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不来》 第1章 骤吻 蝉鸣清脆,把七月午后的暑气搅得愈发黏稠。 网球场的塑胶地面蒸腾着热气,连风都懒得动弹。 许鹤眠握着网球拍的手指有些发黏,白色运动腕带被汗浸得透湿,贴在皮肤上很不舒服。 斜对角的陈序靠在球网边颠着球,黄色的网球在他掌心起落,规律得像某种计时器。 陈序穿件简单的白色运动短袖,领口微微敞着,露出一小片清瘦的锁骨。他握着球拍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散发出一种介于少年与成人之间的锋利感。 高中三年同班,许鹤眠与陈序像是两条平行线,从未有过交集。 但现在,他们不仅是大学校友,还是网球课的搭档。 许鹤眠弯腰捡球,乌黑的长发随着动作滑到颊边,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阳光落在她白皙的皮肤上,像落下一层盈润的雪屑,却无法染上半分温度。 “体育老师被领导叫走啦!”体育委员的大嗓门划破闷热,人群瞬间松懈下来。 有人把球拍往地上一扔,勾着同伴往树荫底跑,嘻嘻哈哈的笑声撞在滚烫的空气里,碎成一片嘈杂。 “我们也休息?”许鹤眠看向陈序,嗓音带着些独属于少女的清冽。 陈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瞳仁黑沉沉的。 他微微点头。 得到回答,许鹤眠头也不回地走到场边的长椅坐下,从帆布包里摸出耳机戴上,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划了两下,便转头看向网球场外的香樟树,侧脸线条冷得像块浸在冰水里的玉。 余光里,许鹤眠瞥见陈序往她这边看了一眼,但他很快又移开视线,像是随意扫过网球场地。 陈序把球拍靠在球网柱上,往另一片树荫走。 路过器械室时,陈序顿了顿,而后走进去把网球扔进网球车里,随手将自己的深灰色连帽外套搭在角落里的跳高垫上。 等陈序回到网球场,刚在长椅坐下没多久,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在遮阳棚上,发出噼啪声响。 一抬头,雨已经连成白茫茫的线,风卷着雨丝斜斜扫过来,打在手臂上带着刺骨的凉意。 “快跑!暴雨!”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原本散漫的人群瞬间炸开。 有人抱着球拍往教学楼冲,有人拽着同伴往学校超市跑,不过半分钟,喧闹的网球场就变得空空荡荡,杂乱的脚步声混着惊呼声渐渐远去。 许鹤眠的心脏突然缩紧,熟悉的窒息感顺着血管蔓延开来,指尖开始发凉。 雨势越来越凶,砸在地上溅起半尺高的水花,远处的香樟树被狂风扯得东倒西歪,叶片翻卷着露出惨白的背面。 许千鹤攥紧帆布包的背带站起身,因为刚才接球时不小心崴到了,脚踝传来一阵钝痛,却仍然压不过啃噬她心脏的另一种痛。 几乎是踉跄着,许鹤眠冲进了器械室。 推开门的瞬间,潮湿的霉味混着铁锈气息扑面而来,总算隔绝了外面震耳的雨声。 许鹤眠在黑暗中摸索着往后退,后背撞到柔软的跳高垫时,她才脱力般地滑坐下去,膝盖抵着胸口缩成一团。 耳机不知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白色的线缠在运动鞋上,还在播放着舒缓的钢琴曲,却盖不住耳膜里嗡嗡的鸣响。 雨声像无数只蚂蚁,顺着门缝往耳朵里钻,搅得许鹤眠太阳穴突突直跳。 恐惧淹没了她,某种悸动的原始欲.望也淹没了她。 这时,有人推开器械室的门走进来。 许鹤眠缩着身体,死死咬着嘴唇才没让自己发出声音。 这个人的脚步声很轻,踩在积水地面的声响由远及近。 许鹤眠抬起头,撞进一双平静的眼眸里。 陈序站在离许鹤眠三步远的地方,背对着光线,神色晦暗不明,看不出情绪。 他的头发被雨水打湿了些,几缕黑发贴在额前,水珠顺着下颌线往下滑,滴落在衣服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许鹤眠警惕地看向陈序,像只戒备的小兽。 “我来拿外套。”陈序轻声开口解释,有一丝安抚的意味。 他干净清润的嗓音在空旷的器械室里显得有些闷。 许鹤眠偏了偏头,果然看到身后的跳高垫上安静躺着陈序的深灰色外套。 陈序目光落在许鹤眠攥着裤脚的手上。 她下意识地收紧指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似乎在以此对抗某股要将她吞噬的恐慌。 许鹤眠没有说话,只是盯着陈序身后的雨帘,她睫毛上沾着细小的水珠,不知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陈序试探着走近几步,伸手去够跳高垫上的外套,清瘦颀长的身影几乎将许鹤眠完全掩住。 然而,陈序指尖刚碰到衣服布料,手臂突然被一股力道攥住。 是许鹤眠。 她攥住了陈序的手臂。 玻璃门外的世界已经被雨水泡得发白,狂风卷着雨珠砸在玻璃上,模糊成一片晃动的水影。 许鹤眠的掌心很凉,还带着潮湿的水汽,像握着一块刚从井里捞出来的玉。 她攥得异常用力。 陈序低头看过去,许鹤眠的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此刻正深陷在他小臂的肌肉里。 陈序顿了顿,缓缓蹲下身。 视线平齐时,陈序能看见许鹤眠瞳孔里晃动的雨影。 陈序的体温比许鹤眠高些。 “害怕?”陈序的声音放得很轻,仿佛怕惊扰什么。 目光扫过许鹤眠发肿的脚踝时,陈序微微蹙了下眉,“崴到了?” 许鹤眠的喉咙发紧得说不出话,只能用力攥着陈序的手臂。 指甲掐得很深,陈序却没动,任由许鹤眠这样攥着,安静得宛如一尊不会说话的雕塑。 许鹤眠的余光瞥见陈序衣领口的水珠顺着锁骨往下滑,没入衣领深处,似乎流向他的心脏处。 空气里弥漫着雨水的腥气,还有陈序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比雨后的天空还要干净。 不知怎么,许鹤眠忽然想起高三运动会那天,暴雨突降时,众人四散逃逸,而陈序就站在看台另一端,也是这样安静地望着雨幕,白衬衫被风吹得鼓鼓的。 许鹤眠攥着陈序手臂的力道不自觉地松了松,又很快收紧。 陈序的皮肤很烫,透过薄薄的衣料熨帖着许鹤眠冰凉的指尖,是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里唯一的热源。 许鹤眠想与这个热源更近一些。 雨声越来越大,砸在铁皮屋顶上,震得耳膜嗡嗡作响,许鹤眠的脑子里却一片空白。 鬼使神差地,许鹤眠松开陈序的手臂,转而抓住了他的手掌。 陈序的手掌很大,掌心干燥温暖,指腹带着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蹭过许鹤眠冰凉的指尖时,仿佛有一层细密的电流窜过。 陈序的手指微不可察地蜷了一下,却没抽回手,只是任由许鹤眠这样抓着,目光落在她泛白的指节上。 他垂下眼睫,遮掩住眸子里的情绪。 雨越来越大了。 许鹤眠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胸口起伏着,带着雨水的凉意。 许鹤眠能感觉到陈序掌心的温度顺着指尖蔓延上来,熨帖着四肢百骸的寒意,那股因恐雨而生的焦躁与渴望,竟奇异地平复了些。 但还不够。 风卷着雨珠砸在玻璃上,发出噼啪的声响。 器械室里静得能听到轻浅的呼吸,还有许鹤眠抓着陈序手掌的细微颤抖。 陈序的目光慢慢移到许鹤眠脸上,落在她潮湿的睫毛上,那里挂着细小的水珠,是她还未来得及躲开的雨。 忽然。 许鹤眠往前倾身,膝盖几乎碰到陈序的膝盖。 陈序没动,只是静静地看着许鹤眠,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外。 许鹤眠的目光比雨水还难以捉摸,落在陈序线条清晰的下颌上。 然后,许鹤眠的目光往上移,落在了陈序嘴唇的位置。 下一秒。 许鹤眠伸出双臂,勾住了陈序的脖颈。 柔软的身体带着雨水的凉意撞进怀里,陈序的身体瞬间僵住。 许鹤眠把脸埋在陈序的颈窝,鼻尖蹭过他温热的皮肤,皂角香混着雨水的潮湿清香盈满鼻尖,带来一种令人心安的干净气味。 陈序的衣服被雨水打湿了一小块,贴在背上,带着微凉的触感。 陈序的手臂悬在半空,似乎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过了几秒,陈序才缓缓落下手,轻轻搭在许鹤眠身后的跳高垫上,掌心的温度避开了她半湿的衣衫。 许鹤眠的睫毛颤了颤,带着水汽的眼睛抬起,望进陈序掩住情绪的眼眸里。 那里映着她的影子。 咫尺之间,许鹤眠能感觉到陈序温热的呼吸扑在脸上,带着淡淡的少年荷尔蒙。 没有犹豫。 许鹤眠微微仰头,吻上了陈序的唇。 很轻的一下,如同羽毛拂过积水。 柔软的触感带着雨水的凉意,陈序的呼吸一滞。 他的唇瓣微凉,带着一丝紧绷,却意外地柔软。 许鹤眠能感觉到陈序搭在跳高垫上的手骤然收紧,发出窸窣声响。 雨声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了。 器械室里只剩下唇齿间的、带着潮湿气息的触碰。 以及两人近在咫尺的呼吸声。 许鹤眠的睫毛上,那滴细小的水珠终于滑落,顺着脸颊往下,滴落在陈序的手背上,冰凉的触感让他微微一怔。 许鹤眠的头发湿漉漉的,几缕碎发贴在陈序的喉结上,带来微凉的痒意。 陈序的目光落在许鹤眠紧闭的眼睛上,她长而不翘的睫毛轻轻颤抖着。 陈序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呼吸急促起来,发出微不可闻的喘息。 他也闭上了眼。 雨还在下,敲打着屋顶,发出沉闷的声响,和心跳声混杂在一起。 唇齿相触的微凉触感还未散尽,器械室门口突然传来吱呀的推门声。 有人的鞋跟碾过积水,发出拖沓的声响,伴随着模糊的说话声。 “门好像没关,我们进去等雨停?” “宿舍离这儿就几百米,一口气跑回去不就行了,还等什么。” “我感冒才刚好,你是不是人啊。” 两个躲雨的学生站在器械室门口争执着。 许鹤眠的身体瞬间绷紧,错开陈序的嘴唇,往他怀里缩了缩。 欢迎收藏我的预收《被暗恋者视角》酸涩暗恋文~ “也许喜欢想象你,多于得到你。” ★边缘少女×天之骄子 暗恋是一只青鸟,飞走的时候既像告别又像告白。 十七岁那年跨年夜,许然竟然与林熠隔着一层薄薄的帷幕搭上了话。 许然每说一个词,林熠便接上一个与之有关联的词。 ——“群星?” “宇宙。” ——“虚假。?” “谎言。” ——“痛苦?” “成长。” ——“吻?” “你。” 隔着帷幕,林熠问:“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么?” 许然却逃走了。 青鸟高高盘旋,仿佛永远也不会落在许然的掌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骤吻 第2章 别动 器械室门口,躲雨的学生仍在争执。 许鹤眠的睫毛剧烈颤抖着,被吻出水色的唇瓣抿成一条直线。 她屏住呼吸,连带着攥住陈序的手指都泛了白。 陈序几乎是本能地收紧手臂。 他的手掌原本放在跳高垫上,犹豫几秒,他避开某些部位,稳稳地落在许鹤眠的后背上。 陈序掌心贴着许鹤眠湿透的衣料,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将她往怀里搂得更深。 另一只手则轻轻抬起,遮住了许鹤眠大半张脸,指缝间漏出她慌色的眼尾。 “别动。”陈序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胸腔的震动,像浸过温水的冰块,拂过许鹤眠的耳廓,带来一阵酥麻的痒意。 陈序侧脸对着门口的方向,清瘦却宽阔的肩线扩了扩,将许鹤眠完全挡在自己的身影里。 争执声越来越大,有人已经握住了虚掩的门把手。 “要不还是进去躲一下?再淋雨,我怕我发烧。” “没必要吧,里面看起来又灰又脏……” 陈序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许鹤眠后颈的碎发,那里沾着雨水,凉得像块玉。 陈序盯着门缝透进来的晃动光影,喉结滑动,用只有许鹤眠能听见的声音说:“我不会让他们看见你。” 话音刚落,门把手咔嗒响了一声。 许鹤眠的指甲深深掐进陈序的肩胛骨,透过薄薄的衣料,能感觉到陈序肌肉的紧绷。 但陈序的怀抱始终安稳,指腹甚至还在她后颈轻轻蹭了蹭,安抚意味不言而喻。 “你听到什么声音没?里面好像有人。” 门外的男声带着犹豫。 “靠,不会是学校里的流浪猫也在里面躲雨吧?快走快走,我以前被猫抓过,最怕猫了。” 原本信誓旦旦要躲雨的人拽着自己的同伴离开,咒骂声混着脚步声渐渐远去。 直到那声音彻底消失在雨幕里,许鹤眠才缓缓松开攥着陈序衣领的手。 她的指尖沾着陈序衬衫上的潮气,还有一点若有似无的皂角香。 陈序没有立刻松开她,只是手臂的力道松了些,掌心依旧贴着她的后背,顺着她逐渐平复的呼吸。 雨还在下,只是势头比刚才缓了些。 铁皮屋顶的雨声从密集的鼓点变成稀疏的滴答,偶尔有风吹过,卷起几缕雨丝撞在玻璃上,蜿蜒出细长的水痕。 阴云散开,器械室里的光线慢慢亮了些,能看清角落里落满灰尘的跳高架,还有挂在墙上的旧排球网,网眼里缠着干枯的蛛网。 许鹤眠的视线落在陈序的锁骨处,那里还留着她刚才慌乱中蹭上的水渍,正顺着凹陷的线条慢慢往下坠。 陈序似乎察觉到许鹤眠的目光,喉结轻轻动了动,抬手将她额前湿漉漉的碎发别到耳后。 陈序的指尖带着体温,擦过许鹤眠发凉的耳垂时,许鹤眠像被烫到般扭开脑袋。 “没事了。”陈序的声音低缓清润,里还带着刚才压低后的微哑。 许鹤眠摇摇头,目光移到陈序被雨水打湿的发梢。 几缕黑发贴在陈序的额角,水珠顺着发尾往下滴,砸在他的手背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许鹤眠忽然伸出手,指尖悬在半空顿了顿。 最终还是轻轻拂过陈序的发梢,将一滴摇摇欲坠的水珠接住。 肌肤相触的瞬间,两人都怔了一下。 许鹤眠想,她不该伸出手的。 陈序的睫毛长而密,垂下来时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 他低下头,视线落在许鹤眠蜷起的指尖上。 那里沾着他的体温。 这场雨或许没那么讨厌。 时间在沉默里慢慢淌过,像屋檐下滴落的雨水。 许鹤眠不知道自己埋在陈序怀里多久。 直到外面的雨声变得细碎,阳光透过气窗斜斜照进来,在积着灰尘的地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雨停了。” 陈序的嗓音干净清润,打破寂静,宛如一块碎冰碰撞玻璃。 许鹤眠抬起头,眸子里的水汽氤氲已经散去,又恢复了往日的疏离。 她像一块被雨水洗过的玻璃,一尘不染。 许鹤眠没有言语,只是看着陈序的眼睛。 陈序与她四目相对,瞳仁黑沉沉的,看不出情绪。 他们像在探究什么,又像只是单纯地注视彼此。 “想在这再待一会儿么?”陈序喉咙里传来一丝不易察觉的低低的笑意。 陈序以为许鹤眠会说点什么,哪怕是一句尴尬的“谢谢”,或是解释刚才那个突如其来的吻。 毕竟,他们从高中到大学的交集加起来不超过十句话,刚才的亲密已然超出所有界限。 但许鹤眠只是松开了手。 她从陈序身上退下来,撑着跳高垫慢慢站起,在他手臂上留下泛白的指痕。 许鹤眠站直身体时踉跄了一下,陈序伸手想去扶,却被她不着痕迹地避开。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耳机,缠好线放进帆布包,动作流畅得仿佛刚才那个蜷缩在陈序怀里、主动索吻的人只是幻觉。 阳光从许鹤眠身后照过来,给她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将她脸上的表情模糊成一片看不真切的光晕。 “下次见。”许鹤眠背对着陈序,声音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 陈序坐在原地没动,目光落在许鹤眠抓着包带的手指上。 那只手刚才还勾住他的脖颈。 几秒后,陈序也站起身,清瘦颀长的身影宛如一棵安静挺拔的树。 陈序似乎想问许鹤眠脚踝疼不疼,又似乎想让她等自己拿伞送她回去。 最终却只发出一声极轻的“嗯”。 许鹤眠轻得像猫似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器械室里响起,渐渐靠近门口。 推开门的瞬间,外面的蝉鸣和人声涌进来,带着夏日雨后特有的潮湿热气。 许鹤眠停顿了半秒,没有回头,身影很快消失在网球场尽头。 陈序的目光始终贴在许鹤眠身上。 而后,他缓慢而静默地,靠在跳高垫上,与许鹤眠早已消散的体温重合。 陈序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指尖还残留着许鹤眠发间的栀子花香。 阳光透过气窗缓缓移动,在陈序手背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远处渐渐传来网球场上恢复的喧闹声,有人在笑,有人在喊,一切都与暴雨前一样。 不一样的,只是那个带着雨水气息的吻。 炽热,潮湿,无法克制。 许久。 陈序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嘴唇。 * 九月的上海还陷在梅雨季的尾巴里。 黏腻的湿气顺着南区生活园超市的玻璃门钻进来,和空调冷风搅在一起,在地面洇出淡淡的水痕。 许鹤眠坐在收银台后,面前摊开一本边角卷起的高数题册。 作为数学科学学院的学生,大二的课业更加繁重,许鹤眠不得不在打工的间隙多写几道题。 她的手指悬在半空,笔尖离纸面还有半寸,目光落在密密麻麻的公式上,长而密的睫毛垂着,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超市里的白光打在许鹤眠脸上,衬得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唇色极淡,如同被雨水洗过的花瓣。 货架间偶尔有人走过,脚步声混着冷柜制冷的嗡鸣,还有收银机扫码时的滴滴声。 有男学生假装挑选酸奶,目光却忍不住往收银台瞟,看了两眼又慌忙低下头,耳根悄悄泛红。 许鹤眠像是毫无察觉,指尖终于落下,在草稿纸上写下一行清隽的演算过程。 “叮咚——” 门口的风铃被推开的风拂动,发出清脆的响声。 许鹤眠抬眼时,正好对上盛宇梵的目光。 盛宇梵穿着件黑色连帽衫,帽子扣在头上,露出一截线条利落的下颌。 他手里捏着一瓶冰镇矿泉水,脚步顿了顿,像是没想到会撞上许鹤眠的视线。 盛宇梵几乎是每周都来,固定买一瓶矿泉水,结账时总是低着头,手指在柜台上敲出杂乱的节奏,等结完账的时候又飞快地抓起手机就走。 许鹤眠对盛宇梵有点印象,毕竟他们是大学同班同学,盛宇梵又是那种在篮球场上很惹眼的男生,身边总围着一群人,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往上挑,带着点张扬的痞气。 但此刻,盛宇梵的笑容有点僵,脚步也慢了半拍,走到收银台时,连手里的矿泉水瓶都在微微晃动。 许鹤眠放下笔,拿起扫码枪,动作流畅得像是重复了千百遍。 “两块。”许鹤眠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刚从题海里抽离出来的冷淡,仿佛冰棱敲在玻璃上。 盛宇梵“嗯”了一声,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屏幕亮着付款码,却迟迟没递过来。 他的目光落在许鹤眠握着扫码枪的手上,手指的甲床修剪得干净整齐,指尖因为常年握笔而带着点薄茧,扫过条形码时,手腕弯出一个圆润好看的弧度。 超市里的冷气好像忽然变足,盛宇梵吸了口气,喉结动了动,“那个……许鹤眠,我们能加个微信吗?” 话音刚落,货架那边传来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碰掉了什么东西,但很快又安静下去。 许鹤眠的动作没停,扫完码把矿泉水推给盛宇梵,抬眼时,眸子里没什么情绪,与结了一层薄冰的湖面无异。 “我没有微信。”许鹤眠淡淡地说,目光已经重新落回题册上,指尖在刚才的演算步骤上点了点,似乎在检查这道题哪里出了错。 盛宇梵愣住,手里的手机“啪”地掉在柜台上,屏幕磕出一声轻响。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眼睛瞪得圆圆的,声音都拔高了些:“不可能,你都加了班级微信群,怎么会没有……” 其实盛宇梵早就想加许鹤眠的联系方式,但奈何许鹤眠设置了不允许任何人添加好友,他不得不当面发出请求。 盛宇梵的声音在空旷的超市里显得有点突兀,有几个正在挑零食的女生转过头来,好奇地往这边看。 盛宇梵的耳根瞬间泛红,却还是梗着脖子看着许鹤眠,像是在等一个合理的解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别动 第3章 躲雨 许鹤眠终于再次抬眼。 这一次,她的目光在盛宇梵脸上停留了两秒。 然后清晰地开口:“我不想加你。” 没有丝毫拖泥带水,语气平静得仿佛在陈述一个数学定理。 盛宇梵的脸“唰”地变白,刚才那点张扬的痞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被拒绝的窘迫。 他捏着矿泉水瓶的手指关节都在发白,盯着许鹤眠看了几秒,似乎想说什么反驳的话,最终却只是咬了咬牙,抓起柜台上的手机,转身就走。 脚步有点乱,走到门口时还差点被门槛绊了一下。 连风铃都叮叮当当地响了一阵,在嘲笑盛宇梵的狼狈。 超市里恢复之前的安静,只有冷柜的嗡鸣还在持续。 许鹤眠低下头,继续在题册上写写画画,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过。 过了一会儿,货架后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个圆脸的女生抱着几袋薯片走出来,头发齐肩,遮住耳朵,眼睛黑白分明,是长辈会喜欢的乖巧风格。 女生把薯片放在柜台上,视线在许鹤眠脸上转了两圈,突然笑起来:“学姐,你真有意思。” 她的声音很清脆,好似雨后初晴时的阳光,带着点好奇和善意。 宋希蕊指了指自己胸前的工牌,自我介绍道:“学姐,我叫宋希蕊,大一新闻系的,今天第一天排班。” 许鹤眠对她有印象,她们上周开例会时见过,宋希蕊是今年新闻专业的大一新生。 只是许鹤眠不明白宋希蕊为什么会来时薪24-32元的校园超市兼职。 宋希蕊的衣服平整光洁,目光落上去仿佛能触碰到布料的柔软厚实,露出来的logo更是昭示着她这一身价格不菲。 越发衬得学生超市发的红色工作马甲单薄劣质。 高中校服遮住了财富与阶级,这件马甲却遮不住。 许鹤眠抬眼扫了宋希蕊一眼,没说话,只是拿起那几袋薯片,开始扫码。 宋希蕊也不在意许鹤眠的冷淡,自顾自地说:“那个男生是不是经常来?我没来兼职之前就经常在超市里撞见他,他每次都买矿泉水,刚才结账的时候脸都快埋到胸口了,没想到鼓足勇气要微信,居然被你这么怼回去了,哈哈哈哈。” 宋希蕊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弯成月牙,脸颊上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和许鹤眠的气质截然不同。 许鹤眠把扫好的薯片装袋,递给宋希蕊时,动作顿了顿,从喉咙里发出几个音节:“没注意过。” 宋希蕊接过袋子,却没立刻走,反而拖了张塑料凳子坐在许鹤眠旁边,探头去看她的题册。 “你是学数学的?这些公式看起来好吓人。” 出乎意料的,许鹤眠的声音染上一抹柔和,“其实数学公式很美。” 这句话对于宋希蕊来说,无异于在夸拳王泰森揍人时很温柔。 在宋希蕊惊悚的注视下,许鹤眠合上题册,放在一边,重新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写下新的题目。 窗外的天色暗了些,雨点又开始敲打着玻璃,发出细密的声响,把超市里的光线染成一片朦胧的白。 雨天校园超市的顾客格外稀少,正是摸鱼的好时候。 宋希蕊撕开薯片包装袋,戴上一只无线耳机,而后递给许鹤眠另一只。 “学姐,听歌吗?” “不听,谢谢。” “吃薯片吗?” “不吃,谢谢。” “可是番茄超好吃诶……”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气息,混着薯片的香味和冷柜的冷气,还有宋希蕊身上淡淡的香水味。 许鹤眠不再说话,笔尖在纸上滑动,留下沙沙的声响,像是在回应窗外的雨声。 宋希蕊也安静下来,托着腮看许鹤眠写字,目光里带着点好奇,以及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探究。 原来盛宇梵喜欢这样的人。宋希蕊想。 * 交完班,窗外的雨又下得绵密起来,像张无形的网,把整个校园都罩在一片湿漉漉的朦胧里。 风卷着雨雾扑在窗棂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那声音钻进耳朵,让许鹤眠的指尖开始不受控制地发冷。 她将红色工作马甲叠好放进储物柜,指尖触到粗糙的布料。 廉价的化纤蹭过皮肤,混着从门缝钻进来的雨雾,凉丝丝地沁进骨头缝里。 许鹤眠从书包侧袋摸出一袋全麦面包,包装袋发出干涩的窸窣声。 面包体柔软清香,她小口啃着,碎屑落在水洗蓝牛仔裤的膝盖处,那里的布料已经被反复搓洗得发白。 雨声越来越清晰,好似有人在耳边不停敲打着鼓点,许鹤眠的呼吸急促起来,喉咙发紧,连带着吞咽的动作都变得艰难。 吃完最后一口面包,许鹤眠低头拈掉膝盖上的碎屑,目光落在书包最外侧的小口袋上。 硬壳药瓶的轮廓清晰可辨,标签上的字迹已经模糊。 她伸出手。 旋开瓶盖的瞬间,一股淡淡的药味混着雨水的腥气飘出来。 许鹤眠倒出一片白色药片,小小的,在掌心泛着冷硬的光。 她盯着药片看了两秒。 每次下雨前,许鹤眠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着,缩成小小的一团。 更让她难堪的是,那种近乎本能的渴求会悄悄冒出来,渴望被触碰,渴望肌肤相贴,如同濒死的人想抓住浮木。 她不能让自己失控。 仰头将药片吞下去,没有喝水,任由苦涩的粉末在舌尖化开,顺着喉咙往下淌,留下一道冰凉的轨迹。 药瓶放回口袋时,药瓶外壳硌着掌心,带来一点实在的痛感,让混乱的思绪明朗了些。 许鹤眠靠在储物柜上,闭上眼睛。 耳边的雨声仿佛被隔上了一层薄膜,敲打的节奏逐渐慢下来。 许鹤眠能感觉到血液里慢慢漾开一丝钝重的暖意,宛如投入冷水的石子,一点点晕开涟漪。 那种想要抓住什么的焦灼感在消退,皮肤下的痒意也变得迟钝,只剩下指尖还残留着淡淡的麻。 过了大约五分钟,许鹤眠睁开眼,镜子里的自己脸色依旧苍白,但眼底的慌乱已经褪去,只剩下一片平静的空茫。 许鹤眠拿起伞——是去年买的,收拢时总有些卡滞——她试了两次才将伞撑开,黑色的伞面挡住了窗外的雨雾,也挡住了那些可能会让她再次失控的视线。 推开门的瞬间,雨丝斜斜地扫过来,打在脚踝上,带着熟悉的凉意。 许鹤眠握紧伞柄,骨节微微用力,一步一步走进雨里。 伞下是安全屋,足够隔绝那些汹涌的、她无法言说的**。 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脚边溅起细碎的水花,她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孤零零地映在湿漉漉的地面上。 * 晚上的图书馆果然人满为患。 暖黄的灯光淌过一排排书架,把翻书声和键盘敲击声泡得温吞。 许鹤眠抱着书从一楼晃到三楼,终于在靠窗的位置看见个空位。 她走过去时脚步顿了半秒。 空位对面坐着一个冷淡惹眼的身影。 陈序。 他面前摊着本厚厚的法学专业书,笔记本电脑亮着密密麻麻的字符,侧脸在灯光下轮廓分明,下颌线绷得干净利落。 听见脚步声,陈序抬眸看了许鹤眠一眼,瞳仁在暖光里显得格外黑,如同浸在水里的黑曜石。 许鹤眠没说话,拉开椅子坐下时放轻了动作,木质椅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声极轻的吱呀声。 两人隔着一张长桌对视半秒,又各自移开目光。 陈序的视线落回屏幕,指尖在触控板上轻轻滑动,留下无声的轨迹。 许鹤眠把高数题册摊开,钢笔帽“咔嗒”一声扣在笔尾,清脆的声响在安静的角落格外清晰。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大了些,敲打着玻璃发出沙沙的响。 许鹤眠很快沉进那些交错的公式里,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动,偶尔停顿下来,指尖无声轻叩桌面,节奏与雨声重合。 她没再注意对面的人。 直到闭馆的音乐缓缓淌出来,像条温柔的溪流漫过整个空间,许鹤眠才回过神来,手边的草稿纸铺满隽永的黑色字迹。 收拾东西时,许鹤眠眼角的余光瞥见陈序早就合上了电脑,双手交叠搭在桌沿,骨节分明。 陈序目光落在许鹤眠这边,不知等了多久。 许鹤眠把笔插进笔袋,拉链拉到一半停住,指尖在塑料拉链上顿了顿。 她背上包准备离开,陈序忽然站起身。 他比上次在器械室时显得更高些,清瘦的身影挡在暖黄的灯光里,投下片长长的影子。 “等一下。”陈序开口时,声音带着点低缓磁性的哑。 许鹤眠的脚步顿住,没回头,只是侧过脸看陈序,眸子里蒙着层薄雾。 “外面雨很大。”陈序的目光越过许鹤眠看向窗外,玻璃上爬满了雨水冲刷的痕迹,“我没带伞,能不能和你……一起回去?” 他们都住在南区学生宿舍。 陈序说话时微微垂着眼,长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浅影,衬得眉眼轮廓更加疏朗。 许鹤眠沉默了两秒。 许久。 “嗯。”许鹤眠应了声,转身往楼梯口走。 陈序跟在她身后,脚步很轻,两人之间隔着半步的距离。 图书馆门口的屋檐下积着水,雨滴砸在里面溅起细小的水花。 许鹤眠撑开伞,是把素色的黑伞。 伞面不大,刚够遮住一个人。 陈序站在许鹤眠身侧,肩膀偶尔会碰到她的胳膊。 他身上的皂角气息混着雨水的潮湿蔓延过来,比在器械室时更淡些,仿佛被水洗过的白衬衫晾在风里。 “走吧。”许鹤眠把伞往陈序那边倾斜了寸许,率先踏入雨幕。 伞下的空间骤然变得逼仄。 许鹤眠能感觉到陈序刻意往外侧了侧身,肩膀却还是难免碰到一起。 陈序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渗过来,比雨天的空气暖得多,像块安静的烙铁。 两人踩着积水往前走,脚步声被雨声吞没。 许鹤眠的目光落在脚下,避开那些水洼,肌肤偶尔沾到雨水,凉丝丝地贴在皮肤上。 走到图书馆后的林荫道时,一阵风卷着雨斜斜扫过来。 陈序伸手抓住伞柄,不让风掀开伞面,掌心不小心蹭过许鹤眠的手背。 他的指尖微凉,带着雨水的湿意,触到温热的皮肤时,许鹤眠像被烫到般缩回手,伞面晃了晃,几滴雨水落在陈序的肩膀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抱歉。”陈序低声说,松开手时指腹无可避免地又蹭过许鹤眠的手腕,像片羽毛落上去又拂走。 许鹤眠没有说话,只是把伞握得更紧些。 两人的距离比刚才更近,她能闻到他发间的潮气,还有他呼吸时拂过耳畔的温热气流。 偶尔目光相撞,又像触电般迅速移开,只剩下伞骨偶尔发出的轻响,在雨声里格外清晰。 快到宿舍区时,雨势小了些,变成细密的雨丝。 许鹤眠注意到陈序的左肩几乎全湿了,深色的衣料贴在皮肤上,勾勒出清瘦的轮廓。 她停下脚步,把伞往他那边推了推,力道比刚才重些。 “小心雨,你淋湿了。”许鹤眠说。 陈序低头看许鹤眠,路灯的光透过雨雾落在他眼里,漾开圈浅浅的涟漪。 他没动,只是轻声说:“没关系。” “会感冒。”许鹤眠的声音很淡,却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意味。 陈序微微一怔,往许鹤眠这边挪了半寸。 肩膀重新碰到一起,这次两人都不再躲开,甚至微微侧过身,让伞面能更均匀地遮住彼此。 许鹤眠的手臂贴着陈序的胳膊,能感觉到他体温透过潮湿的衣料慢慢渗过来。 她的呼吸加快了一些。 离男生宿舍还有几百米,许鹤眠的指尖开始发麻。 是她的错觉吗? 药劲好像在慢慢减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躲雨 第4章 欲念 雨丝已经细得像筛过的银线,却带着钻骨的凉意,顺着袖口往许鹤眠身体里钻。 伞下,许鹤眠与陈序不得不为了躲雨而保持着某种疏离的亲昵。 路灯的光晕透过雨雾散开来,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洇出片模糊的暖黄。 陈序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偶尔和许鹤眠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又随着脚步错开。 许鹤眠在此刻能更清晰地嗅到陈序身上的气息。 皂角香被雨水冲淡,混着青草和泥土的腥气,变成一种干净又潮湿的气味。 这种味道钻进鼻腔时,许鹤眠的喉咙发紧,指尖攥着伞柄的力道不自觉加重,指节泛出青白。 刚才在图书馆还能压下去的躁意,此刻像受潮的藤蔓,顺着许鹤眠的脊椎一点点往上爬。 皮肤下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电流在窜,渴望着被触碰的体温,连带着雨天特有的恐慌感也开始抬头,如同一只阴森冰冷的手,悄悄攥住了许鹤眠的心脏。 “快到了。”陈序的嗓音干净清冽,在头顶响起,比雨丝更轻。 许鹤眠没抬头,只是“嗯”了一声,目光落在陈序被雨水打湿的袖口。 深色的布料贴在手腕上,能看到清晰的血管轮廓。 许鹤眠的指尖有种荒唐的冲动,想伸手去碰一碰那片皮肤,感受底下流动的温度。 这个念头让她猛地攥紧了伞,伞骨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男生宿舍的建筑轮廓在雨雾里渐渐清晰。 陈序抵达男生宿舍门口,侧过身看许鹤眠,路灯的光落在他眉骨上,投下片浅浅的阴影,衬得鼻梁愈发挺直。 “我到了,谢谢。”陈序的嗓音清润低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缱绻。 许鹤眠松开伞柄的手顿了顿,指尖的麻意顺着神经蔓延到心口。 她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雨丝落在许鹤眠的睫毛上,带来冰凉的触感,像无数根细小的针在刺,恐慌感突然翻涌上来,比刚才更汹涌。 她需要抓住点什么。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在陈序转身准备走进宿舍楼的瞬间,许鹤眠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布料潮湿微凉,攥在手里却意外地让人安心。 陈序的脚步顿住,回过头时,眸子里还带着点未散的茫然与意外。 “怎么了?”陈序的声音放得更轻。 许鹤眠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雨水打湿了陈序的额发,几缕黑发贴在光洁的额头上,显得眉眼格外清隽。 他的睫毛很长,垂下来时能遮住眼底的情绪,只留下一小片冷峻的阴影。 恐慌感还在蔓延,皮肤下的渴望像被点燃的野草,烧得许鹤眠理智发昏。 他们之间本该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可此刻,药劲退去后的空虚和恐惧像黑洞,逼着许鹤眠不得不抓住眼前这唯一的浮木。 她踮起脚尖,在陈序还没反应过来时,吻上了他的唇。 这个吻比上次在器械室里更急。 许鹤眠的唇瓣很凉,带着雨水的湿气,轻轻贴在陈序的唇上。 陈序怔在原地。 他的睫毛剧烈地颤了一下。 许鹤眠能感觉到陈序胸腔里传来的、骤然变快的心跳,隔着潮湿的衣料传过来,让人无法忽视。 雨还在下,细细密密的,落在伞面上,发出沙沙轻响。 现在已经过了回宿舍的高峰期,男生宿舍门口人很少。 周围除了雨声,只能听到远处传来的模糊笑语。 以及许鹤眠与陈序近在咫尺的,混乱的呼吸声。 偶尔有人路过,投来好奇的视线。 所幸这把伞可以遮掩一切。 雨伞遮住这个吻的细枝末节,只露出下半部分的依偎姿势,影影绰绰。 许鹤眠的吻很轻,带着一抹极淡的绝望,却又因为那份难以言说的欲念,迟迟没有移开。 她的鼻尖蹭过陈序的脸颊,带来冰凉的触感,急切地汲取着他身上的温度。 陈序没有动,也没有推开许鹤眠。 他只是微微垂着眼睫,眸子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像被雨水搅乱的深潭,看不清底。 这个吻带着雨水气息的涌动,持续的时间几乎与一场小雨相同。 过了很久,久到许鹤眠的嘴唇开始发麻,她才像突然惊醒般猛地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 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一片苍白。 “对不起。”许鹤眠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三个字,声音轻得快要被雨声吞没。 说完,她转身就逃进雨里。 黑色的伞面在雨雾里晃了晃,很快就消失在拐角处,只留下陈序一个人站在原地。 陈序指尖残留着许鹤眠唇瓣的微凉触感。 雨丝落在他被吻过的唇上,很快将许鹤眠的痕迹抹去。 陈序抬手碰了碰,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目光望向许鹤眠消失的方向,眸色深得像化不开的墨。 * 清晨的雾还没散尽,带着隔夜雨水的潮气,贴在图书馆前的银杏树叶上,凝成细小的水珠。 许鹤眠走进教学楼,帆布鞋底沾着的雨水在光洁的地砖上留下浅淡的印子,很快又被来往的脚步蹭掉。 当代电影赏析通识课的教室在第六教学楼五楼最东侧。 许鹤眠来得很早,推开门时教室里只坐了寥寥几人。 她径直走向倒数最后一排最靠边的位置,把帆布包往桌肚里一塞,拿出笔记本电脑放在桌面上。 屏幕亮起时,映出许鹤,许鹤眠眼底淡淡的青色。 昨晚回到宿舍后,雨声断断续续缠到后半夜,她几乎没合眼。 窗外阴云密布,风猛烈敲打着玻璃,似乎在发泄对早八课的不满。 因为许鹤眠提前了解过这门课的老师,幽默风趣,不点名也不布置作业,于是她把这门课的前几周全逃掉了。 今天是许鹤眠第一次在当代电影赏析的课堂上露面。 许鹤眠点开课件,指尖悬在触控板上,却没什么心思看,目光落在窗玻璃上未干的蜿蜒水痕上,如同观望一道无解的函数题。 教室前门被轻轻推开,许鹤眠下意识地抬了眼。 陈序逆着走廊的光线走进来,白衬衫的领口微微敞开,袖口挽到小臂,露出清瘦却结实的手腕。 他的头发大概是刚洗过,带着点湿润的弧度,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微乱,衬得脸庞轮廓更加冷峻。 陈序的视线扫过教室,与许鹤眠撞了个正着。 没有躲闪,也没有惊讶。 陈序的眸子里像盛着晨雾里的湖面,平静无波,却又仿佛藏着深不见底的东西。 他径直朝后排走来。 第5章 暗室 许鹤眠的指尖在电脑触控板上顿了顿。 她看着陈序越走越近,清瘦的身影在晨光里拉得很长,最终停在她旁边的空位。 随着一声轻响,陈序拉开椅子。 布料摩擦的声音在安静的角落格外清晰。 陈序坐下时,带起一阵微风,混着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还有雨雾的潮气,像片羽毛轻轻扫过许鹤眠的鼻尖。 他把双肩包放在桌脚,拿出笔记本电脑,手肘不经意间碰到了许鹤眠的帆布包带。 上课铃响的瞬间,老师抱着电脑走进来,是个学术气息很浓的中年男人,说话慢条斯理的。 “今天我们鉴赏米尔科·曼彻夫斯基的《暴雨将至》,中间不休息,看完直接讨论。” 话音刚落,教室顶上的灯齐刷刷熄灭。 只有讲台上的投影仪亮着,白花花的光线打在幕布上,把后排的阴影衬得愈发浓重。 许鹤眠调整了一下坐姿,把电脑屏幕往下压了压,刚好能看到幕布上的画面。 米尔科·曼彻夫斯基的镜头总是带着某种潮湿的宿命感。 巴尔干半岛的雨,淅淅沥沥地下在屏幕里,打湿了修道院的石墙,打湿了少年的睫毛,也打湿了许鹤眠攥着衣角的指尖。 当画面里的暴雨倾盆而下,雷声在音响里炸响时,许鹤眠的呼吸骤然一紧。 指尖不受控制地在电脑触控板上快速滑动,页面乱码似的跳着,却怎么也压不住心头翻涌的恐慌。 许鹤眠原本以为今天不用吃药。 然而皮肤下的躁意又开始生根,如同无数只蚂蚁在爬。 “唔”的一声轻响,她的手背突然撞上一片温热的触感。 是陈序放在桌面上的手。 他大概是刚翻完笔记本,手指还维持着握笔的姿势,指腹带着薄茧的粗糙感,轻轻蹭过许鹤眠微凉的皮肤。 许鹤眠仿佛被烫到般想收回手,手腕却被陈序轻轻扣住。 他的动作很轻,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力度。 下一秒,陈序的手指穿过许鹤眠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掌心相贴的瞬间,许鹤眠的呼吸放缓了一些。 陈序的掌心很烫,干燥的温度顺着交缠的指尖蔓延上来,熨帖着许鹤眠皮肤下乱窜的电流。 恐慌感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体温扼住喉咙,猛地顿住。 连带着那些不合时宜的渴望,也变得迟钝起来。 许鹤眠安全了。 她眠侧过头,在晦暗不明的光影里看向陈序。 陈序的侧脸对着幕布,屏幕上的雨景在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上流动,忽明忽暗。 睫毛很长,垂下来时遮住眼底的情绪,只落下一小片淡影。 陈序握着许鹤眠的手没有丝毫松动,指尖甚至微微用力,像是在确认什么。 许鹤眠没有挣开。 时间一点点流逝,幕布上的暴雨消失不见,镜头切到马其顿的孩童围着火堆烧乌龟,嬉笑着抛掷子弹。 许鹤眠的指尖在陈序掌心轻轻动了动,陈序的力道松了些,转而用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背,带着安抚的意味。 直到片尾字幕缓缓升起,老师打开教室的灯。 “同学们,《暴雨将至》以三段交织的故事,编织出一场跨越时空的暴力循环。 “沉默修士科瑞藏匿逃亡少女萨米娜,两人跨越信仰相爱私奔,却惨遭家人枪杀。 “伦敦记者安娜陷于婚姻冷战,餐厅突遭恐怖袭击,丈夫被杀害,而情人亚历山大返乡后卷入种族仇杀。 “摄影师亚历山大重返故土,试图用镜头平息仇恨,却因保护少女被族人枪击,暴雨中倒在血泊。 “导演米尔科·曼彻夫斯基用三段首尾咬合的故事,把暴力拍成了空气——看不见却无处不在,逃不掉又习以为常。 “‘时间不逝,圆圈不圆’仿佛一句诅咒贯穿始终。” 老师站在讲台上,教学语言流畅生动。他目光逡巡,在许鹤眠与陈序所在的角落停留了几秒。 而在刺目的光线照亮一切之前,许鹤眠早已抽回手。 她与陈序陌生如初。 许鹤眠感受着教室白炽灯带来的眩晕,耳边只剩老师说的那一句话。 看不见却无处不在,逃不掉又习以为常。 指尖的余温还没散去,许鹤眠飞快地合上电脑,指尖在键盘边缘蹭了蹭,仿佛在擦掉什么痕迹。 讨论环节,许多同学举起手,与台上的老师进行交流。 许鹤眠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直到下课铃响起,周围发出收拾东西的窸窣声。 许鹤眠站起身,帆布包的带子蹭过手臂,带来熟悉的重量。 她身后是白墙,想离开就必须经过陈序。 可陈序坐在椅子上,没有起身的动作。 许鹤眠不得不主动开口。 “麻烦让一下。” 声音很轻,带着点刻意维持的平静。 陈序抬起头,目光落在许鹤眠脸上,瞳仁在明亮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黑。 他没有立刻起身,只是静静地看着许鹤眠,目光里宛如生出雨后未散的雾,有某种复杂的情绪在涌动。 两人僵持了几秒,周围的同学陆续走光,教室里渐渐空旷下来。 教室前后的门大大敞开,走廊穿来的风搅起隔夜雨水的潮气,扑在人脸上,黏糊糊的。 陈序站起身时,椅背回归原位,拖出轻响,如同一根细针,刺破僵持的寂静。 陈序比许鹤眠高出许多,清瘦的肩线在晨光里拉出利落的轮廓。 白衬衫领口贴在颈侧,勾勒出清晰分明的锁骨形状。 “许鹤眠。”陈序的嗓音低沉幽凉,混杂着昨夜的雨意与吻,如同玉石坠地,“你总是这样。” 许鹤眠。 你总是逃跑。 没有指责,没有质问,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却让许鹤眠的指尖猛地攥紧帆布包带,粗糙的布料勒进掌心。 陈序的嗓音很好听,干净清润,念许鹤眠的名字宛如在念一首蛊惑人心的短诗。 许鹤眠避开陈序的目光,看向他身后的桌椅。 空气里的沉默像吸饱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下来。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又开始下雨,敲打着玻璃,发出沙沙的响,成了此刻唯一的背景音。 陈序往后方挪了半步,让出的通道刚好够一个人过。 他站在那里,没再说话,只是垂着眼看许鹤眠,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浅影,把眸子里的情绪藏得很深。 许鹤眠侧过身,尽量让自己的肩膀离陈序远些。 帆布包的棱角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撞上了他的胳膊,发出“咚”的轻响。 那瞬间,许鹤眠仿佛能透过薄薄的衣料,感受到陈序皮肤下温热的血流,宛如暗夜奔涌的河。 两人此刻的距离近得能闻到彼此身上的气息。 然而昨晚的距离还要更近些,近到唇瓣相贴。 陈序身上的皂角清香缠着雨雾的清冽,在擦肩而过的瞬间与许鹤眠交织,又迅速分开。 许鹤眠的头发扫过陈序的手腕,细软的发丝带着点潮湿的凉意,蹭得他指尖微麻。 她的步伐很快,几乎是逃走的,帆布鞋底在地面蹭出急促的声响。 却还是能感觉到身后那道视线,像带着温度的月光,轻轻落在她背上。 走廊里的风带着雨气吹进教室,掀起陈序白衬衫的衣角。 陈序迟迟没有动作,直到许鹤眠的背影消失在教室门口。 许久。 许鹤眠的身影重新出现教室门口。 她面色冷淡,嗓音冷冽干净。 “陈序,我们加个联系方式。” 第6章 酒吧 走廊的风卷着雨丝斜斜扫进来,打在教学楼地板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陈序望着许鹤眠重新出现在眼前的身影,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如同平静的暗色湖面被投进一颗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好。” 陈序的声音在空旷的教室里显得有些寂寥,带着不易察觉的微哑,仿佛干涸地迎来甘霖。 他穿过雨雾,朝门口的许鹤眠走去。 许鹤眠站在窗边,玻璃上的雨丝顺着玻璃往下淌,在她身后织成一片朦胧的帘幕。 陈序走近时,许鹤眠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边缘磨损的手机壳。 她的手机屏幕亮着微信二维码。 陈序在许鹤眠身前停住,他微微低下头,能看清她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和屏幕白光衬得愈发清透的侧脸。 扫码的瞬间,两人的指腹不经意擦过。 许鹤眠的指尖微凉,像带着雨珠的玉。 陈序动作顿了半秒,才听见手机提示音轻响。 【您已添加了“许”。】 许鹤眠收回手,目光却盯着手机屏幕,冷静得像在处理一道高数习题。 她的目光落在还没展开对话的界面上。 陈序的信息主页干净得像张白纸,昵称是本名,头像是片黑夜里的烟花。 照片上的烟花绚烂夺目,质感却泛着胶片的蓝调冷光,似乎是陈序自己用胶片机拍了之后洗出来的。 许鹤眠等了几秒。 她以为陈序会问些什么。 但陈序什么也没问。 陈序只是安静看着许鹤眠,目光落在她微抿的唇上,不过半秒,又缓缓移开,落到她攥着手机的手上。 他就那样站着,目光里没有探究。 却又带着某种克制的引诱。 陈序的瞳仁是极深的黑,像被雨水浸透的墨,望过来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沉静的穿透力,仿佛能穿透许鹤眠刻意维持的平静,看到底下翻涌的暗流。 许鹤眠被陈序看得有些不自在,指尖在手机壳上蹭得更用力了些。 塑料壳边缘的毛刺刮着掌心,带来细微的痛感。 “你脚踝好些了么?”陈序安静许久后问出的话,竟是一句在此刻显得无足轻重的关心。 许鹤眠被问得猝不及防。 许久。 “好了。”许鹤眠说。 陈序仍旧直直看向她,“那就好。” 许鹤眠想移开目光,却像被什么绊住了似的,只能迎着陈序的视线,看他眸子里倒映出的、自己有些僵硬的影子。 “我们现在是朋友,还是别的什么?”陈序的喉结轻轻动了动,唇角似乎要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却又很快平复下去,只剩下眼底那点不易察觉的情愫,宛如被雨水打湿的月光,淡得几乎看不见。 “我们……” 忽然,许鹤眠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打断她未尽的话语。 许鹤眠点开当代电影赏析的课程群消息,眉头微蹙地滑动屏幕。 再抬眼时,脸上那点转瞬即逝的异样情绪已被平静覆盖。 “老师发了pre组队表,我们在一组。”许鹤眠收起手机,“我们现在是组员。” 陈序心里那点莫名的期待像被雨水打湿的纸页,慢慢沉了下去。 他“嗯”了一声,“后续讨论时间随时找我。” 许鹤眠“好”字刚出口,转身就往楼梯口走,帆布包带在肩上晃出仓促的弧度,仿佛多停留一秒都是多余。 陈序望着许鹤眠消失在拐角的背影,点开她的朋友圈。 一片空白。 连背景图都是系统默认的灰色,像从未有人踏足过的荒芜雪原。 * 下午的校园超市浸在雨雾里,冷柜的白气混着潮湿的空气,在货架间缓缓流动。 许鹤眠换好红色马甲,刚坐在收银台后,就见理完货的宋希蕊抱着一摞零食跑过来。 “学姐,这批薯片进了新口味,我拿了芥末味的,要不要试试?” 许鹤眠没有丝毫犹豫,“不要,谢谢。” 宋希蕊撇了撇嘴,齐耳长发盖住耳朵。 随后,她拖来一张凳子坐在许鹤眠旁边,手机屏幕亮着综艺界面。 宋希蕊一边看综艺,一边叽叽喳喳地向许鹤眠搭话,包括但不限于: “这个男明星比素人还丑,学姐你觉得呢?” “芥末味果然很难吃,学姐你好明智。” “学姐你写数学公式好好看,∫f(cotx) ·csc?? xdx= -∫f (cotx) d(cotx)……唔,我完全看不懂。” …… 宋希蕊学姐长学姐短,许鹤眠大多时候只回单音节,却没赶宋希蕊走。 许鹤眠指尖在高数题册上写写画画,偶尔抬眼扫过宋希蕊的侧脸。 年轻,饱满,如同一颗青苹果。 宋希蕊喝了一口从冰柜里取出的苹果汁,忽然指着排班表问:“学姐,你怎么排这么多班?我看你上周连周末都来了。” 墙上的排班表被雨水洇得发潮,许鹤眠的名字后面打满了勾,密密麻麻的记号在一众稀疏的名字里格外显眼。 宋希蕊问这话时,许鹤眠正在给学生扫码。 收银机的扫码声顿了顿。 过了几秒,许鹤眠毫无起伏地回答:“我需要钱。” “奖学金不够用吗?”宋希蕊含住苹果汁,含糊不清地问,“我听盛宇梵说你拿了国奖……” 这话戛然截止。 宋希蕊飞快捂住嘴,一幅副嘴快失言的懊恼模样。 然而许鹤眠没有一丝反应。 不论是盛宇梵与宋希蕊的关系,还是宋希蕊接近自己的目的,许鹤眠都毫不关心。 “我下学期想申请校级交换项目。”许鹤眠低头演算公式,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清隽的线条,“国奖不够。” 在复旦这个盛产利己主义者的名校里,人人都把自己包装得谦虚无害、富裕松弛。 但许鹤眠就这样简单直白地,把自己的野心勃勃与物质窘迫同时说出来。 想去更大的世界,渴望摆平一切的金钱,这有什么好羞耻的? 在宋希蕊的目光中,许鹤眠始终没有停下演算的笔尖。 超市里静了下来,只有冷柜制冷的嗡鸣和窗外的雨声。 宋希蕊放下苹果汁,手指卷着盖住耳朵的发尾晃了晃。 她忽然凑近许鹤眠,眼睛亮得像藏了星子,“学姐,我给你介绍个兼职吧?时薪比这儿高多了,工作内容也很简单。” 许鹤眠抬眼时,睫毛上沾了点冷柜的白气,难得说了一个冷笑话:“卖血?” “学姐你想什么呢,我没把你当许三多。”宋希蕊的笑意荡开在空气里。 宋希蕊往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今天下班跟我来就知道啦,是合法兼职。” 宋希蕊脸上扬起一个甜甜的笑容,掺杂着几分从小浸润在人情世故里的游刃有余。 许鹤眠必须承认,她对宋希蕊很好奇。 是只对“她”这个人好奇。 许鹤眠从小就对人际关系早慧敏感,那些少女之间心猿意马的社交,在她面前只是一杯装满冰块的水,晶莹剔透,一眼见底。 但面对宋希蕊,她分辨不出真情与假意。 许鹤眠指尖在题册边缘蹭了蹭,最终轻轻“嗯”了一声。 暂且当她是真情吧。 冷柜的白气漫过两人之间的空隙,带着潮湿的暖意,把宋希蕊雀跃的笑声和窗外的雨声,都裹进了这个黏糊糊的空间。 雨还在下,敲打着玻璃发出沙沙的响。 