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线牵到了恶鬼身上》 第1章 第 1 章 瑶光从九重天上一头栽下来时，脑子里只来得及闪过一个念头—— 等她揪出是哪个杀千刀的在南天门打架斗法，害她这条池鱼遭殃，定要将那混账捆成粽子，在月老殿前挂足五百年！ ……可恶！ 风声呼啸，人间在眼前急速放大。 瑶光索性闭了眼，连仙力都懒得运转，任由自己直直砸向地面。 轰隆！ 尘土四起，碎瓦飞溅。 她疼得龇牙咧嘴，揉着几乎摔成八瓣的臀，心下哀叹：这世道，连神仙都得紧巴巴地过日子，仙力能省则省，只好先委屈这身皮肉受点罪。 瑶光支着身子坐起，环顾四周。 这似乎是一处荒废已久的庙宇，蛛网层叠，结在梁柱间，神像半边脸塌陷得没了，身下的供桌歪斜地杵着，上面还落着层厚灰。 她正要起身，抬眼对上一双圆溜溜的眼睛。 面前是个七八岁的小丫头，脑袋梳着两个歪歪扭扭的揪揪，小脸脏兮兮地，正缩在一旁的草堆上，怀里抱着一团雪白的物事。 瑶光眯起眼细看，才认出那是只罕见的雪猊幼兽，只是气息微弱，眼瞅着是不行了。 “你是什么人？”小丫头把怀里的小兽抱得紧紧地，还往后缩了缩。 “路过。”她言简意赅，不忘回答小丫头的问题。 小丫头怯生生地打量她：“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瑶光低头掸了掸红绡裙上沾的灰，叹了口气，从凌乱的青丝间拔下桃木簪，如瀑青丝垂落，又被她随手挽起，重新固定。 “嗯，算是吧。”她漫应一声，忍不住又看向那只雪猊兽上，眉头微蹙，“你这灵宠，再不救就真来不及了。” 小丫头眼圈一红，泪珠儿啪嗒啪嗒往下掉：“小乖是为了护着我，才被那些坏人打伤的。” 瑶光没作声，心底却叹了口气。三界乱成这般模样，谁还顾得上一只灵宠的死活？ 这三百年间，天枢失其经纬，地脉乱其章法，天地秩序渐次崩坏。 先是仙魔二界于北俱芦洲鏖战，崩裂的罡风煞气倒灌入世，仙界闭门自守，冥府鬼门常开；后是幽冥血海决堤，污浊了六道轮回的路径。 至此，三界秩序渐次崩坏，人间尤甚，烽烟四起，妖鬼横行，那维系世间人情的姻缘红线，也如风中残烛，一日黯淡过一日。 她腕间这寥寥红线，便是明证。 想当年师尊尚在时，那可是流光溢彩，缠绕如霞，何等地风光! 瑶光今日下界，原是想在这乱世里碰碰运气，看能否寻到几桩像样的姻缘，好歹汲取点愿力，维系住她这摇摇欲坠的仙元。 谁知刚出南天门，就被不知哪路斗法的余波扫中，像个破麻袋似的被掀飞下来。 她暗骂一句，这运气，真是踩了狗屎一般！ 庙门外传来纷乱的脚步声。 “那小贱种定是躲在这里面！” “搜！一并抓回去！” 庙门被一脚踹开，门板晃了两下，直接倒在地上寿终正寝。 几个修士鱼贯而入。 “哟，还找了个帮手？”为首的是个生着三角眼的男子。 他盯着瑶光姣好的面容，咧嘴笑道：“生得倒是挺标致。” 他身后的同门发出嘿嘿的低笑。 小丫头吓得直往瑶光身后缩，小手紧抓她的裙角。 瑶光站起身，将瑟瑟发抖的小丫头往身后拢了拢。 “怎么，”她挑眉，“某些人不想修仙，就改行当土匪了？” “还是如今世道太乱，连道心都被狗吃了干净？”瑶光抱臂不动，斜睨着他们。 虽说这三百年，她独自守着月老殿，也算是看尽了世态炎凉。 但有些人，有些事，看再多也忍不了。 她这爱管闲事，路见不平就想踩几脚的性子，再来三百年也磨不平！ 三角眼脸色一沉，“休得胡言！这雪猊兽本就是我玄天宗豢养的灵兽，是这小贱种手脚不干净偷了去！我等乃是奉命追回失物！” “你胡说！”小丫头从瑶光身后探出头，小脸气得通红，“小乖是我娘亲留给我的！它从小就跟着我，它才不是偷的！” 瑶光的视线落在雪猊兽上，小兽的额头上缠绕着一根金色丝线，直直落在小女孩身上。 这等纯粹的守护之情，在如今这人心鬼蜮的世道，倒是难得！ 既是如此，她护定了！ 三角眼身后一个瘦高个修士低声道：“师兄，跟她们废什么话？这娘们细皮嫩肉的，一起抓回去，当个炉鼎也不错！” 瑶光眸色一冷，“看来不仅是土匪，还是群淫贼。” 三角眼一怔，随即恼羞成怒：“少在这胡搅蛮缠！识相的就赶紧滚开，否则连你一块收拾！” “今日我倒要看看，你们怎么收拾我！” 三角眼抬手，祭出一柄飞剑：“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别怪我们不讲情面了！” 