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卿你离我太近了》 第1章 寻身一 “就是这里。” 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原本那些还在游荡认门的人瞬间朝一处聚拢了过去。 清冷的后巷顿时热闹起来。 见前面挤满了人,一个满头是汗的高大汉子抱怨道:“这荣盛客栈招工,怎的在这么偏的一个后院里,真是一通好找。要不是工钱高,我……” 旁边的人解释道:“人家招的是力工,不是堂倌,要出县去替客人取货。现在县外不太平,多点人才安全,不然哪轮得到我们挣这个钱啊。” “是啊,听说要求还挺多,各种挑,如果不满意……” “砰”的一声,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乞丐模样的人被踹倒在地,引得院内一片哗然。 明昭刚睁眼就又闭上了。 闭眼前的情形过于离奇,以至于让他觉得自己正在做梦,还是不太友好的梦,被人又打又骂的。 他都躺地上了,骂声还没有停止。 “哪里来的臭乞丐也敢进咱客栈的门!呸!真是晦气!” 怒骂的人像是真的沾了什么晦气的东西,又朝着地上的乞丐啐了一口。 他正要再骂,视线却瞟到二楼客房倚窗观望的客人,见贵客皱眉,满脸的横肉上立即堆出了笑。 出钱的贵客并没有插手,看了眼情况就转身离去。 见贵客没有怪罪,胖掌柜松了一口气。 随后,他伸出脚在地上不着痕迹地蹭了蹭,背着手走向一旁围观的人群。 “懂不懂规矩,招工启事上写的不明白吗?乞丐和流民我们店不招,你们中谁和这乞丐是一路的,赶紧滚!耽误了贵客的行程,你们担待的起嘛。” 胖掌柜一边说一边用他精明的小眼睛扫视着,见人群中果然有人露出了心虚的神色,他立即怒目瞪了过去,下巴朝后院门方向一抬,意思不言而喻。 院子里的护院打手高大强悍,地上的乞丐昏迷不醒,原本还有迟疑的人只能作罢。 工钱再高,人家不招,还得挨顿打,着实不值当。 转眼间,聚在一起的人群就少了许多,只是没有一人去管地上的乞丐,似都不认识他。 本地乞丐有丐帮管理,不至于丢下一道来的人,不然他们回去也不好交代。 不是本地乞丐,这幅装扮就只能是流民了。 胖掌柜见状低声嘟囔道:“也不知道县城的门卒干什么吃的,放这么多没身份的流民进城。” “哎,掌柜的,可不敢如此妄言。”一旁手拿纸笔账房先生模样的人立即制止道,“小心让人听了去,那咱们客栈以后可就没安生日子了。” 胖掌柜闻言立即压低了声音,却又嘴硬道:“怕什么,新上任的县令那可是我家同宗兄弟……” 虽嘴上这样说,胖掌柜心里却也是虚的,只是得罪人的话已经说出了口,只能强攀了这个亲戚,以防真有人去告状。 账房更是明白他嘴里的这个“同宗”有多虚,赶忙打圆场: “是是是,谁不知掌柜家里是咱芝兰县的大族,只是韩县令刚上任,政务繁忙,吾等实在不该为这等微末之事前去叨扰。关于这流民之事,我倒是有所耳闻,据说是跟京城来的一位贵人有关……” “贵人?来芝兰县的贵人还有不住我荣盛客栈的?” 胖掌柜一脸桀骜,眯着眼瞧着账房先生,心想:你一个屋里算账的消息难道比我还灵通? 但紧接着,胖掌柜想起自己换了地盘,账房才是本地人的事。 又想到这几日听到的一些传言,他也确实好奇,随后扭头吩咐不远处的一个护院:“你先去查验一下这些人的身份文书,看是否都能对上。” 话毕,胖掌柜挥手让前来报名的力工们过去,又朝账房招招手。 说着话,他便随账房先生踱步到了宅院中的一棵桂花树下,小声嘀咕起来。 账房先生压低声音道:“据说是大理寺的一位谢评事下的令,这位谢评事听闻了近日山匪劫村之事,命县令给予这些村民方便……” “胡说八道!谢某何时做过如此荒唐事!” 嗯? 明昭越听越不对劲。 睁眼,扭头,上身翻转望向身后声音处。他动作一气呵成,就像熟睡之人换了一个姿势一样自然。 他太好奇了。先不说这离奇的梦为什么还没有结束,也不说那些地名,人名为什么如此耳熟,单就他们当着人家朝廷命官的面蛐蛐人家,他就好奇的紧。 这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 明昭为了探听更多的信息,依旧保持躺地的姿势。他视线很低,视野之内只能看到一棵树干和两双腿脚。 二人长裤长靴,古人装扮,想来就是那掌柜和账房。 离奇的是,那里并没有第三个人。明昭眨了眨眼,再仔细瞧,还是没有。 难道自己幻听了? 只是掌柜还是踹他的那个掌柜,就算是梦也还是原来的梦,那句话听语境,说话的肯定是当事人。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也是见了鬼了。 他很疑惑,只是有人比他更疑惑,胖掌柜道: “你可别胡说八道,我也知晓一些仕途上的事,大理寺评事从八品下,能命令县令?” “寻常肯定不能,县令就算给予京师官几分薄面,也不会拿县内的治安来赌自己的仕途,只不过……”账房故作高深,捻了捻自己打理尚可的胡须继续道:“只因这位评事是真真儿的贵人,乃是华国公与陛下同母胞妹安城长公主之子……” “更是胡说!我在外从不提及家世!” 果然还有人。 还有自己果然穿书了! 只是现在顾不上回忆书的内容。 明昭如今睁着眼,一下就听准了声音的来处,视线沿着灰褐色的树干向上望去,最后落于那丈高金桂之上。 ——桂花树端,美人盘坐。 只是这美人脸上如今皆是愠色,一袭月白长袍因气愤也跟着微微摆动,绣金袍角于花树间若隐若现,宛若谪仙。 ——是不是仙不知道,反正不是人。 桂树喜阳,向来种于阳光充足处。而此时阳光正盛,大片的阳光落于桂树顶端,竟没有一丝被遮挡。 阳光穿体而过,让那原本就俊得一塌糊涂的男子更是又增添了几分虚幻缥缈之意。 明昭看得有些怔愣,不自觉支起上身想要看得更仔细些。 想是他的目光过于直白,那人竟有所察觉,缓缓转头,很快就对上他的视线。 二人四目相对。 明昭见对方看了过来,很想大喊问他:你是不是叫谢瑕? 只可惜,嘴未张而足先至。 “好你个臭乞丐,醒了还不赶紧滚,一身的酸臭,真是污了我这满园的香桂气!” 说着,胖掌柜疾步走来,抬脚就要往明昭脸上踩。 这岂能让他得逞,就算是乞丐流民也是要脸的,踩坏了他上哪去治。 明昭赶紧翻身,侧头躲避。 胖掌柜一脚落了空,身形向前栽去,幸好账房紧随其后拉了一把。 趁这个间隙,明昭双腿轻蹬,一个鲤鱼打挺便站了起来。暗赞一声这个身体倒是利索,随后抬脚回挡,将胖掌柜企图再次抬起的脚送了回去。 他自觉力度用的恰好,绝没有任何存心挑衅的意思。 “不劳掌柜辛苦,我这就走。”明昭见胖掌柜神色逐渐扭曲,立刻想要开溜。 只是,胖掌柜被脏乞丐“踹”了一脚,心里的怒气噌的一下就冲上了天灵盖,哪里还听得进他的客气话。 “啊——”胖掌柜高声嚎了一嗓子,颤着胳膊指着明昭,“给我捆了他,打,往死里打!” 明昭转身就往客栈门口跑,高声回道:“你当你是县令啊,就算是县令,光天化日也不能杖杀良民。你好大的气派。” 闻言围过来的打手止了脚步,几人面面相觑,他们也知道对方说的是对的。 就算要动手,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动手,到时候闹到县衙,他们肯定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别听他胡说,他是流民,流民在城内闹事,我们是在为县令分忧。” 涉及到客栈利益,胖掌柜脑子立马清明,挥手道:“先捆了,丢到柴房,过后我亲自押他去县衙。” 胖掌柜怒目而视,眼里全是算计,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就是说的好听。真把人给捆了,估计明日就能在城外某个义庄见到这个乞丐。 只是,知道归知道,但却没有一个人来管这个闲事。这个院子里不是掌柜的人,就是等着掌柜给活干的人。 大家自然都选择了无视,多数都是满脸麻木,甚至有几个还带着幸灾乐祸看好戏的神色。 有了合理的理由,那些打手也没了顾忌,装模作样慢慢向明昭逼近。 明昭大感头疼! 他在心里暗骂一句:书里的世界就是荒唐。随后,眼睛迅速扫视了这个客栈后院,寻找能让他逃出生天的通路。 这个院子还算称得上宽敞,最明显的是正南方向的二层木楼,应当是客栈客人居住的地方,跑进楼里,他肯定没这些打手熟悉,很容易就被逮到,不能走。 正楼两旁各有一座偏楼,其中一座里面还有白气冒出,是厨房,死路,也不能走。 另外一座应该也差不多。 几个打手堵着大门,马厩方向则有那些力工,明昭总感觉他要是往那边跑,一定会被拦下邀功。 剩下的就只有…… 明昭突然扭头看向胖掌柜的位置,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 胖掌柜可是一个很会看人脸色的人,哪怕明昭脸跟涂了锅底灰一样黑,他还是看出了那双清亮眼眸中的意图。 只可惜,明昭没有给他开口的时间。 他右腿用力一蹬,朝着胖掌柜的方向就冲了过去。 “快拦住他!”胖掌柜指着院中的桂树,“他要爬树翻墙……” 说是迟那是快,胖掌柜话都还没说完,明昭就越过他到了树下,眼见腿就要蹬上树干。 感觉有戏,明昭大喜过望,立即朝树干伸出手。 但这个院子里的打手也不是吃素的,紧随其后也伸出了手。 突然,明昭就感觉左胳膊手腕被一股大力攥住,对方来势凶猛,俨然要把他拖倒在地。 明昭见势不妙想立即捉住树干,但下一秒,他就傻眼了。 只见他想要往上伸的右手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直接向右猛地一甩,带着上身和左臂就向右转了过去。 只听“砰”的一声,那个黏在他左臂上的两米大汉像风筝一样飘到了墙外。 紧接着,墙外就响起了“哎呦——”的痛苦哀嚎声。 胖掌柜眼看着自家小山一样的打手飞起又落下,眼中全是震惊。他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微不可闻的往后退了一步。现在就他距离明昭最近,不退,下一个可就是他了。 “发生了什么?我没看错吧,他…他就那样轻巧的把人扔出去了?确定是人,不是稻草人?” “你没看错,扔的就是一个人。没想到这么瘦的一个乞丐竟然力气这么大。” “嘿,你看,掌柜怕了……” 人群议论纷纷,胖掌柜耳聪目明,一下子就捕捉到了那句嘲笑他的话。 他顿时气恼,心里咽不下这口气,冲着院子里的打手们喊道:“都给我上,今天必须拿下他,胡三,胡三你也上,快点,小心我扣你们工钱。” 他退,打手们可不能退,不然这掌柜怕是真的要变着法儿的扣他们的工钱了。 不过有了那个倒霉蛋打样,剩下的打手立即达成默契,一起伸手扑了过去。 明昭见状只想赶紧跑,转身面向桂树。 但…… 他的身体好像并不同意他的想法。 第2章 寻身二 明昭眼瞅着自己的腿蹬到树干上,砰的一声,簌簌花雨应声而下。 金色的“雨滴”顺着他的睫毛砸向地面,却被正在伸展的膝盖弹到了更远的地方。 飞身,侧转,平推。 呼啦一下,扑上来的五六个打手全数倒飞,随即哐哐落地,院中顿时哀嚎四起。 明昭心下比他们还要震惊,他刚才就知道这个身体可能会武功,没想到竟然这么厉害。 仅仅凭借着身体本能,他竟然就能以一敌多。 “哈哈,也没想象的那么糟嘛。”明昭咧嘴嘀咕一句,顿时自信心爆棚。 正好这时两个刚才躲过一劫的打手又有了动作,他们一左一右,一看就是要捉人的胳膊。 “想得美!”明昭手腕翻转,反手一拍,就把他们的手弹了回去;随即抬腿,朝着其中一人踹了过去。 一人飞退,顿时场上只剩一人与他对峙。 “休得张狂!”剩下的一人竟完全不惧,貌似对自己的实力也是很有信心。 明昭顿时起了兴致,他也想知道这具身体究竟能打到什么程度,有这样一个练家子也是正好了。 此人身材魁梧,粗眉大眼,虽脸有胡须,却也不邋遢,一身青色短打干净利索,一眼就能看出是这些护院打手的头头,应当就是胖掌柜口中的胡三郎。 明昭想要故技重施,却见胡三郎轻巧侧身躲过,非但躲过,竟还要学他。 只是学还不够,人还跳了起来,树桩子般的膝盖直奔着他的面门而来。 明昭立即抬手格挡,但自己身形瘦削,体量不行,即使将力道卸了大半,还是被逼得飞退向后,重重地撞到桂树上。 花雨再落,犹如细沙飞扬,顺着破袍子上的窟窿口子就黏到了身体上。后背痒意瞬起,还不止一处,顿时分了明昭的心神。 见他分心,胡三郎穷追不舍,爆喝一声,再次起跳飞踹。 明昭再挡,只是这次有了教训,挡只是虚招,等胡三郎出了招,收不回去的时候,他迅速一躲。 “砰”的一声! 唯有那桂树遭了殃。 明昭站在树下,看不到树顶的情形,他缠斗之余,还在心里想象了一下美人被从树上晃下来的情形。 只可惜,美人没有掉下来,只有越来越多的桂花,头上,身上,胳膊上,哪里都有,都快把他腌入味了。 桂花还好,痒多了也就适应了,但中间好像有个什么凉凉的东西也跟着掉进了他的衣服里。 一想到小时候在树上捉过的大青虫,明昭顿时汗毛直立,感觉哪哪都不对了。 对方可不给他时间捉虫子,凌厉的招式如雨点般落了下来。 明昭只能一一接招,他生怕“虫子”变成一滩黏在他身上,不自觉就有了软肋。 这自然躲不过对手的眼睛。 “好,打得好。”胖掌柜见明昭吃瘪,气一下子就顺了,在一旁拍手叫好,并招呼其他人赶紧一起上。 明昭虽能抵挡,但眼下实在不想过多纠缠,心里顿时萌生退意。 只是胡三郎和再次围过来的打手可不会轻易放他走。 明昭迅速转头看向胖掌柜,用自认为比较凶的表情呲了他一声,露出一口白牙,仿佛要吃人的猛兽。 胖掌柜的笑声顿时被噎了回去,他光顾着看热闹,现在依旧离明昭很近,被这样突然针对,心跳顿时漏了一拍。 明昭暴起窜出,径直朝着胖掌柜飞奔而去。 ”快,救我。”胖掌柜吓得后退,立即呼唤打手先保护自己。 眼见老板被人拿住,众人也是一慌。 这一慌不要紧,竟然让明昭得手了。 明昭:“……”你们这样我很难办啊。 明昭站在胖掌柜的身后,用一只胳膊锢着他的脖子,脸上不自觉的就带上了——都给老子统统后退的神色。 胖掌柜被一只脏手控制着脖子,那个脏手的主人甚至贴着他的后背,向来喜干净的他顿感喘不上气来。 只是明昭可不管那些,立刻在他耳边说:“赶紧让你的人都退后,我也好赶紧走,你也少受点罪?咱们无冤无仇,何必闹到见血见官的地步呢?你说是吧,掌柜,嗯?” “是是是,没必要,真没必要。”胖掌柜忍着胃里不自觉泛上来的恶心点头如捣蒜,“壮士,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硬是将这一桩好事搞到如今这副模样。” “是啊,是啊,英雄你大人不计小人过,还是就此收手,我们有什么事都好商量。你看,你就是想找个工作,咱不至于闹到绑人的地步。” 刚才不知道躲到哪里去的账房突然冒了出来,手里拿着纸笔举着给明昭看,一副要给明昭安排个好活计的模样。 账房一边说着,一只手背到身后,朝着他身后站着的几人示意,分明是催促他们赶紧去报官的意思。 他也不敢出声威胁,流民毕竟是个没有顾忌的人,要是惹恼了,就人家的身手,到时候大开杀戒,怕是连他也不能幸免。 明昭:“……” 像这种堪比威胁老板涨工资,还指望老板以后不穿小鞋的荒唐想法,明昭肯定是不会有的。 他一眼就看到了账房的小动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想这些人真是低浅招术用多了,就当放在什么人身上都适用了。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的情况比较特殊,换到一个没有身份还没有功夫的人身上,这个缓兵之计还是挺好用的。 如果不是正好碰到了他,事情甚至都不会发展到眼下这种模样。 想到掌柜刚刚那作威作福的模样,明昭可没有一点要留下的想法。 几个打手悄悄摸摸地往门口移动,明昭也等着他们离开,毕竟院子人少,他也方便跑。 趁机,他好奇问道:“听掌柜的意思是打算招我了,打算给我开多少工钱?” 想到钱,就想到钱的作用。 民以食为天,恰巧明昭还是个好美食的,率先想到的就是有了钱赶紧去买些吃食。 肚子空空,力气小小。 他有一种感觉,这个身体的潜力绝对不止于此,要是吃饱了再打,他能把院子里的人都给撂倒。 想着想着,他肚子“咕噜”一声。 离他最近的掌柜自然第一时间听到,下意识便脱口而出:“包吃包住,给你每日五十文。” 此话一出,对面的账房先生脸色唰的一下就变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就差当场垂首顿足了。 “奸诈小人!” 清冷,温润,带着些气恼的好听声音从头顶传来。 明昭听出是那树上美人说的话,只是话赶着话,没等他开口,那人便道出了缘由。 “招抬棺的客人给三百,招工写两百,挑出错的给一百,碰上等吃饭的……” “呵!”说完头顶传来一声冷哼。 明昭听完,缓缓扭头看向掌柜,脸上带着——你给我再说一遍的神情。 原则上自己应该是知道工钱该多少;原则上掌柜也该知道以他现在的处境该给开多少。 可这“奸诈小人”偏偏嘴比脑子快,就把心里价给说出来了。此时反应过来,正心虚地转着眼珠子,像是在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忽悠人。 原本还想着“预支”点工钱,然后开溜的明昭:“……” 没有多言,他不动声色地在胳膊上加了点力气,说自己刚才没听清。 “啊——”胖掌柜以为明昭要下杀手,嘴里立马求饶,“我错了,我说错了,是两百,是两百文。” “嗯,我就说嘛,我还以为自己耳背了。”明昭看向其他人,“你们都听到了啊,是掌柜自己说要给我每日两百文工钱的。” 众人:“???”他这是唱的哪出戏。 紧接着,众人就知道了答案。 只见明昭伸出手:“掌柜你看,这天就快黑了,今日已毕,你是不是该把今天的工钱给我结一下?” 天黑? 众人抬头,烈日当空,阳光明媚。 “你!”掌柜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他也是见识到比自己还会算账的混账了。 “无赖。”高空传来一道笑语,“两个要钱不要命的也是凑一块儿了。” 明昭闻声立即摇头:“我可不是无赖。”他既是回掌柜,也是回复树上之人。 “正所谓一寸光阴一寸金,我时间金贵,想走你偏留,这还要少了呢。你说是吧,掌柜?” 众人回想事端之初:好像……是这么一回事。 明昭扫了院内众人的神色,除了一脸懊恼的账房,其余人貌似还真给他说服了。 他心里得意一笑。 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招工两百文,他也不多拿;掌柜非要给,人也没受伤。报官总得有个由头。他就不信了,衙差能为了这两百文,在这个流民四窜的节骨眼上追着他一个打。 只要他能跑掉,不被抓住杀鸡儆猴,那今日的事,大概率也就这样了。 最后,也就是个主动,被动的事了。 他固然有错,但也是这掌柜欺人在先。如今在他的暗示提醒下,众人只记得是这掌柜拦他才凭生的事端。等衙差来了,他们正好也算证人。 事关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第一天的安危,明昭也是想了很多的。 他最近正在看这本小说,因为里面的两个角色,所以对这个芝兰县印象格外深刻。 他已经想好逃离这里后先往哪里去避风头了。 在脑海中祈祷了一句——这个身体可一定要会游泳。随后,他又继续索要起自己的“第一桶金”。 伸出的手没有收回,反而举高了些,就差在胖掌柜脸上摸两把了。 胖掌柜见状险些晕厥过去,那只黑漆漆的手眼看就要往他嘴边伸,这要是让他得逞,那他至少一年吃不下去饭了。 挟持他的人很显然已经看出他爱干净的脾性,十分恶趣地用拇指扣了一下中指的指甲。 别人要钱都是捻这两根手指,这人可好,就在那里“扣,扣,扣”。 “掌柜的,何必呢,我知道你在拖延时间等衙差,但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我要是跑不了,你……也好不了。” 明昭将声音压得很低,根本不给其他人听到机会。 说完,他另一只胳膊加了力度,而这次,他可没有再悠着。 “给给,我立马给,账房,账房,你赶紧给他先支二百文工钱……” 账房忙不迭地点头:“哎哎,我这就去柜上取来。” “哈,事到如今,你们还在拖延时间。你还真是要钱不要命啊。”明昭被气笑了,一把捂住胖掌柜的嘴,另一只手则直接探向掌柜身上的荷包。 他低声说话的时候,就看到打手已经出了门,留给他的时间可不多了,等不及掌柜主动给了。 “何必执着此人?为了两百文,吃一顿板子,乡野之民,当真目光短浅。”一道不解且带着三分厌烦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明昭:“???”怎么说话的,你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谢瑕吗? 第3章 寻身三 谢瑕身处位置高,想必也看到了出门报官的人。 并且,他很是不理解明昭的行为。 明昭想,谢瑕应当是把他当成什么泼皮混混了。 他很想反驳,只是现在可不是聊天的好时机。随即抬起脚踹了胖掌柜的膝盖窝,让他不要扭来扭去影响自己领钱。 胖掌柜呜呜出声,像是被人掏了心窝子:我的嘴,我的钱,我的……啊……魔鬼啊!魔鬼!!! 他现在后悔极了,只想抽刚才那个脚欠的自己一顿。 眼看着自己身上的零零碎碎都给掏了出来,胖掌柜这次是真的晕了过去,像半扇猪肉一样挂在明昭的胳膊上。 众人心想:这就晕了? 明昭可不管他是真晕还是假晕,立即从荷包里数出了两百文出来,说是数,其实也就捏了四下。 他知道这个掌柜有把钱穿成五十文一串的习惯,书里后面最后一个案子里,还差点让他被认成凶手。 当时明昭也就是随手一翻,正好就记住了这个明显的人设特色。 至于为什么会记得那么清楚,他想,大概是世人皆有的八卦之心吧。 明昭抬眸在账房先生和胡三郎身上扫了一眼。 要不要加个码? 明昭这样想着,就摸到了胖掌柜的衣服的前襟,他手指一勾,一抹水红色就显露了出来。 “嗯?嗯!!!”胖掌柜感受到危机,猛地睁开眼,用出吃奶的劲握住明昭的手腕。 手腕被捉住,明昭没能立即脱身,但他不想纠缠。 他眼睛一转,嘿嘿一笑低声道:“你倒是胆子大,不但骚扰人家娘子,还敢偷人家贴身的物件;不光偷,你还敢贴身带着;要是我把东西扔到他们两个人面前,你说,那胡三郎的膝盖认不认得这帕子。还有那个谁……” 书里其实也没有明写胖掌柜跟谁家的娘子有染,不过,像那种借着各种理由揩油的事确实没少干。 而书里对此人的描述是——他觉得给账房和胡三郎开的工钱太高了,想在他们娘子身上找补一点回来。 除了这两人,好像还有别人,只是明昭一时想不起来了。 没办法,只因为这本小说它真的太狗血了。种田,探案,权谋各种元素混在一起,一锅大杂烩。 而这三种类型的小说却有一个共同点——出场人物多。多到明昭根本记不住里面不重要的配角。 他主要就看那一个人的故事。 可惜,在最后一个案子里,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想着,明昭抬起头。 不等明昭真的想起来,胖掌柜先投降了,他松开明昭的手腕,只紧紧地护着自己的胸口。 这种要命的事,他虽然震惊一个乞丐为什么会知道,但眼下,事情被捅出去,貌似更严重一点。 胖掌柜疯狂眨眼,仿佛在说:祖宗啊,你走,你赶紧走,我求你了,求你还不行吗? “这才对嘛。”明昭攥住手里的两百文钱,松开掌柜,向后大退一步。 现在掌柜有把柄在他手上,他也不怕对方翻脸,干脆直接把人给推了出去。 “哎呦。”胖掌柜被猛推了一把,一下子就往前跌去,见他摔倒,院子里顿时就乱成一团。 胡三郎虎视眈眈地盯着明昭,眼神中带着些疑惑,只是掌柜也没有再下令,他也只是盯着,没有出手。 只是,刚才两个人的谈话,他虽然没听清,但被看的那一眼,让他很不舒服。 他其实挺想动手,想给他问个明白。 胡三郎没有放松警惕,他了解掌柜,以掌柜的脾气,今天这事不可能就这样结束。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掌柜只是坐在地上干嚎,像是早就忘了那边的乞丐。 明昭见胡三郎堵着他的去路,他的视线再次落到桂花树上。 “发生了何事?”就在这时,一道雄浑的声音从大门旁的墙后传来。这声音听着自带威严,不用想也知道是衙差来了。 顿时,院内众人脸色各异。 惊喜的,可惜的,大感不妙的,明昭将三人的神情尽收眼底。 至于他,嗯,他已经上墙了。 就那样轻轻拽了一下树干,稍借了一下力,他就飞身到了墙沿上,身姿之灵巧惊艳众人,包括他自己。 等衙差进门,只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跳墙而去。 衙差本想追出,但他快速扫了一眼院内,就立即止了步。就他的观察而言,院内除了被摇了一地,踩成花酱的桂花以外,实在没有哪里有能被称之为案件的地方。 衙差面色不善问:“是谁报官,所为何事?” 胖掌柜立即站了起来,朝着衙差施了一礼。只是他现下有些心虚,捡着话描述了一下情况。 说完,衙差的脸更黑了。 随后,衙差又询问了几个人,然后黑着脸一言不发的站到胖掌柜的跟前。 “敢问韩掌柜想要如何解决此事?”衙差反问,还在说到掌柜姓氏的时候,特地停顿了一下。 原本还想要借一下县令亲戚势的韩掌柜:“……” . 事情正如明昭所料,根本没有人追出来。 他躲在客栈不远处的一条小巷子里观察了一会儿,眼瞅着衙差离开,立刻放下心来。 “好啦,事情解决了,让我想想……接下来该去哪里……” 明昭捏着手里的两百文钱,一点有钱花的喜悦都没有。他没想到穿越这种事竟然会落到自己身上。 还是天崩开局。 就是因为知道书里的内容,他才冒着风险讹了掌柜,也不能说讹,毕竟他可是真的挨了一脚,给点补偿不过分吧。 他都不敢想,如果没有这两百文,能不能撑过接下来的战乱。 谢瑕如今成了鬼,芝兰县也还没有乱,那现在的时间应该是永安十六年。他曾经瞄过一眼书的结局,永安十六年冬朝廷就要变天了,最乱的地方就是芝兰县这边。 桂花开于秋日,也就意味着距离年底也没剩几个月了。 想要躲过此劫,就得找个地方…… 想了半天,明昭都没想到哪里能去,他急躁的抓了把自己躁乱的头发,越想越生气。 谁家穿越穿到结局啊! 谢瑕都死了,穿越来干什么! 想到这里,明昭更气了。 本来是因为书里有一个跟自己同名同姓的角色,他才看了这本小说;开始还挺有代入感,书里的明昭跟他还挺像。 但直到主角团出来之后,他就开始讨厌这个人了。倒不是他为主角团鸣不平,他甚至希望那个人能去找找主角团的麻烦呢。 但书里的明昭没有,他只盯着谢瑕。 他就不明白了,主角团闯祸,谢瑕善后;主角团探案,谢瑕善后;主角团恋爱,谢瑕善后。 甚至,主角团搁那发善心,用的都是谢瑕的钱。 就这样一个大好人,怎么就没有一个好结局呢。结局竟然是和针对他的“大反派明昭”同归于尽。 太气人了! 情节之荒谬,气得明昭半宿没睡着,好不容易睡着了,一睁眼,穿了。 明昭现在只想回家,他可不是什么战无不胜的小将军,留在这里只会被战马踏成肉酱。 但在脑海中各种呼喊,把各种激活咒语都试了个遍后,他放弃了。 “算了,算了。”明昭气馁道,随后他抬头看向那棵桂树,眼中全是思索的神色。 他喃喃自语道:“难道是尸身被埋在了那棵桂树下?” “尸身?” 一道略带疑惑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声音好熟悉! 明昭迅速转头。 “你!” “你?” 二人视线相对,眼中皆是震惊神色,只是谢瑕看起来好像要更震惊一点。 “你能看到我?!”谢瑕率先开口,震惊之余,眼底尽是惊喜和期盼。 看到对方好像挺希望自己点头的样子,明昭点了点头:“嗯,能看到。只是……你怎么跟出来了,你能离开那棵树?” 明昭怀疑谢瑕的尸身被埋在了那棵树下,所以才被树禁锢住,只能坐在那里。所以,他才生出了再探客栈的想法。 起码给他收个尸。 明昭的眼神逐渐带上了几分惋惜和同情。 见他这种反应,又联想到民间的那些志怪话本,谢瑕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人的想法。 “本官还未身死,你不必现在就为我惋惜。”谢瑕皱眉道。 还未身死? 你一个鬼在说什么鬼话! 明昭一脸的不信,就差把心思写到脸上了,即使脸黑如锅底,也能让人读懂他的意思。 谢瑕见这人如此难以交流,脸上明显带了些怒色,只是他现在有求于人,不能直接表达出来。 随后,他也不管对面的人信不信,直接说道:“吾名谢瑕,京城人氏,现任大理寺评事一职;五日前来到芝兰县调查前任县令被杀一案;但却因路上遭了难,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旁人看我似孤魂野鬼,但我知,我还未身死,只因在夜晚时,我的魂魄会短暂回归己身。如今,我有一事……” “评事?你不是大理寺少卿吗?”明昭突然感觉自己脑子有点乱,忍不住开口问道。 尤其再回想起刚才胖掌柜和账房的对话,他感觉自己有些地方好像先入为主了。 刚刚那两个人说的也是“评事”,只是他当时以为自己在做梦,所以就未细究。 “少卿?荒唐!我出身虽好,但资历尚浅,远不足以在弱冠之年便担此要职,你从何处听的谣言?” 言语被人打断,谢瑕本就不悦,但听到有人不但假借他的身份,甚至还胡编他的官职,他也顾不上教眼前这个乞丐何为知礼了。 谢瑕盯着明昭的脸,一副你今日必须将造谣者说出来的架势。 明昭摇了摇头:“不记得了,也就听别人随口一说,什么少卿,什么评事,我一个流民,哪里知道你们谁是谁。” 反正就是不知道。 总不能跟人说:你们这个世界是一本小说,小说里的你每年都升职,五年就于从八品下升到了从四品上吧。 这话说出来,简直比鬼话还要离谱。 明昭本来还想再确认一下,转而又想到,谢瑕已经飘在这里好几日了,客栈又不是荒郊野外,吃住往来都要登记,他还不至于把日子都搞错。 也就是说——现在是永安十一年。 故事才刚刚开局。 难怪这个谢瑕会是这个脾气。 明昭突然感觉自己手中的两百文钱有了重量,嘴角也不自觉地勾了起来。顿时,他黑漆漆的脸上带上了诡异的笑。 谢瑕见明昭突然就笑了,笑得还如此怪,脑海中再次飘过“泼皮无赖”几个字,眉头皱地更深了,他都有些后悔跟这人讲自己的底细了。 明昭心里开心,却见美人愁苦,这才想起他刚才的话好像还没说完。不过,听意思他也知道,谢瑕是有事请他帮忙。 就是现在对方脸上突然带上了几分懊恼之色。 明昭最喜欢研究书里的谢瑕,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想法,紧忙主动说:“你应该是想让我帮忙找身体吧。可以,有我在,保证给你找到。” 谢瑕:“……” 见谢瑕迟疑,明昭眉毛一挑,笑道:“你现在难道还有其它选择?” 第4章 寻身四 “水里?你是说,你乘的船翻了之后,你就在水里飘着了?” 明昭听完谢瑕的话随口玩笑一句,嘴上说着,手上也没闲着,拍拍前面,抖抖后面,终于将身上那些痒人的桂花抖了下去。但那条“青虫”并未出来,他只能伸手去找。 “若真是如此,你便寻副薄棺替我收尸吧。正好我现在还能言语,便当面谢你了。” 玩笑话回玩笑话,只是回话的人语气中全无笑意。 明昭寻找的间隙抬眼看向谢瑕,见那张俊朗的面庞之上果然带着淡淡的愠怒,笑道:“我就是说句玩笑话,谢兄何必动怒呢。京城来的大官,脾气就是大。” “你……”谢瑕气恼失语,他哪里听过这么直白话,就算是笑着说的,也让人很是气愤。 明昭看着谢瑕眉眼间那天生的桀骜之色忍不住又嘴欠道:“真生气了?年纪不大,气性不小。” 想反驳,对方所言非虚;不反驳,那副市井无赖的嘴脸看着又烦人。谢瑕干脆一甩袖子背过身去,对着窄巷的灰白墙面平复心绪。 明昭看着谢瑕的背影,颇为新奇:这就是少年版的谢少卿? 只言片语中的“少卿以往”在此刻突然就具象化了。 书中的谢瑕此时十九岁,正是年少气盛的年纪。新任探花,国公世子,公主独子,圣人宠臣,各种光环加诸其身,可谓风光无两,虽是翩翩君子,但绝对和温润儒雅不沾边。 他应是自得的;他应是肆意的,他应是骄傲且…… 总结一句就是——不是很好相处。 自幼身居高位之人,一言一行都有人揣度分析,他说一句,就有人给他办十句话的事,所以这个习惯会始终伴随着他。 就比如现在。 明昭让他说一说失去意识前的情形,结果谢瑕只说:当时沿河乘船追盗,不知为何船就翻了,再之后他就出现在了客栈。 这话听着简单,按理说只要找到目击者就能知道后续。 但芝兰县可是出了名的水系发达,城中水系四通八达,他们追盗之时鬼知道转了几个弯,最后的沉船之地还真不好说。 明昭有些无语,想要细问几句,毕竟大话都说出去了,肯定是要给人家把身体找到的。 只是,想到河,想到水,他感觉身上更痒了。 作为勤洗澡,讲卫生的现代人,他完全无法适应现在的状态,即便知道身上粘着的是香香的花,但传到脑海中,就仿佛长了一身的虱子,在他身上又爬又咬。 尤其是“青虫”消失的位置,更是痒的出奇,甚至火辣辣得疼。 他怀疑那虫子真给挤碎了,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也是怪了,我这衣服全是口子,它怎么就没漏下去呢?”