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帮一条蛇脱离原生家庭》 第1章 不溪谷 “今天感觉怎么样?”李越之骨节分明的指尖搭在女人消瘦的腕骨上。 女人苍白的皮肤因为病气有些泛青,身体被严密的藏在被褥之下,只有一头柔顺的青丝铺满床头,再顺着床边垂下。 “很好。”女人笑着说。她一笑起来眼角便荡漾起细小的纹路,像春日里解冻了的溪水里的鱼,迎着春光游动起来。 李越之看着床上这强撑着满面春光的女人无言半晌,手上继续感受着她的脉象,眉头紧锁。 “你别这么严肃嘛,我又不是人族,损了点寿命也可以活很久的。而且我觉得我很有涅槃潜质,就算我这副躯体真医治不了了,你把我往你那个宝贝灶台里一扔,说不定我就浴火重生,变成……” “变成什么?”李越之蹙着眉转向她。 李越之听惯了此女胡诌,心里琢磨着事情的时候,对她的胡诌向来是都左耳进右耳出。 “把药喝了。”李越之一边说着一边端起在床边小石台上放凉了的药喂给她,“今天我就不带你去院子里透气了,我要进山一趟。” “不行,你走了我一个残废哪也去不了,你丢下我跑了怎么办?” “我要是想跑早跑了。”李越之目不斜视地回答。 “你不许出去!“女人见李越之把挖草药的工具收拾进背篓,语气急切起来,“近日我体内灵力不稳,我能感受到灵力被一点点从我体内抽走,若有人此时钻了空子进山,你要如何全身而退!” 其实李越之根本没想过这次出门能毫发无伤。 但面上还是笑她,说:“你现在不担心我跑了?” “李越之!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也不听我的话,是不是想气死我!”女人全身经脉受损,本是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眼下却叫人感觉她下一秒就要跳下床咬眼前这个兔崽子一口。 闻言,李越之叹了口气,转过头,神情认真起来:“缎月,我不是那种明知道前面死路一条还要上赶着送死的蠢人,只是你这身体再拖不起了,你若是还想做回你的山大王,你就放我这一回,我保证很快就会来。” 此时日近西斜,暖黄的光从房梁稀稀拉拉的茅草间隙穿过,落在李越之侧脸和脖颈上,睫毛的阴影被拉长斜斜地在鼻梁上扑闪。 李越之背上背篓,推开门,对她道:“月满之前,我会回来的。” 几百年前,天地灵力衰弱,妖魔尤为强盛,天上仙族下凡除之不尽。 世有人族夹缝中求生,在无数次失败中参破了妖魔的修习之法,从中领悟了五行之道,建立五派从此踏上修习五行术法的道路与妖魔相抗衡。 人族中有五人,分别将金、木、水、火、土五行,修炼到极致而聚灵成圣,并共造五把行锁,以身为引,将各路大妖镇压在冥河水下。从此人、妖两势得到平衡。 不溪谷本叫凤栖山,山中有凤凰后裔,名为渡殷。 渡殷年岁愈长,每于山中腾飞,其翅可遮天,势如风火,山中灵火大胜。 此后,人妖两族为争夺灵火于山中大战,至山中瘴气四起,黑天蔽日,血流成河。 正战值焦灼,有火刃自山底冲天而出,劈山为二,引日曜以焚山,从此山中终日烈焰,鸟兽尽散。 从此三百年烈焰不止,前尘旧事都归于焦土。 然而,再猛烈的火焰也总有烧尽的时候。 血月现世,世间的所有属火之物都会受阻,缎月如此,这山火也是如此。 山间岁月眨眼间流转三百载,而李越之出现在这里,在这无径之林中如鹿般灵巧地穿行,让这山川沉寂已久的血脉再次鼓动。 这山谷算是一处“世外桃源”,主要归功于当年那石破天惊的一劈,致使此谷纵深极深,谷底已经在地平面之下,地下水都往此处汇集,谷中湿气重,山火多在两岸的断壁和山坡上燃烧,对这谷下的秘境形成包围之势。 山间荒坡上的断壁残垣张牙舞爪映着红光,地面上的刚熄灭的焦土仍冒着黑烟,有人从跟上面踩过的时候,发出“呲拉”一声,在空旷寂静地山中尤为刺耳。 李越之进山是为了找一种叫“焚生”的花,焚生如其名,依焚烧的凤凰树枝条而生,长于烈火中。 不溪谷的山火常年燃烧,而凤凰树的枝条与火共生,经年燃烧也不会化成灰烬,这焚生,是如今不溪谷特有的药草。 缎月属火,唯有这至纯的火中花可以修补她的灵脉。 李越之背着背篓,半跪着身体,在枯焦的枝干下缝隙中摸索。 按理说,现在山火渐熄,这地面温度理应越来越低,而有焚生在的地方定比其他灼热,是最好找花的时机。 但李越之一路走来,却没感受到一丝凉意。 汗水顺着背沟浸湿了里衣,李越之手上动作不停,大颗的汗珠滚进眼睛里,他轻轻偏头让汗水顺着眼角落下。 半跪弯腰的姿势让身上本来松垮的墨色布衣紧紧贴在背上,可以清晰地看见薄薄的背肌和肩胛骨随动作而牵动的痕迹,腰肢处的布料被腰带裹紧,勾勒出窄而紧绷的腰肢,让他看起来并不瘦弱,反倒是给人以苍劲的力量感。 李越之不死心在地上继续摸索了好一会,直到热得实在受不了了,才翻身跃上一块较高石头。 他深吸几口气,定了定心。 这山平日里火势极盛,别说是人,连那群天上的仙人都望而却步,不可能会人提前挖走这花,况且这花除了凤凰山上的先民,几乎没几人知道,就算是这几日有人先他一步带走了焚生,又会是谁呢,难道凤栖山一战之后还有幸存者? 思索之际,李越之听到了野兽嘶吼的声音,他蹲低身形循声望去。 只看见不远处一个黑色的人影,身形修长,身上的衣物不像是寻常料子,在血色的月光下暗暗泛着金属质的光。 脸上戴着黑色的面甲,看不清面容,脚下踩着一个浑身冒着火焰的人。 两个外来者的交谈似乎并不愉快,那黑色的人影突然狠踩一脚,紫色的黑气顿时钻进脚下的人内。 那人身上原本环绕着的红色火焰就像碳盆里的火星,被水一淋,稀稀拉拉的暗淡下去。 没了火焰的庇护那人显出原本的模样来。李越之靠近了些,认出那是只已经化了人形的孔雀。 “饶命...饶命啊”那孔雀惊恐地喊叫,四肢在地面上胡乱挥舞企图挣脱身上的桎梏。 “这是什么?”那人向孔雀扬了扬手里的物什。 “这是焚生!药草!火系的灵药,你要找的东西,我真的不知道啊” 李越之闻言,向他手中看去:那药草正是焚生!李越之一边心中欢喜终于没跑空,一边心凉,看这情况,恐怕是没法从正面抢来这药草。 “是么,那你也没有活着的必要了。”男人声音冰冷,脚下的力度陡然加重。 李越之心中暗道不好,这孔雀恐怕是当年山中为数不多幸存下来的灵兽,当年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又在人间苟了这么多年,现在如此草率地被踩死了岂不可惜,而且关于当年的事情,他或许... 眼看这孔雀就要一命呜呼,李越之顾不得其他,抓起手边的木枝残骸,投飞镖似的向黑袍人掷去。 那黑袍人身形微动,抬眼看向飞来的东西,那飞棍未至身前便已化成齑粉。 下一秒李越之拳至身前,拳拳都直逼他面门而去。 黑袍人仰头避开,转腿横踢一脚,此一脚裹挟劲风而来,又快又狠,逼得李越之撤了拳,向后一挺,将腰向后弯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堪堪避开了这一脚。 李越之的腰身弯折,几乎就要躺倒,左手突然朝地面猛地一拍,身体借力朝右边往上一钻,整个身体带动右拳眨眼间又向黑袍人的面门挥去,黑袍人抬手欲接,却见对方化拳为掌,掌心里的黑灰向他扑面而来。 黑袍人为避这黑灰果然后撤几步,孔雀身上没了重压,新鲜的空气猛地灌入肺中,还没来得及等他咳呛出声,就被李越之一把捞起,向山沟里飞速逃去。 “变成原型!”李越之右肩扛着孔雀,边向前狂奔边向他喊道。 “啊?”孔雀被颠得晕头转向,不知道声音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梗着脖子四处张望。 “我叫你变回原形!我扛着你跑不快!” 这孔雀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小命得救,忙现了原型,爪子牢牢扣着李越之的肩膀。 李越之自知刚刚那小把戏拖不了多少时间,背着背篓还带着个拖油瓶实在累赘,必须要在被抓住之前找个地方藏身。 第2章 大蛇 不溪谷中有一条河,是当年那直冲云霄的火刃给这山留下的伤疤,在积年累月的汇集中形成一条极深的裂谷河。 山上烈火将熄,天上的血月已有全盛之势,猩红的月光穿过山腰粘稠的瘴气,洒在谷中的河面上,如墨般的河水染上猩红顿时煞气四溢,不禁让人想起那通向地狱的冥河。 那黑袍人果真紧追不舍,一路跟到了水边。 他在河边最高的一块礁石上站定,摸了摸眼睫,上面沾到了刚才的黑灰,他盯着自己黢黑的指尖,莫名想起了刚才少年的眼睛,冷清而凌厉的,发狠时似有疾风流转其间的眼睛。 他眯了眯眼睛,敏捷地捕捉到一丝血腥气,金色的竖瞳显现,一寸寸细细扫视着河面。 李越之屏气潜在水里,不动声色地观察水面的情况。 孔雀不通水性,李越之只能给他吃了避息丸,让他暂时敛去气息昏睡过去,再将它放进背篓藏进河边的芦苇荡里。 河面平静无波,河水冰凉刺骨,李越之身在其中却有种汗流浃背的感觉。 他忍受着河面上投来的目光慢条斯理地打量完这片河水,等那人终于消失在了岸边,他才慢慢向芦苇丛靠近,确定周围无人后,猛地从水里钻出。 李越之喘着气抹了把脸上的水,打了个哆嗦。 他伸手摸了摸怀里的解药,肩上传来牵扯的钝痛。 