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付费服务考虑下》 第1章 第 1 章 陆昭华是被一阵尖锐的吵嚷声硬生生从黑甜梦乡里拽出来的。 她意识回笼的瞬间,第一个念头不是“我在哪儿”,也不是“我是谁”,而是磅礴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杀意——哪个不长眼的,敢打扰本座睡觉?! 想她前世,身为武林公敌、魔教教主,卷生卷死,日夜不休,好不容易把正道那群伪君子打得不敢吱声,正打算享受一下人生极乐——比如睡他个三天三夜,结果呢?眼睛一闭一睁,就换了个地方。 成了这个劳什子永昌侯府里,爹不疼娘不爱、谁都能踩上一脚的庶出三小姐陆昭华。 原主是个标准的受气包,昨夜因为嫡母身边得力的张妈妈克扣了她的份例炭火,争辩了两句,被推搡着磕到了头,就这么一命呜呼,换了她这个芯子进来。 教主大人很烦躁。非常烦躁。 她毕生的梦想就是退休!摆烂!混吃等死!怎么换个地方还是不得清静? “三姑娘!三姑娘您快醒醒吧!张妈妈亲自来了,定是夫人有事吩咐,可耽搁不得啊!” 小丫鬟春桃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床边响起,又急又怕。 陆昭华眼皮都懒得掀,裹了裹身上这床带着霉味的薄被,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起床气:“让她滚。天塌下来也别吵我睡觉。” 春桃吓得脸都白了:“姑、姑娘!您可不能这么说啊!张妈妈她……” “哟!三姑娘好大的架子!” 一个刻薄尖利的声音直接插了进来,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夫人心善,念你病了,特许你多睡会儿,你倒真拿自己当主子了?这都日上三竿了,还赖在床上,像什么样子!” 张妈妈肥胖的身子已经挤开了试图阻拦的春桃,径直走到床前,伸手就要去掀陆昭华的被子。“赶紧起来!夫人让你去前厅见客呢!别磨磨蹭蹭的,丢了我们侯府的脸面!” 那粗壮的手腕带着风,眼看就要碰到锦被。 就在这一刹那—— 床上的人动了。 也没见她如何动作,只是看似随意地一抬手。 “啪——!” 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结结实实地扇在了张妈妈那张肥腻的脸上。 声音之响,吓得春桃直接捂住了嘴。 张妈妈整个人被打得原地转了半个圈,头晕眼花,脸颊上火辣辣地疼,她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瞪着床上慢慢坐起来的人。 陆昭华终于睁开了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漆黑,深邃,里面没有半分刚醒的朦胧,只有历经尸山血海沉淀下来的冰冷和戾气。被她盯着,张妈妈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史前凶兽扼住了喉咙,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你……你敢打我?!” 张妈妈尖声叫道,色厉内荏。 陆昭华揉了揉还有些发昏的额角,那是原主磕伤的地方。她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子让人心颤的寒意:“本座睡觉的时候,最恨有人吵。” 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耳中。 “还有,”她抬眼,目光落在张妈妈那只差点碰到被子的手上,“谁准你用你的脏手,碰本座的东西?” “本、本座?”张妈妈被她这自称和眼神唬住了,一时忘了脸上的疼。 陆昭华没理她,自顾自地下床,动作间带着一种与这具虚弱身体不符的流畅与压迫感。她赤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走到桌边,拿起那杯冷掉的茶水,漱了漱口。 整个过程,房间里鸦雀无声,只有她细微的动作声和张妈妈粗重的喘息。 “你……你反了天了!我可是夫人身边……”张妈妈回过神来,自觉受了奇耻大辱,加上被那眼神震慑的羞恼,让她再次壮起胆子,伸手就想来抓陆昭华的胳膊,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小贱蹄子,看我不替夫人好好教训你!” 这一次,陆昭华连手都没抬。 在张妈妈的手即将碰到她衣袖的瞬间,她只是脚下看似不经意地一勾。 “哎哟!” 张妈妈那肥胖的身躯顿时失去了平衡,惊呼一声,整个人像个球一样朝门口滚去。 “砰——!” 一声闷响,她竟然不偏不倚,一头撞开了并不结实的房门,圆滚的身子直接飞了出去,然后……“哐当”一声,重重砸在了院墙上,甚至在上面短暂地“贴”了一下,才缓缓滑落在地,直接晕了过去,额头上肿起一个大包。 院内外一片死寂。 所有偷偷围观的下人都惊呆了。 春桃张大了嘴巴,能塞进一个鸡蛋。 陆昭华走到门口,瞥了一眼墙上那个隐约的人形印记和地上不省人事的张妈妈,嫌弃地皱了皱眉。 “质量真差。”她低声吐槽,“一点都不抗揍。” 她转头,看向已经石化的春桃,语气恢复了点平常,但依旧带着没睡饱的不爽:“去,告诉那个什么夫人。” 春桃一个激灵。 陆昭华慢悠悠地说:“本座……哦不,我病了,起不来床。见客?让她自己来。或者,让她换个质量好点的再来。” ……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全府。 “听说了吗?三姑娘疯了!” “她把张妈妈打了!一巴掌扇飞出去,镶墙里了!” “真的假的?三姑娘那个性子……” “千真万确!张妈妈现在还晕着呢!三姑娘还说、还说让夫人换个质量好点的再去!” 永昌侯夫人赵氏坐在主位上,听着心腹丫鬟的回报,保养得宜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反了!真是反了!”她猛地一拍桌子,胸口剧烈起伏,“那个小贱人,磕了一下头,还把胆子磕肥了不成?!” 她原本打算让陆昭华去前厅,在几位来访的夫人小姐面前出出丑,坐实她粗鄙无礼的名声,也好为自己亲生女儿的婚事铺路。没想到,人没叫来,自己身边最得力的妈妈反倒折了进去,还成了全府的笑柄! “母亲息怒。”