交班前,许鹤眠摸出手机看遗漏的课程群消息,指尖不知不觉悬在还未沉下去的陈序头像上面。 许久。 许鹤眠的指尖落了下去。 点进去可以看到,陈序开放了朋友圈的全部权限,但只有一条动态。 是一张照片,蹲下身的拍摄角度。 照片上,一只狸花猫正贪恋地蹭陈序的指尖。 发布时间是上周网球课的日子,地点很容易能看出是网球场旁边的器械室。 配文只有简单的两个字:躲雨。 照片的色调偏冷,却在小猫眯起的眼睛里藏着点温柔,像某个雨天里,陈序掌心传来的温度。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天许鹤眠蹭陈序指尖的时间,要比这只小猫早些。 陈序那天在器械室待了多久? 许鹤眠微微抿唇,盯着照片看了半分钟。 直到宋希蕊放好马甲,一路小跑过来勾住她的手臂。 “学姐,我们走吧。” 许鹤眠不着痕迹从宋希蕊怀里抽出手,语气淡淡:“现在可以告诉我去哪儿了吗?” “好啊。”宋希蕊勾起唇角,将盖住耳朵的齐肩长发别在耳廓上,“NEO酒吧。” 她乖巧甜美的笑容旁,露出钉满耳骨钉的耳朵。 第7章 乐队 “NEO酒吧?” 许鹤眠的脚步顿住,帆布包带在肩上勒出浅痕。 她对NEO酒吧有印象,店面不大,就在杨浦区三号湾附近。 “不去。”许鹤眠转过身,眸子里的平静碎成一片冷光,像被雨水冲刷过的玻璃,带着拒人千里的锋利。 话音未落,转身就走,衣角在雨雾里晃出弧度。 许鹤眠对酒吧没有偏见,她只是想与一切可能让自己失控的东西的保持距离。 许鹤眠在这方面天赋异禀,除了某些时刻的无法自控之外,她知道该如何像个苦行僧一样保持秩序。 “学姐,你听我说。”宋希快步追上去,一把拉住许鹤眠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隔着潮湿的衣料渗过来,“不是你想的那种酒吧,是清吧,就在学校旁边,好多老师都去呢。” 许鹤眠的脚步没停。 “真的。”宋希蕊小跑着跟上,马尾辫甩得急促,“里面都是复旦的学生,顶多喝杯鸡尾酒聊聊天看看拼盘演出,没有乌烟瘴气的东西。店主是我们学校毕业的学姐,还拿过上海市优秀毕业生和优秀党员干部呢。” 这话说出来,连宋希蕊自己都没忍住笑了一下。 雨丝打在两人身上,带来微凉的湿意。 许鹤眠的侧脸在暮色里显得愈发清瘦,唇线绷得笔直:“谢谢,不用了,我对酒吧没兴趣。” “就看看嘛。”宋希蕊拽着她的胳膊晃了晃,语气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工作很简单,就是晚上十点到凌晨三点收拾酒杯,不用跟人打交道的。” 许鹤眠的脚步依旧没停,只是指尖微微动了动。 宋希蕊咬了咬牙,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说:“店主给的时薪是一百块,日结。你先试试,不喜欢随时走,我给你兜底。” 要不是知道许鹤眠的脾气,宋希蕊都想直接给她钱了。 许鹤眠的脚步终于停在了原地。 不论是日薪一百的数目,还是日结的方式,都让人难以拒绝。 许鹤眠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那一类人。 她也有欲.望。 当实现欲.望的可能性足够大,就能够打破秩序。 雨丝落在许鹤眠的睫毛上,凝成细小的水珠。 她转过头时,眸子里的冷光淡了些,多了点权衡的冷静。 “走吧。” * 从复旦到三号湾只需要穿过两条街。 雨早已止住,沿街的梧桐叶承载雨水,重重垂下来,把霓虹灯光晕染成一片模糊的光斑。 NEO酒吧藏在一栋建筑背后,店面很小,铁制招牌散发出金属的利落光泽,上面的NEO字母被雨水洗得发亮。 相邻mune酒吧正热闹地放着音乐,衬得NEO酒吧愈发安静。 推开门,七点的NEO还浸在暮色里,只开了几盏暖黄的壁灯。 吧台后的酒架像面镜子,映着零星的光斑,折射出许鹤眠光怪陆离的脸。 许鹤眠扫了一眼吧台上的菜单,价格大多在五十到七十之间。 “坐这儿吧。”宋希蕊拉着许鹤眠在靠窗的位置坐下,不明显的浅色短美甲在手机上敲得哒哒响,窗外的雨丝斜斜地织着,“方蔓姐堵车了,要过一会儿才到,我们先歇会儿。” 宋希蕊脱掉湿漉漉的外套,露出里面印着美式漫画猫咪的紧身T恤,和她耳骨上的银钉形成奇妙的反差。 “学姐,你好像很不喜欢酒吧?” 许鹤眠用纸巾擦了擦沾着雨水的指尖,声音很轻:“嗯。”顿了顿,补充道,“来过几次,不太喜欢那种氛围。” “哪种?” “吵,暗,乱。”许鹤眠的指尖在桌面上划出一道无形的线,“男女荷尔蒙混在一起,还有酒气和香水味,像永远也拧不干的毛巾。” 她抬眼时,语气淡淡:“我喜欢干燥洁净的东西。” “比如?” “空白试卷。” 宋希蕊刚喝进嘴里的冰水差点喷出来,呛得满脸通红。 她没想到许鹤眠总是能顶着一张冷淡的脸,说出让人不期而然的话语。 许鹤眠暼了宋希蕊一眼,递过去一张纸,“没来过之前我才会觉得酷。” “咳、咳,那你现在觉得什么酷?”宋希蕊问。 许鹤眠想了想,目光越过NEO的暗色玻璃门,仿佛落在几条街之外的复旦正大门处,“上清华北大吧。” 宋希蕊彻底笑喷了,捂着肚子直不起腰,“那太可惜了,方圆百里,我们谁都不酷。” 宋希蕊笑够了,才发现许鹤眠正望着窗外的雨发呆,侧脸在暖光里显得柔和了些。 “不过说真的,学姐你要是不喜欢这里,我们现在就走。” 许鹤眠没说话,指尖在桌面轻轻敲着,像在计算时薪一百乘以五个小时的数值。 这时,门口的风铃又响了起来。 一个穿着酒红色丝绒衬衫的女人走进来,高瘦干练,卷发随意地披在肩上,眼角的泪痣在暖光里泛着风情,却又带着股爽朗的匪气。 “哟,宋大小姐今天怎么有空大驾光临?”方蔓冲宋希蕊吹了声口哨,声音带着点烟嗓的沙哑,“是不是又看上我这儿哪个小帅哥了?” “方蔓姐。”宋希蕊嗓音清甜,跳起来抱住方蔓,“别瞎说,你这儿哪有帅哥。” “啧,你这话说的……”方蔓的目光落到许鹤眠身上时,漂亮的眸子亮了亮。 许鹤眠站起来,轻轻颔首问好,声线清冽:“方蔓姐。” 方蔓绕着许鹤眠转了半圈,像在欣赏一件艺术品,饶有兴趣道:“这位是?” “许鹤眠,我学姐,数学系的,牛X吧?”宋希蕊神情与有荣焉,“她想找份兼职。” 方蔓伸出手,指尖微凉,“叫我方蔓就行。” 她上下打量着许鹤眠,忽然笑了,“喝酒吗?我调的mojito特清爽。” “不喝,谢谢。”许鹤眠的手在身侧蜷了蜷,没回握。 方蔓也不尴尬,收回手弹了弹衬衫领口,“Ok,面试通过了,在我这儿工作就得不喝酒。” 宋希蕊瞪圆了眼睛,提高音量:“就这?你以前面试人家问三小时人生理想呢。” “那不是没碰到长得这么合我眼缘的嘛。”方蔓笑着搂过宋希蕊的肩膀,冲许鹤眠眨了眨眼,“实话说,这张脸往吧台一站,营业额不得翻倍?” 许鹤眠的眉峰微不可察地蹙了下,却没说话。 “今晚有空吗?”方蔓松开宋希蕊,走到吧台后开始擦杯子,冰块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今晚正好有个乐队来演出,你先试试手,收拾下酒杯就行。” 许鹤眠望着窗外被夜色模糊的街灯,沉默了两秒,“好。” 而后,许鹤眠收回目光,落在方蔓身上,“我要做些什么?” 方蔓勾起唇角,把擦好的杯子倒挂在架上,金属挂钩发出轻响,“跟紧我。” 方蔓抛给许鹤眠一件黑色的围裙,“先换上吧,十点开始上人,乐队马上就到了。” 围裙的布料柔软厚实,质感上乘,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许鹤眠系上时,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扣。 陈序下一章重磅出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乐队 第8章 不熟 雨还没停,夜色却像被泼了浓墨,彻底浸透三号湾的街景。 NEO酒吧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推门时带进来的风裹着雨丝,混着年轻的笑语,在暖黄昏暗的灯光里慢慢漾开。 来的大多是复旦的学生,穿着卫衣或短袖,脸上带着不加遮掩的青涩,三三两两坐在卡座里,小声聊着天。 许鹤眠系着黑色围裙,端着托盘穿梭在桌椅间,脚步轻盈得像猫。 她把调好的鸡尾酒放在桌上时,指尖会轻轻叩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响,像在提醒客人“请慢用”。 有男生借着酒意想跟她搭话,“同学你也是复旦的吗?哪个院的?” 许鹤眠只是微微颔首,拿起空杯转身就走,侧脸在吧台灯影里显得愈发冷峭,没人敢再追问。 方蔓在吧台后调着酒,摇酒器发出规律的碰撞声。 “我说许同学,你这脸跟结了冰似的,客人都不敢多说话了。笑一个呗,这儿没人欠你钱。” 趁着宋希蕊上晚课,方蔓调侃起许鹤眠更加无所顾忌,她身上似乎有种魔力,连冒犯的话语说出来也那么动听。 许鹤眠刚收完一摞空杯,语气平稳,不卑不亢:“老板,我的工作内容里没有‘微笑服务’这一项。” 她把空杯放进水槽,水流冲刷玻璃的声音哗哗响,“‘按时薪付费,只提供劳动’,这是你说的。不包括提供情绪价值。” 方蔓被逗笑,勾起唇角,摇酒器在空中划出个漂亮的弧线,“行,你有理。” 墙上的时钟指向九点半。 雨丝斜斜地织着,被风卷成细密的网,糊在NEO的玻璃门上。 忽然,门口的风铃传来一阵急促的响。 三个身影推门而入,风铃的脆响混着雨雾涌进来,在暖黄的灯光里漾开层层涟漪。 陈序走在中间,黑色连帽衫的拉链拉到一半,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 他没戴帽子,几缕被雨水打湿的黑发贴在额角,衬得脖颈愈发修长。手里的黑色贝斯琴身泛着冷光,右下角被雨水浸出一小块深色的痕,像块凝固的墨。 “序哥,你这贝斯这么贵,可别淋坏了,上周才刚换的弦。”盛宇梵的声音从后面飘过来,他胳膊搭在旁边寸头男生肩上,卫衣帽子歪在一边,露出笑得痞气的脸。 寸头男生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镜片上沾着水汽。他小臂的英文字母纹身被雨水浸得更清晰,笑起来时虎牙顶开下唇,亲和得有些不符合形象,“放心,序哥这盒子防水,比你还结实。” 许鹤眠正好站在门口整理托盘,一抬眼,目光刚好撞进陈序的眸子里。 时间仿佛被拉长。 陈序的脚步钉在原地,睫毛上的水珠顺着下颌线滚落,砸在深色的卫衣上,洇出细小的圆点。 他眸子里的平静被这突如其来的相遇搅乱,像投入石子的湖面,荡开一圈名为意外的涟漪。 陈序的目光落在许鹤眠身上的黑色围裙上,又慢慢移到她垂着的睫毛上,那里还沾着点刚才擦杯子时溅到的水珠,在灯光下亮得如同碎星。 许鹤眠的指尖也跟着一紧,托盘在手里微微晃动。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陈序。 更没想到他是乐队成员。 陈序身上那股拒人千里的冷峻,混着雨水的清冽,像冰投入沸水中,在沉闷的酒吧空气里炸开奇异的张力。 三秒里,谁都没说话。 邻桌的骰子声、吧台上的调酒声都退远,变成模糊的背景音,只剩下两人轻浅的呼吸,和玻璃门外雨丝敲打的沙沙声。 许鹤眠能闻到陈序身上飘来的皂角香,被雨水泡得淡了些,却比酒吧里任何香水都清新好闻。 “序哥?”寸头男生推了陈序一把,目光在许鹤眠脸上打了个转,眼镜片反射着暖黄的光,“咦,这位美女是?” 盛宇梵这时才挤到前面,看清许鹤眠的脸后,眼睛瞪得溜圆,“许鹤眠?你怎么在这儿?” 盛宇梵的声音在安静的角落显得格外突兀,却没人接话。 盛宇梵看看陈序紧绷的侧脸,又看看许鹤眠抿成直线的唇,突然明白过来什么。他迟疑着问:“你们……认识?” 陈序的喉结轻轻动了动,刚要开口,却被许鹤眠抢先一步。 “不熟。”许鹤眠语气冷淡。 认识,但不熟。 许鹤眠看着陈序,目光落在他手里的贝斯上,疏离中掺杂着几分没有遮掩的打量。 陈序解释道:“我们是今晚演出的乐队。” 他的嗓音比平时低了些,带着点被雨水浸过的微哑。 许鹤眠礼貌性地点点头,不再说话。 她转身想继续去送酒,手腕却被轻轻勾住。 是陈序的手指。 他的指尖微凉,仿佛带着贝斯弦的粗糙感,搭在许鹤眠的手腕内侧,肌肤激起一层酥麻的电流。 许鹤眠看向陈序,面色冷淡。 “你有想听的歌么?”陈序目光沉沉望着许鹤眠,眸子里的情绪在灯光下明明灭灭,“第一首热场曲,可以点一首你喜欢的。” 寸头男生——蒋鹏立刻笑了起来,拍着陈序的肩膀:“序哥你俗不俗啊,哪有这么和女孩搭讪的?” 蒋鹏转向许鹤眠,露出小虎牙,笑意越来越深,“序哥唱英文情歌很好听,正好今天下雨,唱首《Paris in the rain》送给你怎么样?虽然咱这儿是Shanghai in the rain,但好歌不挑地。” 许鹤眠没看蒋鹏,视线还落在陈序脸上。 陈序的瞳色很深,眼睫垂下来时在眼下投出片阴影,藏住许鹤眠看不懂的情绪。 许久。 陈序勾着许鹤眠手腕的手指微微收紧,带着点别的意味。 吧台上的鸡尾酒还在等着许鹤眠送过去。 杯壁上的水珠顺着玻璃往下淌,滴在托盘上,发出嗒嗒的轻响。 许鹤眠目光落在陈序嘴唇上,指尖在托盘边缘蹭了蹭,嗓音轻淡,“随你们。” 陈序勾起唇角,弧度中透露出一丝得偿所愿的满足。 “等会儿见。”陈序的声音里带着低低的笑意,松开手,指尖不经意地蹭过许鹤眠的皮肤,留下一道微凉的触感。 许鹤眠没再说话,端起托盘转身走向吧台。 无人在意的一旁,盛宇梵盯住许鹤眠的背影,神色一沉。 第9章 暗流 等到许鹤眠走远了一些,蒋鹏确定她听不到他们的谈话,才搭住盛宇梵的肩,像往常一样与他一起打趣陈序:“铁树开花喽。” 未承想,这一次盛宇梵没有附和,反而扯开他的手,冷冷地说:“我去门口抽根烟。” “又装上了?我怎么不知道你小子还会抽烟?”蒋鹏一头雾水,不明白自己哪儿又招惹这大少爷了。 方蔓在吧台后将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许鹤眠走到吧台时,方蔓靠着酒架,笑得意味深长,“可以啊许同学,一来就有乐队为你献唱。” “这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许鹤眠微微蹙眉,把空杯放进水槽,水流哗哗地响。 方蔓往摇酒器里扔了块冰,冰块碰撞的脆响混着水流声漫过来,语气混杂着玩笑,“陈序那小子很难搞的。” 许鹤眠没接话,指尖捏着酒杯的杯脚转了半圈,杯壁上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 方蔓晃着摇酒器,金属外壳在灯光下反射出细碎的光,继续说:“我和很多姑娘打过赌,谁能要到陈序的联系方式就能在NEO白吃白喝一年,啧啧,到目前为止,陈序没让我破费过一次。” 然后用手肘顶了顶许鹤眠的腰,“你要不要试试?” “不感兴趣。” “好吧,差点忘了你也很难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们真是绝配……” 许鹤眠冲洗完酒杯,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落在音响台那边。 陈序正在试音。 他已经脱掉了黑色连帽衫,露出里面的白色T恤,领口敞开了些,露出清晰的锁骨线条,小臂也绷出流畅漂亮的肌肉线条。 陈序微微低着头,左手按在贝斯指板上,右手拨弦的动作很慢,指尖划过琴弦时,能看到指腹泛着薄茧的粗糙感。 昏黄的射灯刚好打在陈序侧脸上,把下颌线的弧度勾勒出一种介于少年与成人之间的锋利感。 额前的碎发被陈序随手捋到脑后,露出饱满的额头,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在眉骨处,随着拨弦的动作轻轻晃动,在眼睑下方投出忽明忽暗的影。 “嗡——” 低沉的贝斯声突然漫开来,如同深海里的暗流,悄无声息地裹住了整个酒吧。 陈序的指尖在琴弦上跳跃,小臂的肌肉随着动作绷紧又放松。 他的睫毛很长,垂下来时遮住眼底的情绪,只有偶尔抬眼调试音准时,眸子里才会闪过一丝明显的锐气。 许鹤眠握着酒杯的手顿了半秒。 旁边卡座的人已经开始小声议论:“那个贝斯手好帅啊,你认识么?” 许鹤眠收回目光,踩着地板上的光斑往前走,帆布鞋底踩过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 经过音响台时,陈序刚好抬眼,视线准确落在许鹤眠身上。 陈序的眸子里还带着调试乐器的专注,看到许鹤眠时,那点锐光慢慢柔化了些,仿佛被雨水洗过的黑曜石。 许鹤眠脚步没停,只是端着酒杯的手指收紧了些。 杯壁的凉意透过皮肤渗进来,压下那点不合时宜的悸动。 陈序指尖在琴弦上轻轻拨了下,又是一声低鸣。 * 离演出还有五分钟。 蒋鹏抱着鼓槌在后台转了三圈,最后把鼓槌往地上一戳,急得抓了抓寸头。 他的黑框眼镜滑到鼻尖,露出眼睛里的焦躁,“盛宇梵那家伙跑哪儿去了?琴都架好了!” 键盘孤零零地立在舞台角落,电源线拖在地上,像条没精打采的蛇。 陈序坐在舞台边的台阶上,闻言抬了抬眼,眸子里没什么波澜。 “你去找找,门口、消防通道都看看。”陈序指尖在琴弦上轻轻拨了下,音准得像用仪器校准过,“找不到的话,第一首我先上。” “就你一个人?”蒋鹏瞪圆了眼睛,“没键盘垫氛围可能会有点干。” “没关系。” 陈序站起身,领口随着动作露出更清晰的锁骨线条,“唱完还没找到的话,我们俩撑完全场。” 他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晚的雨会停,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蒋鹏咬了咬牙,抓起外套就往外冲,“那就这么定了。” 后台的布帘被蒋鹏带起一阵风,卷着酒吧里的酒气与昏暗扑过来。 陈序理了理贝斯背带,目光扫过台下渐渐坐满的客人,最终落在吧台角落。 许鹤眠正弯腰擦桌子,黑色围裙的带子在她腰间系成个利落的结,显得身形愈发清瘦。 陈序的指尖在琴弦上停顿了半秒,才继续调试。 * 开场音乐响起时,蒋鹏与盛宇梵都没有出现。 陈序目光沉沉,拿着贝斯走向舞台台阶。 开场音乐是段低鸣的电子音效,宛如深海里的暗流,从酒吧各个角落漫过来,在暖黄的灯光里缠成黏糊糊的线,把台下的私语都泡得发绵。 陈序是踩着这股声浪走上舞台的。 一步一步,节奏慢得像在丈量什么,却又撑起整个舞台的气场与张力。 站定后,陈序没看台下,目光垂着,落在泛着冷光的贝斯琴身上。 唰。 三盏聚光灯同时亮起,冷白与暖黄的光在陈序身上撞出斑驳的影。 最顶上那盏灯刚好打在陈序发顶,把额前的碎发照得根根分明,几缕湿发如同用墨笔轻轻扫过的线条,贴在他硬朗的眉骨上。 陈序穿的白色T恤被灯光滤去大半底色,变得近乎透明,能看到肩胛骨在皮肤下微微起伏,仿佛敛着翅膀的蝶。 台下的呼吸声变重了。 邻桌那个正用吸管戳杯底冰块的学生停了手,吸管斜斜地插在杯子里。吧台前的几个男生举着手机,镜头不自觉地往舞台偏。 “我靠,我认识他,陈序是吧?我和他打过模拟法庭。”有人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不敢相信,“上次见他,西装革履的,跟现在完全两个人……” “他肩线好绝啊。”旁边的另一个人接话,声音轻得像叹息,“你看他握贝斯的手,骨节好清楚……” 陈序像是没听见。 他走到舞台中央,把贝斯背带往上提了提,金属扣碰撞发出轻响。 左手搭在指板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琴弦,指腹的薄茧蹭过金属弦,带出一声极轻的嗡鸣。 陈序抬眼时,目光扫过台下,冷得像淬了冰,却在触到吧台角落那片黑暗时,褪去一丝锐气。 聚光灯随着陈序的动作微微晃动,把他的影子投在身后的幕布上,忽长忽短。 酒吧里的空气又湿又黏,可陈序往那儿一站,周遭的嘈杂仿佛都被推开。 台下的惊叹声渐渐汇成一片低低的潮,整个酒吧的目光都被陈序攥在手里。 “抱歉各位,第一首歌我单独唱。”陈序的声音透过音响传出来,比平时更低沉,带着点磁性的沙哑,像被雨水浸过的石子,“这是我第一次献唱,送给……一位特别的朋友。” 最后几个字咬得很轻,却精准地落在每个人耳朵里。 第10章 掌控 陈序说完这句话,台下立刻响起哄笑和口哨声。 众人的目光像探照灯似的,在人群里扫来扫去,似乎想找出这位特别的朋友。 陈序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直直地落在吧台角落。 而许鹤眠刚被方蔓拽到身边,手里还攥着块没来得及放下的软布。 方蔓笑嘻嘻地按住许鹤眠的肩膀,“别干活了,我又不是周扒皮,你休息一下,听听歌。” 许鹤眠迟疑一瞬,“好。” 聚光灯随着陈序的视线微微偏了偏,刚好照亮许鹤眠站着的那片黑暗。 许鹤眠一身黑色,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脸颊边,被灯光照得像镀了层柔和的金边。 许鹤眠的表情依旧淡淡的。 陈序注视着她的不动声色,喉结滑动了一下。 “All I know is ooh ooh ooh, we could go anywhere we could do……” 陈序开口的瞬间,酒吧里彻底安静下来。 嗓音缱绻,咬字轻柔。 陈序的歌声完全不像他看上去的那么冷冽。 他嗓音很特别,既有少年感的干净,又带着点成年人的低沉,如同冰酒上点燃的火焰,奇妙而又和谐地流淌在一起。 唱到副歌时,陈序微微闭了闭眼,睫毛在灯光下颤动,左手按在贝斯上,右手拨弦的动作温柔得像在抚摸什么人的脸庞。 贝斯声越来越轻,几乎成了嗓音的陪衬,每个咬字都裹着潮湿的情愫,在空气里发酵。 “Finding love standing right where we are your lips.” 我发现真爱就在眼前,但我们都欲言又止。 唱到这一句,陈序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远处的角落里。 眸子里的某种情愫,宛如潮水般漫过台下的喧嚣,涌到那个人面前。 灯光在陈序脸上明明灭灭,把下颌线的弧度勾勒得愈发冷峻锋利。 许鹤眠站在黑暗里,周围的笑语声、碰杯声都模糊成虚幻的背景,只有陈序的歌声,和他望过来的目光,把她牢牢罩住。 许鹤眠看到陈序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看到他手指拨弦时的动作。 看到他额前的碎发被舞台风吹得轻轻晃动。 那些平时被许鹤眠刻意忽略的细节,此刻都清晰得像在眼前铺展开的画。 “奇了怪了,陈序以前唱歌没这么温柔的。”方蔓在旁边啧啧称奇,还给许鹤眠比划了一下,“他以往都是臭着一张脸的你晓得伐?就像这样。” 许鹤眠没说话,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 她莫名觉得渴。 那种湿润的情愫,与陈序的歌声缠在一起,在酒吧里织成一张潮湿的网。 “Walking down an empty street.” 轻声漫步在空旷的街头。 陈序唱到最后,与许鹤眠的目光轻轻撞上。 许鹤眠移开了目光。 陈序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 “Bottles underneath our feet.” 脚边积水留下痕迹。 当所有旋律消散在空气里,陈序没有立刻放下贝斯,而是维持着拨弦的姿势。 台下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有人吹着口哨胡乱喊“安可”,有人举着手机录像,闪光灯在黑暗里此起彼伏,像一串失控的花火。 “这才第一首,安可个屁啊。”方蔓低声吐槽。 然而大家不在乎这些。 欢呼声混乱无序,几乎震碎屋顶。 陈序被灯光簇拥,身处焦点位置。 却只是握住麦克风,淡淡说:“谢谢。” 嗓音干净清润。 音量不高,但清晰地盖过了所有喧嚣。 陈序没鞠躬,也没留恋台下的欢呼。 他最后望了许鹤眠的方向一眼。 然后转过身,径直走下舞台。 他的贝斯背带在背后划出道利落的弧线。 直到陈序的身影消失在后台布帘后,许鹤眠才缓缓松开握住水杯的手。 攥得太用力,指腹泛着青白,松开时关节发出细微的酸胀感,像有根无形的线在慢慢回弹。 许鹤眠第一次见到陈序的这一面。 她望着舞台中央那片还残留着陈序影子的聚光灯,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记忆里的陈序,安静坐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把笔记本电脑屏幕压得很低,侧脸埋在暖黄的光里,睫毛在鼻梁上投下浅淡的阴影。 那时的陈序像一杯没有温度的白水,透明,微凉,似乎能看清杯底的每一粒气泡,却永远摸不透水面下的暗流。 陈序的疏离是真的,但那疏离里没有锋芒,更像一种温和的界限感。 可刚才站在舞台上的陈序,完全是另一个人。 聚光灯之下,陈序身后的狭长影子宛如一把锋利的刃。 陈序微微扬着下巴,脖颈的线条绷得笔直,抬手拨弦的动作带着种漫不经心的掌控感,仿佛台下的欢呼、口哨、闪光灯,都只是他指尖划过的琴弦,掀不起他眼底半分波澜。 陈序站在高处,被灯光簇拥着,明明是喧嚣的中心,却又像站在孤岛上,周身笼罩着层无形的屏障,把所有热情都隔绝在外。 吧台后传来方蔓调酒杯的碰撞声,许鹤眠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盯着空舞台看了太久。 掌心不知何时沁出了汗,黏在玻璃杯上,留下模糊的指纹。 许鹤眠对陈序的判断,如同突然出现在函数图像里的断点,打破了所有预设的轨迹。 原来陈序也可以是这样的。 像块藏在暗处的冰,低调敛住锋利的棱角。 却又在灯光打下来的那一瞬间,泛出冷冽的光,带来一种陌生的锐利感,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 陈序掀起后台布帘,一股男性荷尔蒙的热气扑面而来。 蒋鹏正盘腿坐在鼓凳上,黑框眼镜滑到鼻尖,露出的眼睛盯着手机屏幕,指尖在鼓面上无意识地敲着乱码似的节奏。 “盛宇梵呢?”陈序把贝斯往支架上一靠,金属支架与琴身碰撞,发出闷沉的响。 蒋鹏抬眼时,鼓槌还在指间转着圈,“鬼知道。” 他嗤笑一声,指尖在屏幕上飞快划动,“说不定被车撞了,被人砍了,被狗咬了——反正盛宇梵离死不远了。” 后台的白炽灯忽明忽暗,照在蒋鹏小臂的纹身上,一长串英文字母在阴影里忽隐忽现。 嘀嘀。 陈序与蒋鹏的手机同时震动了一下。 陈序低下头,看见盛宇梵在乐队三人群里发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抱歉啊,我忙着买花去了,马上就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掌控 第11章 冷雾 后台的白炽灯忽明忽暗地闪烁,灯管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陈序盯着手机屏幕上盛宇梵那句没头没尾的话,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指腹在屏幕边缘磨出细微的热意。 蒋鹏已经从鼓凳上跳起来,抓着手机骂骂咧咧:“盛宇梵脑子有包是不是?演出都开始了他去买花,以为自己是花仙子吗?” 他的黑框眼镜滑到鼻尖,露出的眼睛瞪得溜圆,鼓槌在手里转得飞快,差点砸到脚边的效果器。 话音未落,酒吧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风铃被撞得叮当作响,混着惊呼和口哨声,宛如一颗石子投进原本就不平静的湖面。 靠窗的几个客人猛地转头,吸管从唇边滑落,在杯壁上撞出清脆的响。 陈序掀起布帘一角望去。 盛宇梵站在门口,浑身湿透的卫衣紧贴着脊背,水珠顺着发梢往下滴,在地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可他怀里却抱着一大捧红玫瑰,不必细数,那分量至少有九十九朵。 娇嫩的花瓣被透明玻璃纸裹着,边缘还沾着晶莹的雨水,在暖黄的灯光下艳得像团跳动的火,几乎要把盛宇梵整个人都吞噬。 “我的天。” 蒋鹏凑到陈序身边,看清那捧花时倒吸一口凉气,“这疯子是把花店搬来了?” 盛宇梵没管周围的目光,径直穿过人群往吧台走。 玫瑰的刺勾住盛宇梵的卫衣袖口,拉出几道抽丝,白色的线头缠在刺上,他却浑然不觉,眼睛亮得惊人,像揣着偷来的星光。 路过舞台时,盛宇梵特意往后台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喉结滚动着,带着点刻意的挑衅。 陈序的目光落在那捧扎眼的红玫瑰上,又缓缓移到盛宇梵脸上。 掀开帘子的手攥紧了一些,布帘的褶皱在掌心硌出深深的印子。 盛宇梵是故意的。 陈序靠着贝斯支架站着,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金属支架,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往上爬。 聚光灯的余光在陈序侧脸投下片冷影,下颌线绷得像根即将断裂的弦,周身的空气仿佛都跟着降了温,连后台的热意都被冻得缩了缩。 盛宇梵隔着吧台,在许鹤眠面前站定。 “许鹤眠。” 盛宇梵深呼吸一口气,把玫瑰花往吧台上一放,玻璃纸与台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响,花瓣上的水珠溅出来,在许鹤眠刚擦干净的大理石吧台面上洇出星星点点的痕。 “送你花。” 整个酒吧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吧台。 有好事的男生举着手机录像,镜头在盛宇梵和许鹤眠之间来回晃动,屏幕的光映得他嘴角的笑有些诡异。 邻桌的情侣停止了私语,女生拽着男生的袖子,拼命使眼色。 连方蔓都停了手里的活,摇酒器悬在半空,冰块在里面撞出细碎的响。 方蔓挑着眉看了眼那捧玫瑰,又瞥了眼许鹤眠紧绷的侧脸,指尖在吧台上敲出漫不经心的节奏,像在等一场好戏开锣,又像是在等待调停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许鹤眠正在给客人开酒,听到盛宇梵的声音时,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她的手指细长白皙,开瓶器“啵”地一声撬开瓶盖,琥珀色的酒液泛起细密的泡沫。 许鹤眠把啤酒推到客人面前,动作流畅得宛如在执行程序。 那捧近在咫尺的红玫瑰,在许鹤眠眼里仿佛只是堆无关紧要的道具,连玻璃纸上的反光都没让她瞳孔动一下。 “这花……” 盛宇梵的笑容僵在脸上,语气里的期待一点点冷却,像被泼了冷水的炭,“我特意冒雨去买的。” “不好意思。”许鹤眠终于抬眼,目光却越过盛宇梵看向门口,落在刚推门进来的两个客人身上,“请让一下,挡到我工作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像片冰落在盛宇梵发烫的心上,瞬间浇灭了所有火星。 周围响起窃窃私语,仿佛一群伺机而动的麻雀。 “这都什么年代了,我爸都不送我妈红玫瑰了。”旁边桌的男生笑得直拍桌子,“人美女还不收,太丢人了。” 他对面的女生赶紧拽他的胳膊,却忍不住跟着笑,肩膀抖得像风中的树叶。 “呃……是不是大冒险输了?”有个年纪不大的女生不忍心,试图把这尴尬的场面圆过去,“说不定是给别人的,走错地方了呢?” 声音却被旁边的好友哄笑盖了大半,“那又怎样?道德绑架式送花还有理了?” 她们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周围,几个喝酒的客人跟着起哄,口哨声此起彼伏。 盛宇梵的脸涨得通红,像被煮熟的虾,手还僵在玫瑰花旁边,进退两难。 玻璃纸上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打湿了盛宇梵的手背,冰凉的触感却压不住皮肤下的灼烫。 盛宇梵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周围的议论声堵在喉咙里,像吞了团棉花。 陈序攥住帘子的手松了一些。 盛宇梵自讨苦吃。 蒋鹏在后台看得直皱眉,低声骂了句“神经病”,想出去打圆场。 刚迈出半步,手腕被轻轻按住。 蒋鹏回头,撞进陈序深不见底的眸子里。 那眼神没什么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像寒冬湖面结的冰。 蒋鹏愣了愣,悻悻地收回脚,鼓槌重重砸在鼓面上,发出闷响。 陈序摘下贝斯,往支架上一放,转身走出后台。 经过吧台时,陈序的目光扫过那捧没了活力的红玫瑰,又落在许鹤眠忙碌的背影上。 她正在擦杯子,水流哗哗地响,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愈发清冷,仿佛刚才那场闹剧从未发生过。 陈序的脚步顿了顿,径直走向许鹤眠身前的吧台位置。 “你好,一杯冰水。” 陈序的声音不高,却像块冰投入沸水,瞬间驱散了酒吧里的闹剧氛围。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叩在吧台上,指腹泛着薄茧,叩击声清脆得像冰块碰撞。 周围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陈序总是能轻而易举成为焦点。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齐刷刷落在陈序身上。 他往那儿一坐,周身的冷冽气场就压过了所有喧嚣,连那捧扎眼的红玫瑰都黯淡成了背景板。 没人再关注手足无措的盛宇梵。 许鹤眠瞥了陈序一眼,转身从冰柜里取出冰块,透明的方冰在杯壁上撞出清脆的响。 她往杯子里注满冷水,冰块浮上来,贴着杯壁滋滋地冒冷气。 递过去时,指尖不经意擦过陈序的指腹,他的指尖微凉,带着贝斯弦的粗糙感,让许鹤眠指尖微麻。 “谢谢。”陈序接过水杯,却没有第一时间喝下,反而轻声问,“后台电源有点问题,能帮忙看看吗?” 他看着许鹤眠,眸子里映着杯口的冷雾。 第12章 逼仄 陈序盯住许鹤眠,缓而慢地抬起杯子。 指尖裹着水汽,握住冰凉的杯壁。 他微微仰头,嘴唇抵住杯沿,饮下一口冷意。 喉结在颈侧清晰地滚动。 一下,又一下。 陈序颈部的肌肉线条,随着吞咽动作绷紧又放松。 莫名有一种冷峻潮湿的性感。 许鹤眠别开目光。 她没有回答陈序的问题,只是点了点头,解下围裙往吧台上一搭,朝后台的方向走。 陈序放下杯子,跟上许鹤眠的脚步,杯底与吧台碰撞发出轻响。 后台的光线本就昏暗,厚重的布帘将外面的喧嚣与暖光都滤成了模糊的影子,只剩下一盏悬在头顶的小灯,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半米见方的区域,把电线和效果器的影子拉得很长。 后台没有人,蒋鹏的鼓凳空着,鼓槌随意地扔在上面。 地上的电线缠成乱糟糟的一团,黑色的线缆里混着几根彩色的音频线,如同被揉皱的彩虹。 效果器的指示灯规律地闪烁着,幽蓝的光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映得空气里漂浮的尘埃都染上了细碎的光。 空气中飘着股潮湿的霉味,混着贝斯弦特有的松香,还有陈序身上未散的雨水潮气,在逼仄的空间里慢慢发酵,形成一种独属于后台的、带着点慵懒的暧昧气息。 许鹤眠刚走到靠墙的电源箱前,指尖还没碰到冰凉的金属外壳,窗外突然炸开一声惊雷。 “轰隆——!” 雷声来得又急又猛,像有巨人在云层里甩动铁链,震得窗户玻璃嗡嗡作响,连脚下的地板都跟着微微发颤。 头顶的小灯猛地晃了晃,灯丝发出“滋啦”一声轻响,随即彻底熄灭,黑暗如同潮水般瞬间将两人吞没。 许鹤眠浑身的汗毛倏地竖了起来,像被电流击中般猛地一颤。 她对雷声有种近乎本能的恐慌,黑暗放大了这种恐惧,身体下意识地往前扑去,想抓住点什么支撑。 下一秒。 许鹤眠撞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陈序的反应快得惊人,几乎是在许鹤眠靠近的一瞬间,手臂就下意识地环住了她的腰。 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掌心贴在许鹤眠的后背上,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因为惊吓而剧烈起伏的呼吸,和身体控制不住的轻颤。 许鹤眠的脸结结实实地埋进陈序的胸口。 陈序身上的皂角香在黑暗里变得格外清晰,清冽的气息中还有未散尽的雨水潮气,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让人莫名安心的气息,如同雨天里躲进了安全的屋檐。 许鹤眠耳边传来陈序沉稳的心跳声。 一下,又一下。 节奏均匀有力,像慢而稳的鼓点。 一下下敲在许鹤眠的耳膜上,奇异地驱散了雷声带来的恐慌。 刚才还觉得震耳欲聋的雷鸣,此刻仿佛被隔在了厚厚的玻璃外,只剩下遥远的回响。 “害怕?”陈序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比平时低了些,带着点被黑暗软化的温柔。 温热的气息拂过许鹤眠的发顶,让她紧绷的脊背放松下来。 许鹤眠没有说话,只是把脸埋得更深了些。 额头抵着他的锁骨,能感受到他皮肤下血管的搏动,和那点透过薄薄衣料渗过来的体温。 黑暗彻底笼罩下来,连效果器的幽蓝光点都仿佛被吞噬了。 周围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许鹤眠的呼吸还带着未平的急促,陈序的则清浅而平稳。 两道气息在空气中交织、缠绕,融入窗外连绵的雨声里。 陈序环着许鹤眠的手臂没松,许鹤眠也没动,鼻尖蹭着他薄薄衣料之下的肌肤,潮湿又温热。 刚才在吧台刻意维持的距离感,在这声惊雷里,碎得彻底。 帘子外的人声像被棉花捂住的蝉鸣,嗡嗡地飘进来,却穿不透这逼仄的后台空间。 许鹤眠的耳朵贴在陈序胸口,清晰地数着他的心跳。 忽然。 许鹤眠闭上眼睛,声音闷闷的,“好吵。” “什么?”陈序偏了偏头,想将许鹤眠的话听得更清晰一些。 “我说。”许鹤眠别开头,“你的心跳声好吵。” 陈序微微一怔,而后发出一声低而轻浅的笑,“那我让心脏别跳了?” 许鹤眠的手指蜷缩着,指尖无意识地攥住陈序的衣角,布料被汗浸得微潮,带着他体温的余温。 许久。 许鹤眠轻轻开口,声音在黑暗里显得格外冷淡,“你在想什么?” 陈序环在许鹤眠腰间的手臂紧了紧,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渗进来,熨帖着她后背的凉意。 陈序的下巴抵在许鹤眠发顶,呼吸拂过发丝,带着潮湿的暖意,“在想,你今晚会不会吻我。” “……” 许鹤眠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 许鹤眠猛地从陈序怀里挣脱出来,后退半步,后背撞上冰冷的电源箱,发出轻微的响。 黑暗中,许鹤眠能感觉到陈序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带着点探究,又带着点别的情愫。 “今晚不会。”许鹤眠的声音有点发紧,指尖在身后的箱壁上胡乱摸着,想找个支撑点。 空气安静了几秒,只有窗外的雨声和帘子外模糊的音乐声。 许鹤眠的呼吸还没平复,忽然感觉眼前一暗。 陈序的手掌抬了起来,宽大的掌心轻轻覆住许鹤眠的下半张脸。 陈序的掌心带着刚握过冰水的凉意,指腹的薄茧蹭过许鹤眠的唇角,带来细微的痒意。 许鹤眠的睫毛剧烈地颤了颤,下意识地想躲开,却被陈序轻轻按住了后颈。 他的力道很轻,却让她动弹不得。 “看着我。”陈序的声音在许鹤眠头顶响起,比那杯经手过他们两人的冰水还令人清醒。 许鹤眠被迫抬起眼,在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努力聚焦于陈序俊逸的轮廓。 影影绰绰中,许鹤眠能看到陈序眉骨的弧度,看到他睫毛投下的浅影,更能感受到他掌心下,自己骤然加快的呼吸。 许鹤眠被陈序的手掌轻轻盖住下半张脸。 她温热的呼吸气流打在陈序的掌纹里打转,反弹回来,烫得她唇瓣发麻。 然后,许鹤眠感觉到陈序微微低下了头。 很轻的吻肤声。 陈序的手掌还覆在许鹤眠的唇上,指腹的薄茧蹭过她的唇角,带着刚握过冰水的凉意。 陈序没有直接吻许鹤眠,只是隔着覆在她唇上的手掌,轻轻印下一个吻。 是吻在他自己手背上的。 第13章 失控 这个吻很轻。 带着陈序唇瓣的温度,仿佛透过薄薄的皮肤,一点点渗到许鹤眠的唇上。 像隔着一层雨雾的触碰。 克制又缠绵。 黑暗里,他们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肤接吻。 唇瓣贴上手背时,陈序的动作放得极慢,像在对待易碎的白瓷。 没有急切的压迫,只有轻得几乎看不见的触碰。 先是唇角,再慢慢覆住整个手背。 带着陈序唇瓣的温度,一点点往掌心渗。 陈序掌心的温度不高,却像温水漫过冰块,在许鹤眠的唇上晕开圈微热的涟漪。 许鹤眠的身体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忘记,只觉得那点温度顺着唇瓣往上爬。 连带着指尖都开始发麻。 这个吻是不同的。 与上次在男生宿舍门口的吻不同,与器械室里失控的触碰也不同。 这一次,许鹤眠是清醒的。 她能感觉到陈序手掌的纹路,能分辨他呼吸的频率,甚至能捕捉到他吻下手背时,喉结轻轻滚动的轨迹。 空气里浮着细小的尘埃,在漏进来的微光里轻轻浮沉。 陈序的吻很轻,带着一种不知原因的克制,仿佛怕重了会惊扰许鹤眠,又怕轻了留不下痕迹。 陈序的唇瓣贴着手背磨蹭了半秒,那点温热透过皮肤渗进来,烫得许鹤眠的唇瓣发麻,连带着鼻尖都泛起了热意。 这是许鹤眠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如此近距离地感受陈序的气息。 没有药物的催化,没有雨夜的慌乱。 只有陈序刻意放缓的动作,以及掌心里传来的,属于他的温度。 陈序很快就松开了。 撤离的动作同样轻缓,像风吹过湖面,只留下一圈浅浅的波纹。 但陈序的指腹却在离开时,不经意地蹭过许鹤眠的下唇。 带着点无意识的留恋,像羽毛轻轻扫过,痒得许鹤眠下意识地抿了抿唇。 黑暗里安静得可怕。 外面的雨声、帘子外的笑语、远处的音乐,仿佛都被按下了静音键。 只剩下陈序清浅的呼吸,拂过许鹤眠的额发,带着潮湿的皂角香。 许鹤眠分不清是谁的心跳,在逼仄的空间里反复回荡,几乎要盖过所有声响。 许鹤眠的唇上还残留着陈序掌心的温度,和那隔着一层皮肤的、若有似无的柔软。 陈序没有再靠近,只是站在原地,呼吸轻轻落在许鹤眠的额头。 昏暗里,陈序的轮廓模糊不清,只能看到他挺直的肩线,和那双在微光里蛊惑人心的眼眸,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藏着许鹤眠看不懂的情绪。 刚才那个隔着手掌的吻,短得像一场错觉。 却又让许鹤眠有些眩晕。 陈序抬起手,指腹轻轻蹭过许鹤眠的下唇,带着点与以往不同的意味。 “这样,不算你吻我。”陈序的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指尖还停留在许鹤眠的下巴上,轻轻摩挲着,“也不算我越界。” 许鹤眠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后台太闷热。 许鹤眠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连脖子都染上了热意,像被后台漏进来的暖光烤着。 刚才被惊雷吓出的恐慌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心脏无序地跳动,像被雨水打湿的梧桐叶,乱得不成样子。 帘子外传来蒋鹏大大咧咧的声音:“看见序哥没?” 陈序的手缓缓收回,指尖的凉意却仿佛还留在许鹤眠的唇上。 现实世界里的声音令人恢复理智。 许鹤眠盯住陈序的眼睛,面色褪去绯色,重新变回冷淡的模样。 一切如初。 只剩下许鹤眠发红的唇色露出些许端倪。 陈序抬手掀起帘子,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清冷,“我在这。” 许鹤眠背对着陈序,手还抵在电源箱上,冰凉的金属硌着掌心,才让她稍微冷静了些。 酒吧果然是个让人失控的地方。许鹤眠想。 她不能再失控。 许鹤眠走出后台,与陈序擦肩而过时,没有再看向他一眼。 * 另一边。 宋希蕊背着双肩包钻进NEO,齐肩的头发被雨水打湿了大半,贴在脸颊上,衬得她愈发清瘦。 她显然是刚上完课,怀里还抱着本厚厚的专业书。 一进NEO,就看见黑着脸盛宇梵站在吧台旁,手边搁着一捧玫瑰花。 看到吧台上那捧红玫瑰时,宋希蕊眼睛先瞪圆了,随即又眯了起来,宛如一只被惹毛的猫。 “盛宇梵你有病吧?怪不得一直发消息问我哪里能买花。”宋希蕊把书包往吧台上一摔,发出重重的响声,而后揪住盛宇梵的衣领,压低声音,“你拿许鹤眠当日本人整啊?送花搞这么大阵仗,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脑子不好使?” 盛宇梵被骂得一愣,随即像找到了宣泄口,“我送花关你什么事?” “他大爷的,你刷的花店会员卡是我的!”宋希蕊走上前,一把夺过那捧玫瑰,花瓣被她抓得乱七八糟,“我看你是缺爱缺疯了,许鹤眠会稀罕你的破花?” 宋希蕊把花塞进盛宇梵怀里,却在转身时,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有替许鹤眠不满的愤怒,也有藏不住的失落,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仿佛被雨水打湿的玻璃纸,折痕里裹着皱巴巴的湿涩。 盛宇梵抱着被揉乱的玫瑰,不知想到什么,忽然没了脾气。 连头也没抬一下,盛宇梵把花往宋希蕊怀里一塞,冷冷道:“给你了,反正送谁都一样。” “谁要你的破烂。” 宋希蕊嘴上骂着,手却把玫瑰花扔到她常坐的吧台内侧。 盛宇梵垂头丧气地走向后台,与许鹤眠迎面撞上时,几乎屏住呼吸。 “许鹤眠,我……” 不出所料的,许鹤眠径直走过去,直接无视了他。 盛宇梵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掀开后台帘子,与陈序四目相对。 陈序没说话,只是转身拿起贝斯,背带扣在肩上发出清脆的响,那声音里的寒意,让盛宇梵莫名打了个哆嗦。 蒋鹏走过来,一手搂住陈序,一手搂住盛宇梵,笑得贱兮兮的,故作老成道:“不管怎样,该上台了,宝贝们。” 然而接下来的演出变得有些心不在焉。 盛宇梵弹键盘时频频出错,高音跑调跑到天边。 蒋鹏的鼓点被盛宇梵乱了节奏,好几次差点把鼓槌甩出去。 陈序依旧面无表情,只是歌声里的温度彻底消失了,又变回了那副含着冰碴子的模样,连低调的贝斯声都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意。 演出结束时,墙上的时钟刚过十二点。 蒋鹏把鼓槌往鼓上一扔,一改演出前的模样,指着盛宇梵骂:“你今晚弹的什么玩意儿?脑子被门夹了?我看你也别演什么情种了,直接去门口要饭吧。” 盛宇梵靠在键盘上,没反驳,只是掏出钱包抽出几张卡,心不在焉地说:“今晚的单我买,随便喝。” 蒋鹏还想接着骂,却被陈序一个眼神制止。 陈序转身走出后台,目光越过人群,在吧台、卡座、门口来回逡巡。 暖黄的灯光里,穿黑色围裙的身影早已不见,吧台后只有方蔓。 陈序脚步顿了顿,喉结轻轻滚动,转身走向吧台。 “方蔓姐。”陈序的声音带着演出后的微哑。 方蔓抬眼,用柠檬片擦过杯口,酸香混着酒气漫开来。她抬手打断陈序,“许鹤眠今晚被折腾得够呛,我先放她下班了,刚走没五分钟。” 话音未落,陈序已经转身抓起椅背上的黑色外套,直奔NEO门口,动作利落得带起一阵风。 “啧。”方蔓看着陈序消失在门口的背影,指尖在吧台上敲出轻响,叹气道,“这小子可比盛宇梵难打发,许同学你自求多福吧。” 第14章 不渴 雨还在下,斜斜的雨丝被夜风揉成一片白茫茫的帘,从天际铺到地面。 陈序冲出NEO时,手里的黑伞被风掀得翻卷起来,骨节分明的手指攥着伞柄,指节泛白,却怎么也撑不拢那团乱麻似的伞面。 他索性把伞扔在neo门口,任凭雨水往身上浇。黑色外套很快被浸透,肩线处如同被打湿的水墨画,洇出深一块浅一块的湿痕。 发梢的水珠顺着额角往下淌,有的滴在眉骨,有的滑过下颌线,最后坠落在领口,晕开一圈圈小小的水渍。 夜风裹着雨气往衣领里钻,可陈序脚下的步子却半点没慢,像在追赶什么要紧的时间。 陈序的视线在雨幕里急切地扫过,路灯的光晕被雨水拆成细碎的光斑,落在他眼里,亮得有些晃眼,却始终没找到那个想找的身影。 直到南区生活园区门口那抹暖黄的光撞进眼里。 全家便利店的招牌亮得很稳,暖黄的光线穿透雨雾,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一块方形的光斑,仿佛黑夜里铺展开的一块绒布。 陈序的脚步猛地顿在便利店外的屋檐下,雨水顺着檐角成串滴落,在脚边积成小小的水洼,映着他模糊的影子。 他隔着一条街与一层雨水模糊的玻璃望过去。 许鹤眠就坐在靠窗的台子旁,背对着门口,松松挽起的头发垂在颈后,几缕被雨水打湿的碎发贴在白皙的皮肤上,在暖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泽。 她面前放着一个拆开包装的面包,指尖捏着包装袋的边缘,小口小口地咬着,咀嚼的动作很慢,每一口都嚼得很仔细。 玻璃上的雨痕蜿蜒交错,有的像河流,有的像蛛网,把许鹤眠的身影晕成一幅朦胧的画。 暖色光线从许鹤眠身后照过来,给她周身镀了层毛茸茸的光晕,连带着她咬面包时微微颤动的睫毛,都显得格外安静,安静得让人心头发软。 陈序刚才还急着往前冲的脚步,此刻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他站在一条街之外的阴影里,看着被玻璃隔开的许鹤眠,忽然生出种莫名的克制。 指尖在身侧蜷缩起来,刚才攥伞柄留下的红痕还没消。 便利店的门随着学生不断进出,打开又关上,带着食物香气的暖风漫出来,和外面的雨气撞在一起。 陈序看着许鹤眠的肩膀微微动了动,似乎是听到了声响,却没有回头。 原来她只是抬手,把颈后的碎发捋到耳后,指尖划过皮肤的动作很轻,宛如蝴蝶振翅。 雨还在下,檐角的水滴答滴答地落在水洼里,溅起细小的水花。 许鹤眠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咬面包的动作顿了顿,缓缓偏过头。 目光穿过雨幕和玻璃,撞进陈序的眸子里。 陈序的头发被雨水打湿,几缕贴在光洁的额前,水珠顺着下颌线往下淌,在冷白的皮肤划出透明的痕。黑色外套的肩膀处早已湿透,深色的湿痕像洇开的墨,却丝毫不影响他挺拔的站姿,宛如一棵被雨水洗过的白杨,带着冷峻的韧劲。 许鹤眠微微一怔,很快移开视线,重新低下头咬面包。 只是这一次,她的指尖捏得更紧了些。 包装袋被攥出深深的褶皱,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陈序深吸一口气,胸腔里涌入带着雨气的凉空气,走进便利店大门。 随着全家的欢迎音乐响起,暖黄的灯光裹着食物的香气涌出来,漫过陈序潮湿的外套,驱散身上的寒意。 陈序径直走到冰柜前,指尖拂过冰凉的柜门,取下两瓶果蔬汁,瓶身的冷凝水沾在指腹,带来一阵清爽的凉。 转身时,许鹤眠依旧低着头,仿佛刚才的对视只是陈序的错觉。 陈序走到许鹤眠身边的台子,将其中一瓶果汁轻轻放在她手边。 塑料瓶身的凉意透过薄薄的包装渗出来,在暖光里凝出细密的水珠。 然后陈序拧开自己的那瓶果蔬汁,瓶盖发出“啵”的清脆响声。 他仰头喝了一口,喉结在颈侧清晰地滚动,线条随着吞咽动作绷紧又放松,带着雨后未散的潮湿痕迹。 “要不要碰个杯?”陈序的声音很轻,混着便利店舒缓的背景音乐,和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像一片羽毛轻轻落在空气里,“庆祝今晚……” 陈序顿了顿,目光落在许鹤眠的唇边。 “已经很晚了。”许鹤眠终于抬起头,脸上是陈序熟悉不已的冷淡与平静。 仿佛不久前那个隔着掌心的吻,只是一场幻觉。 许鹤眠的目光在陈序手里的果汁瓶上短暂停留,又迅速移开,落在窗外连绵的雨幕上,嗓音清冽,“谢谢,我不渴。” 陈序握着瓶子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却没再说话。 他靠着台子站着,目光落在许鹤眠认真吃面包的侧脸上,看她小口咀嚼,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随着呼吸轻轻晃动。 许鹤眠安静地把剩下的面包吃完,动作依旧很慢,每一口都嚼得很仔细。 很难想象在这个快节奏的世界里,竟然还会有人如此认真地对待一份食物,哪怕只是一个几块钱的普通面包。 吃完最后一口面包,许鹤眠拿起空包装袋,起身走向角落的垃圾桶。 她的脚步很轻,帆布鞋底踩在便利店干净的地板上,几乎没发出声音,如同一只悄无声息的猫。 扔掉包装袋转身后,许鹤眠的目光笔直地往前,路过陈序身边时,没看他,也没碰那瓶孤零零放在台子上的果蔬汁,径直往门口走。 陈序望着许鹤眠的背影,顿了两秒,才拿起那瓶没被碰过的果汁,安静地跟了上去。 便利店的暖光被甩在身后,雨丝又缠了上来。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南区的小路上,路灯的光晕透过雨雾洒下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时而交错,时而分开。 雨声沙沙,脚步声轻响,没人说话,却有种无声的张力在空气里蔓延。 到女生宿舍楼下时,雨渐渐大了起来。 