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苹果与青苹果》 第1章 Chapter1 八点了,江荣珊的电话打过来,语气不好地问薄霜戈什么时候回家。 同事还在聊着第二场定在哪里,薄霜戈捂着听筒,撒谎说年会活动太多还没结束,况且自己毕竟是总经办的人,许多收尾工作也要她帮忙。 “你一个小姑娘太晚回去多不安全?妈妈是担心你。” 薄霜戈垂眼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宴会厅嘈杂的交谈声和手机那头江荣珊的唠叨都让她头痛。后来不知是她爸说了什么,江荣珊居然松口了。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好声好气道:“那我到了家给您发消息,好吗?” 那头嗯了一声,挂断。 薄霜戈回到座位:“我今天可以晚点回去,咱们去哪玩?” 她长了一双乌润的杏眸,笑起来眼尾微微上翘,一派没经历过社会毒打的天真。 “小妈宝女。”她们打趣她,然后几个脑袋凑到一块商量待会儿的去处。 没过几分钟,薄霜戈又收到了江荣珊的微信。 「我跟你哥说了,他会送你回去。」 「我哥回来了?」 「我是说雪刃。你在他身边工作,他当然应该照顾你。」 薄霜戈漾在脸上的笑容微僵,打打删删好几次,没等她拼出一句完整的话,聂雪刃的消息就来了。 「散场后去停车场等我。」 她抬头看向不远处。 聂雪刃坐在那桌的主位,背靠座椅,姿态懒散。他身后就是宴会厅的大屏,此时还暂停在董事长录制的发言视频上,两人有相似的眉眼。旁边不时有人来敬酒,恭维的话不要钱似的往他身上砸,他神色淡淡,偶尔扯出个笑敷衍对方。笑意并不真诚,旁人却毫不在意,只觉得自己面上有光。 他身边还坐了几位公司高层,或看戏旁观,或轻视冷眼,各怀心思,场面如同后宫开会。 兴许是她的注视太明显,聂雪刃倏然看过来,目光准确撞向了她的。 薄霜戈一惊,立马低下头。 「看什么?」 可恶的微信,把多少安全的社交距离都毁了。 薄霜戈慢吞吞打字:「是不是我妈又给你打电话了?不好意思聂总,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犹豫了一下,她又补充道:「我和贝莉姐她们约好了,待会儿还要出去玩。」 「你现在真是不得了了。」 屏幕上跳出一行字:「捏雪人拍拍我,我说啊!好痛!」 薄霜戈很是不满,她知道如果聂雪刃此刻在她面前,是真会敲她的头。 但也只是怂怂地争辩:「大家都去。」 「地址。」 「真不用。」 「我打电话问问妈,看看她知不知道你还有其他安排。」 这告状精。 薄霜戈在心里吐槽他:蛮横、霸道、多管闲事。 “就去One day吧!”贝莉说,“清吧,环境看着也不错。霜戈,你可以吗?” 薄霜戈估摸着贝莉多少知道点她和聂雪刃的关系,所以平时对她多有照顾。 她冲贝莉点头说好,再埋头把地点告知聂雪刃。 她们要走,难免得先和上司知会一声。贝莉看了眼时间,让大家拿好东西等她,自己端着酒杯去了聂雪刃那桌。不多时回来,她从手里变出一张信用卡:“聂总说他请客,今晚我们就尽情玩儿吧!” 众人欢呼:“聂总万岁!” 薄霜戈也跟着喊了一句,又忍不住多看了眼手机屏幕,豁达的聂总并没有再回复她。想来他也不屑于掺和她们女孩子的聚会,更不会干等着就为完成送她回家的任务。薄霜戈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没把那句“不许告状”发出去。 酒吧的光线暗昧,晚间正是最热闹的点,穿着时髦的年轻男女笑闹声不断。薄霜戈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感觉自己的潮人恐惧症要犯了。 贝莉看她拘束,忍俊不禁:“你真的从来没有出来玩过吗?真是够乖的。” 江荣珊当了半辈子老师,对闺女管束相当严格,薄霜戈的衣食住行都由她一手安排。说心里没意见是不可能的,但家里经逢一些变故后她又能理解为人父母的心情,对此只是逆来顺受。 