竟是直取小丫头面门，狠辣异常。 瑶光素手轻抬，腕间一道红芒倏地飞出，在空中一分为三，缠上飞剑的剑身。 几声轻微脆响，那柄品质不俗的飞剑竟应声断成几截，灵光尽失，“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修士们齐齐变色，看向瑶光。 “你究竟是什么人？”三角眼又惊又怒，厉声喝道，手下却不慢，与另外几人迅速散开，指诀变幻，周身灵力涌动，在空中交织成一张大网。 若是在三百年前，瑶光仙力鼎盛时，这等粗浅的阵法，她根本不放在眼里，弹指间就能破去百十来个。 只是现在，她暗叹一声，今时不同往日了！腕间红线再次游弋而出，与那当头罩下的灵网缠斗在一处。 红线一根根绷紧，瑶光脸色不受控制地白上几分。姻缘线与她仙元本源相连，反噬之力实在不好受。 “仙子！”小丫头在她身后躲着，看得是心惊胆战。 瑶光抿了抿唇，桃木簪在掌心一转，划出一道清濛濛的弧光，震退众人。 “走！”她当机立断，一把揽起小丫头，转身就往城隍庙外跑去。 身后各种灵器攻击接踵而至。 瑶光将小丫头护在怀里，红线飞舞，勉强将那些攻击格挡开来。 这一带曾是繁华的流云渡，南北通衢，商贾云集。如今却只剩残垣断壁，荒草萋萋，连头顶那轮日头看着都昏惨惨的。 瑶光拉着小丫头，躲进一处茶肆里，这茶棚仅剩了半面顶棚的，茶旗半垂着，桌椅东倒西歪。 一看便是早就废弃了。 “仙子，我们去哪儿？”小丫头仰着小脸，怯生生地问。 瑶光正要答话。 茶肆外传来数道破空之声，瞬息间便将这小小的茶肆团团围住，堵死了所有去路。 “看你们还往哪儿逃！” 三角眼带着人逼近，目光在瑶光窈窕的身段和腕间红线上扫过，贪婪之色更浓，“识相的话，就乖乖把雪猊兽出来，再把你这使线的法宝双手奉上，或许道爷我心情好，还能给你们留个全尸！” 瑶光将小丫头严严实实护在身后，她虽不愿多造杀孽，沾染因果，但也不是那等任人拿捏软柿子。 她轻笑一声，讥讽道：“名门正派？呵，抢孩童之物，夺他人法宝，言语龌龊，行事狠辣。若玄天宗的列祖列宗知晓门下出了你们这等持剑卫道的高徒，怕是棺材板都要按不住了罢？” 末了，犹觉不过瘾，又补了句，“也不知贵宗掌门可知晓，你们在外是如此光耀门楣的？” 三角眼勃然大怒：“牙尖嘴利！等道爷拿下你，拔了你的舌头，看你还怎么逞口舌之快！” 话音未落，他并指如剑，腰间另一柄飞剑应声出鞘，直取瑶光面门、咽喉、心口三处要害。 竟是下了死手。 瑶光眸光彻底冷了下来。既然对方执意要取她性命，那便没什么好客气的了。 素手轻扬，腕间红线迸发出锋锐之气，不仅将三角眼的飞剑死死缠住，令其动弹不得，更分出数缕，反卷回去，直扑三角眼周身大穴。 三角眼大惊失色，没料到这看似柔弱的红线竟有如此威力，慌忙间祭出一面小盾挡在身前。 红线与盾相撞，火星四溅。 “都愣着干什么！一起上，拿下她！”三角眼喝道。 其余修士见状，纷纷催动法力，祭出各自的飞剑、法印。一时间，狭小的茶肆内灵光乱闪，剑气纵横，破损的桌椅梁柱被逸散的劲气搅得粉碎。 瑶光将小丫头牢牢护在身后，但对方毕竟人多势众，她又需分心护着全无自保之力的小丫头，体内仙力也捉襟见肘，渐渐便落了下风，守多攻少。 一柄飞剑寻到空隙，划破她的衣袖，在她手臂上留下一道寸许长的血痕，金色的仙血瞬间沁出，在月白的衣袖上染开。 小丫头吓得惊叫一声。 瑶光眉头都未皱一下，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 她一把揽住小丫头的腰，低喝一声：“走！” 话音未落，她已撞破茶肆后窗，带着小丫头，朝着外疾驰而去。 “追！别让她们跑了！”三角眼气急败坏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瑶光带着小丫头一路狂奔到一片乱葬岗。 此地阴阳失衡，灵气混乱污浊，正好能掩盖她们的气息！ 瑶光将小丫头往一旁塌了半边的坟冢后用力一推，道：“躲在这里，抱紧你的小乖，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绝对不要出来，不要出声！” “仙子，你流血了！”