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主万福》 第1章 第 1 章 时值冬月,妖界多雪。 亿万冰凌裹挟着寒风呼啸而下,不出片刻,天地间一片白芒,寒意沁骨。 正伯殿内,两个值守的妖侍搓着手,凑在半掩的窗户前,低声交谈着。 “主上昨日真带回来一个……人族奴隶?”一个嗓音尖细些的,满是不可思议:“还安置在了自个儿寝殿?” 另一个沉稳点的,压着声音:“千真万确。我昨日当值,亲眼看见主上抱他进来,就放在那张暖玉榻上。” “人族奴隶……进,进主上的寝殿?”先头那个咂舌。 “主上的心思,岂是你我能揣度的。不过……”沉稳的妖侍回头望了一眼内殿垂落的厚重帘幔,声音更低。 “大医来看过了,说是伤得极重,除了脸没事,全身上下没几块好皮肉。这人,铁定是个不听话的硬茬子。” 话音未落,殿门“吱呀”一声从外被推开,一股寒风卷着地上的浮雪打着旋儿飘进殿内。 是妖主朔月。 两个妖侍立刻噤声,垂首躬身,恭敬行礼:“主上。” 朔月点点头,径直走向内殿:“他怎么样了?” “回主上。”沉稳的妖侍贪狼道:“大医已来诊过,喂了些固本培元的汤药,说是脉象比昨日平稳,有好转的迹象。” 旁边胆子稍大的炙豹难掩好奇:“主上,这人……您是花了多少银钱买下的?属下听说妖市那帮奴隶贩子,最是看脸,您带回来的这人,啧啧……脸真是绝了。” 朔月不自觉站顿,扭头看向外面被狂风撕扯的雪幕。 前日清晨,她终于把雪龙山上那头盘踞一方,吞食妖灵的恶蛟给斩了。 半月血战耗了她大半修为,玄色战甲崩裂数处,伤口被寒风裹着雪沫子直往里钻。她累极了,只想尽快回去休养。 途径妖市时,无意间往下方瞥了一眼。 漫天飞雪下,一片以粗糙黑石垒成的高台,那人穿着一身堪堪蔽体的单薄衣衫,和十几个形容狼狈的人族被锁在一个巨大的牢笼里。 周围的雪地被踩得泥泞不堪,一群穿着华贵皮裘的妖族围在那里,对着他指指点点。 “瞧这品相,在人族里应当也算极品了……” “买回去当个玩意儿养眼不错,瞧着就带劲。” “嘿嘿,就是不知道骨头硬不硬,要是经不起折腾可就没意思了。” “诶,应该是挺硬的,你看看被赤妖鞭打成这样还能站得这么挺,肯定够味儿。” 污言秽语,夹杂着哄笑,顺着风雪隐隐约约飘上来。 卖主是个大肥熊妖,正唾沫横飞地叫嚷:“千两金!少一个子儿都不行!瞧瞧这皮相,这骨相,诸位爷,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朔月微微蹙眉。千两金,买一个人族奴隶,委实是天价了。 她站在云端,看不见他的脸,只见他一动不动,低垂着头,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交错着新旧伤痕。寒风冻雪里,身体却连一丝颤抖都没有。 她想,确实是个硬骨头。 不过,再厉害的骨头,尤其还是没有修为的普通凡人,在妖界这样尊崇弱肉强食的地方,用不了多久,也就软了。 她欲转身离开,忽然,寒风吹过,他抬起了头。 穿透纷扬的雪花,穿透距离的禁锢,他自下而上,朝着她,直直撞了过来。 他眼眶泛着红,氤氲着一层水光,泪水将落未落。 可朔月分明看到那眼底深处,藏着千丝万缕不肯屈服的倔强和隐忍。 像雪原上濒死的狼,喉咙里压抑着呜咽,眼神却依旧凶狠,亮得灼人。 就那么遥遥地望着她。 朔月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涩。 许多年前,幼时的她流落至人间,不慎被人贩子掳走。关在笼子里时,她也曾用这样的眼神,望着笼外每一个经过的身影,期待着有谁能伸出手,把她拉出去。 可是没有。 期待一次次落空。 …… 鬼使神差地,她飞下云端,踩在那片泥泞的雪地上。 周身尚未散尽的屠龙煞气让围观的妖族不由自主地退开一圈。 她盯着那双眼睛,他也在看着她。 长久地看着。 久到熊妖忍不住上前,她丢下一袋灵珠:“万两金,人,我带走了。” 暖玉榻上的男子自到她手上就昏迷不醒,如今被梳洗干净,虽面色苍白憔悴,也没睁眼,但确实无可挑剔,难掩其俊美。 但若她说花了万两金,怕是立刻要被念叨得头疼。 