坐在下首的嫡出二小姐陆昭云柔声劝道,眼底却闪过一丝快意和算计,“三妹妹或许是摔坏了脑子,胡言乱语。只是今日英国公夫人也在,若让她知道我们府上这般没规矩……” 她恰到好处地停顿,果然看到赵氏脸色更沉。 “哼!”赵氏冷哼一声,“我就不信,还治不了一个小庶女了!去,多叫几个粗使婆子,给我把她‘请’过来!” …… 倚梅园,陆昭华的小破院子里。 打发了张妈妈,陆昭华终于觉得世界清净了点。她指挥着战战兢兢的春桃:“去,弄点吃的来。要有肉。” 春桃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出去了。 陆昭华坐在唯一的破椅子上,开始思考这个严峻的退休环境。 侯府庶女,月例被克扣,吃穿用度比下人好不了多少,身边只有一个胆小如鼠的小丫鬟。对付这群人……在她看来简直是过家家。 “麻烦。”她叹了口气,“本座只是想安贫乐道,怎么就这么难?” 看来,想过上理想的退隐生活,第一步,得先立威,把那些嗡嗡叫的苍蝇拍死。 正想着,院门外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和婆子们粗声粗气的叫嚷。 “三姑娘!夫人有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再不开门,我们可要闯进去了!” 陆昭华眉梢一挑。 哦?抗揍的来了? 她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衣裙,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哎!活动一下筋骨也好,就当……晨练了。” 她走到院门后,听着外面婆子们哐哐砸门的声音,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所有嘈杂: “吵什么?” 外面瞬间一静。 领头的李婆子仗着膀大腰圆,隔着门板喊道:“三姑娘,夫人请您去前厅,您别让奴婢们为难!” 陆昭华“哦”了一声,尾音拖长,带着点玩味:“如果本座偏要为难呢?” 李婆子一愣,随即恼道:“那就别怪奴婢们不客气了!” “好啊。”里面的声音带着一丝懒洋洋的期待,“本座倒想看看,你们怎么个不客气法。” 这话彻底激怒了门外的婆子们。几人对视一眼,同时用力——“哐当!” 那本就摇摇欲坠的院门,直接被她们撞开了。 七八个粗壮婆子一拥而入,气势汹汹。 然后,她们就看到了站在院子中央,好整以暇等着她们的陆昭华。 少女身形单薄,面容苍白,但那双眼睛扫过来时,却让所有婆子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李婆子强自镇定,上前一步:“三姑娘,请吧!” 陆昭华目光落在她脸上,仔细端详了两秒,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评价:“嗯,这个看起来……比刚才那个抗揍一点。” 李婆子:“???” 她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就见眼前人影一花。 紧接着,腹部传来一阵剧痛! “唔!” 她闷哼一声,将近两百斤的身体像个破麻袋一样倒飞出去,直接砸倒了身后两个婆子,三人滚作一团,哎哟惨叫,半天爬不起来。 其他婆子都吓傻了。 陆昭华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环视一圈剩下那些僵在原地的婆子,语气带着点嫌弃: “还愣着干什么?一起上吧,本座赶时间回去补觉。” 一个胆小的婆子尖叫一声,扭头就想跑。 陆昭华脚尖随意踢起一颗小石子。 “咻——” 石子精准地打在那婆子的膝弯处。 “噗通!”那婆子直接跪在了地上。 剩下的婆子们看着倒地呻吟的同伴,又看看站在那里,眼神仿佛在看一堆垃圾的陆昭华,终于意识到——这个三姑娘,她是真的邪门!真的会打人! 不知是谁先带的头,“噗通”“噗通”,剩下几个婆子全跪下了,磕头如捣蒜: “三姑娘饶命!三姑娘饶命啊!” “奴婢们也是奉命行事,求三姑娘高抬贵手!” 陆昭华看着瞬间清静的院子,以及跪了一地的“质量差产品”,满意地点点头。 “这才对嘛。”她语气慵懒,“回去告诉那位夫人。”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本座的底线是活着。但她的底线,可能是会死。” “想找茬,先掂量掂量,自己抗不抗揍。” 说完,她看也不看那群抖如筛糠的婆子,转身,施施然走回她那间破屋子,还顺手把那张被撞坏的门板……勉强扶起来,虚掩上了。 留下院子里一地狼藉,和一群世界观被彻底刷新、怀疑人生的下人。 远处,某座视野极佳的阁楼上,一道颀长的身影将倚梅园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男人穿着一身月白常服,面容俊美绝伦,却带着一丝病态的苍白。他轻轻咳嗽两声,唇角却勾起一抹极淡、极感兴趣的弧度。 “永昌侯府……何时出了这么个有趣的……小怪物?” 第2章 第 2 章 永昌侯夫人赵氏端坐在前厅主位,手里捧着一盏雨前龙井,指尖却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下首坐着几位妆容精致的夫人小姐,其中以英国公夫人身份最为尊贵。今日赏花宴是假,借机相看永昌侯府的嫡女陆昭云才是真。 厅内熏香袅袅,言笑晏晏,一派和谐。只是这和谐,在几个连滚带爬、鬓发散乱的粗使婆子跌撞进来时,戛然而止。 “夫、夫人!不好了!”李婆子被人搀着,捂着肚子,脸色惨白,话都说不利索。 赵氏心头一跳,强压怒火,维持着主母风度:“慌慌张张成何体统!不是让你们去请三姑娘吗?人呢?” 李婆子“噗通”跪下,带着哭腔:“三姑娘她……她邪性得很!奴婢们请不动,还、还被她给打了!张妈妈现在还晕着呢!” “什么?!”赵氏手里的茶盏差点摔了。在座几位夫人也面面相觑,露出惊诧之色。 英国公夫人微微蹙眉,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未发一言,但眼神已透出些许不悦。她是来看未来儿媳的家教门风,永昌侯府的家风似乎……。 陆昭云见状,面上却摆出担忧神色:“母亲,三妹妹怕是昨日磕坏了头,魔怔了。