他这才发现在刚才逃跑时肩膀被孔雀锋利的爪子抠出两个狰狞的血洞,鲜血混着顺着肩头蜿蜒流下,滴进河里,晕开一朵朵血花。 李越之咬牙撕下袖口的布料,正准备包扎,敏感的神经突然感觉到身后水流有轻微的异动。 本扶着肩膀的手不露声色地换了方向顺着胸前摸到藏在腰侧的短刀,眼睛不动声色地向后瞟。 眼前的一幕让李越之屏住了呼吸—— 一条巨型的紫鳞蛇尾,从身侧的芦苇丛下面穿过,绕过他面前背篓,再从另一侧绕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他圈在了中间。 黑暗中,蛇身如鬼影般游动,一个巨大的蛇头从李越之右肩后探出,猩红的蛇信危险的吞吐着,金色的竖瞳边缘微微颤动,紧盯着那因为失血过多而颤抖的肩膀。 李越之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窜起,陌生的恐惧漫过四肢百骸,让他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要死。 李越之身上冷汗直下,在心里呐喊。果真是流年不利,药草没抢到不说,现在怕是小命也不保。 今天出门之前还跟缎月好一顿嘚瑟,缎月怕是早有预料会有此险,按她的习惯应该留了后手,只是不知道这后手在何处、在合适会生效...这孔雀到现在倒是一点动静没有,若此刻药效过了,他猛然“诈尸”起来,分散下注意力,或许还有机会... 所谓敌不动我不动,李越之脑子里一顿编排,好不容易哄得受惊理智慢慢回笼,发麻的身体也渐渐找回了知觉。 他紧了紧手里的刀,竖起耳朵听着背后的声音。 受伤的肩膀再次传来剧痛,他条件反射地转身挥刀,却被一双手从后箍住了身体。 他瞬间反握刀柄后刺,提腿后蹬,身后的东西纹丝不动,卡在肋骨上的手臂猛然收紧,直到肋骨发出了断裂的声音。 李越之身体剧烈的一颤,瞬间失了力气,匕首扑通一声掉进水中,接着整个人被一股蛮力提了起来,双脚悬在空中,被蛇尾紧紧缠住。 身后人握住了他的脖颈,他的脸被迫向上仰起。 他的身体因为疼痛颤抖不已,混乱之中他分不清这些疼痛都来身体哪个地方,直到他右边的衣袖被整个撕开,冰冷的唇舌再次覆了上来,利齿刺入皮肉。 耳边传来粗重的呼吸声,温热的气息喷在他的肩颈上,他浑身动弹不得,只能任由那对方要咬开他的伤处啖肉饮血。 血腥味和他身上潮湿的河水气味混在一起,淹没了他的鼻腔。 横在李越之身前的手兴奋地越收越紧,受伤的肋骨再次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李越之眼前发黑,胸口传来的巨大痛苦几乎让他不能呼吸。 过了一阵,李越之四肢发冷,耳鸣覆盖了外界的声音。 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失血过多了。 “呃...住手”李越之意识越来越昏沉,大量的失血让他感觉天旋地转,他像个溺水的人,双手无意识地挣动,摸到了身后人身上的麟甲。 那手感不似蛇皮那般滑腻,倒像是龙鳞甲,边缘带着极细微如刀锋般的弧度,排列整齐而坚硬如玄铁。 身后的人依旧纹丝不动,就在他识海彻底被拖入混沌之前,身上突然失了桎梏。 李越之跌进浅滩里,呛了几口河水,勉强清醒过来。 耳鸣还在继续,他什么也听不清,只模糊见只看见眼前一红一黑两团火焰在湖面上交错,缠斗在一起。 李越之见此情形立刻爬挣扎着起来去捡背篓。 面前湖面的倒影突然映出紫光,那蛇又从李越之身后袭来。 红色的火光在他面前一闪,砰的一声巨响,与那紫光相接,将他护在了身后。 巨大的青色翅膀上火光笼罩,身后的尾屏层层叠叠,每根羽翎都似琉璃雕琢而成,尖端镶嵌着眼妆的斑纹,色彩交织,金色的光晕流转其间。 李越之半挡着眼睛,看看身后空空如也的背篓,又看看眼前金光闪闪的大鸟。 “...孔雀?” “是我。”他声音沉着冷静,身形比刚才涨了数倍,翅膀一展,话也不抖了,气也不虚了,胆子更是包天,出手跟这实力深不可测的紫鳞大蛇打得有来有回,与刚才躺在地上打滚求饶的软蛋简直判若两人。 李越之见他灵火护体,心中隐有猜测,摇摇晃晃站起来捡了背篓,咽了几颗丹药,止了血,勉强恢复了点力气。 回头见孔雀还在与那蛇妖僵持,他思忖片刻,果然还是决定走为上计。 夜晚的山谷像张着大嘴的鲲,黑得望不见底,谷中地形复杂,一旦进入深处,李越之笃定那两人跟不上他。 他简单留了记号,如果那孔雀真是凤栖山上的后人,那他势必能懂。 确保万无一失之后,李越之循着记忆三两下便消失在了黑暗里。 第3章 小院 这世界上有两种妖。一种是由天上仙君从未开灵智的走兽豢养,再以仙术培育,脱胎换骨,最后完全成型的“妖仙”。另一种是天生地养,清浊并收,但本性纯善,自然降生于世的“妖灵”。 缎月自称是前面那一种,只不过她不愿意一辈子过受制于人的日子,于是偷偷跑到下界,躲进了不溪谷,当起了她逍遥自在的山大王。 李越之浑身都是血污,他找了处溪流把自己收拾得干净了一点,回到小院的时候天边已微微泛白。 这处小院是李越之亲手搭建起来的。 据缎月所说,他是缎月在不溪谷上捡到的。缎月当时见他还有气,就施法救活了他。而他的记忆就是从睁眼看见缎月开始的。 缎月没他的时候,像只野兽般独自生活在这荒芜人烟的不溪谷里。 饿了挖土里的虫子吃,渴了舀河里的水喝,困了就随便找个石头趴着睡,仗着自己皮糙肉厚生活过得相当潦草。 李越之来了之后,在一座小丘前圈了块地,引来河水修水车,劈来木材建房子,搬来石头打磨成家具,还用劈剩下枝干围了院子筑了篱笆,养了几只小鸡,后来还带回来条猎犬。 缎月对于记忆全无的李越之自带的求生技能表示相当惊奇。 李越之尽量脚步自然的推开院门进去,心中祈祷小蛇千万不要没看清来人就瞎叫。 “小蛇”是李越之给他的狗起的名字。缎月听说的时候嫌弃得眉毛鼻子都皱在了一起。 李越之给出的解释是,放狗咬人的时候可以混淆视听,从心理上击溃敌人。 小蛇在他进来的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他,兴奋地抬起前爪朝他身上扑。 但马上灵敏的狗鼻子从他一身的草药腥气中嗅出了不对劲,顿时伏低身子紧张地吠了几声,然后把硕大的一颗狗头抵在李越之裤脚边蹭来蹭去的呜呜叫唤。 “你叫唤什么。”李越之哭笑不得地缓缓蹲下来一下一下给它顺毛,“我没事,你别出声,等下你把屋里那位吵醒我就真有事了”,李越之龇牙咧嘴地忍着痛低声哄狗。 然后砰的一声,屋门被人从里面踹开了。 李越之还维持着那个痛得龇牙咧嘴的表情,对上了缎月通红的双眼。 缎月那一头被李越之打理的光滑柔顺如绸缎的黑发,散乱的裹在肩背和胸前,头顶上还有一团头发发丝桀骜不驯的飞起,看起来似乎刚刚和铺了毛毯的床铺有过相当激烈的战斗... “.......” “你能下床了?”李越之尴尬地摸摸鼻子。 “.......” “我把焚生带回来了。”李越之朝她笑了一下。 “.......” “不是你怎么站起来的?”李越之真的很好奇。 “.......” “你早说嘛,害我白跑一趟,不过你再次站起来的代价是变成哑巴吗?”李越之故意胡言乱语,企图让她说句话。 缎月嘴唇几番蠕动,捂着胸口,像在斟酌骂辞,然后终于开了口:“你这混账东西,为什么给我下药?” 李越之看她一副要被自己气吐血的表情,又摸摸鼻子。 不过见她至少还愿意骂人,气氛缓和不少,总算放下心来,从善如流地准备继续哄她。 缎月见他全须全影的站在自己面前,无语凝噎片刻,松了口气脱力似的软倒在地,扶着胸口,当真吐出一口血来。 李越之眼睛睁大了一瞬,一个箭步冲上台阶,连忙扶住她。 小蛇也跟着冲上来,前腿在地上刨来刨去,发出焦急的呜声。 缎月其实还是不能下床,虽然她提前留了一手,把自己提前集了灵火的内丹提前藏进了背篓里,关键时刻能救他一命。但她总有预感要出大事,实在放心不下,准备强行聚火打通经脉,跟上李越之。 哪想到这李越之也对她也留了一手,在她喝的那碗药了下了麻沸散,她一直昏睡到刚才惊醒过来,刚冲破灵脉要杀出去找人,就听到了外面的犬吠,和某个人紧张的低语。 “你是不是疯了!”李越之摸那脉象,虚弱至极不说,还有一股滚烫的火气在里面乱窜,他当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你这骗子,不是说月满之前吗。吓死我了。”缎月抹了嘴角的血,默默把头偏到一边。 李越之看她把自己搞成这样子,又心疼又后悔,半天才开口说,“是我回来晚了,路上被只猛禽盯上了,抓伤了肩膀,耽搁了。”这话说得真假参半,缎月看他一眼,没说什么。 李越之把缎月抱回床上安置好,这次给她浑身上了夹板,才放心地出来处理药材。 他关了房门,动作迟缓地处理起自己身上的伤势,给那骨裂处也上了夹板,然后半身不遂地挪到背篓前蹲下,翻出那朵红似火烧的花。 他说把焚生带回来了,倒不是哄缎月。 他被那大蛇勒得快被背过气的时候,手不受控制在那人身上乱抓,抓到了他别在腰侧的锦囊,锦囊表面滚烫,与“蛇”本人周身冰冷的气质极其不符。 李越之借着挣扎的动作把那锦囊拽了下来。趁那俩打斗的时候翻开一看,里面果然是焚生。 这本来那黑袍人手里的花,怎么会转眼到了水里的巨蛇身上…… 李越之只想到一种可能性——这俩本来就是一个人。 