有同事带了几分羡慕的语气,感慨道:“你们这的人,独生女都是家里的宝。” “我还有一个哥哥的,”薄霜戈说,“哥哥比较独立,爸妈不太会去管他。” 贝莉眼波一转,很惊讶似的问道:“你还有个哥?多大了?” 另一个女生调侃她:“贝莉姐,兔子不吃窝边草啊。” 贝莉瞋她一眼,笑骂道:“脑子里瞎琢磨什么呢,我是那种人?” 她出了名的换男友勤,上一任刚创造了最快下岗记录,眼下正是物色新人的时候。 薄霜戈跟着笑,回应道:“他大我三岁。” “啊,太小了,不行不行。”贝莉今天27岁,对弟弟无感。想到什么,她又说,“那你哥和聂总一样大哦。” 薄霜戈掺着玩笑话,故意说:“聂总也是个弟弟。” 贝莉连忙竖起食指到她唇中,促狭地看着她:“好大的胆子。” 聂雪刃确实要比公司别的中高层管理都要年轻,他天资卓越,升学速度跟坐了火箭似的快,虽说履历已经足够丰富,但年龄一抬出来多少还是不能服众。 老董事长早已定居美国,君同是聂家在国内的全资子公司,去年由聂雪刃接任执行总裁一职。薄霜戈有一回在茶水间角落里冲咖啡,听到有人议论聂雪刃资历的事,也听到他们嘲讽他是关系户。骂的是他聂雪刃,她当然不会为他抱不平。只是想到自己也是个因和总裁有点情分而进入君同的关系户,难免跟着心虚,只好在咖啡里多加几块糖慰藉慰藉自己。 果然,在她端着杯子走开时,注意到她也在的几个人先是愣了愣,而后不加遮掩地嘀咕起“这人也不知道是怎么进的总经办,听说还是贝莉亲自带着办的入职,想必是跟聂总有关系”之类的话。 怎么说起她就不知道小点声呢,薄霜戈全当没听见。 “不过呢,像聂总这么赏心悦目的帅哥,再小我都不嫌弃。”贝莉不大正经地说了句,朝薄霜戈一挑眉毛,“霜戈,你说是吧?” 聂总的能力或许遭过不少质疑,但颜值方面从没被人诟病过。总经办作为直接对他负责的部门,有个形象这样好的老板那是相当有面子的。 薄霜戈哈哈笑了声,心道这话题她可没啥说的。 聂雪刃平时不是个开不得玩笑的上司,贝莉也是说点俏皮话活跃氛围,大家都没放在心上,转而回到刚刚八卦的话题上,问薄霜戈的哥哥帅不帅,有没有女朋友,现又在哪里发展。帅哥有没有照片,毕竟是亲兄妹,看妹妹的样子哥哥必然不差。 那点表面信息没什么好瞒着的,至于照片,薄霜戈架不住众人的起哄,只好翻开相册。 她存了一张薄赫鸣大学时候的照片,那会儿她快要高考,爸妈想着让她出门放松下心情,正值薄赫鸣学校开运动会,三人便顺道去看望他。他逢人便介绍这是他妹妹,叽叽喳喳闹着让妹妹给他多拍几张帅照,薄霜戈就抱着相机跟在他屁股后头。照片里男生的脸距离镜头很近,似是不满这位业余选手找的角度,自己伸手把镜头掰正了。一张漂亮的少年面孔,笑容灿烂,露出一颗虎牙,眼神亮晶晶地望着拍摄者的方向。 几个姑娘“哇”地出声,恍然大悟道:“难怪你平时见了聂总都目不斜视的,原来是已经看惯了帅哥。” 贝莉出声反驳:“这么说就是你狭隘了。霜戈的哥哥跟聂总显然不是一个类型,怎么好比?” 薄霜戈和聂雪刃在公司保持着互不相识的相处方式,也不想多做什么解释,跟着“就是就是”地混过去。 不过贝莉的话倒也没错,聂雪刃确实从来不会这样张扬地笑,他大多时候没什么表情,从小就走冷酷路线。薄霜戈真不知道他一天到晚端着,到底在端什么,大众早就不吃这一款了。 性格上也是。聂雪刃完全没有薄赫鸣平易近人。小时候同学们都羡慕薄霜戈有个哥哥,总追着她打听有哥哥是什么感觉,哥哥是不是对她特别宠……少女文学对孩子们影响太大了,怎么会有这么科幻的剧情? 因为聂雪刃的存在,薄霜戈从小就已彻底领悟“书里写的都是骗人的”这一绝对真理。 只不过她15岁的时候,真理坍塌了。 原来薄雪刃——应该叫聂雪刃,并不是她的亲哥。抱错孩子的两家长辈私下沟通后,薄赫鸣成了她的新哥哥,聂雪刃跟着他的亲爹走了,这位端王连对待这种分别的大场面都很平静,对于朝夕相处了十几年的妹妹,只临走前摸了摸她的头。 薄霜戈就伤心多了,尽管她对聂雪刃积攒了一肚子不满,无数次放言“再也不要跟你说话了”,这会儿还是哭得好像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 好在,接替他位置的薄赫鸣是一款传说中温柔开朗、疼爱妹妹的好哥哥。