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路灯去吧》 第1章 没意思 “姓名?” “殷实。” 宿醉带来的钝痛还未消散,殷实蹙眉,入目一片刺眼,是灯。 冷。 该死的酒,该死的应酬,该死的工作。 他昨天就不该逞能表现,主动担下把190cm老板送回公司的叫车任务。 有人在问话,于是殷实本能的回答。 “性别,出生年月、籍贯……?” “男,2003.6.4,籍贯在C区。” 手腕处传来金属的凉意,他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的双手扣在审讯椅的铁环里。 铁环粗糙,拥有着些许毛糙的刮擦感。 桌对面坐着两个警察。 年轻的那个低着头,敲击笔记本键盘,指尖翻飞。另一位,是位老警官,深刻的皱纹爬满眼角,看过太多人事的眼睛正静静地落在他身上,类似洞悉的压力。 审讯室。 殷实默默转动被硌得生疼的手腕。他活动滞涩的视线,却被墙角那片浓重的阴影攫住。 那阴影里,还立着第三道身影。 那人一身不合时宜的黑色风衣,几乎与昏暗的影子融为一体。 对方微阖着眼,露出一线灰白色的眼眸。这个房间的寂静,都是他一手的杰作。殷实了然。 “看哪儿呢!”年轻刑警敲了敲桌子,把殷实的注意力拉回来。 老刑警抬眉,没理会这个小插曲,他清了清嗓,直接切入核心:“殷实,昨晚12点到次日凌晨2点,你在哪里,和谁在一起?” 殷实怔忪,这节奏有些太快了,“警察同志,昨天公司庆功宴,我喝多了,断片了。没印象了。”他舔了舔干涩的唇,声音沙哑,“这是出什么事了?” 室内安静了下来。 殷实眼角余光敏锐地捕捉到,老刑警的目光若有似无地瞟向旁边的风衣男子,对方微微颔首。 他在指示。殷实心头一凛,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蔓延。 老刑警再转回头时,表情换上了不容置疑的紧迫,他的语速陡然加快,“你老板,刘泽恩,去世了。被发现于公司大厦顶层。死亡时间大约在凌晨一点。” “什么?”殷实面无表情,原来这个公司真的要倒闭了,“哦。莫不成你们怀疑我?杀人?” 老刑警给年轻刑警打了个手势,他会意,便抽出一份文件夹,检索页数,翻开,推给殷实。 殷实画面中的他穿着他那件熟悉的灰色西装,身形轮廓与他别无二致,正扶着刘总走向电梯。那个他眼神锐利,步伐稳健,与此刻瘫倒在椅子上的他判若两人。 “殷实,解释一下。” 殷实垂眸,“我的记忆里,没有这个画面。”他补充,“一点都没有。” 年轻记录员的敲击声停顿了一瞬。老刑警似乎对这个回复并不意外,他期待着殷实的下一轮辩解。 他们对自己的解释并不满意。殷实张张嘴,“这是ai生成的吧?”他质疑。 年轻刑警插话:“我们核实过,监控源文件未被修改。不可能是ai生成后替换。” “那他是谁?”殷实的声音指向屏幕。“有人易容冒充我?你们警察不管管吗?” 年轻刑警“以现在的技术,不可能。“ 老刑警一个眼刀朝自己徒弟扔过去,年轻刑警不说话了。收回那一刀,他身体微微后靠,靠椅的钢架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声。 “我们当然要管。”他语调平稳,却不逞多让,“所以我们现在就在管。管的就是你这个唯一在现场,穿着这身衣服,用着这张脸的人。殷实,就是你。” 殷实沉默,他快速的理解了现状,可是,“我昨晚喝醉断片了,最后连路都走不稳,一上车就睡了,怎么可能送他到公司顶层?这不是冒充是什么?” 年轻刑警将电脑调转,他又推出一段监控录像。 殷实顺着动作,伸着脖子望向电脑屏幕。 他拖着刘泽恩,在顶层走廊高层办公休息室的门禁输入密码,动作流畅,一次成功。 他的眼睛瞪大了。 “这上面有你的指纹。”老刑警缓缓道,“谁的伪装会精确到指纹?