那黑袍人恐怕从一开始就知道他藏在水里,实力悬殊如此明显的情况下,他明明可以直接动手把自己从水里拎出来捏死,却非要假装离开后,又化了兽形偷潜回他身边。 想把他吓破胆不说,还要用吸血这么血腥的方式慢慢弄死自己......果真心如墨染,禽兽一个! 李越之既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只能安慰自己,好在是阴差阳错让他把药材拿到手了。 他依照古籍将那花处理好,取来清水,燃了灶火,把药煎上之后,才坐在一边的石凳上歇了口气。 小蛇溜达过来,挨在他脚边,轻轻拿鼻子蹭他的小腿。 每当这时候,他就干脆起身坐在地上,把小蛇抱在怀里,轻轻的搔搔它的下巴。 直到暖和得再也撑不开眼睛,一人一狗就这样安静靠在烧的劈里啪啦的灶台旁睡了过去。 李越之刚来这里的时候,话很少,时常思绪游离,也睡不着觉。 他虽然从生理构造的各个方面来说都是人族,但是那带着神威的山火确实没有烧死他。可他也不是仙或者妖,因为他既没有仙力,也没有妖血。 人没有记忆,就好似没有支点,就如浮萍,只好随波逐流。 他一睁开眼就在山中,和现世的一切隔绝,认识的人只有缎月。身边的一切都很平静,他也没有什么情绪,他甚至梦都不常做。 连缎月都说他像个木头人,整个人看起来硬邦邦的,没什么活气。 他总觉得自己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他的心太空洞了,以至于他甚至希望以前的记忆哪怕变成噩梦找上他也好。 缎月一开始不懂,他愿意留下来,搭建了这个全新的屋子,自请照顾自己的起居,料理着院子里的一切,却又总是偷偷跑到山火与外界的交界处,望着外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没说什么,只是自己不再像以前那样突然消失个几天到山里去逍遥,倒是常常围着这新建的房子转了。 时间是最不讲情面的东西,人总可以靠它消磨一切,有些东西看似变得浅薄也只不过是被深埋了起来。 岁月静静的从愈发圆滑的石石磨边缘溜走,他以为自己接受了这样的人生。 人族寿数不过百年,对于妖仙两族来说不过弹指一挥间。他的心变得越来越平静,唯独有些担心自己寿数将近时要如何和缎月告别。 然而有年,他和缎月打猎时误入山谷深处,遇上一头犀牛。 那犀牛已经妖化,属水行,却没能修成人形。其浑身皮肤坚硬无比,头顶的角被寒冰包裹,冰上带有剧毒,其所过之处地面崩塌,草枯兽死。 缎月那时身体已经出了问题,平时打猎都直接肉搏,甚少使用灵力。 李越之和缎月被它逼进深沼,缎月全力一击打碎了它角上的坚冰,李越之趁机拔出随身携带的柴刀一刀砍断了那犀牛的角。 犀牛倒地,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了一滩腐肉,被李越之握在手中的断角化作一段黑烟,消失在了空气里。 李越之心脏突然传来一阵剧痛,眼前渐渐变成了一片血红,五官皆涌出血来,在巨大的耳鸣声中,他听见一个人压抑的哭声。 他害怕又渴望的过往,在这一刻叩响了门。 缎月向他坦白了自己的病情,他借此正式踏出了不溪谷去为她寻找医治之法。 理应如此。 缎月那时觉得他不会回来了。 一开始本来她还屈尊降贵的维护着这一方小家,心中还是有些期待。 可惜一直没等到人回来,她就立刻便撂挑子不干了。每天就往院子里四仰八叉一躺,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意思。 缎月有点怄气,气自己幽幽怨怨,也气李越之的狠心。 一抬头看见没了人打理,满院子乱飞的鸡,心中火更起,当天就把所有鸡逮来吃了。 然后这天晚上,李越之抱着条灰狗,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当李越之身形挺拔俊逸,穿着粗布素衣,背上驼着个笨重的木药箱,脸上点带着不易察觉的腼腆和急切,脚下生风地推门进来,她还以为自己食物中毒出现了幻觉。 直到那双熟悉的眼睛,瞪着脚下的一地鸡毛,又看向烧的黢黑的灶台,僵硬地指着鸡毛问她:“你难道是黄鼠狼吗?” 她才如梦初醒。 第4章 上门 灶台里的枯枝“噼啪”发出爆裂的响声,李越之无声地睁开了眼睛。回头望了望院子里的肥鸡,又摸了摸手感愈发实在的大狗,深吸了口气,才慢慢靠着灶台站起来。 缎月的经脉很离奇,起初非常强健,配合她强盛的灵力,下雨时能让她周身方圆十里的雨水凭空蒸发。 但随着年岁渐长,灵力威力不减,那周身的经脉却像是磨损严重的麻绳,不堪重负地开始断裂,她的身体肉眼可见的衰弱下去。 他一去经年,焚生就是他寻回来的医治之法。 古籍里记载了这种花可重塑人的经脉,使伤处生肌肉,断处生骨,对修火行的的人尤为有效。 他把熬好的药端进屋,见缎月也醒着,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屋顶,不知道在想什么。 缎月顺从地把药喝了,然后盯着李越之的肩膀看了一会,突然说,“这山里以后要不太平了。” 正给她探脉的李越之一哽,干巴巴地回了句:“迟早的事。” 他之前原本以为,只要能治好缎月,他就能一边陪在缎月身边享受安宁,一边去人间磨练自己,找找丢失的记忆。 果然这世间的事,断不会因为你拼尽全力过了穷凶极恶的一关,就许你一世安稳。 当年那在山里下落不明的渡殷,是神兽凤凰的后裔,其骸骨对五行的修习大有脾益,将其研磨成粉炼成丹药,可助人成圣,助妖成仙。 血月蚕食灵火,三百年一遇。不溪谷上的山火烧了三百年,如今终于灭了,但这也意味着不溪谷失去了它天然的屏障,以后人仙妖魔以后皆可犯之,山中的战火势必还会为了争抢再烧起来。 “哎,真是不经念叨。你扶我起来。” “干什么!”李越之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一跳,一把按住她,紧接着院子里的小蛇狂吠起来,空气中传来浓重的血腥味。 “来客人了。” 来者长袍及地,周身裹着黑色的肃杀之气,正踩在李越之在院子里最常坐的那只石凳上打量着这处居所,以及那只一步不退,企图威慑住他的狗。 “小蛇回来!” 门砰的一声被里面的人打开。 闻言,黑袍人抿紧了唇,看向了声音的来源。 昨夜泥血满身的人,已经换上了身素净的白衣,外头披了件的藏蓝色外衫,把身上遮得严严实实。 从头到脚的装束实在朴素得实在不太引人注目,唯独头发上系了根暗红色的发带,倒是十分扎眼。 小蛇伏低上身,眼神凶狠,呲牙着牙喉咙里咕噜咕噜的跟面前的人对峙,半点没有挪步的意思。 “你叫他小蛇?”黑袍人声音颇有些不满。 李越之一眼就认出了这倒霉的黑袍人,昨晚上在芦苇丛瞥见的那条巨型蛇尾仿佛又浮现眼前。 “小蛇!”李越之声音有几分焦急。 小蛇终于慢慢退了几步,不甘心地收回眼神往回跑去。 这时候黑袍人也动了,像道黑色的虚影猛地朝那灰色的背影冲去。 李越之下意识要躲远一点,但身体比脑子更快地猛扑出去,一把拽住灰狗的两只前腿,拖进怀里,原地滚了出去。 黑袍人似乎早料到了似的,冲出一半就跟着扑出来的李越之转了方向,先一步在地上站定,看着李越之越直接抱着狗滚到他脚边。 他伸手一把拉起地上的人,正要开口,一根长棍从屋子里劈头盖脸地朝他飞来。 棍子两头像灌了岩浆似的烧的通红,黑袍人一见那棍上火焰,立马收了欲格挡的裹满鳞甲的手,侧身避开,与棍上的火焰擦身而过。 滚烫的火棍去而复返,炙热的火焰划开空气,带着破空之势,又向他劈来。 绕在他周身的黑气像长了眼睛似的,迅速化作一条条鬼魅般的游蛇,聚在他身前与那火棍相交,黑气中不纯的杂质被明火烧得吱吱作响,迸出紫色的火花。 “化。”不知何处传来的声音。 火棍应声裂变成两截,朝不同的角度进攻,黑袍人顿时腹背受敌,身上的黑气立刻分成站两股和火棍僵持着。 但火棍像能无限繁殖似的又继续分裂成数根,把他围在中间。 他站在原地,不动了。 只见缎月缓缓从屋里出来,换了身黑衣,长发随意的挽在脑后。 她边走边用根红色布带穿过腋下,将两边宽大的衣袖缚起,然后随手拿过李越之平时立在门旁用来打果子的杆子,杵在地上,居高临下地冷声道: “烛关行,你好大的胆子,私逃出锁,还敢找上门来。” 她右耳上的青铜树叶耳环,被烈火炼化了外壳,露出流丹的内里来,在她乌黑的发丝间闪着耀眼的火光。 那黑袍人被点破身份,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然后干脆撤了掩面的面甲,抱起手臂,好整以暇的回视台阶上的女人。 李越之正一手揪住作势要冲上去展示凶猛的咬合力的小蛇,一手摸了摸自己掩在衣服里固定肋骨的夹板,看见缎月出来,立马抽出衣服里的手。 “你们认识?”李越之问。 缎月不答,只道:“他和你说什么了吗?” 李越之有些莫名的摇摇头。 烛关行敏感地捕捉到什么,眼神犀利地看向缎月。 李越之问:“他怎么找到这里的?” 缎月动了动脖子:“我的内丹在他那里,他循着气息找来的。” “什么内丹?”李越之毫不知情地问。 “你昨晚出去前我放你背篓里的。” “你什么时候干的,那背篓.......”