许鹤眠停下脚步,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她抬眼看向身后的陈序。 路灯的光落在许鹤眠脸上,一半明朗,一半晦暗,睫毛上沾着的雨珠如同一池碎星。 “陈序,你还要跟着我吗?” 许鹤眠的声音被雨声滤得很轻,尾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 第15章 坠入 你还要跟着我吗。 许鹤眠问出这句话,不是生气,也不是质问。 更像是一种无奈的轻叹。 大概是今晚的闹剧,后台的失控,以及别的什么东西,都耗尽了许鹤眠的力气。 陈序没有立刻回答。 雨丝落在陈序的黑色外套上,晕开更深的湿痕,他站在路灯的光晕边缘,一半在亮里,一半在暗里,如同一幅沉默的剪影。 过了几秒,陈序才缓缓抬起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指腹还沾着未干的雨水,泛着微凉的白。 掌心轻轻摊开,里面躺着一只小小的千纸鹤钥匙扣。 浅蓝色的折纸被雨水打湿了右下角,微微发皱,却依旧能看清翅膀上细密的折痕,是亲手折的样式。 那是许鹤眠一直扣在帆布包上的钥匙扣,她竟半点没察觉什么时候掉了。 许鹤眠的瞳孔微微收缩,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 指尖下意识地蜷起来,指甲掐进掌心,才没让自己露出更多情绪。 许鹤眠盯着那只千纸鹤,抹去脑海里后台的那片无序与混乱。 陈序迈开步子,一步步走近。 雨水在他脚边溅起细小的水花,步伐慢而稳。 陈序在许鹤眠面前站定,摊开的掌心微微抬起,刚好送到她眼前。 他的指尖还带着雨气的凉,掌心却透着体温的暖。 那只浅蓝色的千纸鹤躺在陈序掌心里,翅膀微微翘着,像只停落的蝴蝶,安静又乖巧。 “在后台门口捡到的。”陈序的声音很轻,混着雨丝落在屋檐的沙沙声,“怕你着急。” 陈序的目光落在许鹤眠脸上,路灯的光刚好照进他眼底,却依然看不清里面藏着的、没说出口的情绪。 千纸鹤的边角还在往下滴着细小的水珠,落在陈序的掌心,洇开一小片痕迹。 许鹤眠忽然觉得喉咙发紧。 情绪如同被雨水泡软的棉花,轻轻发涨。 许鹤眠盯着那只千纸鹤看了几秒,伸出手接过来。 指尖触到陈序掌心的瞬间,两人都顿了顿。 许鹤眠的指尖带着夜露的凉,仿佛刚从雨里捞出来的玉,轻轻落在陈序微潮的掌心,他掌心还留着攥过湿纸鹤的潮气,混着体温的热。 肌肤相触的刹那,仿佛有细小的电流顺着皮肤窜上来。 许鹤眠很快收回手,把千纸鹤紧紧攥在掌心。 没有温度的纸角硌着掌心的肉,浅蓝色的折纸被体温烘得渐渐变软,却依旧能摸到翅膀上凹凸的折痕 “谢谢。”许鹤眠的声音很低,几乎要被雨声吞没。 许鹤眠转过身,脚步刚要迈动,又停住。 尽管后背对着陈序的方向,许鹤眠仍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背上,带着沉甸甸的重量。 夜风吹起许鹤眠颈后的碎发,缠在耳尖。 过了几秒,她才轻轻开口,“我们以后,保持距离吧。” 最后几个字说得极轻,却像块石头投进雨夜,心脏也一同坠入水底。 说完这句话,许鹤眠没有犹豫,帆布鞋底蹭过潮湿的水泥地踏上台阶,发出细碎的声响。 斜斜的雨丝打在宿舍楼前的香樟树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陈序站在原地没动,黑色外套的肩膀早已被雨水浸透,发梢的水珠顺着下颌线往下滴。 他看着许鹤眠的背影消失在宿舍楼的门后,看着那扇门缓缓合上,把里面暖黄的灯光和她的身影都严严实实地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手里还握着那瓶许鹤眠没拿走的果蔬汁,瓶身凝满了细密的水珠,凉意顺着指缝一点点往上爬,冻得指尖发麻。 陈序低头看着瓶身上模糊的倒影,能看到自己紧抿的唇线,和看不出情绪的深色瞳孔,仿佛被雨水泡过的墨,在夜色里慢慢晕开。 夜风卷着雨气吹过来,带走那只千纸鹤留在掌心的潮意。 陈序在雨里站了许久。 影子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随着雨雾消散在连绵的雨季里。 * 新一周的网球课依旧裹在雨季的潮湿里。 天空是灰蒙蒙的,像被揉皱的宣纸,细雨停了又落,沾在网球场的围网上。 许鹤眠背着球拍走到场地,鞋底踩过湿漉漉的塑胶地面,发出轻微的黏连声。 她习惯性地往场地角落瞥了一眼,那里空荡荡的,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白色的网球网垂着水珠,被风一吹,轻轻晃动,而后坠落,像在提醒许鹤眠什么。 许鹤眠收回目光,把球拍靠在栏杆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拍柄上的防滑胶带。 上课铃响,班里的同学三三两两地结对站好,只有许鹤眠还独自站在原地。 她穿着白色运动服,长发挽在耳后,几缕碎发被潮气黏在脸颊,在阴沉的天光里显得格外清瘦。 “许鹤眠,过来跟我一组吧。”网球老师姓杨,是个高瘦干练的中年女性,抱着网球筐走过来,拍了拍许鹤眠的肩膀,掌心带着暖意,“你搭档是陈序吧?他今天没来,请病假了。” 许鹤眠微微一怔。 然后点点头,拿起球拍走到场地中间。 杨老师抛给许鹤眠一个网球,她抬手接住,橡胶球面沾着细小的水珠,凉丝丝地贴在掌心。 “砰”的一声,许鹤眠挥拍发球,球带着弧线飞过网,落在对方场地的白线内,溅起细小的水花。 “漂亮,手臂再抬高一点。” 对打的时候,杨老师的球路很稳,许鹤眠却有些心不在焉。 球拍挥过空气,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以前陈序站在对面时,很少开口说话。 许鹤眠与陈序,大多时候是用眼神示意对方调整姿势,或是在彼此失误时轻轻敲一下网子,发出“咚”的提醒声。 而现在,耳边只有雨声和球拍击球的闷响,单调得让人出神。 休息时,杨老师拧开保温杯喝了口热水,看着许鹤眠捡球的背影,随口道:“陈序看着挺结实的小伙子,没想到是这个班里第一个请病假的。” 她放下保温杯,呼出一口雾气,“说是重感冒,烧得厉害呢。” 许鹤眠捡球的动作顿了顿,网球在球拍上滚了一圈。 她弯腰把球放进筐里,声线平稳:“重感冒?” “可不是嘛,这几天雨大,估计是淋雨着凉了。”杨老师放下杯子,擦了擦额角的薄汗,“年轻人还是不能仗着身体好,不知道爱惜自己。” 许鹤眠没接话,不自觉地握紧了手机。 屏幕亮起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指尖悬在陈序的对话框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坠入 第16章 好球 许鹤眠的指尖悬在屏幕上。 许久。 她点击陈序的头像,轻轻叩了叩输入框。 敲下“感冒严重吗”五个字,宋体小字在白色背景上显得格外清晰。 光标在句尾一跳一跳的,仿佛某种悬而未定的心绪。 盯着那行字看了两秒,许鹤眠抿了抿唇,指腹按在删除键上,一个字一个字地消去。 输入框变回空白,只剩下灰色的“输入消息……”提示,恢复为一片未被雨水打湿的空白纸面。 她没必要这么做。 许鹤眠的指尖在手机边缘蹭了蹭,准备退出对话框。 屏幕却突然亮了一下。 紧接着,弹出来一条消息。 陈序:【抱歉,我今天没去上课,你有其他搭档吗?】 许鹤眠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才缓缓打字回复:【有。】 发送键变成绿色的瞬间,她轻轻合上了眼睛。 消息刚发出去,陈序的对话框顶部就跳出“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提示。 灰色的小字宛如雨天夜里忽明忽暗的路灯,在屏幕上方明明灭灭。 许鹤眠握着手机站在网球网前,细雨又开始飘落,牛毛似的雨丝沾在屏幕上,晕开细小的水痕,把那行提示字泡得有些模糊。 她抬手划过屏幕,指尖沾到潮湿的凉意。 风卷着雨丝吹过网球场,围网上的水珠簌簌往下掉,砸在塑胶地面上,发出细碎的“嗒嗒”声。 许鹤眠的目光落在网球拍的网格上,数着那些亮晶晶的水珠。 一颗,两颗,三颗。 手机迟迟没有消息提示音。 许鹤眠垂下握住手机的手,目光淡淡扫过整个网球场。 也对。 陈序还能说些什么呢?无非是“那就好,别太累”,或是“注意热身,别着凉”。 就像以前每次搭档练球时,那些点到即止的关心。 毕竟许鹤眠与陈序之间,往远了说是高中同学,往近了说是大学校友,但最贴切的描述也不过只是对方的一个“不熟的朋友”。 那些潮湿晦暗的触碰,说明不了什么。 可陈序的那行“正在输入中”持续了许久。 细雨把许鹤眠的发梢打湿,几缕碎发贴在脸颊上,凉丝丝的。 就在她准备把手机塞回口袋时,新消息终于弹了出来。 陈序:【可以告诉我你的新搭档是谁吗?】 许鹤眠看着那行字,眉峰微微蹙起来。 风刚好吹过,掀起她运动服的袖口,露出手腕上被雨打湿的皮肤,泛着淡淡的白。 许鹤眠怎么也没想到,陈序输入了那么久,最后问的竟是这个不着边际的问题。 网球场上的雨声似乎更清晰了,混着远处同学练球的“砰砰”声。 许鹤眠抬头望向男生宿舍楼的方向,云层的阴翳把远处的建筑晕成一片模糊的灰。 网球筐里的球被风推得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咚、咚”的闷响混在细细的雨丝里。 许鹤眠的指尖还悬在屏幕上方,细雨积攒着,落在她的发梢,凝成细小的水珠,顺着耳廓往下滑。 她终于收回指尖,没有打字回复,只是按灭了屏幕,把手机塞进运动服口袋。 “休息得差不多了吧?”身后传来杨老师的声音,带着些许笑意。 许鹤眠转过身,看见杨老师推完场地上的雨水,正拿着球拍走过来,球拍上还沾着未干的雨珠。 老师的运动鞋踩过塑胶地面,停在她面前时,拍柄轻轻敲了敲她的球拍。 “看你站这儿发呆半天,是累了还是觉得这毛雨很烦?”杨老师仰头看了看天,细雨沾在她的发间,“要是累了我们再歇会儿,不急。” 许鹤眠摇摇头,抬手理了理被雨打湿的碎发,发丝在指尖滑过,带着潮湿的软。 “不累,老师。”许鹤眠握紧球拍,拍柄的防滑胶带磨着掌心,带来踏实的触感,“我们继续吧。” 老师挑了挑眉,弯腰从筐里捡了个球抛给她,“行,刚看你发球有点偏,咱们再练练反手。” 许鹤眠抬手接住球,橡胶球面的凉意透过掌心漫上来。 她走到场地中间,转过身时,口袋里的手机轻轻硌了下腰侧。 或许还有新的消息提示音响起来,但此刻都被球拍的声响盖了过去。 许鹤眠挥起球拍,“砰”的一声,网球带着弧线飞过网,溅起的水花在半空散开。 “好球。”杨老师发出赞许。 * 网球课结束的哨声刚落,许鹤眠正弯腰收拾球拍,就听见栏杆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轻响。 她抬头望去,宋希蕊正扒在墨绿色的围网上,半个身子探进来,齐肩长发被风甩得乱七八糟。 宋希蕊看见许鹤眠就拼命挥手,手腕上的饰品叮当作响。 “学姐!这里!”宋希蕊的声音穿过细雨,带着点雀跃的脆响,指尖在网眼上敲出“笃笃”声,“快过来。” 许鹤眠把球拍塞进背包,拉链拉到一半顿了顿。 雨还没停,细密的雨丝沾在宋希蕊的刘海上,结成小小的水珠,让她看起来像只淋了雨的小兽,眼神里却藏着点超乎寻常的热络。 许鹤眠走到栏杆边,隔着半米远站定,背包带往肩上勒了勒。 “有事吗?”许鹤眠的声音很轻,混着雨落在伞面的沙沙声。 宋希蕊从栏杆上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指节还沾着网子上的锈迹。 “没事就不能找你啦?”宋希蕊眨眨眼,故意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今天下午是我们俩的排班,我们一起去西餐厅吃午饭吧?吃完再一起去超市?” “而且,”宋希蕊又补充道,声音放软了些,“超市晚班要到九点半呢,不吃点热的扛不住,你总不能又啃面包吧?” 她的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关心,像在小心翼翼地递出橄榄枝。 许鹤眠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运动鞋,鞋边也沾着水渍。 她想不出拒绝的理由,那些惯常使用的“不用了”堵在喉咙里,看着宋希蕊期待的眼神,忽然就说不出口。 “走吧。”许鹤眠轻轻吐出两个字,拉起背包拉链,发出清脆的响声。 第17章 食物 西餐厅食堂的玻璃门被推开,三三两两的学生混着雨停后的潮气涌进来。 室内暖黄的灯光从头顶的吊灯洒下来,在水磨石地面上投下一圈圈光晕,把靠窗的卡座都裹在柔软的光线里,连空气中浮动的尘埃都染上了暖融融的颜色。靠墙的餐柜上摆着几盆绿萝,叶片上还沾着雨珠,在暖光里闪着亮,给这烟火气十足的空间添了点生机。 刚进门就闻到浓郁的食物香气,豚骨汤熬出的乳白醇香混着韩式辣酱的甜辣,芝士融化的焦香缠上烤肠的烟火气,在鼻尖层层叠叠地漫开,瞬间驱散了身上的湿冷。 穿红色围裙的阿姨正给刚出炉的部队火锅撒芝士碎,金色的芝士遇热微微融化,拉出细长的丝,引得排队的新生发出小声惊叹。 许鹤眠跟着宋希蕊往里走,鞋底踩过铺着防滑垫的地面,发出轻微的脚步声,最终停在拉面窗口。 取好餐,宋希蕊挑了个角落的小桌,刚放下背包,视线突然一顿,手肘轻轻碰了碰许鹤眠,“咦,那不是蒋鹏吗?你在neo见过的。” 宋希蕊声音压得低低的,却难掩好奇,“他平时不抓几个人陪自己吃饭是绝对不会出门的,今天怎么一个人在那儿吃火锅?” 许鹤眠顺着宋希蕊的目光望去。 临窗的卡座里,蒋鹏正对着一锅部队火锅发呆,黑框眼镜滑到鼻尖,露出的眼睛盯着锅里咕嘟冒泡的芝士,手指在桌下无意识地敲着节奏,面前的拉面碗还冒着热气,溏心蛋在汤面上轻轻晃动,却一口没动。 宋希蕊拉着许鹤眠走过去,手指在卡座隔板上敲了敲,“蒋大鼓手,今儿被打入冷宫了?” 蒋鹏猛地抬头,看到她们时眼睛瞪圆了,随即又弯起笑,“这不是等你们呢。” 他把眼镜推回原位,伸手就去端那锅部队火锅,“正好我一个人吃不完,拼个桌?” 没等宋希蕊回答,蒋鹏已经抱着锅坐到了她们对面,金属锅底在桌面上蹭出轻微的响。 芝士在锅里拉成绵长的丝,裹着午餐肉和年糕,热气腾腾地漫上来。 “你们点的什么?”蒋鹏伸长脖子往许鹤眠面前的碗沿看,“哟,豚骨拉面?” 许鹤眠没说话,低头用筷子拨开拉面,溏心蛋在汤里晃了晃,蛋黄顺着蛋白的裂缝微微流淌。 汤头熬得乳白,热气扑在脸上,带着浓郁的骨香,把鼻尖的潮气都烘得暖了些。 许鹤眠夹起一筷子面,吹了吹热气,慢慢送进嘴里,面条劲道,汤鲜得恰到好处。 “说真的,你怎么一个人?”宋希蕊戳了块芝士年糕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问蒋鹏,“盛宇梵呢?他终于把你踹了找新欢去了?” “寡夫门前是非多。”蒋鹏斜了宋希蕊一眼,夹起片午餐肉,在芝士里滚了滚,“陈序在校医院输液呢,高烧不退,盛宇梵刚拎着粥过去陪护了,送餐超时了会被扣钱的宋大小姐。” “输液?”宋希蕊手里的筷子顿了顿,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过许鹤眠,“陈学长烧得很严重?” 宋希蕊对盛宇梵与蒋鹏一向是直呼大名,但她对陈序有种莫名的忌惮,每次提到他都必须加个“学长”的后缀。 “可不是嘛。”蒋鹏吸了口拉面,汤渍溅在嘴角,“上周淋了雨就没好利索,估计也没怎么吃药,今早直接烧到39度,被我们架去校医院了。刚盛宇梵发消息说,还得输两个小时才完。” 许鹤眠吃面的动作没停,筷子在碗里轻轻搅动,拉面裹着汤汁。 宋希蕊又飞快地瞥了许鹤眠一眼,没接话,转而往她碗里夹了块最大的鱼豆腐,“学姐,补充蛋白质。” 许鹤眠抬起头,刚好对上宋希蕊的目光。 而后避开宋希蕊的视线,把鱼豆腐埋进汤里,轻声道:“谢谢。” 整顿饭吃得很安静,只有锅铲碰撞的轻响和窗外偶尔滴落的雨声。 宋希蕊和蒋鹏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乐队的事,许鹤眠始终低头吃面,溏心蛋被戳破了两次,蛋黄混着汤汁浸在面里,她却没尝出什么味道。 直到宋希蕊推了推许鹤眠的胳膊,她才回过神,下意识伸手碰了碰背包某个口袋的位置。 “学姐,发什么呆呢?” 许鹤眠抬头,发现锅里的芝士已经凝固,蒋鹏正在收拾餐具。 窗外的雨又开始下了,细密的雨丝贴在玻璃上,像谁在上面画了层雾。 “吃完了?”许鹤眠轻声问,筷子放在碗沿,碗里还剩小半碗面。 “早吃完了,就等你呢。”宋希蕊看了眼手机,“离超市换班还有一个半小时,我们去哪儿消磨时间?” 蒋鹏擦了擦嘴,突然拍了下手,热情洋溢道:“要不跟我去校医院?” 他指了指外面,“校医院新开了推拿科,推拿一次才几十块,咱们去试试?我今天都一个人屈尊吃饭了,不能再一个人去校医院了。” 宋希蕊明显来了兴趣,“推拿?真的假的?” 她拉着许鹤眠的胳膊晃了晃,“学姐,那我们也一起去嘛,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许鹤眠刚想摇头,指尖却又碰到了背包里的某个口袋。 那里装着一个小药瓶。 药瓶里空空如也,可今年的雨季还没有结束。 许鹤眠犹豫了两秒,看着宋希蕊期待的眼神,轻轻点了点头,“好,我顺便去开点药。” “开什么药?你也病了?”宋希蕊立刻凑近,伸手想摸许鹤眠的额头,“没发烧啊。” “开维生素。”许鹤眠避开宋希蕊的手。 宋希蕊“哦”了一声,没再多问。 出西餐厅时,雨又下了起来,细密的雨丝被风卷着,贴在脸上凉丝丝的。 宋希蕊撑开伞,自然地往许鹤眠身边靠了靠,伞面往她那边倾斜了大半,自己的肩膀很快湿了一片。 不等许鹤眠伸手制止,蒋鹏早已识时务地将自己的大伞往宋希蕊头上盖了过去。 “咱这就叫——”蒋鹏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人类命运共同体。” 许鹤眠与宋希蕊:“……” 于是三人就这么维持着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姿势,沿着邯郸校区的林荫道慢慢往前走。 雨水打在树叶上沙沙作响,路面的积水映着路灯的光晕,像撒了一地碎星。 很快,校医院出现在视线里。 第18章 交握 校医院的玻璃门透着冷白的光,消毒水的味道混着雨水的潮气扑面而来。 许鹤眠跟着护士去登记时,蒋鹏已经扯着宋希蕊往输液室走。 “宋大小姐,我打赌盛宇梵早跑了,你估计要扑个空喽。” “不可能,盛宇梵下午有思政课,他宁愿逃课躲在校医院,也不会去上课。” “赌五十。” “赌就赌,输了我给你一百。” “老板大气!” 他们声音渐行渐远。 许鹤眠脚步轻微,走进问诊室。 不出所料的,医生向她摇摇头,“同学,这是处方药,我没法开给你。” 许鹤眠离开问诊室,脸上并无情绪。 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脚步声和远处病房传来的咳嗽声,墙壁上的时钟滴答作响,把时间拉得格外长。 许鹤眠拿着挂号单往输液室走,刚拐过走廊拐角,就听见蒋鹏的笑声从里面传出来。 “我赢了哈哈哈哈哈,不好意思让你破财喽宋大小姐。” “愿赌服输。”宋希蕊的语气咬牙切齿。 输液室的门虚掩着,许鹤眠轻轻推开一条缝,目光下意识地往里扫。 靠窗的3号床位上,陈序正半靠在枕头上输液。 灰色卫衣领口松着,露出白色短袖内搭与半截锁骨,皮肤在冷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苍白,连唇色都淡了几分。头发软软地贴在额前,没了平时的凌厉,倒添了些许温润的学生气。 陈序闭着眼,长睫在眼下投着浅淡的阴影,左手手背扎着针头,透明的液体顺着输液管缓缓滴落,在他手背上积着细小的水珠。 床头柜上放着个保温桶,旁边的白粥只动了一口,瓷勺斜斜地搭在碗沿,米粒沉在碗底,似乎已经凉透。 “我也不是那种爱财如命的人,这钱就当公款了。序哥,你等着,我现在就去给你买点水果补补。”蒋鹏收到宋希蕊的转账,心情颇佳,伸了个懒腰,起身往门口走,“你想吃什么……咦,许同学你在门口站着干嘛?” 闻言,陈序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 那双平时清冷的眸子此刻蒙着层水汽,带着高烧褪去的迷蒙,目光先落在蒋鹏身上,随即又擦过他身后的宋希蕊。 最后,陈序的视线越过他们,直直地撞进了门口许鹤眠的眸子里。 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 许鹤眠握着挂号单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纸张发出些许声响。 她看到陈序的瞳孔微微收缩,眼底的迷蒙瞬间褪去,染上了点她看不懂的情绪——意外,或许还有点不易察觉的慌乱,如同毫无波澜的湖面被投进了一颗石子。 陈序的目光在许鹤眠身上停留了两秒,扫过她被雨打湿的发梢,又落在她攥着挂号单的手上,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却没说话。 “进来坐啊。”蒋鹏没察觉氛围不对劲,笑嘻嘻地往旁边挪了挪,给许鹤眠让位置。 许鹤眠没有动。 宋希蕊视线来回逡巡,比蒋鹏敏锐得多,很快捕捉到一丝暗涌的痕迹。 她走到蒋鹏身边,三两下就将氛围圆回来,“学姐,我监督蒋鹏去买水果,你在这儿等我一下哦,我怕他挪用公款,很快就回来了。” 话音未落,宋希蕊拽着蒋鹏逃离输液室。 输液室重归平静。 “好久不见。”陈序嗓音低哑。 许鹤眠坐到陈序旁边的陪护椅上,声音平稳:“不算很久。” 陈序看着许鹤眠,眼底的情绪翻涌着,像藏着片潮湿的雾。 最终却只是轻轻开口:“对于我来说,算。” 许鹤眠没接话,甚至没再看陈序,目光落在窗外的树影摇曳上。 消毒水的味道里混着陈序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比平时淡了许多,却依旧清晰,缠在鼻尖,让她呼吸都放轻了些。 陈序半靠在枕头上,目光落在许鹤眠低垂的侧脸上。 她的发梢还带着未干的潮气,几缕碎发贴在脸颊,遮住了小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唇线,和握着挂号单的、骨节分明的手。 “可不可以帮我开下窗?”陈序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病后的沙哑,却依旧清冷,“我想透透气。” 许鹤眠抬起头,目光先扫过窗外的雨幕,又落回陈序苍白的脸上。 细密的雨丝被风卷着,斜斜地打在玻璃上,晕开一片模糊的水痕。 “在下雨。”许鹤眠收回视线,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抗拒。 陈序的嘴角竟然牵起一抹浅淡的笑,眼底蒙着的水汽让这笑容柔和了许多。 “那就让雨飘进来。”陈序看着许鹤眠,眸子里映着窗外的雨光,“一点点就好,不会着凉的。” 许鹤眠没再争执。 她站起身,脚步轻得像猫,走到窗边。 窗台积着层薄薄的灰尘,被雨水打湿后,留下淡淡的水痕。 许鹤眠握住冰凉的窗框,指尖触到金属上的凉意,微微用力,将窗户往外推了半寸。 “吱呀”一声轻响,风立刻顺着缝隙钻了进来。 带着雨气的冷风卷着细碎的雨丝,扑在脸上凉丝丝的,瞬间吹散了室内沉闷的消毒水味,混进了泥土的腥气和草木的清香。 许鹤眠下意识地往旁边退了半步,避开飘进来的雨丝,指尖却还是沾到了一点湿意,凉得她轻轻一颤。 风穿过窗户,往输液室深处钻,门被吹得轻轻晃动,最后“啪”地一声,被风推着合上了。 而许鹤眠放在门边陪护椅上的背包,发出“咚”的一声轻响,从椅子上滑落,掉在水磨石地面上。 拉链没拉严实的侧袋敞开,里面的东西滚了出来—— 一个小小的药瓶,在地面上“骨碌碌”地打着转,最后稳稳地停在了陈序的病床边,离他的脚只有半寸远。 许鹤眠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她几乎是立刻弯腰去捡,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可陈序的动作比她更快。 他撑着病床坐直了些,左手还扎着针头无法动弹,便用没输液的右手伸过去,指尖先一步碰到了药瓶的瓶盖。 那瓶盖是旋转式的,带着细密的纹路,陈序的指腹刚碰到,还没来得及看清上面的标签,许鹤眠已经靠近。 许鹤眠的手覆在陈序的手背上,掌心的温度带着点急慌的热,几乎是抢一般地想把药瓶拿回来。 “陈序。”许鹤眠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指尖用力地攥住药瓶,骨节都泛了白。 陈序却没松手。 陈序的手指微微收紧,将药瓶圈在掌心,刚好握住了许鹤眠的手指。 两人的手就这样交握在药瓶上。 第19章 故意 陈序的掌心带着体温的温热,指腹上常年握贝斯磨出的薄茧,轻轻蹭过许鹤眠的手背。 那触感不算光滑,甚至带着点粗糙的颗粒感,却像带着某种电流,顺着许鹤眠的皮肤往上窜。 陈序的手指微微收拢,将许鹤眠的手和药瓶一起圈在掌心,力度不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执拗。 许鹤眠的指尖本就冰冷,被陈序温热的掌心裹着,冷热交织的触感让她更不自在。 她下意识地抽手想拿回药瓶,指节却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掐进自己的掌心,留下几道浅浅的月牙痕。 药瓶被两人的手夹在中间,在输液室冷白的灯光下泛着哑光。 距离被拉得极近,近到许鹤眠能清晰地闻到陈序身上的味道。 消毒水的清冽气息里,混着陈序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比以往淡了许多,却因为这密闭的空间变得格外清晰,仿佛雨后晒过的白衬衫,干净温和。 许鹤眠甚至能感觉到陈序呼吸时胸腔的起伏,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发顶,带着点病后的微哑潮气。 输液室的顶灯悬在头顶,光线直直地落下来,把他们交握的手照得一清二楚。 陈序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手背上微微凸起青筋,以及输液针孔的淡青。 药瓶上反射的灯光都晃得人几近眩晕。 “你……生病了?”陈序的目光先落在交握的手上,又缓缓抬起,那双平时清冷的眸子此刻蒙着层病后的水汽,却格外专注地锁住许鹤眠的眼睛。 许鹤眠的眼神总是淡淡的,宛如蒙着薄雾的湖面,少有波澜。 可此刻陈序分明看到了里面一闪而过的动摇。 “这是什么药?”陈序轻声问。 许鹤眠微微蹙眉,飞快地别开视线。 她的目光落在陈序手背上的输液针上,透明的液体正顺着管子缓缓滴落,在他苍白的皮肤上洇出一小片凉湿。 “和你没有关系。”许鹤眠的嗓音与她的神情一样冷淡,不加遮掩的疏离在两人之间划下一道无形的界线,“这是我的东西,请你放手。” 许鹤眠说着,又试着往回抽手,指腹在陈序掌心蹭过,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 陈序却没松劲,反而握得更稳了些。 他的瞳仁黑沉沉的,看不出情绪。 陈序看着许鹤眠紧抿的唇线,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放手。”许鹤眠的语气更冷了几分,轻轻刺在空气里,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输液室里安静下来,只有输液管的“滴答”声与窗外的雨声在回响。 陈序垂下眼帘,遮去眼底的情绪。 他握着许鹤眠的手指微微松动了些,却依旧没有完全放开。 许鹤眠的指尖愈发颤抖,像一只被雨水打湿的蝴蝶,在陈序掌心不安地扑腾。 她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却又在无意识间与陈序掌心贴得更紧。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些,卷着更多的雨丝飘进来,狠狠砸在玻璃上,发出“噼啪”脆响。 有几滴雨珠借着风势越过窗台,轻轻落在许鹤眠的鼻尖上,甚至有一滴顺着她的眉骨往下滑,停在了睫毛根处。 那冰凉的触感瞬间炸开,像细小的电流顺着血管窜遍全身。 许鹤眠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 呼吸骤然变重,胸腔里像堵着团湿棉花,吸进的气带着雨的凉意,呼出来的却烫得发颤。 许鹤眠下意识地屏住气,双肩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可骨子里对雨的恐惧早已被点燃,宛如一头沉睡的野兽突然苏醒,在胸腔里横冲直撞。 恐慌顺着血液蔓延,许鹤眠的指尖开始发凉,不是普通的凉,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连带着指尖都泛了青白。 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起初只是指尖,后来连肩膀都跟着轻轻颤动。 许鹤眠一直紧握着药瓶的手松了些,可她浑然不觉。 此刻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蚀骨的寒意和莫名的空虚攫住。 一种隐秘的渴望在心底翻涌。 不是对药物的依赖,而是对温暖的渴求,对肌肤相贴的渴望。 如同干涸的土地期待一场甘霖。 许鹤眠的皮肤在叫嚣着,她亟需真实的体温来驱散这深入骨髓的恐慌。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反而更迫切地想抓住点什么——陈序的手腕,他的衣角,哪怕只是一阵带着他体温的气息。 陈序清晰地看见,许鹤眠的睫毛在颤动,宛如受惊的蝶翼。 许鹤眠下意识地咬着下唇,唇瓣被抿得发白,甚至泛起了淡淡的红痕,像是在用力对抗着什么。 她的脸色一点点褪去血色,从原本的苍白变成近乎透明的白,连唇色都淡得几乎看不见,比手背上的输液管还要冰凉。 那几滴雨珠还挂在许鹤眠的脸颊上,晶莹剔透,像没来得及拭去的泪,在输液室冷白的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有一滴雨珠顺着许鹤眠的下颌往下滑,钻进衣领里,她的脖颈猛地缩了一下,像是被烫到般,身体抖得更加厉害。 “许鹤眠?” 陈序的嗓音低哑得厉害,握着许鹤眠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些,掌心的温度更清晰地传过去。 许鹤眠微微一怔,却没有挣开,反而像找到了浮木的溺水者,指尖微微动了动,竟往陈序掌心更深处蹭了蹭。 输液管里的液体还在缓缓滴落,“滴答、滴答”,敲在寂静的空气里,却盖不过急促的呼吸声。 更盖不过无声涌动的、关于恐惧与渴望的暗流。 “你……”陈序想说什么。 可话刚出口,尾音还悬在空气里,就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动作打断。 许鹤眠抬起头,撞进陈序的目光里。 她的眼底还蒙着层因为恐慌而起的水汽,却折射出泛着光的氤氲,像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下一秒,许鹤眠俯下身,吻上了陈序的唇。 这个吻来得太突然,太急切,带着点失控的莽撞。 如同这场雨带来的平地惊雷。 许鹤眠的唇瓣带着雨珠的凉意,在陈序唇上厮磨。 贴上陈序的唇时,甚至因为没控制好力度,牙齿不经意地磕到了他的下唇,发出细微的响。 许鹤眠的动作很生涩,仿佛不知该如何安放自己的唇齿,只是凭着本能地靠近,把陈序没说出口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陈序微微一怔。 他的瞳孔微微睁大,看着近在咫尺的,许鹤眠的脸。 许鹤眠的睫毛离陈序只有几厘米,还在轻轻颤动,带着未干的潮气。 她的鼻尖偶尔碰到他的脸颊,带来微凉的触感,呼吸急促地喷在他的唇上,带着她身上淡淡的、雨后青草般的气息。 陈序的手还攥着药瓶,此刻却无意识地松开,药瓶 “咚” 地掉在地上,滚到床底。 输液管的“滴答”声仿佛在这一刻被放大了无数倍,敲在心跳上。 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唇齿相接的地方。 陈序能清晰地感受到许鹤眠唇瓣的柔软,以及某种来势汹汹的情绪,仿佛雨水落在烧红的铁块上,瞬间蒸腾起潮湿的雾气。 他逐渐适应她唇齿间的生涩。 耳畔只能听到唇瓣相触时细微的声响。 陈序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他没有推开许鹤眠,反而微微侧过头,加深这个吻。 陈序的动作很轻,带着病后的温柔,和小心翼翼的珍视,仿佛怕太用力会惊扰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带着雨气的吻。 他的右手轻轻环住了许鹤眠的腰。 陈序的掌心贴在许鹤眠的后背,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因为呼吸急促而起伏的脊背。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卫衣渗进来,一点点熨帖着她的颤抖。 风卷着雨丝从敞开的窗户钻进来,吹乱许鹤眠颊边的碎发。 许鹤眠始终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着浅淡的阴影,却挡不住眼尾泛起的红。 这是她对抗恐慌最本能的方式。 本能驱使着许鹤眠往热源更深处靠,唇瓣在陈序的唇上轻轻厮磨。 许鹤眠的身体在陈序的触碰下,渐渐止住颤抖。 窗外的雨愈演愈烈,风卷着雨丝飘进来,落在两人的发梢和肩头,带着潮湿的凉意,却怎么也吹不散唇齿间蔓延开的温热。 不知过了多久,许鹤眠才像耗尽了力气般,微微往后退开。 她的唇瓣被吻得泛着水润的红,唇角还沾着点未褪的湿意,呼吸仍旧有些许急促,胸口轻轻起伏着。 额头顶着陈序的下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颈侧动脉的跳动。 两人的鼻尖相抵,呼吸交织在一起,带着彼此的气息,在潮湿的空气里发酵成某种青涩的苦。 “你……”许鹤眠彻底从陈序身上退下来,后背抵在了冰凉的窗台边,凉意让她打了个轻颤,也终于找回了几分理智,“你总是让我很狼狈,满意了吗?” 许鹤眠轻轻喘着气,身体的燥热褪去了些许,只剩下异样的渴。 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尖还残留着陈序掌心的温度。 “对不起。”陈序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哑,带着吻后的黏腻,“我不是故意的。” 刚才被风吹开的窗户还敞着,雨丝借着风势往里钻,在水磨石地面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许鹤眠没有接话,只是转过身,抬手握住冰凉的窗框,指尖触到金属上的雨珠,随即用力将窗户往回推。 “吱呀——” 金属摩擦的轻响在安静的输液室里格外清晰,窗户缓缓合上,最后“咔嗒”一声扣紧锁扣。 风被彻底挡在外面,连同那些扑进来的雨丝与混乱的吻,一起被隔绝在玻璃的另一端。 窗外的雨声顿时变得模糊,像隔着层厚厚的棉花,输液室里只剩下轻浅的呼吸。 许鹤眠背对着陈序站在窗边,望着玻璃上蜿蜒的雨痕,指尖无意识地在窗框上划着圈。 “小心感冒。”陈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病后的沙哑,却比刚才更清晰了些。 许鹤眠的动作顿了顿。 陈序看着许鹤眠的背影,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补充道:“我在发烧,刚才……”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许鹤眠明白未尽的话。 刚才的一番唇齿交融,陈序怕把感冒传染给她。 许鹤眠转过身,走到离病床两步远的地方站定,目光落在陈序手背上的输液针上。 透明的液体顺着管子缓缓滴落,衬得陈序指节愈发分明。 “我没事。”许鹤眠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刚平复的微哑。 陈序的目光在她面色如常的脸庞上停留了两秒,才缓缓移开,落在窗外的雨幕上。 玻璃上的雨痕越来越密,外面的树影晕成一片模糊的绿。 陈序沉默了几秒,像是在斟酌词句。 然后忽然开口,语气带着点刻意的随意,仿佛只是随口提起。 “我记得高二那年,你休学了一学期。” 许鹤眠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握着窗框的指尖下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 陈序望着窗外的雨,声音放得更轻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试探:“在你休学之前,我给你写过一封信。”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许鹤眠脸上,那双平时清冷的眸子此刻蒙着层水汽。 陈序垂下眼睫,遮住黑沉沉的瞳仁,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你还记得吗?” 许鹤眠的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高二、休学…… 这些词语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她心里最不愿触碰的地方。 第20章 朋友 如果人生有删除键,许鹤眠一定会删去与高二夏天有关的一切。 那年夏天的记忆瞬间翻涌上来——刺耳的刹车声,变形的车门,漫天的雨,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还有…… 许鹤眠重重闭上了眼睛。 那些被她死死压在心底的碎片,被陈序的话,搅得支离破碎。 许鹤眠的脸色一点点褪去血色,比刚才被雨淋湿时还要苍白,连唇色都淡得几乎看不见。 再睁眼,许鹤眠的眼底瞬间蒙上了一层冷意,不是平时的疏离,而是带着明显的厌恶,像被触碰逆鳞的猫,浑身都竖起尖刺。 许鹤眠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拉开与陈序的距离,指尖攥得死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阵细微的疼,才没让自己失态。 陈序终于察觉到许鹤眠的不对劲。 他看着她眼底骤然凝结的冷意,像平静的湖面瞬间结了冰,连带着周身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许鹤眠紧抿的唇线绷得笔直,唇瓣泛着失血的白,原本就疏离的眼神此刻更是淬了冰,毫不掩饰的排斥像细密的针,轻轻扎在空气里。 陈序的眉峰微微蹙起,眼底的墨色更浓了些,仿佛被雨水泡过的夜空,沉得看不见底。 他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反应。 “不记得了。”许鹤眠的声音冷得像窗外的雨,每个字都带着冰碴子,砸在空气里脆生生的。 她用力别开视线,看向输液室门口的蓝白条纹布帘。 布帘被穿堂风轻轻吹得晃动,边缘扫过墙面,投下斑驳的光影,在许鹤眠苍白的脸上明明灭灭,无声地描摹着她眼底的抗拒。 许鹤眠不想解释,也不能解释。 高二那年的夏天,是她人生里最深的一道疤。她甚至能闻到记忆里那股混合着雨水和汽油的味道,呛得她喉咙发紧。 连她自己都不敢轻易触碰,更遑论对别人说起。 陈序看着许鹤眠这副拒人千里的模样,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像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说不出也咽不下。 输液室里再次安静下来,比刚才吻后的沉默更甚。 输液管里的液体“滴答、滴答”往下落,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被放大,如同秒针在敲打着心脏,每一声都坠进两人之间那道无形的隔阂里,沉甸甸的。 窗外的雨仿佛真的不会停歇,豆大的雨珠砸在玻璃上,溅开又滑落,在表面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雨痕越来越密,外面的树影、路灯、甚至天空晕成一片模糊的灰绿,像是整个世界都被泡在这片潮湿的沉默里,连呼吸都带着水汽的重。 陈序的目光落在许鹤眠攥紧的拳头上。 许鹤眠眼底的厌恶那样明显,宛如一道无形的屏障。 她始终没有回头看陈序,只是维持着面向布帘的姿势,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 输液室的冷白灯光落在她身上,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贴在白墙上,影影绰绰。 陈序只能看着许鹤眠的背影,心里关于那封信的暗涌,像被雨水泡过的纸,慢慢沉了下去,变得又冷又重。 他已经记不清写那封信的感受了,只记得当时一个单词背了一个晚自习。 许鹤眠沉默了许久。 直到窗外的雨声稍稍缓了些,她才转过身。 许鹤眠的脚步很轻,一步步走近陈序的病床。 地上的阴影随着她的动作慢慢移动,在冷白的灯光下忽明忽暗。 她走到陪护椅旁,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背包。 帆布材质的背包不算重,却被许鹤眠攥得很紧,指腹陷进布料的纹路里,留下浅浅的印子。 目光扫过床底,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微光,能看到那只棕色药瓶正静静躺在床脚。 许鹤眠弯下腰,动作很慢,长发随着弯腰的弧度垂下来,遮住了小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唇线。 指尖在床底摸索了两下,终于碰到药瓶的瓶盖,轻轻一勾,将它从床底带了出来。 药瓶被灰尘沾得有些脏,许鹤眠用指尖蹭了蹭瓶身,把灰尘抹掉,然后塞进背包侧袋,拉链拉得“咔嗒”一声响,干脆利落,像在给自己的情绪画上句点。 做完这一切,许鹤眠直起身,站在病床边,与陈序隔着半臂的距离。 她没有看他,目光落在透明细长的输液线上。 “我先走了,早日康复。”许鹤眠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 却像一道无形的界线,把刚才那个滚烫的吻划在身后。 陈序的目光落在许鹤眠脸上,喉结上下轻轻滑动,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嗯”。 * “你怎么先走了?” 宋希蕊把一袋青苹果放在许鹤眠手边,齐肩长发盖住耳朵。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故意瞪大,直直望着收银台后的许鹤眠,头微微一歪,俨然一副被抛弃的失落模样。 很刻意的表演。 甚至连这份刻意,也是宋希蕊刻意演出来的。 “我有东西落在食堂了,不得不回去拿。”许鹤眠放下扫码枪,对上宋希蕊的目光,“抱歉,没有提前和你说。” 宋希蕊盯住许鹤眠看了几秒,似乎是在评估这位学姐的歉意有几分真几分假。 几秒后,宋希蕊笑起来,耳畔的头发轻轻摇动,露出一丝熠熠生辉的金属光泽。 “学姐,我很记仇的,以后千万不能丢下我。” 许鹤眠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没有说话。 超市里的暖光灯嗡嗡作响,把货架照得亮堂堂的,却驱不散雨季特有的潮湿。 细密的雨丝斜斜地打在玻璃上,晕出一片模糊的水痕,树影和路灯被泡成暖黄的光斑。 收银台后的风扇慢悠悠地转着,吹起许鹤眠额前的碎发,带着点纸张的油墨香。 她正低头划《中国近代史纲要》的教材,笔尖在草稿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 宋希蕊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手边的消遣工具已经不只是手机,而是12.9寸的iPad,屏幕亮得刺眼,正播放着一部老电影。 宋希蕊看得入迷,手指无意识地敲着台面,跟着剧情轻轻哼着主题曲,齐肩的长发随着动作晃悠,iPad的反光映在她脸上,把她的眼睛衬得亮晶晶的,完全没注意到超市入口处传来的脚步声。 许鹤眠写题的笔尖顿了顿。 余光里,两个熟悉的身影正顺着货架往里走。 是负责查兼职考勤的学姐,手里还拿着笔和本子。 其实校园超市的工作氛围很轻松,没顾客的时候可以看看书,刷刷手机,这些行为都是被允许的,但像宋希蕊这样明目张胆用平板看电影肯定不行。 许鹤眠不动声色地往宋希蕊那边挪了挪椅子,膝盖轻轻碰了碰她的小腿。 宋希蕊没反应,眼睛还黏在屏幕上,嘴角甚至带着点入迷的笑意。 两位学姐已经走到零食区,离收银台只有几步远。 许鹤眠放下笔,伸手去够旁边的购物袋,身体自然地往宋希蕊身前倾了倾,刚好挡住iPad的大半屏幕。 她的动作很轻,像是在整理收银台,指尖却在桌下轻轻戳了戳宋希蕊的胳膊,压低声音用气息说:“收起来。” 宋希蕊这才回过神,猛地抬头,顺着许鹤眠的目光看到了查勤的人。 她按灭屏幕,把iPad往包里塞,动作太急,差点把旁边的扫码枪碰掉。 许鹤眠眼疾手快地扶住扫码枪,指尖在台面上敲了敲,示意她放轻松。 学姐们走过来,目光在收银台扫了一圈,落在许鹤眠摊开的教材上,笑了笑,“还在学习呢?” “嗯,划一下开卷考的重点。”许鹤眠的声音很稳,脸上没什么表情,却刚好挡住宋希蕊藏iPad的动作。 “雨有点大,你们没带伞的话,仓库有新买的备用伞,用完放回去就行。”其中一个学姐翻开笔记本,在上面打了个勾,目光又扫过宋希蕊,“学妹,适应得怎么样?会觉得辛苦吗?” 宋希蕊刚把iPad塞好,闻言立刻坐直了身子,脸上堆起乖巧的笑,“挺好的。” 她说话时偷偷看了许鹤眠一眼,眼底藏着点笑意。 学姐们又叮嘱了几句“离开时注意断电”,便转身往走出超市,脚步声渐渐消失在门外。 直到彻底看不见学姐们的身影,宋希蕊才长舒一口气,从包里重新掏出iPad,长吁一口气:“吓死我了,差点被抓。” 她看着许鹤眠,眼睛弯成了月牙,“学姐,你反应好快,我还以为你不是会帮人打掩护的性格。” 许鹤眠没接话,重新拿起笔,笔尖却悬在教材上没动。 她知道宋希蕊根本不在乎被通报——上次闲聊时宋希蕊说过,她来兼职就是为了混够学分,被骂两句也无所谓。 刚才许鹤眠下意识就想帮宋希蕊遮掩,连她自己都觉得意外。 宋希蕊却没注意到许鹤眠的出神,把iPad放进背包,托着下巴盯着她看,眼神亮晶晶的,带着点探究。 超市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有风扇转动的声音和窗外的雨声,还有远处冷柜制冷的嗡鸣。 “学姐。”宋希蕊忽然开口,声音放软了些,“我们现在……算朋友了吧?” 许鹤眠写题的动作顿了顿。 她抬起头,对上宋希蕊的目光。 宋希蕊的眼睛总是很亮。 许鹤眠的喉结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 “不说话就是默认。”宋希蕊笑了起来,“我可不可以不叫你学姐?我们好像是同一年出生的。” 宋希蕊平日的声音大多带着雀跃,尾音高高翘起,像犬类动物的尾巴。 但现在,宋希蕊的喉咙仿佛落了一把灰,嗓音透露出一丝寂寥,“许鹤眠,你是我上大学之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这是宋希蕊第一次叫许鹤眠的名字。 许鹤眠握着笔的手指紧了紧,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歪斜的线。 她忍不住抬头看她。 许久。 许鹤眠重新落下笔,声线平稳,“为什么我是第一个,你的同学和室友不算朋友吗?我以为你的朋友会很多。” 第21章 纸条 宋希蕊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手指摆弄着马甲上的拉链头,嗓音冷了几分:“当然不算。” 不管宋希蕊承不承认,她的确是在人际关系里天赋异禀的女孩,懂得如何让人感到安全舒适,并在不痛不痒的相处中,维持着点到即止的关系。 许鹤眠在学校里撞见过宋希蕊几次,她家境不错,性格也开朗,身边总是围绕着许多光鲜亮丽的同性或异性。 所以许鹤眠很意外,宋希蕊竟然说那些人不算朋友。 或许这就是大学。 所有人都揣着一颗被磨损过的真心,心照不宣地给它套上一层不会轻易打开的壳子。 毕竟,对待真心是很麻烦的一件事。 很快,宋希蕊重新弯起唇角,“同学是按班级分的,室友是按宿舍分的,连家人都是天生就定好的。” 她的手指轻轻敲着台面,像是在强调什么,“但朋友不一样,朋友是我自己选的。我想和谁做朋友,想和谁待在一起,都是我自己决定的。” 宋希蕊偏头看向许鹤眠,眉眼弯弯,却看不出多少笑意,“所以……我是不是你大学的第一个朋友?” 许鹤眠微微一怔。 她看着宋希蕊认真的脸,忽然觉得,她的性格不像看起来的那样。 窗外的雨又大了些,砸在玻璃上发出噼啪的响。 风扇吹过的风带着点潮湿的凉意,卷着宋希蕊身上淡淡的香水味,与许鹤眠的教材墨香缠在一起。 收银台后的沉默渐渐蔓延,带着点微妙的氛围。 许鹤眠没再说话,只是重新低下头,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沙沙作响。 宋希蕊也没再追问,只是安静地坐在旁边,手指转着iPad笔,偶尔看看窗外的雨。 超市里的暖光灯依旧明亮,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还有些许距离。 * 每一周去电影课的路上,许鹤眠似乎永远被裹在连绵的雨雾里。 教学楼的走廊泛着潮湿的光,墙壁上的瓷砖渗着细密的水珠,踩上去能闻到混着雨水的草木腥气。 许鹤眠抱着笔记本走进教室时,里面还空荡荡的,只有后排靠窗的位置坐着两个低声聊天的女生。 许鹤眠的目光在最后一排的某个位置停了几秒。 然后她径直走到第一排正中间的位置坐下。 这个位置离讲台最近,不是许鹤眠惯常的选择。 放下笔记本,指尖触到冰凉的桌面,才发现桌沿还沾着未干的雨珠。 大概是早到的同学带进来的潮气。 许鹤眠抽出纸巾擦干净雨水,白纸吸饱水分后变得半透明,仿佛被雨打湿的蝉翼。 窗外的雨斜斜地打在玻璃上,雨痕晶莹剔透。 许鹤眠掀开笔记本,鼠标光标停在桌面正中央。 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教室门口,窗户外树影摇曳,将世界晕成一片淡绿色的雾。 上课铃响前三分钟,教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陈序站在门口,黑色的连帽卫衣帽子搭在肩上,发梢还带着未干的潮气,几缕贴在额前,衬得他下颌线愈发清晰。 他的感冒似乎好了些,脸色恢复了些血色,只是唇色淡淡的,添了点冷峻的倦意。 陈序扫视了一圈教室,目光在第一排停顿了两秒。 目光落在许鹤眠身上,而后绕着她轻轻扫了一遍。 第一排已经坐满了早到的同学,就连许鹤眠旁边剩下的空位,也被助教的笔记本和背包占着,如同一道无声的界线。 陈序没犹豫,径直走向第二排,在许鹤眠正后方的空位置坐下。 帆布包放在桌下,发出轻微的声响。 陈序拉开椅子时,椅面与金属结构摩擦,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许鹤眠的后背似乎能感受到陈序坐下的动静,指尖在鼠标上轻轻蜷缩了一下,却没回头。 电影课老师踩着铃声走进来,手里抱着一摞胶片盒,笑着打招呼:“雨天快乐啊同学们,看来大家都没被雨困住。” 老师把胶片盒放在讲台上,投影仪“嗡”地启动,白色的光线投在幕布上,映出一团团晦暗不明的形状。 “今天先说个正事——期中pre的要求,两人一组,选一部2000年以前的电影,从镜头语言到主题内核,好的坏的都得聊透,下周前把电影信息报给助教。” 教室里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有人转头找搭档,有人拿出手机查电影列表。 许鹤眠依旧盯着笔记本屏幕,指尖无意识地滑动鼠标滑轮。 就在这时,后背忽然被轻轻戳了一下。 很轻的力道。 却带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不像无意触碰。 许鹤眠的身体顿了一瞬。 她能感觉到是笔的触感,坚硬又带着点微凉的金属质感。 许鹤眠没有立刻回头,只是维持着坐姿,肩膀微微绷着,耳朵却不由自主地捕捉着身后的动静。 能听到布料摩擦的轻响,大概是陈序身体前倾时带动的。 还有极轻的呼吸声,均匀而清浅,就在正后方的位置,很近。 僵持了两秒。 那力道又轻轻来了一下。 比刚才稍重些,像在确认许鹤眠是否察觉。 许鹤眠这才缓缓偏过头。 陈序就坐在正后方的座位上,上身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手里捏着一张折叠成小方块的纸条。 