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壁外行者》 第1章 第 1 章 南极洲,罗斯冰架边缘。 极地的风持续不断地发出呜咽,漆黑深沉的天幕低垂着,在这片苍穹之上无星无月,只有翻卷不定的浓云。 破冰科考船“雪龙号”碾碎了厚重的冰层,黑色的船体成为了这一片银装的冰原背景下,唯二的鲜明色彩。 还有一道鲜明色彩在更远处。 一个巨大的,由超低温抗冻混凝土浇筑地基,保温钢材搭建框架,耐低温抗紫外线的合金板作为墙面的灰色工程基地。 这里是南极洲联合科考站基地,而基地最上方飘扬的国旗下,被新悬挂上了一条在风里烈烈作响的红色横幅,横幅上用着金色的楷体写着——“南极深冰陨石探测行动”。 在基地右侧有一个巨大的用超轻保温建材搭建的橙色工程棚,那里是新搭建出来的陨石探测区域,和几个联通了工程棚与基地的灰色通道。 几束巨大的探照灯光束彻底点亮工程棚里稍显昏暗的环境,聚焦在最中心的庞然大物上——一颗大约三米高的陨石。 它半埋在被特意炸开的冰坑底部,周遭破碎的冰渣和泥土还散发着爆破后特有的硝石味道。 陨石粗粝的黑色岩石主体冰冷又坚硬,覆盖着厚厚一层因高速冲入大气层而熔融又急速冷却后形成的玻璃状“熔壳”,在灯光下折射出黑曜石一般的暗沉光泽。 钱宁的手指隔着厚实的特种防护手套,轻轻敲击在陨石冰冷的表面上。从指关节传来微微的震动感,让钱宁隐在头盔目镜后的双眼满是关注。 “老谢,你看这。”他的声音通过在头盔内置的通讯频道,让他的声音里还夹带着细微的电流杂音,传给了旁边同样全副武装的谢忱。 “熔壳下面,像是晶体,又有……,这是……管道吗?” 谢忱的头便凑得更近了些,头盔目镜几乎要抵在钱宁所指的地方。 一旁的研究员按照钱宁的手势指示,调整了一下探照灯的角度,让灯光倾泻在陨石侧面一个不太规则的小断面上。 在陨石漆黑的熔壳之下,确实露出一些与岩石截然不同的东西来。 那显然不是纯粹的矿物晶体,更像是某种复杂的生物构造,嵌合在岩层之中。 谢忱能够隐约看见里面半透明的脉络,就像是叶脉一般分叉延伸,其中似乎还填塞着某种胶状基质,在强光照射下,深处偶尔闪过极其微弱且转瞬即逝的蓝绿色磷光。 “有结构的……确实是有结构的!” 谢忱的声音十分兴奋,他伸出手里攥着的合金探针,小心翼翼地刮擦着断面旁一点点稀疏的岩石碎屑,试图剥离表层岩壳,能够将内部结构看得更清楚。 但就在这时,核心区的高处平台上,扩音器里传出姜哲中尉冷静而有力的声音。 “各小组注意!中央联合指挥部最新命令:所有陨石碎片及其附带物,都将根据一级生物污染防控程序进行防控,即刻执行!重复,一级防控程序启动!未着全身密闭内循环防护服人员,禁止进入核心作业区十米范围!” 姜哲穿着笔挺的墨蓝色极地作训服,肩章上的军衔标志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他站在指挥控制台前,身体站得如同标枪般笔直,目光透过巨大的单向观察玻璃窗,牢牢锁定着陨石附近。 人群动作出现了一瞬间的停顿,都在仔细聆听。 听完后就更加紧张而高效地运转起来。 安全隔离带被迅速地拉扯起来,穿着厚重防护服的工程兵拖着沉重的器材,在外围搭建出临时消毒缓冲区。 空气中消毒喷雾器启动的嘶嘶声开始弥漫,一股浓重消毒水的味道迅速蔓延开来。 钱宁和谢忱也都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依照规程后退一步。 钱宁隔着他脸上佩戴的防护面罩上厚厚的目镜,目光灼热地钉在那处陨石断面的结构上,那底下隐隐脉动的蓝绿色微光,带着一种对他来说无法言说的吸引力。 “一级生物污染防控程序?最高风险等级……”谢忱低声喃喃,原先那丝兴奋迅速被凝重覆盖。“陨石探测而已,用得上这么高等级的风险防控吗?” 他扭头仰看向平台的玻璃窗方向,似乎想从玻璃后面姜哲那张过分年轻的脸上捕捉到更多的信息。 但是单向观察玻璃隔绝了他所有的视线。 “越不对劲,才越有价值。”钱宁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一个未知的起源样本……将足以撬动整个生命科学的基石。” 谢忱心里更加疑惑,他的目光扫过陨石坑壁上那若隐若现的非自然的脉络。 还没等他深思,钱宁已经下达了指令:“谢忱,准备去第一次非接触性采样,我要的是最靠近这些生物结构区域的岩石粉末和气溶胶样本。沈蓉,记录他采样的所有细节,包括环境读数。” “收到。” 谢忱下意识回应,身体已经自发开始地走向核心样品处理预备台。 在那里,一组经过特殊设计和层层密封的无菌取样工具早已准备就绪。 “明白。”一个清晰柔和的女声也在通讯频道里迅速回应。 沈蓉站在陨石坑边一个稍高的取样平台边缘,怀里紧紧抱着一个便携式多功能采样记录工作站。 她同样身着防护服,但透过透明面罩,依稀可以看到她年轻的脸庞上,那双眼睛清亮专注。她的视线飞快地扫过工作站屏幕上跳动的各种环境参数——气压、温度、辐射背景值、初步扫描的陨石结构……手指在防水键盘上快速敲击。 