还可以留下痕迹?” 殷实内心冷笑,面上却不显:“我怎么可能知道?我要是知道,早就不是这个职位了,何必呢?你还是怀疑我和刘总私下里有一腿更实际点。” 殷实继续道,“同志,您办过的案子多,那您跟我讲讲。一个人,在完全无意识的情况下,完全可能做出自己完全记不得的事?”他抬起眼,唇线寂寥,“如果有,我申请精神鉴定,如果没有,恭喜你,我史无前例。” 老刑警沉默。整个问讯室只剩下这声音,和几人沉重的呼吸。 他像是想到什么,头偏向后,扫了眼倚靠墙角的那位风衣男子。 这一眼非常短暂,但殷实捕捉到了。 老刑警转回头,再看向殷实时,眼神里多难以言喻的情绪,没有信任,没有怀疑,只是种公事公办的解脱。 “精神鉴定,当然会做。这是程序。”老刑警的声音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疲惫,“是否是完全刑事行为能力人,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 那片静止的阴影动了。 黑衣男人迈步从昏暗处走了出来。他的脚步无声,先行的压力却掷地有声,审讯室本就稀薄的空气几乎被压缩。 老刑警的问询被黑衣男人的动作打断。他会意,立刻走到角落,与那男人窃窃交谈几句。随后,老刑警返回桌前,合上笔录本,对徒弟示意:“我们先出去。这里交给谢先生。” 年轻刑警似乎还没弄清原因,稀里糊涂的跟着收拾东西,被师傅带出审讯室,殷实能看见,他最后回头的惊讶。 但最后一瞥,被黑衣男人的身躯遮住。 他们将空间留给了这位身份特殊的来客。 待门合上,那男人才不疾不徐地走到审讯桌旁,他灰白色的眼瞳如湖,殷实看见它正在化冻。 他顺手整理风衣,从内袋中取出一个深色封皮证件,动作利落地,在殷实面前展开。 “特殊部门警务调查员”,清晰的部门徽记。 “谢黄柏,”他报上名字,“现在,由我负责与你沟通。” “殷实,”谢黄柏声音不高,继续道,“我们查过了你的背景,普通,干净。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 殷实感到窒息。这种描述,比直接指控为凶手更迂回,“意味着你们会更加怀疑我。”他说。 谢黄柏身体前倾,语气竟放缓了些,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意味:“猜错了,殷实,看着我的眼睛。仔细想想,昨晚除了你和刘泽恩,车上还有没有第四个人?” 殷实记忆里只有一片浑浊,他莫名其妙地摇摇头。他也不清楚他在表示“否定”还是“不知道”。 “或许你看不见他,”谢黄柏嗓音压得更低,像在分享一个秘密,“他可能就藏在阴影里,用某种方法影响了你的神智,操控了你的行动。你,只是被他利用的那个人。” 殷实脸上掠过一丝细微的动摇。可他最终还是沉于麻木,“警察先生,或许我每天都在被利用,记不清是哪一次了。” 谢黄柏观察着他的反应,他咬腮,忽略了殷实毫无价值的证词,继续抛出假设:“或者,你根本就知道他在。你和他,是一伙的?” 殷实就这么盯着他,什么都不说。他知道自己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干脆摆出了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 谢黄柏停顿片刻,摇摇头,他似乎得到了某种新的证据或灵感。他的眼神攀到殷实那件皱巴巴的西装上,眼睫颤动。 他看见了味道。 “两种可能都排除了,”他得出结论,声音恢复了平静,“那就只剩下一种解释——你本身没有嫌疑,但你身上,带着他们的东西。” 谢黄柏“那东西现在就在你身上。交出来。” 殷实看着他停顿良久,他挑眉。谢黄柏在观察,观察自己言论发出的结果,而非本格的推理。测谎仪?