小丫头从坟冢后探出半个脑袋，怯生生地指着她手臂上那道已然凝固的血痕。 瑶光瞥了眼伤口，不甚在意道，“无妨，皮外伤而……” 她话未说完，修士们的身影已经一步步逼近。 “搜！她们肯定就躲在这片坟地里！” “那女人已是强弩之末，撑不了多久了！” 瑶光握紧了桃木簪，心思电转，这帮人穷追不舍，看来今日难以善了。 她本不愿轻易杀生，免得徒增业障，妨碍她寻找师尊，重整姻缘殿的正事。 可有些人，偏偏要自寻死路，那就怪不得她手下无情了！ 就在她出手打掉三角眼又一柄飞剑，准备直接解决掉他之时，原本还在叫嚣着的修士们，声音齐齐戛然而止。 只见乱葬岗边缘，一株槐树树梢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身影。 那是一个身形挺拔的少年，看年纪不过十七八岁，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手中握着一柄断刀。 少年的目光直直落在瑶光身上。 “你腕上的线，很吵。” 第2章 第 2 章 吵？ 这人竟说她的红线吵？ 瑶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腕上的红线，可是月老亲手所赐，司掌人间姻缘的正统法宝！ 平日里牵线搭桥、撮合良缘，不知成全了多少痴男怨女。 如今竟被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家伙，说她吵？ 瑶光当即柳眉倒竖，也顾不上那群修士了，仰头冲着树上那少年道：“喂！树上那个！你说谁吵呢？” 待看清那人模样，到嘴边的话却顿了顿。 那少年生得一副清俊模样，墨发用一根素蓝带子松松束着，眉眼清隽如画，透着几分疏离。 还挺好看。 呸呸呸！瑶光在心里唾弃自己，眼下还不是看脸的时候。 她定了定神，抬手指着他：“哪来的小郎君，好没道理！我这红线牵的是姻缘，系的是良缘，三界里独一份的功德法宝！你懂不懂啊？” 枯树上的少年垂眸看着她，只重复道：“吵。” 瑶光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吵？”她气哼哼道，“我这红线安安静静缠在腕上，一不扰民二不惹事，倒是阁下，一身煞气冲得这乱葬岗的孤魂野鬼都要退避三舍，到底是谁比较吵？” 少年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瑶光正要再接再厉，力图让这少年认识到，自己有多冒昧，却听身后传来三角眼的怒喝： “哪来的野小子，敢坏玄天宗的好事？” 少年眼皮都未抬，只淡淡道：“你们更吵。” 那三角眼修士眼中凶光一闪，竟将身旁一个同门朝着瑶光的方向狠狠推去，自己则趁机掐诀，那柄被瑶光之前打落的的断剑被他以秘法催动，刺向少年！ “小心！” 一道红芒缠住那被推出来当了替死鬼的修士的腰，将他拽离原地，另一道红芒则后发先至，狠狠抽在那断剑上！ “铛！”一声脆响，那断剑被抽得歪斜出去，插入不远处的泥土中，剑柄兀自颤抖不休。 而被瑶光救下的那个修士，惊魂未定地瘫软在地，难以置信地看向她。 “你、你为何救我？” 瑶光瞥了他一眼，道：“我师尊说过，姻缘线断得，人命断不得。哪怕是你这等助纣为虐的，也该由天道律法处置，而非死于这等卑劣偷袭。” “既然你们都要与我玄天宗作对，那就一起去死吧！”那三角眼修士面目狰狞，双手结印，“周天剑阵，起！” 霎时间，剩余的六名修士齐齐出手，六柄飞剑应声出鞘，剑光闪烁，将瑶光和她身后小丫头完全笼罩在内。 “仙子小心！”小丫头吓得尖叫起来。 瑶光眸光一凝，不退反进。 叮叮当当—— 飞剑撞击在结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却无法突破分毫。 "这是什么邪术？"一名修士惊呼。 三角眼脸色更加难看：“继续攻击！我就不信她能一直撑下去！” 瑶光嘴角微扬，露出狡黠笑意：“就这点本事，也敢自称玄天宗弟子？看来你们宗门教的东西，还不如我这所谓邪术来得实在！” “不好！快收剑！”三角眼大惊失色。 然而已经晚了。红线缠上飞剑，剑阵上的灵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不过眨眼功夫，就已经灵性大失，几柄剑便纷纷掉落在地。 “我的剑！”一名修士心痛地大叫。 瑶光戏谑道：“还要继续吗？我倒是不介意帮你们把剩下的剑也都保管起来哦！” 修士们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不敢再上前。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枯树上的少年动了。他甚至没有从树上下来，只是随意地抬了抬手。 三角眼修士忽然僵立在原地，眼睛瞪得滚圆，喉咙处出现一道极细的血线。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张了张口，身体晃了晃，噗通一声栽倒在地，气息全无。 剩下的几个玄天宗修士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几乎要跪倒在地。 少年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们，目光依旧停留在瑶光身上：“你的红线，确实很吵。” 瑶光也被这少年雷霆般狠辣的手段惊了一下，但她很快镇定下来。这回倒是没生气，反而笑眯眯地说：“那是因为它们见到你高兴啊。你看，它们平时可安静了。” “多事。”他薄唇微启，吐出两个字，不知是在说瑶光救人多事，还是在评价她方才那番天道律法的言论。 瑶光抬了抬下巴，对着剩下那几个修士道：“你们呢？是想像他一样，还是立刻滚？” 那几个修士如蒙大赦，连滚带爬，连同伴的尸体都顾不上，屁滚尿流地逃离了这片乱葬岗，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一时间，乱葬岗内只剩下瑶光、树上那位煞神，以及躲在坟冢后连大气都不敢出的小丫头阿沅。 瑶光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沉默：“刚才多谢你出手。” 虽然他没直接帮她，但杀了三角眼，确实算替她们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少年没回应，那眼神明显在说与你何干。 可他也没走。 瑶光再接再厉：“我叫瑶光，月老座下的。你怎么称呼？” 少年沉默了片刻，那些人都喊他雾玄大人，可这是那个人给他取的名字，他突然奇异地就是不想让眼前这个少女喊。 就在瑶光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开口道：“汝不配唤吾尊名。” 瑶光眨了眨眼：“啊？不配归不配，总得有个称呼吧？不然我怎么称呼你？” 她故意捏着嗓子道：“或者你是想让我喊，这位不知名大人？” 阿沅躲在残碑后，瞧着瑶光这般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又慌忙捂住嘴，偷看树上的少年。 少年移开目光，轻声道："聒噪。" 瑶光：“……” 虽然你长得好看，但这天也简直没法聊！ 她暗自磨了磨后槽牙，念在他方才也算帮了忙的份上，暂且忍了。 她仔细打量着少年的眉眼，忽然发现那双眸子，竟隐约流转着翡色。 “那我叫你阿翡好了。”她脱口而出，“你眼睛的颜色，很像上好的翡翠。” 雾玄闻言，那双翡色眸子冷冷地扫过来，不悦：“难听。” 瑶光却像是没看到他的嫌弃，自顾自地点点头：“我觉得挺好听的，阿翡阿翡，朗朗上口。就这么定了！” 她笑得眉眼弯弯，带着几分狡黠，仿佛占了什么大便宜。 少年抿了抿嘴，却意外地没再反驳，只将脸侧向一旁，不再看她。 “阿翡，”瑶光往前踱了几步，仰头望着枯枝上的人，“你常在此处？可曾见过什么特别的人，或者不寻常的事？” 她可没忘记自己下界的另一个目的。 这位突然出现的少年来历不明，实力强横，或许知道些月老失踪的线索。 雾玄的视线重新落回，垂眸看她：“你在寻人。” 不是疑问，是陈述。 瑶光点了点头，也没隐瞒：“嗯，找我师尊，他失踪很久了。” “他什么样？”雾玄问。 瑶光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主动问起。 