钱宁则退后两步,目光反复描摹着那处嵌在黝黑熔壳下的奇异结构,每一个微小的荧光脉动,每一个非自然的结构分叉,都清晰地投射在他专注的的眼眸里。 平台上的姜哲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果断按下了对讲按钮:“钱教授,请确认所有操作人员防护装备检查完毕,应急撤离通道保持畅通。” 他的声音在所有人的头盔里清晰响起。 “收到,姜中尉。防护安全第一。” 钱宁头也没抬,声音也是淡淡的。而且他虽然应承了姜哲,身体却没有丝毫动作,依旧站在原地,他的注意力显然全部集中在了谢忱那里。 姜哲眉头紧锁。 但此时谢忱的第一次非接触性采样已经开始了。 采样机巨大的机械臂发出低沉的液压声,其前端精密的钻头旋转着,缓缓延伸向陨石的那处断面。 每个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旋转的合金钻头缓缓靠近熔壳,接触,紧接着尖锐的摩擦声猛地响起,钻尖下的物质瞬间被钻头和随后的抽吸装置化作极其细微的粉末! 谢忱全神贯注地盯着监视器,亲眼看着钻头下的粉末样品被瞬间抽入透明的多层隔离采样仓。 就在这一刹那,沈蓉猛地抬头,瞳孔急缩,她的声音倏然穿透频道:“谢工!停下!辐射——辐射有异常的跃升!” 她面前工作站上的辐射读数曲线猛地向上弹跳,瞬间就突破了预设的安全黄线! 几乎同时,在那密封的透明隔离采样仓内,刚刚采集到的还混杂着些许黑色岩石碎屑的粉末里,幽光猝然大盛! 星星点点的蓝绿光芒就如同黑暗中骤然睁开的无数只眼睛,毫无征兆地在那狭小的空间里爆发出来!亮度远远超过了之前所有观测到的微弱荧光! 那光芒并不刺目,却像是带着一种彻骨的冷意,让沈蓉的后背瞬间爬满了冷汗。 “撤!” 姜哲的声音如同炸雷般在所有人头盔里响起,他猛地拍下控制台中央一个鲜红的,原本覆盖着透明保护罩的按钮! 刺耳的蜂鸣警报声立刻响彻了整个基地! 尖锐的红光疯狂旋转闪烁,像无形的绞索一瞬间勒住了每个人的神经! “怎么了?” 谢忱下意识地停下手中的动作,程序的突然中断让机械臂如同遭受到重击,钻头在陨石上剧烈刮擦,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但是采样口附近的强力吸风口却因为安全保护程序突然加大功率,使那里的气流发出低沉的呜咽。 守在各个节点的工程兵在警报响起的零点几秒内就做出了反应,立即按计划试图封堵核心区域的所有通风管道口。 沈蓉身体紧绷,手指如穿花蝴蝶般在键盘上飞舞:“负压隔离已启动!系统正在封闭……” 她的嗓音在尖锐的警报声中绷得极紧。 基地顶部巨大的封闭阀门开始缓缓降落。 核心区大部分的外围研究成员已经开始自发地后退。 然而,最接近陨石断面的钱宁、谢忱,以及负责近处记录的沈蓉和另外几名研究员。 他们几乎是首当其冲! 但是,隔离采样仓内,那股骤然爆发的蓝绿荧光仅仅持续了不到两秒,便如同某种力量被抽走一般迅速黯淡。 仿佛刚才所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众人因为过于紧张而产生的幻象。 沈蓉看到工作站上的辐射读数也急速回落至安全范围边缘。 短暂的寂静降临,只有蜂鸣警报还在持续,警报红灯还在不停旋转。 钱宁死死地盯着那已经失去所有光彩,就像是普通黑色粉末的样品,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轻哼。 “怎么回事?”安全线外有研究员惊魂未定地问。 “难道是设备误报?” 沈蓉飞快地检查着工作站上最后的数据流:“刚才的辐射峰值……无法复现……” 就在这短暂的、紧绷而压抑的静默中,负责处理隔离采样仓的那名研究人员,他的防护手套指尖内侧,一个极其细小,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破损处,汗液浸入,一点点微不可查的湿润……沾到了隔离采样仓连接口。 他对此浑然不觉,只是按照标准程序,将连接口附近沾染的微量粉尘冲洗回收,动作一丝不苟。 风沿着尚未完全封闭的通风管道缝隙,裹挟着最后撤离者携带的,刚刚被他汗液沾染后吸附在他防护手套上的微量粉尘,悄然吹遍了核心区的每一个角落。 “一级警报解除!所有人——” 姜哲的目光扫过全场,确认无人受伤,“所有人保持警惕,待全面环境消杀后,依序撤离核心区。” 一切有序进行。 大多数研究人员已经退到了安全的缓冲区。 但没人注意到的是,核心区深处隔离采样口附近的地面冷凝水中,几粒比尘埃还微小的黑色碎屑,融在里面,幽幽地向下沉去。 谢忱站在安全距离内,面罩后的眼睛里带着一丝疑虑,他想到钱宁刚刚指令里提到的“生物结构区”,忍不住转头看向沈蓉方向,沈蓉也正好转头看来,两人的目光隔着厚厚的防护镜片,无声地对视了一眼。 钱宁则抿紧了嘴唇,目光转向了那些正在按指令关闭大型设备的工程兵。 刚才的那个小插曲,那片惊鸿一瞥的蓝绿荧光。 他的眼底渐渐被浓重的阴翳覆盖。 第2章 第 2 章 两天后。 