明昭快速掀起遮着后腰的汗衫,抻着脖子往后看。 也幸亏他身上的汗衫是上下身的款式,他一眼就看清了裤腰处的不同之处。 ——原来是他腰上绑着一个方形佩囊。 佩囊皮革做成,不厚,绑的也低,与他腰线贴合,像个大号横放的信封,几乎遮住他整个后腰。而佩囊两端自带的布条和裤腰带缠在一起,绑在一处,就好像是裤子的一部分。绑习惯了,还真的不觉得有异样。 不过,佩囊上的布条毕竟比较窄,整个佩囊与腰身不可能完全贴合,而未贴合的部分,就像簸箕一样可是拦了不少东西。 桂花,草叶,碎布头;水藻,鱼鳞,虾米须,品种繁多,种类齐全,都能凑个山珍海味宴了。 用手扒了扒,并没有什么软体类的瘆人物件。 明昭只当后背疼痒是因那桂树叶子太凉,鱼虾碎片太扎导致的,突然就松了一口气。 然后,他把注意力放到了那个佩囊上。 心道一声难怪,随即疑惑起来,自己不是流民吗?为什么会有这种专门存放书信、文书和重要文件的物件了。 原著中佩囊的戏份那是相当的多,这东西防水,所以在雨水颇多,水系发达之地,几乎是人手必备。 查找溺水无名尸体第一步必是搜其随身佩囊,只要有佩囊,那此人的身份就能确认个七七八八。本地人不一定随时带着,但本地人几乎都会水,水性极佳,淹死的概率…… 明昭也不明白,为什么原著中会有那么多被淹死的本地人,不仅如此,这些人还十分贴心的都带了能证明身份的东西,一查一个准。 难道就是为了方便主角破案? 或许吧,毕竟情节设计的太复杂,写的难受,看的也难受。明昭在心里自问自答一句。 随即他解下佩囊,并把缝隙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扫到地上,扫得差不多了就把佩囊拿到身前,想看里面有没有东西。他也挺好奇自己是本地人还是外地人。 反正外地人肯定都带,要是本地人…… ——那就有点危险了!简直就是受害者预备役。 结果,这个东西的封口还挺复杂,他解了半天都没解开,干脆就先放到了一边。身上痒的地方又痒了,他以为没拍干净,继续拍自己的裤子去了。 “我这是去哪里游了一遭啊。跟鱼打架了?”明昭用手挠着后背,视线却在地面上反着光的鱼鳞上看了一眼,不自觉调侃了自己一句。 虽说是自我玩笑的话,但他提问式的语气顺利召回了面壁思过的谢瑕。 谢瑕屈尊降贵地朝地上扫了一眼,淡淡道:“河里,人。” 简单的几个字十分简洁得回答了明昭的问题,说完也不看明昭,只是盯着那堆东西里的一块碎布,像是在等人问他为什么是人不是鱼。 明昭顺着他的视线,知道了线索是那块碎布——一块巴掌大却补了五个补丁的青色布头。 他赞同的点点头:“嗯,你说的对。虽说也是粗布,但这块肯定不是从我身上扯下来的。这缝缝补补的,比我身上这身还破烂,应该是哪个乞丐吧。” “嗯,你猜的方向不错。不过,也不止乞丐的衣服会如此残破。”谢瑕没有等到询问,反而听到了条理清晰的分析,不禁想要夸赞他一句。毕竟能这么快想到答案,不用他一字一句去解释,只这一点就比那几个什么线索都要他解释一遍的下属要好的多。 但紧接着,谢瑕感觉有哪里不对,迅速看向明昭的脸:“为什么是应该?!” 正得意笑的明昭:“呃……” 完了!!! 悬疑小说看多了,他都忘了被分析的是自己了。身为当事人,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跟谁打了架。 “其实……我失忆了……”明昭尴尬地收回后腰的手,摸向自己糟乱的头发,脑海中想着合理的借口,眼神中全是无辜。 摸着摸着,他的演技就到位了,直接将头伸向谢瑕的位置,委屈道:“你看我头上这个大包,不知道什么时候撞的,就给我撞失忆了。我先前不说,不是怕你知道后觉得我没用,不用我了嘛。” 明昭自觉解释完美,但看到谢瑕脸上不信任的表情更盛,急忙拍着手里的佩囊解释道: “没骗你,真的就是突然就失忆了,估计是掌柜的那一脚给我踢得。你想啊,我要是有记忆,我明明有身份文书,为什么还要假装流民。肯定是那个掌柜以貌取人,趁我拿文书,给我一脚踢得走火入魔了。唉,我可太惨了!” 越说越像真的,明昭连自己都给说服了。 原身不知道在哪头上挨了一下,原本还能撑,结果又不幸挨了掌柜一脚,气血上涌,直冲天灵盖,就给人踢没了,然后让他给穿了。 意外之所以称为意外,就是因为它意外啊,也就是那一口气没喘上来。 太惨了。 明昭心里给这个倒霉的兄弟哀悼了片刻,并暗暗发誓一定帮他处理好生前愿。 生前愿是什么? 挣钱? 嗯,一定是! 拖着伤都要来打工,肯定是缺钱啊。等处理完谢瑕的事,就去找一下这具身体的家人,万一人家家里还有等吃饭的人,他也不能坐视不管啊。 明昭想着想着就想远了,意识早就飘到九霄云外去了,脑海中全是一家子老弱妇孺等他扛米回家的热泪情形,把他感动坏了。 谢瑕:“……”虽然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但肯定和自己无关。 谢瑕轻咳一声,终于还是把人给拽了回来,故作威严道:“行了,你也不必再想些什么借口来诓骗本官了,我审过的犯人比你……,再者,你身上可不止这一处有问题,这样想下去,天都要黑了。” “嗯?还有哪里?”明昭看不到自己的脸和全身,根本不知道谢瑕说的是哪里。 “眼、牙、脸,还有……身手。”谢瑕原本想说皮肤,但总觉轻浮,就没说出口。 又是只有几个字。 这种说半句留半句的说话方式,差点让明昭一口老血吐出来。他虽然知道谢瑕的这种风格完全是他身边的人给恭维出来的,但自己又真的不擅长说讨好的话,是真的不想接话。 接完话是要夸,要拍马屁的。 明昭努力回想书中谢瑕每次分析线索后,他的下属都是怎么恭维他的;但想了半天,他都无法掌握那些被他一目十行掀过去的“精髓”。 接不了,根本接不了! 明昭干脆回了句废话:“嗯,我也觉得我身手有问题,我可真厉害。” 肯定但不反问。 “……” 场面一度尴尬,两个人就这样大眼瞪着大眼。 最后,还是明昭忍不住了,又伸手去扯佩囊上的绳子,他现在浑身难受,还要在这里跟一个鬼打哑谜,就像谢瑕说的,再磨叽下去,天真的就要黑了。 明昭手上解着绳子,嘴里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他挑眉道:“我说,咱们既然要合作,能不能打个商量,就比如……你以后跟我说话的时候,直白点?我知道你有自己的习惯,但我这人笨,你就当为我通融一下?反正给你找到身体后,咱们就分开了,没必要在日常言语上浪费时间。你迁就我一下呗。” “还知道商量,倒真没看出你哪里笨。”谢瑕淡淡回道,言语间仿佛已经同意了对方的要求,而后十分自觉的就把刚才没说完的话给补上了。 “你既然让我直白些,那我便直说了——且不说乞丐,即便是普通平民也不会有你这样白皙的牙齿和肤色,明眸皓齿一词你是用得起的;其次,你言语条理清晰,口音较轻,起码也是念过几年书的;还有,你身上从河中带出来的东西还没清理,脸却乌黑,就算是乞丐,过一遍水……” “嗯嗯,我知道了。总之就是,我全身都是与流民、乞丐身份不符的破绽,是吧。算了,你也别猜了,咱直接把身份文书拿出来看一眼不就行了。” 第5章 寻身五 明昭咬牙切齿地拽着绳子,他看不到自己的牙齿,但刚才解下佩囊的时候,短衫下掩盖的肤色,他确实也看到了,真的就像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才有的模样,再结合谢瑕的观察,他对自己的身份更好奇了。 难道是什么流落民间的大人物? 要真是大人物,那岂不是直接就可以躺平了?起码还能躺五年呢。 想想就开心。 想到这里,明昭嘴角翘起,喜悦的情绪迅速从周身蔓延开来,几乎把想法挂在了脸上。 谢瑕入职大理寺,最擅长的就是观察和思索,哪里不懂这个表情的意思,不过他也觉得眼前这人可能真的就是遭遇匪患,然后不幸与家人失散的富家公子。 不过,这世间也不是没有闲人和闲得发坏的人。 还得细细观察一下,谢瑕盯着这个连寻常物件都不会用的人,眼中全是审视。 “怎么就打不开呢?”明昭依旧没有扯开佩囊,急得他龇牙咧嘴。 “你这样解不开。这东西为了防水,是有一些特定的绑法的。”谢瑕观察了片刻,见他是真的打不开,不似作假,就忍不住想帮他一把,随即俯下身,朝着佩囊伸出手。 见有人帮忙,明昭下意识就把佩囊递了过去。 一递一接。 嗖的一下,有些重量的佩囊径直朝地面坠去,完全没有在那只手指细长的手掌上停留片刻。 “呀!”明昭下意识就去接。 谢瑕也伸了手过去。 明昭刚要说:我都忘了你是鬼了。突然,他脑袋一阵眩晕,还未等有所反应,一眨眼,异变又现——这人是谁?我吗? 头发杂乱,面如底灰,青色汗衫,手拎佩囊…… 不是他,是谁! 在场只有二人……不,是一人一鬼,这个视角的画面,不用想也知道是谢瑕眼中的世界。 但为什么会传到他的眼中…… 画面一闪即逝,因二人离得近,现在谢瑕的视线全在他脸上。 明昭看不到自己的手了,随即握了握拿佩囊的手,问:“你刚才是抓到我的手了吗?” “抱歉!”谢瑕不知道对面为什么会这样问,按理说——他没有实体,抓不住物品,应当也抓不到人。 但最起码的教养还是让他道了一声歉。 难道他比较特殊?这样想着,谢瑕视线不自觉地向下移去。 “哇,好神奇。真的是你的视野。”明昭感叹一声,立即将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谢瑕。 谢瑕原本还在奇怪,闻言立马心领神会——难怪像个瞎子一样,明明还是那双眼,却完全没有了刚才的神采。 “现在呢?你眼中现在是何种情形?”谢瑕问道。他亦是好奇,盯着那张满是玩乐之色的脸庞。 “还没变,依旧是我的模样。”明昭摇头:“嘿,真好玩。仔细看,我也不丑嘛,嗯,该有的都有。洗一洗,绝对也是个风流倜傥的帅气小郎君。” “为何会如此?”谢瑕心生疑窦,独自思索,全然不理会对面人的自夸。 明昭再摇头,嬉笑道:“我哪里知道,可能是……嗯……我俩有缘?” “荒唐!天底下哪……哪里会有这样的缘分,莫名其妙。”谢瑕不是很认可这所谓的缘分。 虽然对方是唯一能看到自己的人,但缘分二字还是有些不合时宜的,一般不是只有男女…… 想着想着,谢瑕脑海中就闪过了无数痴男怨女的话本故事和让他头疼的那些案子,哪一桩不是从这一个缘字开始的。碰到一些节庆,更是能把这个字听出耳茧来。 想到刚过去的乞巧节和马上就要到来的中秋节,谢瑕轻叹一声,心中只有无奈。 又想到自己和随自己前来查案的几名吏员至今下落不明,一时间折损这么多人,寺里的案子怕是又要堆积了。 明昭看不到谢瑕的脸,但听声音就知道对方不想搭理他的玩笑话。他也没有因为谢瑕话里的嫌弃就心生不快,反而真的开始思索除了缘分之外,二人为何会如此。 只是,他事赶着事,也刚来这个世界没多久,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跟书本里描述的世界有哪些不同。 就比如现在的谢瑕,原书就是一本悬疑文,装神弄鬼的不少,但真鬼还真没有。 线索太少,猜不出来。 明昭泄气道:“我想不出来,不如你想想?我都失忆了,你着实为难我了。” “我又未让你……”谢瑕悲天悯人许久,却发现对面人还在纠结那个“缘分”,忍不住想反驳。 但转念一想,人家失忆,又不是公务繁忙的他,眼前可不就两件事值得思索——身份和缘分。 话题又拐到缘分上,谢瑕轻咳一声,缓声道:“你容我想想。你若比较闲,不如先把这佩囊打开,你的身份或许能提供一些线索。” “你又为难我。”明昭一摊手,“先不说我不会解,如今我又看不到……,嘿,果真好玩。” 明昭话还没说完,就被谢瑕视线中的自己给逗笑了。 不怪刚才的谢瑕不信任他,真的就是一个“泼皮无赖”的模样,笑得欠兮兮的;一脸的锅底灰,就像水墨画上的泼墨杂乱无章的抹了一脸。 好在最终的成品还算说的过去。 “你凑近些。”明昭向谢瑕招招手,“我怎么感觉我脸上真的是锅底灰。” 谢瑕未动,站在原地无语地看着眼前这个想一出是一出的人。 这人也是真的会给他找事做。 线索未想好,佩囊未解开,如今竟又要去研究他脸上的灰。 一时间,谢瑕竟不知道,他二人是谁答应帮谁了。 画面就犹如静止了一般…… 明昭立即明白,这是谢瑕不想搭理他。没关系,他可以自己来,但碍于谢瑕的性格,他也没有直冲冲的凑上去,而是用自己空着的那只手,在自己脸上狠狠地摸了一把,趁谢瑕没反应过来,直接抬起。 你不看,我自己看。 明昭在心里哼哼两声,借着两人之间这神奇的“缘分”,近距离观赏了一下自己黑漆漆的手心。 手是看到了,但人也被吓到了。 明昭眼看着自己缓缓下坠,越来越小。 灰白的巷墙缀上了青瓦,错落的屋院凭空而生,他如同一个墨点滴入了一副缓缓展开的画卷——远处小桥流水,枫红桂黄;近处炊烟袅袅,花艳草茂。 好一幅书画人间。 突然,一只飞鸟略过,翅扇身翻,转眼落于那丈高桂树之上——顿时枝摇鸟唱,人沸马鸣。 世界突然就活了。 等明昭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谢瑕早已飘到高空。 就这样,明昭借着谢瑕的眼窥见了这个世界的一角。他看到了刚才翻出的客栈,也看到了原本想逃跑时打算跳的河,并在心里感叹一句:这个芝兰县的河渠,它是真的多! 而飘在虚空的谢瑕:“……”怎么飘起来了,我能飘这么高? 想到在桂树上端坐的几日,谢瑕心里懊恼,心想自己该多试几次的,怎么就因为第一日离不开那树,就觉得一直不能呢。 不过,他转念一想,自己能出那个客栈好像跟飘到天上也没有区别,只是眼下的俯瞰之景少见,更能让人觉出区别。 好像……从刚才就不同了。 谢瑕微微颔首,又想到初现客栈那日,这时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缓缓朝着那棵桂树飘去。 “哎哎,你怎么回去了?”明昭压低声音呼喊,以为谢瑕不想跟他走了。 原本他还想让谢瑕给他找条人少的河去洗洗澡呢,如今人家竟然不搭理他了。 这可不行! 要不道个歉? 明昭以为谢瑕是生气了,一边悄摸往客栈方向移动,一边在心里想道歉的措辞,虽然他只认为自己是在开玩笑,但奈不住人家当真啊。 猫着腰悄悄往回走,突然,明昭“咦?”了一声——他视野恢复了。 真的是来的突然,走的也突然。 没多久,他回到刚才逃跑落地的地方,抬头便是那棵今日劫难颇多的桂树,而谢瑕此时已经回到了那棵桂树之上,用手拨着顶层的枝叶,像是要找个空隙躲进去一样。 要这样躲着我吗?不至于吧。 明昭抿了抿嘴唇,想要跟这个“小心眼”的谢少卿好生说道一番,但墙后就是刚才围攻他的人,这时候开口,真的就是凭生事端了。 不过,好在里面人多,很是嘈杂,整点小动静,应该还是发现不了的。 说干就干,明昭是行动派,想要做什么就会立即去做。很快,他想到了办法。 谁知,他那一口搀着酒肉花香的复杂浊气还没有吹出去,谢瑕瞬间扭头看了过来,虽未说话,但眼神中:闭嘴!你吹一个试试!等嫌弃意思那是相当的明显。 明昭一口气鼓在嘴里,心虚地眨眨眼,本想顺着嘴把浊气吐出去,但他总感觉这样会再次招惹到树上这位,思忖再三,就把那口气给咽了下去,就当吃了顿午食。 香气入鼻,食物却不见踪影,明昭的五脏庙立即发出了抗议。 饥饿感让明昭心情低落,他小声嘟囔:“净是些爱干净的,我也很爱干净的好吧……” 话是这样说,但自己一身的乞丐落魄模样实在没有说服力,即便身上闻不到所谓的酸臭味,但肉眼看着也确实让人感觉不干净。 “你在说什么?还有,你的眼睛恢复了?”优雅飘落的谢瑕循声问道。 明昭见谢瑕回来,突然就开心了,眨了眨眼表示恢复了,随后摇头小声道:“没说什么,你刚才那是在干什么?你不会是想回去睡个午觉吧。也是,这大中午的,就该吃顿好的,然后再美美睡一觉,吃饱、睡饱才有力气……” “懒散。”谢瑕瞥了明昭一眼,“眼下都是要紧的事,哪有闲暇去睡午觉!” “哪些要紧的事啊,不就是……”明昭肚子咕噜咕噜的叫,就他而言,眼下吃饱肚子才是顶要紧的事。 第6章 寻身六 不过,他还是在脑海中将眼下需要解决的事捋了一遍: “嗯……最要紧的事是帮你找身体,嗯,这个最重要。”明昭虽然不情愿委屈自己的肚子,但这件事确实最重要。 他其实很想跟谢瑕说:放心,你的身体不会有事,后边你的戏份还多着呢,谁死都还轮不到你呢。 再者,他其实也挺希望等到谢瑕自然出现的,那就意味着,他很喜欢的那个“谢少卿”要出现了。现在这个没有经历过挫折的“锋芒版”谢评事也该历练历练。 原书中谢瑕在芝兰县确实有一劫,发生在中秋节,距离今日还有五日。 五日,听着像是能写几十章的样子,但原书——开篇几百字后,就是中秋血月案了。 也就是说,他穿越到了开篇的几百字里。还让他从几百字的信息里找出“谢少卿”追查了整本书的劫难线索。 