她脑海中浮现出月老师尊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面容，不禁忧声道："他是个很温和的老头儿，总是笑眯眯的，穿着红色的袍子，手里喜欢拿着一根很大的红线团。" 她努力描述着，却发现有些词不达意，不由得有些懊恼，“反正，一看就知道是管姻缘的！哦对了，他腰间还总挂着个酒葫芦，说是，呃，知己所赠。” 雾玄安静地听着，待她说完，才淡淡道：“没见过。” 瑶光：“……” 没见过你问那么详细干嘛！她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觉得跟这家伙说话实在太考验心态了。 她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虽然有点僵硬：“那……打扰了。阿沅，我们走了。”她转身，招呼还躲在坟冢后的小丫头。此地不宜久留，既然没有线索，还是先找个安全地方安置阿沅和她的小乖要紧。 小丫头阿沅这才怯生生地探出头，抱着怀里的雪猊兽，小跑着来到瑶光身边，紧紧抓住她的裙边，看也不敢看树上的阿翡。 “仙子！”阿沅哭道，“小乖、小乖好像快不行了……” 瑶光蹲下身检查雪猊兽的情况。果然，那幼兽的气息已经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额间的金毛彻底黯淡无光，连那根维系着它与阿沅的灵契金线都变得若隐若现。 “别怕，”瑶光柔声安慰，同时快速思索着对策。她的仙力所剩无几，但以姻缘线的愿力，暂时维系住这灵契不散，或许可以一试。 就在她犹豫之际，一直沉默的雾玄忽然从树上跃下，悄无声息地落在她们身边不远处。 他的靠近让瑶光警惕起来，将阿沅护在身后：“你想做什么？” 雾玄没理会她的戒备，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依旧没什么波动：“它要死了。” “我知道它要死了！”瑶光有些恼火，“但总得试试看能不能救吧？你就不能帮帮忙？” “为何要帮？”雾玄反问。 瑶光被他这话噎得不行，正要反驳，却见雾玄淡淡道：“蚀鹤散。专门针对灵兽元神。” 瑶光脸色一变。难怪她刚才用仙力查探时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阿沅听到这话，顿时哭得更凶了："小乖……都是我不好……呜呜呜！" 瑶光看着哭成泪人的阿沅，又看看气息奄奄的雪猊兽，她抓了抓头发，抬头看向雾玄：“你既然知道是蚀鹤散，那知不知道解毒之法？” 雾玄与她对视：“有。” “什么方法？”瑶光急忙追问。 ”以仙元为引，将毒素渡到自己身上。”雾玄的语气毫无起伏，“你愿意？” 瑶光怔住了。以仙元为引，将蚀鹤散的毒素渡到自己身上？且不说她现在仙元本就不稳，单是蚀鹤散对元神的腐蚀之力，就足以让她修为大损，甚至可能伤及根本。 她低头看看阿沅充满期盼的眼神，又看看雪猊兽痛苦的模样，咬了咬牙：“我可以......” 还不等瑶光说完，雾玄已伸出一根手指，指尖萦绕着一缕黑气，轻轻点向雪猊兽的额头。 “你！”瑶光下意识地想阻止，那黑气给她的感觉十分不祥。 但那缕黑气已然没入雪猊兽额间。 下一刻，令瑶光惊讶的事情发生了。雪猊兽原本微弱的气息，竟然奇迹般地稳定了下来。 “小乖！”阿沅惊喜地低呼。 “谢谢。”瑶光道了谢，语气真诚。 雾玄收回手：“顺手。” 瑶光正要开口说些什么，腕间的一道红线忽然像是被什么吸引般，直直地扬起，指向雾玄腰间坠着的半块玉佩。 那玉佩的质地和颜色，与她记忆中月老常年佩戴的那块玉佩，一模一样！ 只是师尊那块是完整的圆形，而阿翡腰间这半块，是残缺的半月形！ 瑶光指着那半块玉佩，忙问道：“阿翡，你腰间那半块玉佩，是从哪里来的？” 雾玄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翡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迷茫，随即又恢复：“不记得。” “不记得？”瑶光追问，“那你还记得这玉佩原来是什么样子吗？是不是一个完整的圆玉？” 雾玄蹙眉，似乎因她的追问而不耐。 