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命案现场却像修罗场》 第1章 可怜的寡妇(一) 黄玺嘉走下出租车,手工牛皮的鞋跟敲在反着霓虹光影的复合金属路面上。他站定在这栋被夹在两栋玻璃幕墙大厦之间的复古建筑前反复对比手中的明黄色名片。夸张的字体和俗气的色彩挤满了掌心大小的长方形纸片,标志性的“有困难?夏利奇帮你办!”甚至用了五种不同语言翻译。 这张浮夸的名片给人——尤其是黄玺嘉这类人,第一观感相当不佳,若不是贾茉莉执意让他跑一趟,只因推荐人是贾茉莉学生时代结识靠谱的前辈,他一定会怀疑对方在故意恶整他。 作为当下这样的时代还在坚持学习纯艺理论的人,黄玺嘉习惯于从日常的审美来判断对方是否值得他信赖。 尽管第一印象不佳,不过好在这个名叫夏利奇的私人侦探有着还不错的品味将事务所的选址定在这里。黄玺嘉上下扫视着眼前还算有味道的建筑,从鼻腔里认同地轻哼了一声,尽管古旧破败,但有底蕴,在全息广告与霓虹灯环绕整个城市的今天,他不反感这份复古情调。 要是这条街上其他的店铺不存在就好了。 黄玺嘉嫌恶地扫了一眼周围的店铺。街道两侧无证的义体摊贩所贩售的二手义肢在明晃晃的日光下反射出冷硬的光,老旧的社区服务机器人正用塔尔语不停重复着“欢迎光临”。 这个社区仿佛被时代所抛弃,科技进步的潮流被这片移民社区拦截门外。 他不喜欢这样的地方,嘈杂喧闹,太低俗了。 塔尔移民的交谈声、店铺里播放的异域音乐与街头黑客推销破解芯片的合成音广告混杂在一起,黄玺嘉烦躁不已。这里破旧到连市政统一铺设的全息导览路标都因信号不良而闪烁个不停。他深深怀念起铂金海岸那经过精密过滤、带着淡雅香氛的空气。 但一想到要办的事情之紧迫,黄玺嘉还是按捺下心中不满,赶紧收回鄙夷的目光,清了清嗓子又紧了紧手感顺滑的高级合成丝绸领带,然后拿出终端重新开机,循着名片上的那串原始的数字号码发起了通讯请求。 通话在快自动挂断时终于被接了起来,隔着终端都能感受到对面穿透耳膜的热情洋溢,“有困难找夏利奇!夏利奇侦探事务所为您服务!您好,我是夏利奇,请问需要什么帮助?” “你好,我在两天前预约了今日的会面。” “噢!您好您好,是……黄先生是吧!” “我现在已经到达名片上的地址,”以防万一,黄玺嘉又看了一眼名片上的地址与建筑门牌上黯淡的金属数字,“绿芙蓉街453号。” “很好很好,那么接下来请按照我的指示前行。首先调转您的身体180度,过了这条马路向右转前进100米,然后左转前进50米有一条巷子,当您看到门口有一只巨型白色熊型玩偶……噢那的确是白色的,只不过饱经沧桑变成了灰色,好的,就在熊型玩偶的右手边,请进!” 经过一番拗口的左拐右拐,黄玺嘉终于在被绕晕前抵达了目的地。眼前的店铺赫然是一家老旧的洗衣店,门头的金属框架锈蚀严重,霓虹灯管缺笔少划,但意外的洗衣店生意不错,来来往往的移民怀抱着一大篓衣物拥挤吵闹地大声说着异国语言,那阵欢笑声刺得黄玺嘉耳朵生疼,隔着店门都能听到店内洗衣机烘干机齐齐作响犹如在被拖拉机轰炸。 “……你在开什么玩笑?”黄玺嘉嘴角狠狠一抽,这女人在耍他?他从来不喜欢恶作剧。黄玺嘉刚想发作电话却已经被对方提前预知一般挂断。 耳边的忙音无情地嘲笑着他,黄玺嘉的脚像被胶水粘住,无法动弹。他怀疑自己真的被耍了,可这的确是贾茉莉所坚持要委托的人,一时间他在离去和进门之间犹豫不决。 忘记关机的终端震动响起,黄玺嘉低头一看,依旧是那个熟悉的陌生号码。盛夏的诺州,他硬是出了一手冷汗。 他牙一咬,将终端塞回西服口袋里,毅然决然推开玻璃门进入洗衣店。店内更显嘈杂,前台还有人聚在一块大声打着牌,廉价洗衣粉的香气混杂着机油、人体汗液与诺州夏日特有的湿热,形成了刺鼻的气味。洗衣机的轰鸣声中夹杂着窗外不断重复的合成女声广告:“诺州移民局提醒您:请及时更新您的身份芯片”,黄玺嘉掐住鼻子,他感觉自己鼻炎要犯了。 