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公颠婆剑器行》 第1章 无敌剑器行有颠婆! “谁胆敢在此犯贱?” “军爷,是、是是贩剑。” 初冬晌午,唐军驻河西兵营外,一棵歪脖子树随风摇曳。 府兵拧断兔头,方见眼前有个背竹篮的靛青衫小姑娘,模样讨喜,鼻尖上还有颗天生的美人痣。 唯独可惜是个结巴。 小姑娘眨巴眨巴眼睛:“我、我我叫余泠泠,来自‘无敌’剑器行,我代我师父催账。” 府兵瞧着她,不为所动,“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敢要吗?” 余泠泠停下来低头思考,忽然眼泪扑簌跌落,“我师父、他病了,需要钱。” 府兵小声嘟囔道,“你朝我哭没用,要怪今年不发军饷……” 没有军饷,将士只能靠耕作糊口,若再缴了剑器行的账,家中老人妻儿怕连吃食都顾不住了。 余泠泠止住了泪,垮着脸心道早知如此,她还不如趁早回家照顾师父。 府兵想把兔子塞到她竹篮里。 “看你辛苦来一趟,拿去拿去别客气。” “这不太好吧……” 余泠泠委实不好意思。 她抬了抬下巴,指向了一棵歪脖子树,“我还想要这个。” 理直气壮地模样与刚才竟判若两人。 “这你也要?!” 府兵斩钉截铁拒绝道,“不行。” “没株我怎么守株待兔?”余泠泠说罢脸红扑扑的又恳请道,“真的求你啦。” …… 狠咬着牙,府兵总算请走了这尊大佛,直到那抹身影消失在沙尘中,他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这时战友们绕到他身侧,怜悯道,“你难道没听说过她?” 府兵一愣,“听说什么?” “此事说来话长。” “那竹篮原是我的,她说想拿回去打水。” “那身衣裳是我的,她说友情啊羁绊什么的就抢走了,还有……” 好一会儿,三人恍然大悟: “‘无敌’剑器行,有颠婆!” 扛着连根拔起的树,“颠婆”余泠泠一回剑器行,就迎面撞见了愁眉苦脸的徐郎中。 老徐惋惜道,“公孙师傅我没法治了,你备好后事吧。” 余泠泠喉咙一酸,揪住了郎中的衣袖,“徐叔,不能放弃我师父啊!” 望剑器行摇摇欲坠的牌匾,随处可见的瑕疵废剑,连郎中都觉得头疼,“你去镇外请高人吧,我治不了。” 老徐是月亮镇唯一一位郎中,因此他的医嘱不亚于金科玉律,余泠泠不好再强求,点头送他出了门。 听见徒弟的脚步声,老人迫不及待的呼唤道,“泠丫头回来了?” “师父。”余泠泠握住师父的手,强撑着笑了笑,“明天我给你找天底下最好的郎中。” 公孙老人勉强的摇摇头,“我不怕死,我只怕我死后,剩你伶仃受人欺负。” “好在你有远在凉州当官的张师叔,他还欠我三十两银子…未来若有不测,大可去投奔他。” 余泠泠心乱如麻,她不想投靠什么师叔,她只求师父好好活着。 “我走后,剑器行手艺的传承就交给你了。” 传承? 余泠泠一拍脑门,记起了什么 ,“啊——对了,我在剑器行三年,您还没教我‘无敌’锻造术中的终极式!” “时间…过得这么快呀……” 闻言,公孙老人眼睛骨碌碌一转,睡着了。 “师父。”余泠泠心下委屈的不行。 余泠泠其实不是晚唐人。 她是特意为冷兵器锻造这门选修课,穿越来的,本想一天学好手艺,就回大学赶晚自习。 谁料人心险恶,唐是早上穿的,人是中午拐的,奴是晚上逃的…… 没有户籍,余泠泠只能逃到大唐边疆求生。 饿死之际,余泠泠被路过的公孙老人救了。 于是既来之则安之,余泠泠留在了“无敌”,任劳任怨当了三年学徒。 公孙老人亦对她这捡来的徒弟万分溺爱,除了户籍,能给的都给了,乃至是剑器行的地契。 尚未入夜,余泠泠将兔肉包好放进火炉,又手脚麻利的烘制兔毛。 加上今天这只,她一共收集了六副兔皮,余泠泠会把它们缝制成耳坠、手套之类的小物什,专等下月十五,赶庙会卖钱。 忽然香气弥漫了整座厨房,裹辛香料的兔肉,炕在干柴猛火下烤的皮脆肉香。 光闻到味道,就馋的余泠泠恨不得吞下舌头。 她迫不及待的把肉放进口中,还没咀嚼,丰盈的油脂就顺着齿缝溢了出去。 小姑娘享受的哼了声,差点连师父都给忘了。 她端起兔肉,快步跨出了门槛。 走到公孙老人的厢房,余泠泠轻轻唤了一声:“师父你睡了吗?” 今夜黑云翻墨,月亮镇没有月亮。 公孙老人卧在被褥里,静悄悄的。 一阵幽寂的凉气洇进了余泠泠的袖口。 师父,死了。 · 孟春一月,天乍暖还寒,不只是人,连枝头新发的花苞仿佛都一夜萎了。 公孙老人寿终正寝,是喜丧。 