南极洲联合科考站基地医疗区最深处,被新划分出来的特殊隔离区内,是一片让人心胆俱裂的死寂。 只有医疗器械规律的“嘀嗒”声和中央空调风管送风时低沉单调的嗡鸣声,还在这片冰冷的白色空间里顽固地回响。 却也将这片死寂衬托得愈发沉重。 钱宁站在其中一个隔离病房墙上巨大的单向可视特种玻璃观察窗口。他身上穿着防寒的防护服,面容却比基地外面的冰层还要冰冷。 在他头顶探照灯的照射下,将他脸部的阴影深深镶嵌在眉骨和两颊之下,使他整个人看起来愈发阴翳。 窗外是走廊惨白的灯光,而他目光焦点的位置,是隔离病房里被高强度冷光灯照得纤毫毕现的景象。 隔离区的每个病房之内,都有着三个独立的特制合金隔离舱,隔离舱一字排开,厚重的透明罩子隔绝了内外的空气和视线。 在钱宁观测的病房内,距离观察窗口最远处的隔离舱内,代号被临时标记为“零号”的年轻研究员正失魂一般被束缚带固定在硬板床上。 他曾经健康红润的脸在此刻呈现出一种灰败,皮肤下像是有无数细小的蛇在游走蠕动,带来轻微的起伏。 汗水浸透了他的头发和病号服前襟,他的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一种像是从肺部深处拼命才能榨出来的,极其微弱沙哑的抽气声。 但他的那双眼睛却睁得很大,瞳孔涣散地向上一直盯着天花板冷光灯刺眼的光点。 光很刺眼,但他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而他眼底深处是一片纯粹的,几乎照不进一丝光亮的,绝望的黑暗。 两天前,他还是一名年轻,未来可期的研究助手。 他也是处理陨石粉末和隔离采样仓的第一经手人。 现在,他是最初的,也是最严重的受害者。 隔着特制观察窗厚厚的特种玻璃,谢忱站在钱宁身后一步的位置,此刻他脸上的肌肉却在痛苦地抽搐着。 他的妻子,王媛研究员,正安静地躺在零号旁边的另一个隔离舱里。 她似乎还在沉睡,头偏向一侧,面容上竟有着一丝与零号完全不同的安宁。 可谢忱心里非常清楚,在那安宁静止的表象之下,是无声的侵蚀。 她暴露在防护服外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的手腕上,她的肌肤纹理间正缓慢地渗出一种半透明闪着水晶般冷光的物质! 那物质就像某种活物一般,它们从她皮肤的褶皱里,从指甲的缝隙下“生长”出来,然后缓慢地结聚在她的皮肤上,形成一点一点宛若冰晶凝结的鳞片! 冷汗从谢忱的额角滚落,滑过他不断抽搐的脸颊,那种感觉,就仿佛那些鳞片是直接刺进了他自己的骨髓深处,带来一阵阵钝痛。 “报告……滋……样本接触者,‘零号’样本……” 在他们旁边墙壁上的扬声器传来一直监控着他们身体数据的医疗组长颤抖的声音,因为过于恐惧而断断续续,还夹杂着电流杂音,“体温异常飙升!心率骤降!体表……” 医疗组长的话音未落,零号的隔离舱内束缚带束缚下的躯体开始了骇人的剧震!那不再是肌肉的偶尔抽动,而是全身骨骼仿佛被无形的巨力拆解错位。 “体表出现未知变化!” 他的眼睛在剧痛下暴睁到极致,眼白上瞬间布满密密麻麻的猩红血丝!病号服下,那灰白的皮肤沸水一般开始翻滚起来! “啊——嗬!!!” 他口中一阵尖啸声猛然响起! 那不仅仅是痛苦地嘶叫,更是一种已经超越了理智的承受极限,仿佛连喉咙都在被恐怖力量撕扯而变得扭曲的喑哑嚎叫! 就在那扭曲的嚎叫声中,一股无法形容的力量猛地从零号床榻上向四周爆开! “噼里啪啦!” 零号身上的束缚带寸寸碎裂!插在他手臂上的输液管,贴在他胸腹的监控线缆像被无形的刀锋瞬间切断!他整个人以一种反弓的姿态从隔离舱里弹坐而起。 封禁他的隔离舱盖也被他的力量掀飞,直直砸在了王媛的隔离舱上,将王媛的隔离舱也顺势击飞,重重撞击到第三个隔离舱上,连带着第三个隔离舱飞速移动,直到撞击上特制观察窗才停了下来。 “媛媛!——什么情况?!”谢忱猛的扑在玻璃上,扭过头向着钱宁大声惊叫。 而与他的震惊相对的,一直稳稳站在原地的钱宁,目光却死死地盯着零号,那目光灼热异常。 钱宁细致地注视着零号,见证他皮肤上的灰败褪去,一层白得刺眼,没有一丝血色和杂质的东西瞬间爬满了他暴露在外的全部皮肤和头发! 他那满头柔软的黑发,在众人惊怖的注视下,像被冰雪刷过一般,在短短几秒钟内从发根到发梢变成纯粹的雪白!连同他的眉毛、睫毛……一切毛发都染上了白! 而他的那双瞳孔,此刻也变成了赤红色,红的像是一股浓烈的火焰,残酷地灼烧着玻璃窗外每一个窥视者的灵魂! “怪物!有鬼!他妈的这是什么鬼东西!”隔离观察室外,一个年轻医生控制不住地尖叫着踉跄后退,后背重重地撞在冰冷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另一个穿着全套防护服的高级研究员也脸色惨白如纸,拼命往后缩,他的手指颤颤巍巍地指向零号的隔离舱前方,语无伦次:“隐形!看空气扭曲!我看到了!天啊……” 钱宁的目光随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发现那里的空气确实像高温下地面蒸腾出的热浪一般,产生了不自然地波动扭曲。 