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末世求生种田养崽崽》 第1章 第1章 正午太阳当照,厚重的浓云下,光秃秃的荒山里弥漫着灰色的毒雾,几近龟裂的大地被高温烤得滚烫,空气崩溃地自燃奔逃。 轰隆隆—— 恼人的噪音从山脚一处不断传出,一辆勉强只剩轮廓的挖掘机,正骂娘一般不情不愿地缓慢蠕动,仿佛随时准备两脚一蹬,撒手升天。 突然,机械轰鸣一滞,天地重归燥热的安静。 “我靠!” 挖掘机露天全景的驾驶室内,男人气沉丹田地一喊,随后手臂高高扬起,对着控制台就是一掌。 眼见发动机还是一动不动,涿光皱着眉毛,语气立马软了:“别是又要断气了吧?” 紧接着—— 咚! 正前方一道沉闷巨响,尘土飞扬。 悬在半空的斗杆高调离职,热情地亲吻了大地。 涿光摇着头长叹一口气,翠绿色的长袖一甩,一层莹润的绿色光罩凭空出现,将烟土中的自己暂时保护了起来。 漫天昏黄之中,他的双眼略有些呆滞,他想不明白,是真想不明白。 正在熟睡的他,是被自己山头上一泉橙黄色的瀑布给滋醒的,里面水的味道不对,又腥、又苦、还涩。 再一睁眼,他那翠绿翠绿生机勃勃的涿光山,就变成了一个年迈的秃头。 严重变质的泉水再浇灌不了大地上的生命,空气浑浊不堪,不用说从前漫山遍野跑着的神兽们了,便是些没有神识的花花草草也全死绝了,剩下那群疯长的怪物,连他这个山神都认不出是些什么鬼东西。 咕噜噜......肚子吵闹着叫嚣。 涿光又叹了一口气。 他一个堂堂上古山神,从来不知道“饿”是怎么回事,但是这次,刚一醒来他便觉得饿,身体虚乏无力,神力低微。 只这件事他却是无比清楚的,是因为他的涿光山已经太荒芜了,他是山神,如果有一天涿光山不在了,那他也就永远也不用醒过来了。 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两层长袍,内层素白,外层翠绿,这是现在他唯一能化形的东西了,是从诞生之日起便穿在他身上的衣服。 等了好一会儿,周围烟尘终于消散干净,涿光下去查看斗杆的情况。 然后,轻车熟路地一手施展法术将斗杆抬起,另一只手再用法术在断口处修补了起来。 山神自然不是万能的,这都是他跟着人族偷学来的,眼前的挖掘机也一样。 刚偷的。 他抬头望了一眼怪植横生的山头,没办法,自己的山离又离不了,既然现在秃了,那他就一点一点再给种回去呗,左右他是个老不死的,时间多得是。 挖掘机修好,忍着震天动地的轰隆声,又哆哆嗦嗦地来回闹腾了几下后,一小块见方的黑色软土总算是被他给翻了出来。 山泉里黄色的脏水不能直接用,他只好一铁槽一铁槽地用法术过滤了,再浇灌进土壤里润湿。 手掌轻轻贴服在土壤上,涿光在感知一份脉动,对于他来说,山中的一草一木,一水一土都如同掌纹一般刻在他的血脉里。 现在他的土壤们生病了,病得很重。 但,脉搏仍在跳动,他听到了。 他俯身在旁,轻抖了一下翠绿的袖口,一小掊仙草种子掉了出来,今天试的是祝馀。 小心将花种上的埋土全部铺好后,他又把手掌贴了上去......这一次,没有听到祝馀的声音。 这已经是他筛选过最容易存活的仙草了,但算上之前几天的鬼草、不死草、无条......它们,都无法存活。 或许,还是水的问题,涿光想了想,转身捞过铁槽准备回山中再打一桶回来试试。 这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嘶吼与呜咽从身后传出,回头一看,是一支十几人的小波丧尸,游荡到他的地盘来觅食了。 丧尸们狂吼着疯狂向他扑来,眨眼的功夫,跑的快的已然到几米之外了。 只可惜,来的时间不对,涿光现在满身是汗,心情也有点欠佳。 