月亮镇每家每户都是笑着吊唁,唯其爱徒哭丧着脸。 余泠泠从头到尾没说过话。十七八岁的姑娘,腰背挺直,即使戴朵白绒花,一身朴素,却照旧明亮夺目。 眼见送最后一波乡亲离开灵堂,老徐突然转头,“泠丫头,公孙师傅欠的药费,被辟邪剑铺的那俩小子一笔偿清了。” 若是上句话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了泠泠的左脸。那下句话,就是甩在了她的右脸。 “他们料你手头拮据,早惦记上‘无敌’的好地段…我看你趁此把铺子卖了倒好。女子家在外抛头露面总归不好看。” “徐叔,我知道了,我——”余泠泠撤回了一句国粹。 算鸟算鸟,贩剑滴都不容易。 这辟邪剑铺刚入驻月亮镇一年,就仗款式新、价格低,狠狠压了“无敌”剑器行一头。 师父说过,辟邪剑铺在后宫,只能算个妖艳贱货。 没成想这年头人生如宫斗,活到最后的才是赢家啊! 余泠泠唏嘘不已。 她木讷的问老徐,“徐叔莫不是对面出钱请的说客?” 老徐诚实的点点头,“毕竟他们人傻钱多。” 余泠泠噎得无语至极。 “晓不得他们能坚持多久,当初哭着喊着要当师父的外门弟子仿佛还在昨天……” 老徐很为难,“姑娘家哪能斗过一群小流氓?搞的撕破脸皮,邻居都做不成。” 他话应刚落,灵堂内哄然一片。 “公孙师傅在镇子德高望重,还是喜丧,丧宴就摆一天?” “剑器行家大业大,那丫头何必把丧金都贪了。” …… “还有丧金的事?” 余泠泠脸上挂起苦笑。 丧宴的菜、运棺的马、坟墓的地,全是镇民们收红包置办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怎可能余的下来。 她堆起笑脸,想好言婉拒,却又有人跳出来附和:“我看剑器行堆得废铁料挺不错的,既然卖不出去送我得了!” 渐渐的,人们陆续都冒出来提了“建议”。 这群人看似念及旧情,实则是想吃我绝户吗?手段比大学生在自习室占座还狠! 余泠泠揉了揉跳痛的太阳穴。 老徐苦心劝道:“泠丫头,你要不摆几天丧宴,意思一下?” 众人纷纷应和起老徐的话。 余泠泠略一思索,立马抱拳赔礼,“诸位放、放心,丧宴,我定会重办。只是灵堂里谈钱不吉利,或者——” “既然要谈钱那就贯彻到底,剑器行的废料我打包九折,卖给诸位怎样?” “你恩将仇报啊!” 众人见占不到便宜一哄而散。 翌日天刚亮,余泠泠避开闲人耳目,终于为师父出了殡。 当天夜里,老徐带三个镇民登门拜访了剑器行。 余泠泠正在后院烙高粱面饼。 听见有人来访,她不慌不忙开了门,乖甜喊道,“徐叔叔~您来的正、正好!进来坐。” 她说完,赶紧奔回鏊子边,把饼子翻了个面,又扯出醒好的面团,擀开,揉成团,再擀开。 “徐叔你们找个地方坐,我马上忙完……” 余泠泠拭了拭汗,背后一凉,回头就见老徐脸朝面饼直吸口水,“丧宴应下了两天,怎没一点动静?大家可等着看你笑话了。” 几位镇民虎视眈眈扫视着院子内的铁料,恨不得眼下占为己有。 余泠泠眼圈蓦然红了。 她哽咽道,“我师叔其实是凉州总管,他老人家尚不知我师父的事,我想去凉州拜见他后,再回来安排丧宴。” 老徐与三位镇民波澜不惊的对视了一眼,心底齐齐炸开了锅: “凉州总管是什么官?” “公孙师傅还有师兄?” “你们都瞅我做啥子?” “反正肯定不是普通人!” 怪不得剑器行能占到这么好的地段,感情是有个吃公粮的靠山。 镇民们默契的得出结论:若招惹泠泠口中的大官师叔,只怕月亮镇的月亮要不圆了。 “泠丫头啊,我们只是想考验你对公孙师傅的孝心。” “是呀,这丧宴不吃也罢。” 老徐和气的插嘴道,“所以你何时去凉州?盘缠够使吗?” 一提到盘缠,余泠泠两眼饿狼似的冒光,“徐叔、各位大哥大嫂来都来了,给我借点银子当路费吧,多少都是爱。” 老徐忽觉失言,立马沉下了脸,“从镇子到凉州,一去一回,起码要花十两,你还的起吗?” 十两银子放他们月亮镇,足够教一家五口吃两年大米,外加半年菜钱。 实在不是一笔小数目。 “给我三两就成。” 余泠泠伸出七根手指。 “剩下的,我路上装叫花子补齐。” “叫花子?你还有这能耐?”老徐惊奇道。 余泠泠扼腕叹息,“龙生龙凤生凤,我天生乞丐料,奈何月亮镇人人认识我余泠泠,实是不好伸展……不妨往后改叫我‘寂寞娘子’吧。” “为什么?” 余泠泠刮了刮鼻子,得意道,“因为‘无敌’是寂寞的~” 众人尴尬的面面相觑。 “泠丫头在唱啥哟,好难听。” “嘻嘻~你说的对,但是无敌是多么、多么寂寞~” “额…无敌是、哎啊?我怎么也跟着唱了!” 