零号,如同幽灵般缓缓站直。 他就站在隔离舱特制的合金病床上,雪白的中长发垂落在他的肩头,赤红的瞳孔带着强烈攻击**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那些仪器,那些闪烁的红灯,那束缚了他两天的隔离舱,以及玻璃窗外那一张张惊恐扭曲的脸。 他苍白的肌肤表面,一层肉眼可见的寒气疯狂涌动汇聚,将他整个人包裹在朦胧的光影扭曲之中。 他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张开,对着空气虚虚一握。 “咔!” 一声清晰的,玻璃碎裂般的脆响! 他前方不远处,一个悬吊着的铝合金医疗托盘毫无征兆地凝固了!一层灰白色的冰晶瞬息间吞噬了合金的边缘,并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内将它彻底冻成了冰块! 寒气如同毒雾般从冻结的托盘内部急速蔓延开来,伴随着刺耳的冻裂声,灰白色的冰霜顺着托盘支架疯狂向上攀爬,眼看就要冻结到天花板的通风管道口! 冰霜所过之处,坚硬的合金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冻碎的哀鸣! “怪物!射击!授权使用神经抑制武器!” 通讯频道里,医疗区安保一队队长的咆哮声响起,声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恐惧颤抖! 隔离观察室厚重的防爆门被猛地弹开,两个穿着厚重防弹甲的战士撞了进来!他们手中黑洞洞的枪口同时亮起刺目的电火花,两道如同实质般凝聚的蓝色强电流瞬间洞穿了空气! “滋啦——噼啪!”爆裂的电火花同时击打在零号身体两侧扭曲波动的空气上! “呃……”一声压抑的、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闷哼传来。零号赤红的瞳孔猛地紧缩了一下,身体周围剧烈波动的光影瞬间黯淡下去,扭曲的空气都似乎都凝固了片刻。 紧接着,他雪白的身影在这强烈的能量冲击下显形了一瞬间,左肋和右肩上,电流灼烧出的焦黑痕迹在白得刺目的皮肤上格外狰狞! 但也仅仅只是显形了一瞬间! 愤怒! 零号的瞳孔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他受创的身体猛地向下一沉,随即爆发出更加恐怖强悍的冰寒气息!那两道本应将他击倒的强电流,竟被那汹涌的寒气蛮横地裹挟着,如同凝滞在水中般缓慢下来,最终竟在距离他皮肤几寸的地方被冻结成了两道扭曲的蓝色冰棱,“咔嚓”摔落在地上,碎裂成冰屑! 安保士兵的眼中映出完完全全的恐惧。 那是一种已经超出人类理解范畴的强大! 他们疯狂地嘶喊着扣动扳机! 零号的雪白长发因愤怒而剧烈飞扬!他的身体彻底消失在空气中,只在原地留下一个因极端扭曲光线而形成的空荡残影! 下一秒! 轰!!! 整个房间在爆发的无形力量下剧烈震荡!天花板惨白的灯具发出噼啪炸响,几个灯泡砰然爆裂! 厚重的观察窗的防弹玻璃都猛地向内剧烈凹陷出蜘蛛网状的裂纹! 冰霜如同最恐怖的生物般从隔离舱的固定接口处、从门缝底部急速蔓延开来! 而那两名安保人员直接化成了两座坚硬的冰雕。 谢忱在剧烈摇晃的观察室内,透过已经裂纹满布的观察窗玻璃,只看到了一片混乱的、弥漫着冰霜寒气的死亡场景。 他扶着那观察窗玻璃,却不受控制地身体下滑。 他的眼泪比他的神智更早地意识到,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已经彻底离他远去了。 墙壁上监控在狂暴的能量冲击中电火花闪烁,指挥室里屏幕上的画面急速扭曲,最终被跳动的雪花点和猩红的警报覆盖。 最后一个闪回的画面,凝固在刺眼的雪花点中央——冰冷的医疗操作台面上,几十支封存着幽蓝液体的试管被无形力量震裂!冰晶如同活物般刺穿玻璃,将致命的陨石提取物连同试管碎片一同冻结在半空中,形成一片诡异的、湛蓝色冰雾! 而那片冰雾前方,空气剧烈扭曲,一抹雪白的发丝边缘一闪而过,冰冷的红色眸子掠过监控,仿佛投向正在凝视监控的人,最终彻底消失在暴雪般涌出的寒气深处。 坐在监视屏幕前的士兵都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僵直的手过了许久,才记得按下警报的按钮。 同时,监控器捕捉到一丝微弱得几乎无法分辨、却又冰冷得如同直接敲在灵魂上的能量波动。 那股能量波动后来被钱宁的翻译器翻译成两个断字: “……进……化……” 而此时的钱宁僵在原地,如同一尊被冰封的石像,只有他的瞳孔深处—— 幽暗的火焰像是填满了薪柴,正澎湃灼烧着。 第3章 第 3 章 后来即使过去了漫长的岁月,那日的情景依旧如同冰原上永不愈合的裂痕,时常骤然撕裂谢忱的记忆。 他总会不受控制地回溯每一个细节,每一个抉择的瞬间。 