让她终于能在同学面前理直气壮地说:没错,有哥哥的感觉就是很爽。 不一样,不好比。 趁着老板请客,大家喝得很尽兴。 鸡尾酒没有薄霜戈想象中难喝,甜的,还有各种各样的果味。她不耐烦去理解那些花里胡哨到跟写散文似的酒名,索性挑了自己喜欢的颜色,一杯一口,喝得津津有味。 贝莉在同他们讲公司的八卦,大公司部门多,人员复杂,能聊的可太多了。 “罗副总说,聂雪刃这种公子哥凭什么主导那么大的项目,这活儿给他都是糟蹋了!”贝莉模仿人很有一套,立马就学着聂雪刃的样子,往沙发上一靠,语气嘲讽地来了句,“那给你?” “罗副总”这会儿又磕巴了一下,像是没想到公子哥就在他身后,笑得有些尴尬:“雪刃啊,我的意思是年轻人做事不能太急功近利,一上来就啃这么大骨头,手底下人该有意见了。” 贝莉再切换成聂雪刃的语气:“哦。你有意见?” 她端起一杯酒递到薄霜戈面前:“给你吧,省得你今晚梦里都惦记着。” 聂雪刃当时把项目计划书递过去,罗副总自然不能接,但这会儿的酒薄霜戈就笑纳了,和贝莉碰了个杯,夸她将聂雪刃那死出模仿得活灵活现。 聂雪刃在公司花名很多,公子哥、太子爷、聂董那个儿子、小白脸、关系户……搞得有时候薄霜戈看见他脑子里都不禁会想:好多人啊。 她再喝光一杯酒,眼前的贝莉也分身出好多个了。 “你啊,以后可不能随便在外面喝酒。”贝莉吓唬她,“外面的坏人可多了,专挑你这种无知少女下手!” 薄霜戈手里是杯桃红色的酒,中间混了橙汁,她觉得很漂亮,一直没舍得喝。听着她的话,她不大清明的意识还能遵从对方的嘱咐,郑重点了头,然后丝滑地昏厥过去。 周围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干净了,贝莉小心翼翼将靠在自己肩上的脑袋挪开,交到一旁男人的怀中。 薄霜戈头一倒,聂雪刃抬手托住,虎口卡在她下巴上,摸到她发烫的脸颊。 贝莉没敢抬头看,站到一旁小声将方才众人聊过的话题,尤其是薄霜戈说的话一一复述给他听,自然包括那些比较之言。 聂雪刃不咸不淡地笑了声。 贝莉察言观色,添了一句:“薄小姐还夸您长得帅呢。” 聂雪刃仍旧缄默,再看怀里喝得不省人事的人,就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 薄霜戈无端感觉到一丝凉意,醉懵懵地睁开眼,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甚至没发现自己身边多了个人,目光寻到贝莉身上,问:“结束了吗?我得回家了。” 贝莉连忙接话:“嗯,结束了,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哥来接我,我给他打电话。”她摸出手机要拨号码。 聂雪刃这时才开口,嗓音低沉,像是压了火:“你要给你哪个哥打电话?” 薄霜戈保持着接听的姿势没变,迷迷瞪瞪朝他看过来,杏眼里有些湿润。 铃声响起,聂雪刃扫了眼来电显示,是“妹妹”。 他将屏幕按灭,心情似是缓和了,把人提溜起来,给她穿外套。 喝醉酒的薄霜戈乖得多了,他说抬头就抬手,让放下就放下。扣子给她扣好了,她就一脸的求表扬。 聂雪刃不会表扬她,拿过她的包还挂她自己身上。薄霜戈被下垂的重量扽了一下,身形一晃,一把扯住他的衣服才站稳。她缓了几秒,大概是认出了面前这不绅士的男的是谁,立马竖起眉毛毫不客气地捶他一拳。 “你个坏人,我不喜欢你。” 聂雪刃顺势把人拉过来:“哦,可我原谅你。” 贝莉头低得更深了,假装自己看不到也听不到。在她身边还站着个金特助,一样是目不斜视的姿态。同为知道些内情的打工人,她觉得有必要和对方联络联络感情,以便日后能一块分享工作心得,否则憋着多难受。 谁知道对方感受到她的目光,只冷漠地掀起那双狐狸眼瞥了她一下,一副半点也不想跟她交流的样子。 这高贵冷艳劲儿真不愧是聂总特助。贝莉翻了个白眼,当她很想和他说话似的。 门外,离开了暖气的包裹,薄霜戈被夜风吹得缩了缩脖子。几步路被她走得东倒西歪,一个踉跄倒进了身后男人的怀里。 她嘴比动作快,立马就说了“对不起”。然后回身,仰头,撞进聂雪刃深邃的眼底。 “聂总。”意识又断了线。 