俗话医者不能自医,此刻徐郎中头疼得快要裂开。 “够了!我掏钱!!!” “无敌”剑器行,果然有颠婆! 第2章 真是一对苦命鹦鹉 余泠泠只知道师叔姓张,远在凉州当官,欠师父三十两银子外一无所知。 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趟凉州之行,即使不为寻亲,单是讨债,她也注定迟早会去。 听闻泠丫头要独自跑到凉州寻亲,惊得月亮镇大半夜烛火通明。 封建社会渗进骨子里的尊卑贵贱,一夜间,竟将余泠泠外的镇民,都衬作了卑微小人。 曾经起哄泠泠再办丧宴的,哑了;曾经觊觎剑器行好地段的,蔫了。 休整一夜,次日天刚亮,余泠泠就收拾妥当准备出发。她图省钱,便先坐牛车出月亮镇,再步行到最近的驿站拼车驶向凉州。 长路风餐露宿,走走停停,抵达吐蕃人占领的凉州,时间是半月之后。 余泠泠凭师父的路引蒙混入城后,就近找了间客栈住下。 一觉睡至店小二敲门催缴房费,她才不情不愿的从床上爬了起来。 缴完房费,余泠泠向账房先生打听张师叔。 老先生绞尽脑汁的想了又想,“放眼凉州,弓长张的,没有。立早章的倒有一个,而且官阶不小!” 那我找的一定是这个。 余泠泠激动地像看见了三十两白银般,抓住了老先生的手。 “他老、老人家现在居住何处?我是他亲戚!” “亲戚?” 帐房先生精明的视线暗暗眯紧,“章监军使一年前贪污军饷,畏罪自刎,亲族俱降为吐蕃官奴…你是他哪位亲戚?” 余泠泠惊得下巴快掉在地上。 从临颍逃亡河西三载半,她岂能在洗白唐人的逃奴身前,又做了异邦人的奴! 金钱诚可贵,自由价更高。 这师叔,不找也罢。 · 午后,凉州城内落起酥雨。 余泠泠觉得,是老天爷在为她悲伤。 寻亲讨债一筹莫展,泠泠决定先填饱肚子。 她从竹篮夹层里取出酱萝卜、高粱面饼。 萝卜齁咸,面饼外韧内软,一块还好,连吃两块噎的小姑娘快见到太奶。 余泠泠心下想这可不叫吃饭,索性也不吃了,出门找店小二讨了碗热水喝。 还水碗时,她又厚脸皮找了趟账房先生。 余泠泠不死心问,“章大人在凉州还有朋友吗?” 账房先生许是看她人畜无害,倒也耐心道,“他有个徒弟,人称褚九爷,如今人在砖窑做工,就在石磨坊那边。” “师父出事徒弟没被波及,难不成有猫腻?”余泠泠狐疑嘀咕。 “谁知道,兴许残了、疯了。我一算账老头哪能知根知底?” 余泠泠大言谢过,忙留给账房先生几个赏钱,马不停蹄往石磨坊赶。 她想,章师叔做过大官,那他徒弟定是人中龙凤,再不济也该是砖窑里的工头。即使投奔不了,上门打趟秋风,暂时压得住镇民们想吃绝户的心思,也算极好的。 天黯淡,雨未停,街道上聚着道道水洼。 余泠泠挨冷受冻一下午,总算打听到了师兄住处—— 一栋不时冒出呛人黑烟的老宅院。眼看十几年没翻修过,跟剑器行比好不到哪去。 绝对没错,这就是账房先生指给她的砖窑。 立在木门前,余泠泠颇为紧张。 未知是恐惧的,万一褚师兄发迹,不肯认她这穷师妹怎么办? 迟疑间门缝里传出声声回响。 余泠泠好奇使然,贴上去听。 一个男声在恶毒咒骂: “养你这疯子有屁用,干不了活吃白饭还敢摔碗,赔钱货!” 接着是荆条猛烈的抽打声。 有个女声开口劝阻道,“别把褚九爷打死了,好歹章大人事前留过银子,有过交代。再说他有胳膊有腿,哪天吐蕃人招兵,还能交上去凑个人头。” “打死倒好,要不是他师父敢得罪吐蕃人,我们日子能过的这么难?” …… “嘶。” 余泠泠背过身去,心灰的摸摸鼻子。 师兄竟因师叔贪军饷的事,落得这般悲惨下场,同是天涯苦命人,怕是指望他不上什么了。 刚欲离开,余泠泠又被身后宅院里哭天喊娘的咋呼声绊住了脚。 身为同门却对师兄的苦难冷眼旁观,师父九泉之下怕是会气活过来…… 她于心不忍,拐回去叩响了大门。 院里静了静,甫一有人拉开了门闩。 “你找谁?” 门后,丰腴妇人犹豫的打量着她,紧挨着一面相刻薄的男子。 余泠泠人很内向,也不说话,抬脚就往敞开门的院子里瞧。 砖窑内因烧炭整的乌烟瘴气。 她拼命揉了几下眼睛,才看清席地坐着个拴铁链的背影。 远看跟条大黑狗似的。 余泠泠心酸酸的收回视线,对夫妇二人结巴道,“婶婶伯伯好,我、我我是章大人的远房亲戚,此次举家路过凉州,听说他有个弟子在这,便想来拜访。” 砖窑老板一听又要跟章家扯上联系,立马不耐烦的想要赶客,“哎哟,你要是没瞎,应该瞧见了人在我家活得好好的,少管闲事,快滚!” “我、我我我觉得,他这样不算活得好……” 余泠泠拧着眉纠结片刻,掂了掂竹篮里的几吊钱,想给一面之缘的落魄师兄留点,又担心实际帮不上他。 