她能坐上这妖主之位,并非倚仗什么世家大族,全是凭着一身本身,一次次搏命接取那些无人敢碰的艰险任务,一点点攒下家底,打下这片基业。 挣钱不易,每一分都浸着血汗。万金买奴,在旁的妖主身上不算什么,可在她朔月身上,怕是要成了整个妖界的笑料。 唉,还是太穷了。 “千两金。”她面不改色地随口报了个数。 炙豹还是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千两?主上,这……这也太贵了!咱们殿里近来开销大,库房都快见底了……” 朔月扫过人族美男缠满绷带的胸膛,语气平淡:“无妨,雪龙山那条蛟龙的尸身我已带回,等我交接了任务,赏金足够。蛟龙身上的鳞甲、筋骨,也都是值钱物什,拆卖了也能进账不少。” 炙豹苦着脸,被贪狼拉着一边行礼一边退下:“唉,哪家的妖主像您这般……空守着偌大的殿宇,连维持地脉暖气的灵石都用不起了,瞧瞧这大雪天,殿内比外面也暖和不了多少……” 声音渐远,殿内变得寂静。 只剩下窗外风雪不休的呼啸,以及榻上之人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朔月在床边坐下,看着他的俊脸,念头一转,又落到那空空如也的库房和万两金上,不由一阵肉痛。 她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般低声道:“罢了,好歹没破相……万金买来多看几眼,也不算太亏。” 她兀自出神,一只滚烫的手突然覆上她放在床沿的手背。 那温度极高,灼热得吓人。朔月一惊,倏然低头。 人族美男原本苍白的皮肤此刻正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呼吸急促而沉重,眉头紧紧锁在一起,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似乎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朔月下意识运转体内灵力,清凉温和的妖力自她掌心涌出,顺着手臂,渡入他的体内。 异变陡生。他重重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随即身体剧烈一颤,“哇”地一声,一口暗红的鲜血直接喷溅出来。 朔月瞳孔骤缩! 凡人躯体,根本无法承受妖力,贸然承接甚至会遭到反噬! “该死!”她低咒一声,立刻撤去灵力,起身便要冲出去寻大医。 就在她转身欲走的刹那,滚烫的手再次抓住了她的手腕。 那只手明明虚弱不堪,此刻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一拽! 朔月毫无防备,身形一个不稳,直接被拽得向前扑倒,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压向了榻上的人。 距离瞬间拉近,近到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灼人的体温,看到他因痛苦而颤动的睫毛,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草味。 她的唇,几乎要擦上他的脸颊。 就在这一瞬间,男人一直紧闭的眼睛,唰地睁开了。 一双猩红的眼眸,带着野兽般的狂乱、痛苦,以及一种近乎毁灭的暴戾。 朔月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听见他发出一声如同困兽般的低吼,头猛地向前一凑,张开嘴,狠狠地咬在了她白皙的脖颈上。 尖锐的刺痛感瞬间传来,利齿刺破皮肤,温热的血液立刻涌出。 惊怒之下,朔月运转妖力,欲将这胆大包天的凡人震开。 可紧接着,他竟莫名地松口了。 不是完全的松开。 牙齿依旧嵌在她的皮肉里,却不再用力,只是紧紧地、甚至带着一丝细微颤抖地含着。 滚烫的舌尖无意识地擦过伤口,带来一阵刺痛的,却又令人战栗的麻痒。 “呃……”朔月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这感觉……太过诡异。 “别……走……” “……冷……” “……救我……” 断断续续的话语,夹杂着沉重的喘息,从他干裂的唇间逸出。 沙哑脆弱,带着一种全然依赖的乞求,与他方才凶狠咬人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攥着朔月手腕的那只手,指节因为过于用力而泛着青白。 另一只手在空中胡乱抓挠着,最后竟摸索着,紧紧抓住了朔月垂落在床沿的衣袖,死死攥在掌心。 朔月试图抽回手,却引来他更激烈的反应。他呜咽着,将她的手腕攥得更紧,甚至无意识地往自己滚烫的脸颊边带,让那带着微凉细腻的皮肤减缓他灼热的痛苦。 脖颈处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血液的黏腻还在皮肤上。 朔月却不再动了。 她垂眸,看着这个脆弱不堪的男人。 长长的睫毛被汗水濡湿,黏在眼睑下,微微颤动。 唇齿间无意识流出的、带着血气的呻吟,萦绕在她的耳畔。 …… 这一刻,安静得,仿佛她是他的全世界。 第2章 第 2 章 朔月换了一身衣服,走进内殿。 一股淡淡的药味混杂着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抬眼,正对上榻上那双已经睁开的眸子。 他醒了。 靠坐在软枕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不再如之前,而是带着一种初醒的虚弱和清晰可辨的……忐忑。 大医正收拾着药箱,见到朔月,连忙躬身行礼。 “主上。” “情况如何?”朔月走到床边,目光在男人脸上停留一瞬,随即转向大医。 大医捋了捋胡须,回道:“这位……公子,身体底子尚可,外伤虽重,好生将养便无大碍。只是他先前应是被人喂了一些虎狼之药,药性顽固,虽当时及时催出,但仍留有少许药性。此番发热,也算好事,阴差阳错将那药性激发了出来,如今已随体内汗液排出大半,日后调理几次,也就无事了。” “虎狼之药?”朔月挑眉。 “嗯,多是些……摧折心神,令人驯服或是激发潜能的禁药。”大医语气带着几分鄙夷:“奴隶贩子惯用的下作手段。” 朔月眸色沉了沉,挥挥手:“知道了,下去吧。” 大医躬身退下,一旁侍立的贪狼跟在后面。 唯独炙豹在转身时,慢走几步,飞快地、恨恨地瞪了塌上的男人一眼,才低着头匆匆跟着离开。 这细微的动作落入朔月眼中,她没作声,只当没瞧见。 屋内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你叫什么名字?” “重,重也。” 重也怯生生地抬起头,望着朔月,声音带着重伤后的沙哑和一丝不确定的试探:“你……你是我的主人吗?” 朔月被他问得一愣。 主人? 她花钱买下了他,按妖界的规矩,似乎这么叫也没错。 不过她从未蓄养过奴隶,这称呼听着着实有些怪异。 她略一颔首,算是默认,随即问道:“你之前被喂了什么药,自己可知晓?” 重也轻轻摇头,眼神纯然无辜:“不清楚……只记得管事的人说,是给我强身健体的……” 他说着,目光游移,忽然定在了朔月脖颈上那一道残留着些许浅淡红痕的咬伤上。 他脸色一白,像是想起了什么,眼中迅速积聚起水汽,声音更低了,带着惶恐:“主人……您脖子上的伤……是,是我……?” 朔月抬手,指尖掠过那道红痕,一道微凉的灵力闪过,最后一点痕迹也消失无踪。 “无事,你当时魇着了,不必多想。”她淡淡道:“既已醒了,就好好养伤。府里缺人手,等你好了,自有事情需要你做。” 重也闻言,立刻乖巧点头,苍白的俊脸上挤出一丝讨好的笑容:“是,重也明白。定不会让主人失望。” 朔月没再多言,转身离开了房间。 重也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门扉合拢,才缓缓垂下眼帘。 --- 几日后,朔月带着雪龙山恶蛟的尸身前往妖市专门处理珍稀材料的铺子。 蛟龙身躯庞大,鳞甲坚逾金石,筋骨蕴含磅礴能量,乃是炼制法宝、丹药的极品材料。 铺主是个见多识广的老妖,验看之后,啧啧称奇,给出了一个极高的价格。 