聂雪刃蹙眉:“叫我什么?” “薄雪刃!”她眯眼将他的五官拼凑齐全后,很稀罕地叫道,“薄雪刃,我有好几年没见过你了哦!你怎么突然长这么高啊?” 他很轻地笑了一下,应了。又捏着她的下巴把她歪垂的脑袋扶正,说:“薄雪刃是你叫的吗?没大没小。” 他身上更暖和,这是薄霜戈凑近他后得出的结论。 她头晕,又冷,本能地靠近了他,小声喊他:“哥哥。” 第2章 Chapter2 上班最折磨人的一点就是即便在休息日,人也会一大早准时醒来。 薄霜戈脑袋沉得翻不过身,闭着眼想摸手机看时间,结果摸到个人,吓得她险些从床上弹起来。 定睛一看,是聂雪刃。 他应该是照顾了她一晚上,此刻和衣倚靠床头睡着,气息平稳,并未被动静吵醒。 薄霜戈呆坐了一会儿,也实在没想起来昨天发生了什么,只能三十六计先走为上。 还没到房门口,身边一道懒懒的嗓音传来:“包没拿。” 薄霜戈身形微僵,硬着头皮说了句“送你了”,带着对包里两百块钱的浓烈不舍跑得更快。 聂雪刃没再阻拦她,垂头看了眼身侧凌乱的床单,那里躺着一根长发。 鼻息间似还萦绕着浅淡的玫瑰花香,他重新躺下,闭眼,指尖不期然缠上那根发丝。 一圈又一圈。 薄霜戈头一回来他家,出了房门发现这还是个复跃,他也是过上好日子了,一个人住这么大房子不嫌累得慌。 一路小跑下了电梯,她拿出已经快没电的手机给贝莉打了个电话。 贝莉声音懒洋洋,显然也是刚醒不久,边打呵欠边问她出了什么事。 薄霜戈急吼吼道:“我断片了啊!什么都不记得了!” 贝莉也是瞬间清醒,而后语气淡然地说:“哦,昨天你是喝醉了,散场的时候我本来想着给你叫辆车,但你说你哥会来接你。没出什么事吧?” 薄霜戈这会儿也看到了自己给聂雪刃打过电话的记录,顿时心虚道:“你见着我哥没?” 贝莉“嗐”了一声,很像那么回事儿地说:“我哪还顾得上啊,自己都晕得找不着北了。” 昨天两人走在前面,贝莉一看时间才十点钟,想着留下来再玩会儿,她早就注意到吧台那边有个帅哥了,结果金特助那个大冰块居然主动提出要送她回去。他命令似的抛下这句话,也不等她回应就走了,贝莉只好跟上去。 一路无话,直到到了她家楼下,这人才开口:“聂总和薄小姐不是那种关系,下不为例。” 贝莉立刻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无非就是觉得她故意引导薄霜戈说对聂总的看法这事让聂总不满了,怪她自作主张。 不是那种关系——要么是还没开始追,要么就是没追上,男的就喜欢给自己的失败找借口,还叽里咕噜啰嗦这些作掩饰。不过干这一行最忌讳的就是打听老板**,贝莉没有多问,只是回了声“嗻”,然后在金特助古怪的目光中下了车。 薄霜戈又问她是怎么回的家,贝莉说自己有朋友来接。知道她也安全她就放心了,两人提前互道了新年快乐。 一路走到地铁站,也不是所有人今天都放假了,早高峰人还是多,薄霜戈没找到座位,握着扶手站着放空。 她还在上大三,实习后办了走读,租了个离君同和学校距离差不多的小公寓,也是父母过来帮她安排的。 这块区域房租不低,像她住的这一间50平米的单人公寓月租要三千多,对他们家的收入情况来说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薄霜戈劝了几次都被“钱的事你不用操心”这个理由挡了回来,就猜到估计也是聂雪刃的安排,心里更是憋屈。 自打聂雪刃跟着亲生父母回了美国,这么多年他们都没见过一面。兄妹俩从小的相处模式虽说鸡飞狗跳,但感情并非不好。聂雪刃走时薄霜戈还是个中学生,没有自己的手机,想联系他只能找父母借,有时也会跟薄赫鸣借。她多不容易啊,就为了跟他多说几句话。结果呢?他的回复大多没几分温情,“嗯”“好”“知道了”,再给她转点钱。 她当时只知道聂家是个富裕家庭,有一回电视正好在放财经新闻,薄赫鸣指着上面的人随口提了句这是聂父,她才清楚地了解到对方家庭和他们家的巨大差距。 大概十几岁的女孩子内心都比较敏感,她觉得自己和聂雪刃不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收他的钱更是羞耻难堪。