砖窑老板不爽的推了一把泠泠,但也没把她推多远。 “呵,哪穷乡僻壤跑来的小结巴,有娘生没爹养,还敢管你爷爷我?再滋扰民生,小心我报官告你!”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敢在我头上拉屎?! 余泠泠忍无可忍地堵住了门槛,“我家狗养坨屎都胜过你们砖窑!” “人、今天姑奶奶我管、管定了。” 妇人闻言不太乐意,“你真不识好歹,章大人畏罪死了,我们发善心帮他养疯徒弟,怎到你口中成了驴肝肺?” 她话音未落,那颀长背影扯着铁链条默默转了个身。 一月初还没开春,褚痴冻的直哆嗦,许是艰辛生活锤炼,他身形格外的健壮俊美,然因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整个人精神状态极差。 褚痴出神地望着泠泠,眸光绝望又寡淡,仿佛一副行尸走肉,瞧着令人心疼。 “丢人现眼的赔钱货,还不滚回屋!”男人闻见动静,当着泠泠的面就狠狠发动荆条。 即使鞭笞的皮开肉绽,体无完肤,褚痴没有丝毫反抗。 他已经麻木了。 见此情形,余泠泠人再铁石心肠,也该铁树开花了,她头脑一热冲进院子,替褚痴挡住了荆条。 “师、师师师兄!你还好吧!”她焦急的问。 这褚痴生的骨相清癯,洗净了脸想也是个俊俏男郎。他迷惑的望着她,“师……兄?” 男人因余泠泠擅闯民宅,气的破口大骂,“这么心疼?有本事掏钱,把人给我买走!” “买?” 余泠泠不敢置信。 敢情这儿是黑砖窑? 凉州当下虽由吐蕃占领,却换汤不换药,街市上大多是唐人,基层琐事也全交给唐官府。 买卖良人,按照唐律是要判绞刑的。 余泠泠不悦的挺直了肩膀道,“人是我亲戚,他若想跟我走,凭什么要给你钱?” “这……” 砖窑老板登时一惊,不禁打量起百无一用的褚痴,心道:这小丫头如此难缠,不妨吃亏把人丢她得了,以免生出是非。 男人立马谄媚道,“姑娘,你瞧这事儿整的…他要想跟你走,就带走吧。” 见此,余泠泠大言不惭的伸出手掌。 “给我钱。” “凭什么给你钱?”妇人不解的问。 “工钱不结一下?他在这里做工,按江湖规矩人走账清,难不成你们是见不得光的黑砖窑?” 余泠泠甩了甩手,语气凶巴巴道,“不然,小心我报官抓你们买卖良人未遂!” 砖窑老板涨的满脸通红,这丫头竟敢学他的口气挑衅! “我长得很好看?”余泠泠不顾形象的朝他呲了呲牙。 “啊,给给给!” 砖窑老板崩溃了,伸手摸向了钱袋子。 “我叫余泠泠,住在河西月亮镇。” 她接过钱揣好,补充道,“以后每月初记得给我打钱,” “什——么?” “护理费,很贵的。” “他可是你亲戚啊!” “再亲也要算明账。” “……” 妇人哑然无语。 是错觉吗?这财迷丫头一聊到钱,结巴就治好了? · “师、师师兄,走,我带你回家~” 余泠泠从竹篮里拿出多备的单衣,不由分说,就往褚痴身上硬套。 四目相对,褚痴舔了舔结血痂的嘴唇,含蓄的问,“姑娘认得小生?” 穿到晚唐,古风小生还在追我? 余泠泠的手顿了一顿,索性阐明了身份来历,后又往竹篮里一捞,取出“无敌”剑器行的凭据。 “我师父想让我带铺子投奔章师叔,只是未料到你们在凉州遇上这等事。” “师兄,我们的命都好苦啊。”余泠泠眼泪汪汪。 “……” 褚痴笑吟吟地盯着余泠泠,突然抱着她的脸啃了一口! “啊!”泠泠吓得不轻,急忙往身后蹿。 妇人幸灾乐祸的笑了声,“褚九爷疯了有一阵子,时好时坏,我们花再多钱,请多少大夫都治不好。” 时好时坏? 余泠泠用衣袖擦干了脸,垂眸再望向褚痴时,反而喜上眉梢、计上心头。 既能证实她和章师叔交情匪浅,又能招个体格健壮的赘婿……此等两全其美的人选,除了褚痴,还能有谁? 再说,人本是财富,是资源,能创造价值。 余泠泠想通了,心头不恼,只心想让师兄吃好些,喝的水干净些,睡的床更舒服些。待他不犯病时,肯定能创造意想不到的价值啊。 “师兄,你愿意跟我走吗?” 余泠泠模样认真,像长辈般朝褚痴伸出了手。 “你放宽心,咱们师出同门,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放弃你,等回月亮镇,我每天四菜一汤,好酒好肉款待你,其他的等你来年病养好了,再议也不迟。” 褚痴似诧异的挑了挑眉。 最终,他握住她的小白手,手刚碰着,狠狠又啃了一口。 “啊——师兄你属丧尸?” 余泠泠头顶的阴霾好不容易裂开道口,没料到是一道闪电劈了下来。 这一刻,她真想跟他同归于尽! 