朔月正要点头,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插了进来。 “哟,这不是朔月妖主吗?真是好手段,这雪龙山的恶蛟都让您给宰了!”来人正是那日在妖市贩卖奴隶的熊妖,他搓着手,满脸堆笑地凑近,目光在蛟龙尸身上贪婪地扫过:“这蛟龙,卖相真不错,不如让给在下?” 朔月瞥一眼铺主,神色淡漠:“价高者得。” 熊妖嘿嘿一笑,压低声音道:“妖主,上次那小子……用着可还舒心?那可是我千挑万选出来,皮相骨相都是顶顶好的,调教了好久,最是知情识趣……嘿嘿,您想让他干什么都行。” 他话语里的暗示意味十足,朔月在妖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岂会听不懂他的意思。 她心中冷笑,面上却骤然露出几分烦躁:“舒心?哼,你还有脸提!那小子不知道被你喂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药,突然就发了疯,在我殿里打砸毁坏了不少器物!若非看在他那张脸的份上,我早就将他扔出去找你算账了!” 熊妖一愣,显然不信:“疯了?不能吧……那药性子是烈了点,但不至于……” “不信?”朔月挑眉,语气冷了几分:“你大可随便找我府上的人问问,看看是否属实。” 见朔月说得笃定,熊妖将信将疑。 奴隶本就没有几个听话的,自然需要用到一些不寻常的手段,只是每家秘方不一样,他断不能把自己的看家本领说得太细。 此事只好就此作罢,见朔月也没打算过多纠缠,转而将心思全部放在了蛟龙身上。 铺主也是个妙人,自朔月那一眼,便懂了她的意思,两人轮番竞价,或许是熊妖着实需要,最终,朔月将蛟龙以高出预期不少的价格卖给了熊妖。 待熊妖一脸晦气地走后,朔月让出三分利,分给铺主,铺主拱拱手接下,转身递给她一张制作精美的邀请卡。 “三月后,城东聚宝阁有场拍卖会,听说有几件不得了的宝物,妖主若有兴趣,不妨前去看看。” 朔月收起邀请卡,略一颔首,算是承了这份人情。 回到府邸时,已是傍晚。朔月处理完一些杂务,感到腹中饥饿,便吩咐准备晚膳。 因为她没钱,雇不起佣人,府中也就当时分封妖主的时候,上头安排下来两个人,一个贪狼,一个炙豹。 三人都不是什么讲究的,往日的饭菜,乱烩一盆菜,分成三份,她在饭厅,那两人在厨房,随随便便也就对付过去了。 然而,今天的菜色格外不一样。饭菜端上来时,香气诱人,色泽鲜亮,光是看着便令人食指大动。 她有些讶异,这些并非熟悉的妖界餐食,明显带着几分人界风味。 她看向门口,一道身影端着一道汤品,轻步走了进来,是重也。 他穿着一件不知从何处寻来的月白色长袍,衣料算不上顶好,却衬得他身姿挺拔,容颜如玉。 墨发被一根木簪简单拢在身后,几缕碎发垂在额前,平添几分温润。 他伤势未愈,脸上仍带着些苍白,但精神看起来确实好了许多。 “主人。”他将汤碗小心放在桌上,然后安静地立在一旁。 朔月看了看桌上的菜,又看了看他:“你做的?” “是。”重也点头,眼中带着一丝期待:“奴……我以前在人界时,学过一些厨艺。也不知合不合主人的口味。” 朔月又往门外望去,重也会意,道:“贪狼和炙豹说习惯在厨房吃了,就不过来了。” 朔月点头,指指旁边的椅子,示意他坐下一起。 重也微微一愣,倒也没有推辞,乖巧地在旁边落座。 朔月每夹一道菜,重也便轻声细语地开口介绍:“这是人界江南的松鼠鳜鱼,酸甜开胃;这是北地的炙羊肉,温补气血;这汤是用了灵菌炖煮,有安神之效……” 朔月默默吃着,味道确实极好,远胜贪狼炙豹的手艺。 她放下筷子,问:“这些食材,是从何而来?” 重也答:“是今日出去透气时,我见外面小摊上有卖,便买了一些。” 朔月蹙眉:“人族的东西在妖族地界价格太过昂贵,以后不必如此破费。府里有什么,便做什么。” “况且,我买你花了太多钱,现如今更穷了。” 重也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垂下眼睫,低低地闷嗯了一声。 饭后,朔月去了书房,翻阅着记录任务的玉简。 府中如今有三名侍从,加上她,四个人,开销不小,她必须要尽快接取新的任务,赚取灵石。 