并且,那几百字还都跟县令被杀案有关。这分明是让他去替谢瑕查案,去抢主角戏份啊。 谢瑕虽是中秋血月案的受害者之一,但被人及时救下,并无大碍。 他第一次出场就是中秋后的县廨审案,还十分高调,给主角团当了一把坚实的靠山。 难道他是被主角团救下来的? 要不……就让他……应了此劫? 少了这关键的一劫,这本书……不会崩了吧…… 明昭想着想着便魂游天际去了。 谢瑕听了一句,也把需要解决的事梳理了一遍,正等着对面往下说,想着等他说完,自己再补充,或者给他分一分轻重缓急,却不曾想只说了一件,人走神了。 他轻咳一声,想着先确认一番关于那个缘分的事,要是不对,过会儿就再回桂树上找找,并且自己说话外人听不到,就率先开了口: “寻找我的身体确实重要,过后我再跟你细讲一下那日的细节。” “除此以外,你的身份和你我二人之间的关联,是今日必须要弄明白的。你的眼睛为何会变,契机、时间、解除方式,为何偏偏是我,这些都是问题。不能因为你能帮我,我便无视你潜在的危害。” 这世间不是没有能人异士,若是真有人能招魂驱鬼,故意戏耍他…… 没等明昭挑完眉,谢瑕继续道:“你休怪我防备你,实在是近日这县中命案颇多,你身份可疑,身手还如此的好,嗯……” 凶手?你难道怀疑我是凶手? 明昭听到又有人到桂树下说悄悄话,紧紧闭着嘴没让自己质问的话说出口,只是用手指指谢瑕,再指指自己。 谢瑕当然看得懂,用表情回答了他:嗯,你完全有被怀疑的必要性。 明昭想要跟他辩论,抬手指向刚才藏身的窄巷。 谢瑕摇头:“我还有事要确认,算了,直接问你吧。你刚才撞到这棵桂树的时候,有没有东西掉到你身上?” 谢瑕不说是什么,只等回答。 明昭依旧闭着嘴,只是用手指捻起一朵桂花,另外一只手把佩囊当扇子一样拿在手里,冲着自己从头顶虚划到脚底,一看就是在说:还能有什么,这些桂花啊,从头到脚,掉了我一身。 明昭动作夸张,但谢瑕依旧面无表情,很显然这个说法没有说服他,也没有逗笑他。 “我在问正经事。”谢瑕冷冷道。 即使已经了解眼前这人几分,但看到他总是没个正型的模样,心中还是升起了几分烦躁,语气也不自觉的就变了。 谢瑕察觉到自己的心绪,顿感失了教养,紧忙在心中默念:他不是犯人,不是犯人,要有耐心,有耐心…… 谢瑕脸上没有表情,明昭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知道自己的处事方式跟对方貌似很难交流。 他是想到什么做什么,行动快,但各种花活地蹦跶,才能到达目的地;而谢瑕……是另外一种直接…… 除却说话藏头露尾,做事还是挺利索的。 人帅,心善,能干…… 等一下!怎么开始夸他了! 明昭本来是要回嘴的,想说自己说的就是事实,没想到一个恋爱脑作祟……呸,什么恋爱脑!那是欣赏! 再说了,就算欣赏,欣赏的也是以后的谢瑕。 现在这个是真的不讨喜。 干脆就让他历练一下吧,反正也会被救;不历练,一直这个脾气,好难相处啊。 明昭突然想穿越回刚才的客栈,如果真的能回去——他保证自己一定老老实实躺在地上,绝对不好奇,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过几天再来找谢瑕,再跟他来个偶遇什么的。 只是,现实没有如果。 不过,就算没有如果,也是可以拖延一些时间的。比如利用一下谢瑕对自己的不信任?谢瑕查不明白他的身份,应该也会谨慎考虑还用不用他。 想到这里,明昭嘴角勾了勾,转身走远几步,背对着谢瑕小声道:“我想不出来,你自己看吧,除了刚才扫出来的东西,能掉我身上的都在那个缝隙里了,可能还有东西扎到我肉里了,现在还疼着呢。” 明昭很自觉的撩起短衫,把后背露给谢瑕看。 他是不相信有什么东西能扎到肉里,就是想给谢瑕出个难题。 “果然。” “什么?!” 谢瑕幽幽的声音犹如一把暗箭擦着后脑勺就飞进了明昭的耳朵里,让他心里暗道:难道弄巧成拙了?! 明昭脸朝向前方,谢瑕自然看不到他脸上闪过的懊恼,继续在他背上补刀:“你背上的印记与那块玉几乎一模一样。” “等一下,等一下。”明昭立马转过身,“玉?什么玉?你这话可把我说懵了,你的意思是——那桂树上原本有块玉,玉掉到了我身上,还钻进了我的身体里?” “然后,你就赖上我了?”明昭手指在二人中间比划两遭。 听到自己被形容成一个会赖人的无赖,原本还想点头的谢瑕立马梗直了脖子,冷哼道:“谁要赖你!明明是你自己将玉撞下去的。” 无言反驳的明昭:“……”他现在更想穿回去了。 按照常理而言,他这完全就是被绑定了啊。 被绑定,就意味着,谢瑕就算不信任他,也得跟着他;既然都跟着了,那找身体必须就是第一要紧的事了。 原本的纠结顿时一场空。 亏得还内疚了一下下呢。明昭在心里想道。 不过,他还是想挣扎一下,再次转过身,掀起衣服问:“你确定没看错?那玉什么形状?到我身上还是那个形状?” “不会看错。”谢瑕语气斩钉截铁,笃定到根本不屑去看第二眼确认。他一脸的不悦,下巴微抬,视线斜看向上,正好是与那个印记相反的方向。 明昭见谢瑕这么不配合,顿时计从心来。 “借你眼一用。”他松开抓着上衣的手,一把抓向谢瑕的身侧。 这一把当然抓了个空。 但目的达到了。 再一次眩晕,明昭因已做好准备,所以没有任何惊慌,抓完就去撩自己的上衣。 “你!” 袭击来得太快,等谢瑕反应过来,自己的视线早已被那个气人的无赖引了过去,再次看向那个奇特的印记。 ——上崎下圆,仿佛一个圆碗里装了一团正在燃烧的火。因为是玉,可能是怕扎到人,火被磨圆了棱角。 明昭立即联想到什么“魂火”之类的东西,他猜那个碗里装的就是谢瑕的灵魂。 当然,猜测是什么现在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就是被绑定了! 绑定的契机是一块神秘的玉;触发的方式是接触;至于时间和如何解除…… “唉。”明昭叹息一声,随后道,“绑定就绑定吧,反正我一开始就是要帮你的,这大概是老天爷都不想我反悔。” 谢瑕:“……” 明昭没有听到谢瑕回复,但撇到一边的视线却告诉他,这个“谢评事”还在因他刚才脱口而出的话生气呢。 “一开始……”谢瑕也跟着叹息一声。他听着这话,想道:要不是这玉在我眼皮底下好几日,上面的灰尘起码也有一年的量,不然…… 开始是他病急投医,后来他怀疑这人是为了钱财或讨好,谋个好出路之类;但交谈许久,如今却完全没了索要那二百文时的市侩,反而更像一个仗义帮他,偶尔也跟他赌气的……友人? 不会,不会。 他们从未见过,怎么会是友人。 谢瑕摇着头,否决了自己脑海中的想法。 “哎哎,你别摇头了,我要被你晃吐了。”明昭脑袋未动,世界却摁着他的头来回晃,突生的割裂感,让他一阵反胃。 “啊,抱歉。”谢瑕的歉意脱口而出,下意识就止住了动作,并询问道,“你还好吗?” “好多了。”明昭点头,“可能是我心里的缘故,刚才并没有这种不适。” 一声下意识的关切,忽然就缓解了刚才有些紧张的气氛。 二人沉默一瞬。 再次是明昭先开口:“我觉得吧,现在既然已经这样了,我们就走一步算一步吧。我说过的话还算数,一定帮你把身体找到。你也帮我查查身份,也查查这玉的问题。有什么事,咱们先把这几件事解决掉如何?” 明昭已经放弃让谢瑕历劫去了。这个小插曲,显然就是老天爷在扇他的耳光。 他也怀疑是自己扇的。 毕竟,穿书前他可是真的想钻到书里去救谢瑕的,现在真穿了,他却想看热闹,可不就是欠扇嘛。 无形之中,那传说中名为“系统任务”的东西就摁到了他的头上。 “嗯,你说对。”谢瑕点头。 世界再次摁头上下,明昭紧忙捂住嘴,闷声道:“先解除这个,快!!!” 第7章 寻身七 经过二人还算默契的配合,这缘分也是终于给跑没了。 各种意义上的跑——向东,向西,向南,向北,甚至还找了一家明显无人居住的屋子,蹦到上面。 就差没下水了! 这还是谢瑕怕他看不见自己的视野,万一下水被冲走,那可就大发了。 拜谢瑕那句“我先来,你再来。”所赐,明昭现在竟然可以借着谢瑕的视野自由活动了。 就像玩身临其境的游戏一样。他的行动和画面里的自己已经可以默契配合,至少不会撞到或摔到了。 就是适应阶段有点难受。 原本明昭是不愿意的,他就想让谢瑕自己飘,觉得飘远点应该就解除了。 正如预测,谢瑕飘出一段距离后,他们之间的关联就解除了。 而回来的谢瑕一脸的若有所思,开口便说:“再试一下其它方向……” 然后,就试到了现在,结论就是——触碰就能连接,离远就会解除,最远能有十来丈远,大概二三十米。 至于时间,一直连接、断开,还没有试出自然断开的时间。 明昭上蹿下跳,左奔右跑个把时辰,现在早累了,原本肚子就饿,又耗了不知道多少体力,累瘫了,一屁股坐到地上。 出于打小养成的良好习惯,他还特地把那个经指导都打不开的佩囊垫到了下边。 他用手给自己扇着风,不敢再劳烦那个几次坑他的佩囊,要不是为了打开它,谢瑕也不会几次碰到他的手,然后不得不——趁连接,再跑一趟吧。 想到这里,明昭只想买一把剪刀或匕首,直接给这个佩囊裁了,也是费了老劲了。 只可惜,他手上的钱可禁不住那样花。这两百文可得好好计算着花。 自己还不知道是个什么身份,没有赚钱的门路,不算好了再花,之后怕是真的要去要饭了。 幸亏他是现代来的,不然这么高的武功,那不得成为地方一霸啊。 想着想着,明昭就开始设想各种身份的自己,边笑边摇头,看着跟得了失心疯一样。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身后客栈里的人给打疯的呢。 “你坐在这里,客栈里的人一出门就能看到你。”谢瑕缓缓飘来,见明昭又回到了那棵花树下,出言提醒道。 明昭摆摆手:“没事,刚才他们那不是都出去了嘛。” 刚才跑到远处的时候,明昭就借着谢瑕的视野看到了客栈内的情形。 他离开后,招工进行的很顺利,没多久就招满了。可能是客人要求的急,人一满,二楼上的客人就下来了,给了些添装备的钱,就让小厮带人出发了。 现下后院里应该没人,正午吃饭的客人多,那爱财的掌柜可损失不了这份钱。招完人就急匆匆的去他正街上那个专供吃喝的食肆里了。 “嗯,那你歇一会儿吧,我帮你看一眼。”谢瑕说完就往上飘去,只是刚离地就又回来了,“你也可以亲自看。” 看着朝自己伸过来的手,明昭立马抬起胳膊向外一挥,拒绝道:“不是所有方向都试过了,怎么还……” 说着话,视野就变了。 明昭嘴角抽了抽,被自己的“自投罗网”给无语到了,话硬是没说完。下意识的拒绝竟然成了主动的投怀送抱。 被自己蠢到的明昭顿时更丧气了,反正也看不到自己眼前,干脆往墙上一靠,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双眼无神,还垂头丧气,再加上咕咕叫的肚子——这不是乞丐是什么? 就差身前摆个缺口破碗了。 “好可怜,拿这几文钱去买些吃的吧。” 明昭看不见,但他听得到,清脆的铜钱碰撞声瞬间让他支起上半身。 说话的是一个女子,声音从上及下,放下铜钱就转身离开,只剩下很轻的脚步声。女子大概以为他是个乞丐,还是个瞎了眼的乞丐。 “哎,谢谢女菩萨。”明昭下意识就朝着铜钱方向摸了过去。 “……你。”谢瑕的声音从头顶飘来,顺便把视野也带了过来。 明昭瞬间就看到了捏着三枚铜钱傻笑的自己。还有那个一袭水红色齐胸襦裙的女子。 从上往下看,只能看到两个头顶,明昭看不到女子的模样,但其发髻高挽,额鼻饱满,身形欣长,还步履缓雅,应当是个靓丽的小娘子。 并且,发间二三金银发饰和上身鹅黄半臂上的精致刺绣又说明——这还是一个家资尚可的美貌娘子。 当真是人美心善了。 明昭目送着,不,是谢瑕目送着人家一路走进客栈后门,刚进门,她就把胳膊上挽着的一个包袱取了下来,环看后院一眼,见院中无人,就径直朝着客栈内走去。 来住店的?还是一个人?这多危险啊…… 仿佛是感应到了明昭的想法,谢瑕开口道:“没人住店走后门,况且这青天白日,一个大活人能有什么危险,不能因那些护院打了你,你就把人家当恶人了。她是李巧娘,胡三郎的娘子,过来送换洗衣物的。” 明昭:“……”我什么都还没问,你是怎么知道我的想法的。 不过,相对于谢瑕为什么能读他的心思,这个李巧娘就更让他在意了。 毕竟,刚才他威胁掌柜的时候,脑海里能想起来的首先就是这个李巧娘,她在最后一个案子里,戏份还是挺多。 因为是受害者。 好在跟那个贪财好色的掌柜没有关系,不然对这样的好人未免太不公了。 但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人失踪了,也不知道落到谁手上了,结局大概率也不会好…… 明昭努力回想那个案件的前因后果,但因只扫了一眼的缘故,也想不起细节。一个五年后才发生的案子,他现在就是想帮忙,好像也帮不了。只知道跟胡三郎的大哥有关,胡大郎在外面惹了人,被人报复到家中亲眷身上了。 凶手原本想把线索引到掌柜身上,却被主角团破解,结果主角团就又干了一次烦人事——掌柜洗脱嫌疑后原本与这个案子已经无关了,却非要在大堂上细问掌柜调戏了人家娘子几次。 结果就是,围观的乡亲父老全都笃定李巧娘跟掌柜有染,气得胡三郎当场就揍了人。 只顾破案,一点人情世故都不讲的主角团被揍,明昭当时那叫一个舒心,只不过,想到以前出了这种事情,都是谢瑕给他们善后,而那时谢瑕已经没了,他就又蔫了。 根据自己的视野,明昭就能推测出谢瑕的位置,不禁抬头望去。 谢瑕似有所感回头看向墙外。 明昭一下子跟自己来了对望,眼神中满是类似于怜悯一般的神色。 大概是他双眼现在状态不对,这个眼神传到谢瑕的眼中,就变成了——装可怜。 谢瑕以为他是看到了厨房端出来的餐食,想要赶紧离开去找吃的,便道:“等试出连接时辰,我们就离开这里。眼下你就先忍一忍。” 你好狠的心!!! 虽然想的不是一件事,但明昭还是能听懂谢瑕是在说什么,心里的那点同情顿时烟消云散。 他收回脑袋哼哼两声,就又瘫回地上了。但瘫了没一会儿,谢瑕就让他赶紧起来。 “他们出来了,账房也在,你躲一下吧。省得被看到,吓得他又要报官。” 用不着谢瑕提醒,听到那个账房先生也在,明昭早就一个打挺站了起来,蹦跳两下就钻进了附近的窄巷里。 谢瑕虽未离开客栈,但也上升些位置,方便他看路,但不忘提醒道:“别跑太远,等连接自然断开。” 明昭闻言抬起胳膊挥了挥,像是在说:知道了,知道了。 然后,他顺利躲好之后,就借谢瑕的眼继续观察客栈门口正在交谈的二人。更应该说是谢瑕想偷听人家。 明昭觉得谢瑕应该是想探听一下那个假谢评事的线索。 之前掌柜和账房的谈话被打断,那个假借他身世的人还没踪影呢,但账房肯定知道些线索。 不过,明昭并不抱希望。账房跟李巧娘怎么也谈不到那一块去吧。 “那就拜托庄大哥了,又要麻烦你了,真不好意思。” “李家妹子这是哪里的话,我们本就是邻居,如今我又与你郎君在一处做事,都是自家人,别说这些生分的话。等人回来,我就把东西给他;你且放心,保证把东西和挂念都给你带到了。你来的也是不凑巧,他们刚出门,早来上半刻钟,也能见到。” 账房捻着胡子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大堆,虽表情和蔼,但全是废话,至少对明昭他们而言,这些家常话一句有用信息都没有。 但偏偏这账房还是个话密的,接着又是一堆拉家常的废话,他继续道:“你说你也是辛苦,日日来给他送换洗衣物;其实隔几日也没关系,他一个搬上跑下的武夫,你就是天天洗,也洗不过来,别太纵着他。 唉,这胡三也是,都跟他说等一等你,你有话跟他说,他却好,几日不着家,只顾着挣钱去了。你们这才成亲几日,他就这般不心疼你了。不行,这事我这老哥哥不能不管,等他回来,我必须说说他。” “唉,我若先来这里再去绣坊……或许就……”李巧娘说着眉眼间便染上了几分愁绪,看起来可怜见的。 果然,直到李巧娘满脸惆怅,欲言又止地离开客栈,这个话多的庄元致也没有说出有用的话来。 等谢瑕一脸不悦的飘过来,明昭立马就看到了自己那张幸灾乐祸的脸。 第8章 寻身八 他立马收回嘴角,摇着头转移话题道:“这个庄元致有问题啊,不像个好人。” “你这是成见之词,明明都是邻里间的关切,何以得出这般结论。不必为了转移话题,便去中伤他人。” 谢瑕单手背后,无奈的看着眼前这个意图明显的无赖,他真想请自己的老师来,好好的给他教导一番。 不过,老师大抵是不会同意的。平日里他就最不喜这般难以教化的纨绔子弟。 至于自己,眼下还有如此多的事,哪里有这个时间去浪费。再者,他也不认为自己能教的了。 这人不畏鬼神,不媚权势,也就对钱财有些……没脸没皮…… 想到刚才那手捧铜钱的谄媚样儿,谢瑕顿时生出了一股恨铁不成钢的心绪来,也逐渐明白老师为何总劝他切莫骄奢淫逸。 不就是怕他被这些身外之物毁心丧志。 