如果当时他没有提议让王媛加入这次陨石勘探行动,如果在她收集那些该死的陨石粉尘时,他能再警觉一些,哪怕只是用眼角余光多确认一次她所在的方位—— 是不是后来所有那些吞噬一切的绝望,就都不会发生? 冰冷的悔恨如同南极深冰下的暗流,在他每一次呼吸间无声涌动。 —— 隔离观察室外,尖锐的警报声与室内残留的恐怖回响交织,几乎要刺破人的耳膜。 医疗区的门被猛地推开。 姜哲带着一队全副武装、神情肃穆的士兵冲了进来。他穿着笔挺的作战服,肩章冰冷,眼神如同鹰隼般锐利,瞬间扫过一片狼藉、寒气肆虐的观察室。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瘫软在裂纹玻璃前、失魂落魄的谢忱身上,眉头狠狠一拧,随即又看向如同冰雕般僵立、眼中却燃烧着诡异狂热火焰的钱宁。 “钱博士,这里发生了什么?!”姜哲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力量,瞬间压过了背景噪音,也惊醒了几乎崩溃的谢忱和陷入沉思的钱宁。 几乎是同时,沈蓉和另外几名闻讯赶来的研究员也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 沈蓉的脸庞因为奔跑和惊惧而显得苍白,当她看到观察窗内那如同被风暴肆虐过的病房,尤其是那个空空如也且严重损毁的零号隔离舱,以及旁边明显被撞击变形的、属于王媛的舱体时,她的呼吸猛地一窒,手下意识地捂住了嘴。 “零号……零号发生极端变异!突破收容!他……” 一名研究员语无伦次地试图报告,指向破碎的观察窗和里面被冻结的景象。 姜哲根本没有时间听完他的报告,眼前的惨状和仍在弥漫的寒气已经说明了一切。 危险远未结束! 他从那名安保人员的人员的话语里抓住了几个重点之后就立刻转向沈蓉和那些惊魂未定的研究员,语速极快且清晰地下令:“沈蓉……沈研究员,带你的人立刻检查这一层所有隔离病房!确认伤亡情况,稳定其他隔离单元,评估是否存在二次污染或感染扩散风险!快!” 他的命令如同冰水泼下,让沈蓉一个激灵,从巨大的震惊中强行拉回一丝专业素养。她看了一眼几乎崩溃的谢忱和状态异常的钱宁,咬了咬牙,重重点头:“是!跟我来!” 她立刻招呼其他研究员,迅速奔向走廊两侧的其他隔离室门。 空气中残留的冰冷和若有若无的能量波动让每个人都头皮发麻,但在这一瞬间,属于他们的职责还是压倒了心中的恐惧。 紧接着,姜哲的视线如同实质般落在那些勉强保持镇定的士兵身上。“目标:代号‘零号’,极度危险!特征:白发,红瞳,可能具备隐身能力及强大的冰系异能形态表现!生死不论,首要目标是控制!若遭遇抵抗,允许使用最高限度非致命性武力,必要时……可直接击毙!” 最后四个字,他咬得极重。 因为他深知能让基地安保动用神经抑制武器都失效的目标意味着什么。 “一队,从左翼追踪能量残留和低温轨迹!二队,右翼!三队,跟我来,记住,通讯保持畅通,发现目标立即报告,严禁单独行动!” 姜哲拔出配枪,率先冲出了弥漫着寒气的观察区,士兵们紧随其后,沉重的脚步声迅速消失在走廊尽头。 基地的深处传来了更多的惊呼、混乱的奔跑声以及零星的试图阻截的交火声。 但大多是无效的射击和武器被冻结的脆响。 每一次短暂的骚动都标志着零号那鬼魅般的身影就像是代表着死亡的寒流,在基地错综复杂的通道内无情地蔓延。 姜哲带着人沿着一条主通道追击,很快就在一个十字路口看到了令人心悸的一幕——数十名在零号离开时追击而出的安保一队成员和一队队长被以各种扭曲的姿势被冻结在原地,成为了栩栩如生的冰雕! 他们的脸上还凝固着最后一刻的惊愕与恐惧,厚重的防弹甲上覆盖着厚厚的的冰层,手中的武器要么被彻底冻裂,要么被扭曲折断。 那些冰雕所散发出的寒气冰冷得仿佛连空气都要冻结。 “报告!B区通道发现目标!他速度太快了!啊——!” 通讯器里传来一声短促的惨叫和令人牙酸的冻结声,随即信号中断。 “该死!”姜哲咒骂一声,眼中闪过痛惜,但脚步未停,“避开冰冻区域!注意头顶和通风管道!他可能从任何方向出现!” 追捕变成了在钢铁迷宫中的死亡赛跑。 零号似乎已经完全适应了他的新能力,他神出鬼没地利用着隐身和急速冷冻制造混乱和障碍。 追击的士兵们甚至只能够看到身边的空气一阵扭曲,或者是感到一股刺骨寒意掠过,下一秒身边的同伴或者前方的通道就会被瞬间冰封。 神经抑制弹、捕捉网、甚至强效麻醉剂都难以命中那高速移动且能扭曲光线的目标,即使偶尔擦伤,似乎也难以对他造成决定性影响。 他们追捕的代价无疑是惨重的。 一路上不断有士兵被冻结,设施被破坏,基地的电力系统和环境控制系统也因极寒出现了多处故障,警报声此起彼伏。 终于,在付出了近半的士兵被冻结,多人受伤的代价后,姜哲指挥队伍将零号逼入了一条相对狭窄的备用能源通道。 通道两端都被士兵死死堵住,强大的能量抑制器被迅速架设起来,干扰着范围内的异常能量波动。 零号的身影在通道中央若隐若现,雪白的长发在抑制力场中微微飘动,赤红的瞳孔冷漠地扫视着围堵他的士兵们,周身散发着惊人的寒气,脚下的金属地板已经覆盖上了一层光滑的冰壳。 他似乎也因为连续的爆发和追击消耗巨大,显形的频率更高,持续时间也更长。 “就是现在!