于是,长发宽袍的上古山神抄起挖掘机上的AK步|枪,直接弹夹清空,算是与这群疯魔了的人族打了个招呼。 “丧尸”这个词,他也是从人族口中听来的,说是受到严重污染的人就有可能变成这副,只知道觅食和咬人的野兽模样。 背地里听着的山神当时就急了,野兽们可从来也没有过这么愚蠢的样子,他想起涿光山间恣意奔跑的生灵们,也没有长得这么丑的。 不过人族有一件事还是说对了,他现在手上握着的这个法器,确实省力又方便,必要时候,用来跟别人讲道理最合适不过。 “想当年,涿光山可算是最好客的了,什么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没在我这撒过欢。” 山神一边倚老卖老地唠叨着,一边生疏地给法器换弹夹。 “但你们也要讲讲道理。” 他抽手将一侧长发揽去肩后,顺便朝着丧尸们的方向摊了摊。 是的,山神大人的夕阳红人体描边枪法登峰造极,一梭子步|枪子弹打完,最多不过十几米距离的丧尸,还有一半完好地立着。 “像你们这样的小辈,来到人家的地盘上,拜也不拜,请也不请,直接蹬鼻子往主人脸上啃,你们自己说,怪不怪本神要教训你们。” “本神也不是多小气的人,三跪九叩就免了,你们今天只要......” 结果,换完弹夹的山神一回头,剩余的几只丧尸早就越过他跑远了出去。 涿光干脆收起法器,他活了几万岁的人了,也没必要和小辈们一般见识。不想,低头时余光一扫,他刚亲手播种好的田地,被横七竖八地踩满了脚印。 “竖子无理!” 突突突—— AK举起,一直到所有丧尸都趴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他才算是咬牙切齿地放下了法器。 刚种好的仙草啊......用手将田垄一点点扶好,悲伤与怒气都消解了不少之后,看着满地的丧尸尸体,涿光才反应过来不对劲。 丧尸们的尸体都是背离向外的,它们好像不只是要来攻击他,反而更像是......在逃跑。 山上,有让它们害怕的东西。 他几乎是想也不想,便快步朝着山上走去。 然而,还没迈出几步,山顶猝然响起了一声凄恻的长嗥。 山顶距他此刻所在的地方至少有十几里,能够有这样的穿透力,分明是某种大型野兽发出的,他立马回去把新得的法器给背上了,还缠了满满一腰的弹夹。 闪身疾步穿行在山林里,周遭的一切都是陌生的,脏水只会孕育出怪异的毒物,扭曲发黑的树木,不死不活的枯草,头颅硕大的鼠类,乳|房肿胀到几乎拖在地上的母牛,四条腿八只脚的麋鹿...... 自从醒来之后,他总是很少往山野深处去,也因为土地的干涸和污染,山中他能感知到的生灵越来越少,他甚至曾经卑劣地为此而庆幸,因为这样,他就不用去共鸣整个山野,那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撕裂着的痛苦。 坚持着行至山顶时,他的嘴唇已经完全白了,循着新鲜的血迹,在一处巨石附近的地面上,涿光很快发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洞口蜿蜒向下,阳光能够照亮的深度有限,饶是他在这里,以今时今日的处境,也很难分辨出这洞到底有多深,会通向哪里。 但那些暂时都不重要,眼下最重要的是,从洞里出来的东西是什么? 山野一时间安静得可怕,野兽捕猎的嗅觉会更为敏锐,感觉时间差不多,涿光利落转身,双手持起AK就是一顿疯狂扫射,火光迸溅的轨迹里,一只黑色大猫一闪而过,速度惊人。 他嗤笑了一下,想当年他山里的那群小崽子们,每次来讨打,就总喜欢先往他身后绕。 而小崽子们也好像永远都记不住,在涿光山,到底是谁说了算。 山神收起AK背在身后,俯身半蹲,一手敛着长袖,一手拾起来一片落叶。