明昭视线一恢复,入目便是谢瑕的“教学夫子脸”,他顿时不满道:“分明是你对我有成见,只要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话,它就是对也不对,是吧。” 面对无端质问,谢瑕被狠狠得噎了一下,他是没想到,这人不但没有听进去他的话,竟还倒打一耙。 他没忍住辩驳道:“我并未针对你。你且自己说说,那些话哪句有问题,明明都是善言。” “……啧。”明昭见谢瑕这如此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顿感牙疼,竟又生出了刚才的心思。 只不过,他总感觉还会被打脸,就硬是给摁了下去。随后便绞尽脑汁思索,该怎样教教这只识五味之甜的“谢仙君”…… 跟他讲讲道理,顺便气气他。 忽然,明昭回想起书里的情节——输出歪理,顺便气人,这不是那个大反派明昭最常干的事嘛。 但他可不是反派。 所以,明昭特地挑了他觉得能让谢瑕跳脚,但又不至于让他们结盟闹掰的话,挑眉道:“是不是好话说的人只占一半,你得看听的人怎么想。你且听听我这句夸你的话。” 明昭作势清清嗓子,然后用略显轻佻的语调开口道:“谢兄真是好相貌,白净无垢,清润香雅,乍一看还以为是我梦中仙子踏月而来,细看虽遗憾是君不是仙,却依旧让吾心动连连……” 为显真挚,明昭还将手覆在自己心口上,目光灼灼地盯着谢瑕的脸。 看你气不气!哼哼。 这话虽不是原著中的明昭说的,但不妨碍他用。原著里那个自恋玩意儿只觉得自己天下第一帅,从来没夸过别人的相貌。二人针锋相对的话又太过犀利,所以他就选了这个谢瑕绝对不喜,但伤害度又不高的话来讲。 都是跟他不对付的同僚日常阴阳怪气时的说辞。 听着都是好话,但听的人绝对心情不会很…好…,嗯?这反应怎么好像不太对。 他见谢瑕嘴角抿了抿,可能是抽了抽,而后眼神向右飘了一瞬,回神后表情略显不自然的说道: “你这明明都是调戏人的话,算不得好话。” “怎么不算好话,可都是夸你的话。”明昭没达到目的,自己先乱了阵脚,只顾着反问,完全没有细想。 这可让谢瑕拿住了话柄,随后便听到谢瑕说:“你的夸赞皆属‘君子好逑’,只为自己,又不是为了我好。于我而言,怎得算好话?” “我……”明昭被怼的哑口无言。 紧接着,他听谢瑕又道:“再者,男子容貌甚佳者古来有之,容貌上的夸赞之语又怎会成为伤人之言。” 话说完,谢瑕还伸出手捋了一下垂在身前的乌发,眼神又飘忽到了一旁。 明昭嘴角抽了抽,他是真的抽,心道:失策了,上帝视角开太大了。 他这才想到,原著中谢瑕厌恶别人夸赞他的相貌,是在他的赐婚对象抗旨拒婚之后。 理由是:谢世子相貌过美,每每见到不觉就心生自卑,心中郁结,身体每况愈下,恐不能…… 诸如此类的话,那人说了还不止一次。谢瑕也是个自傲的人,哪里不明白人家就是不愿意,自请否了这门婚事。之后,也不知道怎么就被人传出去了,成了同僚阴阳他的笑谈。 赐婚是谢瑕及冠后,也就是明后年的事了,现在还没有发生。而现在的谢瑕还以有貌若潘安的相貌为荣呢。 明昭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个熟知全局的金手指貌似副作用还挺大——只看果,忽视因,结果伤害为零。 白出招了! 平白浪费口舌,反而还把人家给夸了一顿,虽说言语轻浮,但两个男子之间开这种玩笑听着更像是友人调侃,却也不值得动怒。 没个前因后果,两个不太熟的人之间出这招…… 啊!好尴尬!!! 明昭的脸突然噌的一下就热了,幸亏脸上有锅底灰挡着,不然又要在谢瑕面前跌份了。 一个好像跑了题的举例,让空气再次停滞一瞬。 明昭后悔,他觉得刚才还不如直接列举庄元致话里的漏洞,也不至于闹这么大个笑话。 不行,这个话题得赶紧止住。 明昭立刻把右手向下划了一个巴掌的距离,委屈巴巴的说:“嗯……你说对。不过,后面的话我们能不能找个地方,边吃饭边说啊。我都快饿死了。” “嗯,可以。”谢瑕点头,“抱歉,一不小心又说多了。” 谢瑕又下意识道了一声歉,不过他还记得正事,问道:“你的眼睛是什么时候恢复的?” “就你想着怎么教育我的时候啊。应该能看出来吧,恢复后我眼睛可亮了,连接的时候看着就像个瞎子。” 明昭眨眨眼,炫耀了一下自己的明眸,随后转身朝着他印象中人流较少的河渠方向走去。 “嗯,还算容易分辨,我就是想精准确认一下时辰。”谢瑕点头,飘然跟上。可能是飘习惯了,谢瑕现在也是一步都不肯用走的了,把累够呛却还要自己迈腿的明昭给羡慕坏了。 在附近前前后后跑了好几圈,明昭早就把这一带的街巷分布记到了脑子里。 左转右拐,没一会儿他就到了一处更安静的地界。这里是县内富户们住的区域,宅大院深,风景秀丽,也可能是正午的缘故,半天见不到一个人。这可就方便正在找地方涮涮自己的明昭了,各种依水而建的亭台里如今也大都空着,他正好洗完还能晾一晾。 他原本是想找条河随便洗洗的,交谈间才知道这里是县东北区域,明昭突然就在脑海中翻到了这块的记载,也突然理解那个荣盛客栈为什么开在偏僻的位置。 这里大概是分栈,专门接待往来南北的贵客。 芝兰县地理位置得天独厚,城东不远就有一条贯穿南北的运河,运河分流向西,一条兰江为这个地方运来了无数代人的富贵。 往来客商那都是不缺钱的主,哪怕是出门在外对吃住要求都高,慢慢的就建成了一块这样的地方。 地方建成了,来住的人就更多了。除了客商,还有一批人也是这里的常客——嫌弃驿站简陋,又嫌弃官署拘谨,不能让他们尽兴享受此地风采的官吏。 这也是那个掌柜敢大言不惭质疑人家京官为什么不住他家客栈的缘故。 原著中这个客栈没有具体描述,不过敢这样说,那规模应该不小。并且,掌柜都质疑了,那就可以直接把有他们家标志的地方排除出去了。 嗯,搜索范围变小了。 明昭自顾自地点点头,将自己的想法跟谢瑕说了。谢瑕也没反对,他们原本确实也打算住这边,只是到芝兰县的当晚就出了事,不排除跟他一起来的人已经安顿到了这边。 不过,安排住处这种事都有专人负责,谢瑕也不知道安排的哪里,只能一处一处的找。 “那就找呗,你现在既能上天下地,又能穿墙透瓦,简直无所不能,多方便啊。”明昭笑道。 随后他走到水岸边用手捧起一把水拍到了自己脸上,在脸上打着圈揉搓一会儿后,伸头看向水面。 “……谁家的锅啊,灰这么黑!” 黑漆漆的脸被水打湿之后更黑了。看到成品,原本还想惊艳一把自己的明昭顿时想骂人,但考虑到这锅底灰是自己摸的,随即改口骂了锅。 已经洗了一半,不可能就这样算了,明昭本来就打算全洗,现在更是等不了,抬头喊谢瑕:“你帮我把一下风,我下水泡泡,身上太脏了,黑着个脸估计都没人卖吃食给我。” “也说不定会直接送。”谢瑕难得玩笑道。 明昭把身上不能下水的东西搜罗到一起,用一块石头压在岸边,哼笑道:“你还真当我是乞丐了,这个玩笑可不好笑,我要是心眼小点怕是要恼你。” 说着话,他就扑通一声跳进水里,衣服本来也要洗,他干脆就没脱,囫囵着就下去了。 “你别奚落我了,看着点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跳河了,我可不想被人捞上去。” 嘴上是这样说,其实明昭是怕他下去泡脸的时候,有人过来捡了他的钱。 只是谢瑕刚因为他收那三文钱的事调侃他,他肯定是不能掉了这个份的。 “捞也是先捞你的钱,你的钱滑下去了。”谢瑕轻飘飘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什么?!”明昭猛地扭头看向岸边,听到钱掉了,他的心顿时凉了一截,比这秋日的湖河水都要凉。这简直就是要了他的命! 幸好,“命”还在。 明昭立即仰头瞪了过去,只可惜谢瑕已经飘到了一棵大槐树的树顶,不在他眼神利剑的攻击范围里了。 不过,远远的看着,还是能看到那勾起来的嘴角的。 “都学会诓人了,不学好啊,小心我哪天见了你老师,告你一状……” 明昭抬头威胁一句,也不管谢瑕听不听得到,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他知道谢瑕那个老师,相当烦人一老头,全书都在说自己的那些大道理,也不管适不适用谢瑕,反正就是说。也最爱教育谢瑕,这种诓人的玩笑行为,搁老头那怕是要念谢瑕一个月。偏偏谢瑕还特别尊师重道,就是不想听,估计都会听完。 反正就是话多、话密,不管谢瑕犯了什么错,都要把所有的道理搬出来说一遍。 一度让明昭觉得那是作者在水字数。 直到他被大反派明昭给一刀捅了,书里的内容才清净了一些。 虽然因为爱逼逼被杀确实过分了,但当时这人的死,他只觉得死的好。起码比起谢瑕身边其它人的死来讲,太过微不足道了。 可能是气场不和吧,喜欢一个人,不喜欢一个人,有时候真的不需要过多的理由。 就像那个庄元致,也是让他下意识就不喜欢,总感觉跟那个老头一样。 越想觉得越像,明昭准备扎猛子之前,还是忍不住朝树端喊道:“晚点,我们去会会那个庄……账房,直接问他岂不是更快。” 第9章 寻身九 “哗啦”一声,一座无人凉亭下钻出一个脑袋。黑发如藻,破衣烂衫,乍一看还以为水鬼上岸来拖人了。 怕身上沾了泥土,明昭双手一拍水面借力跳进了凉亭。没想到,一进凉亭,他就后悔费劲洗身上的衣服了。 这应当是一座有主的亭子。 至少是有人常来,还是个钓鱼佬。凉亭内钓具齐全,鱼竿、鱼篓、还有两张小胡床,中心一个骰子模样的石台上摆着香炉、茶具、炭炉等品茶赏景的雅致之物。石台做的也精巧,下方镂空处嵌着几个乌木抽屉,应当是放些果子点心等日用之物的。 只可惜,无香、无茶、无炭、无点心,所有器物之上都落着一层薄灰。很显然已经有段时间没人来了。 无人来,也无人打扫和借占,应当就是有主的,身份还不低。 明昭之所以后悔,是因为他一眼就瞧见了那个半开抽屉。抽屉里塞着一身男子衣袍,也不知道是人走的急,还是别的缘故,衣服被揉成一团,一半在内,一半搭拉在抽屉的边缘。 原本只是让谢瑕帮找一座没人的亭子,没想到找了个这么齐活的。 “你说这不是巧了嘛。”说着,明昭就朝那件衣袍伸出手。 突然,一声轻咳打断了他。 谢瑕早就先一步进了凉亭,心里也想过会出现这样的场景,没想到这人真的就动手了。他感觉自己应该阻止,便幽幽道:“不问自取,是为贼也。” 明昭就知道会被阻止,但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三下五除二地拔了自己那套烂衣服,就把人家的衣服给穿上了。 “你别说还挺合身。”明昭拽了拽袖子和衣角,把那些揉出来的褶皱捋顺之后才回道,“我倒是想问,这也没人啊。” 明昭说了句无赖话,但他也知道什么该什么不该,所以没等谢瑕发作,立即改口:“我就这么一说,你别当真。俗话说事急从权,我这不也是为了给你找身体行个方便嘛。我要是穿那身烂衣服,往前走两步就会被人打出去的。你又不能离我太远……” 谢瑕:“……” “你说是吧。”没有听到谢瑕回复,明昭转身看去。本以为谢瑕只是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没想到还要更严重——直接转身不理他了,这次换面柱思过了。 “好了,好了,大不了就当我买了这件衣服,等找到你的肉身,你给人家补一下买衣钱。”明昭最终还是妥协了,用哄小孩的口吻去哄如今还年少正直的谢评事,但钱财上他是一点都不能吃亏。 “……不是,我……嗯,就如此吧,这钱合该我出,过后我差人……” “咦?这是什么?呀!怎么看着像是绝笔信啊……” 谢瑕转身,见人已经穿戴整齐,就稍稍靠近了些,听到是绝笔信这样会伴随人命的物品,他肯定不能坐视不管。 只是,他现在可拿不住信,而拿信的人又研究的认真,他便直接问道:“信上说了什么?可是与这亭子主人相关?” 明昭点点头,向前走了一步转了个身,与谢瑕并排站到一起。然后他一手一边拿住信纸的边缘,展开,方便谢瑕能看到信的内容。 “我觉得可能与你也有关。这信上好像写了谁在害本县的县令,你不就是来查这个案子的吗?好像是县令相好的写的。” 明昭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读懂这些古文,想着是原身保留下来的技能,就没在意,但他怕自己理解有误,就把自己总结的信息说了一下。 谢瑕闻言跟县令之死有关,立马逐字逐句看了下去,看到开头几个字就颔首道:“的确是写给县令的,这是他的字。” 闻言,明昭又将视线移到了信的开头—— 子贞吾夫亲启: 虽愿君阅此信时身安,恐难遂吾愿,此信若展,则证吾已遭难。若由君展,望听良言。 犹记仲夏垂钓,品茗共赏,甚愉甚悦。而谈及乡绅韩氏一族,因是杜郎母之亲族,君心甚偏。其族狼子野心,谋吾财,害吾命,更进谗言,害吾今生难亲身奉君。 君不信吾之言,觉其必遵尔之令,乃君大意。 吾今日留此绝笔于此亭,只盼君安。此处仅二人知,最为妥帖。信附其族罪证,盼能助君一臂之力,铲除奸佞。 望君千万珍重,勿思勿念。 妾郝氏绝笔。 …… 信读完,明昭又把下面几张纸上的内容给谢瑕展示了一下,里面不但有意图谋害杜县令的罪证,甚至还有上届县令,上上届县令…… “也是倒了大霉了,被分到这里当县令!” 因为原著中只有这位杜县令被提了一嘴,之后就是临县的案子了,没想到杜县令之前竟然还死了这么多。 明昭觉得难以置信,转头问道:“死这么多朝廷命官,都没有个厉害的人来管管?” “……嗯,我算吗?” 谢瑕沉吟了许久,半天才回了这个问题。只是他自己可能也不太自信,说着眼神就飘到了一边。毕竟,查案当天就被人算计了,这“厉害”二字,他现在接的也有点虚。 “算!”明昭深深地点了一下头,回答的斩钉截铁,但心里补了句:未来的你,厉害。 因为话题再谈下去就有点尴尬了,明昭晃了晃手里的纸:“先不说你的查案功夫怎么样,就是你的身世,也够厉害了。你要是在这里出了事,那京城那边还不得派兵荡平这里。这个韩家够嚣张的,是什么千年大族吗?要谋反啊……” “并非大族。”谢瑕摇头道,“韩家是近些年才兴起的家族,漕运出身,上代有女嫁京城杜家,借杜起势,兴盛不过二十年。” “那本地还有其他乡绅大族吗?”明昭总感觉事情没这么简单,先不说这个县令相好是怎么拿到这些证据的,明明都被人逼死了,找证据的本事还挺大。 再者,就韩家的规模和立场来讲,他们完全没有害这个杜县令的理由。看过无数推理小说的明昭,脑海中瞬间觉得这可能是一场栽赃陷害的戏码。 当然,也有可能是真蠢,然后被竞争对手拿到把柄,借这个郝氏之口将他们一军。 仅凭这些还不能确认杜县令就是韩家杀的。必须还得看一下其他势力的规模,有没有冲突、动机之类。 明昭摸着下巴思索着,谢瑕也开始回想来芝兰县前看过的卷宗。 没多久,谢瑕像是梳理明白了,轻声道:“此地富饶,势力颇为复杂,不过富豪乡绅的确以韩家为首。除韩家外,还有……” “等一下!打住!”明昭紧忙摆手制止,把手里的纸卷了卷就塞到衣袖里,伸手指了指亭子外的天空,“你真想把我饿到天黑吗?” . “太帅了,我真是太帅了。”明昭边走边陶醉。出亭望水的那一刻,他只觉得这个穿越值了。虽说样貌改了至少三成,但都是往好的地方改,怎么想都不吃亏。 至于改的有多好?那话怎么说的? 玉面朗目,神仪明秀,再配上这一身细绸袍,当真是龙章凤姿,贵气天成啊。头发只是随意抓了抓绑上,那潇洒倜傥之气几乎要冲破水面。 比谢瑕还帅。 明昭止不住地弯着嘴角,眼神余光看向并排而走的谢瑕,再次确认后,他还是觉得自己更帅。 “你是想继续听线索吗?” “不听,不想!” 空气中飘荡的碳烤麦香气早就把他勾得胃里泛酸了,他哪里还有心思去研究案情。 怕谢瑕真的见缝插针,明昭立刻迈大了步子,三两步就拉出后面一大截。 没多久,二人……不,应该是一人就来到了烧饼摊前,明昭指着一个沾满芝麻的烧饼问:“老丈,这个烧饼怎么卖?” “一文……嗯?小郎君买的话,给你一文俩,刚出炉的,香着呢。” 围着围裙正在揉面的老翁抬眼见是这么俊俏的小郎君,立马热络起来。上一次他的摊子被杜县令光顾,那些仰慕县令文采,爱慕县令姿容的纷纷前来,都要尝一尝这让县令都爱烧饼是何滋味。 那些日真的是…… 生意从没有那么好过的老翁不禁就想起了那数到手软的铜钱。后来甚至还开了分店。可惜,自从县令死后,人们可能是怕触目伤怀,生意一下子就冷清了。 再想到县令那么好的人就这样被歹人所害,他的神色突然就黯淡了几分,与脸上的笑格格不入。 “多谢老丈。那就给我拿六个烧饼。给,这是钱。”明昭以为这老翁是见他穿着富贵,给他便宜后悔了,紧忙付了钱。 “好,我这就给客人包起来。”老翁笑着接过明昭递出去的三文钱,利落地夹了六个烧饼出来。 香喷喷的烧饼即将到嘴,明昭心里那叫一个期待和高兴,兴奋之下,他的大脑瞬间就想干活了。比如分析一下刚才这个老翁的心态变化。 对方并不是因为后悔少赚钱而沮丧。 