全功率输出!”姜哲看准时机,怒吼道。 所有能量抑制器同时开到最大!嗡鸣声瞬间变得尖锐刺耳,无形的力场如同重锤般压向通道中央! 零号发出一声痛苦而愤怒的嘶鸣,身体周围的扭曲光影剧烈闪烁,几秒后彻底消散,将他苍白的身影完全暴露出来。 他试图抬手凝聚冰霜,但因为抑制器的作用,他的动作变得异常迟滞,凝聚出的冰晶也变得非常稀薄且不稳定。 “发射!” 特制的带有高强度导电纤维和快速凝固粘合剂的捕捉网从多个角度同时射出!同时,数支大剂量的高强度镇静剂弩箭也射向他的四肢和非致命部位! 捕捉网精准地罩住了零号,高压电流瞬间流过他的全身,让他的身体开始剧烈地痉挛。 虽然他体表仍然在蔓延的寒气仍在试图冻结网线,但抑制力场极大地削弱了他的能力,加上粘合剂迅速固化,极大地限制了他的行动。 多支镇静剂弩箭也终于成功命中,强大的药效开始迅速发挥作用。 零号挣扎着,发出不甘的咆哮,赤红的瞳孔死死瞪着姜哲的方向,冰霜试图再次蔓延,但力量明显减弱,范围也仅限于周身几尺。 “加固!快!”士兵们一拥而上,冒着被残余寒气冻伤的风险,用更多的特制束缚带将他的手脚、腰腹死死捆住,并给他戴上了能够进一步抑制能量输出的特制头盔和项圈。 终于,这场付出了巨大代价的追捕,以零号的力竭被俘告终。 他昏死过去,被抬上了一个被紧急调来的,内部布满能量抑制装置和恒温系统的特制拘束舱——那原本是为了转移陨石用的。 姜哲看着舱门关闭,这才缓缓吐出了一口一直憋着的浊气。 他环顾四周,通道里一片狼藉,冰霜尚未融化,士兵们脸上带着疲惫、后怕和失去同伴的悲痛。 他沉默地拍了拍身边一个年轻士兵的肩膀,然后拿起通讯器,声音沙哑却稳定: “目标‘零号’已被成功控制,立刻组织医疗队抢救伤员,处理……阵亡者遗体。工程队尽快修复受损设施。沈研究员,你那边情况如何?” 通讯器里传来沈蓉的声音,同样带着疲惫,她说:“……其他隔离病房暂无异常扩散迹象,但……第二隔离舱的王媛研究员……确认已无生命体征。第三隔离舱的刘博士重伤,正在抢救。姜队长,我们需要立刻对‘零号’和所有接触区域进行最高级别的生物隔离和能量屏蔽分析……” “批准。按最高协议执行。”姜哲沉声道。 一直偷偷跟着姜哲的谢忱跌跌撞撞地一路追过来,他神情异常激动地冲向关押了零号的拘束舱。 门内,就是他妻子殒命的元凶! “打开!让我进去!那个怪物!杀了它!必须杀了它!”谢忱的声音已经完全变了调,嘶哑破裂,混杂着哭腔和一种几乎要陷入疯狂的咆哮。 他完全无视了那些持枪警戒、脸色凝重的士兵,眼睛里燃烧着毁灭一切的火焰,直直朝着舱门扑去,双手胡乱地在光滑冰冷的金属表面上抓挠,仿佛想用指甲把它撕开。 士兵们立刻交叉枪械,组成人墙,厉声警告:“谢研究员!止步!没有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命令?我老婆死了!死在那个怪物手里!你们还要保护它?!让它出来!我要撕了它!!”谢忱的力量大得惊人,竟然一时推搡得两个训练有素的士兵都有些踉跄。 他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泪水混合着冷汗横流,理智早已被巨大的悲痛和仇恨彻底吞噬。 “谢忱!冷静点!”姜哲闻声低喝一声,同时立刻上前一把扣住了谢忱疯狂挣扎的肩膀,五指如同铁钳般用力,强行将他从拘束舱前拽开。 “放开我!姜哲!你放开!你知道的!你知道媛媛她……她……”谢忱猛地扭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姜哲,眼神里的痛苦和疯狂几乎要溢出来,“它必须偿命!现在就偿命!为什么还要关着它?!为什么不让它死?!” “你理智一点!我们的武器甚至都不足以伤害到他,这是目前唯一能控制住它的方法,把他放出来难道是要让更多人去死吗?!”姜哲死死按住他,声音冷硬如铁,但眼底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他对王媛的牺牲同样痛心,但他必须保持绝对理智。 “去他妈的理智!我只要它死!!”谢忱根本听不进去,拼命挣扎,嘶吼声显得异常凄厉绝望,“你们不敢!我来!让我进去!我跟它同归于尽!!” 眼看谢忱的情绪彻底失控,力气越来越大,甚至开始用头去撞姜哲的胳膊,完全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状态。 姜哲眉头紧锁,知道任何语言在此时都已苍白无力。 他不再犹豫,对旁边一名士兵使了个眼色。 士兵立刻从他刚刚准备给零号的弩箭包里取出一支绑着高强度镇静剂的弩箭,他拆下镇定剂。 姜哲用几乎是禁锢的力道将谢忱牢牢控制在怀里,同时对挣扎不休的谢忱低声道:“老谢,对不起,你需要休息。” 话音未落,士兵动作精准而迅速,将针头刺入了谢忱颈侧的肌肉。 “呃……”谢忱身体猛地一僵,挣扎的动作瞬间停滞。他难以置信地瞪着姜哲,眼中的疯狂和仇恨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仿佛连灵魂都被抽空的空洞和绝望。 