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在进入审讯室前就已经被搜过身了。”殷实是真的困惑,他端详谢黄柏的耳廓,这也没耳机啊?这测谎仪怎么用上的? 谢黄柏没有理会他的辩解,他斟酌了几秒,直到他决定把剩下几秒交给殷实。他说“你的老板,刘泽恩,”他的声音像丧钟,“他死的时候,已经不是人了。” ……什么不是人? “他一直都不像人。”殷实反答,“不过我不会说他是个畜牲,我这人一向比较诚实。” 谢黄柏笑了,“你真是油腔滑调,怪不得把我们刑警朋友都逼走了。” 他也不顾殷实“明明是你叫他们走的”的,控诉般的沉默。他从风衣内袋里取出一张被证物袋包裹的照片,反口,倒置,从塑料桌面推至殷实面前。谢黄柏看殷实右手被束缚着,还顺手帮他解开,让他能仔细端详那张照片。 殷实右手活动一番,掂起那张照片,翻面。他的的视线落在照片上那一瞬。 那分明是个怪物,浑身白..花花的血肉膨胀得不成..人形,却又被完美无瑕的皮肤包裹,肥腻而诡异。 它的背部长满了歪曲的手臂,血迹遍布,缀在抽搐的手指上。有些手臂的肱骨冲破了皮肉,直喇喇露在空气中,隐约看得出黄白的脂肪。 没有眼睛,没有嘴..巴,却有遍布肢体的毛发,在高处反光,近似隐形。 他胃里翻江倒海。宿醉的恶心感和眼前视觉带来的强烈冲击混合在一起,让他差点当场呕吐。他几近心动过速,虚汗从额测分泌。 “看清楚了?”谢黄柏的提醒,将他从惊骇中撕扯至边缘,“现场有非人的挣扎痕迹,更准确来说,有不属于你们三人的残留气息。而你,是最后一个接触他的人,你身上,也有。” 殷实懵了。他想到,庆功宴上嘈杂的劝酒声,老板高谈阔论和一众客户的哄笑,更想吐了。 “你说这是我老板?”他徒劳地试图分辨,“这是在拍片吗?” “回避问题没有意义。”谢黄柏盯着他,那双灰白色的眼睛挖空了殷实的灵魂。他忽地摇头,语气明显沉了下去,“这不对,我没看出来你在撒谎……”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那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殷实已经宕机了,说实话,很难有人,在被挑战世界观后能够淡然自如,包括殷实。 这里很冷,金属总有近似刻薄的凉意。他感觉自己像被安置在放大镜下炙烤,血液沸腾,他却感受不到暖意。巨大的、超越认知的心理压力下,他的大脑几乎停止了思考,身体却遵循着某种本能。 取暖。 他的右手。那只没有被完全铐死、尚能有限活动的手,下意识地、几乎是神经质地伸向了自己西装裤的口袋。 没有想象中的,透过衣物的,躯体的热量。 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细长的异物。 那一瞬间,殷实全身的灵肉都熄灭了。他脸上的血丝褪得一干二净,惨白如纸。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东西的轮廓。像是一节骨头,表面光滑,能细细抚.摸出那表面细小的骨质空隙。 那小半截骨的顶端,即使已被磨的光滑柔润,但仍旧可细微却清晰的断裂面痕迹。 这东西绝不属于他!它是什么时候,怎么跑到自己口袋里的?! 殷实抬头,对上谢黄柏明了的眼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没意思 第2章 没修 怎么回事? 殷实脑子瞬间空白一片。 他清晰地记得,李不一抛过来的,分明是他那把再熟悉不过的破钥匙!他接住时,指尖传来的……确实不是那常规的金属质感。 莫非他真的是醉得不可一世,连骨头和钥匙都能看错? 但这是什么物种的指骨? 寒气侵入骨髓。他下意识就想把这邪门玩意儿扔出窗外,手指蜷了几下,最终还是没能松开。 