随即只见一束明亮的绿光包裹住残败的枯叶,绿光伸长成线,一端被他握在手里,另一端飞射而出,犹如一只锁定猎物的毒蛇,紧贴地面蜿蜒爬行,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了密林深处。 少顷,绿线倏尔收紧,涿光不紧不慢地站起,抬手轻轻一拉,远处跟着响起了一声吃痛的嚎叫,他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 现世生灵受诡异污染严重,对于捕食链顶端的野兽迫害更甚,使得那些原本智慧的巨物们,全部变成了没有意识,任由恐惧与暴怒操纵的魔物。 山神从来不会杀戮自己山野内的任何生灵,但道法自然之外,他无法允许这样凶残的东西存在。 黑色大猫已被绿线缠住一脚困在原地,浓密的长毛遮住了面容,只露出一口锋利的獠牙,涎着不断流下的津液,直朝向几步之外一身青衫的人。 涿光没再继续向前,也没有碰身后背着的法器,而是从袖口里摸出来了一根翠绿色的毒针。 这根针可以让魔化的大猫走得更加安宁,更有尊严一些。 不料,就在他正欲出手之时,眼前的怪物却突然猛烈挣脱了起来,黑色大猫回身一咬,竟直接咬断了他设下的禁锢,这不应该。 由此倒让涿光难得认真了起来,他也确实很多年没有陪小崽子们好好闹一闹了。 大猫行动敏捷,眼见就要再度消失在视野外,涿光放开了手中握着的绿线,枯叶飘落在地,接着,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叶片触地的一瞬间,周围无数铺展的落叶全数亮起了绿光,一张瞬间织就的兜网显现了出来。 兜网强势收起,受困的大猫死命挣扎,却还是被不由分说地吊在了半空。 “小崽子歇了吧,跑什么,放心,又不疼。”涿光说着,又摸出了他的毒针,走上前去。 咯吱,咯吱。 树枝断裂的脆响忽而从身侧传来,涿光心叫,不好! 待转身去看时已然晚了,是一旁枯死的黑色老树不堪法术拉扯,正迎面倾倒下来。 “吼——!” 与此同时,被擒的大猫也怒吼着挣脱束缚,自高空跃下,向着他猛扑而来。 第2章 第2章 砰! 枯树倾倒砸落,涿光吃惊地看着挡在自己上方的黑影。 发狂的魔物飞扑到他身上,四只强健的爪子分撑在他身体两侧,嗜血的獠牙就悬停在距他头顶几寸远的地方。 然后,一动不动地为他撑住了砸下来的枯树。 黑色大猫的身型几乎是他这具人族化形的十几倍有余,但这样的大小若是同一株壮硕的老树相比,便也不过寻常。 所以,只片刻之后,涿光就听到了身上大猫喉咙里响起的,痛苦的呜咽。 眼角边一张前掌深深地陷入进泥土里,他身下的大地,在小声说“好疼”。 现世的生灵身上几乎没有了法力波动,他无法确认这一只大猫到底能不能听懂他说的话,只好试着开口:“你......” 声音才一发出,大猫便像受惊了一般,猛然低头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涿光终于得以看清一双浅棕色的圆瞳,以及,大猫头顶一对隐藏在毛发里的长角。 正常大猫是不应该长角的,不过此时他更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你听得懂我说的话?” 大猫闻言,黑色的瞳孔忽而快速紧缩,见身下人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并未有攻击的动作,过了一会儿,瞳孔又慢慢扩张开来。 涿光知道,那是猛兽开始放松警惕的表现,他按耐着心中的欢喜,尽量以温和的语气,继续望着那双浅棕色的眸子问:“那你可还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在那个洞里吗?” 