正翻阅间,贪狼拿着一份烫金的请帖走了进来:“主上,有人送来这个。” 朔月接过,打开一看,眉梢微挑。 请帖来自她的前未婚夫——狼族少主疾风,他要与狐族公主成婚,邀请她前去观礼。 当年疾风嫌弃她性子冷硬,不够温柔,而她又在一次切磋中将他失手打伤,他便以此为由强行退了婚。 想来这位狐族公主应是十分温顺。 正想着,旁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主人,这人是谁?” 朔月抬眼,不知何时,重也竟走了进来,站在桌旁,看着请帖。 “狼族少主疾风。”朔月合上请帖,随手丢在桌上。 “您和他是朋友吗?” “不是,他是我前未婚夫。” 重也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凑近了些:“前未婚夫?那就是心中旧爱了?”他眨眨眼,带着点撒娇:“主人,带我去看看吧。” 朔月瞥了他一眼:“你去做什么?” “去给主人撑场面啊!”重也挺了挺腰背,往后捋了捋自己的头发,露出一张帅气的笑脸:“让他看看,主人您现在有了更好的!” 朔月有些无语,翻了一个白眼,将他赶了出去。 晚膳时,桌上摆着的竟然又是几道精致的人界菜肴。 朔月看向重也。 重也小声嘟囔:“早上……买多了,不做会坏掉的……” 朔月叫来贪狼,炙豹也随在身后。 贪狼从不骗她,老实交代:“主上,重也他……早上把那个妖贩的菜都包圆了,足足定了一个月的量……” 朔月再次看向重也:“钱从哪儿来的?” 重也似乎早就料到有此一问,神色自若:“早先被掳来时,路上有个鸟妖,想与我睡觉,我不肯,她要用强,我失手……就把她杀了。拿了她的储物袋,里面有不少钱。”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做工精致的储物袋,放到朔月面前:“这些钱,理应上交主人。” 朔月看着那储物袋,没有接。 “既是你自己赚来的,就自己留着吧。” 重也没有收回储物袋,反而往前推了推。 他脸颊突然泛起一丝可疑的红晕,漂亮的眸子直勾勾地望着朔月,嘴巴微张。 朔月直觉不太妙,想让他闭嘴。 但还是迟了一步。 重也声音不大,却清晰得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如果……如果是主人您想和我睡觉,我……我是愿意的。” “噗——!”一旁的炙豹剧烈咳嗽起来,脸憋得通红,惊恐地看看重也,又看看朔月。 朔月拿着筷子的手顿在了半空,一向清冷自持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了近乎呆滞的震惊表情,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你说什么?” 重也愈发害羞,脸颊更红了:“因为主人救了我,还给我地方住,自己穷还不要我的钱……所以,主人是好人,我愿意陪主人睡觉的。” 说完,他飞快地凑上前,在朔月尚未回过神的脸颊上,蜻蜓点水般的轻轻碰了一下。 然后,他将那储物袋往朔月手里一塞,转身飞快地跑出了饭厅,留给众人一个仓促的背影。 旁边的炙豹还在拼命压抑着咳嗽,贪狼也不敢相信地说着“这……这……” 朔月缓缓抬手,碰了碰自己被亲的地方,眼中是前所未有的茫然与错愕。 什么时候……人族竟比他们妖族还要……开放了? 而且,他刚刚是不是说她穷来着? 第3章 第 3 章 朔月难得过了几天悠闲的日子。 府中的饭食有重也一手包办,每日变着花样做的精致可口,朔月还是没忍住,又说了他几次莫要再浪费钱,那些东西少吃或者不吃,都是可以的。 他却总是有理由——或是碰巧遇到便宜的,又或是那妖贩非要贱卖。 次数多了,朔月也懒得与他辩驳,由他去了。 至于贪狼、炙豹,则负责洒扫庭除、打理杂务这些琐事,一切都被规整得井井有条。 身为妖主的她,终于也开始有个妖主的样子。 她最终接了几桩不算紧急的任务,在参加完疾风的婚礼后再行处理也不晚。 他们二人虽说婚约已断,但毕竟也算得上是曾经的旧友,面子上的功夫总要做足。 婚礼当天,天光还未大亮,朔月推开房门,见重也已经候在院中。 他显然是精心打扮过。 