他的第一反应是报警,就报有人强闯民宅…… 但他不敢。 贸然扔掉他郑重交付的东西,谁知道这神经病会不会报复他……殷实自觉,这手无缚鸡之力的社畜实在是没这底气。 殷实死死攥紧了那节指骨,像是要把指骨轻微的裂痕刻在指纹之上。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串真正的钥匙塞进口袋,几乎是快速整理东西,赶在平日的上班作息出了门。 他第一次如此想上班。真的。 殷实拧开自家房门。走廊里依旧阴暗,隔壁403的房门紧闭。 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脚步却猛地顿住。 403那扇老旧房门的机械门锁旁,刻着一道边缘深刻的撬痕。殷实只是轻轻用力,手指一推,门框与门板之间,隐约可见一道幽黑的缝隙。 李不一说他就住隔壁。但眼下,殷实只发现了一个暴力的访客。 殷实伸..出手,掌根轻轻抵在门板上。 吱呀—— 门轴发出干涩的摩..擦声,应声开了道更大的缝。 门根本没锁。 沉淀依旧的灰尘气扑进殷实的鼻腔。那是一种闲置已久的,承载了时间的味道。 他透过门缝向里望去。 室内空空荡荡。水泥地面光秃地裸..露,墙皮是粗糙的粉刷白,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装修的痕迹。角落里零星堆着些不知名的建筑垃圾。 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这根本就是一户还没交付的毛坯房。 这怎么会是人住过的样子? 殷实抓着门框,再将门推开半分,却被门后的东西稍稍卡了下。殷实头探进门欲..望个究竟。 布满灰尘和刮痕的白腻子墙上,赫然有一处笔触杂乱的痕迹,殷实定睛一看。 “骗你的,我不住这儿^_^” 殷实猛地后退一步,像是被那玩笑的字迹烫到般,他重重地将403的房门摔上。 …… 他拖着沉重的身躯,魂不守舍,终于赶在迟到前扫脸打卡。瘫坐在工位前时,他摸到被他放在裤兜里的那根指骨,心头晦涩不明。 隔壁工位的同事对他准时出现表达了诧异,毕竟他昨晚醉成那样。 殷实笑不出来。那老板硬要拖着他一个普通职员来应酬。 同事环顾一圈,玩笑性质的清点了人头:“老板竟然没来?是不是昨天喝太多起不来了?早会能不开了吗?” “群里没发通知,一律归为不知情,去他干嘛?”殷实头也不抬,回道。他打开项目文件,对着屏幕开始入定。 殷实真真切切想不起断片后的细节。只记得最后把自己扔进了副驾,昏睡过去。 若真是李不一把他从大街上捡回来,那他是怎么从车里跑到街上的?李不一又是怎么知道他名字的? 一切透着诡异。但既然他能全须全尾地在家醒来,想必昨晚没出什么大事……吧? 他掏出那根指骨,实在是看不出什么名堂,又颇觉晦气。 但还能放哪呢?其他地方容易丢。他把指骨重新塞到口袋里。 正摸鱼时,运营组组长老周脖子夹着手机、手拿文件,猛地推门进来,把一众神游的牛马吓得不清。 殷实和同事观察片刻,绝望地发现组长只是来办公室扮演无头苍蝇。 “……王主任,是是,主要是刘总还没到,晨会都推迟了……” 老周焦躁地走远了。同事探头:“火气这么大?不是你昨天送老板回的吗?” 殷实眼都没眨,“我怎么知道?不该问的别问。” 同事“不是你昨天送老板回公司的吗。我看顶层灯亮了一宿。原来老板没在休息室啊?” 殷实心里咯噔一下。他怎么记得?莫不成真出事了? 一切都在脱轨,他的伤口更作痛了。 这时老周已经走了一个来回。他咬着烟牙,捏着手机,喷出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唾沫: “李秘书!我是运营组老周!现在都几点了?老板人影都没见着!今天晨会很重要,老板必须到,你到底有没有提前告知……” “什么?