末了,大猫依旧没有什么反应,他又试探着伸出手,用掌心安抚似的轻碰了一下身侧的前爪。 怪他还是太心急了,便是这一碰彻底惊到了它,一声短促的吼叫之后,黑色身影挣掉背上的枯树一跃奔向了密林深处。 枯树轰然砸下,枯叶交叠着尘土模糊了四周的视线,涿光站起身,在一片绿色光晕的庇护下,仔细地分辨着空气中弥散的血腥味。 是它,受伤了。 他没急着去追,也没再设置任何法术陷阱,只安静地等在原地,这还是第一个自他醒来后,能够听懂他说话的生灵。 有了刚才的经历,再去回想,也许,在洞口边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它并没有想伤害他。落叶徐徐飘落,寂静的山野里间或响起了几声枯叶碎裂的微声,它可能,只是在观察他而已。 可他必须还要知道,它为什么会冲上来救他,这不是野兽的本能。 枯叶被由远至近惊动,不久,停在了涿光身后十几米外的地方。 “方才,多谢。”涿光小心翼翼地开口。 他一动不动,平淡地说着,语气和缓,不带起任何激烈的起伏:“是我冒然出手伤了你,你却反来救我,还受了伤,前后都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我已经知道了你不会伤害我,我也不会再伤害你,这是我的承诺。” “你,愿意相信我吗?” 涿光觉得可笑,他一个山神什么时候这么卑微过。但这一只黑色大猫与他醒来后遇到的所有生灵都不同,它能够咬断他设下的禁锢,能够听懂他说话,说明大猫身上是有法力的。 这实在让他觉得......亲切。 又等了一会儿,后面还是没有动静,他直接不管了,兀自转过身去,左右整座涿光山都是他的,吓跑了再追回来就是。 意外地,这一次的动作只是让大猫略微后撤了一步,却并没有跑开,虽然隔的距离有些远,但他终于有机会得以好好打量起来。 眼前大猫的体态看起来更接近狮兽一类,会被他错认成黑色,这会儿认真一看,估计多半也是从洞穴中爬出来,身上沾了太多泥土的缘故。 它头上两个尖锐的长角比想象的还要大,先前难以发现全是长毛太过凌乱被遮挡住了。待视线再度落在那双浅棕色的圆眸上时,只看了几眼,涿光便心下了然,竟叫那壮硕的身型给骗了。 原来,是一只幼兽啊。 琥珀一样的眼睛里,凶狠分明只停留在表面,内里更真实的是一份难掩的灵动与懵懂,要拥有成年猛兽的内敛与锐利,它还需要学习很多年。 正当他犹疑着该如何确认幼兽具体的种族时,小崽子忽然来了胆子,眼睛直直地盯着他,自己向前迈了一步。 涿光展颜一笑,到底还是小东西,搓磨少历,满心好奇。 他抬手刚碰到背上的法器,幼兽立即被吓得又退了回去,比他头都还要大上几圈的爪子一点定力没有。 涿光不管它,摘下法器后扬手扔远了出去,随后,右臂伸出向前,摊开柔软的掌心,用哄崽子一样柔和地语气说:“要过来吗?让我好好看看你。” 小崽子警惕地看着他,前半身压低,肩膀紧绷,漆黑的瞳孔缩了张,张了又缩,沾满泥土的鼻子一遍一遍嗅着空气里的味道。他显得格外有耐心,维持姿势不变,一边等,一边欣赏着小崽子格外有趣的反应。 终于,小崽子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迈开了步子,起初分外缓慢,可不久枯叶清脆的碎裂声便连成了串,回荡在空旷的密林里,像是春日里清晨的小雨。 突然间,一阵长风吹起,空气内异物交叠,刺鼻的味道猛然浓郁,眼中刚才展露出愉悦的幼兽忽地发起了狂。 幼兽浅棕色的眼眸外圈爬上了一层诡异的猩红,它低沉着头,一只前爪失控地反复刨着地,急促的低吼被压制在喉咙里,獠牙上津液频频滴落,模样焦躁而凶残,仿佛随时都要猛扑而上,将几步外碍眼的人类连着骨头一起吞进肚子里。 