李越之突然顿住,觉得哪里不对劲,他盯着那被一堆火棍包围的男人回想了一下。 然后视线停留在了他被某种鸟禽抓得皮开肉绽的手背上。 李越之一激灵,想起来昨晚那只突然功力大涨的孔雀,和他挡在自己身前时身上流动的火光。 “孔雀呢?”李越之猛地抬头问。 烛关行皱了皱眉:“你和他不过萍水相逢,你这么关心他的死活?” 李越之:“你把他怎么了?” 烛关行见他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手背,冷冷地回了句:“死了。” 他抬起那只受伤的手用拇指蹭了蹭眼睫毛,然后眯着眼睛李越之的微微泛白脸上梭巡,又继续说:“我知道你给他留了记号,不过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就骗他说只要他告诉我我就饶他不死,但他动了歪脑筋,我就把他给杀了。然后我剖了他的身体,发现他竟强行‘借了’别人的内丹,就挖出来跟着上面的气息一路找到了这里。” 他看着李越之不露声色咬紧了牙齿,继续恶劣地开口:“到了我才知道,原来他当时没耍我,他那时告诉我的方向是真的,不过他也算是背叛了你,我替你把他杀了,你要不要谢谢我?”说完笑着向李越之歪了歪头。 “你这臭蛇,简直混账东西!”李越之怒不可遏地骂出了声。 那绕在他周身的火棍立刻向他逼近了些,逼得那黑气几乎是贴在他身上了,烛关行才意犹未尽地闭了嘴。 “了然。”缎月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你昨晚欺负了我的人,还顺走了我的内丹。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自断两根肋骨归还内丹,然后滚出不溪谷,要么,我亲自动手打断你身上的所有骨头让你当一回蚯蚓,再剖出内丹,把你扔回冥河。” 烛关行佯作伤心地叹口气,说:“上次在冥河里见面还安慰我,你这女人果然变脸如翻书啊。” 缎月面无表情:“为了让你老实呆在冥河里,缓兵之计罢了。” 在一旁的抱着狗的李越之:...... 烛关行嗤笑一声,淡淡地说:“两个我都不选,没找到我要的东西之前,我是不会走的。” 李越之忍不住问:“你到底在找什么?” 烛关行一愣,若有所思看了李越之一眼:“你不知道?” 缎月插嘴道:“他是凡人,你在冥河底躺了几百年,他怎么会知道?” 这话说的十分有理有据,凡人寿数就那么几十年,知道妖的旧事的几率实在太小。 烛关行一时沉默着没有出言反驳,但他仍然紧紧盯着李越之,那视线仿佛要穿进李越之的身体。 李越之坦然地回视烛关行。 烛关行无言半晌,沉默的收回视线,转言道:“这山底的深处,有一处寒潭,几百年来一直充斥着凤凰骨的气息,直到五年前,我突然感受到了异动,寒潭里的气息消失了” 缎月:“笑话,这山里几百年间山火从未中止,你是如何感受得到凤凰骨在哪里的?” 烛关行并不理会缎月的话,他自顾自继续说道:“我之前还以为你非要进这不溪谷只是为了躲避那位仙君,但现在看来你似乎别有目的” 烛关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缎月,像锁定了猎物的野兽,继续逼问着:“你一早就知道凤凰骨就在这里,你和渡殷是什么关系?” 缎月面无表情:“闭嘴。” 烛关行目光转向李越之:“如果我没猜错凤凰骨现在已经不在那潭水里了,因为我在你身上发现了……” “闭嘴!”缎月一喝,抬手向虚空中一抓,那把烛关行团团围住的火棍就猛地向中间扎去。 那火棍威力当真不小,穿过那黑气时发出“哧”的一声响,像是穿过了有实质的屏障,然后撞到实体时猛地发生了爆炸,烛关行站着的地方瞬间瓦碎砖飞,黑烟自中心弥散开来。 缎月提棍飞进其中,然后里面传来火棍破风之声,和金属击打在硬质东西上的闷响,还有疾风流转,顿时卷起满地泥沙混着那黑色的魔气充斥了整个小院。 缎月虽是妖仙,但不同于出招清风霁月的仙道,招式里有着独属于自己狠戾刁钻。 李越之看不清里面是什么情况,捂住口鼻退后了几步,正摸索着方向,他后背撞在了什么身上,然后被扣住了肩膀。 李越之浑身一僵,听见小蛇对着他狂吠,然后一道红光撕开眼前黑雾,缎月手中的长棍被她挥出了大刀的气势,那长棍裹挟烈焰而来向他头上横扫而去。 身后一股难以抗拒的蛮力把他猛地往上一提,他的头立马高出一截,正好迎上那滚烫的火焰。 缎月见此果然拧转手腕将火棍往上一提,燎过李越之耳畔的碎发,在天上抡了一转,嘭的一声扽进地里,才收住了力道。 这一棍带了十足的杀意和一击毙命的怒火,那地面立马自中心向四面八方蛛网般裂开,向下塌陷出个大坑。 李越之和缎月相伴多年,偶尔也会看她收拾两个仗着自己属火又妖力雄厚闯进来的妖兽,但从来没看过她下这么狠的手。 烛关行碍于某种原因,不欲多战,伸手劈了李越之身上的麻筋,抄起他的膝窝,把他整个人扛了起来,然后迅速向屋后的深山里飞去。 第5章 寒潭 烛关行以极快的速度带他穿过后山那片密林,然后在一处裂谷停了下来。 那裂谷窄小而深,终年没有阳光能照到里头,下面还黑洞洞的一片,隐隐能看到里面有些横七竖八斜插在石壁上的柱状物体。 烛关行朝下看了一眼,直接抱着他跳了下去。 “!”李越之在黑暗里看不清他的动作,只感觉这人借着这些石柱的走势,快速地跳至谷底。 谷底与上面张牙舞爪的峭壁相比算得上平坦,山壁上有个仅可容一人通行的洞口,用口似乎被人设了禁制,透出刺骨的寒气和一点蓝色的微光。 李越之一看见这洞口,心底没由来的恐惧。 那感觉不像是他的一种情绪,倒像是身体本能的抗拒。 他见烛关行往里走,不管不顾的死命挣扎起来,屈膝朝他身前狠狠踢去。 他听到很轻微的一声闷哼,按在自己身上的力道轻了些,立马挣脱下来,脚一落地立马退出几丈远,借洞口微弱的光警惕地观察起周围。 烛关行捂着胸口站在原地没动,过了好半天才抬头看他。 “这种地形,站那么远和站我身边没区别。” 鬼才信,李越之站得远远地看他。 李越之警惕道:“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你不是说凤凰骨已经不在里面了吗?” 烛关行:“我这个人比较喜欢眼见为实,况且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进去确认。” 李越之心说你确认就确认,为什么要带上我一起。 李越之意志坚决的又后退几步,和他保持着安全距离。 “我猜缎月现在应该有点忙,顾不上你。”他意有所指地指了指头顶的方向,“所以你现在最好不要惹我生气,我下手比较看心情。” 李越之心下一沉,蹙眉看向他: “你在耍什么花招?” “没什么,”烛关行事不关己的耸耸肩“缎月是逃出来的,她只不过借了这里的地势和山火隐去了自己的气息,现在山火灭了,有的是人找她麻烦,我不出手她也在劫难逃。” 李越之一听,立马开始摸索岩壁。 烛关行也说到做到,像捉小鸡似的追上了顽强反抗的李越之,把他拎进了洞。 洞穴里寒气极重,穴壁上覆了一层冰霜,但奇特的是岩石上本来有些层厚重的黑灰,像是之前被什么猛烈地灼烧过。 李越之被烛关行一路拖到寒潭边。 烛关行身上那层护体黑气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八方不动的脸颇有些难受的绷着。 那寒潭的水不像是山泉水或是地下水,而是质地更浓厚的类似凝液的质地。 李越之潜意识里对这片水有很深的恐惧。 烛关行不顾他的反抗直接把他丢进了水里。 刚一碰到水,他就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滞了,寒潭水以不正常的速度疯狂蚕食他的体温和知觉。 几秒之后,他本该僵硬冷却的躯体,却突然火烧似的发烫。 从内向外的炙热和从外向内的极寒,冲击着他脆弱的躯壳,李越之难以忍受,不受控制地往岸上爬。 “休想。”烛关行一脚把他踹回水里,“下去找!” 尝试几次无果,李越之别无他法,只能强忍疼痛扎进水里。 搜寻半天,没有找到传说中的凤凰骨,但却在谭底正中心看见了一把长剑。 长剑不似不同兵器材质,似乎是由很多节细小骨头相互连接而成,形状诡异黯淡无光,上面挂满了墨绿的水藻,斜斜地插在潭底。 李越之如有感召地游过去抓住剑柄。 那剑上微光一闪,牢牢吸住了他的手掌,李越之再想抽手,已经迟了。 但那剑已经沉寂太久了,剑锋深深地扎进了潭底坚硬的岩层里,无论李越之如何使力,那剑就那么僵直地插在那里纹丝不动。 他拔不出那剑就没法出水,没法出水,他就会被困死在这谭底。 李越之逐渐失了力气,水灌进他的肺里,冰冷迅速被一种撕心裂肺的灼烧感取代,意识被周围黝黑的潭水一点点啃噬,耳边只有自己徒劳的心跳。 恍惚间,他似乎看见个人蜷曲着身体躺在潭底,浑身的骨头透过皮肉泛着红光,游走在其中的流火,将他的经络和血脉照了个透彻,一把剑贯穿他的身体,把他定在谭底。 那人似乎还有意识地摸索着插在胸口的剑,却没有耗尽了力气般的没有挣扎。 你也和我一样痛吗,李越之模糊地想。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他代替那个少年躺在了谭底,在永不见天日的里幽寒里,一次次地任由水灌进肺里窒息,再一次次的从撕心裂肺的咳呛中醒来。 