前台坐着褐色皮肤衣着花哨的塔尔中年女人正大声不耐地用塔尔语讲着电话,唇边夹着半只香烟,手上还忙碌地玩着诺州扑克,店内来人她只撩起眼皮一瞧,不用黄玺嘉开口便知道他的来意,涂着红指甲的手向身后一指。 黄玺嘉随着手指的方向走去,穿过一台又一台洗衣机走进后房疑似杂物间的地方。只见尽头处有一间半掩的暗绿色窄门,一张木牌摇摇晃晃地挂在上面——夏利奇侦探事务所。 黄玺嘉绝望之余忽而有些庆幸。这看起来和他在移民社区新闻里看到的专门处理底层纠纷、坑蒙拐骗的野鸡事务所没什么两样。他萌生了退意,门里的人眼却相当尖利,从缝隙中看到了他的身影,呼啦一声迅速拉开了绿门,热情洋溢一张谄媚的脸出现在他眼前。 “黄先生,欢迎欢迎!请进!”黄玺嘉还没反应过来就不由分地被一股大力拽进了办公室里。 一进门他就被这逼仄昏暗的小房间压得喘不过气。这间办公室应该本是洗衣房的杂物间,左右不过十个平方,一张破旧猪肝色办公桌和前后两张掉了皮的绿椅子就已经快塞满了整个空间,墙上挂着一张可以折叠的弹簧床,室内除了几乎堆到天花板的书和文件以外便只有一盆意外鲜艳欲滴的绿萝。 这位被引荐的侦探中等身材,压在卡其色贝雷帽下的姜黄色长卷发因为疏于打理而显得蓬松凌乱,她的黑眼圈重到像化了时兴烟熏妆,明明惫态十足,但浅色眼睫毛下却是一双清醒得狡黠灵动的蓝眼睛。也许这位侦探刚从那张折叠床上匆匆爬起来,身上的白衬衫皱成一团,黑色的领带松松垮垮地套在翻飞的衣领下,昏黄的光线下夏利奇笑得像中了彩票,黄玺嘉在震惊和嫌弃之余不由怀疑夏利奇是不是装了某种情绪调节芯片?不然在这样的环境里她怎么还笑得出来? 仿佛读不懂黄玺嘉的表情,夏利奇以出乎意料的大力将他按在了房间里唯二的一把椅子上,在他坐下的一瞬间这把老旧椅子的弹簧吱呀一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您喝些什么?茶,还是咖啡?顺带一提我推荐咖啡,这豆子是老板娘上个月从塔尔人肉背回来的,塔尔的咖啡想必像您这样的——”夏利奇变魔术一般不知从哪掏出两个杯子摆在了桌子上,蓝色眼珠滴溜溜在黄玺嘉身上转了一圈,意有所指地停顿了一下,笑得更加灿烂,“艺术家,一定耳熟能详!” 在这样的房间里黄玺嘉提不起兴趣品尝任何食物。但平心而论,虽然夏利奇表现得浮夸又邋遢,却长得还算周正,他上下扫视了她一眼,肢体干净,带着未被时兴义体改造风所侵蚀的原生感。于是黄玺嘉勉强压抑住无名火,“不必了,咳咳……我们说正事吧。”房间里的灰尘让他鼻炎发作了。 “您身体不舒服?真遗憾,那为您倒一杯水吧!噢,不用在意我,请继续,我在听!” 即使满腹疑虑,想到迫在眉睫的事情黄玺嘉已经没有太多选择了,他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想法,焦虑地开口:“事情是这样的,最近我遇上了一件麻烦的事情,我认为有人想要杀死我的爱人!” 夏利奇倒水的动作一顿,眨眼,“这可真是相当有趣……呃,我的意思是我为您的悲惨遭遇感到十分同情。请继续……” “事情从什么地方说起比较好,让我想想……大概半年前,我的爱人忽然惊慌失措地找上我,她无论走到哪都能看到一个戴着墨镜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一开始她认为是巧合,毕竟她不怎么出门,常出入的区域也就那点地方,和她行动轨迹重合的人也想必不是没有……直到这个情况持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某日这个男人甚至出现在了她家门外!尽管只有短短一瞬间,可我的爱人相当地确定,毫无疑问,就是那个男人!” 