依旧是一身月白色长袍,但料子明显华贵许多,衣襟和袖口用银线绣着繁复的暗纹,在晨光中流转着淡淡的光华。 墨发用一枚剔透的白玉冠束起,衬得他面如冠玉,眉目如画。 他安静地站着,身姿挺拔,若非朔月知晓他的身份,几乎要以为这是哪家仙门的翩翩公子,或是即将去迎亲的新郎官。 “主人。”重也见到她开门,快步迎上前,笑道:“我们何时出发?” 朔月上下打量着他,淡淡道:“你是去当宾客,还是去当新郎官?” 听出朔月有一点不满意,重也反而笑意更深:“重也不当宾客,也不当新郎官,从始至终只当主人的随从。” 他越说越慢,一脸认真地看着她。 “我只是不想给主人丢脸罢了。” 朔月看他半晌,冷哼一声:“什么时候从奴隶升到随从了?” 重也也不恼,笑着追上朔月。 “随从也好,奴隶也罢,反正都是主人的人。” —— 妖族的婚礼,通常会设在一片广袤的草地上,没有亭台楼阁,反而更显原始与盛大。 巨大的鲜花拱门由藤蔓自然生长缠绕,点缀着各色散发着柔和光晕的灵花。 一群草木妖精手拉着手,围成一个个圆圈,唱着空灵祝福的神谣。 无数色彩斑斓的蝴蝶精煽动着翅膀,在空中洒下细碎的光点,如梦似幻。 宾客们大多会显化出部分真身,以示对新人的尊重和对妖身种族的敬仰。 一眼望去,有顶着毛茸茸狼耳的,有拖着蓬松狐尾的,有额生锐角的,有背覆羽翼的……形态各异,妖气蒸腾。 朔月有些迟疑,不大想露出自己的妖身。 因为她是一只兔子精,兔耳雪白柔软,与她如今的身份实在不符。 可若只显露一双红得沁血的眼睛,又显得有些失礼。 她没法,心念一动,头顶一对透着淡淡粉色的兔耳悄然出现。 果然,立刻引来了身旁之人的注意。 重也的目光几乎是在兔耳出现的瞬间就黏在了上面,耳朵轻轻颤动,他的眼睛也跟着眨啊眨,毫不掩饰好奇与喜爱。 “主人……”他小声唤道,手指蠢蠢欲动。 朔月警告地瞪了他一眼,让他收敛一些。 重也却像是没看见一般,竟然无视了她的警告,飞快地伸出手,用指尖极轻极快地在她柔软的兔耳尖上触碰了一下。 触感温热、毛茸茸的,难以言喻的舒服。 朔月浑身一僵,耳根不受控制地泛起红晕,猛地转头,眼中寒光乍现。 重也已迅速收回手,摆出一副无辜又乖巧的模样,只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盛满了得逞的坏笑。 这时,周围一些相识的妖族也注意到了朔月和她身边这个过分俊美、气质独特的人族男子。 立刻便有妖想到,前几日妖市上流传的“朔月妖主万金买奴”的轶闻,纷纷投来揶揄的目光。 “朔月妖主,想必这位就是你那价值万金的人族宝贝吧?”一个顶着鹿角的妖君笑着打趣。 “果然名不虚传,这皮相,这气度,说是仙人我也信啊,难怪朔月妖主舍得下如此血本。” “带出来撑场面倒是极好,只是不知……朔月妖主买他回去,还要做什么,若只是干看着,不如出个高价让给我吧。”是一个顶着冠羽的孔雀精,嘴上在问朔月,眼睛却明晃晃地盯着重也。 重也已主动躲至朔月身后。感受到他微微颤抖的身躯,朔月忍不住暗恼,手心化出一道灵力,给他传音入耳。 “当初不让你来,你非要来。我虽未把你当成奴隶,可在别人眼里,你就是可以随意……” 话说一半,朔月停下,轻拍他的手背,“以后还是留在府里等我,安全些。” 顾不及重也的反应,朔月看着还在咄咄逼人的孔雀精,道:“我就算看着,那也是我自己的事。到了我手里的东西,断没有再让出去的道理,除非你是打算来抢?” 孔雀精愣在原地,她说的不是买吗,怎么就成抢了? “这,朔月妖主说笑了,大人既然不愿,我自是不能勉强,就先告辞了。” 笑话,再不走,恐怕命都没了,她刚刚是哪来的胆子,敢从朔月手里要人。 呸!真是美色害人! 孔雀精走了,周围却没人再敢说话。 朔月打了个哈哈,拽着重也就要离开。 疾风远远朝她喊了一声,走了过来。 疾风是狼,银灰色的狼耳竖立着,眼神中带着狼的锐利。 他先是深深看了一眼朔月,随即便将目光牢牢锁定在重也身上,带着审视与复杂,上下打量了许久。 “原来你喜欢的是这种类型。”疾风语气硬邦邦的,不等朔月回答,他又问向重也:“小子,她打过你吗?” 他可是清楚地记得,当年朔月那双看着软萌的兔子拳头,砸在身上有多疼。 朔月蹙眉,刚要开口,重也动了。 