第3章 有颠婆必有颠公 余泠泠在黑砖窑借水给师兄冲澡时,突遇官兵闯入,逮捕了那对夫妇。 她惊讶的乃至于忘了逃跑,因此得了一两银子作“匿名举报费”。 人去楼空的黑砖窑,褚痴捏着银子不肯松手,“打劫。” “这是我的~” 褚痴盯着她威胁道,“我的。” 余泠泠不甘示弱,突然捂着嘴巴边咳边说,“我我我、我有不治之症!” “啊?” “恋、爱、脑。”说完,余泠泠脸颊染上酡红。 褚痴仔细一想,半晌才松手道,“这病不传人吧?” 天**晚,余泠泠和褚痴在客栈大堂内吃晚饭。 不过用水冲了遍身子,褚痴又变回了本该众星捧月的褚九爷褚痴。 虽裹在一件麻布袋似的旧长袍里,然瑕不掩瑜,照旧招来了不少人探究的视线。 余泠泠不在乎。 她只在乎把碗里屈指可数的瘦肉挑出来吃掉,再剩下沾猪毛的肥肉留给师兄。 褚痴颇委屈的瘪瘪嘴,用筷子在肉皮上乱戳。 “师妹不是说过要为公孙师父守丧,不食荤腥吗?” 余泠泠无语的抬了抬眼,命令道,“别废话,快吃。” 于是,褚痴含泪咽了下去。 隔壁桌的大老爷们见状啧啧称奇,“好恩爱的一双好命鸳鸯!” “好、好好好命鸳鸯?!” 听他们莫名其妙的感叹,余泠泠险些被口水呛死。 打点好马车回客栈的路上,时间临近宵禁,天空淅淅沥沥又下了小雨。 “师妹,烤鸡腿真不吃吗?好好吃哦~”褚痴叼着根鸡腿,啃的正香。 “有情饮水饱,还吃什么鸡腿。” 余泠泠酸溜溜的鼓鼓脸颊,废话,她当然想吃! 忽然,褚痴朝渐重的雨幕伸出了舌头。 师兄犯病了? 余泠泠停在檐下试探出手掌,面容不禁欣喜。 “诶!下雪了。” 怕师兄着凉,余泠泠赶快从竹筐里拿出油纸伞,一大半罩在了他头顶。 “本姑、姑姑娘很多年没给人撑伞了。” 她斜睨向他说,“你再、再敢趁机啃我,有你好果子吃!” 盯着小姑娘被雪粒淋透的半肩衣衫,褚痴愣了愣,继而有些别扭。 他自觉地接过伞柄,叮嘱道,“那你往我这儿靠点,别染风寒了。” 深夜回到客栈,正赶上账房先生监督店小二们搬酒坛。 惦念起这两天来的鼎力相助,余泠泠手指一挥,使唤起师兄为老人家报恩。 当五十多个酒坛“唰唰”搬回大堂,账房先生才缓缓回过神。 “褚九爷,搬出去的酒坛,你怎又全搬回来了,莫不是特意来砸场子的?” 褚痴面色尴尬的望向了余泠泠。 她耸耸肩,“怪我咯?” 趁师兄老老实实再把坛子放回去的间隙,余泠泠向账房先生又打听道,“我家褚痴师兄,他究竟是怎么疯的?” 账房先生淡声回道,“吐蕃人缉拿章监军使那日,九爷身为虞候偏逞莽勇,最后人没救到,自己反吃足了牢狱之苦,再出来时便疯了。” 余泠泠听得皱起眉毛。 囿于文宗晚唐乱世,这凉州,绝不能久待。 账房先生掏出一块银子交给了泠泠。 “给我的?” 她本嬉皮笑脸的接过银子,然在掂量清分量后,不免吓了一跳。 “我家师兄卖力不卖身啊!” “咳,这是褚九爷曾关照过客栈的回礼。” 账房先生不忍心的摇摇头,“只叹九爷风华正茂、品貌端方,也未有过婚配……” 余泠泠安慰他道,“师兄还年轻,等交给我回镇子休养几年,病情一定会好转的。” 搬完酒坛,目送货车驶远,余泠泠才依依不舍的将那锭大银子呈给了褚痴。 “师兄,这是账房先生送你的心意。” 褚痴见状,甚是欣慰。 他早听到余泠泠刚在外人面前唤他“我家师兄”,只当她是想套近乎。 此时看人在财前还能这般坦诚,才彻底信服她是真心念及同门情谊,要带他回月亮镇养病。 天公开眼,总算肯给他抽到上上签了。 一波三折后手头的银子渐渐宽裕,选择也跟着多了不少。 余泠泠琢磨着,订两间小房倒不如一间大房,不仅住着自在宽敞,半夜还能照顾师兄。 她咬了咬银牙,暗忖好不容易出趟远门,路费省了,吃喝省了,总得花钱享点福,不然这一路岂不太憋屈? 念头刚现,当即换了间更舒坦的大房。 随后她叫师兄睡大床,自己则在靠门的地板上打起地铺。 “余泠泠。” 泠泠听师兄破天荒的喊她全名,微微诧异,立刻抬头对上了一双古潭般的眸子。 “师兄有何吩咐?” 褚痴翻了个身,面朝白墙闷声道,“你该听说了,我不仅有疯病,亦不算名声清白的好人。” “我或许帮不了你任何忙,犯病时还会拖累铺子、影响你的名誉……即使这样,你也要带我回去?” 他实话实说,却并未感到一丝解脱。 “哦,好处说完了,那坏处呢?”余泠泠眨眨眼。 这家伙在说什么啊?褚痴不愿相信的坐起了身。 “开什么玩笑!” 别装疯了师兄,你刚才不还帮客栈搬过酒坛? 余泠泠忍不住笑了出来。 “带师兄回月、月亮镇,是想请你帮我另一个忙。” “另一个忙?”褚痴咽了咽喉咙。 “入赘‘无敌’剑器行,当我的花瓶夫婿。” 