几秒钟后,他的眼神彻底涣散,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被姜哲和士兵及时扶住。 姜哲和士兵们都沉默着,只剩下头顶重型循环系统低沉的嗡鸣声,以及谢忱陷入药物强制睡眠后微弱而不平稳的呼吸声。 姜哲沉默许久,才叹了口气,对士兵挥了挥手。 “将他送回医疗区,交给沈研究员。” 第4章 第 4 章 医疗区的灯光苍白,因为沈蓉他们的收尾工作,使这里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非常浓重的消毒水的味道。 谢忱在一片几乎让他窒息过去的空洞感中猛地睁开眼。 在短暂的迷茫过后,记忆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隔离舱内妻子手腕上渗出的诡异鳞片、零号暴起时恐怖的画面、撞击变形的舱体、以及最后确认死亡时那痛心彻骨的冰冷…… 那一帧帧画面都像是淬毒的尖锥,反复凿击着他早已破碎不堪的心脏。 没有了歇斯底里力气,也失去了挣扎哭嚎的能力。 他只是僵硬地躺在病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泪水无声地从他的眼角滑落,浸湿了鬓角,他却连抬手擦拭的力气都没有。 整个世界在他感知里褪去了所有颜色和声音,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痛苦。 给谢忱临时划分出来的安置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沈蓉端着一杯水和一些营养剂走了进来。看到谢忱醒来的样子,她的心猛地一沉。她放轻脚步走到床边,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温柔:“谢师兄……你感觉怎么样?喝点水吧?” 谢忱毫无反应,仿佛根本没有听到,目光依旧空洞地凝固在虚无的某一个点上。 沈蓉叹了口气,将水杯放在床头柜上,在他床边的看护椅上坐下。温声劝导:“谢师兄,我知道你现在很痛苦……王姐她……我们谁都没想到会这样……但是活着的人还要……” “活着?”谢忱终于有了反应,他的嘴唇干裂,声音嘶哑得不像话,“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他缓缓转过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痛苦,“她都不在了……我为什么还要活着?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沈蓉被他话语中强烈的自我毁灭倾向吓到了,急忙抓住他冰凉的手:“别这么说!谢师兄!你不能……” “小沈,”一个冷静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钱宁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他穿着白大褂,手里拿着一个电子病历板,镜片后的目光淡淡扫过床上如同失去魂魄的谢忱,对沈蓉微微颔首,“你先去实验区帮忙处理一下刚送来的零号的冰霜样本数据分析,这边我来和谢研究员谈谈。” 沈蓉有些犹豫,看了看状态极差的谢忱,又看了看表情平静无波的钱宁。 “去吧,数据很重要。”钱宁的语气不容置疑。 沈蓉最终点了点头,担忧地看了谢忱一眼,低声道:“谢师兄,你……好好休息,我晚点再来看你。” 说完,她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安置病房。 帐篷里只剩下钱宁和仿佛被抽走了灵魂的谢忱。 钱宁没有立刻说话。 他的目光在谢忱身上扫了一遍,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捕食者,正在耐心地评估着猎物最后的状态。 随后他缓步走到床边,拿起电子病历板,指尖随意地滑动着屏幕,上面跳动的生命体征数据在他眼中却不过是一组组待分析的参数。 “心率过速,血压异常升高,皮质醇水平爆表……典型的巨大创伤后应激反应。”他放下病历板,声音平稳得像是在宣读一份无关紧要的实验报告,但每一个字却都精准地砸在谢忱紧绷的神经上,“亲眼目睹最重要的人在眼前以那种方式消逝……这种痛苦,确实是足以重塑一个人的心智结构。” 谢忱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死死闭上眼,试图将自己彻底封闭起来。 钱宁并不在意他这种无声的抗拒。 他微微倾身,冰冷的目光如同手术刀般剖析着谢忱脸上每一丝绝望的纹理。“我们都看到了,‘零号’展现出的力量。那不是简单的毁灭,谢忱。极寒、隐身、近乎不死的细胞活性……那种来自天外的物质,它在解构旧有的生命形式的同时,也在重构着一种全新的、超越我们想象的生命可能性!” 