夏利奇给自己也倒了杯水,随后坐回了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一边将杯子举至唇边一边点头,“原来如此,这可真是惊险,的确该好好调查一番。时间过去这么久,想来您和夫人应该有所收获,有了怀疑的对象吧?” 黄玺嘉抬起右手捂住半边脸,似是气恼又是担忧,“没错!我们怀疑那个男人就是我爱人的丈夫!” “噗——咳咳咳——” 第2章 可怜的寡妇(二) 作为私家侦探时常会有这样的委托人出现,夏利奇身为纵横职场多年的老油条很快恢复了平静。她面不改色地擦去桌面上的水渍,继续询问:“失礼了,既然您和……夫人,得出这样一个惊人的答案,想必是掌握了什么细节吧?” 黄玺嘉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中,浑然不在意夏利奇的冒犯,他胡乱点了下头,心不在焉,“没错,茉莉她和我说了许多她丈夫做的奇怪的事情,我……” 一阵铃声打断了黄玺嘉。他从口袋里拿出终端,看到屏幕上的号码时脸色变得煞白,夏利奇体贴地起身,“看来黄先生行程忙碌呀,请随意,我就在门外等您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情。”随后离开办公室将门掩上隔绝了外部噪音。 在夏利奇第三次被洗衣店老板怒吼不要在旁边瞎指点她打牌的时候,黄玺嘉终于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他看上去被另一档事情所困扰,拒绝了夏利奇继续详谈委托的邀请,留下一个地址后匆匆离去。 “这是茉莉……也就是我爱人的住址,我已经和她打过招呼了,剩下的具体细节你和她沟通吧。我还有事,先失陪了。” 黄玺嘉走得匆忙,夏利奇只来得及在他身后追问一句:“欸、欸!黄先生!那么我的雇主究竟是您还是夫人呢?” 黄玺嘉只觉得她这话问得奇怪。 短暂地思考过后他回答:“自然是茉莉。” 夏利奇微笑,“我明白了,请您慢走,我将按时登门拜访。” 第二日上午,夏利奇驱着她那辆不断发出可疑声响的改装燃油二手老吉普前往纸条上的地址。作为联邦经济枢纽的城市,诺州的铂金海岸线上有着一处只为少数人预留的顶尖住宅区。夏利奇可没想到委托人竟富得如此过分,进入海岸线时她明显感到一束扫描光束将她和她的破车从头到脚犁了一遍,她的老吉普在棕榈树环绕的豪宅中显得格格不入。 除了她以外,贾茉莉的宅邸前已经还停了一辆线条流畅的豪华SUV轿车,它的漆面简直能当镜子照。夏利奇刚摁下液晶屏的门铃还没来得及自报身份来意,厚重的实木门就悄无声息地滑开,一脸茫然地被早已等待多时身着笔挺制服、义眼闪动微蓝光泽的女管家迎进了屋内。 夏利奇跟在管家身后穿越走廊前往会客厅,她压了压帽檐,嘴里嘀咕着这些富人的防范意识太弱了,尽整一些随时有可能失灵的虹膜扫描安保系统。近十年来科技爆炸,人们的生活几乎彻底与人工智能和义体捆绑在了一起,可惜,夏利奇是个隔绝在进步潮流之外的老古董。 她可不信任那些人工智能。在这方面她有自己的偏执。 比起随时可能出问题的破铜烂铁,她只相信自己。 会客厅极尽奢华,墙上流动着名家加百利的《审判》,纸醉金迷的空气中弥漫着的都是精巧过滤后能舒缓情绪的高级合成香氛。主位上坐着一位仪态端正的红发女人,她对面的沙发上坐着两人,看起来已经到达了一段时间了,夏利奇不着痕迹地扫过桌面上带着半枚唇印的空茶杯。 “夫人您好,冒昧打扰,我是夏利奇,受黄玺嘉黄先生的委托前来为您解决烦心事!”夏利奇扬起招牌灿烂的露齿笑容,摘下皱巴巴的贝雷帽向女主人鞠躬致意。 贾茉莉人如其名,身量纤细气质忧郁,穿着白色的丝绸长裙倚靠在古董沙发里真如一簇脆弱的茉莉。她从进门开始就在观察夏利奇,既是好奇又是惊讶,在夏利奇结束浮夸的自我介绍她忍不住扑哧一笑,冲她温柔地说:“我听嘉嘉说过了,没想到你比我想象中还要有趣。