褚痴怔然:“你想赶我走直说便是,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我又不会怪你……” “师兄,我是认真的。” 余泠泠凑到他床边低声道。 “我知道,当赘婿不好听,等剑器行熬过这段日子,最多一年,我定能把生意支楞起来,那时随去随留随你心意,我还会送你一大笔工钱,够你逍遥快活大半辈子。” 褚痴嘴唇动了动,不过刚张开嘴,却见余泠泠气汹汹拍了张欠条。 “不许拒绝,因为,章师叔尚欠我师父三十两银子。” “你…什么意思。” “江、江江湖规矩,师债徒偿呀~” 余泠泠知道强抢民男不光彩,但事到如今她岂能半途而废! “……” 这一下褚痴久久沉默了。 当余泠泠难掩失望等师兄拒绝时,却听到他一声无奈且坚定的“好”。 · 又半月后,余泠泠和褚痴回到了月亮镇。 那天清晨,余泠泠抱着车座睡得半梦半醒,忽然听到一阵强劲的音乐响起。 “全体注意!我要宣布个事儿——” “大小姐驾到统统闪开!” “咚、咚咚、咚咚咚!!” 什么,大唐要亡了?! 余泠泠吓得从车座上跳起来,赶紧掀开一条帘缝往外看。 只见老徐带十几个镇民拦截在土路中央,敲锣打鼓。 还拉着张带画像的白底横幅:恭贺“无敌剑器行”嫡系亲传剑匠、“寂寞娘子”荣归故里,风光还乡! “画上这人像你。”褚痴嫌弃的别开了眼。 “嗳,我没那么胖。”余泠泠气定神闲的坐回了车座上。 这时一颗脑袋扒进了马车。 老徐幽怨道:“余老板,我都照你走前交代的做了,记得结工钱。” 余泠泠:…… 褚痴:…… 直通“无敌”剑器行的沿途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声势浩浩汤汤。 一落地,便有人进剑器行打听情况,忙不迭问泠泠是从哪骗来的俊俏小郎君。 奈何余泠泠守口如瓶,只言是章师叔的徒弟,她的师兄,此外绝未透露半句。 镇民们则看出泠丫头这次确是攀上了高枝,还带回了个年轻力壮的师兄回来,纷纷撂下农活赶到剑器行一探虚实。 清点着库房的铁料,余泠泠远远听见几位镇民进了剑器行。 她想,反正早晚要在长辈前坦白跟师兄的姻事,索性大大方方的见了客。 越过门外字写得歪七扭八的丑牌匾,老徐面无表情,“结完工钱,能把三两银子还我了吧。” “还不起。” 老徐不太相信,“寂寞娘子,你钱去哪了?” “结工钱了呀。” 余泠泠关爱傻子一样的眼神看老徐。 老徐也一样用关爱傻子的眼神看她。 “……” “……” 于是,余泠泠抬起牌匾,敲了敲上面的四个隶体大字。 “颠、公、颠、婆。一字千金的含金量你听得懂吗?徐叔。” 老徐听不懂但大受震撼。 他唯希望日子能重返三年前,回到没有余泠泠存在过的月亮镇。 “对了,这位是我凉州结识的师兄褚痴,他前两年练功走火入魔,脑子落了病根,偶尔不太好使。” 余泠泠抱住了褚痴的手臂。 “拜访师叔时,他老人家觉得我合眼缘,一高兴就把师兄入赘到了‘无敌’。以后褚痴就是我明媒正娶的上门夫婿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镇民们闻言神色微愕。 老徐最是震惊的看着余泠泠。 他自认跟消息闭塞的其他镇民不同。他打听过,凉州总管不仅是个大官,还堪称是凉州的皇帝。 那样地位显赫的人,绝无可能把徒弟给来自边陲小镇的泠丫头当赘婿。 “泠丫头,你没骗徐叔我吧。” 老徐憋不住话茬,当众拆台道。 “凉州总管天大的官衔,怎可能轻易看中你这小姑娘?” 糊涂啊老徐,其实凉州一百年没总管了,你偏挑出这毛病? 小姑娘为他赧颜的直摇头,“婚姻大事岂能儿戏,您要这样污蔑我,那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再巧舌如簧,一旦遇上自证陷阱,纵有百口也莫辨呐。 镇民们的窃窃私议,褚痴一字不漏全听了,见余泠泠不出所料的叫人戳住要害,马上挺身挡在了她面前。 “徐叔、各位乡亲们好。” 他自然而然地打起招呼,“实际上凉州总管最早追溯到前朝,但在唐高祖武德七年……娘子她说错也情有可原。而我师父,不过是个在吐蕃人手下混口饭吃的监军使罢了。” 老徐与镇民们波澜不惊的对视了一眼,心底又齐齐炸开了锅: “监军使又是什么官?” “公孙师傅人脉真广!” “你们又瞅我做啥子?” “反正肯定不是普通人!” 老徐叹了口气,眼见褚痴看着余泠泠,站在那块“颠公颠婆”的丑牌匾前,你侬我侬、勾肩搭背,俨然一副好哥俩儿的姿态。 