聂雪刃说不定也会觉得她烦,所以回她的话都那么敷衍,恨不得用钱买她闭嘴。 之后她不再主动找他,生怕他以为自己说什么最终目的都是为了打秋风。 小县城的女儿上学不会考虑省会以外的城市,她高考发挥还行,听家人安排顺利进了宁城大学。 到去年,聂雪刃回国了。 父母特地来了趟宁城,接上她去了一家没听过名字的私房菜馆,推开包厢门,聂雪刃已经在里面等着,阔别经年的兄妹两个就这样重逢了。 聂雪刃穿了一身剪裁细致的西装三件套,领口别了一只泛着银白光泽的鸢尾花胸针,材质和做工与他手上的腕表相得益彰。少年时那点青涩气已经彻底褪去,他的面部轮廓愈发清晰凌厉,宽肩窄腰,男性特质明显。 薄霜戈被他胸针上钻石的火彩闪了一下,她还没在电视剧以外的地方看见男的这么打扮,一时很不适应,还有点很怪异的难为情,她想,大抵是这种穿着真的很适合他吧,而人又是视觉动物。 江荣珊从后面推了她一把,打趣道:“怎么不叫人?不认识他啦?” 她一醒神,干巴巴说了声:“是有点陌生。” 她听到聂雪刃轻轻笑了下,他轻易不爱笑,笑就是觉得别人蠢。放从前她早就张牙舞爪地去闹腾他了,现在反驳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她爸薄旷闻打圆场:“小孩子忘性大。你跟你哥还能是陌生人?以后兄妹两个多走动,慢慢地感情就回来了。” “谁跟她感情不好了?”聂雪刃拉开身侧的椅子,抬眼看向薄霜戈,语气调侃,“她就是哥哥多,一颗心掰两半,对我的情分肯定比不了从前。” 薄霜戈任由江荣珊把她按到了聂雪刃身边的位置坐下,不想理会,又顶不住父母快把她瞪穿了的视线压迫,只好冲他露出个难看的笑容。 薄旷闻催她:“还不叫人?” 她乖顺道:“哥。” 聂雪刃“嗯”了一声,态度也有些疏离。 席间父母一直围着聂雪刃的事问,打听他的学业他的工作,话题自然而然地引到薄霜戈身上,说她下学期要实习,得找个好单位。 “你们兄妹两个现在都在一个城市,往后要相互照应。有空了,多回家看看,爸爸妈妈都很想你。” 薄霜戈这时才知道聂雪刃的公司也在宁城,这场饭局不单是家人团聚,更多是父母想要让聂雪刃念在从前的情分上给她安排个好工作。他们言语间的讨好意味那么明显,薄霜戈几乎是瞬间脸就红了,那股羞耻感跨越过青春期,再一次猛烈撞到她胸口上。 没忍住,她开口:“实习工作我自己会找,不用麻烦别人。” 江荣珊瞪她一眼:“说什么傻话,你自己找的再好能有你哥给你安排的好?别好高骛远,你的本科学校也不是什么很好的……” “好了,”薄霜戈出声打断,言语间有几分自嘲,“我确实没什么本事,但也不至于连个工作都找不到。好的高攀不上,差的配我还不是绰绰有余?” 江荣珊手中的筷子砰地砸到桌面上,显然是生气了。 本来欢快和乐的氛围一瞬间凝固。 薄霜戈背脊微颤,平复了几下气息,缓声开口:“对不起,妈。” 她要维护自己微薄的自尊心,却不该把气撒到一心为她好的父母身上。 薄旷闻这时紧跟着道:“傻孩子,你哥又不是外人,一家人之间谈不上麻烦不麻烦,对吧雪刃?” 薄霜戈感觉到了身边男人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她面容绷得更紧,烫得像有火在烧。 “气性还是这么大,”聂雪刃轻描淡写地说了句,示意身后的服务员把甜品端到她面前,“自己去面试,不通过就算了,我不会插手。” 他从小就是说一不二的性格,这次说不会插手那就是真的连个招呼都不会帮着打了。 江荣珊怒其不争地攘了把薄霜戈的肩头,气道:“好好表现,听见没有?” 她身子被推得一晃,头低垂下来,喉咙里溢出一声应答。 聂雪刃眼底刹那闪过一丝晦暗,但也没说什么,将叉子塞她手里:“吃吧。” 一桌子菜都是薄霜戈爱吃的,甜品也是她喜欢的布朗尼,这个餐厅一定不便宜,因为这一小块布朗尼的味道比她以前吃过的都要好。 真丢脸啊,她想。 原本和聂雪刃重逢,她虽然面上不显,但心里是高兴更多的。原以为之后大家恢复来往,过去的兄妹感情也能回升,可这顿饭后她再也没有和聂雪刃说过话,哪怕她最终还是进了君同,成为了和聂雪刃接触最多的总经办的员工。 