谁能来拉我上去,或者让我就此死去,是谁都好,好痛苦,谁能来结束这一切。 然后眼前的场景飞速倒退,他到了人间的集市上,像是刚经历了一场恶战,艰难地拖着步伐向前走,身边玩闹的孩童,奔走的商贾,游历的书生,纷纷如幻影般穿过了他。 好累,为什么还没有死,他想着。 一双手闯进他的视线,抓住了他的手腕,笑盈盈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阿影,你又丢下我!” 谭底的李越之手腕一痛,缓缓睁开眼睛。 他勉强聚神,模糊看见烛关行不怎么温柔地握住了他的手腕,紫色的火焰流过手臂交握处,钻进剑柄。 烛关行拉着他的猛力一扯,将他的手从剑柄拽了下来,然后扯着他快速上浮。 金色竖瞳的在昏暗的水底分外显眼,明明是冷血的,充满威慑的形状,对视的瞬间,李越之却在里面看到了一丝怜悯和一点悲伤。 “呜呵…呕…咳咳咳……”李越之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咳呛。 几乎把内脏里的水全倒了一遍,他才勉强停下来。 之后他十分熟练的一动不动,就着那个姿势没有动弹缓了好一会,静静等着身体恢复。 但和往常不同,本应该快速恢复的身体越来越沉,他不自觉地往前栽,然后一头磕在了坚硬的石头上,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趴在地上的李越之身体一抽。 他眼前闪过许多光怪陆离的画面,内容实在太过庞杂又模糊不清,如洪水卸闸般一股脑冲进他脑中,李越之支起身体,头疼欲裂的的一拍脑袋。 这山洞耗人精气的速度未免太快,此地不宜久久留。 他回头看了看,烛关行从把他捞上来以后就一直没吭声,现在站在一边闭着眼靠着石壁一动不动。 李越之立刻蹑手蹑脚地往洞口溜去,但他失望地发现那进来时被烛关行破开的禁制,在他们进去后又恢复了。 李越之心不甘情不愿的挪回洞内,看见那人笔直的一根,还戳在原地一动不动。 李越之忍不住出声:“喂!” 烛关行没反应。 李越之:“装模作样……” 烛关行一动不动。 李越之逃生心切,看见罪魁祸首如此悠闲,顿时心头火起,攥紧拳头走上前去。 他刚一走进,烛关行就忽然向前倒去。 李越之猝不及防,被他撞倒在地。 烛关行看起来身段修长,却有一身实在的肌肉,这么直挺挺地倒下来,李越之感觉自己不亚于被石头砸了。 早不倒晚不倒,刚一走过去就倒了…… 李越之惊疑不定地看着压在他小腹上的头,强忍着想扇他一巴掌的冲动,好半晌没敢动。 他身上人没动静,正准备把这份冲动付诸行动,却敏感地感觉到烛关行身上传来的温度烫的不正常。 医者的本能胜过了报复心,他立马伸手摸他的额头,被烫的缩回了手。 他捧起那张靠在他小腹上的脸,只见烛关行紧闭着双眼,那张损人不利己的毒嘴,绷成了一条直线,脸上尽是痛苦的神色。 李越之往他身上一探,摸到的却是满手黏腻的黑血。 他连忙扒开他的上衣,借着墙壁上微弱的晶石的光线,看见他胸口有一道很深的贯穿伤。伤口外面紫黑色的鳞甲被炸得向外翻开,里面的血肉糊成一团,已经黑得看不见什么血色。肩背上也有许多可怖的挫伤,皮肉翻起,鳞甲残缺不全半掉不掉的黏在上面。 李越之以前练习医术的时候,解剖过缎月猎杀的妖物,他认得缎月的术法造成的伤口。 而烛关行身上的这些,明显不全是刚才和缎月交手留下的,尤其是胸口的那处致命伤。 李越之不由觉得有些心惊,这一路上他是怎么保持行动自如的。 不能再让他的伤口再碰到水了,李越之伸手去推他,尽量让他远离自己的湿衣服。 这时烛关行突然动了一下,抓住了按在他脸上的手,慢吞吞把嘴凑上去,舔了舔上面的伤口。 第6章 山崩 那是刚刚跌倒时撞在石头上划破的伤口,若不是舌头扫过有点微微刺痛,他自己都还没发现。 烛关行又舔了几口上面冒出来的血,慢慢睁开了眼睛。 李越之看他醒了,松了口气,抽回手:“醒了就起来,压死我了。” 烛关行微微起身,捉住了身下想趁机溜走的人的腰,毫不犹豫地把他往下一拖。 李越之滑到他身下,再一抬眼正好对上他的眼睛。 烛关行的眼睑窄且长,但弧度很柔和,尾端微微上扬,金色的睫毛长长的从根部铺下来,并不怎么卷翘,自然地垂下,藏起了那眼角的一点锐气和锋芒。 眼睫挡去了大部分光,显得他眼里没什么神采,但他认真看着什么的时候,眼睛里并不淡漠苍白,倒是黑得阴郁,浓重得要把人吸进去。 此眼睛的主人此刻似乎还不怎么清醒,金色的竖瞳和平时刮骨刀般切肤又毒辣的眼神消失得干干净净,唯余一双幽紫的眼睛,有些茫然又有点迫切地盯着他。 李越之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 烛光行的眼睛微动一下,视线落在了他微微绷起的颈侧。 “不够。” 李越之莫名:“什么?” 烛关行低下头把脸埋在他肩上,笔尖和嘴唇有意无意地扫过他的颈侧。 “咬……,这里。” “不行!”李越之立刻推开他的脸,手脚并用的抵住了他。 “呃……” 耳边的呼吸急促起来,李越之手上传来湿热,才发觉的按在了他胸口的伤处上。 身上人只是哼了两声,却没有再动作。 伤口似乎受到了牵扯,从那崩裂的鳞甲间又渗出血来,李越之阴晴不定地看了他一会,慢慢收回了手。 “为什么要咬?”李越之问他。 “呃,带你……走……”他微微皱眉,紧抿着唇,看上去有些委屈。 根据此蛇这两天一见到他就出现的种种行为,李越之把其中缘由猜了个七八分:“你是不是想说,你喝了我的血,你就能好?” 烛关行点点头。 李越之抵着在他耳边难耐地蹭来蹭去的那颗头,放弃了什么似的叹口气,算了……反正困在这里也是死,死马当活马医吧。 李越之捏住他的后颈,把他的头提起来,然后把另一只手抵在他嘴边。 “咬吧。” 烛关行一听,立马扑向他颈侧,被李越之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巴。 “这里不行,只能咬手。”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李越之近在咫尺的脸,似乎有些不情愿与他僵持了一会。但对方态度很坚决,不为所动地紧紧捂着颈侧。 烛关行只得妥协,拉过那只捂在他嘴上的手,泄愤似的一口咬上去。 “嘶……”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这种被野兽的牙齿咬穿皮肤的感觉果然还是毛骨悚然。 烛关行单手撑在他身体上面,紧紧捏着他的手腕防止他挣脱,獠牙深深的嵌入肉里。 李越之颇有些牙疼地看着一路流到他手肘的血,忍不住想这蛇以前究竟咬了多少人,才每次都这么准确的一口咬破他的血脉…… 他昨天的伤势还没有得到缓解,现在又被烛关行当血包,李越之在晕眩中有些微微失神,眼前的景象似乎都被打开了慢动作。 以至于看见烛光行拉高了他的手,低垂着眼睛,顺着血迹,从他正往下滴血的手肘一路舔到手腕,他也没有特别大的反应。 睫毛真漂亮啊这个人,他心想。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的人松开了他的手,他头晕目眩没动弹,但感受到上方那方仿佛带着小钩般的目光又回来了,正一寸寸扫过他的皮肤。 烛关行起身,似乎有些疑惑地摸了摸自己嘴角的血,又看了一眼自己被扒开的衣服和半裸露的上身,突然开口朝他道:“你还真是好兴致。” 李越之还躺在地上还没缓过劲来,一听这非人的言论,顿时七窍生烟,恨不能一拳再把他打晕过去。 烛关行看李越之躺地上一副有苦难言地憋屈模样,嘴角染上一抹不明显的笑意,见好就收地话题一转:“那剑被人镇在了这里禁灵阵的阵眼上,破阵进来的人若不拔下那剑,就解不开阵法,就没有灵力再次破开这阵法离开,最后困死在这里。” 李越之慢慢站起来,试探地问:“所以你有十足的把握拔出那把剑才进来的?” 烛关行看了看那寒潭,十分干脆的道:“没有。” 李越之:“……” 没有把握你还非要强行带我闯进来,自己活腻了还要拉个垫背的,这个自私的、为所欲为的混蛋! 李越之在盯着他那无所谓的脸,心里狠狠唾弃他这霸王行为。 烛关行若有所感地转过头,朝他眯了眯眼睛,向他抛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 李越之被他笑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忙扯开话题:“你不是说谭底有凤凰骨吗?” “被人提前转移了。”烛关行似乎不怎么意外地说。 “那谭底那把剑是?” 谭底的剑如果和凤凰骨没有关系,那是谁的骨头打造的剑?那剑为什么又会在这里? 李越之对以前的地凤凰山知之甚少,大部分都是缎月讲给他听的,关于以前命运多舛的神山和,死去的渡殷……他听着并没有很大的情绪波动,只是听见这个名字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你问题太多了。” 烛关行丢下这么一句,不再言语,径直走到那洞口的禁制前,抬手覆上了那映着古老凤凰图腾纹路的阵,他口中轻念了什么咒文,黑色的魔气爆发般的从他的手中冲出,覆盖了整个阵门。 