请坐吧夏小姐。” 在打量夏利奇的不只是贾茉莉,还有房间里的另外两个人,与此同时夏利奇也在不动声色地审视着他们。 左边那位戴着疫鸦面具,面具眼部是两片深色护目镜,隔绝了外部窥探,对方穿着紧身的黑红机能制服,全身连手指都裹得严严实实的,双手交叠半靠在扶手上,姿态随意又有一股克制的礼节感,夏利奇心中诽谤:装腔作势连生物特征都不敢露出来的丑八怪;右边的少年则是截然相反,诺州特色的花衬衫、沙滩裤和人字拖,豪放地敞开衬衫扣子露出一大片蜜色胸腹肌,他的双臂已经接受了大量义体改造,金属的指节有些不耐地在沙发边缘敲击着,漂成白色的头发在脑后半扎,银色的眉钉在光线下不停闪烁,夏利奇再次评价:非主流且有暴露癖的丑八怪。 得出二人均不如自己的结论后,夏利奇心安理得地在另一侧单人沙发上落座,管家上了茶后便垂着头关上了会客厅的门离去。 贾茉莉十指交握在小腹上,神色忧虑,声音轻柔:“既然夏小姐已经到了,人已经到齐,我们就开始说正事吧。夏小姐,请你不要见怪,这两位是我请来帮忙的朋友,我想人多力量大,或许能够更快地查明事情真相。” “这件事也许该从头开始说起,三位请不要嫌我啰嗦,我想尽可能为三位提供有用的线索……虽然如今我并无工作傍身,但我名下财产还算可观。我的父亲生前是做义体医药机械生意的,他只有我这么一个独女,在他去世以后我继承了他的所有财产。除却我父亲去世后遗留下的那一份,还有我的前夫……他在五年前因事故去世后,我分到了他名下的大部分财产。” “您这么年轻却接二连三地迎来死爹死老公继承了他们的资产,您可真是不一般的走运啊。”夏利奇忍不住咂咂嘴评价道。 贾茉莉没有作答,露出一个有些哀伤的表情,白发少年则恶狠狠地瞪向夏利奇,“喂!有你这么说话的吗你这没礼貌的家伙!” “哎呀,请不要误会,我可没有幸灾乐祸的意思,只是纯粹地感叹人与人的气运竟能有如此大的差别呀!” “是的,我时常也会在想,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的运气似乎好得过分。”贾茉莉似乎并不介意夏利奇的冒犯,“何彦陪着我度过了那段痛苦的时期——就是我如今的丈夫。半年后我们便结婚了。何彦待我极好,他内敛稳重,虽然在事业上并没有获得什么成就,但也因此我们能长时间互相陪伴对方,我很知足。可就在这半年来,何彦忽然发生了变化……” 贾茉莉说着说着忽然颤抖起来,她环住自己的肩头双眼含泪,“有一次,我在深夜从梦中醒来,看到他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地盯着我,我不知道他这样看了我有多久,何彦的眼神——那个眼神,我不知道如何形容,如果不是面对仇人是绝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的。我害怕极了,只好继续装作没有睡醒的样子,但一直紧张害怕得无法入睡,我就这样数着时间同时也在悄悄注意着何彦,直到天亮,他才翻过身睡去……自那以后,我注意到每晚他都会这般在黑暗中仇恨地凝视着我,白天却像没事人依旧对我如往常一般温存。” “你丈夫是做什么工作的?”戴着疫鸦面具的男人终于说话了,低沉的嗓音,清晰利落的吐字,他的声音经过疫鸦面具过滤带了点失真音效。他沉默得太久,连姿势都几乎没有改变过,夏利奇差点以为他是假人,不由在心中诽谤,连声音都那么难听一定是个丑八怪。 “他是一个话剧演员。”贾茉莉从恐慌中慢慢回过神,“何彦的运气一直不是很好,他在剧团中担任替补男二号,却一直没有上过场。” “虽然毫无天赋却很努力,真是值得尊敬呀!”夏利奇再度点评,“不过他要是把这份努力放在别的地方指不定已经成为行业专家而不是像现在一样依旧一事无成呢。” “你这家伙——!” 左孚凌终于动了,他伸手按住摩伊,角度轻微地摇头,隔着面具夏利奇无法得知他是什么表情。