好在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也全然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大概也是嫌麻烦吧。 只是没想到昨晚那件事把他俩之间这份默契的平衡打破了。 酒精真不是个好东西。 薄霜戈回到住处把东西收拾了一下,提上行李箱下楼。 她走到路边打车,还没师傅接单,一辆黑色SUV停到了她面前。 聂雪刃从驾驶座下来,十分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另一只手把她松垮的围巾掖好,薄霜戈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又想掐她的脸,她这时才猛地后退了两步,一个明晃晃的避让动作。 两个人都愣了下。 薄霜戈一时尴尬,选择性失忆:“聂总早,您怎么来了?” 一副她今天不是在他家醒来的样子。 聂雪刃都有点被她的演技折服了,也配合她表演:“我出来散步呢,看你好像需要帮忙。” 薄霜戈目光追随着被他拿走的行李箱:“这个点不大好打车,我等一会儿就行,谢谢您。” “不客气。您请上车?” 他也学她用上敬语,就是从他嘴里说出来不像什么礼貌的话。 薄霜戈假装听不出来,“上车去哪?” “回家。” “你也要去我家?” 聂雪刃像是气笑了,冷沉沉地吐字:“是啊,我也要去你家。我还要吃你家的饭,睡你家的床,管你爸妈叫爸妈。” 薄霜戈:“……” 薄霜戈老家屏南是宁城下面的县级市,高铁虽说只要半小时,但再转公交到镇上还要一个多小时。以前都是父母开车来学校接她,今天比较特殊。 她退掉高铁票后才猛地想起什么,急忙拿出手机。昨晚醉得昏天黑地,她哪里还记得给母亲发消息报平安? 聂雪刃像知道她在想什么,说道:“昨晚我跟妈说过了,她知道,放心吧。” 难怪今早也没看到家里人发消息,薄霜戈松了口气:“谢谢。” “真心谢我就少气我。” 聂雪刃替她拉开车门。 上了车,不知道哪来的嘀嘀嘀的提示音,薄霜戈略显局促地望向他。 聂雪刃指了指自己的肩膀。 薄霜戈犹豫了一下,凑近了些,两个拳头力道轻巧地在他肩上来回捶了捶,眼神再问他:现在能说了吗? 男人冷肃的面容顿时春风化雪,无奈地摸摸她的头顶。再倾身,拉过她身边的安全带。扣好的那一瞬间,提示音停了。 本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薄霜戈却是猛然一僵。 因为在聂雪刃靠过来的一刹那,她在他脖颈处看到了一道新鲜分明的齿痕。 第3章 Chapter3 薄霜戈从小屈服于她哥的淫威之下,打不过又骂不过,气急了便咬人,把聂雪刃的皮肉当牙齿倒模使,以至对自己牙印的形状非常熟悉。 然而……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手足情深也变成了异姓陌路。 真是越界啊,薄霜戈动了动唇,喃喃出声:“对不起。” 在他疑惑的眼神间,她虚空点了点他脖颈的位置:“我昨晚喝多了,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可能冒犯到了您,我很抱歉。” 聂雪刃感觉自己也经历了一场宿醉,否则怎么会一听她说话头就疼得厉害。 他冷笑一声,满是不屑道:“冒犯到我一句对不起就算了?你的道歉值几个钱?” 薄霜戈小声说了一句话。他没听清,凑近问:“什么?” 她说:我包里那二百块钱不都留给你了。 聂雪刃气笑不得,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薄霜戈付出了这么大的诚意,再说不出别的好话。她的疲惫还没有缓和过来,自己找了个舒服的角度闭上眼睛。 聂雪刃的车载香氛是黑巧的味道,暖气一蒸就更浓郁,她在这样安静的温暖中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是面颊上贴到个热热的东西。 薄霜戈顺手摸上,接到一杯热拿铁。聂雪刃刚回到车里,身上沾了点寒气,坐下时又递了个盒子给她。薄霜戈一看,里面装着一块布朗尼。 “我以前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爱吃这种东西。”他说。 薄霜戈认出了盒子上上次那家餐馆的logo。 “现在明白了?” “不。” “……” 她指望他说出什么人生哲学呢。 “但一个人在国外这些年,我遇见了就会买。那里的口味更甜更腻,简直难以下咽,我会想如果你在,肯定也不会喜欢。”聂雪刃替她拆了包装再重新放到她手上。 可问题是她不在啊,那他买的到底是甜品,还是份念想呢。 薄霜戈眼睫颤了颤,心情有点复杂。 她微微抬眸,迟疑着问:“你的父母对你怎么样?” 薄赫鸣从豪门少爷的身份上下来,薄家父母对他既是疼爱又是亏欠,自然万般对他好。而聂雪刃回到了聂家,她对他经历过什么却一无所知。听他这口吻,兴许是没她以为的那么顺心。 “你的父母我的父母,他们都有各自的不得已,所以不管他们怎么对待我都合理。我是个成年人,孺慕之情不是什么必要存在的情感,也没兴趣去索取。” 聂雪刃语气微顿,音量放轻几许:“你是我唯一的妹妹,我只在乎你。” 薄霜戈呼吸一滞。 他从来不会这么明确地表达自己的情绪,所以她一直觉得当年那件事对他没有多少影响,甚至他真的从此不再和她往来她都觉得正常。 聂雪刃在她额头上轻轻点了两下:“本来我还想着咱们团聚了一切就能回到原轨,结果呢?一见面你就对我爱答不理的,哥哥也不喊了,客气话一套一套,往我心上扎刀子。薄霜戈,你不觉得你这样对我很不公平吗?” 说到后面他语气都重了不少,薄霜戈接着他的控诉,藏着的那点心事逐渐解冻。 她心里茫然不解,她明明知道聂雪刃就是那样的人,为什么还对他不常与自己联络这种小事耿耿于怀。明明他还是薄雪刃时,也会把自己有的一切都拿来和她分享,她现在怎么就接受不了了呢。 薄霜戈不是一个不知道反思的人,她很早就意识到是自己过分敏感迁怒了他。 “我就是故意的,”她默默把头转向车窗,闷声道,“你又不是我哥。” 接着,聂雪刃清淡的嗓音响起,听不出喜怒:“如果我不是你哥,你怎么敢这么对我发脾气。” 一句话把她这么久以来故作坦然的伪装撕碎了。 她吃完手里的甜品,默不作声把垃圾推给他,这就是和好的意思。 聂雪刃立马接收到这个信号,他是给点阳光就灿烂,之前顾及她心情不好还会收敛,这下忍不住地要犯贱。 薄霜戈听着他噼里啪啦控诉自己如何如何伤了他的心,说她六亲不认、没大没小,她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杀伤力。他从小就格外记仇,长大了更是变本加厉,说起自己因为她而难过的桩桩件件精确到了北京时间几点几刻。后来她实在听不下去了,拽着他的领带把他拉到近前,然后埋进他胸膛。 聂雪刃总算住了嘴。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流眼泪,大概是终于能够让他知道自己长久以来的思念吧。她没有哭出声,偷偷把眼泪蹭到他昂贵的衬衫上。 她以为聂雪刃不知道,结果听见他抽了两张纸塞给她,警告道:“鼻涕不许弄我身上。” “我没有!” “没有就没有,凶什么。” “我!就!凶!” 她更用力地把他衣服当抹布,脑袋在他胸前碾来碾去,企图用头发扎他脖子和下巴。 玫瑰花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聂雪刃的肌肉渐渐绷紧。 薄霜戈感受到了,她有点莫名其妙,不知道他突然显摆个什么劲。 身材好很了不起吗?给他装上了还。 到家时,聂雪刃胸前的泪痕已经干了,只是原本熨帖的衬衣有点皱。 江荣珊听到动静举着铲子出来,只看到薄霜戈一个人还愣了愣,直到拎着大包小包的聂雪刃从后面走出来才展开笑脸,把铲子塞给薄旷闻后快步走过来迎接两人。 “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啊,路上累不累?” 薄霜戈已经跑进厨房尝菜了,刚夹了块卤牛肉放进嘴里就听到江荣珊数落她怎么也不帮着哥哥拿东西。她探头出来,对聂雪刃道:“我的箱子轻点拿哦,里面装着电脑呢。” 