我知道他在顶层休息室过夜……现在门锁着人不见了?!你逗我呢?” 老周责问秘书为什么没看住老板,语气极冲。他借题发挥,在电话中讥讽“你做事跟做人一样漂亮”,警告她十分钟内必须解决问题。没有否则。 空气里只留下满地揣测的灰烬。没人喘得来气,也没人敢扑火,更不在意火会烧到谁。 老周眼神扫过一片乌泱泱低伏的发顶,似乎锁定了某个方向,气焰更盛: “殷实?你不是今天请假了吗?” 殷实被这老周没头没脑的一句打懵了。他什么时候请的假?他这个年纪的牛马有什么资格请假? 老周朝他走来。殷实不自觉缩紧身体,知道组长的后文无非是找下属背锅,只因这场表现自己的晨会胎死腹中。 “殷实!你昨晚到底怎么送的老板!人呢?!秘书说就你最后陪着!现在门锁着,人没了!你他..妈怎么回事?!”老周压低声音,质问。 殷实又怎会知道老板去哪儿?不该问秘书助理吗?问他干嘛!他自己都醉得不成..人样,哪有闲心管老板? 关键是他真的不记得了啊! 在老周面前,他只能投其所好。 他装出受惊的模样,张口就是谎:“周组…我…我最后记得扶老板到门口,他让我回了…我醉得厉害,后面全忘了……” 老周额角青筋暴起,碎词妄图从牙缝挤出,可惜缝不够大,只漏出丝丝气声:“‘老板让你回了’?‘醉得厉害’?你一句喝多了就想糊弄过去?!” 殷实连忙补上,丝滑认错:“对对,是我疏忽没照看好老板。现在找到刘总最要紧。”他岔开话题,下意识开口:“顶层休息室东侧有个放清洁用品的隔间,位置偏,没权限保洁一般不进,门没锁…刘总如果醉的厉害,可能失足进去了。李秘是新人,未必知道那儿。” 说完殷实自己一怔。他怎么会知道顶楼的具体构造?来不及细想,老周还想发作,他见缝插针讨饶:“周组,还不联系李秘书?再找不到老板,晨会真赶不及了。” 老周盯着殷实颤..抖的嘴唇,他叹了口气:“站在原地!哪儿都不准去!要是你……!” 手机铃声突兀响起,默认旋律在错误的时间地点格外刺耳。 老周接听,侧耳,神色骤变。他猛地转身,沉默离去。 殷实松口气,知道这事没完。他瘫在办公椅上,冷汗涔涔。劫后余生的他下意识点开微信,却在信息列表底部,看到了一个不该存在的信息。 凌晨 1:37,他向主管发送了一条措辞正式、与他平日习惯如出一辙的请假信息。 那时他肯定还在路上。 一个断片的酒鬼,真能写出这么逻辑清晰的请假条? 自己其实没断片?那为什么毫无记忆? 失控感愈发强烈,那辆商务车此刻正撞上他眉心。 殷实凝视对话框,思绪纷乱。他软着腿坐下,拖着办公椅往前,闭上眼。 他骗了老周,说自己清醒着,亲眼看着老板进了休息室,还听见老板让他回去。 殷实心里清楚,一个断片的醉汉根本不可能搀扶着成年男性与保安周旋、进入公司、乘坐电梯、输入顶层休息室的密码,再把同样烂醉的老板安置妥当。 如果老周和李秘书对质,发现双方说辞对不上……他意识到自己撒了个弥天大谎,而败露的时刻正在不远处招手。 他必须去查监控,弄清楚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谁会让他调监控?又该从何下手? 模糊的记忆,还有那个陌生的李不一,失踪的老板。正在联手背叛他平凡的生活。 走廊上人声嘈杂,与老周进工位前的沉闷截然不同。几个平时摸鱼最厉害的同事正快步穿过办公区,神色匆匆地朝着楼梯间方向走去。没人多看失魂落魄的殷实一眼,殷实看了看手机时间,没到午休。这诡异的动向让他心中多虑。 出大事了,他不得不收回之前的判断。而且这件事,显然不只关乎他一个人。 他正犹豫是回工位还是跟去看看情况,视野里撞进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是老周。 老周踏着虚浮的脚步前来,脸色比刚才更难看了。距离拉近,殷实清晰地看到老周面色惨白,胡茬密集,唇周肌肉紧绷。