涿光如今法力太弱,杀伤力惊人的法器不在身上,面对这样一只发狂的巨兽,他现在最好保持不动,不去激怒它,或者,闪身先将法器拿回来再说,可他看着那双与丧尸们一模一样的眼睛,步履坚定地走了过去。 “没事,没事,我在这里,我陪着你,没事了。”他依旧摊开着自己的掌心向前,声音轻柔,长袖从手腕处滑落,露出一条雪白的小臂,脆弱暴露无遗。 呼啸的风声中,血脉里的一草一木都在抽泣呜鸣,像是烈酒不停渗入进伤口,密密麻麻的伤口,他怎么会不明白那种疼。 小崽子也没能逃过污染,但它的那份盛怒太过痛苦了,因为仅有的一点理智在拼命地挣扎,涿光并不知道该怎么去帮它,但至少...... “没事,我陪着你。” 他一直伸出向前的手掌,最后,停在了幼兽的獠牙前。 于是,他看见那一张近在咫尺的凶容,颤抖着缓慢下坠。瞪大到极致的眼睛掠过掌心,浅棕色的琥珀成了染血的琉璃,由于离的实在太近,连上面的每一道血丝都数得清楚。接着,漆黑的毛皮将一切掩盖,幼兽呜咽着闭上眼睛,将自己的额头贴在了他的掌心上。 “不怕,不怕......”正说着,他手刚要动,旁边树上不知是蹿出了个什么活物。 蓦然乍起的声响,让一根紧紧绷着的弦,断了。 幼兽狂吼着,直接将涿光撞飞了出去,两只前掌高高跃起,长嚎一声后,獠牙大张,跟着就扑了上去。 和小崽子们闹得多了,这还是上古山神第一次吃亏,涿光不等落地,长袖扫起落叶,脚尖轻踩借力一跃飞身到了树上。 再一去看,幼兽已然自己转变了方向,顶着一对锋利的长角狠命撞在了旁边的树上,怒吼几要变做嘶鸣,喉咙都喘得哑了。 紧接着他又看见那幼兽张开獠牙,一口咬伤了自己的左前爪。 “别——” 涿光根本没有阻止的时间,空气里当即荡起了浓重的血腥味。 鲜血润湿了长毛,皮开肉绽的新鲜伤口旁,他还看到了一处刚刚止血不久的旧伤。 这小崽子......它哪里咬过丧尸,估计上一次发狂也是像方才这样,咬的是自己。 “好你个小崽子,蠢东西!”涿光气急,径直骂了上去。 “你牙尖,你齿利,你才活了多大,你有几个爪子可以咬!”说完,管也不管幼兽的疯病了,飞身直接跃去近前,凭它这样糟践自己的身子,还不如被他一掌拍死来得痛快。 而这一次他靠过去,幼兽却难得的安静了下来。 小崽子闻到了他的气味,别扭地将头从一侧慢慢转过来时,涿光看到血腥污秽的獠牙上方,一对浅棕色的圆眸已经恢复了正常,晶莹地盛着一汪清泉,而后,清泉缓慢地溢了出来,落成一滴血红色的泪。 “活该!”涿光恨铁不成钢地斥了一句,敛了几片叶子,走上前施展法术准备给它疗伤。 移动间发现那小崽子视线始终跟着他的一侧手臂乱晃,低头瞧了一眼过去才发现,是左边小臂上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对他来说,这种感觉还挺新奇的,类似于冬日里河面上一点一点冻起的冰层,有点紧,还有点凉。 “好啊,我不惹你,你倒先惹起我了。” 看见小崽子战战兢兢的模样,涿光反倒来了兴致,开起玩笑:“给我好好立着不许动,不然,看我也在你身上开个口子。” 他一手托着束绿色的法术光团正要去看前爪上的伤口,不想,眼前黑影交错,小崽子听过他的话,自己将另一只没有受伤的前爪递了上来。 “噗!”涿光没忍住笑出了声。 笑意转瞬即过,一抹酸涩浮了上来,他轻手推开那雄壮的巨爪,无奈地摇了摇头:“怎么会生得这么蠢。” “伤口长在你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疼吗?”他望着那双明澈的浅棕色眸子,柔声斥责。 “再低一点身,给我看看你的伤。” 幼兽听话地忍着疼趴了下来,硕大的浅棕色眼睛占据了一整片眼角余光的视野,好似落日漫撒的余晖。 