竟有一丝说不出的诡异。 俗话说,有颠婆必有颠公! 月亮镇的月亮,只怕从此之后再也不会圆了。 后半夜,褚痴后知后觉,闯进厢房摇醒了余泠泠。 “你这里原来是打铁铸剑的剑器行?” “对啊。不止贩剑,是还锻剑的剑器行。” 褚痴气的笑出声来,他紧捏着一封掉在床缝里的遗书。 “我问你,你原寻亲讨债要找的,是不是个‘弓长张’的张师叔?” “嗯?师兄怎么知道?” 余泠泠倒吸了口凉气。 上一秒,她急忙地翻开遗书。 下一秒,她眼神湿润望向了褚痴。 “褚先生,你不介意我休夫吧。” “好、好你个头!” 第4章 预防痔疮,你他做起 清晨,云销雨霁。 巷外,三五孩童成群在玩弹弓打斑鸠。 突然有人破天吼道:“谁——敢偷我的鸟?” 不急不慢端着两枚水煮白蛋,余泠泠打着哈欠走进了偏房。 她抬手抽走了那人身上的被褥,往他大腿上一拍,咧嘴笑道:“好师兄,起来砍柴。” 褚痴卷回被子,假装未曾听见的翻了翻身。 这女人真狠心! 怀有愧疚,余泠泠不打算再捉弄他,又道:“行李盘缠马车我都为你收拾好了,你两眼一睁,就能回凉州。” “知道了。” 褚痴轻蔑地嗤了一声,又在床上懒了几刻才起身去梳洗。 与水房一墙之隔的锻工房内,纯青的火舌霎时从锻炉上溅起,燎过了小姑娘雪白的手臂。 余泠泠面不改色,紧盯着火汤里烫得通红的铁块,一下一下敲击,使足了力气。 褚痴见识的大为观服。 这还是人啊! “‘无敌剑器行’的余泠泠根本就不是人!” “禽兽不如!” 褚痴瞪圆了眼,目光往门外一瞟,看着墙头扒梯子跳下来两个少年郎。 他们身上着的不是麻布裳,而是少有的锦缎。 听闻来者不善,泠泠心道善者不来,赶快熄灭锻炉,将铁胚子原封不动扔了回去,朝褚痴焦急问道:“师、师师兄!‘作案痕迹’你抹除了吗?” “‘作案痕迹’?”褚痴依旧保持微笑。 见作威作福的两兄弟人已跨进了锻工房,余泠泠顾不得心虚,率先指责道:“哟,辟邪剑铺的江湖败类来了!” “偷鸟贼!” “洗澡没有热水!” 两少年虽非双生兄弟,但默契浑然天成。 褚痴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们。 “江湖败类吃饭没有筷子!”余泠泠叉腰回道。 “偷鸟贼明天变龅牙妖婆!”两兄弟唱歌似地回礼。 “人、人身攻击?犯规!” 两人连忙挥手道:“对不起、对不起,下次不敢了。” “江湖败类给我变有痔青年!” 见骂不过在自家地盘上气焰嚣张的小姑娘,少年们很快想到了盘外招。 “江清光你把她椅子搬走!” 椅子? 三人目光齐齐聚焦在了门外那张四角矮木凳上。 泠泠瞬间像蒲松龄笔下那只顾头不顾腚的笨狼。 “你敢!我、我家就这一把梨花木仙鹤圆凳。” 江海凝恍然大悟的点点头。 “江清光别动,我和你一起搬。” “好,哥!”江清光喜笑颜开,刚一伸手捞住凳子腿,整个人连带赃物一起被褚痴提了起来。 “哥!我会飞了?!” 少年按捺不住激动,四肢腾空扑腾了两下。 “蠢物。” 江海凝把手拍在脑门,再难以直视他:“我以后没有弟弟了。” 褚痴“啧”了一声:“倒不至于。” 又腾空扑了几下发觉不对,江清光羞红了脸,扭身对褚痴踹道:“有肌肉了不起哦?” “对啊,很了不起。”褚痴当小鸡一样把他拎来拎去。 “敢欺负人之前,就得有被人欺负的觉悟。” “哥,救我…”江清光楚楚可怜道。 泠泠诧异的望了望褚痴:“你怎么把他、算了,正好!” 江清光认命的审清了局势,哀怜求饶道:“褚大哥你力气好大,我跟你偷偷商量…你放了我好不好?” 褚痴粲然一笑:“放你一条生路也行,喊爹,我就放了你。” 江氏兄弟出身塞北锻造名门,哪肯认个男人就喊爹?褚痴这话一说惹得两少年不满的用眼风瞪他。 “余泠泠你有错在先,快放我弟弟还我鸟!” 一股哀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情绪涌上心间,江海凝气急败坏。 “对对对,是你的鸟。” 泠泠突然有了溺爱孩子的错觉,“但你叫它一声,它应你吗?你叫我起码还会骂你几句啊。” “我不管,喵喵是我的朋友。”江海凝诚挚的道。 “你给它起名喵喵,它自个知道吗。” 泠泠语重心长道,“鸡生蛋,蛋生鸡,注定是要被人吃的。” “……呜。”江家兄弟闻言,即使一个飞在地上,一个站在地上,都不约悲伤的难以自己。 “它们明天还会下蛋的。” “你还想吃?” 没收了梯子爬架,余泠泠把江氏兄弟请出了门外。 “行啦走吧,法治社会救了你们。” 