镜片后的目光不再是之前的怒火,而是一种混合了惊惧和某种决绝的东西,像鱼刺般卡住殷实的喉咙,让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听见老周开口,语气是强行压制后的、近乎诡异的镇定: “殷实。”老周的声音不高, “刘总死了。顶楼…初步判断,不是自杀。” 这句话像一块冰砸进殷实的脊椎。他僵在原地。 老周顿了顿,目光扫过殷实瞬间失血的脸,又补上一句,:“警察已经到了。让你立刻下楼,配合调查。” 原来是这样。 殷实看着老周那张强作镇定的脸,又瞥了一眼那些匆忙逃离的背影。 他知道了,楼下的警察,配合调查,全都是冲着他来的诱饵。 而他,已无路可逃。 第3章 我简纲问题很大吗 殷实乘着电梯下楼。一路上他没遇到任何人,连公司前台也无人看守。他满腹疑惑的从公司的自动门走出。 警车停在路口,没有熄火。一个老警察松散地靠在警车侧边,慢吞吞的等待着他。 殷实站定,审视地看向对方。 老警官将殷实从头到脚扫视一通,皱了皱眉。他似乎没能发现殷实的特殊之处,他掏出警..官证,正要开口。 “不用出示文件了,有话就在车上说吧。”一个声音打断老警察的腹稿。老警察没吭声,眉头忽地舒展开来。他拉开警车后门,随后再次静立不动,沉默,任人摆布。 殷实透过车门缝,直直对上双灰白的眼睛。坐在后座的男人穿着身黑风衣,在狭小的空间内随意地翘起二郎腿,鞋底擦在座椅的人造皮革上,却一点没沾脏。 男人注意到了殷实戏谑的目光,他疲惫的笑笑,最后还是亮出了自己的证件。 这人不是瞎子。 殷实沿着他的动作望去。 这张证件没有警徽,只有“特殊部门调查证”七个白纸黑字的大字,配上男人的姓名和证件照,谢黄柏。他叫谢黄柏。 照片上的谢黄柏身着没有警徽警号的警服,确实和坐在后座的黑风衣男模样一致。殷实注意到,证件照上的一双眼睛不是灰白色的。 殷实略过老警官,也没动,他径直对男人发问,“说吧,以什么罪名逮捕我?” 谢黄柏笑笑,“没有。你明明知道我不是来自正规司法部门的人,何必再来呛我?” 殷实“你来总是有原因的。” 谢黄柏势在必得的笑,“如果我说,我没有原因呢?” 殷实注意到了眼前男人的表情,神色大变,他环顾,发现四周连个路人都没有,联想到男厕门口前同事和老周诡异的神色,前台空空荡荡……他笃定“你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谢黄柏不笑了,他此刻也没那么轻松,“聪明,作为补偿,你可以问我一个问题。” 殷实沉默,他的困惑太多,根本挑不出个先后来,他垂眸,斟酌了良久。而谢黄柏也不急,就这么盯着他思考。 殷实张唇,“还有几秒?” 谢黄柏眼神穿过殷实,虚虚搭在空中,“大概三秒。” 殷实想些说些什么,但喉咙仿佛黏合在了一块,只能发出微弱的嗬嗬声。 他闭上眼。究竟是不愿看到面前人的表情,还是这坑洼的现实?殷实自己也不知道。 “睁开眼,你不会失望的。” 殷实睁开眼。 他听到风声,爆鸣,强烈的振动,他的鞋底和脚趾一起战栗着。殷实不可置信的扭头看去,瞳孔骤然缩小! 身后大厦的顶层传来玄妙的嗡鸣,它亲眼见证了它破碎的模样。某个影子炮弹般撞开顶层的玻璃外墙,碎片洒落半空,像天上掉了钻石。 可惜,从天而降的东西并不如此美好。那黑影由小及大,逐渐在殷实的眼瞳中填充细节。 那分明是个怪物,浑身白..花花的血肉膨胀得不成..人形,却又被完美无瑕的皮肤包裹,肥腻而诡异。 它的背部长满了歪曲的手臂,血迹遍布,缀在抽搐的手指上。有些手臂的肱骨冲破了皮肉,直喇喇露在空气中,隐约看得出黄白的脂肪。 没有眼睛,没有嘴..巴,却有遍布肢体的毛发,在高处反光,近似隐形。 当怪物的阴影笼罩他的身躯时,殷实才意识到,它已经很近了。 为什么又是冲着他来的?! 殷实张大嘴。他本能的想侧身远离坠落中心,但身体的虚弱阻止了他的一切爆发动作。 