那阵瞬间启动,发出耀眼的冰蓝的强光,冰霜从阵心一路爬上了烛关行的手臂,上面生出冰刺,直接刺穿了烛关行的手臂。 烛关行眼也不眨,口中咒术不停,黑色的魔气在阵门边缘越积越多,慢慢从边缘向中间腐蚀,直到把那阵门腐蚀成一个圆盘形状,被烛关行牢牢控在空中。 “走。”烛关行一开口,嘴里的血立马顺着嘴角涌出来。 李越之三步并作两步跳出了阵门,本想趁此机会一走了之。但刚刚在烛关行身上看到的伤口不合时宜地浮现在脑中,他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烛光行另一只放在身侧的手此刻按在自己破阵的那只手臂上,压制着冰霜继续往上蔓延,按在阵门的掌心呈现出死寂般的苍白,涌出的黑气势头小了些,正勉力压制着阵门不恢复原状。 他嘴角干涸的血迹又被新涌出来的血覆盖,毫无血色的脸苍白中夹杂着青紫,眉毛和鬓边的湿发都凝结了白霜。 “还不快跑。”那是烛光行常用的,蓄意的,调笑到近乎恶劣的语气。 李越之看着他狠狠的皱了皱眉,心底没由来的涌上一股烦躁。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我不走。” “……” 这两天他遭遇的所有事情结合此情此景,他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才说这句话。 烛关行看李越之在外面和憋着尿的小狗似的几番欲言又止,才出言激他,却没料到他会憋出这一句。 他表情空白了几秒,微微张了张嘴,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李越之摸了摸手腕,那是刚才放血的地方,烛关行把自己的衣带缠在上面。 那衣带上也有细小的鳞片状的暗纹,随着他的呼吸若隐若现的泛着紫光,他活动了下手腕,伤处一点痛觉也没有。 他实在有点摸不清这条蛇在想什么。 “这里既然没有你要找的东西,从这出去之后,我们各走各的路,你不要再来搅不溪谷的浑水。” 李越之自知自己刚才失言,找补似的和他划清界限。 然后他抽出藏在腰侧短匕,划开了另外一只手腕,向烛关行走过去。 烛关行微微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的表情有些古怪。 刚走了两步,他脚下的山石剧烈摇晃起来,烛关行所在的那侧山壁从阵门的裂开了几条缝,冰蓝色的光从裂缝里射出。 紧接着冰蓝的裂痕像蛛网般地向上蔓延,直到爬满了整个山壁,山壁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顶部的峭壁化作碎石垮塌下来 李越之头上那些横亘在两壁之间岩柱也纷纷断裂,急速下坠,因为数量众多,而这山地裂缝又实在狭窄,李越之根本无处可躲。 眼看那巨大的石柱就要砸在他身上,他头上那根暗红的发带突然流光一闪,松开李越之的头发在空中自燃起来,爆发出耀眼的火光,击碎了头顶的石柱。 那火光形似一只大鸟,火红的鎏羽卷起李越之,带他向上飞去。 “等等!”李越之立刻低头寻找那个黑色的身影。 山壁终于不堪重负地崩解垮塌,他眼睁睁看着那处山洞被密集下坠的落石瞬间掩埋,烛关行不见了踪影。 李越之呼吸一窒,浑身的血都冲进了头顶,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第7章 旧账 不溪谷上的山火熄灭后,山谷间没了庇护,各路神通果然都各怀心思地找上门来。 如烛关行所说,缎月是个逃犯,他只是小小的推波助澜了一把,拖住了缎月的脚步。 缎月把火棍拎在身侧,冷冷地看着挡在她面前的人。 来者玉冠白袍,负剑而立。 他额前和鬓角的碎发一丝不苟的全部束起,眉间一点金纹,琉璃般浅色的眸子也没有情绪,只有眉头微微下压,让淡漠的脸上多了点不近人情的威严。 缎月没料到纪重霜会来得这么快。 纪重霜是她名义上的师父,但其实并不因为自愿拜入他门下,只是因为缎月是他造出来的“仙灵”。 本来在她计划里她是不会和这瘟神正面交锋的,但她此刻担心李越之的安危,顾不上其他,直接长棍往他身前一指:“让开!” 那人无视了眼前的威胁,甚至往前走了一步,语气平静地开口:“缎月,我找了你很久。” “我现在没空和你翻旧账,让开!”缎月不欲与他多言,操控火棍大打出手。 纪重霜似乎对缎月的招式很是熟悉,他只侧身躲避,并不出招,只在缎月要硬冲过去的时候,才出剑格挡。 纪重霜那把剑上寒气逼人,和缎月那滚烫的热气相撞,两人中间瞬间起了一团水雾,那些水雾在两人无数次交手中,渐渐和山里雾气融成一体,浓厚的弥漫开来。 周围茂密的树冠遮住了大部分天光,雾气里,距离一远只能看见模糊的人影。 但纪重霜还是看见了,缎月退到雾里很轻微的踉跄了一下。 缎月很快又攻上去,手上火棍和她如为一体,疾风骤雨般挥出,狠厉又果决的攻击对方的要害,在空中留下火红的残影和撕裂空气的尖啸。 她完全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借雾气和树林隐蔽身形,从不同的刁钻角度攻击,纪重霜不出招也只能堪堪避过。 缎月的火棍和他的剑再次火光相交,僵持之际,他估计重施的想用剑把缎月挡回原地。 后山的某处传来崩塌的巨响,缎月心有所感猛地抬头看向了山壁崩塌的方向。 缎月右眼下红色的斑纹显现,背后生出一对巨大的火羽,借力给她顶住了纪重霜的剑。 萦绕在周围的雾气被这滚烫的温度瞬间蒸发,明亮的火光中,纪重霜琥珀色的眼眸里映出那张冷漠坚决的脸,他终于有点情绪波动的咬了咬牙。 “缎月,停手。” “别挡我的路!” 缎月怒喝一声猛地撞开了纪重霜,火红的翅膀一展,向后山飞去。 纪重霜在背后紧追不舍,缎月勉力支撑着身后的翅膀,强大的火灵力在她体内横冲直撞,身上的才愈合不久的筋骨狠狠抗议起来。 她动作稍慢,纪重霜已经追上了她,在她身侧和她并驾齐驱。 纪重霜一看她身上那强行运转的灵火,眉间一蹙,没有贸然截停她。 “缎月,停下,你会受伤的。” “……” “缎月!” 缎月脸色铁青,心里感应着李越之的位置,没有理他。 纪重霜看她油盐不进,眉宇间那少见的情绪消失了,他不再多言语,御剑加速飞到了缎月上方,找准时机跳下,轻巧落在了缎月的翅膀上。 月白暗纹长袍在疾风中翻飞,纪重霜毫不犹豫地把手伸进的烈火中,摸到了缎月的脊背,那里的衣料已经被冲出来的火羽烧了个干净。 他抓住那火羽的根部,运转仙力,猛地一拔,竟将那火羽生拔了下来。 缎月惨叫一声,脊骨传来撕裂的剧痛的同时,身体里乱窜地灵火陡然慢了下来,她顿时五感失调,不受控制的向下坠去。 纪重霜翻身一蹬他那把悬在空中佩剑,借力快速向下俯冲,在空中抱住了下落的缎月,稳稳地落在地上。 他紧扣着缎月的肩膀:“缎月,你为什么总是逼我。” “是你在逼我!”缎月恨意涌上心头,在他怀里不顾伤痛地猛烈挣扎起来。 缎月再次强行调动周身火灵,背上火羽还没来得及再次长出,被纪重霜用手一抚,一层冰晶封住了缎月背部的伤口,她身体里的灵火也熄灭般的冷却下去。 缎月顿时失去了五感,下意识就揪紧了纪重霜的衣服保持平衡。 她强装镇定,嘴上依旧字字带血:“你以为你找了我几百年我就会可怜你吗,纪重霜,你最可恨,最虚伪,明明占尽了所有好处,却偏要装出一副受伤的苦情模样,叫我作呕!” 她身体要撑不住了,纪重霜垂眸看她。 “是吗。”纪重霜自言自语般,语气如叹息,轻得下一秒就再也无迹可寻。 他看着缎月失去聚焦的双眸,抿紧了唇。 他在战斗中明明毫发无伤,脸色此刻却是灰败的,那张仿佛沉寂了万年冰雪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落寞。 他变出张柔软而厚重的外袍,将失去行动能力的缎月裹进去,然后把她轻轻靠在树边。 身后的树林似有风动,发出沙沙的声响,荫蔽里浓厚的雾气被扰动,露出的却是更多的黑影。 有无数双猩红饥渴的眼睛,在黑暗中伺机而动。 伸纪重霜伸手轻轻抚过缎月眼下黯淡的斑纹,为她拢了拢耳边的碎发,顺着耳边的头发慢慢摸到了发尾,才收回手,转身召来佩剑。 那佩剑精准停滞在纪重霜身前,剑身却不似刚才的战斗中那般死气沉沉。 剑身上寒光乍现,磅礴的真气从剑身涌出,周围的地面和植被上瞬间结满冰霜,林间空气也几近凝结,沉重地压迫着周围的呼吸。 纪重霜伸手握住剑柄,抬眸扫过周围的树林。 “诸位,我的招式寒气太重,我只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 第8章 灭迹 李越之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处溪流边,周围地势很开阔,基本都是些杂草和碎石。 他一睁眼就看见那轮正对着他,悬在无垠的夜色里的红月。 他缓缓动了动身体,摸到了手里那根已经损毁的发带。 他坐起身狠掐了掐自己眉心,用溪水洗了把脸,强迫自己清醒,他站起来看了一圈周围,认出了这片荒地。 这片荒地在一片地形复杂的山群背后,当年缎月为送他出山,强行在火中劈开的通道就在这里。 