可不能让几位夫人久等,不如女儿亲自去……” 她话音未落,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自厅外传来,清晰地钻入每个人耳中: “不劳二姐姐大驾。”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女,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浅碧色衣裙,慢悠悠地踱步进来。她面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黑沉沉的,扫过厅内众人时,带着一种与年龄、身份全然不符的审视与……漠然。 正是陆昭华。 她走得很慢,仿佛每一步都带着千金重负——纯粹是懒的。走到厅中,她甚至没正眼看赵氏,只随意地拱了拱手,算是见礼。 “夫人唤我?”语气平淡,毫无敬意。 赵氏气得胸口发闷,指着她:“你……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无故殴打妈妈婆子,还有没有点规矩!” 陆昭华抬了抬眼,似乎觉得这话很无聊。“规矩?”她轻轻重复了一遍,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她们先动手,本座……我,只是自卫。难道侯府的规矩,是只准下人打主子,不准主子还手?” “你胡说!分明是你先动手打人!”赵氏怒道。 陆昭华目光转向跪在地上的李婆子,眼神平静无波:“你来说,是谁先动的手?” 李婆子被她眼神一慑,想起那鬼魅般的身手和至今昏迷的张妈妈,顿时浑身一抖,话到嘴边打了个转,结结巴巴道:“是、是奴婢们……先、先想请三姑娘……” “听见了?”陆昭华看向赵氏,一脸“事实胜于雄辩”的表情。 赵氏差点背过气去。 坐在英国公夫人身旁的一位御史夫人,素来严谨,看不惯这等没上没下,忍不住开口:“三姑娘,纵然下人无礼,你身为侯府小姐,也该以理服人,动手总是不雅。” 陆昭华视线转向她,点了点头,语气居然带上了点认同:“这位夫人说的是,你家的丫鬟打你一巴掌也请夫人务必以理服人。” “噗——”坐在末座的一位年轻小姐没忍住,笑出了声,又赶紧捂住嘴。 御史夫人:“你……牙尖嘴利。” 英国公夫人眼底也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这丫头,有点意思。 陆昭云见气氛不对,赶紧给母亲使眼色。赵氏深吸一口气,知道再纠缠下去只会更丢脸,只能强行转移话题,试图找回场子。 她挤出一丝笑容,对英国公夫人道:“让夫人见笑了。小女昭云平日在家,也略通些诗书,不如让她……” “诗书有什么意思?”陆昭华突然打断她,目光落在前厅角落里摆设的一对石锁上——那是永昌侯偶尔练力用的。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慢悠悠走过去,伸出纤细的手指,掂了掂其中一个起码五十斤的石锁。 众人不明所以。 只见她单手轻轻一提,那石锁便如无物般被她拎了起来,还在手里随意掂了掂,仿佛在掂量一颗白菜。 满厅寂静。落针可闻。 赵氏和陆昭云的脸色瞬间惨白。 几位夫人小姐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张。 英国公夫人端茶的手顿在了半空。 陆昭华掂了两下,似乎觉得无趣,又随手将石锁轻轻放回原处,地面连一丝声响都无。她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看向赵氏,语气带着点真诚的疑惑: “夫人,府上的石锁……是空心的吗?轻飘飘的,锻炼效果恐怕不佳。” 赵氏:“!!!”那是实心的花岗岩!她夫君偶尔才能提起来舞两下! “你、你……”赵氏指着她,手指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一个尖锐的女声响起,带着十足的恶意:“三妹妹怕是中了邪吧!又是打人又是耍石锁,哪里还有半点闺阁小姐的样子!定是昨日磕坏了脑子,得了失心疯!” 说话的是陆昭云的跟班,一个庶女,想借此讨好嫡母嫡姐。 陆昭华目光淡淡扫过去。 那庶女被她看得一哆嗦,但仗着在众人面前,强自挺直腰板。 陆昭华没说话,只是缓步朝她走去。 那庶女吓得往后缩:“你、你想干什么?” 陆昭华在她面前站定,微微俯身,凑近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了一句:“本座瞧你印堂发黑,今日恐有血光之灾,小心……喝水噎着,走路摔着。”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仿佛诅咒般的意味。 那庶女浑身一僵,脸色瞬间煞白。 陆昭华直起身,不再看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她转向主位上的赵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眉眼间倦意重现: “夫人,若无事,我便回去歇着了。昨日磕伤之处,还需静养。” 说完,也不等赵氏回应,转身,依旧迈着她那慵懒的、仿佛对周遭一切毫无兴趣的步伐,慢悠悠地走出了前厅。 留下满厅神色各异、心思复杂的众人。 赵氏气得浑身发抖,却碍于英国公夫人在场,不能发作。 陆昭云紧紧攥着帕子,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英国公夫人放下茶盏,目光若有所思地望向陆昭华离开的方向,对赵氏淡淡道:“贵府这位三姑娘,倒是个……妙人。” …… 陆昭华刚回到她那破败的倚梅园不久,春桃就白着脸跑进来。 “姑、姑娘!不好了!刚才前厅那个说您坏话的旁支小姐,回去的时候,在花园的石子路上,真的、真的摔了一跤,磕掉了半颗门牙!满嘴是血!” 陆昭华正对着铜镜,研究额角那块快要消退的淤青,闻言,头也没回,只漫应了一声: “哦。” “本座早提醒过她了。” 春桃看着她家姑娘那淡定的背影,咽了口口水,只觉得姑娘自从磕了头后,不仅力气大了,脾气暴了,连说话……都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而远处阁楼上,那道月白身影再次出现。 侍卫低声回报着前厅发生的一切,包括石锁和“血光之灾”的巧合。 男人以拳抵唇,轻轻咳嗽两声,苍白的脸上笑意更深。 “不是巧合。”他低声断言,眼中兴趣盎然,“永昌侯府这潭死水,终于来了条会翻江倒海的……小鱼儿。” “去查查,这位三姑娘,近来可曾有过什么异常。” “是。” 第3章 第 3 章 陆昭华在前厅“演武”之事,如同在永昌侯府这潭死水里砸下了一块千斤巨石,余波荡漾,经久不息。 下人们再经过倚梅园时,皆是屏息凝神,绕道而行,眼神里充满了敬畏与恐惧,再无人敢嚼半句舌根。连厨房送来的饭食,都破天荒地准时了,甚至偶尔还能见到几片油光水滑的肉。 春桃战战兢兢地将食盒提进来,看着自家姑娘依旧那副懒洋洋靠在破椅子上的模样,只觉得像是在做梦。 “姑娘,今日的饭菜……有肉。”她小声禀报。 陆昭华掀了掀眼皮,瞥了一眼:“嗯,算他们识相。” 她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吃着。味道一般,但比之前的猪食强多了。果然,在哪都是实力说话。 然而,总有人不信邪,或者说,总有人被逼得不得不来触这个霉头。 午后,陆昭华正琢磨着怎么改善一下这破屋子的居住环境——至少把那漏风的窗户修一修,院门外又响起了脚步声。 这次来的,不是粗使婆子,而是赵氏身边另一个心腹,姓王,惯会笑里藏刀,人称“笑面王妈妈”。她身后还跟着两个低眉顺眼的小丫鬟,手里捧着些布料和首饰盒子。 “三姑娘安好。”王妈妈脸上堆满了笑容,站在院门口,不敢擅入,只远远行礼,“夫人惦记着姑娘伤势,特命老奴送来些上好的伤药、布料,还有几件时新首饰,给姑娘压惊。” 陆昭华没起身,只抬了抬下巴,对春桃道:“收下。” 春桃赶紧过去接了。 王妈妈见她收了东西,笑容更深,往前凑近两步,压低声音道:“三姑娘,夫人还有句话,让老奴带给您。” “说。” “夫人说,昨日之事,皆是下人们不懂事,冲撞了姑娘。姑娘受了委屈,夫人心里都明白。”王妈妈语气恳切,“只是……姑娘终究是侯府小姐,行事还需顾忌些颜面。尤其是……英国公夫人还在府上做客,若传出去什么不好的风声,于姑娘您的名声也无益,您说是不是?” 这话软中带硬,既是安抚,也是警告。 陆昭华听完,点了点头,表示认同:“王妈妈说得有理。” 王妈妈心中一喜,以为她听进去了。 谁知陆昭华话锋一转,目光平静地看着她:“所以,为了侯府的颜面,以及本座……我的名声,夫人是不是该把我这些年的月例银子,还有克扣的份例,一并补给我?” 王妈妈脸上的笑容一僵。 “这……姑娘说笑了,府中开支皆有定例,何来克扣一说……” 陆昭华打断她,开始掰着手指头算,语速不快,却清晰无比:“从我七岁至今,八年。每月月例二十两,八年便是一千九百二十两。四季衣裳、首饰头面、笔墨纸砚,按庶女份例,折合银子每年至少二百两,八年一千六百两。冬日炭火、夏日冰例,被克扣的部分,折算下来约三百两。零碎就不算了,统共算三千八百两吧。” 她抬眸,看向已经目瞪口呆的王妈妈:“麻烦王妈妈回去禀告夫人,三日之内,把银子送到倚梅园。现银、银票皆可。逾期……我怕我这‘失心疯’,一不小心,又跑去前厅,找哪位夫人聊聊侯府的‘定例’。” 王妈妈:“!!!” 三千八百两!她怎么敢开口!这简直是敲诈! “三姑娘!这、这绝无可能!府中哪有这般算法!”王妈妈急了,脸上的笑再也维持不住。 陆昭华身子往后一靠,重新闭上眼睛,语气慵懒却带着不容置疑:“有没有这般算法,夫人心中自有杆秤。银子,或者侯府的颜面,让她自己选。” 她摆了摆手,像是驱赶苍蝇:“东西既已送到,你可以走了。本座要午睡了。” 王妈妈气得浑身发抖,却不敢再多言,只能铁青着脸,带着人匆匆离去。 …… “什么?!三千八百两?!她怎么不去抢!”赵氏听到回报,直接将手中的茶盏摔了个粉碎,胸口剧烈起伏,眼前阵阵发黑。 陆昭云连忙替她顺气,柔声劝道:“母亲息怒!她这分明是讹诈!我们绝不能给!” “不给?不给那个疯子万一真闹到英国公夫人面前怎么办!”赵氏咬牙切齿,“你没听王妈妈说吗?她连八年前的账都算得清清楚楚!这哪是失心疯,这分明是成了精了!” 她焦躁地在屋里踱步。给,是割肉放血,而且等于承认了自己多年克扣庶女份例,颜面尽失。不给,那个邪门的丫头真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英国公夫人还在府里,若真闹开,云儿的婚事怕是真要黄了! “母亲,”陆昭云眼中闪过一丝狠毒,“既然她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何必再跟她客气?她不是‘病’了吗?那就让她‘病’得更重些!重到……下不了床,开不了口!” 赵氏脚步一顿,看向女儿:“你的意思是?” “女儿认识一个游方道人,颇有些……特别的手段。”陆昭云压低声音,“只需在她们口井水里稍稍动点手脚,让她浑身无力,神智昏沉,自然就闹不起来了。事后也只说是她旧伤复发,病情加重,谁也查不出什么。” 赵氏眼神闪烁,显然动了心。与其被一个小庶女拿捏,不如彻底除掉这个祸害! “好!就按你说的办!手脚干净点!” …… 是夜,月黑风高。 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摸到倚梅园外那口供给园内用水的小井旁。那人穿着道袍,手持符纸,正准备往井里投放些什么。 突然,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带着一丝好奇: “道长这是在投毒?” 那道人吓得魂飞魄散,猛地回头,只见月光下,陆昭华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正探着身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她身上只穿着单薄的中衣,赤着脚,仿佛刚从床上起来。 “你、你……”道人牙齿打颤。 陆昭华懒得废话,身形一晃,已到他面前,出手如电,直接卸了他的下巴,将他手里的药包和符纸夺了过来。 她凑近闻了闻药粉,又看了看那画得歪歪扭扭的符纸,嫌弃地撇撇嘴:“劣质**散加上鬼画符?看来指派你的人,品味和手段一样低劣。” 那道人下巴被卸,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嗬嗬”的惊恐声。 陆昭华捏着那包药粉,若有所思。随即,她唇角勾起一抹恶劣的笑容。 “本来只想讨点养老钱,安安生生过日子。既然你们非要本座活动筋骨……” 她目光扫向道人,眼神变得危险起来:“那本座就,陪你们玩玩。” 