身后毫无动静,无论谢黄柏,还是那位老警察都无动于衷。殷实心想,他的却慢人一步。 这一刻仿若静止。 预想中骨骼被碾碎的,难以置信的剧痛并未降临,取而代之的是头脑内的震动,仿若那肉团着陆在他大脑皮层之上。 殷实回神,庞大体型的怪物悬浮在距离地面不至三米的位置。 他感受到怪物身上毛孔散发的热量,汇聚成热流直冲面门。精力高速流失,脑浆从颅骨的骨缝中溢至四肢百骸,他瞬间失了气力。 那怪物下坠的动能仿佛被无形之力吸收、转化,正通过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从它的身躯中被卸掉。 不知是不是殷实的错觉,明明那怪物他感受到某种异样的熟悉感。臃肿的体型,繁复的手指,锐利的指甲,自己身上的淤青,红痕和划伤。 看来他和这个怪物之前有过一面之缘。 殷实浑身颤..抖,指指仍在上下起伏的那坨肉,“这是?” 谢黄柏歪头,答非所问:“你先把它放下来。” 这原来是他干的?殷实大惊。 好在他本就筋疲力尽,这能力很给面子的断了连。那坨巨物轰的一声砸在距离殷实脚尖十厘米前的位置。人行道地砖不堪重负,裂成几块。 那怪物被摔打后便再无动作,呈一滩肉泥状。如果不是躯干仍有规律的起伏搏动,殷实会认为它已经断了气,如果这怪物有呼吸系统的话。 他喘着粗气,问“这到底怎么回事?” 谢黄柏终于舍得接话,“你很想知道?” 殷实有不好的预感,这怪物是从顶层一跃而下的,他斟酌着回:“想。” “年轻人有好奇心是好事。” 谢黄柏坐不住了,他不知何时下了警车,“他的脸还在,只是被后续异常生长的皮肤封住了。如果你想确认他的身份,我很乐意。你去警察朋友那边拿把……特制匕首,把他的外皮膜划开就能看见了。” 语毕,谢黄柏瞟向那已神游天外的老警察。老警察注意到目光,无奈的闭眼,颔首默认。 他看见超自然现象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看见这不可名状的东西,还是再次挑战了他这个老家伙的世界观。 即使上头不让普通公安部门过多插手这门案件,但烂摊子最后肯定是基层部门收拾,也不差帮这次忙,为人民服..务嘛。 老警察从战术腰带中抽出那把警用制式匕首,他再次征得谢黄柏同意,才把匕首递给了殷实。 这匕首外表更像陶瓷刀,警用装备现在都这样了吗?殷实不解,他用两只手接过刀具,却低估了匕首的重量,手臂不可避免的重重沉了下去。 他提防着,往后退了三步,害怕这怪物突然暴起,“真的没问题吗?” “看你了。你先试试它。”谢黄柏回。 他挪动身子,忍着鸡皮疙瘩靠近了那坨巨物。 那怪物挺动着,略微靠近了殷实所在的地方,搏动加促,皮瓣纹理撑开,缩张。殷实几度认为它会找准时机冲破束缚,但它没有,正如李不一所言,它莫名变得温顺。 殷实突然想到什么。 他尝试着将身体重心略向右移,那起伏的皮肤纹理便顺着面前人的移动右偏; 殷实不死心的向左挪,说一不二,他老板也往左; 他最后甚至原地起跳,这下,他即使看不清皮肤的运动轨迹,也能看到,它僵直朝天的手臂生理反曲,殷实着地,手臂便不再反曲,回到微弯的状态。 像弹簧。他想。 “它比我想象中的要顺从你。”谢黄柏就这么旁观殷实的表演。殷实顿感自己是跳梁小丑,“你可以开始了吗?让老百姓接触警用设备是不合规的,希望你能珍惜这次机会。” 谁爱用谁用去吧,他只是被卸磨杀驴了而已,他可是第一次摸到匕首啊!殷实没骨气的在心底怒号,他只是个久坐办公室的弱鸡。 他两只手握紧匕首,试着从他设想中的,人脸可能存在的皮瓣下刀。 刀刃十分顺利的进入皮肉,随着动作发出轻微的噗呲声,没有血液溢出,怪物也未挣扎半分。这给了殷实莫大鼓舞,他下手逐渐利索,直到覆盖空囊的脆弱表皮剥落下凹,描摹出空囊底下人脸的形状。 殷实放下刀,手指犹豫的伸向那张皮膜。 