他伸出双臂,亲昵地抱住朔月的一只胳膊,将半边身子都靠了过去,脸上泛着羞,甜腻地看着朔月。 “主人她对我可好了!才舍不得打我!她给我住最好的屋子,穿最好的衣服,还吃她亲自……吩咐人做的饭!” 他微妙地顿了一下,将“做”字含糊过去,但那依赖和幸福的姿态却做得个十足十。 朔月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和话语弄得浑身不自在,她想抽回手,却被重也抱得更紧。 疾风的脸色瞬间变黑,重重哼了一声,丢下一句“婚礼快要开始了”,转身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走了。 朔月:“……” 周围的妖族们发出低低的哄笑声,看向朔月和重也的眼神也更加暧昧。 幸好婚礼仪式很快开始,阻止了朔月想要暴走一顿重也的心思。 她站在一旁,安静观礼。 狐族公主果然貌美,身后九条蓬松雪白的狐尾优雅地摇曳,她身边的疾风威严而霸气。 在天道的见证下,在众宾客的欢呼声中,两人的尾巴虔诚而痴痴地缠绕在一起,带着妖族特有的、毫不掩饰的热情与欲.望,当场来了一个热烈而绵长的吻。 妖族的天性在此刻被彻底释放,现场气氛瞬间被点燃,变得躁动而暧昧,口哨声、起哄声此起彼伏,纷纷呼喊着“再亲一个!” 换得狐族公主妖魅一笑:“想看?你们自己来呀。” 气氛瞬间燃至顶峰。 朔月拉着重也,一点一点往后退去。她虽为妖主,但骨子里仍保留着兔族的一些天性,对于这般直白热烈的场面,终究有些不适应。 她侧头,重也正看得目不转睛,那双漂亮的眸子里闪烁着盎然的光彩,似乎对这些充满了兴趣。 朔月莫名一窘,拉住重也的手腕,低声道:“走了,出去透透气。” 重也乖顺地被她拉着,穿过喧闹的人群,离开了那片弥漫着情.欲气息的青草地。 宴席上更是喧嚣,酒酣耳热之际,疾风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他显然喝了不少,狼眼里带着醉意,凑到朔月身边,压低声音道:“我说朔月,你这可不行啊。” 朔月不解地看他。 疾风嘿嘿一笑:“你刚刚去哪了,都两百多岁的大妖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似的,动不动就害羞。” “我看你刚刚那样子……扭扭捏捏的。你这发情期估摸着又快到了,到时候可怎么办?总不能还是靠自己硬扛吧?” 他声音虽压得低,但还是让重也听见了。 他酒也不喝了,菜也不吃了,一双眼睛望向疾风,天真又认真:“发情期?那是什么?到了会怎么样?” 疾风被他一问,先是一愣,随即看看重也,又看看朔月,恍然大悟般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哈哈大笑道:“是了是了,哎呀,瞧我在这瞎操心。你小子虽然是个凡人,肉身弱了点,但胜在是一个男人,有一副好皮囊,配我们朔月……嗯,勉勉强强也算够格了!”他这话说得阴阳怪气,带着醉后的调侃。 也不知道重也是听懂还是没听懂,一个劲追着问:“所以,到底是什么,你还没告诉我。” 疾风挤挤眼睛,端起酒杯神秘兮兮地说:“到时候……你不就知道了?”说罢,摇摇晃晃地要去找别人喝酒。 朔月伸手扶了一下,疾风的眼眶瞬间通红,他哽咽着:“兔子,以后好好的啊。” “还有你小子。”他指着重也,道:“要是对我们兔子不好,被我知道了,我一定掘了你祖宗十八代!” 朔月坐在原地,面无表情地拿起酒杯猛猛灌酒。 好好的一个婚宴,非要搞什么煽情,还有重也,他今天好像格外嘚瑟。 她是不是应该让他做点奴隶该做的事情,让他认识到自己的身份? “主人,你想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的。” 朔月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把内心的想法直接说了出来。 “无论什么,我都愿意。” 重也又一次强调。 暮色霭霭,眼前的人,专注而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