摩伊转而扭头瞪着左孚凌,他那张嘴一张一合似乎要说出许多难听的话,但最终狠狠抿住吞了回去。 “继续说吧。” “在那之后,戴着墨镜的黑衣人便开始出现在我周围。而何彦的异常的动作也越来越多,他有时注视着我,忽然开始流泪,那眼泪或许用鳄鱼的眼泪来形容更加合适……我越来越不安,向身边的人求助,可何彦除了偶尔的失态以外并没有什么别的把柄,直到半个月前,我在家门口发现了他。依旧戴着墨镜穿着黑色长风衣,虽然只有一眼,但我就是觉得那个人是他!”贾茉莉一口气说完这一长串想法,她胸口剧烈起伏着,心中的恐惧和不安终于得以纾解,她抬起头看向沙发上神色各异的三人,“这就是全部了。” 话音刚落,夏利奇唰地起身鼓起掌来,她故作悲伤的表情有些过了头,“说得太好了!贾小姐,这半年来您经历了如此惊心动魄的事情实在让人倍感同情啊!听完这一席话,毫无疑问,跟踪您的男人就是您的丈夫!事态一目了然,爱情的火焰随着时间熄灭,工作上也得不到认可,种种压力下他的内心逐渐变态了!我们得尽快将您丈夫监视起来,否则您随时可能有危险啊!” “我受够了!你这女人能不能不要再胡说八道了!”摩伊忍无可忍地一拍大腿同样站了起身怒视夏利奇, “茉莉夫人!这家伙就是个无赖,她指不定是执业证书全部造假的无良骗子,赶紧把她赶走吧,这件事有我和左孚凌解决就够了!” 夏利奇不为所动地坐回沙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已经凉透了的红茶,摇摇头啧啧称奇:“摩先生,你年纪尚轻,对我这样经验丰富又能力出众的前辈心生嫉妒也是在所难免!更何况我还长得一表人才,不像你和你的同伴相貌丑陋无以示人。作为你的前辈,我相当同情你的无能和幼稚,所幸我是个宽宏大量的女人,就此原谅你好啦。基于当下情况,我认为我们应该专注于贾小姐的困境,你也放下你的嫉妒之心让我们一起调查事情真相吧。” 摩伊被对方厚颜无耻程度震惊,他目瞪口呆地沉默了片刻,然后以更大的声音爆发,“你究竟读没读过书!?摩伊是名字不是我的姓氏!你骂谁无能幼稚呢你这连领带都不会打的黄毛弱智!” 在他们的争执进一步加剧之前,会客厅被人猛地推开。那名总是冷静的义眼管家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她手中捏着正在通话的终端因震惊而拿反了也不自觉,只见她匆匆行至贾茉莉身侧俯身与她耳语几句。 贾茉莉顿时面无血色,两眼一翻竟晕了过去。 尽管她声音微弱,在场三人都不是泛泛之辈,全都敏锐地捕捉到了那耳语的全部信息。 ——黄玺嘉的生命体征信号已在3分25秒前永久消失了。 第3章 可怜的寡妇(三) 贾茉莉醒来时已经过去一小时,该说不愧是住在铂金海岸的富豪,在她晕倒之后不到十分钟她的私人医疗团队就携带着生命维持单元迅速赶来为她做了紧急检查治疗,为她而来的三名私家侦探被请到走廊上,他们已经爆发了多轮激烈的争论。 黄玺嘉的突然失踪加剧了现在本就模糊不清的现状。虽然雇主给出了详细的自述,何彦近来的蹊跷之处似乎无不彰显他与黑衣人就是同一个人,但在场的三人都心知肚明,贾茉莉并没有详尽地说出事情全貌,起码在这场自述中她全然遮掩了黄玺嘉的存在。 摩伊事前便黑进了市政公共档案和几个付费的记录备份库调查过贾茉莉身边人际关系网。何彦高中毕业后便一直辗转在各个落魄剧团追寻梦想。他看着全息投屏上像素粗糙的投影,那个内向而纤秀的青年,无论如何也无法断言何彦就是贾茉莉口中想要杀死她的黑衣人。 毕竟他瘦弱到无论是精神还是□□上都没有杀死一个人的勇气,摩伊不屑地想,比起这个默默无闻的话剧小演员,他对黄玺嘉更感兴趣。 在这之前,摩伊曾与黄玺嘉有过一面之缘。他记得那个自诩艺术家的男人眼神,他注视着贾茉莉时绝不可单纯称之为爱,倒不如说是对她身后资产的**野心。 