她出手如风,在道人身上几处穴道点下。那道人顿时觉得浑身僵硬,动弹不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有眼珠能惊恐地转动。 陆昭华拎起他,如同拎着一捆稻草,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中,方向赫然是……赵氏所居的正院! …… 翌日清晨。 永昌侯府炸开了锅。 夫人赵氏院中,所有下人,连同夫人和二小姐陆昭云,全都莫名浑身僵硬,口不能言,如同泥塑木雕般躺在床上,只有眼珠子能惊恐地转动! 请来的大夫诊了半天脉,也查不出任何缘由,只说是“邪风入体,经脉壅塞”,开了几副疏通经络的方子,灌下去却毫无效果。 永昌侯陆振廷被惊动,赶来一看,只见妻女如同活死人,又惊又怒,厉声喝问下人。 下人们跪了一地,瑟瑟发抖,都说昨夜毫无异状,不知夫人和小姐为何会变成这样。 就在这时,一个慵懒的声音在院门口响起: “听说夫人和二姐姐病了?” 众人回头,只见陆昭华慢悠悠地踱步进来,依旧是那身半旧衣裙,面色苍白,却精神奕奕。 她走到床前,看了看僵硬的赵氏和陆昭云,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印堂发黑,邪气缠身,此乃……恶疾。” 她转向脸色铁青的永昌侯,语气带着点同情:“父亲,看来夫人和二姐姐这是……遭了报应啊。” 永昌侯眉头紧锁,看着这个仿佛脱胎换骨的庶女,心中惊疑不定。 陆昭华却不再多言,转身欲走,走到门口时,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回头对满屋子惊恐的下人吩咐道: “好好伺候夫人和二姐姐。她们这病,忌动怒,忌算计,最好……清心寡欲,卧床静养。” “哦,对了,”她补充道,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讨论今天天气不错,“我那三千八百两,记得尽快送来。说不定夫人一高兴,这病……就好了呢?” 说完,她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施施然离去。 满院死寂。 只有床上赵氏和陆昭云,眼球疯狂转动,充满了恐惧、愤怒和难以置信。 她们终于明白,她们招惹的,不是一个可以随意拿捏的庶女,而是一个……真正的煞星。 远处阁楼上。 侍卫低声汇报着永昌侯府正院的混乱,以及三姑娘那句“遭了报应”和“三千八百两”。 萧玦听着,以拳抵唇,压抑着低低的咳嗽,苍白的脸上却笑意盎然,眼底光华流转,如同发现了稀世珍宝。 “恶疾?报应?”他轻声重复,摇了摇头,“分明是……点穴截脉。” 而且手法极其高明,非内力深厚、对人体经脉了如指掌者不能为。 他看向倚梅园的方向,眼神灼热。 “陆昭华……你究竟是谁?” “本王,真是越来越期待与你的……正式见面了。” 第4章 第 4 章 永昌侯府正院的“恶疾”风波,在陆昭华那句“清心寡欲,卧床静养”的医嘱下,诡异地平息了。 赵氏和陆昭云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能用眼神传达着无尽的恐惧与怨毒,却再无能力兴风作浪。下人们噤若寒蝉,永昌侯陆振廷焦头烂额,遍请名医却束手无策,看向倚梅园的眼神也日益复杂。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陆昭华,此刻正对着春桃新找来的几张粗糙窗户纸发愁。 “太脆,不挡风。”她捏了捏那纸张,下了论断。前世身为教主,虽不耽于享乐,但吃穿用度无一不精,何曾为这等琐事烦心?退休养老的环境,必须舒适! “姑娘,这已是能寻到最好的了……”春桃小声道,如今她对自家姑娘是又怕又敬。 陆昭华叹了口气,将窗户纸丢到一边。“罢了,银子到手再换好的。”她想起那三千八百两,心情稍霁。赵氏母女虽动弹不得,但王妈妈倒是识趣,昨日已偷偷先送来了五百两“定金”,言说余款正在筹措。 有了钱,腰杆便硬了几分。陆昭华决定出门逛逛,考察一下京城的坊市,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材料糊窗户,顺便采购点改善生活的物资。 她依旧穿着那身半旧衣裙,只让春桃跟着,慢悠悠地出了永昌侯府大门。 京城繁华,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陆昭华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两旁店铺,对许多新奇玩意儿投去目光,但脚下步伐却未曾停留,直奔记忆中一家据说货品最全的杂货铺。 就在她即将走到街角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惊呼! “闪开!快闪开!马惊了!” 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失了控,拉车的骏马双目赤红,疯狂地朝着人群冲撞而来!车夫早已被甩脱在地,路人惊叫着四散奔逃,一个拿着糖葫芦、吓呆了的小童正站在路中央,眼看就要被马蹄踏中! 电光火石之间,陆昭华眸光一凝。 她身影如鬼魅般掠出,并非直接去拦那惊马,而是迅捷无比地抄起那吓傻的小童,足尖在旁边摊位上一借力,轻盈地旋身,便将小童安然无恙地送到了路旁安全处。 整个过程发生在瞬息之间,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那惊马依旧狂奔,眼看就要撞上路边的一个茶摊! 就在这时,一道月白色的身影,比陆昭华的动作更快,如同浮光掠影,倏忽间已至惊马之侧! 来人并未硬撼惊马,而是并指如剑,精准无比地在马颈某处穴位一按! 那匹狂躁的骏马,发出一声沉闷的嘶鸣,前冲之势戛然而止,四蹄一软,竟轰然倒地,口吐白沫,抽搐不止,显然是被瞬间制住了要害。 危机解除。 街道上一片寂静,随即爆发出劫后余生的议论声。 陆昭华放下惊魂未定、哇哇大哭的小童,交给其匆匆赶来的父母,这才将目光投向那道月白身影。 男子身姿挺拔,面容俊美绝伦,只是脸色透着一种不健康的苍白,此刻正以拳抵唇,压抑着低低的咳嗽,仿佛方才那迅若雷霆的一击,耗去了他不少力气。 正是萧玦。 他抬眸,恰好迎上陆昭华打量的目光。 四目相对。 