后面自家烧饼卖出去的喜悦绝对不是假的,大概率是想到了什么,比如睹物思人之类…… 紧接着,明昭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又回忆了一下这边的街巷分布和这个烧饼摊的位置。 然后,他立马变了脸,手捧着烧饼演了起来。 “唉,也不知道我阿兄在那边过的好不好,可怜他,再也吃不上这么香的烧饼了。早就劝他别来这边当县令……” “你……你阿兄是杜县令?” 见老翁这个反应,明昭立刻在心里夸赞自己道:我真牛,猜对了。 然后他演的更起劲了,先是轻轻点了点头,眼神悲怆与老翁四目相对,说道:“我表兄一直喜欢这里的烧饼,往来书信也多次夸赞,我还想着中秋团聚能与他同来品尝,结果……” 说完,明昭拿起一个烧饼送到嘴边,十分斯文地咬了一口,道:“当真美味。” “呜——县令啊,你死的太惨了——” “呜——表兄啊——” 顿时,隔着一个烧饼摊的两个人哭成一团,凄惨的哭声引得路人纷纷观看,还把老翁家的娘子和小孙子给召出来了。 老妪牵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孩走到烧饼摊前,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老翁断断续续的介绍了一下明昭这个县令表弟,继续抹眼泪去了。 而老妪相对来讲就沉稳多了,虽也感伤,但还是能交流的。 明昭突然就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幸亏还有其他人,不然这是要哭到天黑的节奏啊。 原本只是想趁机吃个烧饼,垫一垫肚子,以防肚子突然叫,给他叫露馅了。实在没想到这老翁还是个性情中人。 一直哭,都找不到往下问话的时机。 跟老妪说上话后,明昭立刻就换了一副模样,眼神犀利,紧握拳头,直言道自己正在寻找线索,追查表兄死亡当晚发生的事。 老妪道:“县令去世那日……他有来这里吗?好像来了,什么时辰来着?我得好好想想,哎呀,我人老了,记不住,看不清的……” 明昭忙回道:“无碍、无碍,您细细想,任何可疑的人都可说给我听。我也正想好好品尝一番贵家这烧饼……” 观看全程的谢瑕:“……” 像是察觉到谢瑕的情绪,明昭假装看时辰,扭头过去,朝着谢瑕眨了一下眼,仿佛在说:就是这么牛,你看,线索这不就来了。 谢瑕道:“虽说这里是前往凉亭的必经之路,但杜县令没有停下来给他们交代的必要吧。而县令以外的人,他们怎么记得住。” “我想起来了,那日寅时天还未亮,一个书生装扮的人鬼鬼祟祟的。他还往我家窗户瞧了一眼,当时觉得是路人,现在越想越觉得不对。县令是前一天……夜里?天太黑了,我看着像,不知道是不是。” 明昭听到“鬼鬼祟祟”四个字就感觉准了,没想到这也被他猜对了,他紧忙问:“哪一日?” “真有栽赃的人?”谢瑕突然明白明昭在诈什么线索了。 这栽赃的人或许没有,但若有,就必须计算好县令来这里的时间,那信是放给查案人员看的,肯定不能落到县令手上。 信是县令死后才放过去的。 原则上来讲,县令一死就会立即展开调查,很快就会查到那个亭子,根本容不得耽搁。说是只有两个人知道,但这种八卦,关注的人可多了,怎么可能没人看见,就是大家都不说而已。 所以,放信人来这里的时间越早,他们的嫌疑就越大。 “就县令去世的那天……” 明昭点点头,他没有纠正对方的时间,毕竟等外面知道消息,最快也是第二日了。 “您还能想起那个鬼祟人的模样吗?大致什么样?” 老妪点头开始回忆,一桌子人都瞪着眼,大气不敢喘,生怕把线索给吹走了。 “那人胡子长,瘦瘦高高……” 明昭:嗯?怎么听着像是熟人啊。 第10章 寻身十 告别了卖烧饼的老翁一家,明昭又朝着客栈方向溜达过去。 有了新衣服的加持,他在街上悠哉悠哉地晃荡着,这看看,那瞧瞧,考虑下一餐吃什么。在老翁家里一直演戏,除了烧饼也不好吃别的,后来又灌了个水饱,他现在可太想吃点别的换换口了。 现在已经有了新线索,跟着新线索往下查就行,只是他现在对芝兰县的势力分布还了解的不多,还得等谢瑕给梳理一下。 不过,他也是探听到了一些信息。 “没想到啊,那个郝氏竟然是荣盛客栈的前掌柜。”明昭不由感叹道。 在他猜出那个鬼鬼祟祟的书生是庄远致的时候,只觉得太巧了,确认再三,没想到那家老妪竟然认识庄远致,然后就一口咬定是他,还说他肯定是去给县令送信的。 明昭还没有问庄远致跟郝氏的关系,县令跟郝氏的风流韵事就先出来了。 紧接着就是一阵可惜,说着说着线索就出来了。 甚至还给推理上了——一定是郝掌柜托她店里的账房先生给县令捎话,却没想到给生生错过了,没能救下县令,可怜那庄先生担惊受怕跑这一遭,他当时看起来真的是被吓到了…… 因为前掌柜和账房的这一层关系,嫌疑人在外人眼里立马变成了大好人。 可惜了,明昭不相信。 他哼哼两声,询问道:“你信那姓庄的是去送信的?” “他不是去送信的吗?”谢瑕反问。 “……嗯,他是去送信的。”明昭被问到了,但又不得不承认这一语双关的事实。 就是不知道送的哪一封,但肯定送了。从谢瑕那里他得知,县令被害前几日,他去了本州的刺史府,一连多日不在县内,回来当晚被害。 而荣盛客栈换成韩家人当家就是在县令外出的这个时间段,至今已有月余。明昭听老妪的意思是,那个郝掌柜已经很久没出现在人前了。 大家都以为他被县令带着去州府游玩了。以往也有过,县令外出,郝掌柜也消失;县令回来,郝掌柜第二天就出现。 所以,不知情的人在听到客栈换掌柜和县令之死后,几乎都默认郝掌柜被韩家给逼走、逼死。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可是,我怎么听着……不止庄远致是前掌柜留下的人呢?那个胡三郎好像也是。” 明昭现在满脑子疑惑,他也没想到开篇几百字的剧情,内里竟然这么复杂。 谢瑕道:“猜测无用,我非本地人,你又失忆,以我们二人如今掌握的线索,凭空猜测只是浪费时间。” 明昭想点头,但瞄了一眼周围,立马止住,他可不想被人当成对着空气自娱自乐痴儿。 “那就一个一个查吧。”明昭笑道,随后他眼睛一转,“我个人建议先从庄远致查,他太可疑了。他敢亲自送信,表明真的有信要送,哪怕不幸闹到公堂,他都可以借此推脱。毕竟又用不着他亲自去杀县令,耽误到第二日也很正常,咬死自己不知道那些罪证就行。” “他或许真的只是去送信……”谢瑕总感觉这句话说出来后又会是一场纠缠,但还是嘴快给说出来了。 只是,预想中的争辩并没有发生。 他觉得这发展不对,扭头看过去——白眼、不屑、撇嘴,一切尽在不言中。 用表情跟谢瑕吵了一架的明昭感受到了身旁的注视,仿佛他不说点什么,对方就会一直看。他只能小声嘟囔道:“你就是以貌取人。” “我?以貌取人?”谢瑕道,“分明是你……” 明昭没有接他的话,真要接了,两个人估计真的就要开吵了。 他叹息一声,自顾自补了句:“我猜你身边一定有一位跟他很相似的长辈吧,很让你尊敬的长辈。” 听到长辈两个字,谢瑕脑海中瞬间闪过了他老师的身影,随后陷入沉思。 难道真的是我的问题? 趁谢瑕自我怀疑没空说话的间隙,明昭又跨大步子,直接朝着客栈方向走去。 多说不如多做。 他就是要盯着那个庄远致,直觉告诉他,这个人一定有问题。 不仅仅是这次的事,还有原著里的最后一个案子。那个案子虽然只是扫了一眼,但庄远致的证词问题很大,一度让他怀疑,这个所谓的好邻居才是害了李巧娘和她一双儿女的凶手。 尤其是里面的一段对话让他记忆深刻,也是围观众人确信李巧娘跟胖掌柜有染的强力证据。 被人咒骂,想为自己辩解的胖掌柜说:“没有那么多次,是那李巧娘先勾引的我,这些帕子有很多条是她主动送我的。不信你们问庄先生,其中有几条还是……” 庄远致紧忙点头道:“巧娘家经营绣坊,她确实时常赠送一些绣品于他人。在下也曾收到过。但吾读圣贤书,尊孔孟义,又有家室,自是不敢收,便将其转赠给了掌柜,原是想让掌柜帮忙宣传……却没想到……” 叹息一声后,庄远致又道:“那案发地遗留的帕子或许是巧娘赠与另外人的吧。我那日好像确实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段时间她频频带着孩子回娘家,我以为是绣庄的生意出了问题,便拜托了掌柜,看是否能帮衬一二,现在想来应当不是生意上的事。” 胖掌柜连忙点头:“对对对,我就一时糊了眼,想着她对我也有意,就……我真没对她做过什么过分的事。她肯定是有了别人,那日对我一直没有好脸色,这才起了争执。她肯定是怕跟我起争执这事牵扯到她那个情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了孩子,跟人跑了!” 胡三郎怒道:“你放屁!休要辱我娘子!” 庄远致:“三郎,你,唉……” 一声叹气,几乎直接给李巧娘判了名为“不安分”的死刑。 之后胡三郎就打了胖掌柜,一个晕倒,一个被押了出去,话更说不清了。 胖掌柜只想洗脱自己的嫌疑,顺着话就想把错都推给李巧娘,根本不管外人听了怎么想他们的关系,反正跟他没关系就行。 其实到这里案子还没结束,因为主角团登场了。 主角团还是有点实力的,听完他们的争执直接开始审问庄远致,问他那天晚上究竟听到几次落水的声音。 原本作为证人,证明当天三人落水的庄远致顿时脸色就变了,后来的证词颇是有点用谎圆谎的意思了。 明昭总感觉他是着急打断胖掌柜的话,然后急中生智杜撰了一件事,但这件事又跟那个案子有冲突,圆不上了。但最后县令还是信了他的证词。 并且那个被派来寻仇的人竟然还当场认下自己就是李巧娘的情夫,是因为对自己上峰心存怨恨才出言诬陷。 没错,就是这么狗血。关键是,县令他还信了。 最后就是,大家默认李巧娘已经死了,只等着尸体自己飘上来。 明昭觉得,这个庄远致大概跟凶手认识。这凶手竟然能按照他的思路来改口供,就很离谱啊。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多想了。就跟现在的情况一样,庄远致可能也就是好人没办成好事。 帮凶,一定是帮凶! 庄远致的好人形象在明昭的脑海中待了还不到一息的时间,他就给否认了。 如果不是今日见到了那个案子的几个主要当事人,他或许真的就信了这个鬼话。 一个貌美善良,一个高大魁梧,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这句话用文字形容或许没有什么感觉,但换成真人,明昭实在想不出李巧娘去勾引胖掌柜和那个庄远致的理由。 品味也太独特了!他男人又不是……不那啥……,孩子都能生两个,没道理啊。 姓庄的一定在说谎! 他着急打断的那句话或许就是关键。是什么来着? 对,帕子。 . “掌柜留步,我这有几条帕子,您瞧瞧。” “哎呦,你躲着点人。来来,来这边说。” 明昭:“???”谢瑕是什么时候摸的他,还有他在哪?我在哪? 看到视野里站在桂花树下递帕子的两个人,明昭这才想起刚才谢瑕说的话: “这个距离应当可以,我过去便好,若有线索你再过去,在这里等我。” 明昭当时正在想事情,只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等反应过来就看上直播了。还是他现在最想看的,简直天助他也。 桂花树下,胖掌柜一脸谨慎道:“他娘子今日又来了?” 庄远致颔首道:“是啊,今日掌柜正好过来,我将今日和前几日的一并给您。” 胖掌柜心虚瞧了一眼客栈后门,小声道:“你都拿回去吧,别再给我了,我帮不了她。” 庄远致忙道:“别啊,掌柜,你行行好,我那妹子实在苦,绣坊近日生意很差,再这样下去怕是要关门。” 胖掌柜摆手道:“她家绣坊关门关我什么事!我能留她男人继续在客栈还是看在之前……,如今……,反正就是不能,那胡三郎的膝盖,哎呦,她怎么敢的!她不安分,我还想要命呢。” 紧接着,胖掌柜从怀里拽出一条水红色的帕子,直接塞给庄远致:“给给,这个你也拿走。娘唉,真是要了老命了。”塞完,拔腿就跑。 庄远致:“……” 另一边,明昭拍着大腿:“哈哈哈,被挑明了,编不下去了吧。” 第11章 寻名一 突如其来的真相大白,让人开心又想笑,明昭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和畅快。 早就把谢瑕临走之前说的“你待在原地不要乱走,安静些,身后就是河流,乱动危险,被人看到也麻烦……”等之类的话扔到了脑后。 结果就是,他腿还没拍几下,不远处就响起了询问声,是一个女子带着些担忧的声音,她提醒道:“小郎君不要坐在河边,很危险,你掉下去我们几个可捞不了你。” “无碍,无碍,我就是在这里晒晒太阳,没想下水。”明昭下意识朝着声音方向回道。 “诶呦,好俊俏的小郎君。” “是吗?我看看,唉,还真是,坐那跟幅画似的。” “嗯?这小郎君的眼睛……” 眼尖的人发现了不同,一句话瞬间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他的眼睛上,明昭心里道了声糟糕,因为他已经听到那几个人围过来的脚步声了。 一个听起来年纪稍大的人问:“小郎君这眼睛可是有疾?怎的一个人呆在外面啊,家里人呢?没有仆人跟着出门吗?” 明昭可不想被人认成真瞎子,不然一会儿恢复了,可就尴尬了,忙解释道:“劳姐姐关心,我这是家传旧疾,时发时不发,并非一直如此。因有此疾,家里人平常管的紧,我是偷溜出来的,所以没带人。不打紧,很快就恢复了。” “很快是多快?你若是瞎一天,放你一人在这里,我们可不放心。” “是啊,是啊。我看小郎君就是逞强,刚才明明急得都拍大腿了。” 明昭是冲着河的方向坐着的,所以外人之前只看到他的背影,少了那张带笑的脸,没想到被人误会成着急了。 他很想解释,但又觉得没必要,干脆笑道:“让姐姐看出来了,真是羞愧。我是外地来的,对此地不熟,突然就瞧不见了,心下一时着急,让诸位见笑了。不过,真的不打紧,个把时辰就恢复了。” “哦——,小郎君外地的啊。难怪,我就说咱们县什么时候有这么俊俏的人了。是住河对面那边吧,想沿河回去,没想到走这边来了。” 明昭忙点头道:“是啊,本想往前走,找个桥过去,没想到怎么都找不到。” “当然找不到了,另外一座桥在东城门那边,远着呢,你得往回走。” “就两座桥吗?”明昭知道烧饼摊那里是北城门过去的必经之路,其它地方肯定还有通路,没想到通路这么少,还远。 “对,就两桥。那片儿住的人都金贵,全是小郎君你这样的富贵人,还都计较……不是,是爱清净雅致的人儿。” “对对对,爱清净。所以县令特地给挖了条河,给隔起来了,就留了两个口,就怕口子留多了,一些乱七八糟人混进去。” 明昭点头:“噢,原来如此。那这河还挺长,怕是圈了咱县里十之二三的地方吧。” “对,就跟个扇子一样,挖的还挺齐整,那桥在扇子两头,你说远不远。你要走到另一个口,怕是要走到天黑。” “并且呀,那边都是船工、脚夫、外地补给或商队的人们,啥人都有,你这模样的要过去,怕不是要给人拐了去。拐了,往船上一扔,顺着运河就给拉走了,可是让你家里人着急去吧。” “好险、好险,幸亏遇到了姐姐们,姐姐们人真好。”明昭拍着自己胸口说道,“果然,外出游历还是得问当地人才行。也正好,我看姐姐们也不忍留我一人在此,不如我就请姐姐们为我讲解讲解,就按你们这里寻常带人……” “别别别,什么钱不钱的,我跟你讲……” …… 越听越心惊。 明昭心想幸亏打听了一下,要是只听谢瑕的片面之词,那得耽误多少事啊。毕竟,在那位光风霁月的谢世子眼里,这里面怕是有不少都是大好人。 一旦归到好人行列,那就有可能从情报中直接筛选出去。 在他给出的嫌疑人里找凶手,那能找到的概率可太悬了。明昭暗暗惊叹,他也是没想到这里的势力还真是颇为复杂。 这芝兰县不但商贸繁荣,地理位置还优渥,都能冠上“兵家必争之地”的称号了。 之所以没有打起来,不是有地方一霸管着,恰恰相反,而是土霸王太多了。想着是上边的皇帝觉得把这地方交给谁,谁大概率都会造反,干脆那就多扔几个过来。 朝中几大势力在这里都有代理人。 谁都不服谁,撕咬之下,反而和平共处。 明昭又胡编了好几个身份,一会儿是谢瑕的随从,一会儿县令的亲戚,一会儿又是谁家郎君在京城的挚友,然后还真给他套出不少话来。 明面上的几大势力共有四个—— 县城西南方有一县,明月县,盛产金铁。是朝中明月长公主的封地,异姓公主,据说是当年帮皇帝抢了皇位。两县之间设折冲府,其中诸将皆为公主之夫部下,公主虽不在此地,但也是当之无愧的地头蛇。 其二,本县东北,运河与兰江交接处另设一折冲府,亲王遥领,归兵部管理。 其三,本县士绅。本州刺史、县令、致仕归乡的官员,几乎都跟韩、杜两家有着理不清的关系。当朝宰相就姓杜,代表百官势力。平日里刮出来的油水,这边流出去的最多。