如今火墙消失了,那通道失去了作用,只能通过地上被焚烧的痕迹勉强辨认。 再没有什么再阻挡他出山的路,却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在阻挡外人发现这谷中的秘密了。 他心中有非常不好的预感,这发绳是缎月给他留的,现在损毁成这个样子,而缎月却一直没有追上来,定是在路上出了什么变故。 还有那谭底的凤凰骨。看缎月当时的表现,她应是一直知晓此事,事关重大,但却一直未向自己提起。 还有那山洞中诡异的骨剑和阵法。谭底的那把剑,明显是某种大妖的骨头,是谁竟然拿邪气十足的妖骨做武器? 据阵法来讲,那把剑插在阵眼,明显是为了镇住什么东西,而入阵者逃生的唯一方法,就是拔出那把剑,如此前后矛盾的阵法,到底是为何?思绪如一团找不到线头的乱麻,越是着急地翻找答案,越是混乱无序。 李越之听见不远处的山里林传来妖物的嘶吼,不敢再耽搁,把那根残缺的发带揣进怀里,抄近道回到了他和缎月的小院。 缎月果然不在里面。 院子外面有层透明的结界,上面有细小的火羽在流转。 结界外许多妖物的残肢,甚至有些,人的残肢……五颜六色的血糊了一地,几乎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看来已经有不少外来者试图强行闯入。 连结界都能设得这么暴力,恐怕也只有缎月了。 李越之伸手探了探,手碰到那结界的一瞬,像伸进了热汤里一样,轻松穿了进去。 屋后有口枯井,被他用障眼法伪装成有水的模样,井壁上有一个翻板机关,里面是一个四方的空间,里面保存了一些比较重要物资,和缎月的一点个人物品。 李越之径直向那口枯井走去,往下一看,里面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正向上眼巴巴地看着他。 缎月走之前也没忘把他的狗藏起来。 “小蛇,让开点。” 他翻身跳了下去,跟着小蛇钻进地下的密室。 缎月没有回来,她的东西还是放在原来的位置,大多是些不同样式的兵器和法器,还有缎月以前的衣装和首饰。 看到这些衣物,李越之想起来,他刚被缎月捡回来那会儿,缎月出不了山,也不会针线手艺,就把她的衣服给自己穿。 他那时身体发育程度不过是个才弱冠的男子,身形比较单薄瘦弱,穿缎月以前的衣服,竟然出奇的合身。 那时山中并无他人,李越之也不讲究,穿破了缎月好几套衣服,缎月也不甚在意,直接叫他拿去扔掉就行。 直到后来去人间,认识了不同的衣料和制式,才发觉缎月收藏的那些衣服价值不菲。 缎月的兵器以黑色和银色为主,材质多为玄铁,基本都是长柄武器,因为大都要承载妖力或者灵力,都奇重无比。 但有把深红色的弓,是缎月特意取了山谷深处的紫杉木为他制作的。弓背上特意覆了野牛的腿筋,弓腹粘合了盘羊角片,让这把弓手感手顺,有很强的爆发力。 他至今记得,平时暴力宰杀牲畜的缎月,是如何为了绞尽脑汁地追那野牛和角羊,是如何小心翼翼地捶打那取下来的生筋,打薄那羊角。 李越之嘴里有点发苦,缎月一直把他保护得很好,他对缎月的事情却知之甚少。 他用缎月以前赠他的乾坤袋把缎月的东西全部装好,只把那弓取下来背在身上,再从保存作物的麻袋里挑了几样种子和药材,顺着绳索爬出枯井,再用只木桶把小蛇接上来。 等李越之差不多善好后,缎月设的结界也暗淡了下去。 凤凰骨一日不现世,不溪谷里聚集的势力只会越来越多,这处小院怕是不能待了。 李越之走到哪灶台前,蹲下身,把手伸进了灶膛内,摸到了一节发带,发带里卷着一张字条。 这看似奇葩的传信方式是李越之根据缎月定制的。 缎月的发带上有火灵力,非她认可之人不可触碰,不然就会自燃破坏里面的字条。如果有不知情人燃起灶火,这发带也能保护字条。 李越之打开字条,上面只有寥寥几行字: 弓名臣影人走灭迹不必寻我人妖皆不可信 李越之无声叹口气。 缎月还是这样,以为什么都不告诉他就能保护他,但其实身在局中,又有谁能全身而退。 他抬眼看了看周围里的一切,心中从有千般不舍,还是点燃了火折子,看着大火吞没了整个院子。 上次回来只有他和小蛇,这次离开也只有他和小蛇,缎月和他,始终差那么一点缘分。 第9章 恶战 虽然缎月说不必寻她,但是李越之还是准备去后山看看。 如果有打斗痕迹或许能找到和缎月有关的其他线索。还有…… 烛关行。 他倒不是不相信烛关行没有逃出来的本事,只是…… “这里是你家吗?” 背后传来人声,李越之警惕地转过头。 来者穿着一身青衣。 “孔雀?” “我有名字,我叫宋禾息。” “你不是死了么?” “你才死了呢。小爷我智勇双全,哪有那么容易死。”宋禾息没好气瞪他一眼,又说:“那蛇妖是这么告诉你的?” “算是吧。” 他不仅说你死了,他还说你的忘恩负义出卖我。 李越之看宋禾息那青色的外衫上全是血,默默把后半句话憋了回去。 宋禾息感受到他的视线,忙扯了扯衣袖,挡了些血迹,解释道:“我也不想这副模样来接你的,但是一路上遇到的妖怪太多了。” “你是来接我的?” “帮某人一个小忙而已。”他从身上拿出只耳坠。 那耳坠居然和缎月耳朵上那只一模一样,只不过是还没有燃烧前的青铜色。 李越之确认后,仔细打量起眼前的人来。 宋禾息容貌生的俊朗,眉眼温和,鼻梁高挺,嘴唇弧度微微向上,不说话的时候比较像个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 不过和缎月沾不上边,缎月黑发黑瞳,面部骨骼感很强,眼窝深邃,侧脸非常锋利,盯着某个东西不说话的时候眉眼间总有股杀气。 李越之颇有些头疼,他当时是出于善意救了他一命,没曾想给自己惹上大祸。现在山里时局大不相同,缎月不在身边,他不确定要用什么样的身份和这只孔雀妖灵相处。 宋禾息见他迟迟不答,也没催促,蹲下身逗了逗小蛇。 李越之训练过小蛇,如果不是特别危急的情况,它都不会乱叫。 小蛇虽然没出声,但显然也不太喜欢这只自来熟的鸟,一直向他呲牙。 李越之看着他的头顶,向他说:“走吧。” 宋禾息立刻站起来拍拍手。 “但是走之前,我要去后山看一眼。” 宋禾息泄气地把手往腰上一叉。 “你去那边干嘛,进山来的大妖都奔着那边去了,我可不去。” 李越之看他一眼,语气一转:“那可真是可惜,刚才跟那蛇打斗的时候那颗内丹落在山上了,要是被其他妖怪捡了去,可要出大事了。” 烛关行昨天说的那话应该有一半是真的,他确实把缎月的内丹从孔雀这里抢过去了,不然缎月也不会跟他要。 宋禾息一听,果然有些犹豫,他抓耳挠腮了一会,还是答应了。 “但是我们只能远远地看一眼,找不到的话就要立刻撤出去。” 李越之向他挥了挥手表示知道了。 在树林外围,只有一些比较低等的小妖,被宋禾息散出点妖力吓跑了。 等进入树林深处,起初微微的冷意变成了寒意包围了他们,脚下的土地上有些湿润,像是刚化了雪,周围鸦雀无声,寂静得有些诡异。 宋禾息坚持自己要走前面,往里深入一段距离之后,他又要转过来问路,李越之揪住他的衣领猛地往后一拽。 一条黑影从上方飞速的掠过,堪堪擦过宋禾息的鼻子,又收了回去。 不远处的树上站着个黑影,手里捏着颗流光溢彩的珠子。 “烛关行?”宋禾息盯着那模糊的黑影怪叫一声。 “不是他。”李越之顿了一下回答道。 他刚刚看到那黑色身影和那颗相似的内丹,也一瞬间以为那是烛关行。 但是烛光行身上的气息不似这般阴冷腥湿,而且他肩背挺阔笔直,而那黑影的肩极窄且下垮,形体极为诡异。 他心里有点微妙的感觉,比起面对未知的危险,他倒更希望那个人就是烛关行。 那黑影从阴影中走出来,步伐柔软如海流,一双极大的眼睛,墨黑的瞳仁几乎占据了整个眼眶,皮肤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感的苍白,隐约可见皮下淡青色的血管。 头皮光滑,隐约可见发光的复杂纹路,数条墨蓝色章鱼触手从宽大的衣袖中探出。上面布满了不规则的红色圆环状斑点。 李越之一看见那粘腻的章鱼触手,瞬间有点反胃。 “凤凰骨,在哪里?”他一开口,林中仿佛有无数重叠的和声响起。 “捂住耳朵!”宋禾息在他身后叫道。 李越之蹲底身子捂住了耳朵,但还是有些余响钻进里他耳朵,他瞬间感觉有只手伸进了他脑子里乱搅一通,他难以控制的回想起在谭底看见的情景。 宋禾息立刻化为本体,朝天尖啸一声,清脆的啼叫声瞬间穿透整片树林,盖过了刚才的余音。 李越之猛地回神,扶着旁边的树干甩了甩头。 宋禾息变回人形,拉过李越之:“你没事吧,这章鱼妖的声音能扰乱人的精神,趁机窥探记忆,你刚刚看到什么了?” “我没事。”李越之有点不适的扭了下肩膀。 他从那裂谷河地下进来的吗,李越之心中这些年一直对谷中的那条河有疑虑,看其深度,不可能和外界的的水源没有联系,应是通向哪里。 这水妖出现在此,也算是应证了他的想法。 “他不是水行妖吗,他找这凤凰骨有何用?”李越之问。 “自然是为了牵制火行。”宋禾息说着,身上已经燃起一层薄薄的灵火。 “你……” 李越之心里很没底,这章鱼妖的招式诡谲,现在血月仍没有消失,宋禾息没有缎月的的内丹帮助,不知他自己的功力还剩下几成。 那章鱼妖垂在衣摆边的触手变形伸长,向李越之飞来。 李越之飞身抓住头顶的枝杈,身体猛地向上一甩,叫那触手扑了个空,宋禾息立马甩出两根羽翎,将那根触手定在了地上。 