陆昭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人身手极佳,认穴之准,力道之巧,绝非寻常武夫。可他周身气息羸弱,似有沉疴在身,矛盾得很。 萧玦也在看她。近距离看,这少女更显单薄,面色苍白,唯有那双眼睛,黑得像最深的夜,里面没有惊惧,没有感激,只有纯粹的好奇和……一种近乎平等的审视。 “姑娘好身手。”萧玦率先开口,声音清越,因咳嗽带着些许沙哑,却更添几分磁性。 陆昭华挑了挑眉,坦然接受:“阁下也不差。”她目光落在那匹倒地的马身上,“一击制敌,认穴极准。可惜,力道稍逊三分,否则它连白沫都不用吐。” 萧玦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惊诧,随即化为更深的笑意。他自然清楚自己用了多少力,这少女竟一眼看穿他因旧疾所限,未能全力施为? “姑娘好眼力,在下佩服。”他拱了拱手,姿态优雅,“镇北王府,萧玦。” 陆昭华心中微动。镇北王?那个传闻中手握重兵、体弱多病、被皇帝忌惮的藩王?难怪有这般身手和这般……病容。 “永昌侯府,陆昭华。”她回以简单的自我介绍,同样拱了拱手,动作间却自带一股洒脱不羁。 萧玦看着她那与闺阁千金迥异的行礼方式,笑意更深:“原来是陆三姑娘。今日之事,多谢姑娘仗义出手,救了那孩童。” “顺手而已。”陆昭华语气平淡,目光却在他脸上逡巡片刻,忽然道,“你中毒了。” 不是疑问,是陈述。 萧玦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他身中奇毒之事,乃是绝密,太医院院正都只能诊出是先天体弱,缠绵病榻,这少女竟一眼看破? 他身后的侍卫脸色骤变,手已按上刀柄。 萧玦抬手,示意侍卫退下。他看向陆昭华,眼神深邃如潭:“姑娘何出此言?” 陆昭华走近两步,毫不避讳地仔细看了看他的面色,甚至轻轻嗅了嗅空气中的微末气息:“‘幽骨霜’的味儿,虽然很淡了,但本座……鼻子灵。这毒阴损,不立刻要人命,却如附骨之疽,慢慢侵蚀经脉肺腑,让你有力难施,动武则加剧,常年咳血,最终脏腑衰竭而亡。这是多大的仇?你刨人家祖坟了?” 她语气平常得像在讨论今天午饭吃什么,内容却石破天惊。 萧玦身后的侍卫已是冷汗涔涔。 萧玦本人却笑了起来,不是伪装,而是真正觉得有趣的笑声,尽管牵动了肺部,引来一阵更剧烈的咳嗽。 咳罢,他苍白的脸上因气息不顺泛起一丝薄红,看着陆昭华,眼中光华流转,如同发现了稀世珍宝。 “陆三姑娘,”他缓了口气,声音带着笑后的慵懒,“有没有人告诉你,太聪明,有时候会很危险?” 陆昭华回视他,眼神平静无波,甚至带了点理所当然:“危险通常来源于无能者的恐惧。你觉得,本座需要害怕吗?” 她用的是“本座”,这个自称再次清晰地落入萧玦耳中。 萧玦定定地看了她片刻,忽然道:“三千八百两,够糊窗户吗?” 陆昭华一愣,随即眯起了眼。这家伙,连这个都知道?竟然一直在暗中关注侯府动向。 “勉强。”她不动声色,“王爷有兴趣资助一下本座的……养老计划?” 萧玦又被她这直白得近乎无耻的话逗笑了,他掩唇轻咳两声:“资助可以谈。不过,本王对姑娘能一眼看穿‘幽骨霜’的鼻子,以及……能让永昌侯夫人‘卧病静养’的手段,更感兴趣。” 他这话,几乎是挑明了知道赵氏母女的“病”与她有关。 陆昭华闻言,非但不惊,反而唇角微勾,露出一抹近乎恶劣的笑容:“怎么,王爷也想体验一下‘清心寡欲、卧床静养’的滋味?看在今日并肩制马的份上,可以给你打个折。” 萧玦看着她那副“明码标价、童叟无欺”的模样,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边笑边咳,苍白的脸上竟多了几分生气。 “咳咳……陆姑娘说笑了。”他止住笑,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本王是想问问,姑娘既然能看出‘幽骨霜’,不知……可有解法?” 图穷匕见。 陆昭华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街道已然恢复秩序,阳光洒下,落在两人身上。 一个是在内宅兴风作浪、只想退休的魔教教主。 一个是身中奇毒、在朝堂如履薄冰的镇北王。 这一刻,在这喧嚣的街角,他们的目光再次碰撞,无声地交锋、试探,却又奇异地达成了一种默契。 半晌,陆昭华才慢悠悠地开口: “解法嘛……倒也不是没有。” 她顿了顿,看着萧玦瞬间亮起的眼眸,补充道: “不过,价钱很贵。” 萧玦唇角扬起,露出一抹心照不宣的弧度: “巧了,本王……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第5章 第 5 章 萧玦那句“最不缺的就是银子”,如同天籁,精准地拨动了陆昭华的心弦。 她那双原本因无聊而略显涣散的黑眸,瞬间凝聚起锐利的光彩,上下重新打量了萧玦一番,仿佛在评估一件待价而沽的古董,眼神里充满了专业的审视。 “这里不是谈生意的地方。”陆昭华收回目光,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姿态,指了指街角一家看起来还算清静的茶楼,“去那儿,细聊。” 萧玦从善如流,微微颔首:“姑娘请。” 茶楼雅间内,清雅的茶香袅袅弥漫。 萧玦姿态优雅地烹茶,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融入骨子里的贵气与从容,若非脸色过于苍白,偶尔压抑的低咳破坏了几分完美,真真是赏心悦目。 陆昭华直接省略了所有寒暄,开门见山: “‘幽骨霜’,出自南疆,算是他们的招牌货色之一。毒性阴狠,如丝线缠绕经脉,寻常药物难解,强行逼毒反而会加速毒性侵蚀。”她语气平淡,如同在介绍一道菜的做法,“解毒嘛,说难不难,说易不易。” 萧玦将一盏沏好的香茗推至她面前,动作未停,只抬眸看她,做出倾听状。 “不难在于,解法固定。需要三样东西:‘赤血灵芝’做药引,‘玄冰魄’镇住你因毒性躁动的经脉,最后,需得以特殊手法,辅以精纯内力,将毒素一丝丝从你奇经八脉中‘抽’出来。”陆昭华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 萧玦眸光微动。赤血灵芝乃世间罕有的灵药,玄冰魄更是极北之地的至宝,可遇不可求。至于特殊手法和精纯内力……他目光落在陆昭华那纤细的手指上。 “听起来,确实不易。”他缓缓道,语气听不出波澜。 “是不易。”