涿光控制着绿色光束缓慢抚过,长毛下的伤口随之肉眼可见地开始愈合,只马上就要结束的时候,一条苍白纤瘦的手臂却微微颤抖了起来,幼兽连忙快速眨了两下眼睛,它看见眼前人那张净白的脸上,早已没有了血色。 他的神力还是太低微了,涿光虚脱地收回手,但在绿色光束消散的瞬间,他恍惚看到了一抹浓稠的黑气,也被一起抽离出了小崽子的身体。 视线倏尔一阵天旋地转,他竟就这样晕了过去,意识模糊前听到的最后一点动静,是一阵嘶哑的呜呜声。 第3章 第3章 涿光醒来时,整个天地都在晃,鼻息间满是泥土的味道,跟睡在一座柔软的田野上似的。 “呜呜......”身下传来幼兽小声的哼叫,原来是小崽子的背。 “你这是要捉我去哪啊?”他玩笑地问,调整姿势坐了起来。 小崽子没再回答,不过很快,他便看见了那块他倒腾了一上午的田地,都到山脚下了。 思绪缓慢回溯,他记起从小崽子身上抽走的那团黑气,污秽、阴诡,他想,那大概就是山河被污染之后,侵入进生灵体内的魔气了。 他抬过受伤的手臂来看,上面的划痕已然自行愈合,被抽出的魔气也没能影响到他什么。他是山神,是山川诞生最初的一抹神识,原本便没有实体,他看着没有留下任何血迹的长袖,无论是这身衣裳,还是这副身躯,凡此种种不过化形而已。 唯有山川河流草木万灵的生息衰亡,全然系在他的身上,它们出了事,他便也就病入膏肓了。 被法器扫射死的丧尸尸体,三三两两地倒了一片,只需再过几个月,它们就能成为土地肥沃的养料,而后新生降临,周而复始。 但此刻端坐在幼兽背上,看着那些因被污染而疯魔的人族,他恍然意识到,是不是除了迷失与死亡之外,它们还可以有另外的一种未来。 手指尖绿色的法术光芒断续闪烁,可惜......他现在还是太弱了些。 视线转回前方,自己那块可怜巴巴的田地竟然已经近在眼前了,涿光连忙大叫着阻止:“别——” 刚浇好水润湿的土壤上留下一个清晰的大猫爪印,正踩在他撒过种子的位置,再要说什么都晚了。 “呜呜——”幼兽不满地哼唧了一声,甚至还气恼地摇晃了一下脖子。 “嘿!你个没良心的。” 涿光扬手狠拍了一下身下厚重无比的皮毛,教训道:“本神好心救你,帮你疗伤,你倒好,送我回来,还偏得多踩一脚我的田是吧。” “呜——”幼兽来了脾气,干脆站在田地边不动了。 这边涿光收回拍完的手一看,手心里沾了满满一层的黑泥:“不想走就不想走,本神我还不想坐了呢,大泥球。” 幼兽听过,哼唧着又开始摇头。 “别动!”涿光忽地命令道。 “给我瞅瞅你原本的毛到底长个什么样。” 他说完,也不管小崽子同不同意,直接上手选了一处心仪的位置,自顾自地开始往更深处摸。 表面一层被泥土染脏的黑毛拨开之后,里面是一片浅灰与雪白相间的颜色,他很快给出了一个权威的评价: “小崽子还是个杂毛。” “呜呜呜——”幼兽气愤地低吼,来回踱着前脚,疯狂摇着头。 “我说的不对吗?你,哎......”涿光被小崽子晃得掉到身侧,意外沿着一处裂缝陷了进去。 他在毛发柔软的包裹下乱摸一通,竟然摸到了一连几个坚硬的长板,哪个好人家的小崽子背上会长这种东西? 想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闪身飞落到地上,仰头看向那双琥珀一样的眼睛,一脸认真地问: “你这小崽子到底是谁家的,怎么又是长角,又是长翅膀的?” 幼兽还是摇头:“呜呜——” 得,还是个傻的。 涿光理了理长袍,袖子一挥,前面带路:“跟上。” 幼兽小心地绕开了涿光那一块饱受摧残的田地,像一座移动的小山,老老实实地跟在了那人后面。 满目疮痍的大地一路延伸至苍茫的尽头,钢铁倾倒,楼宇消融,绚烂的落日余晖铺展在朦胧之外,古老的神明在前,一大一小两道身影行走安静,仿若一场时空错乱的绵绵大梦。 