各种关系剪不断,理还乱。 其四,应当是当地的闲散势力,漕帮、镖局等。听着好像只是小喽喽,但在闲谈中,明昭得知朝中还有一位摄政王,不是遥领折冲府的那位。最最重要的是,本地的漕帮和镖局还挺厉害,什么都敢运,还没人敢管。要说背后没人,傻子才信。 这四方势力都是肉眼可见的,至少明昭现在是知道了。 而他从原著中觉察不简单的至少还有两个,别说两个了,就是再有十个八个他都觉得正常。 说出来谁敢信——皇帝正值壮年,竟然有皇弟摄政王;摄政王只手遮天,还能有首富异姓公主;这三方能和平共处就算了,百官还能供出来一个权臣代表;权臣很厉害,但掌握兵部的亲王也厉害,但却支持正统,也就是皇帝的年幼的大皇子。 乱的呦! 明昭没想到一本小小的悬疑文,里面的世界观还挺复杂。那一个又一个的小案子颇是有点一叶障目的意思了。 视线稍微拉远一点,那叫一个枝乱叶杂,盘根错节。 幸好,他想保护的谢瑕所属很明显,还能以他为中心去推凶手。 至少这次他扮演的角色很精准——就是一个打乱此地平衡的炮灰。 谁想让这里乱,谁就最可疑。 而令他没想到的是,他一直怀疑的庄远致竟然还是个名人。 人家还是个进士呢,还当过本县的县丞,因几届县令的死受到牵连,被罢官,而后被推荐进荣盛客栈当账房。被人提到皆是夸赞和惋惜。 在听他的事迹的时候,明昭心里的“啧啧”声就没有停止。 庄远致这个活着的人惋不惋惜他不知道,但他跟谁谁死,那些死了的,却是真的惋惜的很。 必须查他,要快! 聊到最后,明昭脑海中只剩下这个念头。 最后,忍痛拿出五十文钱,明昭眨了眨已经自动恢复的眼睛,跟那几个热情的姐姐互道告别。 这五十文给出去也不容易,着实拉长了他心疼的时长,几个来回下来,都动上手了,左右拉扯。 谢瑕一回来就看到这样一副景象,人太多,他干脆就飘在河流上方,单手背后,面无表情。 明昭余光看到他,立马松了一口气,心道:终于可以挪地方了。随后,一个纵身就从包围圈里蹦了出去。 “姐姐们,回见,今日多谢了。”明昭挥挥手告别,俊俏的身手又是引得一阵赞叹。 “呀,小郎君还会功夫呢。” “难怪敢一个人出门……” 声音越来越远,明昭沿河朝北快步跑去,没多久就跑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 停下后,他没等谢瑕说话,先一步开口:“你看,我就说那庄远致不是好人吧,他对李巧娘夫妇就没安好心。” 谢瑕闻言立即被噎了一下,原本还想劝人莫要招摇,莫要色迷心窍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但错了就是错了,谢瑕也不狡辩,但他还是有些疑惑,问道:“我实在看不出这庄远致为何如此做。我可以确定,那李巧娘这些时日来送换洗衣物时从没有说过生意,也没有递过帕子,那些帕子又是从何而来?” 明昭挑眉道:“他去绣坊买的呗。自己不去,也能托人买啊,比如他娘子。听说是个非常爱打扮的主,每日都要逛逛买买,还非常貌美。” “你倒是会打听,连人家娘子貌美都知道。”谢瑕貌似只听到了最后一句,淡淡说道,“怕是又编了不少身份吧。” “哈哈,那必须的。俗话说‘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只要不是进城、住店,能编,那是我会编。” 明昭笑得那叫一个得意,而后还不忘补充一句:“就我这伶俐劲,你这只学死板教条的想学都学不来呢。” 谢瑕闻言不屑道:“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俗语。再者,我奉天子命,行官家道,自有正路获取情报,根本不必如此。单凭吾师所授之法,知道的绝对不会比你少。” “是是是,我承认,你说的肯定是对的。但给你情报的人,他就一定是个老实人吗?就像你这次追盗,怎么就那么巧,当时你都得到哪些情报了,你可得给我好生说说。” 明昭直接转移话题,不想在为人处事上跟谢瑕争辩,二人成长环境不同,有些行事作风,怎么都说不来的。 谢瑕抿了抿嘴,像是不想换话题。 明昭见状,立即转身折回,边走边道:“去调查庄远致之前,我还得做件事。” 说完,谢瑕就见明昭朝着人多的地方走去。 不久后,两人再次回到僻静处,一回来谢瑕就忍不住问:“你那是在做什么?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情况如何,为何到处说我出了意外,危在旦夕?还假装我随从的身份!又乱编身份……” 其实在明昭编身份的时候,谢瑕就已经在他耳边磨茧子了,只是没有理会,现在更是把刚才的话一股脑又来了一遍。 明昭说了一圈,现在口干舌燥,不想解释很多,蔫蔫道:“我自有我的打算,你就等好消息吧。用你随从的身份也自有我的道理,你当我愿意用吗?我这么尊贵的人能给你当随从,你该偷着乐才对。” 说着,明昭就把那个随身佩囊给拿了出来。 之前在烧饼摊借了工具,佩囊上的绑绳已经给割开了,中间没功夫看,眼下说到这里,明昭也很好奇,自己究竟是个什么身份。 打开封口,小心拿出文书,怕不是预想中的好身份,明昭还特地背过身,不让谢瑕看。 里面的东西被慢慢抽出,但仅一眼,明昭立刻把东西给塞了回去。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吴大力! 他怎么能叫,能是吴大力呢!!! 这不是他的名字,绝对不是! 第12章 寻名二 吴大力,原著中谢瑕一直寻找的血月案凶手。 整本书中对吴大力的描写不多,没人见过活着的他,只有从受害者身上推断出的性格描写——性情乖戾,武功高强,虐杀成性,对生而有幸,出身好的人恶意极大。 杜县令和谢瑕就完美符合他的仇恨标准。 只是,吴大力在卷宗中早早就死了,跌下悬崖自己摔死的。有身份文书证明,官府又迫于上层压力,且未再出过新的受害者,然后就结案了。 县令之死也算到了他的头上,种种证据表明,县令可能还真是他杀的。 原著第一个案子里,主角团查的并不是县令之死,而是那些顺道被一起结案的案子。漂妇和谢瑕仆从明显不是死于吴大力之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但也没有人质疑吴大力的身份。 只有谢瑕不相信! 但他为什么不信,全书都没有书写具体原因。 谢瑕一直在找吴大力,但所有人都说吴大力已经死了,还都觉得谢瑕…有点矫情?反正明昭从配角们的对话里感觉到的都是这个情绪。他们觉得谢瑕是没事找事,因为没有手刃差点害死自己的凶手,就非要找个凶手出来,杀了,出出气。 关于这点,明昭当时从文字中感受到的其实也是谢瑕的问题。他觉得谢瑕就是被吓魔怔了。毕竟,那个血月杀手最爱虐杀,惯用手段就是用钝刀在受害者身上割划伤口,再从伤口处,一点一点的剥皮…… 而谢瑕被找到的时候,据说头发已经被剃了,凶手正要剥他的头皮。 这事搁谁身上不留下心理阴影啊! 明昭现在心里只有懊恼。他看书的时候,只觉得这是人物成长的代价,就没有细看深挖。再加上自己并不想看喜欢的角色被虐的文字描写,所以这些间歇性出现的“吴大力”事件也就被忽略了。 现在可好,嫌疑人成他本人了。 明昭不知道谢瑕手上有多少线索,万一已经查到这个名字,要是暴露,谢瑕八成是不肯再跟他合作了。要是已经定罪,他失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尤其是刚才看的那一眼,这个吴大力的年纪、身高等还跟他差不多。 难道真的是我? 明昭猛地摇头,随后缓缓看向谢瑕的头顶,看啊,看…… 他想验证。明昭觉得,如果他就是吴大力,身体的本性大概能告诉他答案,就像那自发就能使出来的武功一样。 “你在看什么?”谢瑕疑惑,“我的头顶是有什么东西吗?” 明昭摇头,后又点头,自顾自笑了一下,用很小的声音笃定道:“果然不是我!” 没有暴虐和嫉妒,只有欣赏和赞美——这样的人就该一直如此美好。 去他的狗屁磨难! 文字的苦难很难感同身受,但人就在眼前,他怎么能在明知道结局的情况下,任由自己喜欢的人去遭受那些难以磨灭的苦痛呢。 没有谁规定成长一定要用血泪堆砌,就算他没有长成自己心目中的“谢少卿”,他也是一个需要被拯救的无辜者。 再次唾弃了一下个把时辰前的自己,明昭释怀的笑了笑,像是终于坚定了目标。 况且,现在他也不能置身事外了。吴大力的身份文书在他身上,这不就意味着——他就算不是吴大力,也见过吴大力吗? “嘶!”明昭不自觉摸上自己头上的伤口,“我头上的伤不会就是被他打的吧。武功高强,能把我打伤,但……” 明昭突然想到了自己身上的那些可疑之处,立马问谢瑕: “你快帮我想想,我刚才那套衣服腰带上的痕迹,是不是长期跟这个佩囊绑在一起留下的。” 说着,明昭把佩囊上的绑绳展示了出来。 先是躲着他,后又蹲在河边发呆,要不就是盯着他自言自语,冷不丁的就换了话题。谢瑕不知道这人脑袋里在想什么,但还是回想了一下,随后道:“应当是,磨损的程度确实非一日形成,磨损位置固定……” “是吧,它们果然是一体的。”没等谢瑕说完,明昭就得出了结论,随后他紧忙问道:“假如是你,假如啊,你武功高强,跟一个人发生了争执,大概率还把这个人给打晕了,之后你会怎么做?” 谢瑕沉吟问道:“争执的缘由是什么?” “暂时不知。”明昭笑道,“但你却换掉了他的衣袍,还把自己的身份文书塞到他身上呢?” 由果推因。 明昭绝对不认可自己是吴大力,既然不是吴大力,那真正的吴大力做这些事情的动机又是什么。 如果佩囊跟衣服不是一套,或许还有其它说法,但它是一套啊。那问题来了——为什么换衣服和身份,而没有杀了他? 应该说,为什么没有虐杀他。头上那一击,也不像手下留情了。 吴大力此人据说就算被发现,来不及毁坏尸身,也会割下受害者身上一块皮作为战利品。 而自己现在的状态明显不太符合这个变态杀人犯的行事作风。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明昭觉得自己都是一个生活优渥的富家公子,吴大力最恨的那款。落到对方手上,他不可能还是囫囵的。 并且,原身苏醒后为什么会跑去客栈应聘,没有去看伤,也没有去报官。 按理说无论是否察觉自己的身份被换,第一时间都不该是去找活干啊,这合理吗? 除非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或者说…吴大力就藏在那个客栈? 也有可能是找过后得到的地方,头上的伤虽然还有些疼,但明显不是新伤,至少治疗过几日。 往前推几日,正好也是谢瑕出事的日子。 当日,难道他也在现场? 争执,受伤,治伤,寻线索,去客栈捉人? “完了。”明昭狠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我就这么给暴露了,打草惊蛇了啊。” 一睁眼,光顾着脱身和感叹这惊奇的经历了,完全没有细想。也是,他都穿越了,还是因为书中人物的死穿越的,没有车祸,没有疾病,仅仅因为遗憾就穿越了。 怎么可能穿到一个跟书中剧情完全无关的人身上。 现在想来,原身不单跟剧情有关,甚至还是重要角色。 具体怎么个重要法,那就得靠他自己去发掘了。不过,肯定不是什么无名之辈。 想着,明昭把脸转向谢瑕,问:“你仔细看看我的脸,之前有没有见过我?”明昭想找一下自己的身份,还能找到线索,他应当不是孤身一人。 找到给他提供线索,或者给他治伤的人,应该都能知道点什么。 但谢瑕却很快摇头道:“没有,我在京城从未见过你。你样貌甚好,我要是见过,肯定会记得。” 谢瑕给出答复极快,但明昭不依不饶道:“你再仔细看看,我年纪应当不大,又没有功名,你未见过我很正常。只不过,应该有与我相貌相似的吧。同宗之间总有长的像的,还有,我父母能生出我这样容貌的儿子,应当长的也不差,若长的像,还是很容易辨别的。” 虽然排除了自己是谢瑕暗卫的身份,但明昭觉得自己跟谢瑕一定有一些关联。 所有的事情都太巧了,巧到他认为他们就是在做同一件事,只是他穿越后失去了前身的记忆,导致他不知道自己在这个案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那个时候的谢瑕大概已经被吴大力盯上了。原身不知道什么原因,也出现在那里。 暗中保护或英雄救美? 争执之下,原身落败,吴大力也失败了,只能另寻时机去杀谢瑕。 吴大力气恼之下想剥了原身的皮。剥皮需脱衣,脱衣掉文书,机缘巧合下吴大力刚好有点李代桃僵的想法。最后,身份文书救了原身的这副好皮囊。 如果原身真的是书中的一个重要角色,那明昭只能想到一个。 明昭一脸期待,他在等谢瑕的答案,哪怕答案只是一个姓氏。 那他的猜测就都能对上了。 很快,谢瑕像是心中有了答案,就是面露纠结,像是怕说错。 明昭催促道:“你心中都有了答案,直说便可,放心,就算你说对了,我现在也不会厚着脸皮跑去认亲的。” “倒也不是怕你去寻亲。”谢瑕沉吟道,“只因那一族与我谢氏一族素来不睦,且其族成员多驻扎在外,我也未曾见过几人……” 谢瑕确实没见过那家多少人,印象最深刻的还是幼时宫里给他找的剑术老师,但因二族有恩怨,仅教了他几日,他便被族中长辈唤回家中,不让再去学习剑术。 因此事,家中长辈还被宫里斥责,最后甚至闹到一度僵持的局面。 宫里点名他的剑术必须由那位将军教导,族中长辈则不停地寻找新的老师,但没人敢驳圣人脸面,纷纷推辞。 最后僵持的时日过于长久,直到将军离京,他都未曾再摸过那把练习剑术的木剑。 当然,剑术之道便也至此荒废了。 朝中文武双全者颇多,仅善文而不善武亦是他终生遗憾之事。 思至此,谢瑕心中的遗憾之情到达极致,心想如果自己会武功,那日船覆又怎会那般狼狈落水。 完全可以跟眼前这人一般,一跃脱身…… “你别又话说一半啊。然后呢?” 明昭出声打断了谢瑕的回忆。 见人一脸着急,谢瑕难得想揶揄两句,笑道:“你就这样嫌弃自己的出身,着急找个大族认亲?莫不是那文书上的身份与世家大族皆不沾边?” 明昭:“……”确实也没办法否认这个理由。 然后,他破罐子破摔,一脸理所当然地哼笑道:“难道不该有疑吗?我这般样样顶好的人,就算不是什么裴、崔、卢、萧,起码也该姓个唐、宋、元、明、青之类的雅姓才对,再不过,也可以是……” “嗯,倒是巧了。” 没等明昭把常见的小说男主姓氏列举一遍,谢瑕便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稳了! 果然,下一刻,谢瑕就道:“我印象中与你容貌有些相似的那位将军,他便姓元。我幼时曾同他学习剑术,但时日很短,你与他是否有亲缘关系,仅从样貌,我看不出。” 谢瑕不敢把话说满,但明昭心里却早已笃定。 元威,元青之父。 元青,字明昭。 原著中那个跟他同名同姓的少年将军。 睁眼流民,明昭是又庆幸,又遗憾。没能穿到这个少年将军身上,他不用去做那些伤害谢瑕的事感到庆幸,但对方优渥的身世又着实让他羡慕。 现在好了,一切都明了了。 为什么前期跟他相似的那个人,突然就变了性情,变得讨人厌,变得让人牙痒痒。 被换了! 他被换了!! 他被那个叫吴大力的混蛋给冒名顶替了!!! 一定是这样。 谢瑕可能见过这个吴大力的真容,所以后期吴大力借着元青的身份拿下战功,在京城站稳脚跟后,就开始孜孜不倦地找谢瑕的麻烦。 完全就是心虚,怕被拆穿! 而真正的元青,摔下悬崖,背上了一身污名。 吴大力前期怕被发现可能还会装一装,后期地位高了,本性也便压抑不住了…… 明昭越想越气,脸上不禁挂上几分愤慨之色,拳头紧握道:“一定是…一定是这样!” 第13章 寻名三 愤慨过后,明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 一堆问题还挤在脑海中,他现在还不能被猜测的真相给带偏。 平复之后,他立马意识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谢瑕的命……有可能是拿他的命换的啊! 什么都不做,就等着血月案发生,那谢瑕岂不是死定了! 明昭设想了一下原著的情节——元青受托保护或恰遇谢瑕,忽出歹人,与之搏斗,但中途失利。后再寻线索,寻到谢瑕,又遇歹人,再次决斗,仍不敌对方,被丢下悬崖,谢瑕趁机逃脱。谢瑕出现引出各方势力,谁都不想他在自己地盘上出事,然后赶紧推一个凶手出来。寻找线索,找到悬崖下的尸体,结案。 按流程来讲很合理。 明昭边想边点头,人也不自觉地在河岸边踱起步来。 只是,几个明显没办法解释的问题依旧萦绕在脑海。 比如,各方势力集体出动,一个只有文书证明身份的凶手,真的能说服所有人? “难道是找到了他的藏身之处?那里还有尸体?悬崖……”说着,明昭抬头望向城西北。 