陆昭华点头,话锋一转,“但巧了,你说的这三样,前两样虽然麻烦,但以你镇北王的权势财力,花点时间总能弄到。至于最后一样……” 她顿了顿,拿起茶杯,吹了吹热气,慢悠悠地呷了一口,才在萧玦专注的目光中,吐出三个字: “本座会。” 尽管早有猜测,亲耳听到她承认,萧玦心头还是微微一震。他身中此毒多年,访遍名医异士,无人能说出如此清晰的解法,更无人敢夸口能施以手法抽取毒素。这永昌侯府的庶女,究竟是何方神圣? “条件?”萧玦直接问道,省略了所有无意义的惊叹与质疑。与聪明人打交道,直截了当最好。 陆昭华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脸上露出一个堪称“慈祥”但眼底全是算计的笑容:“王爷爽快。那咱们就按江湖规矩,明码标价。” 她再次掰着手指头,开始算账,语速平稳,条理清晰: “第一,诊金。看在你我今日并肩作战的份上,给你个友情价,黄金……十万两。” “噗——”侍立在萧玦身后的侍卫没忍住,倒吸一口凉气,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十万两!还是黄金!这简直是抢劫! 萧玦端着茶杯的手稳如磐石,只是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示意陆昭华继续。 “第二,药材。赤血灵芝和玄冰魄,你自己负责搞到手。当然,如果搞不到,我也可以帮忙找,不过嘛……”陆昭华搓了搓手指,意思很明显——得加钱。 “第三,”陆昭华看着萧玦,笑容加深,“解毒过程漫长,大概需要三个月,每月施针一次。期间,本座的安全由你全权负责摆平。毕竟,我现在还是个‘病人’,需要静养,不想被杂事打扰退休生活。” “第四,也是最后一点,”她身体靠回椅背,语气带着点不容商量的意味,“解毒期间,你得听我的。我让你往东,你不能往西,我让你蹲着,你不能站着。当然,仅限于治疗相关。” 四条条件,条条戳心窝子。尤其是十万两黄金的诊金和绝对服从的要求,换做任何一个人,恐怕都要拍案而起。 萧玦沉默了片刻,雅间里只剩下他偶尔压抑的咳嗽声和茶香氤氲。 他缓缓放下茶杯,抬眸,看向陆昭华,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竟也含了一丝浅淡的笑意:“陆姑娘这价,开得……很有魄力。” 陆昭华坦然接受:“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毕竟,买的可是王爷你的命,和……未来的安稳。”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看他苍白的面色。毒若不解,他这镇北王的位置,恐怕也坐不安稳。 萧玦自然明白她的言下之意。他沉吟片刻,开口道:“十万两黄金,可以。” 侍卫在一旁听得心头滴血。 “药材,本王会尽力搜寻。”萧玦继续道,“姑娘的安全,镇北王府一力承当。” 陆昭华满意地点点头,觉得这病秧子王爷还算上道。 然而,萧玦话锋一转:“只是这第四条……‘听你的’,范围是否过于宽泛?若姑娘让本王去杀人放火,难道本王也要照做不成?” 陆昭华嗤笑一声:“本座对指挥你去杀人放火没兴趣。说了,仅限于治疗。比如,让你泡在滚烫的药浴里三个时辰不准出来,或者施针时痛得死去活来不准喊停,这类你得听。” 萧玦想象了一下那场景,嘴角微抽,但依旧镇定:“若如此,可加上‘在合理且不危及本王性命与底线之范围内’。” “成交。”陆昭华爽快答应,她本也没想真的把他当提线木偶。 “不过,”萧玦看着她,慢条斯理地补充了一句,“本王也有一个条件。” “讲。” “解毒期间,若姑娘未能如约解了本王身上的毒……”萧玦目光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那么,姑娘不仅分文不得,还需留在本王身边,为本王试药,直至找到解毒之法为止。” 这是风险对冲。若她只是信口开河或能力不足,便要承担后果。 陆昭华闻言,非但不怒,反而笑了起来,那笑容里充满了属于魔教教主的自信与傲然:“可以。若本座解不了你这区区‘幽骨霜’,给你当一辈子试药人也无妨。” “区区‘幽骨霜’……”萧玦重复着这几个字,看着她那睥睨的神情,心中那份好奇与探究愈发浓烈。“那就……一言为定。” “口说无凭,你去找印尼来。”陆昭华指了指萧玦身后的侍卫,随即又扯过桌上记账的毛笔和纸,唰唰唰写下了两份协议,内容正是方才谈好的条款,字迹算不上娟秀,却自有一股洒脱不羁的锋芒。 她率先按下了自己的指印,然后推向萧玦。 萧玦看着那墨迹未干的“协议书”,以及上面清晰的“诊金黄金十万两”等字眼,再次有种啼笑皆非之感。他纵横朝堂沙场,还是第一次与人签订如此……直白且市侩的契约。 但他并未犹豫,取出随身小印,郑重地盖了上去,也按下了指印。 两份协议,一人一份。 陆昭华吹干墨迹,小心翼翼地将属于自己的那份折好收起,仿佛收起的不是一张纸,而是十万两黄金的保证书。她心情大好,连带着看萧玦都顺眼了许多。 “合作愉快,王爷。”她难得地露出了一个算得上真诚的笑容,“第一批诊金,五千两黄金,三日内送到倚梅园。没意见吧?” 萧玦看着她那副“小钱钱快快到家”的财迷模样,忍不住又咳嗽了两声,掩去唇边的笑意:“可。” “行了,第一笔生意谈妥。”陆昭华站起身,“本座还得去采买些糊窗户的纸,就不陪王爷喝茶了。” 她说完,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回头对萧玦道:“对了,回去让人给你弄点川贝炖雪梨,止咳。算免费附赠的售后服务。” 看着她潇洒离去的背影,萧玦摩挲着手中那份墨迹未干的协议,终于低低地笑出声来,边笑边咳,眼底却是一片清亮。 “陆昭华……”他轻声念着这个名字,语气复杂难辨,“你究竟,还能给本王带来多少……惊喜?” 侍卫在一旁忧心忡忡:“王爷,十万两黄金,还有那等苛刻条件,这陆三姑娘可信吗?” 萧玦止住咳嗽,目光望向窗外陆昭华消失在街角的身影,缓缓道:“她是否可信,尚未可知。但本王有种预感……” 他顿了顿,语气笃定: “这或许是本王这辈子,做得最值的一笔……买卖。” 第6章 第 6 章 三日期限未到,第二日晚,倚梅园那扇勉强立着的破门外,便来了几位不速之客。 领头的是镇北王府的长史,姓周,面容严肃,举止一丝不苟。他身后跟着几名健仆,抬着两个沉甸甸的紫檀木箱。 “陆三姑娘。”周长史一丝不苟地行礼,语气恭敬却疏离,“奉王爷之命,特送来第一批诊金,黄金五千两,请姑娘查验。” 