瑶光却顾不上他的态度，又急切道：“阿翡，你好好回忆一下再告诉我。你有没有见过我说的那个老头？” 雾玄沉默着，许久。 “三百年前，我似乎见过他。” 第3章 第 3 章 三百年前？ 那不正是月老失踪的时间么！ “你见过他？在哪里见的？他当时怎么样？和谁在一起？后来去了哪里？” 连珠炮似的问题让雾玄微微蹙眉，似乎被她的聒噪吵到。 “不记得。”避开瑶光灼灼的目光。 “不记得？”瑶光难以置信，“一个穿着绛红袍子，手里总缠着红线，说不定还醉醺醺的老头子，这般显眼，你怎么会不记得？” 她忍不住伸手想去抓他的衣袖，想让他好好回想。 雾玄轻易避开她的触碰，眼神里透出明显不耐："三百年前的事，记不清了。" “可你刚才明明说——” “或许见过。"他打断她，"或许没有。” 这算什么答案！瑶光几乎要跺脚。好不容易摸到线索的边，却像镜花水月，看得见捞不着。 “你再仔细想想！” 瑶光不死心地绕到他面前，不肯放过他脸上任何细微变化，“是在天上？在人间？还是在什么秘境？他可曾与你说过话？留下过什么？” 雾玄被她缠得烦了，指责：“你很聒噪。” 瑶光被他骤然凌厉的煞气逼得后退半步。 还真是妖鬼！ 不过寻常妖鬼绝无这般浓重的凶煞，且这少年身上怎么还沾染有幽冥血海的气息？ “好吧好吧，想不起来就算了。”瑶光心思流转，面上却不显。她故作轻松地摆摆手，脸上重新挂起笑容，“不过阿翡，你看啊，你是我目前找到的唯一一个可能见过我师尊的人。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我们之间有缘分啊！” 雾玄又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神明确地表达着“并无缘分，快滚”的意思。 瑶光只当没看见，继续笑眯眯地说：“所以，在我找到师尊之前，我就跟着你啦！说不定跟着你，你就能想起更多事情呢？” 她这话说得理直气壮，仿佛是天经地义一般。 “随你。”雾玄懒得与她争辩，转身便走，身形飘忽，一步便是数丈之外，显然是想甩开她。 瑶光拖着阿沅一路跟着前面的阿翡走。山路崎岖，月色清冷，那人却始终步履从容，仿佛在自家庭院散步。 "阿翡——"她拖长了调子。 “你走这么快做什么？这荒山夜路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说是不是很无趣？” 雾玄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说起来，月老殿里有个很有趣的规矩。”瑶光自顾自地说着，“每个新来的小仙都要学会听红线说话。最开始我觉得这简直荒唐，线怎么会说话呢？直到有一次，我碰到一对夫妻的红线，那线音清越悠扬，像春日里的风铃……” 雾玄依旧沉默。 “后来我才明白，每根红线都有自己的声音。”瑶光继续说着，“有的热烈如火，有的温柔似水，有的……唔，就像你现在听到的这样，有点吵，哈哈哈哈。” 她尴尬地笑了几声，这红线今天不知怎地，一靠近雾玄就激动地慌，她晃了晃手腕，红线又发出细微的嗡鸣。 雾玄终于有了反应，瞥了她一眼：“知道吵就安静些。” “这可不行！”瑶光笑道，“师尊说过，红线发声必有缘由。它们对你反应这么大，定是有什么未了的缘分！” 瑶光目光不由自主地又落在他身上。明明煞气凛然，却怎么偏偏让她腕间的红线躁动不已？ 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 “说起来，我们月老一脉，最信缘分。”她一边笑眯眯地说着，一边催动仙力，腕间一根红线探出，朝着雾玄的手腕缠绕而去。“就让这红线试试，看看你我之间，到底是何等的缘……” 她话音未落，那根莹润霞光的红线，在即将触碰到雾玄玄色衣袖的刹那，猛地一颤！ 紧接着红线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不过眨眼功夫，整根红线竟在她眼前化作点点红尘，消散在夜风里。 瑶光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眼睛瞪得溜圆。 断、断了？ 她的姻缘线，竟然连碰都碰不到他？ 这怎么可能！