走了没多久,涿光停在了一个长满枯草的硬疙瘩面前,坚硬异常的红棕色大块头一多半都被埋进了山里,剩下部分是空心的,内里差不多有人族房屋的几十个那么大。 硬疙瘩落在他这涿光山也不知多久了,腐烂程度看起来就像是死去许久的大象穿肠烂肚,只剩一层干瘪的皮,和强撑着的骨架。 里面大抵是有不少伤害惊人的法器,和其他人族们鼓弄出的新玩意,他这么个老东西是肯定认不得了,姑且将这里当成一个偶尔进来靠一会儿的小窝。 兀自寻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坐下来,后面的小崽子也跟着挤了进来,让他原本宽敞的小窝竟显得有些拮据。 小崽子顶会享受,直接停在了一片暖黄色的光晕里,趴下时带起一连串丁零碎响,他这才发现,小崽子将他遗落在山上的法器夹在羽翼里,全部给带了下来,挺好,不记仇,还挺惜物。 夕阳缓慢荡漾,直照的脸上的小绒毛都在痒,凉风轻拂,涿光舒服得下一秒就要睡过去了。 咕噜噜——咕噜—— 身侧两阵低沉的闷雷徐徐飘过,耳边小崽子极其细微地挪动两下,再没了动静。 “无妨,你那满身的横肉,再饿上个......” 咕噜咕噜—— 涿光嘲讽的话刚说一半,就得了报应,自己的肚子偏也不争气地叫了起来。但他现在实在太虚弱了,更别提再去给别的什么谁找吃的,而且,他眼皮略波动了一下,天还大亮着呢,时间也不对。 “再等等。”他胡乱丢下一句话,倒头睡了过去。 幼兽这时才敢偷看一下这个又是要杀它,又是要救它,又是将它带回到自己巢穴内的家伙。 只初见,它便感受到了这人身上与整个涿光山一脉相连的气息,以及,为它疗伤时的那种感觉,很奇妙,能够让它在一瞬间想起山中的春雨冬霜,夏风秋露,它完全是遵从本能地相信他,想要依赖他。 白日变成了更深的颜色,映得眼前人的脸,好似从树梢上落下的,熟透的果子。这人生得好小,比未长成的树苗还要小,却长得比最娇艳的花蕊还要好看。 一片雪白间两个眼睛黑黑的,和夜里的湖面一样清澈,所以,当那双眼睛里闪动起光彩的时候,它一下子就能想到漂浮在水中的月光。 这人小鼻子尖尖地翘着,再下面一点点的地方,是两瓣紧贴在一起的软肉,又新鲜又水润,叫它看得越来越饿,只可惜太小了,不然它真的会忍不住上前舔上一下,尝尝到底是什么味道。 面前人身上的青色愈发深了,最后几乎要与身下的地面融在一起,它回过神望向天际,月亮早不知什么时候亮了起来,它竟这样盯着人看到了晚上。 涿光饱睡一觉,睁开眼见天已经黑了,起来一言不发大摇大摆地出了小窝,向着山下一处熟悉的地方走去,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座移动的小山。 隔得老远,便看见前方灯火通明,正是人族聚集的地方。 若不是人族一脉样貌并未有太多改变,山神都快要认不出他们了,涿光实在无法想象,自己记忆里人族驯服的火光,到底是从何时开始,居然都可以点亮寥寥夜幕了,当真是天荒地老。 人族为了保护同族们不被空气中的毒物污染,在整个部族上空,安放了一层透明的罩子。因为他总是夜间过来这里,起先根本都没发现,是看到来回出行的人族们乘着铁疙瘩进进出出时,只通行在透明罩子一个特定的位置,这才渐渐领会了其中的蹊跷。 不过他之所以会对这些新奇的东西感知这么迟钝,也是由于人族的许多防备对他都是无用的,腾云驾雾一去千里他如今虽然不行,但简单的飞檐走壁,闪身穿行还不在话下。 将泥球一样漆黑一团的小崽子留在墙角,他轻车熟路地摸到了人族用以豢养各种家畜的上方,只是,到了这里才是真的犯了难。 小崽子那样大的个头,他该给喂点什么才好呢?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胡乱糊弄自是不行,好不容易化来一顿吃食,太小的也不划算,况且,他堂堂山神总不能给别人小看了去。