它被揭下面纱的那一刻,殷实只觉得浑身的热血蒸腾出了他的身躯,只剩下无尽的凉意和冷汗。 那副脸,完全就是他老板刘泽恩,刘总的面容。 殷实再也握不住匕首,钢铁制成的武器掉落在地面。“这……这……”殷实哑声。 “很惊讶?”谢黄柏顿了下,“我以为你知道这一切。” 殷实知道他在说什么,诚实答道,“有人告诉我,他死了。我昨天喝断片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喝酒误事啊。”谢黄柏呛道,继续回,“他确实死了,脑死亡。” “我老板死了。”殷实重复。 谢黄柏“嗯。你还想说什么吗?” 殷实一想到副总和一众部门高管那副臭的不行的嘴脸,绝望之情油然而生。这公司能混成这样,全靠现在的老板力压这群虎视眈眈的,外来的鬣狗,他们除了卖弄资历和专业术语还能干啥? 殷实直觉使然,老板不在了,他有很大概率摸不了鱼了。 不行!不可以! “他还能复活吗?”殷实抛出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表情麻木。 “?”谢黄柏没料到殷实还能问出这种问题,“人死不能复生。” 殷实被噎了下,他把老板的皮膜重新盖到脸上,给它一份体面,“那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把我叫过来,就是为了引它出来?”他指指刘泽恩。 “我也不知道。”谢黄柏对视殷实,使用了更官方的句子,“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们这边也尚不清楚。所以我过来勘测现场,带着当地的刑警兄弟。” 老警察颔首,全当默认,然后转过身去,上了警车。决定把他不理解的一切留给局里外聘的专家谢黄柏。 “当然,你也看到了,我的证件是特殊部门,管的肯定就不是谁死了,谁杀了谁这类小案。转过去,别看我,看你的老板,对,我们就调查处理类似案件。当然,我更负责后者。” 殷实转身,再次对着蠕动的老板干瞪眼,不知如何是好。他说:“这就是你回答不知道的底气吗?” “你可以这么理解。”谢黄柏直视他,“所以我们需要你,需要你作为证人跟进调查。你是该案的最大关联人……顺便,告诉你一个无关紧要的线索,昨天晚上那辆车上,你是唯一活着的,保持人类意识的人。你当然是第一嫌疑人。” 殷实没把他这副状似心虚的模样放心上,“这就是你们特殊部门处理案件的手法?” 谢黄柏“你很敏锐,但我没这么说。” 殷实“你也不会说。” 刘泽恩似乎嗅到了争执的味道,它突发躁动的窸窣声,殷实无视了他的老板,继续道:“你想试我,谢黄柏。没试出来,我会死在这里。” 谢黄柏作出愧疚的神情,“很抱歉,我低估了你。现在你有权不配合。” “你现在更怀疑我是嫌疑人了?因为它停了?因为我没死?” “你一直都是,殷实。这是事实。”谢黄柏从地上捡起那把匕首,简单交换给老警察,老警察嫌恶地拿手帕擦了擦。谢黄柏继续说,“你甘心吗?你都忘了,还要确定你的嫌疑,你不觉得这不公平吗?” 这伎俩对殷实没用,他早已麻木,于是他大惊,“我可是守法良民,你别随便给我扣帽子。” “我的意思是,你想不想到顶层去?我可以给你这个机会。”谢黄柏退开,回到警车上,“亲眼看看昨天的你,到底给你自己带来了多少麻烦。” 殷实张嘴,他又在被眼前这个男人牵着鼻子走。 殷实“刘泽恩该怎么处置?” 谢黄柏“常规手段处理。” 殷实“常规手段是什么手段?” 谢黄柏“无害化处理。” 他知道了。 殷实听见他对谢黄柏说:“谢黄柏,你们也想这样处理我,对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我简纲问题很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