投影仪的光线斜斜地打在陈序脸上,一半亮一半暗,衬得他的轮廓愈发分明。 长而密的睫毛垂着,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只露出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唇线,唇色比平时略淡,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情愫,连下颌线都绷得比平时更清晰些。 看到许鹤眠回头,陈序把纸条递了过来,指尖不经意地碰到她的手背,带来一阵细微的凉意,如同雨水落在皮肤上。 许鹤眠接过纸条,指尖捏着纸角,转身坐直,才慢慢展开。 纸条上用黑色水笔写着一行字,字迹清隽有力。 “我们一组的话,你当我的pre组长,好不好?” 末尾没有署名,却带着陈序独有的笔锋。 连问号收尾时微微上扬的弧度,都透着陈序的认真。 纸页似乎带着陈序指尖的温度。 许鹤眠正犹豫着怎么回答,讲台上的老师忽然笑出声。 “喂喂,第一排和第二排的两位同学,你们一点也不把我放在眼里啊?” 全班的目光瞬间汇聚过来,带着善意的好奇。 所有大学生都逃不过的小组pre来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纸条 第22章 拉扯 老师用投影仪的激光笔在许鹤眠与陈序位置上圈了圈,打趣道:“都大学了还传纸条,比上课摸鱼玩手机还过分,你们都这么纯情的吗?” 教室里爆发出一阵哄笑,连窗外的雨声都被盖了过去。 许鹤眠的指尖在桌沿轻轻蜷缩了一下,面色如常,只是极自然地将鼠标往前推了推,刚好把那张纸条盖在下面。 陈序靠回椅背,黑色卫衣的帽绳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陈序脸上也没什么情绪,下颌线绷得笔直,只有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很快便隐去了。 “你们pre是一组的?”老师问。 听到老师提问,陈序遵循礼节站起身,微微颔首,声音平稳:“是。” 起身时,椅面在金属结构的支撑下弹回去,陈序抬手随意地扶住,避免发出声响,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锁骨清晰的轮廓,动作自然又利落。 投影仪的光线斜斜地打在陈序侧脸,把他睫毛的影子投在脸庞上,明明灭灭,衬得鼻梁更挺,唇线更清晰,连带着被老师打趣时的清冷都添了点说不出的俊朗。 老师本就是爱开玩笑的性子,对学生的打趣一向没有恶意,很快摆了摆手,“行了行了,不逗你们了,既然被我抓到上课传纸条,说明我和你们的缘分不浅——” 老师故意拖长调子,目光在许鹤眠与陈序之间转了转,“估计你们传纸条也是在讨论pre的事情,那你们俩的pre电影就由我来定吧,省得你们纠结。” 老师俯身从讲台上的胶片堆里翻找,手指划过一个个印着老电影海报的盒子。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老师翻找胶片的声音,和投影仪运行的低鸣。 很快,老师举起一个深蓝色的胶片盒,盒子上印着复古的电影海报:穿长裙的女人站在剧院门口,背景是暖黄的灯光和模糊的人群。 “就这个吧,伍迪艾伦的《开罗紫玫瑰》。”老师把盒子往讲台上一拍,发出轻微的响声,“1985年的片子,现实和幻想搅在一起,镜头语言贼有意思,我个人很喜欢,你们俩好好琢磨琢磨。” 顿了顿,老师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电影名,转过身时冲许鹤眠与陈序眨眨眼,道:“别偷懒啊,这部片子可藏着不少细节,到时候pre要是讲不透,我可要罚你们传一百次纸条。” 教室里又响起一阵低低的笑声,连后排总爱打瞌睡的学生都抬起头。 有人小声议论着这部电影,也有人转头看许鹤眠与陈序,目光里带着点促狭的好奇。 不得不说,许鹤眠与陈序很惹眼。 许鹤眠坐在第一排正中间,投影仪的光线刚好有一缕落在她侧脸上,衬得轮廓愈发清晰,被全班注视时透着种冷淡的静谧,仿佛置身事外。 而坐在她正后方的陈序,投影仪的光斜斜地打在他脸上,将眉眼勾勒得格外分明,睫毛垂眸时遮住眼底的情绪,只留下冷冽的眼尾线条,带着点清冷的锋利。 不过,陈序坐下时唇角极淡地勾了一下。 那瞬间的柔和宛如冰雪初融。 * 下课铃响。 窗外的雨刚好止住,留下满地湿漉漉的光斑。 教室里的人陆陆续续起身,椅子摩擦的“吱呀”声、收拾书本的哗啦声混在一起,慢慢漫出教室,在走廊里散开。 许鹤眠收拾东西的速度很慢。 她向来不喜欢等人潮散尽,拥挤的空气会让她呼吸发紧。 刚站起身,身后就传来一道干净清冽的声音。 “许鹤眠。” 许鹤眠的脚步顿了顿。 这三个字在渐渐散去嘈杂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宛如冰滴落在石板上。 带着陈序独有的冷感,却又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温度。 许鹤眠转过身,陈序刚好从座位上站起来,黑色卫衣的帽绳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走廊的光线透过窗户斜斜地照进来,在陈序身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 陈序的头发剪短了些,额前的碎发不再遮住眉眼,露出饱满的额头和利落的眉骨,投影仪的光还残留在他眼底,让那双平时清冷的眸子显得格外清亮。 “关于pre,我们要不要今天先讨论一下细节?”陈序的嗓音低缓清润,平稳得宛如刚落过雨的湖面。 顿了顿,陈序的目光落在许鹤眠攥着背包带的手上,“我没看过《开罗紫玫瑰》,你呢?” 许鹤眠的指尖在背包带上轻轻蜷缩了一下。 走廊里的风带着潮湿的凉意,吹起她颊边的碎发,缠在耳尖。 许鹤眠避开陈序的目光,看向走廊尽头的窗户,那里积着一汪雨水,映着灰蒙蒙的天。 “我也没有。”许鹤眠的声音带着点习惯性的疏离,“不如各自先把电影看完,再约时间讨论?” 这话里的“各自”两个字咬得很轻,在两人之间划了道无形的线。 陈序却像是没听出许鹤眠话里的疏离。 陈序微微颔首,目光从许鹤眠额边的碎发缓缓移动,直至移到她的眸子里。 “一起看的效果可能会好一些。”陈序的语气里听不出情绪,“有些镜头细节,当场讨论更容易抓住。” 许鹤眠的目光落在陈序脸庞上。 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混着走廊里草木的潮气,比在输液室时清晰了许多。 陈序的神色没有异常,声音认真平稳,只是纯粹地提议。 他手下按着一本厚厚的电影理论书,骨节分明的手指不自觉加重了几分力度。 陈序的在许鹤眠脸上停顿了两秒,似乎在判断她的情绪,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些,“今晚……你有空吗?” 走廊里的人声渐渐远去,教室里只剩下他们的呼吸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雨声。 许鹤眠看着陈序轮廓分明的脸,没有说话。 陈序的指尖轻轻摩挲着书脊,补充道:“文科图书馆三楼的影音室有投影,人少,安静。” 顿了顿,他的语气依旧平稳,“看完刚好可以简单理理思路,不会占用太多时间。我们都想把这次pre做好,不是么?” 许鹤眠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指尖在背包带上蹭出细小的声响。 没错,她的确想把这次pre做好。 毕竟,下学期的出国交换名额与绩点直接挂钩。 走廊的光线落在许鹤眠与陈序之间,隔出两片暗色的阴影,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要交叠在一起。 雨季的潮湿弥漫在空气里,染上一丝说不清的微妙张力。 许鹤眠忽然有些倦意。 她想快些结束自己与陈序之间,细碎绵长的拉扯。 许鹤眠垂下眼睫,淡淡“嗯” 了一声,声音被走廊外的风吹散:“好,我来预约今晚八点的图书馆影音室,到时候见。” 陈序唇角极淡地勾了一下,那抹笑意比刚才在教室里坐下时更明显些,落在他清冷的轮廓上,冲淡了他气质里的某些冷峻。 “今晚见。”陈序的声音质感偏冷,此刻却染上一丝温度。 第23章 和你 文科图书馆三楼的走廊比楼下安静许多。 空气中飘着旧书页特有的油墨香,混着雨季挥之不去的潮湿,在昏黄的廊灯下漫成一片粘稠的雾。 许鹤眠握着绿色校园卡的指尖微微发凉,卡面印着的校徽在灯光下泛着光。 她提前二十分钟抵达影音室门口,却没想到那扇磨砂玻璃门旁,已经立着一道熟悉的高瘦身影。 是陈序。 他靠在走廊的白墙上,穿着那件常穿的黑色连帽卫衣,帽绳松松地垂着,露出干净利落的短发,发梢被走廊的风吹得轻轻晃动,露出后颈干净的线条。 他手里拿着一本翻开的电影手册,似乎看得很专注,细长的手指扶住书页,连许鹤眠走近的脚步声都没察觉。 许鹤眠微微一怔。 她以为自己会是先到的那个。 毕竟陈序看起来总是随性又淡然,不像会提前这么早赴约的性格。 许鹤眠站在门口,打量陈序安静的模样。 走廊的灯光落在陈序脸上,光影交错,衬得眉骨愈发高挺,五官俊逸疏朗。 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格外安静,只有远处空调外机的低鸣,和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 大概是感觉到了视线,陈序忽然转过头。 四目相对的瞬间,陈序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情绪。 那双清冷的眸子扫过来,宛如落下一层淡纱。 眸子里的冷意消失得很快,随即化作温和的笑意,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细微的涟漪。 “你来了。”陈序站直身体,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冽。 陈序的目光落在许鹤眠手里握着的伞上。 那是一把黑色的长柄伞,伞骨纤细,伞面干净得没有一丝褶皱。 许鹤眠这才注意到自己还攥着伞。 陈序极淡地勾起唇角,那抹笑意很轻,落在俊逸的轮廓上,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缱绻,“今晚不会下雨。” 许鹤眠的目光扫过走廊尽头的窗户,外面的夜空透着暗淡的蓝色,虽然依旧灰蒙蒙的,却没有半点要落雨的迹象,连风都比傍晚温柔了些。 许鹤眠的指尖在伞柄上轻轻摩挲着,伞柄的塑料外壳带着她掌心的温度。 她抬起头,目光与陈序对视了半秒,又飞快地移开。 许鹤眠的嗓音总是淡淡的,像被雾气泡过,“有些雨总是来得突然。” 陈序侧身让开位置,露出刷卡机器。 走廊的风从两人之间吹过,带着陈序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混着旧书的气息。 许鹤眠走近,握紧校园卡,指尖在感应区轻轻一刷。 “滴”的一声轻响后,玻璃门缓缓向两侧滑开。 许鹤眠走进去时,脚步刻意放轻,帆布鞋底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 影音室比想象中要小,大概只有普通教室的一半大。 正前方是一面巨大的投影幕布,占据了整面墙壁,幕布前摆着两排软沙发,第一排是双人座,后面是几个单人位,都铺着深灰色的绒布,看起来柔软又舒适。 角落里放着投影仪和音响设备,线路被仔细地收纳在地毯下,只露出几个接口,显得干净整洁。 因为没开主灯,室内光线很暗,只有走廊透进来的微光,在地板上投出长长的光斑。 许鹤眠抬手摸索着墙壁上的开关,指尖触到冰凉的塑料按钮,轻轻一按,头顶的筒灯次第亮起,暖黄的光线漫过整个房间,驱散了昏暗,也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细小尘埃。 “第一次来?”陈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已经跟着走进来,轻轻扣上玻璃门,隔绝了走廊的光线。 许鹤眠点点头,目光在影音室里转了一圈,“嗯,平时很少用到影音室。” 影音室里空气中除了潮湿,还多了点绒布沙发的陈旧气味,不刺鼻,反而有种让人放松的静谧。 或许在下一次失控的雨天,许鹤眠会想躲进这个封闭的空间。 许鹤眠放下背包,刚想弯腰去看设备的开关,身后的陈序已经走了过来。 陈序熟稔地走到设备架旁,弯腰插上电源,投影仪“嗡”地一声启动,投射出一道白色的光线,在幕布上晕开一片模糊的亮斑。 他的动作流畅又自然,手指在投影仪的按钮上轻轻点了几下,又弯腰连接自己的笔记本电脑,黑色卫衣的衣摆随着动作向上撩起来一瞬,露出后腰清晰的腰线,以及漂亮的肌肉线条。 “你经常来这里?”许鹤眠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 她看着陈序熟练调试设备的样子,不像是第一次来的人。 陈序的手指顿了顿,正在插线的动作停了半秒。 而后,陈序抬起眸子,看向许鹤眠。 暖黄的灯光落陈序脸上,把他眼底的情绪照得格外分明。 “对。”陈序正在调试电脑的分辨率,他的声音透过音响设备的电流,带着点细微的失真,“我和蒋鹏、盛宇梵常来。” 许鹤眠没有说话。 “这里的音响效果不错,环绕声很还原。”陈序的目光落在旁边的音响上,“我们经常来这里看外国乐队的现场录像。” 陈序的指尖在设备架上轻轻敲了敲。 影音室里安静了几秒,只有投影仪运行的低鸣。 忽然,陈序意识到什么,眼底有一闪而过的怔忡,随即恢复了平时的平静。 他转头看向许鹤眠,连声音都比刚才低了些:“除了他们之外,我只和你来过这里。” 陈序的指尖在设备台上轻轻蜷缩了一下,说完这句话才觉得有些不妥,目光移向幕布。 神情却很认真,像是怕许鹤眠误会什么。 “你不用向我说这么多。”许鹤眠声线平稳。 许鹤眠避开陈序的目光,走到双人沙发旁坐下,背包放在身侧,指尖在绒布沙发上轻轻划着,没有说话。 沙发很软,陷下去的弧度刚好包裹住身体,带着点陈旧的暖意,让许鹤眠紧绷的肩膀悄悄松了些。 陈序重新低头调试设备。 电影很快读取成功,陈序调整好投影的焦距,幕布上的画面瞬间变得清晰。 做完这一切,陈序关掉头顶的筒灯,只留下投影仪的光线。 房间瞬间陷入昏暗,只有幕布上的白光映着两人的侧脸。 陈序走到沙发旁坐下时,带起一阵极轻的风,混着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拂过许鹤眠的鼻尖。 双人沙发的空间本就不算宽敞,铺着的深灰色绒布陷下去浅浅的弧度。 陈序刚坐下,两人的手臂就几乎要碰到一起。 许鹤眠似乎能清晰地感受到陈序身上传来的温热体温,透过薄薄的卫衣布料渗过来。 许鹤眠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指尖触碰到沙发边缘的绒布纹理,布料的绒毛缠在指腹上,带来细微的痒意。 可沙发本就不大,许鹤眠刚挪了半寸,身体就轻轻抵到沙发扶手,退无可退。 陈序察觉到许鹤眠细微的动作。 陈序原本靠着沙发靠背的身体微微向后撤了撤,肩膀往另一侧倾斜了些,刻意拉开了一点距离。 这动作很轻。 陈序的手臂随意地搭在自己的膝盖上,指节分明的手指轻轻蜷缩着,目光依旧落在前方的投影幕布上,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距离拉开后,那股令许鹤眠不自在的不适感很快消失,可空气里却莫名多了点微妙的张力,像被拉长的橡皮筋,轻轻绷着。 影音室里的光线很暗,只有屏幕反射的微光在两人脸上流动。 余光里,许鹤眠能看到陈序下颌线紧绷的弧度,和他垂眸时睫毛投下的浅淡阴影。 沙发布料下的弹簧轻微起伏,混杂着不易察觉的呼吸节奏。 许鹤眠忍不住侧过一点头,借着屏幕的光看向陈序。 陈序的侧脸在光影中显得格外柔和,平日里清冷的眉眼此刻也染上了几分安静,连带着周身的气场都褪去冷峻,只剩下专注。 沙发的绒布很软,陷得人有些慵懒。 可许鹤眠微微挺直脊背。 影音室的玻璃门外,偶尔有路过的学生,人影在磨砂玻璃上投下模糊的轮廓,很快又消失在走廊尽头。 外面的脚步声、翻书声被厚重的门隔绝在外,只剩下影音室内轻浅的呼吸声与投影仪运行的低鸣,在昏暗的房间里织成一张安静的网。 “准备好了么?”陈序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比平时更低哑些,带着点磁性。 许鹤眠轻轻“嗯”了一声。 陈序的手指在笔记本电脑的触控板上轻轻一点,幕布上的画面瞬间跳动起来。 晦暗不明的光影里,老旧的华纳兄弟片头出现,《开罗紫玫瑰》的画面缓缓展开。 第24章 虚幻 电影画面在幕布上缓缓流动,带着1985年特有的颗粒感,暖黄的色调如同被雨水泡软的旧报纸,将那个经济萧条的美国小镇铺展在眼前。 许鹤眠的目光落在女主角塞西莉娅身上。 塞西莉娅穿着洗得发白的围裙,在餐馆后厨笨拙地擦着玻璃杯,回到家,丈夫粗暴又醉醺醺地命令她,抱怨生活。 空气中漂浮的细小尘埃在投影光线下翻滚,混着绒布沙发的陈旧气味,让人恍惚间也坠入了那个灰蒙蒙的年代。 身旁的陈序忽然轻轻咳嗽了一声,声音很轻,却在这过分安静的影音室里格外清晰。 陈序下意识地抬手碰了碰喉咙,指节在脖颈处轻轻摩挲,喉结滚动的弧度在微光中格外分明。 许鹤眠的视线从幕布上移开,落在陈序触碰喉咙上的手上。 那只手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利落,手腕处的皮肤在光线下泛着冷白。 犹豫了两秒,许鹤眠轻声开口:“你感冒好些了么?” 陈序转过头,两人的距离在昏暗里近在咫尺,几乎能看清对方眼底映着的自己。 陈序的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像小扇子似的,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快好了。” 他的声音还有点沙哑,带着点未散尽的鼻音,“只是喉咙还有点发炎,偶尔会忘记吃药。” 许鹤眠盯住陈序看了几秒,没再追问,重新看向幕布。 电影里的情节渐渐推向高.潮。 塞西莉娅被生活折磨,得到喘息的她,跟着打破四面墙从银幕上走下来的男主角汤姆,走进废弃的游乐场。 旋转木马的灯光忽明忽暗,生锈的铁轨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汤姆忽然捧起塞西利娅的脸,在冷冽的空气里吻了下去。 塞西莉娅对着汤姆喃喃:“你不是真实存在的。” 背景音乐变得缠绵,带着点荒诞的温柔,将整个影音室都浸在暧昧的氛围里。 许鹤眠忽然觉得有些渴。 她记得背包侧袋里放着水杯,特意装了温水。 她伸出手,摸索着往身侧的背包探去,指尖穿过绒布沙发的缝隙。 却在碰到背包带的前一秒,撞上了一只温热的手。 是陈序的手。 他大概也想拿什么东西,手正搭在背包旁的空位上。 两人的指尖相触的瞬间,像有细小的电流窜过。 许鹤眠下意识地想收回手,陈序却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陈序的掌心带着点薄茧,指腹温热,将许鹤眠微凉的手指完全包裹住。 动作自然得像演练过无数次,没有丝毫犹豫,连指缝都贴合得恰到好处。 许鹤眠微微一怔。 她想抽回手,指尖却被陈序轻轻勾住。 力道不重,却带着点固执地挽留。 最终,许鹤眠没有说话,任由陈序握着。 两人的手就这么安静地搭在沙发缝隙里,十指相扣的地方传来彼此的体温,仿佛一团火焰包裹住一块冰。 许鹤眠的目光重新回到幕布上,汤姆和塞西莉娅的吻还在继续。 身旁的陈序握着许鹤眠的手,指腹偶尔会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摩挲。 陈序的侧脸在光影中褪去冷冽,平日里紧抿的唇线此刻也微微松弛。 电影的后半段,现实与幻想的界限越来越模糊。 塞西莉娅在汤姆和现实中饰演汤姆的男演员吉尔之间摇摆,汤姆用爱挽留塞西莉娅,想带她进入荧幕里一直相爱下去,而吉尔则承诺会带她去纸醉金迷的好莱坞,改变她的人生。 塞西莉娅既贪恋虚幻的浪漫,又无法摆脱现实的枷锁。 塞西莉娅在两个男人之间挣扎,选择了现实世界里的吉尔。 最后她却被满嘴谎言的吉尔抛弃,无处可去,只能走进电影院,被虚幻的光影笼罩着。 掌心里的温度忽然紧了紧,陈序的手指与许鹤眠十指相扣,像是在安慰。 许鹤眠回过神,发现自己攥得太用力。 她放松了些,任由陈序握着,平复了心里那点因为电影情节而起的情绪。 当片尾字幕缓缓升起时,陈序没有立刻松开许鹤眠的手。 影音室里依旧保持着黑暗,只有幕布上滚动的白色字幕映着字迹,像一场未完的梦。 外面的风声不知何时停了,走廊里安静得能听到远处电梯运行的轻响。 玻璃门外没有任何脚步声,连空气都变得格外浓稠,裹着交握的手,以及彼此轻浅的呼吸。 “你喜欢这部电影么?” 陈序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比平时更低哑,带着点刚从电影里抽离的距离感。 他的目光落在幕布上,侧脸的轮廓在微光中显得格外清晰,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像在思考什么。 许鹤眠的手指在陈序的掌心里轻轻动了动,声音很轻:“我喜欢结局。” 顿了顿,她看着字幕慢慢消失,“塞西莉娅的现实人生里,只有谎言与痛苦是真实的。” 陈序沉默了几秒,指尖在许鹤眠的手背上轻轻划过,像在描摹什么,“如果是你,会选择留在现实,还是进入虚幻的荧幕?” 这个问题像一颗石子,投进许鹤眠平静的心湖,漾开圈圈涟漪。 她看着幕布上渐渐暗下去的光影,想起塞西利娅最终选择回到现实,却在结尾处露出蒙娜丽莎一般的微笑。 许鹤眠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反问:“你呢?” 陈序转过头,两人的目光在黑暗中相遇。 他的眼睛很清亮,像盛着幕布最后的余光,里面映着许鹤眠的影子,带着点不容错辨的认真。 “我会进入虚幻的荧幕。”他掌心里的力道又紧了些,“我选择不真实的爱。” 说这番话的时候,陈序的目光始终没有移开,指尖甚至微微用力,将许鹤眠的手攥得更紧。 许鹤眠轻轻抽回手,指尖离开陈序掌心的瞬间,冷空气趁虚而入。 “那我会留在现实里。”许鹤眠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像在陈述一个早已注定的事实。 陈序的手停在半空中,似乎还残留着许鹤眠的温度。 黑暗里,陈序的眼眸像一汪深潭,瞳仁黑沉沉的,看不清情绪。 过了几秒,他才低声问:“为什么?” 许久。 许鹤眠轻轻笑了一下。 她很少笑。 这笑容很淡,像水面上的涟漪,转瞬即逝。 许鹤眠的眼睛弯了弯,里面映着幕布最后的微光,带着点自嘲。 “陈序,你可以拥有梦幻的人生,但我只能活在现实里。”许鹤眠看向玻璃门,“漂亮虚幻的泡泡,会带着我一起破裂。” 陈序的目光落在许鹤眠晦暗不明的脸上。 陈序沉默了很久,久到许鹤眠以为他不会再说话。 忽然。 陈序抬起许鹤眠的手,微微侧头,用脸轻轻靠住她的手背,“许鹤眠,我不是虚幻的泡泡,你也不是。” 这句话像一道电流。 许鹤眠猛地抬起头,对上陈序的目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4章 虚幻 第25章 今夜 玻璃门外,走廊的灯光透过磨砂玻璃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模糊的暖黄,隐约能看到窗外的夜空已经透出一抹淡蓝。 今夜没有下雨的迹象。 黑暗里,许鹤眠的目光落在陈序脸上。 陈序的轮廓在幕布残留的微光中明明灭灭,睫毛垂下来时像小扇子,遮住了眼底汹涌的情绪,只有鼻尖的弧度清晰又挺拔。 许鹤眠的手背上轻轻拂过陈序的呼吸,带着温热的潮气,与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缠在一起,在这封闭的空间里漫成一片粘稠的雾。 忽然。 许鹤眠动了。 她微微倾身,朝着陈序的方向靠近了半寸。 动作很轻,连呼吸都放轻了。 沙发的绒布被压出细微的褶皱,发出轻响,在这过分安静的影音室里清晰可闻。 陈序的身体绷紧了些许。 他能感觉到许鹤眠的气息越来越近,带着点洗发水的清香,混着水汽的凉。 陈序下意识地也往前靠了靠,喉结轻轻滚动,睫毛几乎要碰到许鹤眠的额头。 两人的距离骤然缩短,近得能看清彼此瞳孔里的自己,连呼吸都交织在一起,带着几分暧昧的温度。 陈序的心跳得有些快,指尖微微蜷缩。 他在等许鹤眠的下一个动作。 或许是一个吻。 又或许是别的。 可许鹤眠却在距离陈序极近的地方停住了。 她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像在确认什么。 随即忽然直起身,动作干脆得像切断了某种无形的丝线。 许鹤眠转身走向墙边,指尖在黑暗中准确地摸到开关。 “咔嗒”一声。 头顶的筒灯次第亮起。 暖黄的光线瞬间洒满整个房间,所有情愫无处遁形。 陈序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适应光线的间隙,他看到许鹤眠已经走到设备架旁,背对着他,正在摆弄笔记本电脑。 许鹤眠的发梢被灯光染成浅棕色,背影挺得笔直,仿佛刚才那个靠近的瞬间只是陈序的错觉。 “倒回去看一下这里。” 许鹤眠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完全不像刚经历过那样近距离的拉扯。 她拖动鼠标,把电影进度条拉回塞西莉娅在游乐场犹豫的片段,“这里的镜头语言很微妙,汤姆站在旋转木马的光里,象征虚幻的诱惑,而现实的阴影始终没离开过画面边缘。” 陈序慢慢坐直身体,指尖还残留着许鹤眠手背的温度。 他看着她的身影,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陈序只是起身走到许鹤眠身边,目光落在屏幕上。 灯光下,许鹤眠的侧脸温润清晰。 她的睫毛很长,低低地垂下去,让人看不透她的情绪。 “PPT可以分三个部分。”许鹤眠调出文档,指尖在键盘上敲击,“第一部分分析现实与虚幻的视觉对比,第二部分拆解人物心理转变,第三部分结合伍迪艾伦的创作风格谈主题表达。” 她转过头,看向陈序,眼神里只有对小组pre的认真,“你对哪部分更熟悉?需要再调整一下么?” 陈序的目光在许鹤眠脸上停留了两秒,才缓缓移开,说:“视觉分析吧,我对镜头调度更敏感。” 他的声音有些低哑,带着点未散尽的缱绻。 “好。”许鹤眠点头,在文档里记下分工,“明晚之前我把框架发给你,你补充案例就行。” 她合上电脑,动作利落,“没别的问题的话,我先回去了。” 陈序看着许鹤眠收拾背包的动作,指尖在设备架上轻轻摩挲,最终只是低声说了句:“好。”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影音室,玻璃门在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里面的晦涩光影,以及他们靠近过的气息。 走廊里的空气带着雨后的凉意,比影音室里更清新些,却也更空旷,只剩孤零零的脚步声在墙壁间回荡。 许鹤眠走在前面,背包带在肩上轻轻晃动,发梢被走廊的风吹得轻轻起伏。 刚走到走廊拐角,许鹤眠的脚步忽然顿住。 陈序的胸膛差点贴上去,及时停在她身后半步。 顺着许鹤眠的目光望去。 盛宇梵正靠在走廊的栏杆上,手里拿着一本摊开的书,显然是在透气。 盛宇梵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到许鹤眠和陈序一起走出来,眼睛瞬间睁大,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复杂的情绪。 许鹤眠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淡淡地移开目光。 然后径直从盛宇梵身边走过,脚步毫无异常,连多余的眼神都没给。 帆布鞋底踩过走廊的地砖,发出轻响,很快便消失在楼梯口的方向。 陈序停下脚步,看着盛宇梵。 盛宇梵靠在栏杆上,书早已合上,手指紧紧攥着书脊,指节泛白。 “你们……一起在里面?”盛宇梵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点难以置信。 陈序没回答,只是看了盛宇梵一眼,准备离开。 “陈序!”盛宇梵叫住他,脸上的惊讶还没散去,眼底却多了点失望和生气,声音里也带着压抑的火气,“你明明早就认识许鹤眠,为什么不告诉我?” 陈序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盛宇梵。 走廊的灯光落在陈序脸上,把他的轮廓照得格外分明,眼神冷峻,没有丝毫波澜。 盛宇梵往前走了一步,扯起嘴角笑了一声,带着点自嘲,“以前我还傻乎乎地问你和蒋鹏该怎么追她,问女生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你每次都很少说话,我以为你是对这些事不感兴趣。” 盛宇梵的声音越来越激动,胸口剧烈起伏着,“现在看来,一切有迹可循。你早就知道她是谁,却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靠近她,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 陈序的眉峰微微蹙起,却没有动怒,只是平静地看着盛宇梵。 “我从来没有觉得你可笑。” 陈序声音沉稳,带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你有喜欢许鹤眠的权利,我也有。” 顿了顿,陈序的目光望向楼梯口的方向,那里早已空无一人,“但选择权从来不在我们手里,而在许鹤眠手里。” 盛宇梵愣住了。 陈序看向盛宇梵,低沉磁性的嗓音里有一丝苦涩,“或许对许鹤眠来说,我和你没什么区别。” 盛宇梵看着陈序清冷的轮廓,看着他眼底那份坦荡与苦涩,心里的火气忽然就泄了大半,只剩下难以言喻的失落。 盛宇梵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陈序没再看盛宇梵,转身朝着楼梯口走去。 黑色卫衣的帽绳随着动作轻轻晃动,背影挺拔又孤冷,很快便消失在楼梯转角。 走廊里只剩下盛宇梵一个人,手里还攥着那本书,晚风吹过栏杆,带着潮湿的凉意,吹得他胸口发闷。 陈序顺着楼梯往下走,脚步比来时更快了些。 图书馆的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应急灯的绿光在角落里亮着,映着陈序匆忙的身影。 陈序走到一楼大厅时,远远就看到许鹤眠的背影正走出图书馆大门,单薄的身影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寂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今夜 第26章 黑猫 许鹤眠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脚步不快,仿佛在丈量夜色的长度。 文科图书馆外有一家咖啡馆,隔着玻璃门传来热闹嘈杂的人声。 三三两两的学生进进出出,笑声和说话声被晚风揉碎,散在空气里。 长久的雨季在此刻短暂地歇了一口气,夏夜的风带着草木的清香,吹散连日来的潮湿。 连月亮都敢从云层里探出头,在地面上洒下斑驳的银辉。 许鹤眠走路的样子很安静,帆布鞋底踩过人行道的砖块,几乎听不到声响。 背包侧袋里的伞随着步伐轻轻晃动,黑色的伞面在月光下泛着哑光。 许鹤眠身后几米远的地方,陈序不紧不慢地跟着。 陈序刻意放缓脚步,保持着不会被发现的距离,目光始终落在许鹤眠的背影上。 她的发梢被月光染成浅色,背包带在肩上轻轻起伏,走在人群里显得有些孤单,却又带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像一株长在角落里的植物,安静地舒展着枝叶,拒绝旁人的触碰。 这附近是年轻人的聚集地,路上结伴而行的人很多。 有情侣依偎着,男生搂住女生的腰,女生的头靠在男生肩上,低声说着什么,笑容在路灯下格外抓耳。 也有三五成群的朋友,勾肩搭背地讨论着刚比完的球赛,声音洪亮得能惊动树梢的蝉。 只有许鹤眠和陈序,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沉默地走着,像两条平行线,被热闹的人群衬得有些留白。 走到南区生活园区门口时,许鹤眠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进去,而是在门卫室旁的路灯下停了停。 然后她拐进旁边一条狭窄的小巷。 巷子口种着几棵老槐树,枝叶在月光下张牙舞爪,把入口遮得有些暗。 陈序的脚步顿了顿。 他站在巷口,看着许鹤眠的背影消失在树影里。 犹豫了两秒,最终还是放轻脚步跟了上去。 巷子里很安静,只有鞋底踩过碎石子的轻响,和远处传来的模糊人声。 墙壁上爬满了爬山虎,叶片上还挂着雨后未干的水珠,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走到巷子中段,许鹤眠停下脚步。 这里有一盏老旧的路灯,光线昏黄,刚好照亮一小片空地。 许鹤眠放下背包,蹲下身,从包里拿出一个面包。 撕开面包的包装袋,她对着黑暗里小声“喵”了两声,声音很轻,带着几分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陈序躲在老槐树后面,隐匿在阴影里,屏住了呼吸。 陈序看着许鹤眠蹲在地上的样子,路灯的光线落在她柔和的侧脸上,把她的睫毛照得清晰可见。 借着摇曳的月光,他看清她平时紧绷的嘴角此刻微微上扬,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像被什么东西软化。 陈序微微一怔。 他以为许鹤眠总是疏离冷淡的。 没过多久,黑暗里传来一阵细碎的响动。 一只黑猫从垃圾桶后面探出头,琥珀色的眼睛在暗处亮得惊人。 黑猫警惕地辨别了许鹤眠几秒,才小心翼翼地走出来,脚步有些奇怪,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饿不饿?这个面包很好吃。”许鹤眠把面包掰成小块,放在地上,声音轻得像耳语。 黑猫凑过去,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许鹤眠看着它,指尖轻轻悬在半空,似乎想摸它,却又害怕它跑开。 就在这时,黑猫忽然抬起头,向着许鹤眠哀嚎了一声,声音凄厉得让人心头发紧。 黑猫往前走了两步,后腿一瘸一拐的,原本藏在毛发里的伤口露了出来—— 一道长长的口子。 鲜血把周围的毛都染得黑红,触目惊心。 “!” 许鹤眠低呼一声,脸上露出一丝慌乱。 她低下头想察看伤口的情况,又怕弄疼黑猫,动作格外小心。 黑猫却不怕许鹤眠,反而一瘸一拐地蹭到她脚边,用头亲昵地舔着她的手背,喉咙里发出委屈的呜咽声,像是在寻求安慰。 许鹤眠抚摸着黑猫的背,声音里带着点心疼:“别怕,我带你去看医生。” 她小心翼翼地把黑猫抱起来,动作生疏却温柔,用外套裹住它受伤的后腿,然后站起身,背着背包快步往巷口走。 陈序来不及躲闪,与许鹤眠撞了个正着。 四目相对的瞬间。 许鹤眠的眼睛微微睁大,脸上的温柔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警惕与冷淡。 她抱着猫,往后退了一步,皱起眉,声音冷得像冰:“你跟踪我?” 许鹤眠的声音冷得像巷口未散的夜露,每个字都带着冰碴子,砸在寂静的空气里。 陈序站在原地,看着许鹤眠怀里的黑猫,又看向她紧绷的脸,喉结滚动了一下。 陈序刚想解释,许鹤眠却已经侧身想从他身边走过,语气生硬,尾音绷得笔直,几乎要断裂,“让开。” 陈序被许鹤眠声音的冷意逼退,微微侧开身体。 许鹤眠绕过陈序,快步走出巷子,站在路边打开打车软件。 现在正是学生们外出寻乐的高峰期,屏幕上显示前方有几十人在排队,预计等待时间超过半小时。 许鹤眠皱着眉,看了看怀里呼吸越来越微弱的黑猫,眼神里闪过一丝焦灼。 时间一点点过去,排队的人数仍然是两位数。 怀里的黑猫又呜咽了一声,受伤的后腿还在往外渗血,染红了许鹤眠的衣角。 许鹤眠咬咬牙,快步走向不远处的共享单车。 就在这时,一阵引擎的轰鸣声由远及近。 一辆黑色的机车停在路边,车身线条流畅,在路灯下泛着冷光。 机车上坐着的人身形高瘦。 却戴着黑色的头盔,看不清脸,只露出一截线条利落的下颌,和一双在暗处格外清亮的眼睛。 他摘下头盔,露出一张俊朗惹眼的脸。 竟然是陈序。 夜风掀起陈序额前的碎发,露出饱满的额头和利落的眉骨,平日里清冷的眸子此刻在机车的映衬下,多了几分桀骜的帅气。 陈序没有多余的话语和动作,拿出一个备用头盔递到许鹤眠面前,声音带着点引擎的余震:“上车。” 许鹤眠微微一怔。 她看着陈序,又看了看怀里奄奄一息的黑猫,犹豫了不过一秒,便接过头盔戴上。 头盔很重,带着冷冽的金属气息。 而后,许鹤眠小心地把黑猫护在怀里,跨上机车后座,动作有些笨拙。 “抓紧了。”陈序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 许鹤眠犹豫了一下,伸出手,轻轻抓住陈序腰间的衣服。 黑色卫衣的布料很柔软,能感觉到他腰腹的肌肉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坐稳了。”陈序发动机车,引擎发出一声低吼,车身微微震动了一下。 “你知道最近的宠物医院在哪里吗?”许鹤眠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 “知道。”陈序的声音很稳,“梵华宠物医院,离这里不远。” 话音刚落,机车猛地窜了出去。 许鹤眠下意识地收紧了手臂,紧紧抱住了陈序的腰。 她的脸颊几乎贴在他的后背上,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混着夜风的凉意,清新好闻。 怀里的黑猫似乎被吓到,轻轻呜咽了一声,许鹤眠腾出一只手安抚它,另一只手抱得更紧了。 机车在夜色里穿行,风声在耳边呼啸。 许鹤眠很少坐这么快的交通工具,心里却没有害怕,反而有种奇异的安稳。 陈序的驾驶很稳,遇到路口会提前减速,转弯时会提醒许鹤眠坐稳,连带着怀里的黑猫都渐渐安静下来,只是偶尔发出一两声委屈的呜咽。 路过江边时,许鹤眠侧头看了一眼。 月光洒在江面上,像铺了一层碎银。 晚风带着江水的潮气扑面而来,让头脑清醒了许多。 许鹤眠感受着指尖传来陈序的体温,缓缓闭上眼睛。 十几分钟后,机车停在一家宠物医院门口。 一抬眼,“梵华宠物医院”几个字亮着暖黄的光,在夜色里散发出令人安心的气息。 陈序熄灭引擎,摘下头盔,转身帮许鹤眠取下头盔。 “我们进去吧。”陈序嗓音清润,推开医院大门。 医院里明亮安静,只有前台的护士在低头写着什么。 看到陈序和许鹤眠抱着猫进来,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从里间走出来。 医生是个干练的年轻女性,看到陈序时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陈序?这么晚了还来?” 陈序点了点头,没多解释,只是侧身让开,“丁医生,这只猫受伤了。” 许鹤眠赶紧把怀里的黑猫递过去,声音里带着点急切,简短快速地解释了情况:“它的后腿有一道很深的伤口,流了很多血。” 丁医生接过黑猫,仔细检查了一下伤口,眉头微微蹙起,“伤口有点深,需要缝合。你们先在外面等一下。” 她抱着猫走进手术室,门轻轻合上了。 候诊区的沙发很软,许鹤眠坐下时才发现自己的腿有点麻。 陈序坐在许鹤眠旁边,隔着一个空位,目光落在手术室门的透明玻璃上。 “这是你养的流浪猫么?”陈序忽然开口,声音很轻。 许鹤眠摇摇头,“它不是任何人养的,它属于它自己。” 顿了顿,她看着手术室的方向,“我只是偶尔路过那条巷子,会给它带点吃的,我和它算是……朋友。” 陈序的唇角极淡地勾了一下,嗓音低缓清润:“原来你们是朋友。” 许鹤眠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手术室门上的玻璃,里面透出晃动的光线,能隐约看到丁医生忙碌的身影。 就在这时,陈序的手机响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6章 黑猫 第27章 蛊惑 陈序扫了一眼来电显示,起身走到窗边接电话,声音压得很低, 许鹤眠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偶尔能听到“嗯”、“知道了”、“明天再说”几个字。 陈序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轮廓流畅,眉骨高挺,下颌线紧绷,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疲惫。 许鹤眠的目光在陈序身上停留了几秒,又很快移开,落在窗外的夜色里。 陈序还在接打电话时,丁医生从手术室走了出来。 她摘下口罩,对许鹤眠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说:“伤口缝合好了,没伤到骨头,养一阵子就没事了。” 许鹤眠赶紧站起来,“谢谢丁医生。” “不客气。”丁医生笑了笑,目光在许鹤眠和不远处的陈序之间转了转,带着几分探究,“你是陈序的朋友?” 许鹤眠迟疑了一瞬,点了点头,“算是。” “难怪,陈序很少带其他人来这里。”丁医生了然地笑了笑,“对了,你也是复旦爱和猫协的吗?” 许鹤眠愣了一下,才想起学校确实有这么个社团,专门救助流浪猫。 她摇了摇头,说:“不是,我只是碰巧遇到这只猫。” “这样啊。”丁医生点点头,一边在病历本上记录一边说,“陈序是猫协的骨干呢,经常会带受伤的流浪动物过来这里治疗,我还以为你们是社团的朋友。” 许鹤眠这才明白过来什么,握着护士给她接的热水,指尖微微收紧,温热的水汽模糊了杯壁。 难怪陈序会知道这家宠物医院,难怪他会对救助动物这么熟练。 许鹤眠再一次捡到一块与陈序有关的碎片,像拼图一样慢慢拼凑出他的另一面。 “陈序看起来很擅长处理这些事。”许鹤眠的目光越过丁医生,落在远处的陈序身上,忍不住轻声问道,“他自己……也养了猫么?” 丁医生闻言笑了笑,摇了摇头,白大褂的袖口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没有哦。” 她放下笔,靠在桌沿上,语气里带着点感慨,“虽然陈序救助过很多猫,帮它们找到了领养人,但他自己从来没领养过。养宠物要花心思照顾,要迁就它们的作息,大概不符合他的性子。” 丁医生看着许鹤眠,眼里闪过一丝了然,“不过也能理解。陈序一看就是自由惯了的人,身上那股劲儿啊,像风一样,很少会因为什么东西停下脚步吧。” 许鹤眠微微一怔,顺着丁医生的目光望去。 暖黄的灯光落在陈序的侧脸上,把他的睫毛照得长而细密,疏朗的五官透露出清冷感。 许鹤眠看着陈序的身影,出神了几秒。 而后缓缓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遮住了眸子里的情绪。 手术室的门虚掩着,漏出一丝暖黄的灯光,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 就在这时,一声轻轻的喵叫从里面传出来,细软得像羽毛搔过心尖,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打破了候诊区的安静。 许鹤眠几乎是立刻站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轻响。 她快步走到手术室门口,透过门上的玻璃往里看。 黑猫正趴在手术台上,小小的身体裹着白色的纱布,只有脑袋露在外面。 它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在灯光下漂亮得蛊惑人心,直直地望着玻璃外的许鹤眠,喉咙里又发出一声低低的喵叫,像是在确认她还在。 “没事就好。”许鹤眠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加遮掩的雀跃,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了些。 她的指尖轻轻贴在玻璃上,跟着黑猫的目光移动,看着它舔了舔鼻子,精神确实比刚才好了太多,伤口的纱布虽然还透着点红,却不再渗血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很轻。 是陈序接完电话走了过来。 陈序停在许鹤眠身旁半步远的位置,没有说话,只是和她一起看向玻璃里的黑猫。 许鹤眠侧过头时,刚好对上陈序的目光。 陈序刚接完电话,眉头间的轻蹙还没完全舒展开,却在看到黑猫的瞬间,眼底的冷意淡了些。 暖黄的灯光斜斜地笼住陈序侧脸,把他的轮廓照得有几分柔和,眉骨的阴影浅淡,鼻梁的弧度更清晰。 陈序的呼吸很轻,落在安静的空气里,几乎听不见。 “看起来没事了。”陈序的声音比刚才低哑些,带着点电话里残留的疲惫,却很稳。 他的目光从黑猫身上移开,落在许鹤眠贴在玻璃上的指尖,那里沾着点刚才抱猫时蹭到的猫毛,在灯光下泛着浅白的光。 许鹤眠轻轻“嗯”了一声,转回头继续看黑猫。 它正用爪子轻轻扒拉着纱布,大概是觉得不舒服,却被护士轻轻按住。 许鹤眠忍不住弯了弯唇角,眼底的冷意彻底散去,只剩下柔软的笑意,“它平时很乖的,今天大概是疼坏了。” 陈序没有接话,只是看着许鹤眠的侧脸。 目光落在她的勾起的唇角上。 刚才在巷口时的疏离和防备消失不见,此刻的许鹤眠像被温水泡软的棉花,带着点真实的暖意,让陈序心里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涩意淡了几分。 候诊区的挂钟滴答作响,墙上贴着猫咪护理的宣传画,远处隐约传来汽车的鸣笛声,很快又被夜色吞没。 消毒水的味道里混着淡淡的猫粮香,在暖黄的灯光里漫开。 黑猫又喵了一声,这次声音更响亮些,像是在催促。 许鹤眠笑着摇摇头,指尖从玻璃上移开,转过身时,刚好撞上陈序还没来得及移开的目光。 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得能看清彼此眼底的自己。 空气变得有些微妙。 陈序率先移开目光,看向丁医生,嗓音清冽,“结束了么?” 丁医生点点头,问:“这次也是老样子,你带小猫回家休养?” 陈序“嗯”了一声,说:“麻烦你了,丁医生。” “等等。”丁医生叫住想要离开的陈序,“这次伤口有些需要特别注意的地方……” 趁着陈序与丁医生交谈,许鹤眠转身走向前台。 帆布鞋底踩过医院光洁的地砖,发出轻浅的声响。 候诊区的暖黄灯光落在她身上,把背包带的影子拉得很长,缠在脚踝边。 许鹤眠正准备报上病历号,护士却抬起头,笑着指了指后台的缴费记录,“不用啦,已经有人付过费用了。” “付过了?”许鹤眠愣在原地,脚步下意识地顿住。 她的指尖在前台的台面上轻轻蜷缩,冰凉的大理石触感顺着指尖往上窜,却压不住心里骤然升起的闷意。 许鹤眠转过头,目光穿过候诊区的沙发,落在不远处的陈序身上。 他正站在丁医生身边,微微低着头听她交代注意事项,身形颀长挺拔,领口露出一截清晰漂亮的锁骨。 暖黄的灯光在陈序身后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宛如将一棵沉默的树裁进画里,清冷中透着难以言喻的安稳。 丁医生说着什么,陈序偶尔会轻轻点头,神情认真。 陈序刚才出去接电话,或许根本不是什么急事。 许鹤眠的喉结轻轻滚动,那句“谢谢”被硬生生咽了回去,堵在喉咙里,像含着颗发涩的糖。 她收回目光,微微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家境优渥,前途顺遂,陈序拥有世俗意义上的一切美好事物。 许鹤眠不知道陈序想从她这儿得到什么。 她不明白,他明明看起来什么都不缺。 候诊区的挂钟“滴答”响了一声,敲在寂静的空气里。 陈序听完丁医生交代完注意事项后,转过头来。 他的目光穿过几步的距离,精准地落在许鹤眠身上。 可就在两人的视线即将对上时,许鹤眠移开目光,让视线落在了浓重的夜色里。 夜色盈润,医院门口的路灯亮得孤独,偶尔有车驶过,灯光在玻璃上划开一道转瞬即逝的光带。 丁医生把包扎好的黑猫放在一个临时的猫笼里,递给陈序,再次叮嘱:“记得每天来换药,别让它舔伤口。” “好。”陈序接过猫笼,指尖先轻轻碰了碰笼门的栏杆,确认没有尖锐的边角会伤到猫,才小心地调整了角度。 黑猫在里面安静地趴着,纱布裹着的后腿微微蜷起,琥珀色的眼睛透过网格望着外面,看到许鹤眠走过时,轻轻“喵”了一声。 陈序侧过头,目光落在许鹤眠身上。 医院走廊的灯光在陈序睫毛上投着浅淡的阴影,给那双平时清冷的眸子增添了一抹温和。 “小猫需要在安静安全的环境休养,我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比较方便照顾它,我先带它过去,可以么?”陈序的语气带着询问,尾音放得很轻,像是怕许鹤眠拒绝。 许鹤眠的目光在猫笼上停留了几秒。 黑猫的呼吸已经平稳了许多,爪子偶尔轻轻搭在笼门上。 或许是因为月光的蛊惑,又或许是因为黑猫的琥珀色眸子。 许鹤眠抬起头,对上陈序的目光,声音轻且清晰:“好,我跟你一起回去。” 陈序微微一怔。 他握着猫笼的手指微微收紧,喉结在脖颈间轻轻滚动了一下。 声音比刚才低哑了几分,“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7章 蛊惑 第28章 锚点 陈序把猫笼小心地固定在机车上。 黑猫在里面轻轻“喵”了一声,琥珀色的眼睛透过网格望着许鹤眠。 陈序从后座拿出备用头盔,递过去时指尖微微悬停了半秒,才轻轻放在许鹤眠手里。 许鹤眠接过头盔,塑料外壳还带着陈序掌心的温度,淡淡的皂角香混着金属的气息钻进鼻腔。 许鹤眠低头系带子,长发滑落肩头,陈序下意识地想伸手帮她拨到耳后,指尖伸到一半又停住,转而扶了扶自己的头盔,跨上机车。 机车的座位不算宽,许鹤眠跨上去时,膝盖几乎要碰到陈序的腰侧。 她犹豫着伸出手,指尖在他黑色卫衣的衣角上轻轻碰了碰。 陈序发动引擎的瞬间,车身微微震颤,许鹤眠没稳住,身体往前倾了倾,下意识地伸出手臂,紧紧抱住陈序的腰。 “抓紧。”陈序的声音透过头盔传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引擎的低鸣盖过了他语气里的清润。 许鹤眠贴着陈序的后背,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腰腹的线条随着呼吸起伏。 黑色卫衣的布料很柔软,她的指尖陷进布料里,底下是紧实的肌肉。 机车驶离宠物医院,夜风在耳边呼啸。 路过学校后门的梧桐道时,路灯的光线透过叶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机车驶过,光影在两人身上流动,无声描摹着彼此的轮廓。 陈序察觉到许鹤眠动了一下身体,放缓速度,抬起头盔镜片,微微偏过头。 “不舒服么?” 许鹤眠抬起头,看到陈序的发梢被风吹得扬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利落的眉骨,平日里清冷的侧脸在夜色与灯光的交织下,多了几分桀骜的温柔。 “再坚持一下,快到了。”陈序的声音被风吹散在夜色里。 机车拐进一条变窄的街道,速度慢了下来。 许鹤眠无声打量着四周。 街道两侧是老式洋房,墙面上爬满了爬山虎,湿漉漉的叶片在路灯下闪着亮,墙缝里钻出几丛青苔,透着老上海特有的潮湿与慵懒。 晾衣绳在头顶交错,挂着几件白衬衫和碎花裙,晚风拂过,衣摆轻轻晃动,仿佛在打招呼。 石板路被雨水泡得发亮,倒映着家家户户窗户里透出的暖黄灯光。 机车在一栋小楼前停下。 陈序熄灭引擎,四周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远远的蝉鸣与零星的白噪音。 “到了。”陈序摘下头盔,从机车上取下猫笼。 黑猫在里面伸了个懒腰,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咕噜声。 许鹤眠跟着陈序走进楼道,鼻腔里充斥着老房子那股令人安心的气息。 陈序的房子在三楼,他掏出钥匙开门时,许鹤眠注意到上面挂着个与自己一样的千纸鹤钥匙扣。 颜色已经有些氧化,却保护得很干净。 许鹤眠的目光顿在千纸鹤上,微微一怔。 “咔嗒”一声,门开了。 暖黄的灯光从里面涌出来,照亮了玄关的木质鞋柜,上面摆着几双运动鞋,干干净净。 “进来吧。”陈序侧身让许鹤眠进来,弯腰换鞋时,黑色卫衣的领口往下滑了滑,露出一点清晰的锁骨。 许鹤眠移开了目光。 她换了双摆在门口的备用拖鞋,尺码略大,踩着有点晃。 站在玄关往里望,房子是两室一厅的格局,装修走了简约质感的工业风,水泥地面刷得平整。 墙壁是浅灰色的,挂着几幅黑胶唱片海报,上面印着披头士和Radiohead的经典封面。 客厅的沙发是深灰色的布艺款,旁边放着个黑色的懒人沙发,角落里立着一把棕色的电贝斯,琴身上贴着几张磨损的贴纸,一看就是常用的乐器。 对面的电视柜上摆着音响和唱片机,旁边堆着半人高的黑胶唱片,整齐地按风格分类,透着房子主人的用心。 “随便坐。”陈序把猫笼放在客厅中央的地毯上,拉开笼门,“我先让它出来活动活动。” 黑猫观察几秒,小心翼翼地从笼子里钻出来,一瘸一拐地在地毯上走了两步,琥珀色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它似乎对这个环境很适应,没一会儿就摇摇晃晃地走到懒人沙发旁,蜷起身子躺下,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声,尾巴轻轻拍打着地面。 许鹤眠看着黑猫舒服的样子,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 她走到客厅窗边,推开窗户,小区里的晚风带着草木的清香涌进来,吹起她颊边的碎发。 窗外能看到对面楼的阳台,挂着几盆月季,花瓣上还沾着雨后的水珠,在夜色里泛着淡淡的粉。 “你既然住在学校宿舍,为什么还要在外面租房?”许鹤眠转过身,目光落在客厅角落里的贝斯上,声音很轻。 她知道上海的房租不便宜,之前听硕士学姐说,学校附近租个单间都要两千多,陈序这两室一厅的房子,租金想必更高。 陈序正弯腰给黑猫倒温水,闻言动作顿了顿,直起身时唇角极淡地勾了一下,“有时候乐队排练到凌晨,回宿舍会吵到室友,我可不想被挂在宿舍楼群里。” 许鹤眠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意。 陈序走到音响旁,指尖轻轻拂过一张黑胶唱片的封面,“有演出的日子也会来这里,方便装设备,也能安静练琴。” 许鹤眠看着陈序的侧脸,灯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浅淡的阴影,“听起来像游牧。” 四处为家,为音乐奔波。 陈序被许鹤眠逗笑了,清冷的眉眼柔和下来,宛如冰雪初融。 “大概是吧。”陈序转过身,目光落在许鹤眠身上,带着点笑意,“不过这里更像临时的锚点,累了可以回来歇脚。” 许鹤眠没接话,只是走到唱片堆旁,蹲下翻看。 大多是摇滚和爵士,还有几张古典乐,封面都保存得很好,有的边缘都磨出了毛边,显然是反复听过的。 她拿起一张Pink Floyd的《The Dark Side of the Moon》,指尖拂过烫金的字体,问:“你喜欢他们?” “嗯。”陈序走到许鹤眠身边,也蹲下来,指尖点了点唱片封面,“第一次组乐队时,我练的就是这首。” 陈序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回忆的温柔,“那时候还在上高中呢,觉得能把贝斯弹好,就是全世界最酷的事,差点连书也不想读了。” “还好没有。”许鹤眠语气平淡,“你的成绩很好,我以为我们那一届的高考状元会是你。” 陈序微微一怔。 他以为自己在许鹤眠眼里,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同学。 第29章 自由 陈序放轻语气,尾音带了一丝缱绻,“原来你这么看好我。” 许鹤眠把唱片放回原位,站起身,“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她原本是怕黑猫在陈序这里应激,想着可能需要带它离开,而现在看它在这里如此自如,也就放下心来。 “等等。”陈序也站起来,目光往厨房的方向瞥了瞥,“吃点东西再走吧。” 许鹤眠刚想拒绝,窗外飘来一阵饭菜的香气。 大概是隔壁邻居做饭的味道,混着晚风的潮气,勾得人肚子微微发空。 她确实没吃晚饭,就连面包也在小巷子里分给了黑猫。 刚才一直担心黑猫,没觉得饿,这会儿放松下来,许鹤眠才感觉到胃里的空落。 “我随便做点,很快的。”陈序说着便转身走进厨房。 他拉开冰箱门,冷白的灯光瞬间涌出来,照亮了里面整齐的陈列。 几瓶鲜牛奶并排放在上层,瓶身还挂着细小的水珠,中层的保鲜盒里装着几颗泛红的番茄,蒂部还带着新鲜的绿,最下层则躺着一捆油亮的青菜,叶片上的绒毛都看得清晰。 没有零食或速食,食材简单却透着生活的认真。 “可以煮番茄鸡蛋面。”陈序侧过头,冰箱的光落在他半边脸上,把睫毛的影子投在颧骨上,眼神里带着点询问的温和。 许鹤眠站在厨房门口,看着陈序系上围裙的样子。 陈序伸手展开布料,带子绕过宽肩窄腰,在身后打了个简单的结。 平日里穿惯了宽松卫衣的陈序,系上围裙后竟显出几分居家的柔软,周身的清冷都淡了些。 陈序抬手打开橱柜拿锅时,黑色卫衣的衣摆随着动作向上撩起一瞬,露出后腰清晰的腰线,肌肉线条流畅又利落,与他弹贝斯时专注冷峻的样子截然不同,却同样让人移不开眼。 厨房的暖白光斜斜地打在陈序侧脸上,把下颌线的弧度晕染得柔润了许多,低头看锅时微微蹙起的眉峰,不免染上了几分烟火气。 “好。”许鹤眠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这份宁静。 她走到客厅的沙发坐下,目光落在懒人沙发旁的黑猫身上。 黑猫已经睡着了,小小的身体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受伤的后腿被小心地蜷在怀里,看起来安稳又乖巧。 厨房里传来水流声、切菜声,还有锅碗瓢盆碰撞的轻响,这些细碎的声音在安静的房子里回荡,竟生出一种奇异的温馨感。 许鹤眠靠在沙发上,看着墙上的黑胶海报,听着厨房的动静,鼻尖萦绕着淡淡的番茄香,仿佛迷失在这个雨季间隙的夜晚。 陈序很快端着两碗面出来,热气腾腾的,番茄的酸甜味瞬间弥漫开来。他把碗放在茶几上,递过一双筷子。 “小心烫。” 许鹤眠接过筷子,低头吹了吹面条。 面条煮得软硬刚好,番茄炖得软烂,鸡蛋煎得金黄,汤汁酸酸甜甜的,是很家常的味道,却比学校食堂的饭菜更暖。 她吃了一口,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滑,熨帖着空荡荡的胃,连带着心里的眩晕都散了些。 “好吃么?”陈序坐在许鹤眠对面的地毯上,也拿起筷子,动作很轻,怕吵醒睡着的黑猫。 “很好吃。”许鹤眠点点头。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两人吃面的轻响,和黑猫偶尔发出的梦呓般的呼噜声。 暖黄的灯光落在他们身上,把影子投在墙上,挨得很近,仿佛永远也不会分开的样子。 窗外的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街道里的灯一盏盏熄灭,只有远处路口的路灯还亮着。 暖黄的光晕透过雨雾,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晕开一片模糊的亮,宛如星星不小心跌落在人间。 忽然,风变大了。 窗外的树叶“沙沙”撞在玻璃上,带着股潮湿的压迫感。 “轰隆——” 远处天际传来一声闷雷,不高,却像鼓槌敲在紧绷的空气里,震得窗玻璃微微发颤。 许鹤眠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 她抬头望向窗外,云层低低地压着,把月亮遮得严严实实,空气里的潮气越来越重,连呼吸都带着黏糊糊的闷,像是预示着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快下雨了。 许鹤眠心里升起一丝烦躁,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 她下意识地往陈序的方向瞥了一眼,看到他手腕处露出的皮肤在灯光下泛着暖光,竟生出点莫名的渴望。 想靠近点。 想抓住点什么温暖的东西。 想驱散这雨季带来的湿冷和孤独。 陈序察觉到许鹤眠的目光,抬眼投来目光,墨色的眸子蛊惑人心。 许鹤眠回过神来,低下头,加快了吃面的速度。 番茄的酸甜味在舌尖散开,却压不住心里那点莫名的躁动。 最后一口面下肚,温热的汤汁顺着喉咙滑进胃里,熨帖了空落落的饥饿,却没抚平那点烦躁。 许鹤眠端起碗,起身走到厨房,把碗放进水池里。 指尖碰到冰凉的瓷碗边缘,又触到残留的温热,两种触感交织在一起,让许鹤眠生出一股渴意。 “谢谢你的面。”许鹤眠背对着陈序,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 陈序跟过来,靠在厨房门框上,目光落在许鹤眠的侧脸上,“不客气。” 顿了顿,陈序的目光转向客厅里熟睡的黑猫,“它好像一直没有名字?” 许鹤眠正在开水龙头洗手,闻言动作顿了顿,水流“哗哗”地淌着,冲散了指腹的沾到的汤汁。 “嗯,它没有名字。”许鹤眠关掉水龙头,用毛巾擦着手,转身看向客厅。 “要不要给它取个名字?”陈序的声音很轻,像怕吵醒小猫,“有了名字,下次在巷口叫它,它就知道是在等你了。” 许鹤眠摇了摇头,走到客厅沙发前蹲下,指尖轻轻拂过地毯边缘,离黑猫的尾巴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它没有名字会更自由。” 陈序也坐了下来,与她隔着一个空位,“自由?” 许鹤眠轻轻“嗯”了一声,指尖停在半空,看着黑猫无意识蜷缩的爪子。 “名字是羁绊,是归属。叫它‘小黑’,它就成了‘你的小黑’,叫它‘煤球’,它就被贴上了标签。可它本来就是属于巷口、属于风、属于自己的。” 许鹤眠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某种固执的认真,“没有名字,它就不用回应谁,不用等谁,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会被‘名字’困住。” 陈序微微一怔。 窗外又滚过一声雷,比刚才更近了些,风卷着雨丝开始敲打玻璃,发出“噼啪”的轻响。 第30章 卧室 许鹤眠低垂着眼睫,长而密的睫毛在烛光下投出浅淡的阴影,如同蝶翼轻轻覆在眼睑上。 陈序看着许鹤眠低垂的眼睫,眼底的情绪更深了些,仿佛被雨水浸润的墨,浓得化不开。 没有名字,就不用回应谁,不用等谁,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会被困住。 或许许鹤眠不是在说猫,是在说自己。 那只流浪的黑猫,怕被名字困住,怕被羁绊束缚,宁愿独自游荡在雨季里,也不愿被谁的“归属”圈住。 “可名字也是连接。”陈序的声音很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没有名字,它受伤了,你想找它、担心它,都不知道该怎么呼唤。就像人,没有名字,连被记住都很难。” 陈序的目光轻轻落在许鹤眠的脸上,“自由和羁绊,未必是对立的。” 许鹤眠没有回答。 客厅里的空气忽然安静下来。 世界只剩下黑猫均匀的呼噜声,与窗外越来越急的风声。 许鹤眠的指尖停在离猫尾几厘米的地方,目光落在地毯的纹路里。 像在消化陈序的话,又像在抗拒某种靠近。 陈序没有再追问,只是安静地坐在许鹤眠身边。 暖黄的灯光在两人之间划开一条浅淡的影子。 “哗啦啦——” 窗外的雨像是憋了整夜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倾盆而下。 密集的雨珠像断了线的珠子,疯狂地砸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震耳声响。 每一下都像是砸在人心上,仿佛要把这扇脆弱的窗户砸穿,将整个世界都淹没在这片潮湿的混沌里。 风裹挟着雨水,在狭窄的巷子里呼啸穿行,像头失控的野兽,卷起地上的落叶和尘土,狠狠撞在窗玻璃上,震得窗框都在微微发颤。 客厅暖黄的灯光在风雨中摇曳,将陈序的影子拉得很长,贴在墙上,随着光影晃动。 陈序站起身,动作从容不迫。 他走到窗边,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抚上冰凉的玻璃,指尖划过雨珠留下的水痕,留下一道清晰的印记。 灯光下,陈序的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沉稳挺拔,宽肩窄腰的线条被黑色卫衣勾勒得恰到好处,衣摆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后腰紧实的线条和一小片冷白的皮肤,泛着细腻的光泽。 “啪嗒。” 窗户被锁上的瞬间,雨声被隔绝在外面,变成了沉闷的轰鸣。 陈序转过身,刚想说什么。 客厅的灯光忽然剧烈地闪烁了两下,宛如濒死的蝴蝶扑扇翅膀,随即彻底熄灭。 黑暗如同贪婪的潮水,吞噬一切光亮,只剩下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斑,勉强能看清家具的轮廓。 许鹤眠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身体,指尖猛地攥紧了沙发的布料,指节泛白。 黑暗会放大所有恐惧,而雨声就是最好的催化剂。 “轰隆——” 远处天际传来一声惊雷,沉闷而厚重,仿佛巨人在云层里敲鼓,震得空气发颤。 许鹤眠的身体微微僵住,呼吸骤然停滞,后背不受控制地窜过一阵寒意。 她的目光在黑暗中狼狈地摸索,想找到一点熟悉的东西来锚定自己,却只看到窗外摇曳的树影,如同张牙舞爪的鬼影。 “别怕。”陈序的声音在黑暗中及时响起,磁性清润,沉稳得像定心丸,“老小区的电线不太好,下雨经常跳闸,我去拿蜡烛。” 许鹤眠没有应声,只是死死咬着下唇,努力压制着喉咙口的哽咽。 雷声还在继续,一声比一声近,每一次轰鸣都让她心脏紧缩。 她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在这过分安静的黑暗里宛如另一场大暴雨。 指尖因为用力而掐进掌心产生刺痛感。 陈序打开抽屉的声音从厨房传来,金属摩擦的轻响在黑暗中尖锐分明。 许鹤眠的胸口像被巨石压住,黑暗放大了所有感官,沉闷的雨声在耳边变得格外清晰,像无数只干枯的手在敲打耳膜。 她的指尖颤抖着摸向背包,想找药瓶。 慌乱地翻着背包,拉链没拉好,里面的东西哗啦啦掉了一地。 笔记本、笔、纸巾,还有那把随身携带的黑色雨伞,都散落在地毯上,在月光与烛光下显出模糊的轮廓。 药瓶滚到沙发底下,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像是在嘲笑许鹤眠的狼狈。 许鹤眠呼吸一滞。 她忘记了。 药早就没了。 今晚忙着处理黑猫的伤口,药瓶早已空空如也,她还没来得及去医院开新的。 “东西掉了么?” 很快,陈序拿着蜡烛和打火机走回来,“噌”的一声,橘黄色的火苗在他指尖亮起,瞬间驱散了一小片黑暗。 他的侧脸在烛光中明明灭灭,睫毛投下浅淡的阴影,平日里清冷俊逸的眉眼此刻显得柔和温润,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陈序把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捡起许鹤眠散落一地的东西。 指尖碰到她掉在地上的学生证,看到证件照上那双冷淡的眼睛,动作顿了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把东西拢到一起。 许鹤眠的呼吸越来越急,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 黑暗中的雨声像催命符,让她只想抓住点什么。 不能。 她不能。 许鹤眠压抑着急切的呼吸,攥紧手,企图让痛觉唤回理智。 陈序没有察觉许鹤眠的异样。 他把蜡烛放在茶几上,火苗在微风中轻轻晃动,遮掩住他眼底的情绪。 “外面雨太大了,你今晚还要走么?”陈序的声音很轻,带着商量的意味,“我有备用的折叠床。” 陈序的靠近让空气里多了些皂角香,混合着蜡烛的暖意,如同一张诱人深入的安全网。 这份靠近却在许鹤眠的感官里被无限放大,恐惧和渴望在她心里疯狂交织。 她怕这黑暗,怕这雨声,却更怕自己会依赖上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暖,怕这温暖像泡沫一样易碎。 “我要回去。”许鹤眠猛地站起身,连散落的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 被遗弃的笔记本掉在陈序脚边,页面轻轻翻动,像在无声挽留。 许鹤眠跌跌撞撞地往玄关跑,脚步虚浮,后背的冷汗浸湿了卫衣,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每一步都带着逃离的仓促。 她的手死死按在门把手上,指尖冰凉得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用力拧了几下,锁芯却纹丝不动,仿佛在故意和她作对。 窗外的雷声又炸响一声,震得她指尖发麻,眼前阵阵发黑,眩晕感顺着脊椎往上爬,几乎要让许鹤眠栽倒在地。 陈序三两步追到许鹤眠身后,手里拿着那把黑色的伞,伞骨的金属在烛光下泛着冷光。 “外面在下暴雨,你连伞都不带怎么回去?” 陈序拉住许鹤眠的手腕,掌心的温热毫无阻隔地传过来,像电流一样窜过她的四肢百骸。 手腕之间,肌肤相触的那一刻,许鹤眠大脑里名为“理智”的东西发出脆响。 某些东西彻底决堤,堤坝轰然崩塌。 许鹤眠猛地转过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刚好落在她脸上,浅色的眼眸在晦暗不明中亮得惊人。 许鹤眠死死盯住陈序,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溺水者。 烛光摇曳,将陈序的轮廓映照得极具诱惑力。 陈序的眉骨在光影中显得高挺深邃,唇线紧抿着,带着未散的担忧,却更添了几分禁欲的性感。 就连眼底那份真切的担忧,在此刻都变得蛊惑人心,让人只想不顾一切地靠近。 **如雨,倾盆而下。 几秒后。 许鹤眠踮起脚尖,双臂环住陈序的脖颈,用力吻了上去。 这个吻带着雨夜所有的恐惧、渴望,以及孤注一掷的冲动。 莽撞得像在掠夺,又脆弱得像在求救。 许鹤眠的嘴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却紧紧贴着陈序的唇,仿佛要将自己所有情愫都倾注在这个吻里。 她仿佛变成了一条鱼,离开这个吻就会脱水而死。 陈序微微一怔。 手里的伞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坠响,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陈序能清晰地感受到许鹤眠的颤抖,从唇齿间蔓延到四肢,带着易碎的脆弱。 她的吻生涩又急切,带着点雨水的潮气和蜡烛的暖意,像一场迟来的暴雨,彻底浇熄陈序所有的克制。 陈序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将许鹤眠更紧地拥在怀里,另一只手轻轻按在她的后颈,加深了这个吻。 唇齿间滚烫炽热,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咸涩。 像是眼泪的味道。 陈序极小心地承受着许鹤眠的吻。 渐渐地。 这个吻从生涩变得缠绵。 陈序的吻温柔又带着克制,唇齿缠绵,带着一丝未尽于此的张力。 窗外的雷声还在继续,雨声像永不停止的鼓点。 可这一刻,所有的喧嚣都成了背景,只剩下唇齿间的厮磨。 他们的呼吸与体温越来越滚烫。 不知是谁先退了一步,两人踉跄着迈入卧室。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章 卧室 第31章 逾越 陈序伸手靠住墙壁,才没让许鹤眠摔倒。 小臂先抵上冰冷的墙,掌心撑在许鹤眠身后几厘米处,刚好挡住她往后倒的势头。 他的动作快而稳,带着种天生的掌控力,却又刻意收了力道,怕坚硬的墙面硌到她。 蜡烛的光芒从客厅门缝里透进来,在卧室地板上投下晃动的光影,如同细碎的金箔,随着两人的呼吸轻轻起伏。 许鹤眠的手还紧紧抓着陈序的卫衣,指尖陷进柔软的布料里,连指节都泛了白,仿佛那不是一件衣服,而是溺水时能抓住的唯一浮木。 她的指腹蹭过卫衣内侧,能摸到底下陈序腰腹轻轻起伏的弧度。 鲜活的,温热的。 “陈序……” 许鹤眠的声音从喉咙里滚出来,低而柔,像被雨水泡软的棉线,再也没有往日的冷淡疏离,尾音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缱绻。 陈序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他低头看着许鹤眠,月光从薄纱窗帘外漫进来,刚好落在她的脸上,把她泛红的眼角、微颤的睫毛都照得清清楚楚。 许鹤眠的瞳孔里映着陈序的影子,还有窗外细碎的雨光,仿佛盛了一汪揉碎的星子,熠熠生辉,让他移不开眼。 陈序能闻到许鹤眠发间淡淡的洗发水香,混着雨夜里特有的潮湿气息,缠在鼻尖,勾得人眩晕。 卧室的月光,比客厅更加明朗。 薄纱窗帘像层半透明的雾,把窗外的夜色滤成柔和的银白,在地板上织成一张松散的网,连两人交叠的影子都变得朦胧起来。 许鹤眠的手慢慢松开卫衣,顺着陈序的腰线往上滑,指尖先是轻轻蹭过他腰侧的皮肤。 隔着一层衣料,触碰得到陈序体温的烫意。 然后一点点往上。 指尖掀开卫衣的边缘,直接贴上了陈序紧实的后背。 那触感是温热的,带着肌肉线条的硬实。 陈序的身体极短暂地绷紧了一下。 细微的战栗从后背传到指尖。 陈序下意识往许鹤眠身边靠了靠,胸口几乎贴上她的额头,呼吸里带着刚喝过温水的暖意,轻轻拂在她的发顶。 “你还好么?”陈序的嗓音比刚才更低哑,像浸了蜜的冰,冷冽里裹着温柔。 话音落时,许鹤眠仰头贴上陈序的唇。 这个吻来得不算急,却带着不容错辨的专注。 陈序的唇瓣轻轻覆上来,先蹭过许鹤眠的下唇,像在试探,然后才慢慢加深。 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绕到许鹤眠脑后,掌心托住她的后脑勺,指腹轻轻揉着她的发尾。 陈序的掌心很暖,带着点薄茧,蹭过许鹤眠的耳尖时,让她忍不住往他怀里缩了缩。 呼吸很快缠在一起,在狭小的空间里变得滚烫。 陈序的黑色卫衣被许鹤眠无意识地拉着,领口渐渐敞开,露出他线条流畅的锁骨。 冷白的皮肤在月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锁骨窝陷得恰到好处,仿佛能盛下月光。 许鹤眠用额头轻轻抵在陈序的锁骨处,鼻尖蹭过他颈间的皮肤,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混着他体温的暖意,如同一张温柔的网,把她整个人都裹了进去。 温热的触感让她暂时忘记了雨声的恐惧。 只剩下一种强烈的渴望。 渴望靠近。 近一点。 再近一点。 陈序将许鹤眠打横抱起,轻轻放在床上。 弯腰时,陈序的小臂肌肉线条流畅却不夸张,隔着黑色卫衣都能看出紧实的轮廓。 他一手托住许鹤眠的膝弯,一手揽住她的后背,动作稳得像托着易碎的瓷器。 许鹤眠环住陈序的脖颈,脸颊贴在他的肩窝,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陈序的温热气息,让她紧绷的脊背松了半分。 床垫陷下一个温柔的弧度。 陈序的吻先落在许鹤眠的唇角,带着点犹豫的轻蹭,像是确认她是否愿意。 见许鹤眠没有躲闪,才慢慢往下移。 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克制的温柔,仿佛怕弄疼她。 掠过许鹤眠泛红的耳垂时,陈序放轻呼吸,温热的气息扫过耳廓。 许鹤眠的指尖更紧地插进陈序的发丝里。 身体不由自主地向他靠近,如同藤蔓缠绕着大树。 “慢一点。”陈序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抬手捂住许鹤眠的眼睛。 掌心的温度裹住视线,让所有感官都集中在彼此的触碰上。 陈序的唇轻轻碰了碰许鹤眠的锁骨,没有再往下,只是用鼻尖蹭了蹭她的肩窝,像是在平复自己的呼吸。 许鹤眠没有说话,只是收紧了环在陈序后背的手臂。 雨声还在继续,雷声偶尔划破夜空,可卧室里的温度却越来越高。 月光下,陈序的吻止步于此,没有逾越最后的界限。 他只是用温柔的触碰安抚着许鹤眠颤抖的身体,用温热的吻驱散她所有的不安。 月光从窗帘缝隙里漏进来,在他们交叠的手背上投下细碎的银斑。 许鹤眠渐渐放松下来,紧绷的身体软在他怀里,呼吸也从急促变得平稳。 “雨小了。”陈序的声音轻得像耳语。 许鹤眠没有说话,只是往陈序怀里缩了缩,脸埋得更深。 她的鼻尖蹭过他的颈窝,能闻到陈序身上淡淡的皂角香,还有一丝属于这个房间的、温暖的气息。 雨声似乎不再那么可怕。 陈序的心跳,有力而沉稳。 如同最安心的鼓点,敲在许鹤眠的心脏上。 陈序轻轻抚摸着许鹤眠的长发,动作温柔。 他低头看着她在自己怀里渐渐安稳的睡颜,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有心疼,有怜惜。 还有一丝比今夜更久远的,压抑心底的心动。 陈序不知道许鹤眠今夜吻他的冲动来自何处,可他心甘情愿地成为她暂时的安全港。 窗外的雨还在下,卧室里却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陈序小心翼翼地帮许鹤眠盖好被子,自己则在床边坐下,借着月光看着她的睡颜。 许鹤眠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着浅淡的阴影,鼻尖微微泛红,仿佛雨夜是她低垂的泪眼。 陈序想起皮扎尼克的文字。 她的眼睛是庙宇的入口, 给我的入口, 游荡的我, 我爱,我死。 陈序伸出手,想要拂开许鹤眠额前的碎发。 咫尺之间,指尖却在半空中停住。 最终。 陈序收回手。 有些界限,一旦由他开启,就再也回不去。 他会等许鹤眠向他走来。 陈序不知道黎明到来后,许鹤眠会用怎样的态度面对自己。 但至少今晚,他想让她睡个安稳的好觉。 黑猫不知何时溜进了卧室,蜷在床脚,发出均匀的呼噜声。 陈序靠在床头,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许鹤眠的脸。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雨声渐渐停歇,陈序才抵不住疲惫,在许鹤眠身边沉沉睡去。 * 雨彻底止住时,晨雾还未散。 淡青色的天光透过薄纱窗帘,在地板上投下朦胧的亮。 陈序是被窗沿滴落的最后一滴雨水惊醒的。 那滴雨砸在金属窗台上,发出“嗒”的轻响。 陈序睁开眼,睫毛上还沾着未散的睡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1章 逾越 第32章 昨夜 陈序的视线落在身侧的床上。 那里空荡荡的。 床单陷下去的弧度早已平复,只剩下一点若有若无的、属于许鹤眠的洗发水清香,混着雨后的潮气,在空气中慢慢淡去。 目光缓缓扫过卧室。 黑猫还蜷缩在床脚,小小的身体裹着昨晚许鹤眠用的薄毯,睡得正沉,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咕噜声,尾巴偶尔轻轻扫过床垫。 大概是感觉到陈序的视线,黑猫动了动耳朵,却没醒,只是往毯子深处又缩了缩,像是还贪恋着许鹤眠残留的暖意。 除此之外,房间再无其他人。 许鹤眠离开了。 她连背影也没有留给他,一如往日。 陈序垂下眼睫,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目光扫过客厅的茶几旁,躺着一根小小的白色发绳。 是昨晚许鹤眠扎头发时不小心掉的。 她没有带走。 或许是忘记了吧。 陈序走过去,弯腰捡起发绳。 指尖捏着那点柔软的布料,仿佛能感觉到上面残留的、极淡的发丝触感。 * 天气竟难得放晴。 清晨的薄雾早已散尽,阳光毫无遮拦地铺洒下来,耀眼得让人心头发暖。 天空是澄澈的蓝,连一丝云絮都没有,像被水洗过的绸缎,干净得晃眼。 网球课的铃声准时响起,在空气中荡开。塑胶球场被阳光晒了许久,已经微微发烫,踩上去能感觉到脚底传来的温热,淡淡的橡胶味随着温度升高慢慢散开,却不刺鼻,反而和周围香樟树的清香缠在一起。 那是樟树叶子被晒透后特有的、带着点清苦的甜香,漫在风里,把整个球场都裹进一片夏日特有的慵懒里。 香樟树的枝叶长得茂密,在球场边缘织成一片浓绿的荫凉,偶尔有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许鹤眠背着网球包走过来时,阳光刚好穿过树叶的缝隙,细碎的光斑也跟着轻轻晃动,落在她白色的运动服上,又很快被风吹走。 许鹤眠的脚步很轻,帆布鞋踩在球场上几乎没声音。 她走到自己的站位,下意识地抬眼扫了一圈。 视线掠过球场另一侧时,刚好撞上陈序的目光。 陈序穿着浅灰色的速干运动服,领口处露出一截清晰的锁骨。 阳光如同汩汩泉水,顺着陈序的下颌线往下滑,流入锁骨窝的凹陷里,泛着盈润的光泽。 陈序手里握着网球拍,拍面朝下抵在地面,大概是上课前刚练完一组,站姿却依旧挺拔,像棵迎着阳光的树,连额前被汗水打湿些许的碎发,都透着股漫不经心的锐利。 许鹤眠的目光在陈序身上停了半秒,像没看见似的移开,低头从包里拿出球拍。 指尖碰到冰凉的拍柄,丝丝凉意压下离开陈序家时的某些情愫。 此刻面对陈序,许鹤眠只能用平静伪装自己。 像过去无数次那样,把不该有的情绪揉进沉默里。 杨老师似乎有其他要紧事,吹了几声哨子,示意大家随机分组练接球。 许鹤眠步伐沉稳,走向相近的一个女同学。 陈序扫了她一眼,与一个男生一组,站在对面场地。 余光里,许鹤眠看着陈序挥拍,却发现他状态明显不对。 以往的网球课上,陈序接球又快又准,今天却接连漏了好几个,网球擦着他的拍边飞出去,落在场外的草地上。 陈序似乎没在意,只是弯腰捡球时,动作慢了些,眼底带着点未散的倦意。 休息时间一到,陈序便拿着水瓶走到场边的树荫下,找了个长椅坐下。 他微微仰头喝水,喉结滚动的弧度漂亮流畅,喝完后把水瓶放在脚边,闭上眼靠在椅背上,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淡的阴影,像是在闭目养神,又像是在平复什么。 许鹤眠站在原地,左手握着一颗网球。 手里的网球被捏得有些发烫,指尖反复摩挲着球面的纹路。 许久。 许鹤眠迈开脚步,朝着树荫下走去。 长椅是普通的双人规格,许鹤眠在陈序身边坐下时,两人之间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 刚好能闻到陈序身上淡淡的气息,混着阳光晒过的味道,比雨夜的皂角香更鲜活些。 “你今天状态不好?”许鹤眠的声音很轻,目光向着正前方,落在远处的网球场上。 闻言,陈序睁开眼,睫毛颤了颤。 看清身边的人是许鹤眠时,明显愣了几秒。 眼底的倦意被意外取代,随即又恢复平静,轻轻“嗯”了一声。 “没休息好。”陈序说。 许鹤眠的指尖顿了顿,握着网球的手微微收紧。 陈序没休息好,她当然知道原因。 昨夜的吻,汹涌又生涩。 尴尬堵在喉咙里,让许鹤眠没法再往下问,只能沉默地看着地面上交错的树影。 陈序侧过头,看着许鹤眠紧绷的侧脸。 他忽然勾了勾唇角,笑意很淡,却让眼底的倦意散了些,“你呢?你昨晚休息得好不好?” 这个问题像根细针,轻轻扎在许鹤眠心上。 许鹤眠抬起头,刚好对上陈序的目光。 阳光透过树叶落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把他的眉眼衬得温润柔和,连带着那点倦意都显得温柔。 许鹤眠张了张嘴,却没找到合适的话。 最终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副白色的有线耳机、 耳机线绕得整齐,插头处有些磨损,显然用了很久。 许鹤眠把其中一只耳机递过去,指尖捏着耳机线,避免碰到陈序的手。 “听听这个,有时候我雨天失眠,听完会好一些。” 陈序微微一怔。 而后接过耳机。 指尖碰到冰凉的耳机壳,还有柔软的线绳。 与现在流行的无线耳机不同,这根线像一条细小的纽带,短暂地将他们连在一起。 陈序把耳机塞进耳朵,舒缓的钢琴曲立刻流进耳蜗。 是德彪西的《月光》,节奏舒缓,如同流水漫过心尖,刚好能抚平心底的躁动。 许鹤眠把另一只耳机塞进自己耳朵,调整了一下音量。 杨老师不在,大家心照不宣延长着休息时间。 许鹤眠与陈序就这么安静地靠在长椅上,听着音乐,看阳光在草地上移动。 香樟树的叶子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光影在他们身上流转。 偶尔有网球滚到脚边,又被其他人捡走。 整个世界安静得只剩下钢琴曲与风声。 忽然。 陈序轻声开口:“高一校庆的时候,你弹的就是这首曲子。” 许鹤眠的身体顿了一下。 她转过头,看着陈序的侧脸。 阳光刚好落在陈序的睫毛上,泛着浅金的光。 “是吗?我不记得了。” 高中时期的许多记忆,都坍塌成许鹤眠刻意掩埋的废墟。 尤其是那些需要站在人前的时刻,只留下模糊的影子。 陈序侧过头,与许鹤眠的目光在阳光下相遇。 他的瞳仁黑沉沉的,里面清晰映着许鹤眠的影子。 “我记得。”陈序的声音很认真,没有丝毫玩笑的意味,“那天你坐在钢琴前,灯光落在你身上,是白色的。” 许鹤眠怔在那里,下意识地想移开目光,却被陈序的目光牢牢锁住,动弹不得。 他们四目相对。 许久。 久到许鹤眠不得不看清陈序眼底的自己。 “与你有关的许多事,我都记得。”陈序又开口。 听到这话,许鹤眠忽然笑了一下。 唇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转瞬即逝。 “比如呢?”她问。 “高中晚自习的第一节课,你会对着窗外看很久。”陈序的目光落在远处的建筑上,有些虚焦,仿佛在回忆那时的画面,“晚自习六点五十分开始,而你总要等到七点整,才放过窗外的那棵梧桐树,低头看书。我想,你大概是喜欢在整点开始学习。” 许鹤眠的眼底闪过一丝意外。 这件事连她自己都快忘记了。 她在学习上有一个小怪癖,就是喜欢凑整点。 如今的许鹤眠早已放弃对整点的执念,只记得那时窗外的梧桐树很安稳,不像自己现在的生活,总在漂泊。 许鹤眠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陈序。 “你桌上总是放着一本作文素材,可是很少翻动。”陈序继续往下说,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带着几分怀念,“那时候我觉得你好奇怪,怎么总是看这一本?直到后来有一次老师来检查,你把它拉下来挡住下面正在看的课外书,我才知道,原来它只是个挡箭牌。” 许鹤眠移开目光,看向天空。 阳光很刺眼,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高中那些细碎的小事,许鹤眠从未跟任何人说过。 “你还记得你高一体育课跳远的成绩么?”陈序看着许鹤眠的侧脸。 许鹤眠摇摇头。 她对体育成绩向来没概念,只记得跳完后膝盖很疼。 “你一共跳了三次。”陈序的嗓音干净清润,带着低低的笑意,“第一次跳了一米五四,第二次一米五七,第三次拼尽全力,跳了一米六——你落地的时候差点摔倒,扶着膝盖蹲了很久。我当时想走过去扶你,却看到你自己慢慢站了起来。” 许鹤眠看着天空掠过的飞鸟,它们舒展着翅膀,朝着阳光的方向飞去,留下一道淡淡的影子。 陈序清冽好听的声音在此刻染上一抹寂寥,“许鹤眠,我应该在那一刻走向你的。” 许鹤眠微微仰头,安静了许久。 久到风都停住脚步,只剩下树叶的轻响。 然后,许鹤眠慢慢站起身,向着阳光张开手指,掌心对着太阳,阳光透过指缝落在她脸上,阴影遮住了她的表情,只留下清晰的指尖轮廓。 “陈序,你不用走向我。”许鹤眠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像风拂过树叶,“我不会留在过去,我会一直往前走,永远也不回头。” 说完,她转过身,重新对上陈序的目光。 阳光忠诚地守护在许鹤眠身后,给她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 她的神情没有波澜,依然淡淡的。 “休息时间结束了。”许鹤眠把耳机从耳朵里摘下来,绕好线塞进口袋,然后拿起脚边的网球拍,朝着球场走去。 陈序看着许鹤眠的背影,白色的运动服在阳光下格外惹眼。 许鹤眠的步伐很稳,没有丝毫犹豫。 陈序抬眼看向她的背影。 几秒后,他起身跟上去,伸手拉住了许鹤眠的手腕。 虽然无线耳机很好用,但两个人一起听有线耳机真的是很浪漫的事,缠绕的线会成为心脏跳动的链接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2章 昨夜 第33章 右边 陈序的指尖刚触到许鹤眠的手腕,就感觉到她身体的细微僵硬。 不是抗拒,更像被突然触碰时的本能反应。 陈序的力道很轻,只勾住许鹤眠手腕内侧一小片皮肤。 那里的温度比陈序掌心低些,能清晰摸到皮下轻轻跳动的脉搏,如同一只横冲直撞的小兽,轻轻撞着他的指尖。 许鹤眠停下脚步,侧过头看陈序。 阳光从她身后照过来,在她发梢镀上一层浅金,睫毛的影子落在眼下,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只留下唇线紧绷的弧度,带着惯有的疏离。 “今天……要不要去我家?” 陈序的声音比刚才低了些。 他垂下眼睫,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淡的阴影,避开了许鹤眠的目光,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试探,“猫很想你。” 这话刚出口,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刻意。 昨晚黑猫明明睡得安稳,根本没找过人。 可陈序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只能把那只温顺的小动物当作借口。 许鹤眠还没说话,不远处传来几声轻咳。 两人同时望过去,几个同学正站在球场边,目光若有若无地往这边瞄,嘴角带着点暧昧的笑意。 大概是他们刚才的举动太惹眼——陈序拉着她的手腕——难免引人好奇。 许鹤眠的指尖动了动,轻轻挣了挣,从陈序的掌心抽回手。 她的动作很轻,没有丝毫生硬,却带着明确的界限感。 仿佛刚才那短暂的触碰,只是个意外。 “抱歉。”许鹤眠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我今天要去医院。” 陈序的手僵在半空,指尖还残留着许鹤眠手腕的温度。 那点暖意很快被风带走,只剩下空落落的凉。 “你生病了么?”陈序问。 许鹤眠没有回答。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网球拍,拍面还沾着点草屑,指尖无意识地拂过拍线,避开了他的问题,“我明天早上考完雅思,然后去你家看望小猫,可以么?” 陈序微微一怔。 “我明天也去考雅思。”陈序的嗓音掺杂了几分意外,“在二工大考点。” 许鹤眠的身体明显顿了一下。 她抬起头,终于对上陈序的目光,眼底闪过一丝真切的波澜,连唇线都微微松动了些,“我也是。” 陈序看着许鹤眠的眼睛,那里面不再是全然的疏离,而是掺了点别的东西。 如同平静的湖面迎来柔润的雨丝,漾开细碎的涟漪。 陈序忽然笑了。 不是平时那种淡淡的、带着距离感的礼貌性笑容。 而是褪去锋利感,眉眼舒展的笑。 唇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连那双深色的眸子,都显得不再冷峻。 阳光刚好落在陈序脸上,把他的轮廓照得更加清晰,眉骨高挺,鼻梁笔直,唇角的笑意与夏日璀璨的阳光相得益彰,连带着眼底的冷意都散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清透的少年感。 “那明天早上我们一起去吧。”陈序的声音干净悦耳。 许鹤眠的手指在拍柄上轻轻摩挲了几下。 许久,才轻轻“嗯”了一声。 远处的香樟树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光影在球场上流转。 * 清晨六点的上海还浸在薄凉的雾里。 许鹤眠背着帆布包走出宿舍楼时,女生宿舍楼下的路灯没来得及熄灭,暖黄的光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亮。 陈序早已等在楼下。 浅蓝色卫衣套在他身上,身材高瘦,露出一点白色的内搭,显得少年感十足。 他手里拎着两个热乎的肉包和一杯豆浆,指尖还沾着早点摊的热气。 “还是热的。”陈序把豆浆递给许鹤眠,杯壁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驱散了清晨的凉意。 “谢谢。”许鹤眠接过,指尖擦过陈序的指腹,声音被风吹进雾气里。 走出宿舍园区,网约车刚好在这时停下,黑色的车身在雾里显出错落的轮廓。 陈序拉开车门,让许鹤眠先坐进后座,自己才跟着坐进来。 两人之间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许鹤眠刚好能闻到陈序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混着早点摊的烟火气。 司机师傅打开早间广播,冷风见缝插针从车窗缝隙挤进来,扑在脸上。 许鹤眠侧过头,看着窗外的街景慢慢往后退。 路边的早点摊冒着白气,穿着校服的学生背着书包匆匆走过,环卫工人拿着扫帚清扫路面,梧桐树叶上还挂着晨雾凝结的水珠,在微弱的天光里闪着亮。 这是上海最普通的清晨,却让她心里生出一种沉甸甸的踏实。 人生的转折来得盛大又悄无声息,但此刻,许鹤眠仿佛听见齿轮轻轻扣动。 今天的雅思考试,是她走向更远地方的第一步。 许鹤眠从包里掏出准考证,指尖反复摩挲着上面的照片。 照片是高考时照的,那时她的眼神比现在更无畏些,是还未见过更广阔世界的勇敢。 那些无畏无知的夜晚,好像都在为这一刻铺垫。 她想走得远一点,再远一点。 “在想什么?”陈序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车内的安静。 许鹤眠转过头,才发现陈序没有闭目养神,而是侧着头看她,眼底的雾还没散,却清亮无比。 “没什么。”许鹤眠把准考证塞回包里,重新看向窗外,“只是觉得……今天的天好像亮得特别慢。” “你说得对,考试的日子总是漫长。”陈序靠回椅背上,轻轻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许鹤眠瞥了陈序一眼。 晨光刚好透过车窗落在陈序脸上,眼睫像小扇子似的覆在眼睑上,鼻梁的弧度在光里显得笔直挺拔。 他的手放在身前,气质干净,模样端正俊朗。 与高中时期相比,陈序没变多少。许鹤眠想。 车内广播正在放音乐,声音很轻,是首舒缓的钢琴曲。 许鹤眠的目光重新落回窗外,梧桐树枝桠在雾里交错,如同一张悬而未决的网。 就在这时。 陈序的脑袋轻轻往许鹤眠这边靠了靠。 最终抵在她的肩膀上。 许鹤眠的身体瞬间僵住。 呼吸顿了半拍。 陈序的头发很软,蹭过许鹤眠的脖颈时带着点痒,身上的皂角香混着他呼吸里的热气,顺着衣领钻进来,仿佛直抵心脏处。 陈序的呼吸很轻,落在许鹤眠的肩窝上,带着规律的起伏。 许鹤眠没有动作,维持着靠在车窗上的姿势,感受着肩膀上的重量。 那重量很轻,却像块温玉。 车窗外的街景还在往后退,清晨的薄雾宛如半透明的纱,轻轻裹着上海老城区的轮廓。 路边的梧桐树还沾着夜露,叶片在微光里泛着湿亮的绿,枝桠交错着伸向天空,把窄窄的街道织成一片浅绿的荫凉。 偶尔有斑驳的老洋房从树影后探出头,红砖墙面上爬满了爬山虎,窗台上摆着几盆月季,花瓣上的水珠还没滴落,仿若缀在枝头的碎钻。 许鹤眠的注意力却不再被车窗外的景色吸引。 身边人的呼吸声让人无法无视,越来越近的距离也是。 许鹤眠下意识地摸出手机,解锁屏幕,点开班群的聊天记录。 辅导员发的交换项目通知还顶在最上面,下面是同学们的讨论,有人问雅思要考多少分,有人纠结选哪个学校,热闹非凡。 许鹤眠的指尖在屏幕上划着,目光却并未落在文字上,只觉得肩膀上的存在感越来越高。 忽然。 陈序睁开眼睛,黑沉沉的瞳仁还带有水汽。 “你想报名哪个交换项目?” 许鹤眠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陈序刚才没睡着。 “我以为你睡着了。”许鹤眠说。 陈序勾起唇角,光落在他的眼底,“对不起,我只是想离你更近一点。” 许鹤眠绕开陈序的这句话,回答上一个问题:“ULCA。” “好。”陈序靠在许鹤眠的肩头,声音很轻。 许鹤眠看着他,忍不住问:“好什么?” 陈序重新闭上眼睛,语气里带着一丝温柔的肯定,“你总是能去自己想去的地方,这很好。” 网约车停在二工大校门口时,雾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太阳慢慢爬上天际,把金色的光洒在校园的彩旗上。 许鹤眠和陈序一起下车,校门口已经挤满了考生,大多是和他们一样的学生,背着书包,手里拿着复习资料,脸上带着紧张又期待的神情。 “我在A考场。”陈序指了指不远处的教学楼,“你呢?” “B考场,就在前面。”许鹤眠朝着另一个方向指了指。 两人站在人群里,被来来往往的人裹挟着。 陈序看着她,眼底带着淡淡的笑意,“加油。” 许鹤眠点点头,说了声“你也加油”,转身朝着B考场走去。 只有走进人群,才能意识到自己有多渺小。 人头攒动,他们好像都有前进的方向方向。 许鹤眠一开始任由人群带着自己流动。 渐渐的,她在人群涌动中停住了脚步。 周围都是年轻的面孔,面色平静,或是紧张,脚步匆匆。 她只是这无数面孔中的一个。 许鹤眠抬起头,眼前的教学楼建筑挡住一大半阳光,只留下无害的阴影。 她还有一个月就满二十岁了。 她原本以为到了二十岁人生会哗的一下变得耀眼璀璨。 哗的一下,所有的模糊都变得清晰,所有的犹豫都得出答案。 但并非如此。 许鹤眠与汇聚于此的年轻面孔一样,没有等到舞台中央的聚光灯,反而只抓住一块厚重的幕布。 幕布挡住所有光线,她在后面跌跌撞撞地试衣服,不知道哪件才适合自己。 阳光落在许鹤眠的脸上,把影子拉得很长。 她握紧手里的准考证,深呼吸一口气,继续向前迈进。 脚步比刚才更稳了些。 * 走出考场。 外面的太阳已经变得格外耀眼,金色的光直直地砸下来,让许鹤眠下意识地眯起眼睛,抬手挡在额前。 她眨了好几次眼,才找回视线的掌控感。 考场里的人陆陆续续往外走,脚步声、讨论声混在一起,渐渐消散在走廊尽头,只留下空旷的教室和悬浮在阳光里的尘埃。 人已经散去许多,原本拥挤的校门口只剩下零星几个等待的家长和收拾资料的学生。 许鹤眠站在台阶上,看着远处的车流和飘动的彩旗,忽然生出一阵莫名的眩晕。 几个小时的高度集中像根紧绷的弦,此刻骤然松开,竟让她有些茫然。 手里的准考证被捏得发皱,她低头看着上面的考场号,竟然有些难辨其意。 这种突如其来的空落,比考试时的紧张更让人无措。 就在这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屏幕上跳动着“陈序”两个字。 许鹤眠微微一怔,才反应过来是谁。 指尖划过屏幕接起电话,声音还带着点刚从密闭空间出来的沙哑:“喂?” “你在哪儿?”陈序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点阳光晒过的暖意,比清晨时更清晰些。 “刚出考点。”许鹤眠抬头望了望,想描述具体位置,却发现周围的建筑都被阳光照得有些模糊,只能含糊地补充,“就是对着校门的那栋楼,台阶上。”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接着传来陈序低缓清润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问你个问题,你喜欢左边还是右边?” 许鹤眠皱了皱眉,不明所以。 却还是随口回答:“右边吧。” “那就向右看。” 陈序的话音刚落,许鹤眠下意识地转过头,目光向右扫去。 不远处的香樟树下,陈序正站在阳光里,浅蓝色的卫衣被晒得泛着浅淡的光,袖口挽到小臂,露出一截冷白的皮肤。 他手里拿着两瓶冰矿泉水,指尖捏着瓶身,水珠顺着瓶壁往下滑,在他手上留下浅浅的水痕。 看到许鹤眠望过来,陈序的唇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许鹤眠站在原地没动,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她看着陈序迈开脚步,朝自己走来。 阳光在陈序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勾勒出宛如流星般的轨迹。 “考得怎么样?”陈序在许鹤眠面前站定,把其中一瓶矿泉水递过去。 许鹤眠接过矿泉水,冰凉的瓶壁贴着掌心,瞬间驱散了正午的燥热。 她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清甜的水流滑过喉咙,“还好,就是作文有点赶。” 顿了顿,许鹤眠看着陈序手里还没开封的另一瓶水,忍不住问:“你什么时候出来的?等很久了么?” “比你早几分钟。”陈序笑了笑,晃了晃手里的水。 他的目光落在许鹤眠手里的准考证上,又很快移开,看向远处二工大的校门,问:“下午有安排么?还是直接回去复习口语?” “没想好。”许鹤眠如实回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矿泉水瓶身。 陈序偏过头,语气带着一抹试探:“那……要不要一起去旁听庭审?” 许鹤眠愣了一下,“庭审?” “很有意思的,有时候会遇到奇怪又有趣的案件,就像开盲盒一样。”陈序解释道,嗓音低缓清润,“出去转一转,说不定对口语考试也有帮助。” 第34章 打架 从二工大到上海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的路程不算远。 车窗外的街景渐渐换了模样,从校园周边的热闹商铺,变成市中心规整的写字楼群。 玻璃幕墙在阳光下泛着冷白的光。 陈序靠在车背上,握住手机低头预约庭审旁听。 “好了,我们直接刷身份证进去就可以。” 陈序的动作很娴熟,显然不是第一次旁听庭审。 许鹤眠侧过头看陈序,午后的阳光斜斜落在他脸上,肤色白皙,宛如一块冷玉。 “我之前跟学长来听过几次,大多是合同纠纷,有点枯燥。”陈序抬眼,补充道,“我们运气很好,今天这个案子是离婚的,应该不会有太晦涩的专业名词。” 许鹤眠“嗯”了一声,没再多问,目光重新落回窗外。 法院大楼出现在视野里。 米白色的建筑庄严肃穆,门口的国徽在阳光下闪着金光,台阶上站着几位穿着制服的法警,身姿笔挺。 法院周边的环境很安静,透着一股不容轻慢的沉稳。 安检完,两人进入法院大楼,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映出他们的影子。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纸张打印的油墨香。 法庭在三楼。 进入电梯,里面只有他们两人。 镜面墙壁映出彼此的身影,许鹤眠看着镜中的自己,脸色有些发白。 目光偏移,她对上了镜面里陈序的视线。 陈序勾起唇角,压低声线道:“嗨,我是镜面世界的陈序,你想进来陪我么?” 许鹤眠笑了一下,说:“暂时不想。” 出了电梯,陈序指向不远处挂着“民事审判庭三”的庭审室,“到了,就是前面那个庭。” 门虚掩着,能听到里面隐约的说话声。 陈序的指尖先轻轻碰了碰法庭的木门把,金属凉意顺着指腹漫开时,才缓缓推开门。 他特意控制了力度,门轴只发出极轻的“吱呀”声。 午后的阳光从法庭高窗斜切进来,落在深色木质座椅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许鹤眠踩着陈序的脚步,沿过道往后走。 陈序在后排靠窗的位置停下,先伸手拂了拂座椅上的浮尘。 肌肤触碰到木质表面的纹理,带着点旧时光的温润。 “坐这里?”陈序问。 许鹤眠点点头,坐下时帆布包轻轻蹭过椅腿,发出细微的声响。 她从口袋里摸出旁听证,指尖捏着边缘晃了晃,阳光刚好落在证件上,把她的指影映在纸面。 许鹤眠偏过头,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抹难得的轻松与散漫,“拿着这个证,我们现在有点像FBI。” 陈序的唇角先轻轻动了动,没立刻说话。 而是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旁听证,抬起手,用证件边缘轻轻撞了撞许鹤眠的。 塑料壳相碰的“嗒”声很轻,像两人之间秘而不宣的暗号。 陈序侧过头,眼底盛着窗外漏进来的阳光,亮得像揉了碎星,语气配合着许鹤眠的玩笑,却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情愫。 “那等下出去的时候,我们得念句台词才行——‘FBI,open the door’,怎么样?” 许鹤眠被陈序认真配合的样子逗笑,唇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她没再说话,阳光从身后的窗户照进来,在发梢镀上一层浅金,睫毛的影子落在脸颊上,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法庭里还坐了其他几位旁听者,是与许鹤眠、陈序一样的学生模样,还有两位看起来像是当事人的亲属。 前方的审判席上,法官还没入庭,原告和被告的位置上已经坐了人。 