谢忱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但依旧没有睁开眼。 钱宁的嘴角掠过一丝极淡的,仿佛可以掌控一切的弧度。 很好,反应比预想的更强烈一些。 他继续施加压力,声音压得更低,直直地钻入谢忱毫无防备的耳膜:“想想看,那种力量的核心是什么?是蕴含着极致生机的能力因子。它能突破环境的极限,能扭曲物理的规则,甚至可能……模糊生与死之间那条我们认为不可逾越的鸿沟。” “生死……” 谢忱的嘴唇无声地嗫嚅了一下,干裂的嘴唇渗出血丝。 钱宁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动摇,立刻给予了致命一击:“王研究员是在极端突变环境下……‘离开’的。她的身体组织,尤其是受到直接影响的部位,很可能还残留着那种极端活跃的、未曾完全消散的生物能量和特殊物质。它们可能还在工作,以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维持着某种……‘停滞’。”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欣赏着谢忱猛然绷紧的,就像是即将断裂的弓弦一般的身体,然后才缓缓地,一字一句地投下那颗足以彻底摧毁对方心理防线的炸弹。 “从生物学的角度来看,在细胞结构彻底崩解坏死之前……如果能获取活性足够的原始样本,利用陨石里的那股能量的变异特性及强大的能量传导属性……理论上,并非完全没有重新‘激活’组织,乃至进行结构性……‘重塑’的机会。” “你……你说什么?!!” 谢忱猛地睁开了眼睛,他挣扎着想坐起来,手指紧紧攥着钱宁的衣角,激动地嗓音都破音了:“激活?!重构?!你的意思是……媛媛她……她还能……” 巨大的希冀就如同毒液,瞬间流遍他的四肢百骸,让他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我只是在基于现有观测数据,进行合理的科学推论。”钱宁直起身。 “办法……或许存在一线。” 他的右手用力,不容抗拒地一根一根掰开谢忱使劲到几乎痉挛的手指,垂眸看着谢忱。 他的目光高贵如神明,但说出的话却像是深渊本身在低语: “现在,告诉我,谢忱。” “为了那个可能性,你愿意将你的灵魂、你的未来、你的一切……都交给我吗?” 钱宁没有等待他的回答。 他整理了一下被谢忱抓皱的衣角,镜片后的目光最后扫了一眼床上剧烈颤抖,已经陷入巨大混乱的男人,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拉开门,消失在门外。 房间重新归于寂静,只剩下谢忱自己粗重紊乱的喘息声。 而门锁扣上的细微声响,也像是一道闸门,短暂地关停了那几乎要将他溺毙的,名为“希望”的狂潮。 被煽动到极致的情绪过后,理智悄然回归,给他带来一阵彻骨的寒意。 钱宁的话……那些关于“激活”、“重构”的词语……听起来就像是天方夜谭。 疯狂而荒谬。 能加入这次勘测任务,他当然也是顶尖的研究员。他了解生物学的基本法则,清楚细胞死亡后的不可逆性。 钱宁的描述比起生物学规则,听起来更像是对某种未知力量的臆想,是用科学术语包裹下的一种……妄想。 一股强烈的,几乎来源于本能的恐惧感一瞬间攥住了他的心脏,甚至在恒温的安置病房里都让他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冰冷的细汗,浸透了他的病号服。 那是对“零号”所展现的超人能力的恐惧,是对钱宁所描绘的那个疯狂猜想的恐惧,更是对他自己内心深处竟然真的产生了一丝渴望的恐惧。 可是…… “媛媛……” 这个名字是最脆弱的咒语,只是轻轻吐出,就轻易地击碎了他刚刚筑起的,摇摇欲坠的理性堤坝。 脑海中再次浮现妻子被冰封后最后的样子,那冰冷的触感,那永远诀别的绝望。 如果……如果真的有亿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呢? 如果在科学的边界之外,真的存在钱宁所暗示的那条禁忌之路呢? 理性在疯狂地尖叫着警告,情感却不停地拉扯着他想让他走向那片危险的迷雾。 巨大的撕扯感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劈成两半。 他痛苦地蜷缩起来,手指死死抠进身下的床单,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眼角,又一串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混合着冰冷的汗珠,洇湿了枕套。 他挣扎在绝望的深渊边缘。 病房外传来隐约的脚步声和仪器的运作声,那是属于生者的,秩序井然的世界。 而病房内,只剩下他粗重压抑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