他一挥手,健仆将箱子放下,打开。 刹那间,昏暗破败的小院仿佛都被照亮了。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金锭,在夕阳余晖下闪烁着诱人而踏实的光芒。 春桃倒吸一口凉气,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不,是连想都没想过! 陆昭华眼睛亮了。 她走上前,随手拿起一锭金子,掂了掂,又用指甲轻轻掐了一下,感受着那柔软的触感。成色十足,官铸金锭。 “嗯,不错。”她满意地点点头,将金锭丢回箱子里,发出沉闷而悦耳的撞击声。“周长史辛苦了,回去告诉王爷,他很守信用,本座很满意。” 周长史看着眼前这位衣着朴素、身处陋室,却对五千两黄金只是淡淡评价一句“不错”的侯府庶女,心中波澜起伏,面上却依旧平静:“姑娘满意便好。王爷还吩咐,姑娘若有任何需要,可凭此令牌,随时到王府名下的任何商铺支取银两或调用人手。” 他递上一枚玄铁令牌,上面刻着一个苍劲的“玦”字。 陆昭华接过令牌,入手冰凉沉坠。这萧玦,做事倒是周到。 “代我多谢王爷。”她将令牌随手塞进袖袋,仿佛那只是个不值钱的铁片。 周长史再次行礼,带着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两个敞开的、金光闪闪的箱子。 春桃直到那些人走远了,才颤巍巍地扑到箱子前,伸出手想摸又不敢摸,声音都在发抖:“姑、姑娘……这、这都是真的金子?五千两……黄金?” “不然呢?”陆昭华心情颇好,开始规划这笔巨款的用途,“终于可以改善一下居住环境了。” 她首先指挥春桃:“去,找人。要手艺最好的泥瓦匠、木匠、漆匠。把这破屋子给我从头到脚修葺一遍,窗户全部换成琉璃的!床要紫檀木的,被子要江南最新的云锦,里面填鹅绒!地板给我铺上暖玉……算了,暖玉太招摇,先铺上好的金丝楠木吧。” 春桃听得一愣一愣的,只觉得姑娘说的每个字她都懂,但组合在一起,就像天书。 “再去找几个厨子,要会做南北大菜、各地小吃的。以后咱们小厨房自己开火。”陆昭华继续吩咐,“还有,去京城最好的绸缎庄、首饰铺,把最新最好的料子、头面,都给我来十套……不,二十套!” 她受够了这粗布麻衣和空荡荡的首饰盒! “可是……姑娘,这样会不会太扎眼了?夫人那边……”春桃还是有些害怕。 陆昭华嗤笑一声,踢了踢脚边的金箱子:“现在,你家姑娘我,才是这侯府里最粗的大腿。她们?”她想起还在床上躺着的赵氏母女,语气轻蔑,“自身难保的泥菩萨而已。按我说的去做,银子,管够!” 有了金主的强力支持,陆教主决定将“退休养老”计划提升到最高规格。 “对了,”她又想起一事,“拿五百两银子,去捐给京兆尹衙门,就说……永昌侯府三姑娘感念他们维护京城治安不易,特捐赠以示支持。” 春桃再次懵了:“捐、捐给衙门?”姑娘这是钱多烧的吗? 陆昭华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这叫……提前打好关系。万一以后不小心把谁打残了,也好说话不是?” 春桃:“……”姑娘考虑得真长远。 …… 永昌侯府这几日,可谓是冰火两重天。 正院那边,僵卧了三日的赵氏与陆昭云,在一日清晨,那封禁经脉的诡异力量终于如潮水般退去。母女二人几乎是同时猛地抽了一口气,如同溺水之人获救,剧烈地咳嗽起来,僵硬麻木的四肢百骸传来针扎般的酸麻痛楚。 “来、来人!水……!”赵氏声音嘶哑干涩,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陆昭云更是直接哭出了声,又是后怕又是委屈。 下人闻声连滚爬爬地进来,喂水的喂水,顺气的顺气,一阵忙乱。母女二人瘫在床上,浑身酸痛如同散架,回想起这三日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如同活死人般的恐怖经历,皆是心有余悸,对倚梅园那位更是恨得咬牙切齿,却又从骨子里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 然而,还没等她们缓过这口气,仔细打听这几日府中变故,便被另一个消息震得头晕眼花——倚梅园那边,竟是日夜不停地大兴土木,奢华程度远超主院!据说那庶女如今挥金如土,衣着用度堪比公主! 这口气,她们如何能咽得下! …… 镇北王府,书房。 萧玦听着周长史的回报,特别是陆昭华那“他很守信用,本座很满意”的评价,以及她拿到令牌后随手塞进袖袋的举动,忍不住以拳抵唇,低咳着笑了起来。 “她倒是不客气。”萧玦语气听不出喜怒,但眼底并无愠色。 “王爷,五千两黄金是否……”周长史斟酌着用词,“太过丰厚?而且那令牌……” “无妨。”萧玦摆手,“她能一眼看穿‘幽骨霜’,价值远超五千两黄金。至于令牌……给她便利,也是给本王自己便利。她越‘强大’,对本王的解毒之事越有利。” 他顿了顿,问道:“她拿了黄金,做了什么?” 周长史面色有些古怪:“回王爷,陆姑娘……正在大规模修缮住所,要求皆是顶格。还采购了大量华服首饰,雇用了多名厨子。另外……她还捐了五百两银子给京兆尹衙门,说是……支持治安。” 萧玦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失笑。这行事风格,果然非同一般。挥霍享受在意料之中,但这捐款给衙门……是未雨绸缪,准备随时“以理服人”之后好走关系吗? “由她去。”萧玦吩咐道,“她有任何要求,尽量满足。另外,吩咐下去,全力搜寻‘赤血灵芝’和‘玄冰魄’的消息,不惜任何代价。” “是。” 周长史退下后,萧玦走到窗边,望着永昌侯府的方向,轻轻咳嗽着。体内那如影随形的阴寒毒性,似乎因为找到了解决的希望,而变得不再那么难以忍受。 “陆昭华……”他低声自语,“但愿你真有通天的本事,否则……”他眸中闪过一丝冷光,那属于镇北王的杀伐之气一闪而逝,“本王的代价,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 陆昭华终于体会到了几分退休的惬意。 这日,她正躺在临时搬来的黄花梨木躺椅上,吃着厨子新研究的芙蓉糕,享受着难得的午后阳光,春桃又一脸紧张地跑了进来。 “姑娘!王爷府上又来人了!说……说是有‘赤血灵芝’的消息了!” 陆昭华闻言,坐直了身子,慵懒的神色收起了几分。 哦?办事效率挺高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