女方坐在原告席,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米白色西装套裙,手里拎着限量款的皮质手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男方则穿着深色西装,腕上戴着名表。 两人中间隔着一张桌子,却像是隔了万水千山,谁也没看谁。 没过多久,法官和书记员走进来,法庭里瞬间安静下来。 随着法官敲下法槌,庭审正式开始。 先是原告律师陈述诉求,条理清晰,逻辑严谨。 接着是被告律师反驳,双方围绕“学区房是否属于共同财产”展开辩论,气氛还算平和。 可就在法官询问双方是否有补充时,女方没忍住,气冲冲开了口:“侬哪能好意思讲学区房是侬婚前财产?当初装修的钱是我出的,月供也是我跟侬一起还的,现在要离婚了,侬倒想独吞了?” 她的声音又尖又利,带着压抑许久的怒气,打破法庭的沉静。 男方也不甘示弱,立刻回怼:“我婚前付的首付,房产证上只有我名字,侬懂不懂法?装修钱我后面不是还你了吗?侬不要蛮不讲理!” 两人一开口就停不下来,你一言我一语,吵出剑拔弩张的架势。 “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嫁给侬!” “我还后悔娶了你呢,天天就知道买买买!” “侬以为侬那点股票是自己赚的?还不是靠我家关系!” 法庭里的旁听者全都愣住,接着有人忍不住低下头憋笑。 许鹤眠也没忍住,勾起了唇角。 她侧过头看向陈序,刚好对上他的目光。 陈序也在忍笑,眼底闪着笑意,唇角紧紧抿着,怕笑出声失礼。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又很快移开,却都能感受到彼此眼底的默契。 法官敲了好几次法槌,才勉强制止了原被告的争吵。 “请双方注意法庭纪律,不要进行人身攻击!” 接下来的庭审虽然恢复了秩序,可两人之间的火药味却丝毫没减,连回答法官问题时都带着刺。 许鹤眠听得认真,偶尔会看向陈序,发现他拿着手机,在备忘录里记着什么,神情专注,侧脸在法庭顶灯的光线下有一丝介于少年与成人之间的俊朗与锋利。 庭审结束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 法官宣布休庭,判决结果将在一周后送达双方。 旁听者陆续起身离开,许鹤眠刚跟着陈序走到门口,就被刚才那对夫妻堵住了路。 两人不知又因为什么吵了起来,这次比在法庭里更激烈,女方伸手推了男方一把,男方也不甘示弱地拽了她的手包,两人拉拉扯扯,像街头吵架的小孩,哪里还有刚才西装革履的体面。 周围的人都绕着走,陈序下意识地把许鹤眠往身后护住,手臂挡在她身前,动作亲昵自然。 许鹤眠站在陈序身后,能闻到他身上清新好闻的气息。 “借过。”陈序蹙起眉头,想快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却没料到夫妻俩当即把矛头转向了他们。 女方指着许鹤眠,对着男方喊:“侬看看!侬是不是早就找好帮手了?这小姑娘是不是侬在外面生的野孩子?难怪急着跟我离婚!” 男方也瞪着陈序,语气不善:“我看是你找的人吧?这小伙子,啧啧啧,人模狗样的,肯定是你在外面包养的小白脸!” 许鹤眠和陈序都愣住了,对视一眼,眼里的情绪与其说是被冒犯,不如说是震惊。 这场合,就算是一条狗路过都得被这对夫妻踹两脚。 许鹤眠下意识地想反驳,却又觉得好笑。 庭审室沉默了几秒。 男方又指着女方开口:“你们评评理,是不是她无理取闹!天可怜见,我这种好男人外面打着灯都找不到,就为了点鸡毛蒜皮的事情闹闹闹!你们两个支持谁?” 许鹤眠思考半秒,语气平静却带着一抹少见的正经,道:“你们谁打架打赢了,我就支持谁。” 陈序微微一怔,随即笑了起来。 他往许鹤眠身旁走近一些,点点头,也一本正经道:“她支持谁,我就支持谁。” 许鹤眠神色平静,拉着陈序推开一米远,让开些许空间,对着两夫妻开口:“请打。” 夫妻俩被他们的话噎住了,正要继续吵。 一直站在旁边的法警忽然往前迈了一步,咳嗽了一声,说:“两位,我是隐身的吗?这里是法院,再吵就要按扰乱公共秩序处理了。” 法警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底气。 夫妻俩瞬间怂了,互相瞪了对方一眼,女方狠狠甩开男方的手,拎着手包转身就走,男方也哼了一声,跟着离开,临走前还不忘瞪陈序和许鹤眠一眼。 看着两人走远,陈序才松了口气,转过身对法警道谢:“谢谢,麻烦您了。” 法警摆了摆手,笑着说:“没事,你们是来旁听的学生吧?下次遇到这种情况别跟他们置气,直接走就行。” 陈序点点头,与许鹤眠离开法院。 夕阳西斜。 金色的光洒在法院的国徽上,把周围的建筑都染成暖黄色。 晚风拂过,带着点凉意,吹散刚才的混乱。 “没想到庭审真的这么有意思。”许鹤眠的语气里竟然有些许不舍,“不知道他们打架谁会赢。” 这是许鹤眠第一次在陈序面前露出这样鲜活的情绪,不像平时那样疏离。 陈序侧过头,夕阳落在许鹤眠脸上,轮廓柔润,仿佛一轮月亮。 陈序轻轻笑起来,说:“今天运气确实好,以前我来旁听,大多都是金融诈骗案,全是专业术语,我差点听睡着。” 许鹤眠忍俊不禁,唇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陈序看了看时间,说:“那……现在去我家看小猫?” 许鹤眠点点头,声音轻且清晰:“好,不过我得先回宿舍拿个东西。” * 宿舍园区的梧桐枝桠早已越过围墙,晚风卷着梧桐叶的碎影,轻轻落在脚边,踩上去能听到清脆悦耳的轻响。 许鹤眠踩着落叶向前走。 陈序跟在许鹤眠的右侧,稳稳接住她的影子。 女生宿舍楼渐渐近了,风格雅典的大楼并排立着,墙面上爬满了藤蔓,窗台上摆着学生们养的多肉和绿萝,偶尔有晾衣绳从二楼垂下来,被风吹得轻轻晃,仿佛在和路过的人打招呼。 离女生宿舍楼越近,越能看清门口的自行车棚,歪歪斜斜地立在楼角,铁皮顶被常年的风雨吹得有些变形,边缘卷着边,露出里面锈迹斑斑的支架。 棚子里挤着几十辆自行车,大多是半旧的山地车和通勤车,还有些被毕业的主人抛弃的生锈自行车。 许鹤眠的目光扫过车棚角落,脚步突然顿住。 那里的光线比别处暗些,铁皮棚的阴影刚好裹住一小块区域。 一个穿着灰色短袖的男人正蹲在那里。 许鹤眠的身体瞬间绷紧,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 陈序最先察觉到许鹤眠的异常。 她全身僵硬,唇线抿得很紧,死死盯住一个角落。 陈序顺着许鹤眠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蹲在车棚的阴影里。 男人背靠着一辆落满灰尘的生锈自行车,手里夹着根烟,烟蒂扔了一地。 男人穿着件皱巴巴的灰色短袖,领口发黄,头发油腻地贴在头皮上,抬眼时,眼神里带着一种让人不舒服的浑浊。 男人百无聊赖抽着烟,一抬眼,目光扫到许鹤眠,仿佛食肉动物找到猎物一般,眼睛亮了起来。 “小鹤?” 男人掐了烟往地上一摁,站起身时还踉跄了一下,快步朝着许鹤眠的方向走过来。 许鹤眠的身体瞬间绷紧,宛如一只遇到天敌的猫,浑身的毛都炸开。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刚好撞到陈序的胳膊。 陈序稳稳地扶住许鹤眠的肩膀,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厌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4章 打架 第35章 放手 “小鹤长大了,连舅舅都不认识了?” 李元彭走到许鹤眠面前,脸上堆着谄媚的笑,眼角的皱纹里都沾着油腻,“我找你好几天了,电话一直打不通,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 “让开。”许鹤眠的声音冷得像冰,没有丝毫温度,她别过脸,连看都不想看李元彭一眼。 陈序握着她肩膀的手紧了紧,目光落在李元彭身上,眼神沉了下来。 能让许鹤眠露出这种表情的,绝不会是普通的亲戚。 “别这么生分啊小鹤。”李元彭没让开,反而往前凑了凑,伸手就要去拉许鹤眠的手腕,“你怎么把我拉黑了?我真没办法了才来学校找你的……” 许鹤眠猛地往后躲,却还是被李元彭抓住了小臂。 李元彭的手指粗糙,带着烟味和汗味,捏得很紧,疼得许鹤眠皱起眉头。 “放手!”许鹤眠用力想挣开,却无法挣脱。 “我不放!”李元彭的脸色一变,谄媚的笑换成了无赖的狰狞,“小鹤我求你了,你就把那笔钱拿给我吧!我欠的债再不还,他们就要打断我的腿了!你要是不帮我,我只能死在你学校门口了!” 李元彭的声音越来越大,引来几个路过的学生好奇的目光。 许鹤眠脸色发白,胸口宛如砸下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得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陈序的手伸了过来,稳稳地扣住李元彭的手腕。 陈序的力道很大,连带着小臂的肌肉都绷了起来,声音冷冽得像一柄冰块铸成的利剑,直直刺向李元彭:“你聋了吗?她让你放手。” “疼疼疼!”李元彭吃痛,大叫出声,手腕像是要被捏断一样,不得不松开许鹤眠。 陈序挡在李元彭与许鹤眠之间,像一道坚实的屏障,将李元彭的目光彻底隔绝在外。 许鹤眠站在陈序身后,看向李元彭眼里的厌恶更深。 李元彭揉着自己的手腕,怨毒地瞪着陈序,上下打量了他一圈——陈序身上的衣服看不出牌子,但质感上乘,鞋子虽然低调,却是李元彭叫得出名字的名牌鞋,一看就价值不菲。 李元彭转了转眼珠子,视线在许鹤眠与陈序之间逡巡,阴阳怪气地说:“小鹤你可以啊,一上大学就傍了个大款?这富二代哪认识的?也给我介绍介绍路子呗,说不定我还能翻身呢!” “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陈序眯起眼睛,嗓音低沉,带着一丝危险的警告。 陈序眼底的冷意像淬了冰,往前迈了一步。 李元彭被陈序的气势吓了一跳,竟然硬生生被逼得后退,却还嘴硬:“我跟我外甥女说话,关你屁事!你算哪根葱?” “她现在不想跟你说话。”陈序的声音没提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要么你现在自己走,要么我叫保安过来。” 陈序抬手就要掏手机,动作没有丝毫犹豫。 李元彭不再嚣张,狠狠瞪了许鹤眠一眼,又看了看陈序手里的手机,嘟囔了几句“算你狠”,转身骂骂咧咧地转身离开。 临走前还不忘踢了一脚旁边的自行车,发出刺耳的“哐当”声。 李元彭走了几步,忽然停下脚步,猛地回头。 他的脖子拧得有些僵硬,眼底的怨毒像淬了毒的针,直直扎向许鹤眠,嘴角扯出个难看的笑,“小鹤,你别以为躲着就行,那笔钱你早晚得给我!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好过,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我和你一起死!” 话音落,李元彭啐了口唾沫,跌跌撞撞地走向远处,最后消失在梧桐树荫的尽头。 最后一片梧桐叶刚好落在他刚踩过的烟蒂上。 叶子与烟蒂的影子被夕阳叠在一起,宛如一块永远也无法愈合的、沉重的疤。 风似乎不再有温度,吹散空气里李元彭残留的烟味,却吹不散许鹤眠眼底的冷。 许鹤眠站在原地,目光死死盯着李元彭消失的方向,瞳孔里没有焦点,只有一片空洞的暗色。 右手攥得太紧,指节已经泛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陈序站在许鹤眠身边,没有开口。 他能感觉到她身体的紧绷,像根拉到极致的弦,却硬撑着没泄劲。 夕阳的光如同一团冷火,落在许鹤眠侧脸上,将她的轮廓勾勒得锋利苍白,却没无法驱散她眼底的暗,反而让那片空洞显得更沉,仿佛一片深不见底的潭。 许久。 许鹤眠轻轻开口,声音很轻,被晚风揉碎后稀释在空气里,带着点空洞的麻木。 “如果当时我也死了就好了。” * 陈序家的玄关还留着上次许鹤眠落下的白色发绳。 挂在挂钩最下面,被晦暗不明的光影遮掩住。 客厅的暖光灯没开,只开了盏落地灯,橘色的光从灯罩里漫出来,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柔软的明朗。 许鹤眠走进来时,黑猫先从卧室跑出来,尾巴翘得老高,围着她的脚踝蹭了两圈,发出“咕噜咕噜”的轻响。 然后跳到她面前的地毯上,蜷成个毛球,把受伤的后腿小心地贴在身体一侧。 许鹤眠在地毯上坐下,后背靠着沙发腿,指尖轻轻碰了碰黑猫的耳朵。 猫的毛发很软,带着点阳光晒过的暖意,蹭得许鹤眠指尖发痒。 “还疼么?”许鹤眠轻声问,虽然知道猫听不懂,却还是忍不住多说了句,“再忍几天就好了。” 陈序从玄关走进来,看到这一幕时脚步顿了顿。 许鹤眠坐在光影边界处,落地灯的光刚好落在她脸庞上,发丝垂落在肩上,指尖在猫耳上轻轻摩挲的动作,神情温柔。 陈序没有发出声响,转身走进厨房,拉开冰箱门。 他系上黑色围裙,带子在身后打了个简单的结,勾勒出高瘦干练的身形。 陈序挽起袖子,冷白的皮肤在厨房冷光灯下泛着细腻的光,小臂肌肉随着切菜的动作轻轻起伏,线条利落却不张扬。 “咔嗒”一声,菜刀落在砧板上,番茄被切成均匀的小块,汁水顺着刀刃往下滴,落在白瓷盘里,溅起细小的水花。 抽油烟机的声音很轻,混着锅里热油的“滋滋”声,还有鸡蛋液倒进锅里的“哗啦”声。 细碎的烟火气,慢慢填满整个屋子。 许鹤眠坐在地毯上没动,听着厨房里的声音,指尖无意识地顺着黑猫的脊背往下滑。 猫舒服地眯起眼睛,往她怀里又缩了缩,受伤的后腿偶尔轻轻动一下,却不再像上次那样警惕。 许鹤眠的目光落在陈序方向,眼底的情绪看不分明。 “可以吃饭了。”陈序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陈序端着菜出来,一盘番茄炒蛋,一盘清炒青菜,还有一碗提前炖好的冬瓜汤,都是简单的家常菜,透着股让人安心的香气。 许鹤眠站起身,帮忙把碗筷摆好,指尖碰到温热的碗沿,不免有些出神。 两人刚坐下,黑猫就跳上餐桌,绕着许鹤眠的碗转了两圈。 然后突然翻身,把肚皮露在许鹤眠面前,爪子轻轻搭在她的手腕上,像是在撒娇要摸。 陈序唇角弯了弯,拿起筷子夹了块番茄,声音低沉又带着点笑意,“它很喜欢你。” 许鹤眠听到这话,动作顿了顿,抬起头,眼底的情绪已经消散。 “它应该喜欢你才对。”许鹤眠说。 这里是陈序的家,是陈序在黑猫受伤时收留了它,给它喂饭换药,她不过是偶尔来看看,算不得什么。 陈序摇摇头,放下筷子,指尖轻轻碰了碰猫的肚皮,“‘喜欢’没有‘应该’可言。” 猫舒服地“喵”了一声,却没像对许鹤眠那样亲昵。 许鹤眠的指尖攥紧了筷子,没有说话。 陈序的嗓音清润干净,朗朗悦耳:“在猫眼里,我和它好像只是室友的关系。” 顿了顿,陈序脸上带了一丝无奈,道:“如果不是饿了,它不会来找我。没发现么?它只在你面前翻肚皮。” 许鹤眠垂着眼,长长的睫毛遮住琥珀色的眸子,让人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 她轻声开口:“那这只猫好笨,我什么也给不了它。” 陈序的唇抿成一条线,视线落在许鹤眠脸上。 许久。 陈序移开目光,低声说:“笨么?我倒觉得它不笨,它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该靠近谁。” 小动物与人类不同,它想要的从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而只是一份让它安心的信任,一份不带着目的的温柔。 客厅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只有黑猫偶尔发出的“咕噜”声,与筷子碰在碗沿的轻响。 落地灯的光将陈序与许鹤眠的影子拉得很长,在桌子底下几乎快要碰在一起。 却始终划着一道界线。 陈序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瞳仁黑沉沉的,如同深不见底的潭水。 忽然。 陈序垂下眼睫,哑着嗓子问:“你呢?你想要什么?” 许鹤眠的动作微微一滞。 筷子悬在碗上方,却没回答。 她想要什么? 那些对于旁人来说触手可得的东西,都是许鹤眠午夜梦回的梦魇。 她想要的,或许都是得不到的。 沉默如水,淹没这个夜晚。 陈序没有追问,不着痕迹换了个话题,“猫过几天就可以拆线了,到时候你要和我一起去宠物医院么?” 许鹤眠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她认真把碗里最后一口饭咽下,放下筷子时,指尖在碗沿上轻轻摩挲了两下,像是做了什么决定。 随后,许鹤眠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陈序,眼神一如往日的平静与疏离。 “陈序,谢谢。” 闻言,陈序微微一怔。 许鹤眠很少这样郑重地说谢谢。 这两个字如同一望无际的海水,波涛汹涌之下藏着别的什么东西,让陈序心里莫名一沉。 “等猫恢复好之后,我就把它接走。”许鹤眠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淡淡的,“我给你添的麻烦已经够多了,以后……我不会再来打扰你。” 陈序动作一顿,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住筷子,似乎增加了些许力度。 他的目光悬在许鹤眠脸上,深色的眸子晦暗不明,看不出情绪。 黑猫好像察觉到什么,从桌子上跳下来,蹭了蹭许鹤眠的脚踝,发出委屈的“喵”声。 许鹤眠与陈序四目相对。 无人开口。 许久。 许鹤眠把目光移向窗外。 夜色浓重,月亮不见踪迹,只有厚重的阴云叠在天上,密不透风。 空气里早已浸满潮湿的凉意,从窗缝钻进来,拂在脸上时带着点刺骨的冷。 远处的路灯亮着惨淡的光,被晚风吹得摇摇晃晃,在地上勾勒出山雨欲来的阴影。 随着一声极轻的、猫的呜咽。 许鹤眠站起身,轻声道:“快下雨了,我该走了。” 第36章 利刃 许鹤眠关门的声响很轻。 “咔嗒”一声。 像根细针,轻巧而缓慢地插入陈序的心脏。 客厅里还留着许鹤眠身上淡淡的洗发水清香,与黑猫的呼噜声缠在一起,渐渐沉到地板上。 陈序立在玄关处,侧影隐入落地灯的光,泛着浅淡的黯淡。 黑猫轻轻迈步过来,蹭了蹭陈序的裤腿,发出委屈的“喵呜”。 陈序伸出干净修长的手指,弯腰摸了摸猫的头,指尖却没什么力度。 转身走到茶几旁,他倒了半杯凉水,指尖握住杯壁时,冰凉的触感顺着指腹漫开。 仰头喝了一口,水的凉意滑过喉咙,却没驱散那点空落。 玻璃杯被轻轻放在茶几上,发出轻响。 陈序拿起沙发上的黑色外套,却没穿上,而是搭在臂弯里,脚步放轻地拉开门。 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亮起,暖黄的光映着陈序的身影,肩线挺拔。 陈序没有拿伞。 推开单元楼门,夜风裹着潮湿的凉意扑面而来,吹得额前的碎发轻轻晃动。 远处的路灯亮着惨淡的光,在地上投下晃荡的影。 许鹤眠的身影就在不远处的梧桐树下,步伐不快,帆布包的带子在她肩上轻轻摇动。 陈序没有靠近,只是隔着远远的距离,跟在许鹤眠身后。 夜风卷着梧桐叶的碎影,落在许鹤眠脚边,又被风吹走,与陈序一同无声地跟着她。 陈序的目光始终落在许鹤眠身。 许鹤眠偶尔拢一拢卫衣的领口,又或许轻巧地跳开一步,避开地上的水洼。 走到路灯下时,他们的发梢依次被光染成浅金。 忽然。 许鹤眠停下脚步。 她停在一棵粗壮的老梧桐树下,路灯的光刚好笼在她身上,如同无人关注的剧场聚光灯,将她的影子圈在脚下。 夜风薄凉,渐渐变大,卷着好几片欲落的梧桐叶,直直坠入地面。 许鹤眠抬起手,掌心朝上。 其中一片梧桐叶,不偏不倚,落进了许鹤眠掌心。 叶子边缘微微卷翘,颜色是深褐混着浅黄,叶脉清晰得像刻上去的纹路,显然已经枯了些日子,却在风里咬牙坚持了这么久。 偏偏落在她手里。 陈序在不远的树影里停下脚步,身形挺拔,呼吸放轻。 他看着她低头盯着掌心的叶子,睫毛垂着,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连指尖都轻轻蜷缩着,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叶子的边缘有些脆,许鹤眠的指腹轻轻蹭过,能感觉到细微的纹路,还有点干涩的糙。 她盯着叶子看了许久。 叶片躺在摊开的掌心,既像呱呱坠地的新生儿,又像垂垂已老的临死者。 天地之间,仿佛没有什么能比这片梧桐叶更重要。 哪怕快要落雨。 许鹤眠没把叶子放进包里,也没攥在手心。 她蹲下身,动作轻而柔,背部清瘦拱起,如同一颗不太饱满的果实。 叶子重新落回它本该抵达的地面。 在路灯照得到的地方,叶尖朝着许鹤眠来的方向,像是在跟什么告别。 起身时,许鹤眠神色冷淡,转身走进女生宿舍楼。 她没有回头看一眼。 陈序在阴影里站了很久。 直到路灯下的飞蛾转了好几个圈,他才缓步走出来。 夜风渐冷,远处传来隐约的雷声。 几滴雨珠落在脸上,潮湿冰凉。 陈序走到那片叶子旁,弯下身,指尖轻轻捏起叶子的边缘。 叶片上许鹤眠掌心的温度早已消散,只余下干枯的凉。 阴云松了一口气,终于心甘情愿推着雨珠跳下云层。 细密的雨丝砸在叶片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陈序轻轻把叶子放进外套口袋里,拉上拉链,妥帖收好。 他抬头看了眼宿舍楼的方向,窗口亮着零星的灯,却不知道哪一盏是她的。 * 上海的早高峰是一场洪流,漫到南区宿舍门口。 天刚蒙蒙亮,许鹤眠背着帆布包走出来。 淡青色的天光里混着地铁口飘来的豆浆香和尾气味,人群像被无形的线牵着,朝着同一个方向涌去,秩序森严,脚步声、接打电话声缠在一起,织成一张紧绷的网。 许鹤眠的帆布包拉得很严,里面只装了考雅思口语的相关证件,以及一些纸质资料。 离地铁口越近,人潮便更密。 自动闸机前排着长队,每个人都低着头刷手机,脸上带着无法松懈的倦意,偶尔有人因为插队争吵两句,又很快被更大的人流吞没。 许鹤眠顺着队伍慢慢往前走。 不远处的贩票机旁,蹲着一个畏缩的身影,灰色短袖皱得像团抹布,头发油腻地贴在脸上。 许鹤眠没有看见。 但李元彭抬了头。 他满眼通红,眼白里布满血丝,一夜未眠。 看见许鹤眠时,李元彭的眼睛亮了一下,如同将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猛地站起身,踉跄着朝许鹤眠扑过来,动作快得让她来不及躲。 “小鹤!”李元彭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手指抠着许鹤眠的帆布包带,指甲缝里还沾着烟垢,神情执著得有些神经质,“没时间了!我真的没时间了!他们说今天再还不上钱,就打断我的腿!” 许鹤眠用力想把包拽回来,却抵不过李元彭的蛮力。 “放手!”许鹤眠的声音冷得像冰,可指尖却在发抖。 李元彭堵在地铁口,在如此多的陌生人面前,将许鹤眠的狼狈彻底撕开。 李元彭根本没听许鹤眠的话,另一只手也抓了上来,拼命扯着包带,拉链被拽得“咔咔”响。 “里面有银行卡吗?你把保险金的卡给我!就一次!这次还完债我再也不找你了!” 李元彭的力气大得惊人,许鹤眠被他拽得往前踉跄了两步,后背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撞在旁边的瓷砖墙上。 头也跟着磕了一下,钝痛瞬间蔓延开来。 眼前发黑,耳边的人声突然变得模糊。 许鹤眠的视线里天旋地转。 她重心不稳,碰到墙体才顺着墙慢慢滑坐在地上,手紧紧捂住额头,指腹能摸到一点温热的湿意。 帆布包被李元彭抢了过去,他把里面的东西全倒在地上。 准考证不知甩到了哪儿去,学生卡滑到人群里,纸张散落四处,只有那支黑色水笔滚到许鹤眠的手边。 四周的人群被打乱了极短暂的几秒,有人低头瞥了一眼,有人举起手机拍了张照。 却无人停下脚步。 人群很快恢复秩序。 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绕开他们,不小心踢到了准考证,也只是顿了顿,继续往前走。 早高峰的地铁口,每个人都在赶自己的路,至于其他的插曲,不过是无关紧要的背景音。人生本就是一场意外,他们承担不起更多的意外。 “怎么没有卡?!”李元彭翻遍了包,只找到几张纸巾和一张地铁卡,气得把包扔在地上,踩了两脚,“你把钱藏哪儿了?!那是我姐的保险金!你凭什么不给我?!” 许鹤眠靠在墙上,头晕得厉害,却还是抬起头,眼底的冷意像淬了冰。 “你也配提起我妈妈?如果不是你……” “我不管!”李元彭的情绪彻底失控,扑到许鹤眠身前,一把捏住她的肩膀,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肉里,“你今天必须给我钱!不然我就跟你一起死在这里!我就算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李元彭的手扬了起来,眼看就要重重扇到许鹤眠脸上。 许鹤眠闭上眼,心里却没有怕,只有一种麻木的冷。 打吧。 打完了,她好继续赶路。只要走得够远,就没有人可以再堵住她的去处。 就在这时。 一道清甜的女声突然响起:“想死是不是?光天化日之下抢劫打人!” 只见一个身影冲了过来,穿着白色的运动服,齐肩长发甩得干脆利落,一脚踹在李元彭的腰上。 李元彭哀嚎一声,抓住许鹤眠的手立马松开,捂着肚子蹲在地上,疼得直不起腰。 许鹤眠的视线还有些模糊,但她看清了一闪而过的、熠熠生辉的耳钉。 是宋希蕊。 宋希蕊瞪了李元彭一眼,然后赶紧蹲下来扶许鹤眠。 她指尖碰到她的额头时,眉头拧成结,“你流血了!要不要报警?我带你去医院!” 许鹤眠摇摇头,目光落在地上的准考证上——上面的照片被踩得有点脏,却还能看清考试时间。 只剩一个半小时了。 许鹤眠深吸一口气,慢慢站起身,语气平静:“我要考雅思口语,来不及了。” 宋希蕊愣了一下,看着许鹤眠额头上的伤,又看了看地上还在哼唧的李元彭,没料到她现在最在意的竟然是考试。 但宋希蕊很快反应过来,弯腰帮许鹤眠捡东西,说:“那你先去!这里我来处理!” “谢谢。”许鹤眠不免动容。 她把准考证和学生卡塞进兜里,刚要去拿水笔。 李元彭却突然爬了起来,扑过去抱住许鹤眠的大腿,死死不肯撒手。 “小鹤我求你了!”李元彭跪在地上,眼泪鼻涕一起流,“我真的会死!你不能见死不救!你救我这一次,我再也不找你了!你就当可怜可怜我!” 地铁工作人员闻声赶来,一男一女,试图把李元彭拉开,可他抱得太紧,像块烂泥似的粘在许鹤眠腿上。 “先生,你先放手!有话好好说!”工作人员的声音带着急,却没什么力度。 周围的人围得更近,却也只是举起手机,屏幕亮成一片,又很快消失在闸机处。 许鹤眠低头看着李元彭,眼底没有丝毫温度。 “你放不放手?”许鹤眠闭上眼,声音冷如冰碴。 李元彭摇摇头,跪着又往前挪了半步,仰头道:“除非我死!不然我绝不撒手!” 许鹤眠睁开眼,目光落在脚边的黑色水笔上,仿佛握紧一把悬在半空的利刃。 她弯腰,指尖捡起笔,笔杆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了几分。 没有丝毫犹豫。 许鹤眠握着笔,狠狠刺向李元彭抱着她大腿的手臂。 笔尖稳稳扎进李元彭的皮肤。 利刃得以落地。 够深,也足够疼。 “啊!!!” 李元彭声嘶力竭,猛地松开手,捂着手臂往后缩,血珠从指缝里渗出来,染红了灰色的T恤,触目惊心。 人群里发出惊呼声。 许鹤眠直起身,把笔塞进兜里,没看李元彭一眼,也没看周围的人。 她走到闸机前,掏出地铁卡摁在感应区。 “滴”的一声,闸机打开。 许鹤眠的背脊挺得笔直,帆布鞋踩过地面,步伐沉稳,牵动着所有人的目光。 她没回头,像穿过一片荆棘的小兽,朝着自己既定的方向走去。 宋希蕊站在原地瞪大眼睛,看着许鹤眠的背影消失在地铁通道里,心里满是震撼。 她是第一个意识到这件事的人:没有什么能阻挡许鹤眠往前走。 哪怕是血缘,是伤痛,是眼前的绝境,许鹤眠都能踩着荆棘,一步步走向自己想要的未来。 地铁口的人潮又涌了上来,吞没李元彭的哀嚎与血迹。 宋希蕊摸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却发现自己的指尖在颤抖。 就好像她也握住了许鹤眠的那把利刃。 很快。 电话另一头传来低沉动听的男声。 “喂?”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6章 利刃 第37章 摆平 许鹤眠走出雅思考场。 阳光刺眼,金晃晃的光裹着暖意扑过来,落在她脸上、肩上,不过只站了几分钟,就晒得肌肤发烫,与考场里空调的凉意形成鲜明反差。 许鹤眠立在门口的台阶上,正好被阳光圈住。 她仰起脸,眯了眯眼睛。 而后抬手挡在额前,指尖触到额头的伤处。 早上被李元彭推得撞墙时磕破的皮,现在已经结了层薄痂,碰着还有点细微的疼。 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周围,考场外的小广场上散落着几个考生,有的在打电话报喜,有的在低头翻笔记,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考试后的松弛。 只有许鹤眠仍然停在原地,如同被遗落在时间缝隙里的瓷器,神色冷淡。 她还没有从刚才的对话里完全抽离。 “Have a nice day.” 白人考官温和的道别还在耳边,嘴角的笑意只是一种虚假礼貌的装饰,带着点外国人特有的社交温度。 许鹤眠当时只是轻轻点头,声音很轻地回了句 “You too”,没有多余的表情。 她不习惯这种陌生的对谈,总觉得像隔着一层薄纱,两人只是心照不宣地完成一场表演。 风从对面吹过来,带着点樟树的清香,拂过许鹤眠的发梢。 等到瞳孔适应了阳光,她放下手,任由阳光落在脸上。 闭上眼睛时,能感觉到光透过眼皮的炽热,以及睫毛在眼下投出的细碎阴影。 许鹤眠就这么站了好一会儿。 不是放空,更像在消化。 消化早上那场众目睽睽的狼狈,消化口语考试里第一个没答好的话题,还有那个白人考官眼里不加遮掩的评估。 细碎的情绪缠在一起,在她心里泛起一股后知后觉的酸胀。 这样辛苦才能抵达的未来,到底是什么模样。 “我的水杯!” 一声脆生生的女声打断了许鹤眠的出神。 许鹤眠睁开眼,看见一个玻璃水杯正向自己滚来,不远处一个穿浅粉色连衣裙的女生弯腰追赶。 透明的玻璃杯在阳光下泛着亮,杯壁挂着涌动的气泡,一路滚到许鹤眠脚边才停下。 许鹤眠弯腰去捡,帆布包的带子顺着臂弯滑下来,指尖碰到杯身的冰凉,稳稳握住。 她把水杯递过去时,女生正好跑过来,在她身前急刹车停下,额头上带着薄汗,笑容却很开朗,如同此刻的阳光。 “太谢谢你啦!我刚才还在担心杯子掉下台阶摔碎呢。”女生接过水杯,连声道谢。 “不客气。”许鹤眠没有表露太多情绪。 女生似乎考得不错,压根不在意许鹤眠的冷淡,反而仰起头,朝太阳照到的地方走了一步,说:“今天天气真好,一点云都没有。” 然后女生转过头,看向许鹤眠,眼睛弯成了月牙,“就像我们的未来一样好。” 许鹤眠微微一怔。 女生的眸子几乎与阳光融为一体,明亮笃定,仿佛从未被生活磋磨过。 这样直白鲜活的乐观,是许鹤眠成年后从未拥有过的。 等到许鹤眠回过神来,女生已经继续向前迈步了。 浅粉色的连衣裙像朵移动的花,步伐轻快,消失在建筑的尽头。 许鹤眠站在原地,指尖还残留着水杯的凉意。 女生的笑容与那句话似乎还在眼前晃。 今天天气很好。 许鹤眠抬起头,看向天空。 蔚蓝干净,没有一丝云。 “的确很好。”许鹤眠的声音很轻,落在阳光里,几乎听不见。 忽然。 手机震动起来,打破了这份短暂的平静。 许鹤眠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宋希蕊”三个字。 她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不用想也知道是李元彭的事。 她划开屏幕,接起电话,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平静:“喂?” “你考完了吗?”宋希蕊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没压下去的急促,还有点不易察觉的紧张,“你现在方便来一趟派出所吗?地址我刚发给你了,是早上的那件事,警察需要你过来做个笔录。” 许鹤眠握着手机的指尖紧了紧,指节泛白。 果然。 早上在地铁口的混乱还历历在目,笔尖扎进李元彭手臂的触感、他的哀嚎、周围人的目光,这些画面宛如电影片段一般在脑海里闪过。 许鹤眠深吸一口气,声音依旧平稳:“好,我现在过去。” * “你别担心,警察都了解情况了。” 这是宋希蕊见到许鹤眠说的第一句话。 第二句话是:“我哥马上就到,他公司的法务很厉害。” 许鹤眠做完笔录出来,刚在宋希蕊身边坐下,就见一个穿着浅色衬衫的男人走进派出所。 男人神情疲倦,提着一盒蛋糕,LOGO上写着COVA。 他揉了揉太阳穴,将蛋糕放在桌上,推到宋希蕊面前。 “我都说了我不喜欢吃COVA的蛋糕,怎么还是每次都带一份过来?报复我?”宋希蕊做了一个嫌恶的表情,把蛋糕推远,“我哥呢?” “宋总还在开会,你以为他像我一样可以随叫随到啊?”张晨山把蛋糕盒子打开,自顾自拿起叉子,“你不吃正好,我忙活了一早上,水都没来得及喝。” 张晨山在狼吞虎咽的间隙,打量了许鹤眠几秒,钦佩道:“想必这位就是捅人的当事人了吧?果然,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我连鸡都不敢杀,而这位女士却能够在事后继续考雅思口语,实在是有做杀手的潜质,要不是我们公司是混白道的,我都想向你抛出橄榄枝了……对了,你是什么专业的?” 许鹤眠没有说话,直直对上张晨山的视线。 宋希蕊撩起头发挂在耳廓上,露出一排耳钉,语气不悦:“话怎么这么多?我哥是让你来说风凉话的么?” “大小姐息怒,法务说了,没多大问题,对方不就是非要起诉故意伤害嘛?他那个伤口连轻伤都达不到,况且还是他先动的手,法务已经在联系地铁站的工作人员调取监控视频了,没准还能用正当防卫翻盘呢。” 张晨山的语气带着一丝玩笑,很快吃掉大半个蛋糕。 他吃完最后一口蛋糕,飞快把盒子扔进垃圾桶。 末了,张晨山扫一眼许鹤眠的额头,苦笑着开口:“走吧,我们也去做伤情鉴定,做完我还要回去继续加班呢。” * 黑色宾利飞驰停在派出所门口,车身在傍晚的霓虹里泛着冷润的光。 不是张扬的亮,而是深黑车漆下藏着的细腻质感,轮毂上的B字标低调地转着,连引擎声都轻得几乎听不见。 张晨山拉开后门,先让许鹤眠和宋希蕊坐进去,而后才绕到驾驶位。 许鹤眠刚坐下,就感觉到座椅的柔软,真皮质感贴合着脊背的弧度,还带着恰到好处的加热温度,驱散了傍晚的燥意。 车内弥漫着淡淡的雪松香氛,混着真皮的天然气息,没有丝毫压迫感,只让人觉得妥帖。 中控台上嵌着胡桃木饰板,光影落在上面,映出细微的木纹,连空调出风口的金属旋钮都透着精致,一看就不是普通的商务车。 “这是宋总的车,我可开不起这么贵的车。”张晨山诚实地解释,回头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尊敬的各位乘客,请系好安全带,不然我的一百八十度漂移会把你甩出去。” 宋希蕊把手机扔在中控台上,小声嘟囔:“还不如地铁快。” 嘴上这么说,却下意识地调整了座椅靠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显然对这车很熟悉。 许鹤眠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窗外的街景。 傍晚的上海已经亮起了灯,车流像发光的河流,沿着马路缓缓流动。 霓虹灯的光透过车窗,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亮,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座椅的缝线,心里却在想刚才派出所民警的话。 李元彭坚持要告她故意伤害,尽管张晨山说没问题,可她还是有一丝不安,怕这事影响到交换项目的申请。 但却没有后悔。 如果非要说的话,许鹤眠只是后悔动手动得晚了一些。 “想什么呢?”宋希蕊注意许鹤眠的走神,戳了戳她的胳膊,“放心吧,就算真有点事,我哥也能给你摆平——我指的是合法手段,我们是守法公民。” 许鹤眠侧过头,看着宋希蕊眼里的笃定,轻轻“嗯”了一声,“谢谢。” 她不习惯依赖别人,可这次,却不得不承这份情。 毕竟宋希蕊因为帮她,踢了李元彭一脚。 她们现在是同谋。 宋希蕊的哥哥如此费心想要摆平这件事,恐怕也是为了宋希蕊。 车到市一院门口时,天空已经完全染成墨蓝色,月亮隐没在阴云里。 医院门口的急诊通道亮着红灯,救护车的警笛声偶尔从远处传来,混着门口小贩的叫卖声,透着人间的烟火气。 张晨山领着许鹤眠与宋希蕊走进门诊楼,熟门熟路地去挂号处。 拿上就诊卡,张晨山领着她们往外科诊室走。 走廊里的灯是冷白色,照在地面的瓷砖上,映出三人的影子,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清晰而空旷。 医生让许鹤眠坐在诊床前,打开头顶的无影灯。 暖黄的光落在许鹤眠的额头上,医生的手指轻轻碰了碰那层薄痂,动作很轻。 “这里疼吗?” 许鹤眠摇摇头。 “有没有头晕、恶心?”医生又问,拿出手电筒,照了照许鹤眠的瞳孔。 “早上有点晕,现在好多了。”许鹤眠回答。 医生点点头,转身在电脑上开了检查单。 “先去做个头颅CT,排除一下颅内出血。” 放射科的走廊更加安静,只有机器运转的“嗡嗡”声。 许鹤眠躺在检查床上,戴上铅帽。 机器缓缓移动,她闭上眼睛,耳边是规律的“咔嗒”声,心里却莫名地平静。 CT结果出来得很快,一切指标都正常。 医生忙活了一会儿,将盖好章的鉴定报告递给许鹤眠,嘱咐道:“要是还有头晕的症状,就再来复查。” “谢谢医生。”许鹤眠接过之后扫了一眼,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不知是落了地,还是依旧高高挂起。 她把鉴定报告放进帆布包,走出诊室。 走廊上几乎没有人,冷白的灯光将许鹤眠的影子压在地上,既细长,又惨淡。 许鹤眠的视线向外一扫。 张晨山正在走廊尽头的窗边接电话,应该是在应付工作上的差事。 宋希蕊则坐在等候区的椅子上,横握手机打游戏。 许鹤眠停在诊室门口,隔着冷白的光影,看向宋希蕊的侧脸。 宋希蕊的头发垂下来,完全遮住了耳朵,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衬得模样很乖巧,她偶尔会因为游戏里的操作低声骂一句“猪队友”,完全没注意到许鹤眠已经走出诊室。 不知为何,许鹤眠脑子里浮出一个无关紧要的念头:宋希蕊今天带的耳钉是五颗。 许久。 许鹤眠缓步走过去,在宋希蕊旁边的座位坐下。 帆布包放在腿上,指尖轻轻捏着包带。 宋希蕊头也没抬,一边操作着手机,一边分神问:“怎么样?医生说没事吧?我们现在回学校,还是休息一会儿?” 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家就在这附近,要不你跟我回去睡一晚?客卧很大很舒服,你要是不介意也可以和我一起睡主卧。” 许鹤眠没有说话,垂下眼帘,盯着地面上她们交错的影子,看不出眼底的情绪。 宋希蕊见许鹤眠不答,也没继续追问,而是盯着手机屏幕,手指飞快地戳着屏幕,“等我一会儿啊,这局刚开,打完我就走。” “好。”许鹤眠轻声说。 许鹤眠靠在椅背上,目光出神地落在地上。 时间缓缓流淌,四周安静无声,几乎让人快要睡着。 就在这时。 一道阴影忽然笼住许鹤眠。 许鹤眠以为是张晨山打完了电话,下意识地抬起头。 看清来人后,她微微一怔。 站在面前的男人很高,穿着浅灰色的羊绒衫,领口随意地敞着两颗扣子,露出一片小麦色皮肤,透着股随性的贵气。 他的眉眼和宋希蕊有几分像,却更深邃,瞳孔是深黑色的,目光落在许鹤眠脸上,带着不容错辨的压迫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7章 摆平 第38章 哥哥 许鹤眠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宋希蕊的哥哥。 男人盯着许鹤眠看了几秒,目光掠过她额头上的薄痂,又转向宋希蕊。 “还有多久打完?” 声音低沉得像浸了水的大提琴,没有丝毫多余的情绪。 宋希蕊听到声音,猛地抬起头。 “宋承泽?” 看清是熟悉的人,宋希蕊很明显松了一口气,眼睛亮了一下,嘴上却敷衍道:“快了快了,这局马上就赢了,你会开完了?” “嗯。” 宋承泽的目光又落回许鹤眠身上,这次多了点探究,却没再说话,只是靠在旁边的墙上,姿态放松,却依旧带着掌控感。 仿佛整个走廊的节奏,都被他攥在手里。 许鹤眠避开宋承泽的目光,神色冷淡,望向前方。 她能感觉到宋希泽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那目光不像陈序的温和。 而是带着成人之间的审视。 直白,不加遮掩,极快速地判断着对方的身份、背景。 种种迹象都与权衡利弊有关。 让人有点不舒服,却又难以躲避。 走廊里有某一瞬变得很安静,只有宋希蕊手机里传来的游戏音效,和远处护士台偶尔的说话声。 宋希蕊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哒哒哒,飞快戳了最后一下。 随着一声音效,她猛地把手机扔在腿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骨骼发出轻微咔嗒声。 “赢了。”宋希蕊长吁一口气,低头看了眼时间,神情有些错愕,“怎么都快十一点了?我又要迎来十二点的钟声了,一切魔法都消失……” 宋承泽闻言只是淡淡瞥了宋希蕊一眼。 “你不是辛德瑞拉,十二点的钟声跟你没关系。”宋承泽的嗓音低沉磁性,带着点调侃,却丝毫没有责备的意味。 宋希蕊被噎了一下,张了张嘴想反驳,却找不到话。 她东张西望,“张晨山呢?他不是信誓旦旦说要送我们吗?加班的人怎么还跑了?” 宋承泽抬腕看了眼手表,低调古典的款式,暗金色的指针在冷白灯光下泛着细腻的光。 “我放他回家了,他熬了两个通宵,再熬下去要猝死了。”宋承泽收回手,目光先落在宋希蕊身上,而后又落在许鹤眠身上,“走吧,我送你回家,再送你朋友回学校。” “都这么晚了。”宋希蕊上前一步,勾住许鹤眠的脖子,力道不轻不重,带着点少女的亲昵,“去我家睡吧?我那套房子就在这附近,是我自己的,没有其他人,今晚就我们两个,好不好?” 许鹤眠的身体僵硬了一瞬,却没有躲开。 回学校的话,她与宋承泽至少会在车里单独待半个小时。 许鹤眠沉默几秒,轻轻对宋希蕊说:“好。” 宋希蕊欢呼一声,一把抱住许鹤眠的胳膊,拉着她就往医院门口走。 宋承泽跟在她们身后,看着宋希蕊雀跃的背影,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冷意,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 车子缓缓驶出医院停车场,汇入夜晚的车流。 上海的夜色比白天更鲜活,霓虹灯在车窗上划过一道道光怪陆离的阴影。 路边零星的便利店亮着暖黄的灯,宛如一个个安全屋。 宋希蕊看着窗外,拍了拍宋承泽的座椅:“前面靠边停一下,我要去罗森买饭团。” 宋承泽无奈地叹了口气,找了个路边的停车位停下。 临下车,宋希蕊偏过头,看向许鹤眠,“你要不要?给你带一个?” 许鹤眠摇摇头,声音很轻:“不用,谢谢。” 宋希蕊飞快推开车门。 车门关上的瞬间,车里的空气很快落到地上。 沉默充斥着不大的空间。 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微妙。 宋承泽没发动车子,靠在椅背上,透过车内后视镜打量着许鹤眠。 他连若无其事的掩饰都懒得装,目光径直落在许鹤眠脸上。 目光很沉,带着一抹阅尽人事后的慵懒,仿佛在快速判断许鹤眠的底细。 宋承泽阅人无数,形形色色的男女都见过许多。 但许鹤眠的气质很独特。 质感极淡,如同一块没有温度的白瓷。 许鹤眠早已察觉宋承泽的目光,却没抬头,只是盯着车窗外的罗森。 便利店的暖光透过玻璃洒出来,映在她脸上,把她的侧脸勾勒出几分锐利,也让她眼底的冷淡更明显。 忽然。 “许鹤眠?” 宋承泽开口,打破了沉默。 许鹤眠没说话,只是略微偏过头,透过后视镜与宋承泽对上目光。 他的瞳孔是深黑色的,像深夜的海,让人看不出情绪。 “用笔捅人的手感是什么样的?” 宋承泽的语气很平淡。 没有嘲讽,没有奚落,甚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好奇,仿佛与“今天吃了什么”一样稀疏平常。 许鹤眠的指尖顿了顿。 她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许鹤眠辨别了一瞬,没有从宋承泽的态度里触碰到恶意。 她沉默了几秒,回忆起早上那瞬间的触感,笔尖扎进皮肤的阻力。 许鹤眠闭上眼,冷淡道:“手感很柔软。” 没有多余的修饰,答案很简短。 闻言,宋承泽嗤笑一声,像是觉得有趣。 “难怪宋希蕊喜欢你。”宋承泽的目光落在后视镜里,“她总向我提起你。” 许鹤眠重新睁开眼,没有接话。 “不过……”宋承泽话锋一转,语气里多了点作为哥哥的压迫感,“我不希望宋希蕊交不三不四的朋友,但愿你不是。” 这句话像根细针,轻轻扎在许鹤眠心上。 她微微蹙眉,透过后视镜直视宋承泽的眼睛,眼底的冷淡里多了一抹锐利,“难怪宋希蕊不喜欢你。” 许鹤眠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她从未向我提起你。” 宋承泽明显怔了一下,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顿住。 他大概没料到眼前这个安静冷淡的人,会突然说出这样带刺的话。 宋承泽看着后视镜里许鹤眠的眼眸。 琥珀色的,明明是温暖的颜色,却毫不遮掩其中的冰冷与敌意。 宋承泽想再说些什么。 却听到车门外传来宋希蕊的声音。 “我回来了。”宋希蕊拉开后门,拎着一大袋饭团钻进来,一股便利店的食物香气瞬间填满了车厢。 宋希蕊很快捕捉到许鹤眠的情绪,以及车里微妙的气氛。 她脸上的雀跃凝固了几秒,很快如同海水退去。 “宋承泽你说什么了?”宋希蕊的嗓音在此刻像一把沾着蜜汁的冷刀,清甜干净,却透着刺骨的寒意,“又想重复一遍你对我做过的事?” 宋承泽偏过头,盯住宋希蕊几秒。 而后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温声说:“我饿了。” 宋承泽随手从宋希蕊提着的袋子里拿出一个饭团,撕开包装袋咬了一口,放在手边,重新发动汽车。 他不再看宋希蕊一眼。 宋希蕊抿起嘴,情绪堵在喉咙里,吐不出也咽不下。 * 在老上海话中,人们以“上只角”与“下只角”来区分上海的区域。 下只角,传统观念认为是华界以及城乡结合部。 上只角则是法租界和上海公共租界的西区大部分及中区。 不难看出二者之间存在着某种用金钱堆叠出的、泾渭分明的界限。 就如今的上海而言,北卢湾、南静安,是真正意义上的上只角。 而此刻,宋承泽驾驶汽车缓缓驶入静安区新闸路。 汽车停靠路边。 宋希蕊走下车,没有说任何话,只是重重甩了一下车门,发出“砰”的巨响。 夜色迷离,宋承泽目送宋希蕊与许鹤眠走进嘉天汇。 许久。 他从车里拿出那个只动了一口的饭团,扔进路边的垃圾桶里。 动作干脆利落,眼眸里没有温度,如同对待肮脏的垃圾。 * 迈进嘉天汇,许鹤眠扬起了头。 目光掠过错落的建筑,外立面是浅灰色的哑光石材,没有夸张的装饰,只靠竖向窗带拉出利落的线条,建筑轮廓在路灯下清晰挺拔,既透着摩登的锐利,又藏着优雅的内敛。 建筑之间不像普通小区那样拥挤,每幢楼之间都留着足够的距离,丝毫没有逼仄感。 门口的保安穿着挺括的制服,见到宋希蕊时只是微微点头,透着对业主的熟悉与尊重。 许鹤眠与宋希蕊走进电梯。 电梯运行得极稳,几乎听不到噪音,只有屏幕上的数字缓慢跳动,提醒着楼层正在升高。 很快抵达住户门。 宋希蕊推开门的瞬间,许鹤眠微微一怔,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客厅是足足有百平米大的平层,没有开灯。 但灯火辉煌的繁华夜景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漫进来,铺天盖地一般,勾勒出室内的轮廓。 整体是黑白灰的极简风格,低调雅致,没有繁复的吊顶,也没有花哨的装饰。 灰色真皮沙发占据了客厅的一侧,没有任何靠垫,显得孤零零的。 茶几是整块的黑色大理石,表面光洁得能映出夜景的光,上面只放着一个透明的玻璃花瓶,里面插着一支白色的马蹄莲,花瓣边缘已经有点发卷,像是放了好几天没换。 墙面呈浅灰色,一侧是整面墙的书架,里面摆满了书,却大多没拆封,书脊在夜色里泛着冷光。 地板是浅色的实木,反光能看到自己的影子。 整个空间大得有些空旷,透着股不被烟火气浸染的清冷。 “我去给你找睡衣。”宋希蕊说着,转身跑进主卧,连客厅灯也没开,脚步踩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许鹤眠换好鞋,目光望向落地窗。 如同被引诱一般。 她一步一步,走到落地窗前。 开阔的视野将附近居民区错落有致的红瓦屋顶尽收眼底。 夜景光怪陆离,繁华不似人间。 静安寺的金顶在夜色里闪着亮,远处的霓虹像一条流动的光河,将整个城市照得比白昼更加璀璨迷离。 许鹤眠伸出手,指尖碰到冰凉的玻璃,仿佛能摸到那些光的温度,也是冰凉的。 原来站在这里的感受是这样。 目光一跃而下,坠落在几十米高的地面上。 不见一丁点血肉模糊,只有一种清醒的落差感。 她的一辈子,或许连这里的一个客卧都买不起。 许鹤眠就这么站在落地窗前出神,任由客厅的昏暗将她一点点圈进去。 “这套怎么样?”宋希蕊从主卧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套浅白色的睡衣,布料看起来柔软轻薄。 她走到许鹤眠面前,手指捏住睡衣的吊牌,扯掉后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动作随意得像扔掉一张废纸,“上次逛街买的,我没穿过,你试试,应该合身。” 许鹤眠接过睡衣,指尖触到布料的瞬间,就知道价格不菲。 是细腻的真丝,滑得像流水,贴在指尖凉凉的。 “谢谢。”许鹤眠说。 “你先换。”宋希蕊伸了个懒腰,“我去洗澡。” 许鹤眠换好睡衣出来,客厅依旧没开灯。 她走回落地窗旁,靠着冰凉的实木地板坐下,膝盖抵着胸口。 夜色朦胧,窗外的光映在她眸子里,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不知道过了多久,浴室的门打开。 宋希蕊披着一条米白色的羊绒毛巾走出来,头发还在滴水,水珠落在地板上,发出“嗒嗒”的轻响。 她走到许鹤眠身边,挨着她跪坐下,手里的毛巾随意地搭在膝盖上,指尖抓着毛巾的一角,慢慢擦拭发梢的水珠。 没有人说话。 流动的夜景让人不知不觉陷进去。 毛巾擦过头发的沙沙声,水珠滴在地板上的嗒嗒声,细碎的声响填满客厅的静谧。 却不尴尬,反而有种难得的放松。 时针早已越过十二点。 许鹤眠如同跳下南瓜马车的幽灵,与宋希蕊一同逃进夜色。 宋希蕊擦头发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头发半干,贴在脖颈上,黏腻腻的。 忽然。 宋希蕊侧过头,目光落在许鹤眠脸上。 “你有喜欢的人么?” 宋希蕊抬起手,指尖落在许鹤眠唇边,触感潮湿。 “不要说谎。” 她声音很轻,像被客厅的空气裹着,轻轻撞向落地窗的玻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8章 哥哥 第39章 陈序 宋希蕊等着许鹤眠开口。 却迟迟没有等到回答。 许鹤眠抬眼,琥珀色的眸子里看不清情绪。 她只是看向前方。 目光落在落地窗映出的霓虹上,最先触到的是玻璃上极淡的水汽。 室内的温度与室外夜寒交织,在透明玻璃上凝出一层薄雾,把窗外的景晕得有些模糊,如同蒙上一层半透明的纱。 许鹤眠抬起手,指尖拭过玻璃的冰凉,而后才看清雾后那片铺展开的上海夜景。 路灯卧在夜色里,与梧桐树枝桠交错,沿着马路一字排开,仿佛一把串起的星子。 偶尔有汽车驶过车道,车灯划出两道细长的光,快得像流星,转瞬就消失在路口,被玻璃滤过后,变得模糊又遥远。 再往远些,恒隆广场和静安嘉里中心的外墙亮着巨幅广告,蓝色、粉色、紫色的光交替变化,像流动的光河,把半边夜空都染得发亮,偶尔有高楼的探照灯扫过,光柱在夜空中划出道弧线,快得像谁不经意掠过的窥探视线。 许鹤眠渐渐收回目光,看着玻璃里自己的倒影。 真丝睡衣的白,额前未愈的痂,还有眼底藏不住的沉郁。 与窗外的霓虹重叠在一起,分不清哪个是景,哪个是自己。 这满目的繁华像一场盛大的表演,所有人都在狂欢,只有许鹤眠站在玻璃之中。 她像个局外人,连伸手碰一碰,都只能摸到一片冰凉。 喜欢的人么? 许鹤眠垂下眼睫。 她似乎已经没有“喜欢”的能力了。 光是生存就已经耗尽许鹤眠的全部力气,她如何还有精力去谈及喜欢和爱。 宋希蕊指尖的潮湿还残留在许鹤眠唇角,仿佛一片轻羽,却让她莫名想起另一种触感。 那只黑猫。 它的毛发细腻柔软,蹭过手背时带着一丝痒意,绕着脚踝打转时,尾巴尖会轻轻勾一下许鹤眠。 思绪宛如被猫爪勾住,忽然捡到一块与陈序吃饭的碎片。 那天夜晚,黑猫跳上桌后蜷在陈序手边,尾巴伸直了搭在他的手腕上。 陈序没说话,只是垂着眼,指尖轻轻绕着猫尾尖的毛,一圈又一圈。 黑色的毛被揉得有些乱,陈序的指腹却很轻,偶尔碰到猫尾根,猫会舒服地“呼噜”一声,把身子贴得更紧。 暖黄的灯光落在陈序手上,能看到指节处淡淡的粉,还有指尖不经意蹭过桌面时,留下的一抹温度。 