更让摩伊在意的是他通过加密节点潜入北白川家族暗网时发现的通缉令,黄玺嘉的头像赫然在列。惹上了那群掌控诺州地下义体走私和黑市的远东移民圈臭名昭著的□□理由无非有二:欠债或者欠命。而他又偏偏在贾茉莉决定委托私人侦探调查之时忽然失踪了。 无论如何,摩伊认为黄玺嘉的嫌疑反而更大。 “所以我说啊摩先生,事态已经相当明了,黄先生就是被何彦囚禁起来,说不定已经遇害了呢!我们当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将何彦监视起来,找到他的破绽一举拿下!” 从贾茉莉的房间外走廊又回到会客厅,夏利奇滔滔不绝地重复着她的观点,她那股理所应当的劲让摩伊额上青筋突突跳个不停。夏利奇单手叉腰摇头晃脑地唉声叹气,看向摩伊的眼神恨铁不成钢。 事到如今摩伊已经懒得纠正夏利奇的错误称呼了,短短几小时内的相处让他清晰认识到夏利奇是个毫无本领的白痴。摩伊咬着后槽牙死死瞪着她,这一个小时以来他深刻意识到了和这个肤浅的女人是说不通的,而且眼下重要的事情并非与她继续争吵,而是赶紧行动起来查清黄玺嘉失踪的真相。 摩伊吸了口气平复心情,扭头看向一旁的左孚凌,“喂,你明白我们现在该做什么吧?”在今天以前他对自己的搭档没什么好感,今天以后他忽然发现左孚凌的沉默突然顺眼了起来。 左孚凌远离二人单独站在满墙的书柜前已久,他似乎在研究什么,戴着黑红手套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腰间不知是装饰还是别有用途的银色手铐。一旁的管家注意到了他的动作,适时开口解释:“何先生是个爱看书的人,夫人特意为他改造了这一面书墙。” “你这哑巴……”摩伊一抽嘴角,瞬间又改变想法了,他还是更受不了左孚凌。 他暴躁地一抓头发,“下次再同意和你搭档我把事务所的服务器硬盘全吃了!那个姓黄的很可疑,不用我说你也明白吧?茉莉夫人刻意略去了她和姓黄的事情,这其中一定有问题……啧,这些富太太总喜欢搞这一套,隐瞒重要的信息。在这个节骨眼玩失踪,指不定是自导自演的一场戏。走,先去把这家伙背景调查一遍。” 摩伊竖起大拇指指向身后大门示意撤离,左孚凌终于转过身,疫鸦面具在水晶吊灯的光线下折射出冰冷的金属光泽,两点暗红色的光学镜片锁定了摩伊。 “黄玺嘉的失踪的确可疑,你去跟进调查吧。” “哈?”摩伊瞪大了眼,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那你呢?” “我有其他比较在意的事情。”左孚凌甚至不愿意多说一句,言简意赅地就这么单方面结束了对话。 摩伊见了鬼一样盯着他看了几秒,试图从冷冰冰的金属面具下看出左孚凌到底在想什么,“喂喂喂,你不会同意这疯女人说的话吧……” 尽管摩伊和左孚凌在事务所中相处时间不多,但也从其他受过苦的同事嘴里了解过他工作时一旦认定就油盐不进的作风。摩伊挫败地一拍自己的脑门,知道自己说服不了他。 “随便你好了!那你就好好盯着何彦看好茉莉夫人吧,可别出岔子。”摩伊又对着夏利奇威胁,“我也会好好盯着你的,黄毛。” 管家将摩伊送出门,夏利奇目送他气势汹汹地离开后转过头微笑地对左孚凌搭话:“面具老兄,你这光膀子同事还真是脾气火爆啊。” 左孚凌微微歪了歪头,没有理会她的试探,“你在打什么主意?” 面具的眼珠又出现了几乎不可察的细微暗红的光,“人在激动时的呼吸频率和心率都会上升,你所有的发言都趋向于煽动他人情绪,可你的生理读数却没有任何变化。同样的,贾女士在自述时也没有任何的变化。这只说明了一件事,你和她都在撒谎。贾女士隐瞒了她和黄玺嘉的婚外情,模糊了许多事实,作为她这样身份的女人这是可以理解的行为。你看穿了她在说谎,却还是顺着她推波助澜,为什么?你的目的是什么?