拎着袍子选了半天,视线最终停在了一只雄壮的公牛身上。 将公牛直接拍晕穿过玻璃罩带走是肯定不可能的,他还没有那么蠢,而且,小崽子要宠着点是没错,但他可不会溺爱,既然肚子饿了,便应该自己去狩猎。 于是,上古山神第一次施展法力撬开了牛圈的门,和一侧墙角的小门。 自小便被豢养长大的公牛们,见门开了一点要逃走的意思都没有,涿光嫌弃地皱着眉头,挑了里侧最壮一只的屁股,扬手隔空一个响亮的巴掌就抽了上去。 ......公牛摇了下尾巴,一动没动,没打疼。 嘿呀!真是世风日下,一个两个还都学会不尊老了,他直起身蓄力,原地抡圆了巴掌“啪!”地一声脆响,公牛嗷地大叫了一声,顿时顶飞了前面一众拦路的兄弟狂奔出走,而后,被惊慌的牛群全部跟着跑了出去。 涿光理了下长袍,拍拍手正准备离开,不想,牛群闹出的动静大了点,一个恰巧路过的人族,忽然快速朝他这处角落走了过来。慌乱间,他赶忙后仰着向外倒去,只在光亮扫过的时候,匆忙瞥到了一双神采熠熠的眼睛。 坚硬的人族墙壁足有几十丈高,下落的瞬间又太快,风托不动神力微弱的山神,涿光闭上眼睛做好了狼狈摔上一跤的准备,可下一秒,骤然跌入进了一片土壤里。 土壤柔软、温和,稍有急促的喘息里,全部都是涿光山的味道,他躺在上面,好似躺在记忆中涿光山傍晚的云霞上。 小崽子接上他后,立即飞奔起来,他在茂密的毛发里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坐好,迎着盛夏凉爽的晚风,观赏一场酣畅淋漓的追逐。 人族的反应不慢,那足以直射向天际的明灯,正在旷野的牛群间来回横扫,但比之更快的是他身下幼兽的速度。 小崽子伸出的前爪狠命向前一跃,两只后爪随之猛蹬身侧,眨眼便是半里的距离跑过,他悠哉悠哉地端坐背上,连晃动都感觉不太到,倘若闭上眼睛,他只会以为自己是在飞翔。 小崽子还是聪明的,躲闪明灯的扫射间将整个牛群全部冲散,却并不急着暴露出自己的目的。待到离人族聚集地越来越远,开始有人追出来的时候,它早已紧靠在最边缘的一只公牛身后。锋利的獠牙终于在最恰当的时机张开,一口咬死在公牛的喉咙上,再借着漆黑的夜色,悄无声息地逃出生天。 不愧是他涿光山养出来的猛兽。 对于一只体型硕大的幼兽来说,仅一只公牛只能算是凑合,小崽子还能撕下后腿上最好的一块肉留给他,涿光显得无比欣慰。 他定睛地瞧着小崽子吃东西的样子,明显饿狠了的它都没有狼吞虎咽,依旧循着自己的性子从脖颈处一口一口吃起,嘴角的血迹控制得很好,骨头也剔得干净,如此涵养,必定出身不低,血脉高贵。 他肚里空空,看了一会儿,也学着人族的样子架起火堆,烤起了分给他的一块牛肉。 喜人的香味传出,他趁热咬了一小口,只在舌尖嚼了两下,便觉得自己几万年的岁数可真是白活了,人族的食物原来是这么美味的吗? 结果,吃到最后,反倒是他胡吃海塞到连形象也不顾,脸颊上都沾了油星。 抱着圆滚滚的肚子,瘫倒在小崽子腿上,涿光那喜欢逗人的兴头又来了。 他指了指不远的田地,嘴角一撇:“这头牛可是我弄来的,别以为你分我一块肉就能怎么样了,踩我田地的账还没跟你算呢。” “呜呜呜——”幼兽连忙摇头哼唧。 “你委屈?你委屈个屁,我那......” “呜呜!”幼兽闷哼着打断了他,扬头看向了田地。 “怎么?”涿光没好气地跟着望了过去。 湿润的泥土上,巨型猫爪的正中央,不知何时,冒出了一颗翠绿的嫩芽。 涿光忽而转头,凶狠地瞪向那双浅棕色的大眼睛,这小崽子到底是个什么血脉,明天必须要好好给它洗刷干净,看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