许鹤眠意识到自己竟然想到陈序,微微一怔。 而后侧了一下头,企图将思绪赶走。 然而思绪早已变成一只巨大的白鸟,往事在它身后奔涌而出。 白鸟掠过,落在高中雨季。 那天刚下过雨,操场角落的香樟树还在滴水,地面的积水映着灰蒙蒙的天。 许鹤眠躲在树后,死死捂着嘴。 雨声,水滴声,密集而细碎的声响,成为一只只如影随形的鬼魅,死死缠住她的脚步。 许鹤眠步步后退,逃到这少有人来的角落。 随着雨声渐渐减弱,她急促的呼吸声终于放缓。 忽然。 许鹤眠听到不远处传来“喵喵”叫声。 很微弱,不知是在哀嚎,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许鹤眠犹豫几秒,压下恐惧,深呼吸一口气,向外探出头。 只见陈序蹲在墙角,手里捏着半个面包,正在喂一只黑色的小猫。 猫很小,缩在陈序脚边,仰头蹭他的鞋尖。 陈序的校服裤脚沾了泥点,头发被雨水打湿几缕,贴在额前,却一点也不狼狈。 他微微低头,眸子被长而密的睫毛遮住,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小猫似乎饿了很久,每咬下一小块面包,就要高兴地朝陈序喵喵叫几声,仿佛在诉说喜欢。 陈序喂猫的动作很轻柔,认真专注。 许鹤眠的脚步来不及顿住,不小心踩断脚边的树枝。 “咔嚓”一声轻响。 小猫瞬间警觉,弓起背,“嗖”地一下蹿进草丛,再无踪影。 陈序站起身,侧过头看过来。 陈序的目光像一层冷淡的月光,轻轻扫过来,笼住许鹤眠。 对上他的目光,许鹤眠后知后觉,后退了一步。 后背撞到香樟树的树干,树皮粗糙,硌得她有点疼。 陈序依然看着她。 陈序的眸色很深,瞳仁黑沉沉的,像积了雨的深潭,又像拨不开的冷雾,望进去时,仿佛能将所有目光都引诱进去。 空气里满是雨水浸润过的气息,混着香樟树的味道,黏在皮肤上,潮湿厚重。 许鹤眠与陈序隔着几步距离。 四目相对。 谁都没说话。 许鹤眠的校服领口别着一枚校徽,摇摇欲坠,边角有点磨损,与她的脸色一样苍白。 天空又落下淅淅沥沥的雨丝。 陈序的目光与雨丝交融在一起,让许鹤眠动弹不得。 她心跳变快,手指攥着校服一角,把布料捏得发皱。 许久。 预备铃响起。 尖锐的铃声穿过操场,划破雨雾,直奔他们而来。 许鹤眠猛地回神。 她的手指动弹了一下,终于找回一丝对身体的掌控感。 雨越来越大,倾泻而下。 许鹤眠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转身前,她最后看了陈序一眼。 陈序眉眼清冷俊朗,雨水顺着他的锁骨流下来,水痕莹润,仿佛一块被露水打湿的玉石。 而后,许鹤眠转身往教学楼跑。 鞋底踩过积水,溅起的水花打湿裤脚,连起一片氤氲。 陈序仍然停在原地,目光落在许鹤眠身上。 许鹤眠却没有回头,只知道要跑快一点。 快一点。 再快一点。 仿佛只要再快一点,她就可以逃离那个雨夜,就不会被雨水一样窒息的情绪困住。 然而,然而。 十七岁的少女,再怎么跑也跑不出校园的围墙。 更跑不出那个潮湿的雨夜与窒息的情绪。 许鹤眠的身影渐行渐远,在雨中显得渺小却孤勇。 许鹤眠卡着最后一秒停在座位上。 心脏还在狂跳。 而陈序,直到上课铃响过才走进教室。 他额前的湿发还在滴水,却没人敢问他去了哪里。 陈序一步一步,走到许鹤眠前面的座位。 他没有立即坐下,也没有说话。 只是极轻地看了许鹤眠一眼。 众目睽睽之下。 陈序抬起骨节分明的手,将一枚沾了雨水的校徽,轻轻放在许鹤眠桌上。 校徽的细节许鹤眠已经记不清了。 但她记得别的细节。 陈序的瞳仁是极深的墨色。 她以为那是一潭没有波澜的湖水,凝视久了,才发现有汹涌的暗流。 “鹤眠?” 宋希蕊的声音轻轻传来,将许鹤眠从回忆里拉回来。 许鹤眠转过头,看见宋希蕊正看着她,眼底带着点懒意。 许鹤眠摇了摇头,声音很轻,“我没有喜欢的人。” “真的么?”宋希蕊挑眉,指尖还搭在许鹤眠的手腕上,“可你刚才发呆发了好久,不像没有心事的样子。” 许鹤眠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极淡的笑——这是她很少有的表情,如同冰山裂开一道细缝。 “如果发一次呆就代表有喜欢的人,那我喜欢的人一定很多。” 顿了顿,许鹤眠伸手从宋希蕊手里拿过毛巾,“我帮你擦吧。” 毛巾是羊绒的,软得像云团。 许鹤眠的动作很轻,指尖顺着宋希蕊的发根慢慢擦,避开还在滴水的发梢。 宋希蕊舒服得闭上双眼,靠在许鹤眠的肩膀上,声音懒洋洋的,“其实我有喜欢的人。” 许鹤眠擦头发的手顿了一下,却没有说话,只是继续慢慢擦宋希蕊的头发。 “是盛宇梵。”宋希蕊说得很干脆,没有一点扭捏,“你们是一个班的,你觉得他怎么样?” “我和他不熟。”许鹤眠的声音很淡。 许鹤眠确实与盛宇梵没什么交集,如果不是盛宇梵自讨苦吃,他们或许整个大学也不会说上一句话。 宋希蕊笑了起来,声音里带着点无奈,“盛宇梵超级坏,总是凶巴巴的,满脸愤世嫉俗,蠢死了。” 可宋希蕊说“蠢死了”的时候,眼底却没有嫌弃,反而带着点温柔。 “我和盛宇梵是青梅竹马,从出生就认识,除了家人之外,没有比我们更了解彼此的人了。” 许鹤眠放下毛巾,想开口说些什么,宋希蕊却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进一点距离。 “我十岁以前特别讨厌盛宇梵。”宋希蕊的声音低了点,“他玩玩具的时候从来不理我,只有在我爸妈面前才会装出有礼貌的样子,笑着叫我名字。那时候我常常在日记本里写,‘真希望盛宇梵掉进下水道被水冲走,或者被他家的拉布拉多咬死’。” 宋希蕊安静了一会儿,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点怀念,“可是十岁那年,我在学校摔了一跤,膝盖破了,一群男生围着我,又唱又跳地说我是丑八怪。我那时候吓得快哭了,是盛宇梵跑过来,把我拉到身后,还跑去跟那些男生打架。他才一个人,根本打不过,最后被对方打得满脸鼻血,还被老师请了家长,差点转学哈哈哈哈哈。现在想起来,真是又丢脸又搞笑。” 宋希蕊笑了一会儿,声音渐渐低下去。 客厅里重新恢复安静。 只有窗外的霓虹还在流动,映在宋希蕊甜美的脸庞上,忽明忽暗。 “盛宇梵很蠢。”宋希蕊抱住膝盖,把头埋进去,“但我比他更蠢。” 许鹤眠靠近宋希蕊,捧起她的脸,摇了摇头,说:“你不蠢,一点也不。” 看着许鹤眠认真的神色,宋希蕊微微一怔。 宋希蕊的发梢不知不觉积攒了一滴水,滴在地板上,“嗒”的一声,像落下一小颗泪珠。 不知过了多久。 宋希蕊移开目光,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一点泪,问:“我们是不是该睡了?都快两点了。” 许鹤眠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宋希蕊站起身,拉着许鹤眠的手。 “去我房间吧,我们一起睡。我怕黑,你不在我身边我会睡不着的。” 宋希蕊的语气带着点撒娇,却不像对别人那样随性张扬,反而透着点难得的脆弱。 许鹤眠没有拒绝,任由宋希蕊拉着她走进主卧。 卧室也是黑白灰的风格,没有太多装饰,只有床头摆着一个小小的相框,许鹤眠看不清照片上的人。 宋希蕊没开灯,只借着窗外的光,拉着许鹤眠躺在床上。 被子是真丝的,凉得像流水,却很舒服。 宋希蕊侧身面向许鹤眠,蜷起身子,如同漂泊的小舟泊入暂时的港湾。 没有人说话。 房间里静得连呼吸声也听不见。 许鹤眠看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沉甸甸的思绪压住她。 她忽然很想见陈序。 第40章 分寸 天刚亮,许鹤眠就醒了。 窗帘厚实遮光,却没有拉严,一道金色的晨光从缝隙里钻进来,落在床尾的地毯上,如同一条昂贵细长的丝带。 宋希蕊还没有醒来的迹象,她睡得很沉,呼吸均匀,侧脸埋在枕头上,长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少了平时的游刃有余,多了几分孩子气的真实。 许鹤眠轻轻坐起身,真丝被子从身上滑下来,带着些许凉意。 她瞥了一眼手机,六点半,离早八的课还有一个半小时。 许鹤眠的指尖先轻轻掀开真丝被的一角,冰凉的布料从小臂滑过。 借着窗帘缝隙漏进来的光线,她摸索着找到自己的衣服。 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浅灰色卫衣,一条浅色牛仔裤,布料柔软,贴合身体。 许鹤眠背对着床,动作放得极轻。 先脱掉睡衣的袖子,指尖划过手臂时,还能感觉到真丝睡衣残留的凉意,与自己棉质衣料触感截然不同。 套上卫衣,许鹤眠嗅到熟悉的、洗过多次的皂角香,这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比起宋希蕊那件价值不菲的真丝睡衣,还是自己的衣服更让她觉得踏实。 穿戴整齐后,许鹤眠的发梢微微垂下来,挡住眼前的光线。 她抬手将发丝别到耳后,目光无意间扫过床头的相框。 晨光里,能看清照片上宋希蕊与宋承泽的笑脸,背景大约是在欧洲某个国家,零散分布着几座欧式小房子。 许鹤眠的目光落在宋承泽难得一见的少年神情上,动作顿了顿。 尽管宋承泽看起来比宋希蕊年长**岁,但照片上两人都是年幼的模样,靠得很近,透着儿时的鲜活。 回过神来,许鹤眠把真丝睡衣叠得整整齐齐,边角对齐,放在床尾的椅子上。 这是她从小养成的习惯,哪怕不是自己的东西,也会小心对待。 然后许鹤眠站起身,轻轻走到卧室门口,回头扫了眼宋希蕊,见她还皱着眉睡得沉,才缓缓拉开门,又轻轻带上。 客厅里早已盛满一地亮堂。 晨光透过落地窗漫进来,几乎要溢出。 比昨夜的霓虹更直白,金色的光裹着暖意,刺眼得让许鹤眠下意识眯了眯眼。 她抬手挡在额前,手掌的阴影落在脸上,刚好遮住眼底未散尽的倦意。 窗外的白日景色与夜晚截然不同,昨夜闪烁的霓虹已经熄灭,恒隆广场的玻璃幕墙反射着晨光,像一面巨大的镜子。 楼下的新闸路上,有早起的清洁工推着扫地车慢慢走,梧桐树枝桠上还挂着晨露,阳光落在叶子上,折射出细碎的光影。 少了夜晚的暧昧,多了几分清醒的烟火气。 许鹤眠路过客厅的垃圾桶时,脚步停了下来。 垃圾桶很干净,是嵌入式的设计,外面看不到一点垃圾,显然有家政定期打扫。 许鹤眠抿起唇,视线落在垃圾桶里。 许久。 她弯腰,指尖轻轻勾出里面昨晚被宋希蕊扔掉的睡衣吊牌。 是米白色的卡片,边缘印着精致的品牌logo,触感细腻。 尽管早有预料,但看到吊牌上接近五位数的价格时,许鹤眠的指尖还是忍不住摩挲了一下。 不是惊讶,更像一种清醒地确认——确认自己与宋希蕊的世界,隔着难以逾越的距离。 昨夜她们的靠近,不过是一次夜色的蛊惑,许鹤眠不会自以为是,也不会产生别的错觉。 就像解一道数学题,哪怕解法有无数种,但答案总是唯一的。 她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许鹤眠面色平静,将吊牌放回垃圾桶,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转身走向卫生间。 简单洗漱后,许鹤眠站在客厅中央,目光又落向卧室门。 出于礼貌,她想等宋希蕊醒了再道别,可看了眼时间,已经快要到七点。 走到落地窗前,许鹤眠轻轻将额头抵在玻璃上。 冰凉的触感让人更清醒。 许鹤眠心里默默数着数。 十分钟。 如果宋希蕊十分钟后还不醒来,她就自己离开。 晨光里的上海渐渐热闹起来,路上的车流汇聚,偶尔有鸟鸣声从窗外响起。 就在这时。 “咔嗒”一声,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的声响。 许鹤眠猛地转过身,目光与走进来的宋承泽撞了个正着。 宋承泽穿的不是昨天的休闲装,而是一身黑色速干运动服,紧贴着身体,勾勒出流畅的肌肉线条。 肩宽腰窄,手臂上的肌肉在晨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少了几分职场上的压迫感,多了些鲜活的生命力。 宋承泽一只手提着两个早餐袋,印着“%Arabica”的logo,另一只手牵着一条金毛,狗绳是深棕色的皮质。 金毛品相极好,毛发光滑柔软,进门一看到许鹤眠,尾巴立刻摇了起来,挣着要扑过来。 宋承泽的目光在许鹤眠身上停留了几秒,微微一怔,没什么情绪,转而看向落地窗。 “风景很好,不是么?白天看,比晚上更清楚。”宋承泽嗓音低沉磁性,如同晨露落在树叶上,只是话语意有所指。 “宋希蕊还在睡。”许鹤眠轻声提醒。 宋承泽挑了挑眉,换鞋的时候松开狗绳。 金毛立刻跑到许鹤眠脚边,围着她打转,鼻子轻轻蹭她的裤腿,发出“呜呜”的撒娇声。 许鹤眠的身体僵了一下,却没躲开,只是轻轻抬起手,犹豫了几秒,才碰了碰金毛的头。 狗毛很软,像云朵一样,蹭得她指尖发痒。 宋承泽把早餐放在茶几上,走到许鹤眠身边。 他比她高出大半个头,晨光落在他肩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刚好罩住许鹤眠。 “它喜欢你。”宋承泽弯腰摸了摸金毛的耳朵,眼底带着点浅淡的笑意,“小动物都很敏锐,喜欢灵魂很轻的人。” 许鹤眠没接话,只是看了眼手机。 七点十五分。 “我早上还有课,就不打扰了。”许鹤眠说着,转身走向玄关,脚步很稳,没有丝毫留恋。 “早八课?”宋承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讨人厌的自信与笃定,“现在是早高峰,根据我以前的经验,你走到小区门口,至少要等二十分钟才能打到车。最近的地铁站在南京西路,走路要十分钟,加上地铁通勤时间,不论怎么选,都会迟到。” 许鹤眠的脚步顿住,指尖攥紧了帆布包带。 宋承泽说得没错,上海的早高峰,堵车是常态,她之前赶课,就因为堵车迟到过一次,所幸老师没有点名。 宋承泽没再给许鹤眠施压,只是靠在沙发上,看着金毛在许鹤眠脚边撒娇,语气淡淡:“我的车在地下车库,送你过去,三十分钟就能到复旦。” 许鹤眠的手已经放在门把上,指尖冰凉。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屏幕亮起,只见课程群里,老师发了条消息。 “今天课前会点名,迟到的同学扣一半平时分。” 如果许鹤眠没记错的话,这门课的平时分占期末成绩百分之四十。 许鹤眠的手指在门把上停留了几秒。 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神里多了一丝不同以往的平静。 “那就麻烦宋总了。” 许鹤眠的脸庞在晨光的衬托下,白皙清冷。 宋承泽看着许鹤眠,勾起唇角,“我的荣幸。” 他总是擅长把猎物逼到他设计好的笼子里。 宋承泽起身拿起车钥匙,金毛还想跟着,却被他轻轻按住,“乖,在家等我。” 金毛委屈地“呜”了一声,趴在门口,看着他们离开。 电梯里,两人都没说话。 宋承泽的目光偶尔落在许鹤眠身上,又很快移开。 这一次没有昨夜的探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成年人的分寸感。 不远不近,不逾矩。 还不是时候。 * 黑色宾利缓缓停在复旦第六教学楼楼下。 早八的校园正浸在一片匆忙的晨光里。 自行车铃声从林荫道上传来,“叮铃叮铃”地混着学生们的脚步声,有人嘴里咬着包子,手里攥着手机,一路小跑往教学楼冲。 也有人三三两两并肩走,小声讨论着昨晚的作业,整个校园都透着朝气蓬勃。 宾利的深黑车身在晨光里泛着冷润的光,与周围略显朴素的教学楼、自行车格格不入。 刚停下没几秒,就有几个路过的学生放慢了脚步,其中一个戴眼镜的男生盯着车标看了几秒,突然拉了拉身边同伴的胳膊,声音压得很低却难掩激动:“我靠!那是宾利飞驰吧?这车牌……也太炸了!” 同伴凑过来一看,也忍不住惊呼:“天,这得多少钱啊?谁家富二代这么牛,直接开到六教楼下了?” 许鹤眠坐在副驾上,对车窗外仿佛来自另一个空间的议论声充耳不闻。 她侧过头看向宋承泽,声音带着礼貌的冷淡与疏离,“谢谢宋总,其实你只需要把我放在路口就可以。” “送佛送到西。”宋承泽偏过头看许鹤眠,“不用叫我宋总。” 他的声音似乎掺杂了一丝玩味,“叫我宋承泽就好。” 许鹤眠的动作顿了顿。 之前在医院,在落地窗前,宋承泽的语气都带着成年人的分寸或试探,此刻却突然拉近距离。 许鹤眠没有接话,只是推开车门。 脚刚落地,就感觉到一阵微凉的晨风拂过,吹得她额前的碎发轻轻晃动。 刚要转身往教学楼走,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不远处的两个人。 盛宇梵。 以及他身边的陈序。 盛宇梵穿着件宽松的灰色卫衣,双手插在裤兜里,正低头跟陈序说着什么,嘴角还带着点笑意。 而陈序就站在他旁边,高瘦挺拔,穿的是件浅蓝色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小臂,露出冷白的皮肤和清晰的骨节,手里拿着一摞打印资料。 许鹤眠的脚步停住,目光刚好与陈序撞了个正着。 陈序的目光原本是落在盛宇梵身上的,察觉到许鹤眠的视线后,缓缓转了过来。 他的眸子黑沉沉的,与高中那场雨的记忆不差分毫,在晨光里显得浅淡而冷峻,让人看不清情绪。 却在扫过许鹤眠身后的宾利时,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波澜。 快得像风吹过水面,只留下一点细碎的涟漪,转瞬就恢复了平静。 许鹤眠的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蜷,刚想移开目光,就听到身后传来车门关闭的声响。 宋承泽也下了车。 他靠在车门上,手里捏着一支黑色水笔,正是许鹤眠昨天落在他车上的那支。 “鹤眠,你的笔掉在我车上了。” 宋承泽的声音不高,却刚好能让不远处的陈序与盛宇梵听到。 第41章 唇角 许鹤眠抿起唇,而后转过身,走到宋承泽面前,伸手去抽他手中的笔。 指尖碰到笔身时,传来熟悉的冰凉触感。 她想快些结束这场课前闹剧。 还没等许鹤眠收回手,就听到宋承泽的声音又响起,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试探。 “就是用这支笔……捅人的?” 许鹤眠的指尖顿了顿。 她神色平静,没有回答宋承泽,也没有看他。 只是攥紧笔。 却无法抽出来。 宋承泽竟然轻轻加大了手中的力度。 他不放手。 许鹤眠抬眼,与宋承泽对上目光。 日光耀眼,越发衬得许鹤眠的脸庞如同一块冷淡清丽的白瓷。 宋承泽勾起唇角,轻声问:“需要我接你下课么?” 许鹤眠微微蹙眉。 几秒后,她淡淡道:“看来宋总喜欢这支笔。” 而后松开手,转过身,干脆利落地走进六教。 许鹤眠的步伐很稳,脊背挺得笔直,帆布包在肩上轻轻晃。 没有回头,也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径直朝着教学楼走去。 晨光落在许鹤眠的发梢,将她的轮廓染上一层浅金。 却没让她看起来柔和半分,反而更显冰冷疏离。 这时,盛宇梵显然也认出了宋承泽。 盛宇梵挑了挑眉,凑到陈序身边,语气中有几分酸溜溜的意味,“哟,这不是宋希蕊她哥吗?名副其实的公子哥,居然送许鹤眠来学校了……这阵仗,够排面啊。” 陈序没接话,目光一直落在许鹤眠的背影上。 宋承泽看着许鹤眠的背影消失在教学楼门口,才收回目光,转身看向陈序的方向。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一个带着成年人的审视,一个透着少年人的冷峻。 没有交流,却像无声地过了一招。 几秒后,宋承泽勾了勾唇角,转身上车,宾利的引擎声轻响,缓缓驶离六教楼下。 陈序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里的资料,目光依旧停留在教学楼门口。 盛宇梵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走吧,还有五分钟上课,别迟到了。” 陈序收回目光,声音淡淡:“好。” * 电影赏析课成为许鹤眠浮出水面短暂喘息的出口。 教室拉着厚重的深灰色窗帘,只留前方投影幕布反射出的冷光,在空气中投下晃动的光斑。 讲台上的老师偶尔点击暂停,解释一下法国新浪潮电影的时代背景,声音混着影片里零碎的法语台词,显得有些模糊。 教室里安静得出奇,大多数学生都盯着幕布,有人低头敲键盘,鼠标发出清脆的点击声,还有人悄悄把手机放在腿上,屏幕亮着却不敢发出声响。 许鹤眠坐在教室中间靠窗的位置,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开着,却停在文档首页。 Word的光标一闪一闪,像在嘲笑她的走神。 许鹤眠的目光落在幕布上。 画面里的女主角在雨中奔跑,雨水淋湿她的长发与裙摆。 可许鹤眠却完全没看进去。 她一直攥着手机。 手机屏幕暗着,却仿佛还清晰亮着十分钟前那条短信的内容。 “要么给钱,要么你等着坐牢。” 陌生号码。 但许鹤眠依然能透过数字看到李元彭独有的无赖与威胁。 她甚至能想象出他发这条短信时的嘴脸,大概是蹲在某个阴暗的角落,烟灰掉在裤子上也不在意,手指在破旧的手机屏幕上戳着,满心都是如何逼她就范。 许鹤眠指尖泛白,脸色并不好看。 她怕吗? 怕。 怕李元彭真的闹到学校,怕影响到交换项目,怕自己好不容易筑起的平静,又被他彻底打碎。 可她更厌烦。 厌烦这种甩不掉的纠缠,厌烦自己永远要被过去的阴影追着跑。 “同学,刚才的片段戈达尔是用了跳接剪辑吗?”旁边的女生低头看手机错过了电影画面,她见许鹤眠一直盯着幕布,忍不住碰了碰她的胳膊,小声询问。 许鹤眠回过神,轻轻“嗯”了一声。 注意力重新落回幕布,心里却还是乱糟糟的。 许鹤眠强迫自己打开文档,指尖放在键盘上,却迟迟敲不下去。 无数琐事纠缠在一起,如同尖锐的玻璃划开思绪,让她连血肉模糊的句子都组织不起来。 终于熬到下课。 老师关掉投影,拉开窗帘的瞬间,外面的天光涌进来,却不是早上的明媚,而是透着股阴沉沉的灰。 同学们收拾东西的声音瞬间填满教室,脚步声、说话声、椅子拖动的声响混乱成一团,嘈杂烦躁。 许鹤眠坐在原地没动,把笔记本电脑往面前拉了拉,点开elearning的作业界面。 今晚十二点前要交的专业课作业,她才写了不到一半。 教室里的人渐渐走空,最后只剩下许鹤眠。 窗外的风刮得越来越大,梧桐树叶被吹得哗啦作响,偶尔有几片叶子飘落在窗台上,沾着潮湿的水汽。 许鹤眠盯着屏幕,手指飞快地敲着键盘,试图用专注驱散心里的焦虑。 她停下手上动作,揉了揉太阳穴。 指尖碰到额头,才发现那里有点痒,像是结痂的地方被蹭了一下。 许鹤眠没在意,继续盯着屏幕,直到喉咙干得发疼,才想起杯子里的水早已喝完。 她拿起空杯子,刚要起身。 手边忽然落下一个冰凉的东西。 一瓶电解质水。 瓶身滑落水珠,还带着从自助贩卖机里拿出来的凉意。 许鹤眠的动作顿住。 一抬眼,陈序站在她身旁。 浅蓝色衬衫衬得陈序的气质冷淡清浅,袖口依旧挽到小臂,露出光滑的皮肤与清晰的骨节。 他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一点眉眼,却没挡住俊朗冷淡的五官,以及眼底的专注。 “你可能会需要。”陈序的嗓音清润干净,低低的,浸着一丝潮湿清新的雨意。 陈序把电解质水往许鹤眠手边轻轻一推,在桌面流下一道晶莹的痕迹。 许鹤眠微微一怔。 陈序的目光落在许鹤眠的额头某处。 许久。 陈序轻轻抬起手,却在离许鹤眠皮肤还有几毫米的空气中停住。 过了几秒,他才用大拇指轻轻拂过许鹤眠的额头——那里沾着一点温热的湿意。 是渗出来的血。 陈序指尖冰凉,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度。 他轻轻拭去那滴血,避开还在渗血的伤口,仿佛在触碰易碎的玻璃。 许鹤眠能感觉到陈序的呼吸落在她额前,轻而淡,带着一丝干净安心的皂角香。 “疼么?”陈序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的情绪。 他在许鹤眠身旁的座位坐下,没有靠椅背,而是微微向前倾着身,膝盖几乎要碰到许鹤眠的椅腿。 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拉得极近。 近到许鹤眠能清晰看见陈序领口处的锁骨,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 是洗过的衣物在阳光下晒透后,又混着一点纸张油墨的清浅气息,如同雨后的草地,干净得让人想要永远为此停留。 陈序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后露出几枚纯色的、不同尺寸的创口贴,没有花哨的图案,只是简单的米白色。 许鹤眠仰头看着陈序,视线顺着他的手腕往上。 小臂处淡青色的血管,随着手指的动作轻轻起伏。 再往上,是陈序垂着眼的模样,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却拨不开他眼底的深色。 陈序挑了一枚大小合适的,指尖撕开包装,小心翼翼地贴在许鹤眠额头处。 塑料包装摩擦的沙沙声,在咫尺之间放大,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 许鹤眠的呼吸下意识放轻。 她能感觉到陈序的目光落在自己的额头上。 她错开视线,余光落在陈序的手上。 陈序手指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指腹带着常年运动的薄茧,擦过皮肤,会带来微微的痒意。 许鹤眠的指尖不自觉地蜷缩起来,放在膝盖上。 陈序的呼吸落在许鹤眠额角,带着点微凉的温度。 贴创口贴时,陈序的指尖先轻轻碰了碰许鹤眠额头伤口周围的皮肤,确认好位置,指腹的薄茧擦过她的眉骨,触感轻微,仿佛羽毛拂过。 许鹤眠的身体不自觉向后退了半寸。 “别动。”陈序的声音比刚才更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哑,像一团浸了温水的棉花,软得能裹住人的耳朵。 许鹤眠微微一顿。 贴好后,陈序没有立刻收回手,而是用指腹轻轻按了按创口贴的边缘,确认没有翘起来。 他的指尖在贴片上停留了两秒,那点重量轻得几乎可以忽略,却传来皮肤的温热。 而后,陈序的目光从额头处移开,缓缓向下移。 直到与许鹤眠对视。 太近了。 他们几乎与对方的呼吸交融在一起。 这一次,许鹤眠没有再错开视线。 她看到陈序瞳孔里,清晰映着她的影子。 她落进他黑沉沉的瞳仁里,宛如沉在潭底的幻影。 窗外的日光早已被阴云遮住,教室里的光线有些暗。 许鹤眠却能看清陈序的眉眼。 俊朗冷峻,有一种介于成人与少年之间的锋利感。 不知怎么,许鹤眠的脑海里冒出一个念头。 这个角度,她能够很轻易吻到陈序的唇角。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1章 唇角 第42章 命运 许鹤眠的鼻腔里充斥着陈序的气息。 带着几分刚从雨里走来的潮湿水汽,清清淡淡,却像藤蔓一样,悄无声息地缠上她的呼吸。 这些气息裹着陈序的体温,从拉近的距离里漫过来,轻轻贴在她的脸上、颈间。 她看着他的唇角。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大了起来。 起初只是零星的雨丝,此刻却织成一张密网,狠狠砸在玻璃上,像无数只手在叩门。 风裹着雨气从窗缝钻进来,带着潮湿的凉意,吹得教室后排的窗帘轻轻晃动,在冷白色的灯光下投出忽明忽暗的影子。 教室里的灯管是老式的荧光灯,光线直白冷淡,落在许鹤眠的笔记本电脑上,映出屏幕上还未收尾的文档。 雨势越来越猛,玻璃上很快爬满水痕,把窗外的梧桐树枝桠晕成模糊的墨色,连远处教学楼的轮廓都变得朦胧。 明明是喧嚣的雨声,却让这间只剩两人的教室,安静得仿佛能听见起伏的呼吸声。 陈序的手指还停在许鹤眠的额前。 刚贴好的创口贴边缘还带着他指尖的温度。 陈序慢慢收回手,却在落下时,指尖不经意地擦过许鹤眠的唇角。 那触感很轻。 却像冰川表面骤然裂开的一道细缝,冷冽的气息顺着缝隙往下钻,一路撕开裹在心头萦绕的冷雾。 许鹤眠抿了抿唇,却刚好蹭到陈序还没移开的指尖。 两人的触感再次叠在一起,宛如两滴落在纸上的墨,悄无声息地晕开。 陈序没有立刻移开手,而是用大拇指轻轻摩挲着许鹤眠的唇角。 动作慢得像在描摹一道珍贵的纹路。 从唇角的弧度,到下唇的边缘,每一次触碰都带着克制的情愫。 陈序的指尖带着点薄茧,是常年握笔、打球磨出来的痕迹。 那点薄茧蹭过许鹤眠柔软的唇瓣时,激起一阵细微的痒意,宛如清晨山林里的冷雾拂过裸露的肌肤,激起一阵颤栗。 陈序指尖的温度,有一种奇异的、让人沉沦的蛊惑。 许鹤眠的睫毛轻轻颤了颤,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随着呼吸微微晃动。 陈序指节处呈现出淡淡的粉色,也把许鹤眠唇角那点被触碰后的泛红,照得无所遁形。 陈序的摩挲渐渐慢下来。 拇指停在许鹤眠的下唇中央,没有再动。 许鹤眠的呼吸在那一瞬间顿住,胸腔微微起伏了一下。 却没有躲开。 她太累了。 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去推开陈序。 从昨日地铁口的见血,到今日摆脱不了的短信威胁,再到此刻额角的钝痛。 那些细碎的疲惫像潮水一样,一层层漫上来,早已漫过许鹤眠的承受极限。 忽然。 “你渴么?” 陈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轻得像落在湖面的雨丝,还裹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 他的气息落在许鹤眠的脸颊上,像一片羽毛,轻轻扫过她紧绷的神经。 许鹤眠的目光跟着陈序的视线往下移,落在手边那瓶还没开封的电解质水上。 瓶身凝着晶莹的水珠,冷白色的荧光灯照在水珠上,泛着细碎的亮,晃得她眼睛轻轻眨了一下。 许鹤眠哑然。 喉咙里的干涩感像是被这句话突然唤醒。 之前盯着屏幕时只顾着焦虑,竟没察觉。 此刻被陈序一提,才觉得舌尖都发紧,连吞咽一下都觉得费力。 许鹤眠张了张嘴,想应一声,却发现声音卡在喉咙里,只发出了一点极轻的气音。 原来她是渴的。 渴得想立刻拧开那瓶水,让微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浇灭心里那团不知从何而起的火苗。 可此刻被陈序的气息裹着,她却忽然忘了怎么动作,只是怔怔地看着那瓶水,又抬眼看向陈序。 陈序的额前碎发被走廊外穿来的风吹得微微晃动,浅蓝衬衫的领口因为俯身,露出一点冷白的皮肤,锁骨的线条清晰又柔和。 他的眼眸在冷光下显得如同黑曜石,像浸在雨里的深潭,望进去时,能让人不自觉地沉进去。 雨声更响,密密麻麻地盖过了教室里的一切声响,许鹤眠的脑海里反而一片空白。 空白,茫然。 恐惧缩回心脏最深处。 以往许鹤眠只会在这样的雨天躲起来,可今天早上出门前,她仰起头咽下了新开的药。 或许是药物作用,又或许是别的什么。 雨声落在窗外,而许鹤眠像是拥有一层柔软的壳,裹住所有的不安,让她连雨声都觉得不再刺耳。 许鹤眠的目光从陈序的眼眸缓缓下移,再次落在他的唇角。 陈序的唇色偏淡,唇形漂亮流畅,此刻因为说话,微微抿着。 陈序的大拇指在许鹤眠的唇角轻轻摩挲,动作温柔得不像平时冷峻浅淡的性格,倒像在对待一件极其珍视的东西。 几秒后。 “许鹤眠。” 陈序轻声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 “你吻我的时候,会想些什么?” 许鹤眠微微一怔。 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陈序黑沉沉的瞳仁。 其实,过往与陈序唇齿相触时,许鹤眠什么也没想,她只想逃离潮湿漫长的雨季。 于她而言,那些意外的吻,不带一丝缱绻的男女心绪,更像情绪失控时的冲动。 可此刻被陈序直白地问起,许鹤眠心里却泛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胀。 陈序见许鹤眠不答,指尖摩挲她唇角的动作又慢了些。 像是在斟酌力道。 怕碰疼她,又怕太轻了留不下痕迹。 陈序的目光没再移开,落在许鹤眠的唇上。 他喉结轻轻滚了一下,嗓音比刚才更哑:“我想的是,我想要更多。” 这句话像裹了炙热的电流,顺着许鹤眠的唇角一路往下钻,先是唇瓣发麻,再是舌尖发颤,最后连心口都跟着轻轻跳了一下,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撞。 她还没来得及理清这突如其来的悸动,陈序就已经移开了按在她唇角的大拇指。 动作慢得像在告别这片刻的触碰,指腹离开时,还轻轻蹭了一下她的下唇,留下最后一点痒意。 而后,陈序微微俯身。 肩线轻轻下沉,浅蓝衬衫的领口因为动作,又敞开了一点,露出冷白的锁骨,在冷光灯下泛着白皙莹润的光泽。 陈序的呼吸离许鹤眠越来越近,混着皂角香和雨气,拂过她的鼻尖,让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她甚至能看到他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每一根睫毛都清晰可见,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下一秒。 温热的唇落在许鹤眠的唇瓣上。 许鹤眠睁大眼睛,瞳孔微微收缩。 这是陈序第一次主动吻她。 没有慌乱的碰撞,没有失控的喘息。 只有一种温柔到极致的、掺杂占有欲的靠近。 陈序的唇很软,带着点雨后的微凉,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电解质水的淡甜。 他没有深吻,只是轻轻碰了一下。 像蝴蝶点水般,短暂得仿佛只是错觉,却又清晰得让她唇瓣发烫。 然后,这个吻很快离开。 后退的距离很短,不过一两厘米,却足够让两人的呼吸重新分开。 陈序的目光落在许鹤眠微微睁大的眼睛上,里面映着自己的影子。 他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声音压得很低,“对不起。” 许鹤眠维持着刚才的姿势。 窗外的雨珠砸着玻璃,冷白色的灯光落在两人之间,把陈序的侧脸勾勒得清晰利落。 唇色因为刚才的吻,显得更淡了些,却带着点柔软的质感。 她太累了。许鹤眠看着陈序的眼眸,再一次想。 仅此一次,她只想闭上眼接受命运交给她的一切安排。 窗外的雨还在不停地下,玻璃上的水痕越来越密。 教室里的冷光映着两人靠近的身影,一切都像一场虚幻的梦。 许鹤眠缓缓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呼吸放得很轻。 陈序眼底掀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让人看不清情绪。 陈序又靠近了些,额头轻轻抵着许鹤眠的额头。 两人的气息交缠在一起,如同雨水落下时的消融。 陈序身上的皂角香,许鹤眠发间的雨气,混着潮湿的空气,被命运织成一团缠绕死结的红线。 “许鹤眠。”陈序的声音如同浸了雨的白纸,轻轻擦过许鹤眠的耳骨,沙哑磁性中带着一丝不由分说的欲念,“是你先靠近我的,你不可以再靠近别人了。” 话音刚落,陈序的吻又落在了许鹤眠闭上的眼皮上。 那触感太轻,像一片刚从枝头落下的梧桐叶。 却盈满沉甸甸的重量,像一片灵魂轻轻落下,轻轻贴在许鹤眠薄薄的眼皮上。 “你只看着我,好么?” 陈序的气息还停在她的眼睫旁,温热的,像春末绕着指尖的风,拂过她的睫毛。 许鹤眠自始至终没有说话。 只是在陈序的吻落下时,她蜷起了手指。 她能清晰地闻到陈序身上干净的气息,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落在她的脸上,能听到窗外越来越大的雨声。 这些细碎的情愫缠在一起,让许鹤眠只想将眼睛闭得更紧。 命运在她身上惯用的把戏,是在她睁眼后将一切都拿走。 她是厄运的一部分。 像阴雨天里总也晾不干的衣服,像墙角阴湿处的霉斑。 她甩不掉命运倒在身上的潮湿与暗沉。 许久。 吻离开,只留下空落落的凉意。 陈序后退的呼吸有些不稳,像在压抑什么。 许鹤眠依然闭着眼,额头轻轻抵住陈序的心口。 她的动作很轻,像一只疲倦的小兽。 咫尺之间,他们甚至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陈序的心跳带着有力的节奏,透过薄薄的衬衫传过来,却让许鹤眠有一丝不安。 该睁眼了。 许鹤眠深深吸了一口气,把脸埋在陈序的衬衫上,鼻尖蹭到他的锁骨,更清晰的皂角香争先恐后裹住她的身体。 许鹤眠睁开眼,对上陈序明朗湿润的目光。 “陈序,我们的关系像一把生锈的锁,落在太轻的年纪里,只会砸坏些什么。” 却是这样的话。 许鹤眠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雨声淹没。 “我该把猫接走了。” 陈序微微一怔,抵在许鹤眠后背的手也停住了动作。 窗外的雨砸着玻璃,一下,又一下。 教室里冷光直白,只适合滋生阴冷潮湿的东西。 陈序看着许鹤眠。 瞳仁黑沉沉的,让人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最终。 陈序垂下眼睫,摇了摇头,轻声说:“猫已经离开了。” 许鹤眠微微睁大眼睛。 第43章 与猫 从六教到陈序住的小区,需要穿过三条梧桐掩映的街巷。 雨未曾停过。 细密的雨丝织成一张灰蒙蒙的网,把整个世界都裹在雾气潮湿里。 陈序撑着一把黑色长柄伞,伞骨泛着金属的光泽。 他握住伞骨,伞面不着痕迹向许鹤眠那边倾斜,大半都罩在她头顶,自己的左肩膀很快就沾了雨,浅蓝衬衫被浸得发深,贴在皮肤上,勾勒出宽阔紧实的肩线。 许鹤眠手里攥着那把新的浅灰色折叠伞,却没撑开,只是让它垂在身侧,雨水打在伞面上,如同细碎的脚步声,发出嗒嗒轻响。 两人的脚步不快,踩在满是雨水的地面上,溅起小小的水花,在昏黄的路灯下折射出转瞬即逝的晶莹。 就快到了。 巷子两侧是爬满藤蔓的老墙,藤蔓叶子吸饱了雨水,沉甸甸地垂着,风一吹,就有一串水珠顺着叶子滑下来,落在伞沿上,又滚落到地面。 偶尔有骑电动车的人经过,铃响叮铃作响,车轮溅起的水花擦着他们的裤脚而过,带着一阵更浓的湿意。 “昨天我上完课回来,看见猫趴在玄关的垫子上,身上的缝线被挣开了。” 陈序的声音在雨里显得干净清润。 他侧过头看了许鹤眠一眼,见她低着头,目光落在青石板的水洼上,便又转回去,继续往前走。 “我摸了摸它的伤口,已经结痂了,没再渗血,本来想第二天一早就带它去医院复查。” 许鹤眠的脚步顿了顿,指尖攥紧折叠伞的伞柄,塑料柄被攥得微微发热。 她抬起头,看向巷子尽头的转角。 “然后呢?” 许鹤眠的声音很轻,与冰凉的雨丝交融在一起。 “然后蒋鹏打来电话。”陈序微微抿唇,耳尖都沾了些许雨珠,如同碎钻,“他说托朋友淘了三大箱黑胶唱片,快递送上门,他一个人搬不上楼,让我下去帮忙。我想着就几分钟的事,怕它跑出去,特意把家门虚掩着,留了条缝。” 两人走到小区门口,门卫室的灯亮着,穿藏青色制服的老保安趴在桌上打盹,收音机里正放着评弹,声音断断续续地飘出来,混在雨声里,莫名罩上一层年代感。 “我和蒋鹏把箱子搬上三楼,前后大概十分钟。”陈序垂下眼睫,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回来的时候,门虚掩着,客厅里空荡荡。” 小区里的路不算宽敞,两旁是矮矮的居民楼,阳台上没来得及收的衣服被雨打湿,滴着水,落在楼下的花坛里。 “我在小区里找了一圈,从花坛到车棚,再到后门的垃圾桶。”陈序的声音低了一些,如同被雨浸过的棉花,微微发哑,“我沿着路找了很久,可我没看到它的影子。” “对不起。”陈序轻声说。 许鹤眠没有说话。 她站在陈序身边,伞沿垂得很低,几乎遮住整张脸。 许久。 “你今天说了很多次对不起。”许鹤眠看向陈序,“可是你什么也没做错。” 她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它的伤口已经愈合,已经不再需要我们了。是它自己选择离开的,跟你没关系。” 陈序抬眼看向许鹤眠。 雨丝落在陈序额前,把湿发贴在皮肤上,几缕黑发垂下来,遮住少许眉眼,却没挡住眼底的动容。 他的黑色长柄伞依旧斜斜地举着,大半都罩在许鹤眠头顶,自己的左半边身子几乎全湿了。 许鹤眠后退半步,拉开了一点距离,同时把手里的折叠伞撑开,浅灰色的伞面在雨里像一朵小小的云,刚好罩住她自己。 “谢谢你,陈序。”许鹤眠的目光落在陈序沾了雨珠的脸庞上,琥珀色的眼眸没有丝毫杂质,仿佛一块透明的玉石,“谢谢你帮我照顾它,也谢谢……与你有关的一切。” 许鹤眠说完,转身就要往小区门口走。 雨丝落在她的发梢,很快沾了一层细密的水珠。 陈序微微一怔。 而后走上前一步,手里的黑伞几乎要碰到许鹤眠的灰伞。 陈序伞沿的水珠擦过许鹤眠的伞面,发出一声轻响。 嘀嗒。 “许鹤眠。” 许鹤眠停下脚步,却只是侧过脸。 她看向陈序的欲言又止,眼底的冷淡一如初见。 “雨很大,你要不要留下来?”陈序握住伞的手微微握紧了些,“或许……我可以再陪你走一段路。” 许鹤眠目光垂下来,水洼映照出她苍白的脸色。 她轻轻摇头。 “陈序,你就停在这里吧。” 陈序的脚步顿住,举着伞的手僵在半空。 雨丝落在他的手背上,凉得他指尖轻轻蜷了一下。 许鹤眠伞沿的水珠顺着边缘往下滴,落进水洼里,晕开她的脸庞,只留下一串涟漪般的水痕。 许鹤眠站在雨幕里,脊背挺得很直,如同一株安静生长的植物。 “那你呢?”陈序嗓音沙哑,染上一层不易察觉的情愫,“雨这么大,你什么时候会停下来。” 许鹤眠的目光隔着雨幕落在陈序身上。 昏黄的路灯为雨丝扑上金箔般的光晕,如同无数根细弱的丝线,将许鹤眠与陈序隔开在两个世界。 许鹤眠神色如常,眼底映着路灯的光,如同一片无风无浪的海水。 “再大的雨也会停,不是么?”许鹤眠垂下目光,语气平稳,却像一句不知所起的告别,落在雨里,很快被汹涌的雨声吞没,“雨停后,所有人都会回到自己的轨道上。” 许鹤眠没再等陈序开口,转身离开。 浅灰色的伞在雨巷里越走越远,渐渐变小,最后转过小区门口的转角,消失在昏黄的路灯之外。 许鹤眠如同一串浅浅的水痕,很快被新的雨水覆盖,再也看不见。 陈序站在原地,黑色长柄伞的伞沿凝着水珠,顺着金属骨架往下滴,打在地上发出嗒嗒轻响。 雨丝沾湿陈序的发梢,冷意顺着脖颈往下钻,可他却像没察觉似的,目光依旧黏在许鹤眠消失的转角。 那里只剩一盏昏黄的路灯,以及被雨雾晕成模糊光斑的夜色。 过了很久,陈序才缓缓收回目光,指尖攥紧伞柄。 他转过身,朝着居民楼的方向走,脚步比来时快了些许。 一楼转角处挂着一盏应急灯,昏黄的光勉强照亮半米见方的区域,墙壁上爬着淡淡的水痕,是常年潮湿留下的痕迹。 陈序刚踏上第一级台阶,就听见“喵”的一声轻响。 很轻,却在寂静的楼道里清晰可辨。 如同一根细针,轻轻扎了陈序一下。 陈序的脚步猛地停住,瞳孔微微缩了缩。 应急灯的光里,一只黑色的小猫正坐在转角的楼梯口,浑身的毛有些湿乱,却比昨天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亮得像浸了雨的玉石,正乖乖看着陈序。 是那只黑猫。 陈序的呼吸顿了顿,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原来你在这儿。” 陈序慢慢放下伞,靠在墙壁上,弯腰蹲下身,动作放得极轻。 “你还知道回来。” 陈序的声音很轻,掺杂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无奈与宠溺。 指尖伸过去,轻轻碰了碰黑猫的下巴。 陈序指腹带着薄茧,蹭过猫毛时,能感觉到那层软毛下温热的皮肤。 黑猫没有躲开,反而微微仰头,用头轻轻蹭了蹭陈序的手心,发出“呼噜呼噜”的轻响,尾巴还轻轻勾了勾他的手腕,像在撒娇。 这是黑猫第一次主动亲近陈序。 它之前总是待他冷淡,就算靠近,也是为了食物,吃干净后便跳走,毫不心软。 陈序眼底的冷淡渐渐化开,多了点柔软的笑意。 他顺着猫毛轻轻摸下去,从下巴摸到脊背。 黑猫身上的缝线彻底消失不见,但伤口处的结痂已经变硬,应该不再有大碍。 “你倒是会挑时候。”陈序低声说,语气里带着调侃,“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等她走了才出现。” 黑猫似懂非懂地“喵”了一声,把脑袋埋得更深了些,爪子轻轻搭在陈序的手腕上,带着点湿意,却不凉。 陈序的动作慢下来,指尖停在猫的耳朵上,轻轻捏了捏。 “可是你回来晚了。”陈序垂下眼睫,眼底的寂寥不加遮掩地显露出来,像在与猫说话,又像在与自己说话,“许鹤眠已经走了,她不要你了,知道么?” 黑猫依旧不明所以,只是抬起头,用琥珀色的眼睛看着陈序。 陈序看着黑猫懵懂的样子,心里那点因为许鹤眠离开的情绪,淡了些许。 “要跟我回家么?”陈序向黑猫伸出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黑猫似乎能听懂陈序的话,“喵”了一声,尾巴勾住他的手腕。 陈序勾起唇角,将猫抱进怀里。 猫不大,刚好能窝在陈序的臂弯里,它爪子上还沾着雨水和泥土,蹭得陈序的衬衫多出几道污痕。 可陈序却没在意,只是用下巴轻轻蹭了蹭猫的头顶,声音很轻:“你现在只有我了。” 陈序抱着黑猫,站起身,捡起靠在墙上的伞,转身往楼上走。 怀里的黑猫像一片小小的水渍,落在陈序的人生里。 * 离宿舍园区大门还有一条街的拐角。 许鹤眠的帆布鞋早已被雨水浸透,每一步都带着沉甸甸的湿意。 忽然。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许鹤眠停下脚步,拿出手机。 屏幕上跳动着一串陌生号码。 许鹤眠盯着那串号码看了几秒,指尖悬在接听键上方。 她心里隐约有个猜测,却又不太确定。 犹豫了两秒,还是划开了屏幕。 许鹤眠把手机贴在耳边,嗓音干净:“喂?” “在哪儿?”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低沉磁性,带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 是宋承泽独有的、带着掌控感的语调。 第44章 腥甜 许鹤眠的呼吸顿了一下,握着手机的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些。 果然是宋承泽。 许鹤眠没有回答宋承泽的问题,只是微微垂着眼,目光落在脚边的水洼里 “宋总找我有什么事?”许鹤眠的语气很淡,刻意拉开了距离,连称呼都带着礼貌与疏离。 电话那头的宋承泽笑了一下,笑声很轻,透过听筒传过来,染上电流的失真感,“抬头。” 许鹤眠的指尖僵在手机上,手机壳的冰凉透过皮肤传进来。 她没有立刻抬头,而是先深吸了一口气。 雨水的气息混着泥土的腥甜,吸进肺里,带着点凉意。 而后,许鹤眠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雨幕,朝着宿舍南区门口望去。 不远处,南区门口的路灯亮着,暖黄的光被雨雾晕成一团柔和的光晕。 宋承泽就站在路灯下,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伞面很宽,几乎罩住了他的整个身体。 雨季早晚温差大,宋承泽穿着深灰色大衣,领口随意地敞着两颗扣子,露出里面的黑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青筋凸起的手臂皮肤与手腕上的手表。 宋承泽的站姿很放松,一只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另一只手举着伞,目光正落在许鹤眠身上。 隔着几米的雨幕,许鹤眠能看清他唇角勾着的浅笑,带着点漫不经心的随意,却依旧透着股无形的压迫感。 他知道她会走这条路,早就在这里等了很久。 许鹤眠蹙起眉头,双臂环抱住雨伞,伞沿下意识地往身前挪了挪,像是想把自己藏得更严实些。 心里掠过一丝不安,却又很快被压下去。 宋承泽见许鹤眠抬头,朝着她的方向走了两步,脚步很稳,黑色的大衣下摆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没有沾到一点雨水。 宋承泽的伞举得很稳,没有往许鹤眠这边倾斜,却刚好在两人之间的雨幕里,划出一道短暂的无雨区。 “去见男朋友了?”宋承泽戏谑道,声音低沉,带着点明知故问的随意,目光落在许鹤眠额前的创口贴上,眼神里多了点不易察觉的探究。 许鹤眠没有回答,只是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按下挂断键。 “宋总找我有什么事?”许鹤眠再次开口,语气淡淡,比刚才多了几分戒备。 宋承泽看着许鹤眠紧绷的姿态,唇角的笑意更深,指了指她手里的伞,说:“你的伞太小了,雨这么大,再走下去会淋感冒的。” 他的目光扫过许鹤眠湿透的帆布鞋,又落回她的脸上,“我送你回宿舍?” “不劳烦宋总。”许鹤眠往后退了半步,拉开一点距离,“我自己能回去。” 宋承泽似乎早料到许鹤眠会拒绝,脸上的笑意没减,反而多了些许漫不经心的笃定。 他收回插在口袋里的手,指尖轻轻敲了敲伞柄,“李元彭那边,松口了。” 简单几个字,像一块石子,猛地砸进许鹤眠心里。 她抬眼看向宋承泽,琥珀色的眸子褪去冷淡,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外。 李元彭的纠缠像块甩不掉的烂泥,许鹤眠以为至少还要耗上很久,甚至做好了被他闹到学校的准备,却没想到宋承泽会突然带来这样的消息。 宋承泽将许鹤眠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 他唇角勾得更明显了些,语气从容:“现在,我可以送你回宿舍了么?” 许鹤眠没有说话。 李元彭是她此刻最棘手的麻烦,而宋承泽,显然握着她需要的筹码。 宋承泽往前迈了半步,宽大的伞面将许鹤眠整个人罩了进来。 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拉近,近到许鹤眠能清晰闻到宋承泽大衣上淡淡的雪松香。 伞外的雨声仿佛被隔绝在外,伞下只剩下两人清浅的呼吸,伴着雨水打在伞面的轻响,生出一股陌生而私密的割裂感。 并肩走在路上,许鹤眠与宋承泽保持着距离。 “李元彭同意调解。”宋承泽语气淡淡,混着伞下潮湿的空气,落在许鹤眠耳边,“但他要拿钱堵住嘴,说是‘赔偿’。” “除了钱,我对他来说也没有别的用处了。”许鹤眠垂下眼,在心里计算自己的积蓄。 奖学金加上兼职攒下的钱,不知道够不够堵住李元彭的嘴? 许鹤眠抬眼看向宋承泽,像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他要多少?” “五十万。”宋承泽扫了许鹤眠一眼,说得轻描淡写。 许鹤眠的脚步顿住,随即扯了一下唇角,发出一声极轻的笑。 那笑声里裹着浓浓的讥讽,像碎冰撞在玻璃上。 “那可能得把他捅死,我才能赔这么多钱了。” 宋承泽被许鹤眠这话逗笑,低沉的笑声在伞下散开,带着点胸腔震动的质感,与平时的沉稳截然不同。 他侧过头看许鹤眠,目光落在她带着讥讽的唇角,眼底掠过一丝波澜。 “你笑起来的样子,比平时冷着脸更适合你。”宋承泽轻轻敲伞柄的金属部件,“不要总皱眉。” 闻言,许鹤眠敛去脸上的笑意,重新恢复了之前的冷淡,甚至比刚才更甚。 宋承泽像一位目的明确的猎手,总能轻易抓住猎物的软肋,却又不急于进攻,反而带着点玩味的耐心,让人心生厌烦。 许鹤眠别过脸,看向伞外的雨幕,声音冷了几分:“钱我会想办法的。” 宋承泽也不介意,只说:“别担心,李元彭要不了这么多赔偿,他骚扰你在先,地铁口的监控视频能证明这一点——真闹到起诉那一步,他讨不到好,现在全看你后面想怎么做。” 伞下的沉默再次蔓延。 一抵达女生宿舍楼,许鹤眠离开宋承泽的雨伞,走到宿舍楼入口的台阶上。 宋承泽站在台阶下,目光落在许鹤眠脸上。 “你是想点到即止,还是让李元彭付出代价?”宋承泽漫不经心地问。 路灯的光落在他眼底,映不出丝毫温度,反而透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冷意。 许鹤眠看着宋承泽眼底的冷光,背脊爬上一层凉意。 刚才的调侃和从容都是表象,宋承泽并非善类。 宋承泽有能力让李元彭付出更重的代价,只是那代价背后,不知道藏着什么。 许鹤眠的指尖掐着掌心,疼意让她更清醒。 沉默几秒。 许鹤眠与宋承泽四目相对,嗓音冷冽:“你能让李元彭再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么?” 宿舍楼下的路灯把许鹤眠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像一道沉郁的裂隙。 宋承泽的眼底掠过一丝笑意,那笑意带着几分胜券在握的从容。 他微微弯腰,右手轻轻搭在左胸,行了一个标准的绅士礼,大衣下摆随着动作轻轻扫过地面的水洼。 宋承泽的嗓音低缓醇厚:“悉听尊便。” 他直起身,目光重新落回许鹤眠脸上,“所以……你这周六的时间,可以归我了么?” 这是交易,不是请求。 许鹤眠移开目光,视线落在脚边的水洼里,里面映着宋承泽的影子,挺拔而强势。 她或许会被拉进一个更复杂的漩涡里。 但人总归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相应的代价。 许鹤眠对上宋承泽的眼眸,深深吸了一口气。 就在她快要点头的那一刻。 手机轻轻震动起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4章 腥甜 第45章 靠近 手机震动的触感突然从掌心传来,轻而急促,如同一阵及时雨,打断许鹤眠即将落下的点头动作。 