芝兰县西高东低,有悬崖的地方大概只有那里了。只不过,刚刚探查的情报中,关于那座山的情报,真的是寥寥无几。 “嗯,很少,少得有点显眼了。” 情报有限,明昭决定再打听打听。 紧接着,就是原身身上的问题了。 如果身上的衣服是吴大力的,他穿着对方的衣服跑去找人……呃,脑子多少有点问题了。 “难道人并不在那里,而是想通过这场招工去什么地方?或者是庄远致……” 庄远致肯定知道些什么,跟掌柜的对话怕是也有目的。不过,原身想找他问话,天黑在路上截他岂不是更方便。 “……应该是相关的两件事。”总结一句,明昭暂时将客栈和庄远致的事暂时放下了。 只不过,他心里对庄远致的调查优先级却是一点都没有降低,隐隐还有升高的迹象。 他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那个声音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庄远致,就不自觉地在脑海中发出预警。 最后就是吴大力。 他哪来的自信可以冒名顶替一个大活人。又为什么追着谢瑕杀? 多动手一次,暴露的风险就提高一分。万一暴露了,那冒名顶替的意义何在。 哪怕谢瑕如今魂魄离体不一定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但其他人呢。 原身并不是孤儿,只是少小离家…… 吴! 容貌相似! 少小离家! 十三拜师,十六入观,十九从军,二十旅帅,二十一校尉,二十二…… 一年一升的何止谢瑕。 还有吴王那句:别忘了本王对你这二十几年的栽培。 吴王赐封号“吴”字为家奴姓。 原著中吴王和元青的一次莫名其妙的对话,忽然就有了缘由。 元氏一族朝中为将者众多,且先祖还是开国元勋,是深受圣人器重的家族,何须他一个王爷来栽培二十几年。 除非……元家并不想栽培这个孩子。 但原著里的元青并没有什么狗血的身世。因其是家中幺子,本就深受长辈们的疼爱,后又代替堂兄入观三年,更是让长辈们夸赞不已,每逢节假都要给他寄上不少驻扎地的特产。 父母疼爱,长辈照拂,他的仕途仅是本族长辈一人推一下就能上去,哪里需要假借别人之手。 除非那个人不是元青。 原来他叫吴大力啊。元家那个流落在外的孩子。 元青的堂……表兄? “都是元家子,同人不同命。呵,原来这句话是这个意思!”明昭理清了这其中关系,顿时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他也突然理解原著中只要元青被议论,那些人都要提一嘴吴王府的原因。 但元家和吴王府他们都得罪不起,这些人虽然嘴碎,但也没人敢挑明。 并且元青的事迹大都是出自他人之口,都是元青做了什么事,然后经过旁人的交谈,将情报传到主角团耳中。 听表面意思,也就是元家在外面有个孩子。 家里的孩子肆意嚣张,外面的孩子不知所踪。 明昭作为读者,一眼扫过去,只当这些配角是在发牢骚,拉踩,通过比较来展现元青的飞扬跋扈。他们话那么多,不去深挖,谁会关联到全书出现不到三次的吴王身上。只当后半部分吴王府的事,是在给主角团提供情报。 “你这是想起了什么?”谢瑕见他在梳理线索,本不想打扰,但听他提到元家,还是忍不住接了一句。 “倒不是记忆恢复了,而是我的身份,大概可以确认了。”明昭自信道:“我一定就是元威将军之子,元青。袭击我那人叫吴大力,疑似来自吴王府。” 没等谢瑕开口,明昭抢先问:“你任职大理寺,想必知晓不少吴王府的事吧。最起码比百姓知道的多吧。” 明昭怕谢瑕双耳不闻窗外事,在话里留了条后路。 问,就是刚才的姐姐们说的。嗯,她们全知道。 但紧接着,谢瑕却点了点头,道:“确实略知一二,不过,就算那人来自吴王府,但跟你的身世……” 说着,谢瑕突然就停了下来,像是想到了什么,很快他恍然大悟道:“与你交换衣物那人是吴王府的那个……” 谢瑕一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那人的模样,说了一半就纠结住了。 话虽未说完,但真相却更加明了。 元家流落在外的孩子,就是出于吴王府。 明昭赶忙点头:“没错,应当是我二叔跟我……亲姨母生的那个孩子?我听别人说,是我二叔爱慕我母亲,一次吴王府设宴,他醉酒见到了我母亲的同胞姐妹,认错了人,然后……” “倒也未必与你母亲有关。”谢瑕听着这逐渐离谱的风流韵事,忍不住开口打断。 明昭疑惑:“是吗?我怎么听说……” 谢瑕道:“坊间乱传罢了,大抵是吴王有意为之。吴王觊觎元家兵权许久,或想借此子作为突破,所以元家才执意不肯认那个孩子。我听母亲说,当年的徐氏姐妹本是要入宫的,后元威将军以战功求赐婚姐姐,吴王闻之,则向圣人讨了妹妹。不为妻,不为妾,仅以奴婢身份安置。想来那时吴王就有了挑拨之意。” 明昭郑重点头道:“嗯,有可能。” 表情郑重,但心里却乐开了花。他哪里知道那些风流事,左右都是坊间绯闻,随口瞎编,怎么说怎么是。 孩子是他二叔的,这点人尽皆知。长得跟他像,双方母亲若不是亲戚,多少有点不合理了。 由果推因,歪打正着。 经过谢瑕这半个皇家人的确认,明昭现在已经笃定了自己和吴大力的身份。 他们是亲兄弟和亲姐妹所生的孩子。既然不能认祖归宗,那就来个偷天换日。 至此,真相也算大致明了。 芝兰县几任县令横死,说白了,就是吴王和摄政王在争夺此地的管理权。有争夺,势必会涉及到站队问题,杜家作为百官代表,又与此县大族是姻亲,站谁更是重中之重。 而杜县令与郝掌柜交好,明显就是偏站摄政王。 此举无疑为他惹来了杀身之祸,他还不能死得太轻松,失了对杜家的警示。 想让人惨死,那下手的人必然是狠辣之辈。 而幕僚、军师向来又喜欢制定什么一箭双雕,一箭几雕的计谋,来彰显其聪明才智。 宫中皇帝尚在,怎会不知此案是双王博弈,查案之人必然需要避开这两方,以防双王趁机铲除异己,失了此地平衡。 元谢不睦,外加元家上一代的恩怨。就这样,一番操作下来,互有关联的几人在此地相遇。 书中虽未记载元青所入道观,但既能被诱来此地,想必不远。 明昭将自己的猜测说给谢瑕,随后笑道:“你这次可是接了个苦差事呢,一不小心,怕是要搭上小命。也是奇怪,圣人难道就你一个亲信可用吗?你这样的身份就非要来办这样凶手已定的小案吗?” 闻言,谢瑕眉头皱成一团,疑惑道:“此地恩怨,我也略有耳闻,出京前,圣人还曾玩笑,说凶手怕不是早在狱中等我。既然大家心知肚明,那我折在此地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除了招来圣人震怒……难道不该找个替罪羊,先打发了我才对?” “是啊,他们就是这般做的。”明昭道,而后伸手指向自己的脸,“只是……替罪羊不愿意,且命大啊。你忘了我刚才说的一箭双雕?那日凶手诱你出县衙,又将我引到你船覆之处,那里早已布好陷阱,他将计就计,你们先后落水。届时再将我杀害抛入水中,来个移花接木。你亲眼见凶手落水,浮尸现世,凶手既定,皆大欢喜。” 是的,说到现在,明昭才反应过来——吴大力不是追着谢瑕杀,而是追着他杀。 所以谢瑕才能“成功”逃脱。 互换衣物也是计划之内,而不是临时起意。 至于吴大力有没有要杀谢瑕的心思,明昭猜有。毕竟,命令归命令,执行归执行,那刻在骨子里的狠毒,不可能说摆脱就能摆脱。 谢瑕应当也出事了,但没人能担这个责,所以只能让他“失踪”。 而命大的他,如今还处于“沉江”阶段,只等浮上来,然后结案。 原著之后的事情也就不难猜测了——元青被做局,他本人可能并不知情,只当是有人要害谢瑕。谢瑕出事,兹事体大,他带伤寻人。落水的‘凶手’未出,吴大力知他未死,再次出手。 所以,元青现在应该处于寻找谢瑕阶段。 只可惜,他失忆了。 原著剧情就这样生了变数。 想到自己放出去的那些消息,明昭都不敢想象今夜会有多少人彻夜难眠。 第14章 行动一 午后天晴气暖,捋清各种关系后,明昭心中的那份焦急明显少了许多。 人一放松,疲惫感便涌了上来,沐浴在阳光下,他懒洋洋道:“我有些累了,我们不如先找个地方休息片刻,让那些消息好好传一传,静待其变?” 谢瑕点头:“眼下看来,多些人寻我确实更好。参与进来的人越多,你我二人反而更安全。” 明昭笑笑,抬腿便要往城内走,但紧接着,他止了步,扭头道:“我本想去县衙附近,想着有消息,那里动静肯定最大。又想回凉亭睡一觉,再去县衙。这一想到凉亭,我就又想到那个谁了,要不我们先去会会他?我打听到,他当县丞时在县衙附近有座宅院……” 明昭挑眉眨眼,面露恳求,但一副明显要整事的模样。 谢瑕淡淡道:“你……不会是想去庄远致家里……休息吧。” 明昭咧嘴笑。 先前打听了不少,几个熟人刚好聚在了一处。 郝掌柜常在的那个荣盛食肆就开在县衙的对面,中间隔着一条河,杜县令常常光顾,一来二去二人就生了情愫。 明昭猜想,这原本是韩家喜闻乐见的。 食肆开在芝兰县最中心的繁华区域,距离县衙又如此之近,不用想都知道,这间食肆是摄政王用来收集情报的场所。 往来客商鱼龙混杂,天南海北的消息闲谈间汇聚于此,若是能借着剪不断理还乱的裙带关系拿下这间食肆…… 只是想想,那都是大功一件。 韩家借机在食肆旁买了一处宅邸,说是作为纳妾礼送予郝掌柜,但中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后来却是庄远致一家搬了进去。 关于这件事,大家众说纷纭,言语间,明昭也猜出了个大概。 说是杜县令之母从中阻挠,但八成是杜县令动了真情,不忍所爱女子为妾。 郝掌柜为妾,为难的只有郝掌柜。为妻,那为难的人可就多了。 原本只是想发展一个线人,没想到己方棋子乱走棋,先输一招。 韩家欲补救,吴王怒难消。 最终还是发展到了如今这般局面——杜县令身死,郝掌柜失踪,县令换人,家财易主。 庄元致得了便宜,却也暴露了立场。 “安王岂能让他们得逞。”谢瑕听了明昭的分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摄政王的封号是安王?”明昭问,随后他笑了笑,“有意思,之前只打听到有吴王和皇长子永王,倒是没人提摄政王的封号。” “嗯,圣心难测,吾等也不知圣上为何如此。十一年前改元永安,那一年着实出了不少事。不过,往日旧事应与眼下之事无关。” “早晚会有关的。”明昭笑着背起手,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朝县衙方向晃去。 . 隔岸遥望,朱红大门高大肃穆,门前人头攒动,如明昭一般向前张望。县衙那边不知是审案还是有人报官,围着一群人,倒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身后喧闹,街上人来人往,贩夫走卒吆喝声此起彼伏。食肆、钱庄、赁店、绣楼更是一应俱全。 站在荣盛食肆门前,感受着身旁的人间烟火,明昭才切身体会到书中“商贾辐辏,廛市云集”的繁荣盛景。 隔着老远,明昭就听到食肆内胖掌柜的招呼声,言语间皆是对生意兴隆的喜悦。 生意着实好,他站在岸边,即便因为样貌引来频频侧目,动静依旧穿不透层层等候排队的人。 看到如此多的人排队,转眼又快到吃暮食的时辰,酒肉香气穿堂而出,引得他都想跟着凑凑热闹。 只可惜,他可不认为胖掌柜认不出来自己。 况且自己还有正事要做。 庄元致的宅子并非临街而建,他跟谢瑕都不知道位置,就算知道在哪个街哪个巷,也是要再费口舌打听。 那多费劲啊。 明昭当时眼珠子一转就开始使唤谢瑕。 正好谢瑕当时不愿碰人,飘在半空。 就这样,谢瑕一脸无奈地去找庄宅,而他溜达着就来到荣盛食肆门口,想着再探听些情报。 算算时辰,谢瑕也该回来了。 庄宅不会太远,之前听庄元致和李巧娘的谈话,就知道他们两家是邻居。还不是新邻居。 不远处的绣楼外悬挂着一个大大的“李”字招牌,店门大开,迎来送往的掌柜眉眼间也跟李巧娘有几分相似,想着就是李家的绣楼。 明昭一直看着那个方向,谢瑕当时跟他应是一个想法,径直就朝着绣楼方向飘了过去。 果然,没多久一个仙气飘飘的身影就出现在了二层绣楼的房檐之上。 谢瑕没有回来,见明昭抬着头,他抬起胳膊指向一个方向。 本想再听一会儿张家长李家短的八卦,见谢瑕抬手,明昭立即迈了腿。他知道谢瑕的脾气,没让他再等等就让他过去,说明时机正好。 庄宅眼下应该无人。 明昭穿过人群往绣楼方向走。 街上人挤人,他尽量沿着河边走。扭头看了一眼县衙方向,又看了一眼绣楼顶上的谢瑕,心想他还挺会找地方。 想到二人可以共享视野,他欢快地加快了脚步。 忽然,他见谢瑕又抬起胳膊快速往身前挥了两下,像是在催促的模样。 发生了什么? 这个念头刚起,呼隆呼隆的脚步声在对岸响起,明昭下意识扭头看去。 只是扫了一眼,他立马知晓原因,脚下想加快步伐,但本能告诉他,那样会立马暴露。 十几个身穿衙役公服的人转眼就到了河岸边,为首的那人一边招呼河内巡检官船上的船夫,一边给身后的衙差分派任务,抽空还不忘扫视对岸看热闹的民众。 明昭太扎眼了。 二人视线对上,那人的视线在明昭身上扫视了几个来回,眼中全是“这人很可疑”的笃定。 明昭反应极快,立马停下脚步,一脸看热闹的模样跟其他人攀谈起来:“这是怎么了,这么大阵仗?” 他表情自然,问的也是大家都想知道的问题,这个话头一开,瞬间人群就七嘴八舌地谈论起来。 “传闻果然是真的。” “什么传闻?” “你没听说吗?京城来的大官在咱们县出事了。” “怎么又出事!有完没完了!” “可不是,也没个安稳了,这个月都闹几回了。” “再闹下去,我们这新县尉怕是要吐血了。原本挺俊一小伙儿,你看现在,眼红须乱的,跟去了坏庙让哪个狐狸精吸了精气似的。” “哎,狐狸精,说不定还真有……” 声音越来越小,说着话,爱恨痴缠就又缠了上来。 四周嘈杂,明昭也听不见有关“狐狸精”相关的小话,好在他自然的演技成功让对方暂时放下了戒心。 长篙一撑,巡检官船四散进河道。 没了热闹,岸上行人重新开始流动。 明昭也像一条鱼一样,躲过炸鱼鲊的热锅,闪过片鱼脍的利刀,虽然没逃过桂花糕的打窝,但还是成功扑腾到了自己的目的地。 蹑手蹑脚地翻墙进院,四扫一圈,发现果然没人,他才直起腰来。 一手提着桂花糕,一手拍着身上的烟火气,等谢瑕过来他才抱怨道:“这桂花糕好贵,他用金桂,就当糕上缀的是金子了,竟然卖我五十文!” “那是县里最好的糕点铺子,临近中秋才在外面支了摊子。” “那也不能卖我五十文啊!”明昭依旧震惊这糕点的价格,小小一提糕点竟让他的身价缩水三分之一。 谢瑕生来富贵,也喜甜食,这些糕点是他平日里常吃的,他一眼就看出那桂花糕着实不错,哪怕临近节日价格稍高,也值得起这个价格。 只是刚才那个打肿脸充胖子的人并不认可。 虽说是他夸了一句那桂花糕不错,这人才停下细看,但…… 谢瑕原本还想为店家解释几句,但想了想,买都买了,也不必浪费这种口舌,干脆直接祭出杀招:“等寻到我,给你十倍报销。” “十倍太少了,我要百倍。” 杀招一出,原本还嘟嘟囔囔的人立即眉开眼笑,且变本加厉。 谢瑕恨铁不成钢地睨了一眼,抬抬下巴示意明昭看正堂二楼开着的窗户,说道:“你来之前我姑且先扫了一眼。二楼左右两间,右侧是卧房,我未仔细瞧;左侧是书房,里面有些东西应当用得上,你再去翻一翻。” 明昭点了点头,但并未立即行动。 只见他鼻子轻轻嗅着,像是在凭味寻踪。 浓郁的肉香味迎风入口,手里的桂花糕顿时香味减半,他馋虫附体喃喃道:“好香啊!羊肉汤?还是烤羊肉?怎么会这么香……”先前在街上他就已经被馋饿了,如今更是不自觉就分了心。 谢瑕见状轻叹一声,手指轻抬,指向院中几棵石榴树的方向:“灶房在树后,他家厨娘饭做到一半被衙役指使出去找庄元致了,应该要个把时辰才能回来。” “他家其他人呢?”明昭随口问了一句,但并不关心,心心念念朝着灶房奔去。 谢瑕紧跟其后,将仆妇跟衙役的对话尽数转达:“他家六口人。两个婢女被庄元致的娘子带去看望婆母。另有一个马夫和一个厨娘,二人是夫妻,马夫跟着庄元致,家中只剩厨娘一人。衙役催得紧,她不得不去,索性将烤了一半的羊肉加汤炖了。” 一进厨房,明昭立马就看到了那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大锅。 他三两步就迈到了大锅旁,一把掀起锅盖,身上的馋虫顿时被带着焦边的酥烂羊肉给香了个跟头。 余光又扫到不远砧板上已经煮好的一碗面,想都未想,就将手里的桂花糕丢到一边,顺手从放置盘碟的木柜中抽了一个大瓷碗。 紧接着,他抄起面碗,一倒一接,木勺兜汤,新筷夹肉,转眼吸溜声就出现在屋外的长凳上。动作之快,令人瞠目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