李越之上树站定,举弓搭弦一气呵成,对准了远处。 剩下的触角又向高处的李越之伸去,宋禾息立刻迎了上去。 离弦的剑传来破风之声,分毫不差的对准了那妖的咽喉。 “扑哧”一声,箭头应声没入,插在了重重缠绕在章鱼妖脖子上的触角外。 李越之又立刻拉满弓对准了那章鱼妖的眼睛,三支箭同时飞出,章鱼妖躲闪不及,被其中一只箭贴着眉骨划过眼睛,另外两剑刺穿了他的触手。 宋禾息借势占了上风,凭借身上那点灵火,勉强压制着章鱼妖。 李越之头上已经出了层薄汗,臣影虽不如别的神兵重,但为了保证杀伤力,弓本身的质感也轻不到哪里去。 他的肋骨还没与完全愈合,拉弓时腰腹收紧,不可避免的拉扯到了伤处。 脚下的树突然晃动起来,小蛇跳到一边,对着树下的土地狂吠起来。 那树粗壮的根系突然断裂,整棵树被顶上了天。 李越之踩住主干猛地一蹬,借势在空中拉开臣影,朝那不停震动的地面射出一箭。 那地面停顿一下,像流沙般把那支剑吸了进去。 李越之神色一凛,这是土行的妖。 “小蛇!躲远点!” 小蛇扭头就跑,迅速跑到一个高处的石头上,警惕的盯着这边的情形。 李越之落地,那妖立刻遁地而来,所过之处,山石破裂,尘土纷飞。 山里是土行妖的主场,李越之不敢和他硬碰硬,背上弓,翻身上树,飞速的在树间穿行,每刚离开一棵树,那棵树就在他身后被连根拔起后摧毁。 那妖速度越来也快,李越之自觉这样下去迟早会被追上。 李越之从乾坤袋里摸出一只覆了火灵力的箭。 他已经没有时间犹豫自己是否能控得住这只箭了,他飞身跳到小蛇在的那处石台。 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猛地一拉,手中弯弓成满月,蓄势待发。 他心中有一个声音响起: “溯……火,长……殷……” 李越之猛地睁开眼睛,指尖一松,那淬火的玄铁,以石破天惊之势,刺进了那前进的土堆里,随后发生了爆炸,火光冲上云霄。 爆炸的火浪瞬间掀翻了低处扭打的宋禾息和章鱼妖。 李越之没料到这箭的威力这么大,对迎面而来的火舌来不及躲避,烈火攀上了他的双腿。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没有袭来。 身后有人突然拽住他的手臂,把他扯上了天。 火舌瞬间吞没了他脚下的的岩石,他恍惚间看见有层黑雾裹在自己腿上,但是一眨眼就消失无踪。 那人带他飞远了些,落到旁边的一片空地上。 “之之哥,你不要命了!”清脆的少女生声音朝他喊道。 那只白皙但掌心有些粗粝的手,还紧紧抓在他小臂上,少女杏目圆睁,秀气的眉毛也配合地高高扬起。 小蛇顺从的躺在她怀里,兴奋地狂甩尾巴。 他看着眼前熟悉却不完全相同的脸,鬼使神差地伸手掐了面前的人脸一把。 “你干嘛呀,之之哥!” 少女立刻收回手,狂揉那一块的皮肤,动作简直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你是陈镜?” “那不然呢。”少女依旧狂揉着自己的脸。 陈镜是李越之在人间求医的时候认识的……小孩。她那时还没有李越之胸口高,现在却已经高过他的肩头了。 “你……”脑子里有太多问题,李越之一时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显然陈镜也是。 陈镜收起玩闹的神情,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刚刚动静太大,怕是把方圆十里地妖兽都引了过来,先离开这里。” 李越之在浓烟中搜寻宋禾息的身影。 陈镜见他没有走的意思,问他:“怎么了,之之哥?” 李越之一摇头:“没事。” 陈镜召来把重剑,抱着狗跳了上去,让李越之扶着他的肩,御剑飞到了树林的上空。 身后的李越之突然出声:“出山之前能不能,在山上再转一圈。” “行啊。”陈镜虽有点不解,但还是照做了。 为了保险起见,陈镜御剑飞行的速度极快,离山的表面也比较远。 李越之站在剑上默默记下这片山群的走势和结构。 他看见在那后山的山坡中间,刚刚的爆炸场还要往上一点的位置,有一个巨大冰坑,冰坑里全是已经成了冰雕的妖物尸块,已经堆积成山。 再往后就是刚刚那片因为禁制坍塌的山壁,在那废墟上密密麻麻的站着些人,正和两只大妖对峙着。 李越之的目光在那两只大妖身上梭巡片刻,收回了目光,身侧的拳头紧了紧,对陈镜说:“走吧。” 第10章 小友 陈镜和李越之的相识还要从他们家复杂的家族关系说起。 陈家原本是普通军户,祖上世代从军,到妖魔祸世那一代的陈家家主当上了一城总兵。 陈总兵为抵御妖魔来犯,研究发明不同的兵器,死守城门十五年,最终殒命于城门前。 他的儿子,陈钧天,就在那一天领悟金行之道,成了初代金圣。 据说陈钧天当天提着陈总兵那把关刀,杀尽了城外方圆三百里的妖兽,半个月后才带着一双已经金变的手臂归城。 自那之后,这座地处边塞的无名城名改为钧天城。 陈家家族名誉,钱财,追随者纷至沓来,演化成一方修行金术的名门望族。 这一代陈家名义上的掌权人是陈镜的大伯陈金拓,膝下有两个儿子,陈阙,陈戈。其次就是他父亲陈歌,有一儿一女,最后是她姑姑陈箫,她姑父是入赘进的陈家,有一个女儿,叫陈锦。 陈镜上头那个哥哥叫陈铭,是他父亲突然有天从外面领回来的,冠以陈姓,入了他们家的户。 陈府内以武为尊,陈镜的母亲灵力高强,是城里战功赫赫的女将军,她却默许了陈父的决议。 陈铭天生对金器锻造使用天赋极高,修炼金行踏实刻苦,是他们这辈金灵力最强的人。 相比之下,陈镜没什么天资,也对家业也不怎么感兴趣,在家族里自然受到打压。 陈家有个世代传承的传统,凡成长到能举得起陈钧天那把关刀的孩子,必须每月的第一个礼拜进山猎妖,能够完成才视为有承袭陈家正统的资格。 陈镜那时还是个毛都还没长全的孩子,本来是不用履行这一义务的,但陈母坚持要送她入山猎妖。 小陈镜只好在山里东躲西藏,在满山的妖啸中硬生生扛过那七天。 她就在这其间遇到了进山里采药临时躲在山洞里的李越之。 李越之性格温和可靠且处事不惊,陪她挨过了很多个黑暗的日夜,给那时时身心受创的陈镜诸多安慰。 有次陈铭被同伴算计,被一群高阶火豺狼围堵到崖边,他那时过度使用金灵力,导致左臂金化,身体起了排异反应,浑身皮肤裂开数道伤口。 李越之和陈镜恰好就躲在旁边的山洞。 陈镜一开始还假装没看见,李越之没问缘由,只默默观察着没出手。 直到看她哥身上飙出金血,陈镜哇的一声哭出来,拖起她那把和身高极其不符的重剑冲了出去。 最后是李越之出手射死了那群豺狼,把这对兄妹送回了陈家。 陈家对他表示了诚挚的谢意,以贵宾之礼相待,并赠以千万计的财宝和兵器作为谢礼。 但陈镜回家后收受到了比以往都重的惩罚。 当时一同入山的人,他的表哥陈阙,陈戈,他表妹陈锦,和一陈家的一些旁系的小辈都声称听闻或目睹了,是陈镜妒恨他哥的天资,故意设计引来豺狼要教训他哥。 陈铭也表示当时确实感受到了陈镜的气息,不过她却迟迟没有现身。 李越之和陈镜相处时日并不算多,也能一眼就看出这其中必有猫腻。 但陈镜的父亲和母亲都面沉似水,看着众人斥责跪在厅前的小女儿,一言不发。 李越之虽然不想掺和进陈家的家事,但是看见这些人对一个小女孩步步相逼,还是忍不住想帮她辩解。 一直没吭声的陈镜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向他轻轻摇了摇头。 那个平时在山洞里看见有妖怪经过都吓得偷偷抹眼泪的小姑娘,此刻听着周围说要打断她的腿以正家法的声音,只红了眼睛,一滴眼泪也没掉。 当年的五派为了守护五行锁,分别建立锁金、梏木、滞水、缚火、塑土五“台”,以招揽培养守护五行锁的后人。 陈家是金行世家,每十年需向锁金台派出两个孩子,作为守护者“金锁”培养,每五年轮换。 然而金锁只是名声好听的苦差。 如若金行锁百年安好,那金锁必须轮流看守直到死亡;如若锁破,金锁则要率先以身镇之。 陈镜十四岁那年,自请作为陈家的第八代守护者入锁金台。 陈镜带李越之出谷后,去了钧天成郊外的一处驿馆。 那驿馆本也是陈家的产业,因为当年李越之坚持不收他们给的谢礼,陈家就趁李越之给陈镜疗养腿伤的时候将地契留给了他。 陈镜御剑稳稳的落在了地上,等人下来后,她向那重剑一招手:“鉴真,来。” 那重剑温顺的缩小了一圈,绕着陈镜身侧飞了半圈,插回了她背在背后剑鞘里。 陈镜的眼睛很亮,哪怕背着把看着就和身材不符的重剑,背也挺得直直的,手上整齐的的穿戴了束袖,头发也干净利落的束起。 “之之哥,你这几年去哪里了?”她颇有些伤心地说。 陈镜进了锁金台后,李越之刚开始还常抽时间去看她,在确认陈镜有自保能力之后,因为自己也有要事在身,就没再回去。 李越之看着她如今的模样,不禁有些感慨,忍住了想要冲上去捏捏她的脸的冲动,笑着拍了拍她的头。 “你笑什么!”陈镜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李越之还是笑意盈盈地看她:“小友,大恩不言谢,改日一定登门拜访,聊表心意。” 陈镜也笑了:“那你记得别走错了门,现在我住在锁金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