许鹤眠几乎是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 心里的紧绷感消散了些许,指尖下意识地收紧,攥住手机,像溺水时抓住一根浮木。 手机屏幕上跳动着“方蔓”的名字。 雨还在往下坠,打在宋承泽的黑色伞面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宋承泽看着许鹤眠眼底一闪而过的松弛,唇角的笑意淡了些,却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台阶下,目光落在她握着手机的手上。 许鹤眠划开接听键,把手机贴在耳边,声音比刚才对宋承泽时柔和了些,却依旧带着点疏离:“方蔓姐?” “鹤眠,你周六有空没?”方蔓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背景里能听到嘈杂的音乐声,“我们酒吧这周六白天有个拼盘演出,人多到爆炸,我一个人忙不过来,想找你搭把手——从早上就得开始备料、摆台,晚上要盯到散场,累是累了点,但结束之后给你加工资,怎么样?” 许鹤眠的目光扫过宋承泽,见他正看着自己,握着手机的指尖轻轻收紧。 “周六吗?”她把“周六”两个字的咬字加重。 “对,我知道你说过周六不参加兼职,但这次真的很缺人。”方蔓慵懒的嗓音里难得带上一丝无奈,“Kevin旅游去了,不然我也不会打你电话,你要是有空真是帮大忙了。” “可以。”许鹤眠回答得很干脆,语气里听不出情绪,“我到时候提前过去。” “谢谢,那周六见,我先挂了。”方蔓松了一口气,嗓音染上笑意。 许鹤眠刚要应一声“好”,听筒那头也传来要挂断的电流声,就听见方蔓突然拔高音量:“哎等等,差点把最关键的忘了。” 方蔓语速飞快,像是在赶时间核对清单,“这次拼盘演出陈序也在,你们关系似乎不错?我想麻烦你提醒他一下,让他多带一条短卡农,就是那种音频连接线,neo的这一条好像有点接触不良。还有,综合效果器他也记得带一个备用的,这次演出来的人员有点杂,别到时候出问题。我实在来不及一个个通知了,陈序这边就麻烦你了。” 许鹤眠的大脑空白了一瞬,被塞进一堆陌生信息。 陈序也要去周六的演出? 短卡农、综合效果器……许鹤眠在心里反复默念这两个词。 “好,我会转告他。”许鹤眠找回声音,轻轻应了一声。 “谢啦鹤眠。”方蔓再次道谢,而后听筒里传来“咔嗒”的挂断声,只剩下单调的忙音。 许鹤眠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把那些杂乱的情绪压下去。 她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没有立刻放回口袋,指尖搭在冰凉的外壳上,目光落在台阶下的水洼里。 里面映着宋承泽的影子,黑色的伞像一片污渍。 宋承泽的目光扫过许鹤眠手里的手机,又落回她的脸上。 “聊完了?”宋承泽唇角勾了勾,没在意许鹤眠脸上冷淡的神色,“看样子,你周六没空?” 宋承泽站在雨里,语气里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失望,眉梢微微挑了挑,却没让人看出丝毫愠怒,仿佛早就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许鹤眠抬起头,迎上宋承泽的目光,轻轻点头,淡淡道:“不好意思宋总,我要去酒吧兼职。” 她没有解释兼职的细节,只是维持着表面的礼貌与疏离。 “哪个酒吧?”宋承泽追问了一句,目光落在许鹤眠的脸上,像是想从她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 “Neo。”许鹤眠没有犹豫,直接报出酒吧的名字。 话音刚落,宋承泽的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怔忪,快得像错觉。 他垂了垂眼,指尖轻轻敲了敲伞柄,金属的冷光在雨里闪了一下。 再抬眼,宋承泽眼底的怔忪已经消失,又恢复了之前的从容:“Neo……倒是巧。” 许鹤眠没有接话,只是静静看着宋承泽。 “那我们就在neo见面吧。”宋承泽的唇角重新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这次的笑意里多了点了然的笃定,“我也很久没见以前的朋友了,刚好趁这个机会,去坐坐。” 许鹤眠眼底掠过一丝意外。 她倒没有自负到认为宋承泽会愿意迁就她的兼职时间和地点,只不过是有些意外。 Neo不过是个小酒吧,与宋承泽平时出入的场所格格不入。 “怎么,不欢迎?”宋承泽见许鹤眠没说话,又往前迈了半步。 黑色的伞面几乎越过台阶的边缘,雨丝顺着伞沿往下滴,落在宋承泽的鞋尖。 “还是说,你觉得neo不适合我去?” 许鹤眠摇了摇头,嗓音冷冽:“没有,只是我兼职的时候会比较忙,可能没时间陪你。” 以宋承泽的性格,只要他想,总能找到理由靠近,她再拒绝,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宋承泽眼底的笑意深了些,不再为难许鹤眠,“我只是去见朋友,你忙你的就好。” 顿了顿,宋承泽目光扫过许鹤眠额前的创口贴,随意道:“小心,不要让自己再陷入危险的处境。” 许鹤眠没接话,往后退了半步,退到宿舍楼的屋檐下——这里没有雨,却依旧能闻到空气里的潮湿气息。 她转身往宿舍楼里走,脚步比刚才快了些,像是想尽快结束这场对话。 “许鹤眠。”宋承泽叫住她。 许鹤眠的脚步顿住,没有回头,只是停下背影,等着他继续说。 “周六见。”宋承泽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像是在提醒,又像是在确认。 * 微光在潮湿的空气里泛着淡白。 走廊里的声控灯刚好熄灭的那一刻,许鹤眠推开宿舍门。 宿舍里空无一人,只有许鹤眠的书桌前还堆着几本书,台灯垂在桌沿,像一只等着主人回来的、无精打采的宠物。 许鹤眠没开灯,径直走向阳台。 推拉门推开时发出吱呀轻响,混着窗外的雨声,有些刺耳。 阳台很窄,晾衣绳上挂着几件没干的衣服,被风吹得轻轻晃晃动。 风裹着雨丝吹进来,落在脸上,凉得许鹤眠轻轻缩肩,却没关上门。 她需要这阵冷意,让自己混乱的思绪稍微清醒些。 许鹤眠靠在阳台的栏杆上,手机屏幕亮着,停在与陈序的聊天界面。 输入框里是空白。 雨丝更密,落在手机屏幕上,晕开一点水渍。 许鹤眠忽然想起,今晚还没吃药,那瓶白色的药瓶放在书桌抽屉里,安静乖巧。 指尖在屏幕上犹豫了很久,最后退出聊天界面。 许鹤眠轻轻闭上眼。 她抬起手,掌心朝上,接了几滴雨水。 冰凉,湿润,落在皮肤上很快就没了痕迹。 再睁开眼,许鹤眠拨通了陈序的电话。 电话拨出去的那一刻,她忽然有些后悔,想挂断,嘟嘟声却已经在耳边响起,像在倒数着什么。 许鹤眠攥紧手机,指节泛白,目光落在楼下的雨幕里。 路灯的光被雨雾晕成一团光斑,连远处的梧桐树都变成墨影。 一切都模糊不堪。 “鹤眠?” 电话接通的瞬间,陈序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 嗓音清润干净,如同浸了温水的玉石,清冽得能抚平躁意。 还带着一丝微微的沙哑,尾音淡淡勾了一下,像羽毛拂过耳尖,又像雨滴落在青石板上,轻轻撞了一下许鹤眠的心脏。 许鹤眠的呼吸微微一顿。 原本准备好的直白说辞,突然卡在喉咙里,连握着手机的手都停滞在半空。 许鹤眠定了定神,把那些莫名的悸动压下去,声音尽量保持平稳。 “方蔓姐让我转告你,这周六的演出,让你多带一根短卡农,还有一个综合效果器备用,她说酒吧的设备有点问题。” 许鹤眠的语速有些快,仿佛慢下来就会暴露自己的不自然。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只有轻轻的呼吸声传过来,混着远处隐约的雨声,带着点电流的失真感。 许鹤眠的心跳莫名快了些,以为自己没说清楚,刚想再重复一遍,就听见陈序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淡了些许:“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了,谢谢。” 又是一阵沉默。 没有多余的话,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在听筒里交织。 情愫在雨水里潮湿滋生,蔓延到更远的地方,让原本该尴尬的空白,反而生出一种微妙的亲昵与张力。 许鹤眠褪去面对面时披着的外壳,隔着电话与雨幕,似乎能与陈序更靠近些。 忽然,陈序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轻的“喵”。 软乎乎的,带着一丝刚睡醒的黏糊。 许鹤眠的指尖顿了顿,下意识开口:“是有猫叫么?” 电话那头的呼吸声顿了一下。 随即传来陈序低低的笑声。 那笑意很淡,仿佛月光落在银湖里,荡起轻盈的涟漪。 笑声渐渐变淡,在许鹤眠耳边绕了一圈才慢慢散开。 然后陈序的声音重新响起,尾音微微拖了半拍,轻声道:“你听错了,是窗外的风声,我忘记关窗了。” 许鹤眠沉默了一会儿,目光落在阳台晾衣绳上的水珠,心里却有点不确定。 那声猫叫清晰无比,不像风声。 但许鹤眠没有追问。 或许是她听错了吧。 “雨太大,我分辨不出很多东西。”许鹤眠的声音轻得像要被风吹散。 楼下雨雾越来越浓的雨雾,几乎遮住许鹤眠所有视野。 她垂下眼睫,遮住琥珀色的眸子,轻声开口:“我没别的事了,就不打扰你休息……” “你周六会来么?”陈序清润动听的声音插进来,听不出情绪,仿佛只是一个随意的闲聊。 许鹤眠摁下通话键的动作停住。 阳台的风裹着雨丝飘过来,落进她的眼眸里,湿润冰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5章 靠近 第46章 心软 雨水任由沉默在听筒两端蔓延。 许鹤眠的嘴唇抿成一条线。 她握着手机的指尖微微泛白,指腹蹭过冰凉的屏幕,却迟迟没有开口。 风裹着雨水的湿意,拂过许鹤眠发梢,替她挽起几缕碎发。 忽然,陈序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雨停了。” 嗓音清冽,如同雨后干净湿润的风。 许鹤眠回过神来,向阳台外伸出手。 雨果然止住。 只剩下阳台晾衣绳上的水珠被重力拉扯,落在水泥地上,发出极轻的嘀嗒声。 许鹤眠以为这场雨会持续一整夜。 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腥甜,却并未让许鹤眠觉得清爽,反而喉咙里泛起一阵熟悉的干涩。 她收回手,无端觉得渴。 陈序的声音比刚才低了几分,尾音带着一丝沙哑:“周六来见我吧。” 许鹤眠垂下目光,眼里雨水带来的凉意逐渐散去,“我会去的。” 顿了顿,她补充:“方蔓姐说人手不够,我会去帮忙。”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然后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 笑意透过听筒传过来,仿佛温水漫过月色,仿佛晚风拂过松枝,让许鹤眠微微一怔。 “我知道。”陈序的笑声渐渐变淡,嗓音里还留着笑意的余温,清润动听,“你不会为我而来。” 听筒里重新恢复安静,只有彼此的呼吸声轻轻交织。 许鹤眠盯着阳台晾衣绳上挂着的浅灰色外套,水珠从衣摆有节奏地滴下来。 嘀嗒,嘀嗒。 好像心脏在跳动。 许鹤眠甚至产生了电话已经挂断的错觉。 在她指尖按上挂断键之前,陈序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 “许鹤眠,我总是对你心软。” * “今天都别心软!” 方蔓从吧台柜子里拿出许多瓶基酒,脸上的笑容肆意张扬。 “所有人,不喝醉不准走!” 许鹤眠站在半人高的手脚架上,转过头看见的就是这副场景。 周六的neo酒吧浸在雨霁后的潮湿里,吧台泛着温润的光,墙面上挂着摇滚海报,边角卷着潮意。 暖黄的射灯从天花板垂下来,空气里飘着柠檬的酸甜,每一口呼吸都带着潮湿的气息。 许鹤眠转过身重新面对墙面,手里捏着张卷边的演出海报,指尖蹭过粗糙的纸面。 她踮着脚,把海报往贴满旧海报的墙面上按,胶带在指尖粘得发黏,好不容易才固定住一角。 脚下的手脚架晃了晃,许鹤眠伸手扶住支架,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稍微稳了稳。 “方蔓姐,麻烦递下剩下的海报。”许鹤眠侧过头朝吧台喊,声音被吧台后传来的笑声盖了大半。 方蔓正被三个早到的熟客围着,手里晃着调酒器,冰块碰撞的脆响混着她爽朗的笑,压根没听见许鹤眠的话。 那三个客人举着试饮杯,和方蔓聊得眉飞色舞,把她的视野遮了个七七八八。 许鹤眠叹了口气,目光扫过脚边空了的海报筒。 剩下的几张还在吧台底下的箱子里。 她不再挣扎,决定自己下去拿。 左脚先往下踩,然而刚碰到最下面一层踏板,右脚却被松动的铁管绊了一下。 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向后倒去。 失重感猛地攫住许鹤眠,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指尖徒劳地抓着空气,心里掠过一丝慌乱。 她能想象到自己摔在地上的钝痛,还有被打翻的海报筒。 可预想中的疼痛没有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温热而坚实的怀抱,稳稳接住许鹤眠。 鼻腔里瞬间涌入一股清冽熟悉的气息。 是皂角香混着贝斯盒的木料味,还带着点雨霁后青草的清新,像刚被阳光晒透的白衬衫,裹着干净安心的气味。 手臂被结实的肌肉托着,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过来,熨帖着许鹤眠冰凉的皮肤。 连带着后背也贴上一片温热的胸膛,能清晰感觉到对方沉稳的心跳,像鼓点一样,轻轻撞着她的后背。 “小心。” 一道清润悦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尾音带着点刚开口的微哑,像浸润温水的玉石,轻轻擦过耳尖。 许鹤眠猛地睁开眼,视线撞进一双深黑的眼眸。 是陈序。 他左臂托着许鹤眠的膝弯,右臂揽着她的后背,小臂肌肉线条紧实流畅。 陈序稳稳托住许鹤眠,背后背着一个黑色的贝斯盒,肩带勒出宽阔的肩线,侧脸的下颌线利落分明,额前碎发垂下来,遮住一点眉眼,却没挡住俊朗的眉眼。 “陈序?”许鹤眠的声音带着点刚回过神的怔忪,目光落在陈序近在咫尺的唇上。 很近,近到她可以轻易吻上去。 陈序的唇角勾得明显了些,眼底掠过一丝浅淡的笑意,声音清润:“是我。” 他的呼吸落在许鹤眠额前,带着干净好闻的气息。 “喂喂喂!陈序你干嘛呢?”吧台后的方蔓终于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手里还举着调酒器,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调侃,“把我的宝贝员工放下来!别占人家便宜!” 陈序闻言,轻轻将许鹤眠放在地上。 许鹤眠刚落地,就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指尖却还残留着被陈序托过的温热。 陈序扫了一眼墙上只贴了一半的海报,又看了看晃悠悠的手脚架。 “我来贴吧。” 语气淡淡,却带着不容拒绝的笃定。 陈序卸下背后的贝斯盒,放在墙角,然后抬手脱掉身上的黑色工装衬衫——动作利落,露出里面的黑色背心。 背心剪裁很好,宽松却有型,随着动作贴在身上,勾勒出流畅的肩背线条,小臂上的肌肉随着动作轻轻起伏,淡青色的血管在皮肤下若隐若现,漂亮惹眼,极具荷尔蒙气息。 不过,更惹眼的是陈序领口处挂着的一枚银色鹤形吊坠。 吊坠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细碎的光。 “别发呆。”陈序踏上手脚架,转过身看向许鹤眠,眼底带着点浅淡的笑意,“海报递给我。” 许鹤眠这才回过神,连忙弯腰从地上拿起海报,递给陈序。 指尖碰到陈序的手时,能感觉到他掌心的薄茧,蹭过指腹,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 陈序接过海报,踮着脚往墙上贴,动作比许鹤眠熟练得多,胶带在他手里翻飞,很快就固定住一张,海报边角贴得平平整整,没有一丝褶皱。 暖黄的灯光落在陈序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刚好罩住站在他背后的许鹤眠。 许鹤眠仰起头,看着陈序专注的侧脸,视线不自觉被那枚鹤形吊坠吸引。 “纪念品?”许鹤眠问。 陈序反应了一下,意识到许鹤眠是在说吊坠。 “我自己做的。”陈序从许鹤眠手里拿过下一张海报,声音里没有多少情绪,“是没来得及送出去的生日礼物。” 许鹤眠微微一怔。 贴完最后一张海报,陈序从手脚架上跳下来,动作轻巧得像一只豹子。 “谢谢。”许鹤眠声音很轻,垂下目光,让人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 陈序却没接话,只是看着许鹤眠,唇角勾着一抹淡淡的笑,“我要的不是谢谢。” 许鹤眠抬眼,目光落在陈序的唇角。 不等下一句话说出口,就听见门口传来一阵喧闹——盛宇梵和蒋鹏举着两个粉色的礼炮,大笑着冲了进来。 “新到的货,来看看喜不喜欢!” 蒋鹏的嗓门很大,话音刚落,就猛地拉开了礼炮的拉环。 “嘭——” 巨大的响声在许鹤眠身后炸开,彩色的纸屑漫天飞舞,吓得她身体一滞,下意识地向前躲了一步。 正好撞进陈序的怀里。 陈序的反应极快,立刻抬起双手,掌心捂住许鹤眠的双耳。 陈序的手掌很大,刚好罩住许鹤眠的耳朵,指腹的薄茧蹭过她的耳廓,体温令人无法忽视。 许鹤眠的额头紧紧贴着陈序的胸口,能清晰感觉到他温热的体温,以及他沉稳的心跳——像鼓点一样,穿过身体传过来,撞得她心口也震动起来。 陈序的下巴轻轻抵在许鹤眠的发顶,呼吸温热地落在她的头发上,掺杂着干净的皂角香。 “别怕,没事了。” 陈序的嗓音低缓动听,透过手掌的缝隙传进耳朵里,带着安抚的力量。 许鹤眠闭上眼睛,任由自己靠在陈序怀里,听着他的心跳,感受着他手掌的温度,刚才被惊吓的慌乱渐渐消散。 彩色的纸屑落在他们身上,仿佛刚经历过一场只属于他们的盛大狂欢。 直到盛宇梵和蒋鹏闹够,礼炮的回声渐渐散去,陈序才慢慢松开手。 许鹤眠连忙后退一步,拉开距离,“谢谢。” 陈序看着许鹤眠后退的模样,瞳仁黑沉沉的。 许鹤眠忽然想起来。 ——陈序几分钟前才对她说过,他要的不是谢谢。 盛宇梵站在不远处,看着刚才许鹤眠与陈序相贴的画面,眼神里掠过一丝复杂,却很快掩饰过去,故作轻松地往吧台走。 “方蔓姐,给我来杯八二年的可乐!” 方蔓“嗤”了一声,手里拿着擦杯布,狠狠瞪了他和蒋鹏一眼,说:“八二年的可乐没有,八二年的巴掌要不要?赶紧把地上的纸屑收拾干净,不然今天别想喝一口东西!” 蒋鹏立刻哀嚎起来:“别啊方蔓姐!我们刚进来就干活,也太惨了吧!” 盛宇梵也跟着附和:“就是就是,好歹让我们歇口气。” 方蔓把擦杯布往吧台上一扔,白了盛宇梵和蒋鹏一眼,语气里满是嫌弃:“少在这儿跟我讨价还价,要么收拾,要么走人,neo不养闲人。” 说完,她转过身,脸上的嫌弃换成笑意,朝着许鹤眠和陈序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还是鹤眠和陈序省心,一来就把海报贴得整整齐齐,比某些只会捣乱的强多了。” 盛宇梵还想反驳,蒋鹏却已经认命地拿起扫帚,拉了拉他的胳膊,“别跟方蔓姐犟了,赶紧扫完还能喝口酒。” 盛宇梵撇了撇嘴,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拿起了另一把扫把,两人蹲在地上,开始收拾满地的彩色纸屑,偶尔还会因为谁扫得多谁扫得少拌两句嘴,倒也给安静的酒吧添了点热闹的烟火气。 方蔓没再管他们,从吧台底下拿出两个干净的高脚杯,放在台面上,指尖敲了敲杯壁,发出清脆的“叮”声。 “来来来,那边那两个勤快的宝贝,我新研发了款鸡尾酒,还没取名呢,你们俩来当第一个尝鲜的,帮我提提意见。” 闻言,陈序没等许鹤眠反应,自然地伸出手,揽住她的肩膀。 “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6章 心软 第47章 掌心 陈序掌心像一片温热的羽毛,轻轻落在许鹤眠的肩头。 许鹤眠的身体下意识地僵了一下,想往后退,却被他轻轻按住。 力道很轻,只是轻轻安抚。 许鹤眠没再推开。 “是什么酒?”陈序的声音清润,目光落在吧台上的高脚杯上,又侧过头看了眼身边的许鹤眠,眼底带着点浅淡的笑意。 许鹤眠被陈序揽着,脚步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走到吧台前,坐在高脚凳上。 凳子有点高,她的脚尖刚好能碰到地面,轻轻晃了晃。 方蔓从酒柜里拿出一瓶透明的金酒,瓶口对着酒杯轻轻倒了些,金黄色的液体在杯壁上挂出淡淡的酒痕。 她一边往杯里加冰块,一边说:“口感是偏清爽的,适合雨后天气。” 冰块碰撞杯壁的声音清脆悦耳,方蔓的动作熟练又优雅,指尖捏着青柠,轻轻一挤,酸涩的汁水落入杯中,与金酒混合在一起,泛起细密的气泡。 陈序的手还搭在许鹤眠的肩膀上,没有移开。 许鹤眠的目光落在方蔓调酒的手上,却没太看进去。 她注意力全在肩头那片温热的触感上。 陈序身上淡淡的、混着贝斯盒木料味的好闻气息包裹着她。 “好了。”方蔓把调好的鸡尾酒推到他们面前,一杯放在许鹤眠面前,一杯放在陈序面前。 酒杯里的液体呈淡粉色,杯口插着一根新鲜的迷迭香,旁边放着一颗冻干草莓,看起来精致又诱人。 “尝尝看,觉得怎么样?” 陈序端起酒杯,没有立刻喝,而是先闻了闻。 清冽的酒香混着接骨木花的甜香,还有青柠的酸涩,果然很清爽。 许鹤眠也端起酒杯,小口抿了一口。 酒液滑过喉咙,口感层次丰富,却一点也不冲,适口性不错。 “很好喝。”许鹤眠眼底掠过一丝波动,“像是……” 像是在和陈序接吻。 酸涩的是泪水,甜香的是唇齿间的温度。 脑海里的念头无端冒出来,荒谬又突兀。 许鹤眠的目光落在陈序俊朗的脸上,眼底的波动几不可查。 陈序被许鹤眠的目光盯得偏过头来,深色的眸子不解地看向她。 “像什么?” “没什么。”许鹤眠移开目光。 她握住酒杯又饮一口,脚尖再次晃了晃。 “真的么?你看起来心情不错。”陈序勾起唇角,不自觉被许鹤眠的情绪感染。 陈序看着许鹤眠眼底的浅淡笑意,忽然抬起手中的高脚杯,手臂轻轻一勾,便缠住了许鹤眠握着酒杯的手腕。 是喝交杯酒的姿势。 他们之间的杯壁轻轻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叮”声。 淡粉色的液体在杯中晃荡,映着灯光,折射出光怪陆离的碎亮。 “可以么?”陈序的嗓音干净清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深黑的瞳仁里清晰映着许鹤眠的身影。 不等许鹤眠反应,陈序就着这个姿势,微微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喉结轻轻滚动,透着股漫不经心的张力。 许鹤眠微微一怔,手腕被陈序的手臂缠着,轻轻贴着他的体温。 陈序喝完酒,额前碎发垂下来,遮住一点眉眼,多了几分慵懒的俊逸。 他没有收回手臂,依旧维持着缠腕的姿势,目光定定地看着许鹤眠,像在等她跟上。 许鹤眠犹豫了几秒。 轻轻仰头,将杯中的酒也喝了下去。 酒液滑过喉咙,比刚才小口抿时更显清冽。 却因为喝得太急,呛得许鹤眠轻轻咳嗽起来,脸颊泛起一层薄红。 陈序推过来一杯纯净水,低笑声在耳畔响起,清润中带着点胸腔震动的质感,如同晚风拂过琴弦,温水漫过耳廓。 许鹤眠接过水,如获解救。 陈序松开缠着许鹤眠手腕的手臂,转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力度很轻,很有分寸,一下一下,像在安抚受惊的动物。 许鹤眠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抬眼看向陈序,“笑什么?” 陈序的唇角勾得更加明显,学着许鹤眠先前的语气,轻轻眨了眨眼,“没什么。” 说完,陈序忽然抬起脚,脚尖轻轻晃了晃。 他穿的是黑色马丁靴,随着动作露出脚踝的线条,干净利落。 因为腿长,哪怕只是简单的晃脚动作,也透着股说不出的随性。 许鹤眠的面色一囧——他在学她的动作。 许鹤眠收回脚,转而踩在椅子边栏上,声音里带着几分窘迫:“你干嘛学我?” “被你发现了。”陈序笑得更坦然,唇边的笑意溢出来。 他忽然伸出手,掌心朝上,在她面前摊开,“那你要惩罚我么?” 许鹤眠的目光落在陈序的手上。 那是一双极好看的手,修长漂亮,骨节分明,指腹带着常年握笔、弹贝斯留下的薄茧,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连指尖都透着好看的弧度。 许鹤眠抿着唇想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抬起手,在陈序的掌心轻轻拍了一下。 不像惩罚,倒像是击掌。 “如果只是这个力度……”陈序的拇指轻轻蹭过许鹤眠拍过的地方,“我下次还会再犯。” 许鹤眠移开目光。 “那就再罚。” 吧台后的方蔓刚才一直在低头看手机,手指飞快地敲着屏幕。 直到回完最后一条消息,她才抬起头,正好撞见陈序与许鹤眠的互动。 方蔓斜了两人一眼,忍不住笑着调侃:“你们两个别在这儿玩纯情了,酒也喝了,赶紧帮我想想这酒的名字。” 陈序指尖摩挲着空酒杯的杯壁,沉吟一瞬,目光落在杯中残留的淡粉色酒液上,“‘单恋’怎么样?” 方蔓手里还捏着青柠,闻言挑了挑眉,把青柠放回果盘,手肘撑在吧台上,托着下巴饶有趣味地追问:“此话怎讲?” 陈序抬眼,视线掠过吧台上的迷迭香,声音清润得像雨霁后的风:“入口是甜味,像单恋刚开始时的心动。就算对方只是掠过一个无意的眼神,自己却能在心里记很久。”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敲了敲杯壁,“可咽下去之后,酸涩感会慢慢冒出来,带着点空落落的苦味。就像很多话没敢说出口,明明很在意,却只能看着对方的背影,什么也不说。” 陈序语气淡淡,却像一根细针,轻轻戳在人心脏上。 不知谁换了灯光,冷色光影落在陈序脸上,衬得俊朗清冷的轮廓更加冷峻,却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方蔓摇了摇头,手里拿起擦杯布,随意地擦着刚才用过的调酒器,“我不是问酒的口感——我是问你,陈序。” 她抬眼看向他,眼底的笑意意味深长,“你一个身边从不缺追求者的人,怎么会懂单恋的滋味?” 这话一出,吧台前的空气瞬间静了些。 只剩盛宇梵和蒋鹏收拾纸屑的打闹声从不远处传来。 氛围微妙,潮湿如水的情愫围着吧台打转。 陈序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侧过头,目光轻轻扫过坐在身边的许鹤眠。 她正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握着空酒杯的指尖收紧些许,指节泛出一点浅白,玻璃的冰凉透过薄薄的皮肤传进来。 几秒后,陈序重新对上方蔓的视线,没有解释,也没有反驳,只是轻轻晃了晃手里的空酒杯。 方蔓了然,看着陈序眼底的避而不答,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却没点破。 她只是拿起吧台上的迷迭香,随意朝陈序晃了晃,道:“那你该谢谢那个人,是她教会你什么是单恋,按理说,你还得尊称人家一声‘老师’呢。” “方蔓姐!救命!” 蒋鹏的声音突然从洗手间方向传来,哀嚎划破整个空间。 “我洗拖把把马桶堵住了!水都快漫出来了!” 方蔓脸上的笑意瞬间垮掉,恨铁不成钢地骂了一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她扔下迷迭香就往洗手间跑,跨进去的一瞬间还不忘狠狠瞪蒋鹏一眼:“等会儿再收拾你!” 喧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吧台前只剩下许鹤眠和陈序两人。 空气里混着陈序身上的皂角香,裹着雨霁后的潮湿气息。 远处方蔓教训蒋鹏的声音愈演愈烈,越发更衬得吧台这边的氛围微妙无比。 陈序缓缓侧过身,一只手撑在吧台上,手掌托着下巴,姿态慵懒,目光却定定地看着许鹤眠。 冷光落在陈序的脸庞上,勾勒出利落的下颌线,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他气质中介于成人与少年之间的锋利部分渐渐显露出来,仿佛这才是他真正的样子。 陈序的嗓音比刚才更低了些,带着点酒后的沙哑,却更显动听:“是这样么,许老师?” 许鹤眠怔住,微微睁大眼睛。 许久。 她的眼睫轻轻扇动了一下,恍若掀起一场蝴蝶效应。 想说的话卡在喉咙里,她只能抬眼看向陈序。 她是不是该说些什么? 一只手却突然按在许鹤眠的肩膀上。 那只手的温度偏凉,力度压下来,透着一股不容错辨的掌控感。 不是打招呼,更像一种无声的宣告。 带着难以忽视的禁锢感,让许鹤眠绷紧了脊背。 一道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却让许鹤眠的神色瞬间冷了下来。 “我是不是来早了?” 是宋承泽。 许鹤眠的呼吸一滞,没有回头,只是抬起手,不动声色地将那只按在肩上的手推了下去。 她的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宋承泽的手背。 宋承泽的皮肤很凉,手腕上金属表带的冷硬更甚,与陈序掌心的温热截然不同。 宋承泽无声笑了笑,没介意许鹤眠的疏远,反而迈步施施然走到她身侧,站定在吧台边。 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羊绒大衣,领口敞着,露出里面的白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手腕上的百达翡丽,自带一股强大且刻意的气场,与酒吧里慵懒的氛围格格不入。 宋承泽的目光扫过许鹤眠与陈序手边的两个空酒杯,又落在许鹤眠湿润的唇角上,缓声打趣道:“我还以为你不喝酒。” 许鹤眠没有接话,只是垂着眼,指尖摩挲着杯壁,像在掩饰心里的厌烦。 宋承泽却没打算就此打住,他的目光转向陈序,上下打量了一番。 陈序依旧维持着侧坐的姿势,手肘撑在吧台上,掌心托着下巴,眼底的温柔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冷峻,像结了层薄冰的湖面,看不出情绪,却透着不容侵犯的气场。 忽然。 宋承泽俯身与许鹤眠拉近距离,在她耳畔,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轻声说:“原来你喜欢这样的,看起来还不错。” 他的声音里带着点玩味的试探,像在评价一件物品,让许鹤眠的厌烦更甚。 她最讨厌宋承泽这样的态度,总把一切都当成他可以掌控的筹码,连她的情绪、她身边的人,都要被他拿来审视。 许鹤眠猛地站起身,高脚凳在地上划开一道轻响。 第48章 旋涡 许鹤眠冷冷扫了宋承泽一眼,抓起吧台上的纸巾盒,声音冷淡:“方蔓姐要纸,我去给她送。” 说完,便转身朝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脚步利落,没有丝毫停留。 吧台前只剩下陈序和宋承泽两人。 他们无声打量对方。 Neo的同一片射灯落在他们身上,像是分成了两个世界。 陈序这边的光偏亮,映着他白皙的皮肤,气质冷峻疏离。 宋承泽那边的光偏暗,衬得他眼底的探究更甚,下颌线利落分明。 空气中暗流涌动,氛围如同一根绷紧的线,让这场悄无声息的对峙越发充满张力。 宋承泽拉回许鹤眠移开的高脚凳,就这么随意地坐了下来。 他像是在思考什么,蜷起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吧台台面,发出烦人的轻响。 许久。 宋承泽抬眼看向陈序,语气里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挑衅:“你和她认识多久了?” 陈序的目光没有离开许鹤眠消失的方向,直到听到这句话,才缓缓转回头,看向宋承泽。 “她”。 这个语焉不详的“她”,他们心照不宣。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陈序语气冷淡,没有丝毫温度。 宋承泽愣了一下,随即低笑起来,笑声里带着点意外,又带着点了然。 “别紧张,我没别的意思。”宋承泽划过吧台边缘,目光扫过那两个空酒杯,轻轻转动表带,随意道,“你们之间的关系看起来不错,我只是想知道,我和她走到这一步,需要多久。” 他的话里带着明显的掌控欲,仿佛许鹤眠的情绪和态度,都只是一个可以量化的目标。 陈序的眉头微微蹙了一下,眼底的冷峻更甚。 “不如先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陈序站起身,身形高瘦挺拔,宋承泽不自觉地微微仰起头。 “别再转你的表带了,这里大部分都是学生,看不出来你在炫富。”陈序的目光落在宋承泽的手腕上,语气里的嘲讽不加遮掩,“况且,你这表也不算贵。” 陈序的话很刺耳,是在暗讽宋承泽一个走出象牙塔多年的社会人士,竟然沦落到在大学城酒吧里,向一群年轻学生炫耀财力。 宋承泽的笑意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漫不经心的模样。 这款百达翡丽确实不算贵,但也要二十万出头,这小子能够轻描淡写说出一句不贵,究竟是什么来头? 看着陈序走进舞台后台,宋承泽拿起吧台上的一个空酒杯,轻轻晃了晃,眼底的情绪复杂难辨。 * 许鹤眠攥着纸巾盒走进洗手间,闻到一股淡淡的香薰味。 是方蔓常买的草木香氛,混着洗手间里潮湿的水汽,除此之外,没有丝毫异味。 Neo的洗手间装得古典华丽,墙面铺着深灰色的哑光瓷砖,缝隙里干干净净,洗手台是米白色的大理石材质,台面上摆着一个浅青色的陶瓷洗手液瓶,旁边散落着两三支新鲜的迷迭香,是从吧台那边拿来的装饰。 墙面上挂着三个陶塑摆件,都是手工捏制的小动物,猫、兔子、狐狸,釉色是淡淡的米黄,边缘还留着手工的痕迹,看起来憨萌可爱。 许鹤眠知道,这些都是方蔓从旧货市场淘来的,她说“哪怕是洗手间,也要装得让人心情好”。 此刻,方蔓正站在洗手台前,水流哗哗冲着她的手,指缝间还沾着点泡沫,显然刚处理完马桶的麻烦。 “你怎么进来了?”方蔓听到脚步声,侧过头看到是许鹤眠,眼底带着一丝意外,手里还在将掌心的泡沫打圈,“我刚想喊蒋鹏去拿纸呢。” 许鹤眠走到方蔓身边,把纸巾盒放在洗手台上,声音里没多少情绪:“遇到个不想见的人,暂时来躲躲。” 方蔓关掉水龙头,拿过旁边的毛巾擦手,听到这话,忽然笑了起来,眼底带着点调侃,“我还以为我也在你不想见的范围里呢。” 许鹤眠愣了一下,摇摇头道:“当然不是。” 方蔓对她很好,除了偶尔开些无厘头的玩笑,许鹤眠一直都觉得她很可靠。不过话到嘴边,只挤出这么一句,显得有些词不达意。 方蔓擦手的动作顿了顿,故意凑近许鹤眠,语气里的调侃更浓:“那我就是你想见的人咯?” 方蔓眯起眼睛,像在逗弄一只不善示好的小动物。 许鹤眠被方蔓这非黑即白的理论问得一怔,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方蔓见状,故意装作失望的样子,叹了口气:“看来都是我自作多情了。” 许鹤眠蹙起眉头,欲言又止。 方蔓看着许鹤眠眉毛拧在一起,忍不住笑出了声,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推着她往洗手间外面走。 “我逗你的。”然而方蔓话锋一转,语气里带着一丝意味深长,“不过我是真的想知道:如果是我和陈序,你更想见到谁?” 许鹤眠的身体微微一僵,脚步也停了下来,眼底满是错愕。 她没想到方蔓会突然提到陈序。 不知为何,许鹤眠避开方蔓的目光,看向地面,“陈序和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方蔓挑了挑眉,眼底带着点了然的笑意,故意放慢脚步,“他比我年轻?比我帅气?还是……” 许鹤眠听到这些滑稽的对比,难免失笑,渐渐适应方蔓的跳脱,顺着她往下说:“他比你高。” “欸,你这人,能不能比点别的?” 方蔓一边说,一边故意散漫地移开目光。 可就在她抬眼看向吧台方向的瞬间,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住,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咒,站在原地,连揽着许鹤眠肩膀的手都松了些。 许鹤眠察觉到她的异样,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吧台前,宋承泽正坐在她刚才的位置上,手肘撑在吧台上,手里拿着原本属于许鹤眠的空酒杯,目光刚好也朝着洗手间的方向看过来。 他与方蔓四目相对。 与方蔓的僵硬不同,宋承泽反而对着她们扬起手,动作随意地打了个招呼。 “好久不见,方蔓。” 声音不高,却足够清晰。 许鹤眠怔忪一瞬,偏头看向方蔓。 他们竟然认识,关系似乎还不一般。 光线落在宋承泽身上,他的笑容依旧漫不经心。 方蔓慢慢回过神,脸上的笑意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掩饰的厌恶。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等你的死讯。”方蔓语气颇为可惜,“看到你还活得好好的,我真是遗憾至极……” 她摇摇头,言语未尽,唇边的讥讽却明显至极。 宋承泽轻笑一声,说:“我们不是约好要一起死么?” 闻言,方蔓的手从许鹤眠肩膀上慢慢放下,指尖还残留着刚才揽着她时的温度,可脸上的神情却瞬间冷了下来。 那是许鹤眠从未见过的冰冷,像隐没在水面下的庞大冰川,连眼底的笑意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毫不掩饰的敌意。 方蔓目光直直地盯着吧台前的宋承泽,语气沉得像一把锥子:“你来干什么?滚出去。” 宋承泽握着空酒杯的手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笑意。 他扬了扬下巴,目光越过方蔓,落在许鹤眠身上,嗓音里带着点玩味:“我来沾许鹤眠的光,要不是她,你以为我想来你这儿?” 方蔓的眉头皱得更紧,脸上露出明显的意外,她看向许鹤眠,眼底满是疑惑。 不等许鹤眠开口解释,方蔓沉着脸,一把拽住她的手腕,转身就往舞台后台走。 “跟我来。” 许鹤眠被方蔓拽着,脚步不得不跟着走,手腕传来方蔓掌心的温度,以及她指尖的颤抖——许鹤眠不知道这颤抖从何而来。 舞台后台的光线比前厅暗了些,堆着几个装乐器的箱子,地上散落着几根音频线,空气里混着淡淡的灰尘味,与前厅的酒香截然不同。 方蔓把许鹤眠拉到一个堆着帆布包的角落,才松开手,双手按在她的肩膀上。 “你怎么会和宋承泽扯上关系?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方蔓声音压得很低,语气严肃得吓人,却带着难以掩饰的急切,“你这种刚入社会的小姑娘,根本玩不过他,他那种人,只会把你吃干抹净,连骨头都不剩!” 许鹤眠看着方蔓认真的模样,先是微微一怔,而后心里泛起一股暖流。 她在为她担心。 可许鹤眠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总不能说,她捅伤了自己的亲舅舅李元彭,宋承泽是来帮她善后的吧? 那样只会让方蔓更激动,甚至可能会担心她的安危。 许鹤眠沉默了几秒,只能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很轻:“方蔓姐,我知道分寸的。” 她不想让方蔓担心,也不想把她卷进自己的麻烦里。 那些旋涡只会把人拽进深渊,她不想牵连任何人。 可方蔓却以为许鹤眠是在嘴硬,以为她自以为能拿捏住宋承泽,脸色更急,按住她肩膀的力道也重了些。 “你知道个屁!宋承泽不是什么善茬,他做任何事都不会吃亏,从不做赔本买卖,被他盯上除了会死得很惨,我不知道还有哪一种结局。”方蔓语气里带着点恨铁不成钢。 许鹤眠的肩膀被方蔓捏得有些疼,她忍不住蹙起眉头。 许鹤眠刚想再说些什么,就听见外面传来宋希蕊轻快的声音。 “你看见鹤眠没有?” 那声音像一道及时雨,打破了后台的紧绷氛围。 许鹤眠连忙摇摇头,对方蔓说:“方蔓姐,我和宋承泽之间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等一切处理妥当,我再跟你解释。” 说完,她绕开方蔓,朝着入口处走。 方蔓看着许鹤眠离开的背影,再一想到刚才宋承泽嘴边略带挑衅的笑意,胸腔里的怒火像被点燃的引线,越烧越旺。 “靠!” 方蔓站在原地,气得胸口微微起伏,最后忍不住低骂了一句:“宋承泽你个王八蛋!” 骂完,她还觉得不解气,抬起脚,狠狠踢向旁边一个堆着音频线的金属器械。 那器械原本靠着墙,被她这么一踢,“哐当”一声响,朝着旁边挪了挪,露出了遮掩在后面的身影。 阴影里,陈序正站在那里,身形高瘦惹眼。 他手里拿着几根缠在一起的短卡农线,指尖还夹着一个小小的接线头,显然刚才一直在整理器械的插线。 黑色背心贴在他身上,勾勒出流畅的肩背线条,那枚银色的鹤形吊坠垂在领口,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细碎的亮。 陈序的神色依旧冷淡,眼底没有丝毫波澜,仿佛一棵安静的树。 方蔓看到陈序,整个人都僵住,脸上的怒气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明显的尴尬。 她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最后只能轻轻咳嗽了一声,试图缓解这突如其来的安静:“你……你刚才全都听到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8章 旋涡 第49章 反常 陈序缓缓点头,指尖轻轻理了理手里的音频线,声音很淡,听不出情绪:“听到了一些。” 他没有追问,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神色,仿佛听到的只是无关紧要的琐事,可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极淡的冷意。 方蔓感到尴尬,脸颊微微泛红,往后退了半步,避开陈序的目光。 她语气变得有些不自然:“那个……我就是担心鹤眠,她太单纯了,容易被人骗,宋承泽不是什么好人。” 方蔓想解释,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能含糊地找着借口。 “我同意。”陈序低头继续整理手里的音频线,指尖的动作很熟练,很快就把缠在一起的线理得整整齐齐,“揍他一顿会有什么后果么?” “啊?”方蔓愣在原地。 陈序抬眼看向方蔓,神情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 * 许鹤眠走出后台时,neo里的客人已比刚才多了数倍,几乎全是掐着时间来看拼盘演出的客人。 原本能容两人并肩走的过道被挤得满满当当,摩肩接踵的年轻人们穿着漂亮个性的服装,脸上的神情与夏日一样躁动。 三三两两的身影凑在一起,笑声清脆、说话声喧闹,混着音响里提前播放的轻音乐。清新空气从敞开的窗户钻进来,与酒吧里的酒精的气息、香水的馥郁交织在一起。 许鹤眠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与吧台旁的宋希蕊撞了个正着。 她的脚步顿住,不由得愣了愣。 今天的宋希蕊,简直像换了个人。 她不再是往日笑起来有两个浅浅梨涡的乖巧模样,而是扎着一头利落的拳击辫,黑色发丝被梳得根根分明,紧紧贴在头皮上,衬得脸颊小巧精致。脸上画着精致的烟熏妆,深灰色眼影晕染到眼尾,微微上挑,缀着一颗细小的银钻,在灯光下闪闪烁烁。 宋希蕊上身是一件黑色短款吊带,露出纤细漂亮的锁骨,肩颈线条白皙流畅。下身搭配一条高腰牛仔裤,裤腰卡在最细的腰线上,勾勒出修长笔直的腿型。 “鹤眠!”宋希蕊侧过头,率先挥了挥手。她耳垂到耳骨缀满银色耳钉,粗略一数竟有七八枚。 宋希蕊朝着许鹤眠挤过来,拨开挡路的手臂。 许鹤眠目光落在宋希蕊单薄的吊带和裸露的肩颈上,酒吧里的空调风带着凉意吹过,她迟疑着开口:“我带了外套,你要是冷的话,随时可以找我。” 空调温度调得低,这样的穿着待久了,难免会着凉。 宋希蕊闻言,忽然仰头大笑出声,笑声清脆得像碎冰碰撞,引来周围几人的侧目。 她挤到许鹤眠面前,凑近了些,温热的气息拂过许鹤眠的耳廓,眼底带着点玩味的笑意,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酒气的热:“你怎么总是这么正经?” 宋希蕊的指尖轻轻碰了碰许鹤眠的胳膊,“你会有失控的时候吗?哪怕只是皱着眉骂一句人?一定很有意思。” 许鹤眠没有回答,目光掠过宋希蕊身后的宋承泽。 他还坐在刚才的高脚凳上,许鹤眠之前坐过的位置,手里换了一杯新的酒品。透明的玻璃杯里装着琥珀色的液体,浮着两片青柠,应该是威士忌加冰。 宋承泽手肘撑在吧台上,指尖轻轻搭在杯壁,正看着她们这边,眼底带着点浅淡的笑意,像是在看一场无伤大雅的闹剧,见许鹤眠投来视线,还微微颔首示意,动作从容不迫。 “她喝醉了。”宋承泽的声音隔着喧闹的人群传过来,带着点无奈的纵容,却没有要上前阻止宋希蕊胡闹的意思,只是目光在许鹤眠脸上多停留了两秒。 许鹤眠刚想开口离开,宋希蕊已经从斜挎的LV小包里翻出一支口红。她指尖捏着口红管,利落拧开盖子,膏体露出饱满的浓色,还没凑近就闻到一股淡淡的巧克力香气。 “别动。”宋希蕊的动作又快又急,许鹤眠往后躲了躲,却还是慢了一步,冰凉的膏体已经贴上了她的下唇。 口红的丝滑质地,顺着许鹤眠的唇轻轻划过,留下一抹明媚的红,像在雪地上抹了一笔朱砂。 “你别躲呀。”宋希蕊拽住许鹤眠的手腕,力道不算重,却刚好让她无法再后退,指尖的温度带着一丝酒后的微热。 宋希蕊踮起脚,身体微微前倾,另一只手的指腹轻轻蹭过许鹤眠的唇角,将多余的膏体抹匀。她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睑下方投出浅浅的阴影。 许鹤眠被迫站在原地,嗅到宋希蕊身上酸甜的青提香水味,混合着一点香槟的甜酒气。她的目光无处安放,只能落在宋希蕊的拳击辫上,看着黑色发丝随着呼吸轻轻晃动。 抹完之后,宋希蕊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捧着脸颊盯着许鹤眠的脸出神了一秒。眼底先是闪过一丝惊艳,随即又漾开浓浓的笑意。 许鹤眠的皮肤本就干净白皙,质感极佳的口红衬得她的嘴唇娇艳欲滴,仿佛熟透的樱桃,水润饱满,原本清冷疏离的气质中多了几分引诱。 “宋希蕊?”许鹤眠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轻声叫了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窘迫。 宋希蕊回过神,唇角带笑:“你好美,许鹤眠。” 她顿了顿,指尖点了点许鹤眠的唇角,宛如画上句点,“如果我是男生,一定会把心脏挖出来献给你。” 就在这时,酒吧里的灯光突然“唰”地暗了下来,只剩下舞台上方的几盏射灯亮着,发出刺眼的白光,直直打在空无一人的舞台上。 喧闹的人群安静了大半,所有目光齐刷刷地集中到舞台方向,刚才的说话声、笑声都低了下去,只剩下零星的窃窃私语和杯子碰撞的轻响。 第一个上台的乐队走上台,音乐鼓点猛地炸开,拼盘演出正式拉开序幕。 许鹤眠趁机轻轻挣开宋希蕊的手,如释重负:“我得去忙了,你的心脏我以后再要吧。” 宋希蕊点了点头,没再阻拦,只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拉住许鹤眠的袖口问:“对了,你看见盛宇梵没?” 许鹤眠停下脚步,如实回答:“他和蒋鹏出去扔垃圾了,估计很快就回来。” “谢啦。”宋希蕊转过身,灵活地错开不断涌入的人群,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很快就消失在攒动的人头里。 许鹤眠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她的背影,心里泛起一丝淡淡的疑惑。是因为喝了酒的原因吗?宋希蕊今天的语气和神态都带着点反常的放纵。 “想什么呢?”方蔓的声音从吧台后传来,带着点急促的喘息,“我一个人快忙不过来了。” 许鹤眠回过神,连忙应了一声“来了”,快步朝着吧台挤过去。 接下来的时间里,她与方蔓忙得不可开交。 大脑仿佛被拽入爱丽丝的兔子洞,无暇顾及其他,只能跟随那只兔子一直下坠。 许鹤眠心里庆幸今晚来的人这么多,这样一来,她就有足够的理由不去应付宋承泽,不用刻意避开他的目光,不用面对他那些带着掌控欲的试探,也不用去想自己和他之间牵扯的李元彭的麻烦。 舞台上的音乐越来越热烈,主唱的嘶吼声撕破空气,台下观众的欢呼声震耳欲聋,却奇异地让许鹤眠觉得安全。这样的热闹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像一层厚厚的壳,隔绝掉所有乱七八糟的人和事,只专注于眼前的点单、递杯、收拾空杯。 递完一杯饮品的间隙,许鹤眠的目光掠过舞台后台的方向。 那里的帷幕半掩着,乐器箱子和散落的音频线散乱堆放,阴影里站着一个人,被遮掩住了脸部。他穿着黑色背心,肩背线条流畅利落,领口的鹤形吊坠在昏暗里泛着细碎的光。 许鹤眠收回视线,眼底的情绪晦暗不明。 下一个上场的就是陈序的乐队。 他这次会唱什么?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就被径直走过来的身影打断。 “忙完了?”宋承泽朝着许鹤眠走来。 舞台上第三支乐队走下场,neo酒吧的喧嚣终于透出一丝疲惫。吧台前的人流已疏朗不少,大多数人挤到舞台前排抢占位置,等着下一支乐队登场。陈序所在的乐队很受欢迎,呼声越来越大。 欢呼声中,宋承泽抓住许鹤眠的手腕。 许鹤眠的脊背一下子绷紧,脸上是惯有的惯有的警惕与抗拒,指尖发力就要挣开,“放手。” “你该休息了。”宋承泽没松手,反而攥得更紧,指腹扣住许鹤眠手腕内侧的脉搏,“不过是份兼职,值得你忙到现在?还是说,你故意躲着我?” 许鹤眠琥珀色的眼眸里没什么情绪,像结了层薄冰的湖面。 “宋总你多心了。”许鹤眠甩开宋承泽的手,腕间立刻留下几道淡红的指印。 宋承泽从进neo就被许鹤眠晾在半边,本就心存不满,此刻被她甩开手,眼底的漫不经心很快碎成冷厉。 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完全将许鹤眠笼罩,硬生生将她拽到吧台旁。 “许鹤眠。”宋承泽声音低缓冰冷,如同吐信子的毒蛇,“李元彭的事情已经搞定了。” 闻言,许鹤眠挣扎着的力气松懈了一瞬。她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蜷了蜷,指甲掐进掌心。 那场见了血的雅思,她总分拿了8。上周五的交换项目面试,她完美答出面试官问到的最冷僻问题。看似一切都有条不紊,都在按照她的计划走下去,然而她还是会在半夜惊醒。 因为她最怕的,是李元彭在她快要伸手触摸到天际的那一秒,重重将她拽回去,又一次毁掉她逃离泥泞的机会。 此刻悬在心头的巨石轰然落地,许鹤眠胸腔里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松弛。 宋承泽精准捕捉到她眼底那丝不易察觉的松动,嘴角勾起一抹了然讥讽的笑。 吧台上立着一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里浮着两片青柠,冰块已经化了大半,在杯壁留下蜿蜒的水痕。 宋承泽将杯子往许鹤眠面前一推,杯底与台面碰撞发出轻响,语气不容置疑:“喝了。” 许鹤眠看着那杯酒,鼻尖萦绕着酒精的辛辣味。 她没犹豫,抬手抓起酒杯,手腕微扬就往嘴边送。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时,带着火烧火燎的痛感,呛得她睫毛颤了颤,眼泪却倔强地没掉下来。 她将空杯重重磕在吧台上,发出一声闷响。 “够了么?”许鹤眠抬眼,琥珀色的眼眸里蒙着一层酒气的薄雾,却依旧直直盯着宋承泽,像只被逼到墙角却不肯低头的幼兽。 宋承泽摇了摇头,他往前靠近几寸,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看清彼此睫毛的阴影。 潮湿的空气里,他的呼吸带着酒气喷在她脸上。 “不够。我帮你摆平了李元彭,你觉得一杯酒就够了?”宋承泽的指节轻轻划过许鹤眠的脸颊,“我要更多。”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9章 反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