自从她执掌红线以来，无论是凡人、修士、神仙、亦或是山精野怪，只要是有灵之物，红线或多或少都能有所感应，最多是因缘分深浅而体现出的线体虚实不同罢了。 像这样直接当场溃散的情况，她闻所未闻！ “这不对啊！”她不信邪地又催动另一根红线，“刚才一定是我力道没控制好！” 这一次，红线在距离雾玄身体尚有半尺之处，任凭她如何驱使，都无法再前进分毫！ 红线灵光闪烁，眼看又要步上前一根的后尘。 瑶光吓得赶紧将红线收了回来，心疼地捧在手里检查。 雾玄终于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翡色的眸子映出她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现在，可以滚了？” 若是旁人，经历如此挫败，又被这般冷待，怕是早已心生怯意，或者知难而退了。 但瑶光是谁？她是月老座下最百折不挠的小仙！ 短暂的震惊过后，一股前所未有的好胜心在她心底燃起。 世间万物，皆有因果，怎会存在真正的无缘之人？ 这不合天道常理！ 这少年身上，定然藏着天大的秘密！或许，这秘密本身就与师尊的失踪有关！ 想到这里，瑶光不仅没被吓退，反而眼睛越来越亮。 她几步追上雾玄，仰着头，脸上绽放出一个灿烂笑容，势在必得道：“随你？好啊！那你可要习惯了！” “阿翡，我跟你讲，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我瑶光牵遍三界红线，还从没遇到过你这样的！” “你这无缘的体质，简直是为我量身定做的挑战！不把你研究明白，不把这根红线给你系上，我以后还怎么在月老殿混？” “我跟定你了！” 雾玄脚步一顿，侧眸看了她一眼。 月色下，少女的眼睛亮得惊人。 他蹙了蹙眉，第一次觉得，这个吵吵闹闹的小仙，或许比想象中还要麻烦。 “仙子……” 瑶光这才注意到身旁的阿沅已经气喘吁吁， 她停下脚步："等等，阿沅走不动了。" 雾玄："与我何干。" “哎！你等等我！”瑶光连忙拉起阿沅，也顾不上仪态，几乎是连拖带抱地追了上去。 她一边跑，一边回头对怀里的阿沅低声道，“阿沅别怕，我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安置你和小乖。” 阿沅紧紧抱着小乖，用力点头，小脸上满是信任。 雾玄的速度极快，瑶光带着个孩子，追得颇为吃力，仙力消耗之下，额角都渗出了细汗。但她咬紧牙关，勉强缀在雾玄身后，不肯被甩开。 约莫一炷香后，前方出现了一座看起来还算完整的城镇。城门口歪歪斜斜地挂着“清河镇”的牌匾，守卫松懈，人流稀疏。 雾玄在城门外停下脚步，显然没有进去的打算。 瑶光气喘吁吁地追上来，顺了口气，指着城镇道：“阿翡，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把阿沅送到镇里的月老庙安置好就出来！千万别走啊！” 她语气郑重，仿佛雾玄是她家养的什么大型犬类，叮嘱他不要乱跑。 雾玄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抱臂倚靠在一棵枯树下，闭目养神，完全无视了她的存在。 瑶光也不在意，拉着阿沅快步走进城镇。清河镇不大，街道冷清，两旁的店铺大多关门闭户。她很容易就找到了位于镇子西头的月老庙。 瑶光一踏入月老庙的范围，就感到浑身一轻。腕间的红线欢快地舞动起来，齐齐焕发出温润的莹光，虽然远不及鼎盛时期，却比在外面时明亮了数倍不止！ 一股精纯的愿力，从神像和这庙宇的每一寸木头、每一块砖石中缓缓渗出，融入她的仙元，让她精神一振，连方才消耗的仙力都恢复了不少。 推开门，庙内积满了灰尘，供奉的月老神像漆皮剥落，笑容模糊，供桌上空空如也，早已是断了香火。 “仙子，这里……”阿沅也感觉到了不同，庙内似乎比外面温暖安宁许多。 瑶光蹲下身，摸了摸阿沅的头，解释道：“月老庙曾经承载了无数善男信女祈求姻缘的虔诚愿力。只要庙宇根基尚存，这些愿力就不会完全消散。对我而言，这里就像是，嗯，一个可以补充力量的‘家’。” 她说着，走到神像前，指尖轻点，一缕红光没入神像眉心。 刹那间，整座月老庙微不可察地轻轻一震，笼罩在一层凡人无法察觉的红色光晕之中，形成了一个临时的守护结界。 “阿沅，你和小乖暂时待在这里。”瑶光语气认真，“有这个结界在，寻常妖邪和修士进不来，也发现不了你们。这些干粮和水你拿着。” 她将从那些玄天宗修士身上顺手摸来的少许物资递给阿沅，“等我办完事，就回来接你。” 阿沅虽有不舍，仍乖巧点头：“仙子姐姐，你要小心。” 她悄悄望了眼门外，“那位阿翡哥哥……瞧着不像恶人。” 瑶光笑了笑，揉揉她发顶，没说什么。 安顿好阿沅，她立刻转身出了月老庙。 她真怕那个没什么耐心的家伙等不及自己跑了。 好在雾玄仍立在原地，连姿势都没变一下，像尊入定的石像。 “我回来啦！”瑶光扬起笑脸，快步走到他身边，“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雾玄睁开眼，翡色眸光淡淡掠过她，依旧惜字如金：“别跟着我。” “那就随便走嘛！”瑶光毫不在意，自顾自地选了个方向，“这边看起来挺热闹啊！我们去看看！” 她口中的热闹处，正是天际隐约传来灵力震荡的方位。 雾玄早已察觉，却无甚兴致，偏生被她推着袖角往前带。衣袖下肌理微绷，终还是抬步跟上。 路上瑶光试图搭话，问东问西，从“阿翡你平时吃什么”到“阿翡你住哪里”，得到的回应不是沉默就是“不记得”、“无需”。 她也不气馁，依旧叽叽喳喳，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越往东行，灵压愈重，渐渐混进哭嚎和叱骂声。 翻过一座山丘，眼前的景象让瑶光倒吸一口凉气。 下方是一处狭窄的山谷谷口，此刻正乱作一团。 数十名穿着统一道袍的修士，正催动法器，驱赶着上百名衣衫褴褛的凡人。 那些凡人男女老少都有，像是附近逃难的流民，此刻正哭喊着试图冲破修士们的封锁，往山谷外跑。 而在谷口上方，悬浮着一盏通体苍青色的琉璃灯。 灯盏只有巴掌大小，但凡被青光罩住的流民，便有一缕白气自囟门飘出没入灯中。每吸一缕，灯焰便窜高寸许，流民却相继萎顿倒地。 “救命啊！” “仙长饶命！放过我们吧！” “孩儿！我的孩儿！” 一妇人死死护住怀中幼童，被抬脚踹中心口，那弟子举起手中的鞭状法器，就要抽下。 瑶光腕间微转，红线如游蛇窜出，连人带鞭被掼出三丈远，重重砸在山岩上。 “什么人？敢管我青岚宗的闲事！”为首长老模样的人立刻发现了瑶光。 "什么狗屁宗门，好大的排场。"她立在石间，裙裾翻飞，"北境降魔不见尔等踪影，如今欺凌凡俗倒很卖力气。" “抓住她！别让她坏了魂灯汲魂！” 七八名弟子立刻调转目标，祭出飞剑、法符，攻向瑶光。 瑶光临危不乱，她的仙力在月老庙恢复了不少，支撑得住。 “快！往那边跑！进庙！”她对着那些惊慌失措的流民大喊，指向山谷另一侧。 流民们如梦初醒，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地朝着山神庙涌去。 “拦住他们！一个都不能放走！”青岚宗长老大怒，亲自出手，剑光直取瑶光后心。 瑶光正要回身抵挡，却见那悬浮的魂灯灯焰猛地一跳，一道青光向她直冲而来！ 瑶光只觉得周身仙力一滞，元神竟要被拉扯出体！ “那是？神器的碎片？” “糟了！”瑶光心头大骂，不知是上面哪一位不小心遗落的神器碎片，流落凡间，竟被人炼成了这等邪异的魂灯！ 而且这神器碎片所炼制魂灯对仙灵之体的克制竟如此之大！ 就在那青光即将缠上她身体，后方剑光也即将临体之际。 那气势汹汹的青光忽地一颤，而背后袭向瑶光的那道剑光，也在靠近她时，泥牛入海，悄无声息地湮灭了。 机会！ 瑶光强提一口仙气，腕间红线收回，在身前凝聚，同时足下用力，身形向后急退！ “砰！” 青光撞击在光盾上，光盾剧烈震颤，裂痕遍布。 瑶光下意识抬眼看向站在一旁抱臂旁观，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的雾玄。 他依旧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 瑶光笑了笑，朗声道：“谢啦！” 借着这股冲击力，她几个起落便追上了那些逃窜的流民，与他们一同冲到了山神庙。 瑶光将那些吓坏了的流民护在身后，转身对着门外： “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