雇佣你的人是黄玺嘉,监视贾女士才是你的真实目的吗?” “……”夏利奇头次微妙的卡壳了,她令人琢磨不透的笑容有点僵在脸上,她不是很认同摩伊对左孚凌哑巴的评价,他这不是很能说吗? “原来这奇怪的面具还有这种功能,时代真是在进步呢,我还以为是面具老兄你独特小众的个人爱好。”夏利奇巧妙转移了焦点,但在左孚凌变得不耐烦之前她又轻快地回到了正事上,模棱两可地回答了他的问题,“不过面具老兄你搞错了一点,我名义上和实际上的雇主都是贾小姐。” 左孚凌无言地注视着她,默默思考起来。相识时间不长,可左孚凌已然辨识出夏利奇是把少量真话掺杂在大量假话中的人,即使是他也一时难以看穿夏利奇说的这句话是真是假。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忽然陷入无声胶着的对峙中,直到一名护士从里推开了茉莉的房门,探出头对着二人轻声说道。 “夫人醒了,她要求见你们。” 贾茉莉躺在巨大的床上,本就苍白的脸庞此时更是一点血色也没有,透明的氧气罩遮住了她下半张脸,丝绸长裙中探出数条纤薄的生物传感线连接到一旁规律滴答作响的高级生命监护仪。在护士的帮助下她背靠着枕头坐了起来,整个人陷入柔软的白色床品中几乎快被淹没。 她正与私人医生低声交谈着,在医生明显不赞同的目光中她依旧坚持,医生与护士只得妥协,安静地退出房间将私人空间留给三人。 贾茉莉抬起头望向神色各异的二人,她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声音比之前虚弱了更多,“真是不好意思,让你们见笑了,我的身体不是很好,医生总是叮嘱我避免剧烈的情绪起伏……”贾茉莉神情恍惚了一下,过了好一会才惴惴不安地切回戛然而止的正题。 “嘉嘉……嘉嘉他……会不会已经……” “我的同事已经就黄玺嘉的失踪跟进搜查了。”左孚凌接过话头,他的声音本就低沉,在眼下更是刻意放缓压低了嗓门,略微失真的声音听得他身旁的夏利奇耳朵发痒,皱着眉情不自禁揉了一下自己的耳廓,“我无法断言他绝对安全,不过我本人根据目前的形势判断,黄玺嘉应该还存活。” 还故意气泡音,油腻。夏利奇斜了左孚凌一眼,无声地鄙视他。 贾茉莉似乎对左孚凌有一种莫名的信赖,紧绷的身体很快舒展开了。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是吗,那就好……” “鉴于目前情况,贾女士,我有几个问题需要你回答,这一次我需要真实的答案。”左孚凌语气没有任何变化,磁悬浮列车报站广播都比他情绪丰富,但是就是这样平静的语气让茉莉感受到了不容置疑的压力。 “瞧你这人,说得贾小姐是个骗子似的!贾小姐漂亮温柔又有钱,和你这种脸都不敢露出来的丑八怪是不一样的啦!”夏利奇立刻不满地嚷嚷着,左孚凌懒得搭理她,面具下的表情没有出现一丝变化。 “你在刚刚的自白里曾提起过向友人求助,这名友人是黄玺嘉吗?是的话,为什么要特意模糊,是因为何彦的异常和他有关吗?” 一抹异色在贾茉莉脸上转瞬即逝。 “……不愧是‘中心法则’的探员呢,难怪徐老师力荐你来做这件事。”贾茉莉自言自语着笑了一下,夏利奇注意到提及这位徐姓人士,左孚凌难得出现了一丝情绪上的凝滞,尽管十分细微。 窗外的天光经过室内智能调光玻璃过滤之后柔和得如梦似幻,空气中弥漫着昂贵气息的镇定香氛与消毒水混杂在了一起,卧室内的气氛不自觉地紧绷了起来。 “是的,”贾茉莉终于承认,她的声音轻到几乎要散在空气里,“之前没说清楚是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提起这个事比较好。其实何彦表现得异常——或者说黑衣人出现的时间,是在我和嘉嘉在一起之后。” “具体的时间能再精确一些吗?”左孚凌追问,他的声音依旧平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