江海凝扶着腿脚抽筋的江清光,刚走几步又恶狠狠的回头:“余泠泠这事儿我跟你没完…马上过完年,陇右的订单又要来了,就比谁才是月亮镇第一剑铺!” “还用比?‘无敌’剑器行本来就是。” 余泠泠总算切身体会到一技傍身的好处了。 她想狂是真能狂啊! · 离驿站通行还剩几刻钟。 余泠泠叫褚痴在原地不要走动,快快去买了一兜小青桔子回来。 指尖大小的果子,褚痴不屑一顾,用又细又长的手指拣了颗顺眼的,也终于两眼一翻酸晕过去。 “水…水……”他流着哈喇子,扑在路牙边抠嗓子眼,似是看见了走马灯。 泠泠十分无辜的看着他。 光记得带钱了,忘带水了! “我就知道你还没放过我。” 余泠泠抚了抚褚痴的后背。 “那我下辈子投胎做一棵结甜果的橘子树。” “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 “嗯,当榴莲树也行,我爱吃~” 驿站主人看褚痴没赶上这班车,好心搬了条长凳出来。 “师兄着急回凉州要做甚?有急事?”余泠泠好奇的问。 “嗯。” 褚痴眼神晦了一下,黯然笑道:“你当初是为了那三十两银子才救的我?” “是啊。” 泠泠就是为了讨债才把人哄到了月亮镇,她以为他知道。 不远处驿站外摆着家一手布摊子,有人正扬声讲价,拉扯着一匹密叠红花纹的绿叶布,图样子与牡丹有些相似。 最近不知怎的,风靡过大唐两京的国花牡丹潮又复苏了。 河西偏僻,气候干燥,除了,养不活牡丹,但不影响慕名牡丹的高雅本地人追爱。 若得了牡丹图样子的布料拿去卖,月亮镇的姑娘们怕是看见就走不动道了。 余泠泠笑了,脸上划过一丝投机者的逞艳。 仿佛有半世纪的沉默,褚痴喃喃随口道:“祝余老板生意兴隆。” 褚痴的脸色很异样,非常异样。也许正是这样不同寻常的异样,泠泠忽然想起来大伯家的堂哥。 小时候总来她家里玩,那听话懂事很开朗的大男孩,然而一天因为舅舅赌钱败光了家产,他悲观的徒步穿入罗布泊后,人再也没回来。 泠泠听了摸不着头脑,怔了一怔:“我盘缠给你的不够多吗?整整十两银子啊!” 很难解释的清楚,褚痴取笑她道:“对,世上没有钱解决不了的问题。” 泠泠听出这话像是嘲讽,没敢作声。 她从竹篮里拿出条白色翻花绳,“看,我考虑你路程上无聊,特意从老徐家羊圈里薅的。” 老徐:谁喂我花生? 余泠泠除了做打铁的正经行当外,不算个急性子的人,见褚痴被她用一条绳子唬住了注意力,开始变着花样逗他开心。 她耐心的教他穿花绳,再把绳子编成小猫小狗、凤凰神龙的模样,逗他开心。 褚痴不负师恩,照着学了几下也学懂了,不再叨扰泠泠,拿走花绳自己琢磨。 无论现代还是晚唐,他都认为这玩意儿只适合给女孩或者娘炮玩的。 但现在,他竟然有些改观了。 那一边的褚痴不时因新发现连声赞道,这一边的泠泠本有些困意,忽然不困了。 师兄这么好骗,脑子还有点问题……余泠泠走时就该顺道去徐郎中那里买两贴安神药,省的人蔫巴在半途又给她退货回来了。 老徐开的药方子总是很灵的。 泠泠隐然觉得老徐不简单的身份,连带着整座月亮镇都深不可测了起来。 月亮镇很小,只有几十户人家,小到连吐蕃人都懒得占领。 却是个民风淳朴的世外桃源,即使像泠泠这样无处可去的逃奴,只要流浪到月亮镇,人人都能学门手艺填饱肚子。这片土地也甚厚待她的子民,春耕时往地里撒把种子,来年都会长成连苍鹰都望不到尽头的高粱地。 “鱼我所欲熊掌亦我所欲也。我想吃熊掌。”褚痴用鼻音腆着脸囔道。 泠泠家的饭菜没亏待过他,只是整日高粱面饼、咸萝卜干的,一口润滑肠子的好饭菜都未曾吃过,他早嫌腻了。 大儒孟子写的是这意思吗?余泠泠皱皱眉。 “作为八珍魁首,熊掌最是难熬,我怕你等不那时就该归、归西了。” “你什么意思?真把我当楚成王整啊。” “噢~归东、归东才是。” 所谓一回红温二回熟,临别之际,褚痴倒理解通了泠泠的脑回路。 难道这丫头分不清东南西北? 又一辆驶向凉州的准备出发,余泠泠挤在一群分外热烈的送行队伍里簇拥,身形显得格外瘦小。 “褚痴!” 泠泠满脸懊悔的从竹篮里拔出来一张手织的羊毛坐垫,软和保暖。 她边追着马车边挥着坐垫:“师兄——” 伸手拨过了车窗两人,褚痴不耐烦但暗自雀跃,他探出车帘外朗声问道:“咋——了——” “坐垫!你一定需要坐垫!出远门在外,预防痔疮,从你他做起!” 褚痴:…… 黄昏日斜,碌鸟归林,万籁寂。 余泠泠准备收拾出偏房等开春后养鸡。 余晖眩目,她笑了笑,看向了被褥上陈放着两枚剥好的水煮白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