聂雪刃疑惑:“你还有工作?” “我打算假期写论文来着。” “装模作样。” “要你管,我就愿意带着。”她冲他做了个鬼脸。 江荣珊有些惊讶,立刻看向旁边同样微怔的丈夫,两人脸上很快浮起喜色。 薄家在一个老小区,房子不大,拢共就三个房间,聂雪刃走后薄赫鸣住进了他的屋子,如今薄赫鸣在外留学不回来过年,时隔多年他才重新推开了这间房门。 薄霜戈目光看着他进去,一时不知道说点什么,怕表现得太奇怪,装作若无其事地在客厅踱步。意外的,她看到电视柜上原本放的照片变成了聂雪刃还在时一家四口人的合影。 不等她细想,江荣珊那关了油烟机,让她去叫聂雪刃吃饭。 进哥哥房间前要先敲门,这是她上中学后聂雪刃定的规矩,后来她就养成了这个习惯。只是聂雪刃并没有规定要得到他的同意才能进去,她把流程走完直接开门,看到聂雪刃手正从衣柜顶上收回。 “怎么了?”他平静地问。 望着地上摊开的行李箱,薄霜戈视线从衣柜上掠过,说道:“妈叫你吃饭。” 聂雪刃扬起眉:“不是你妈了?” 这小心眼。薄霜戈瞪他:“那你不许吃。” 她才已经换了一身连帽的居家服,帽子上垂了两只兔耳朵。 聂雪刃走过来,经过她时粗鲁地捏了两下,说:“走吧,大耳朵驴。” 气得薄霜戈毛茸茸地追在他后面骂他是不是眼神有毛病。 这次的饭吃得比上次和谐很多。父母看到兄妹两个关系恢复,心情大好。薄霜戈看着他们开怀的样子,心中有点愧疚,觉得自己上回不该那么任性。她夹了一块鸡翅飞快地丢进聂雪刃的碗里,然后又若无其事地接上父亲有关国际金融形势的话题,余光瞥见聂雪刃唇角弯了弯。 小动作落在江荣珊眼底,她不无感慨道:“你们兄妹两个好好的,爸妈就开心了。” 当着聂雪刃的面,他们三人很默契地都没提起薄赫鸣。 之后这两天家里没什么事,江荣珊谢绝了兄妹俩要帮忙打扫卫生的好意,撵着他们出去玩。 薄霜戈也想着聂雪刃这么久没回来是该重新熟悉环境了,非常热情地拉他出门。 两个人几乎逛遍了小县城,每到一个地方她都忍不住要以“你还记得这里吗”开头,再像个导游一样滔滔不绝地说起我们以前如何如何,她讲这些的时候兴致很高,还不许唯一的听众不发表感言。 聂雪刃留给她一个高冷的侧脸:“我是个记忆能力超常的成年人,不至于连自己长大的地方都忘了。” 哪怕说点煽情的话呢?薄霜戈觉得他好扫兴,扭头走在前面不理会他了。 道路两边的梧桐树叶子几乎掉光了,有些落在地上还没来得及清扫,她挑颜色焦黄的去踩,如果是脆的就会很开心。 不知不觉走到了屏南高中的路段。 可怜的高中生还没有放寒假,正是上课的点,围墙后的校园静谧庄严。 聂雪刃落后她几步在接听电话,他放了假也不清闲,经常有事务需要处理。 薄霜戈没有等他,经过校门口时看见门卫赵大叔正听着收音机打瞌睡。她敲了敲窗户,老人家睁开眼,看清楚是她,忙笑着起身来开门。 “霜戈啊,这是放假回来了?” “对啊,我来看看您。” 赵大叔对她印象深,是因为她上高中后薄赫鸣每次周末回家都会来接她放学,来得早了便跟赵大叔边闲聊边等,他性格好又会说话,跟谁都能聊到一块去。算起来还是因为薄赫鸣,赵大叔才跟薄霜戈熟悉起来的。 两人寒暄了几句,赵大叔看了眼她身后高大修长的身影,眯了眯老花眼:“赫鸣也回来啦?以前他也常来接你,那会儿你才这么大,你们两兄妹关系是真好……” 老人家追忆起往昔,收都收不住。 薄霜戈忙回头,不知什么时候聂雪刃已经打完电话了,正微笑看着他们。 “没,这是我另一个哥。”她含混地说了声,“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看您。” 赵大叔笑着跟她告别。 薄霜戈跑到聂雪刃身边,不确定他听没听到赵大叔的话,有些心虚地抱住他的胳膊,嘿嘿笑了声。 笑出的声音把她自己都尬了一下,心想她演傻子真有一套。 聂雪刃没问什么,由她挂在自己身上。 又散了会儿步,薄霜戈觉得该找点什么转移话题了,正要开口,聂雪刃也停下了脚步。 他捏住她脸颊上两团肉,垂眼端详她几秒,突然问:“我和薄赫鸣,你更喜欢哪一个?” 第4章 Chapter4 薄霜戈的嘴巴被他捏得嘟起,骂他的话到了嘴边,被这一道送命题又堵了回去。 “不要问这种奇怪的问题,”她口齿不清地回复,“我就不能都喜欢吗?” 聂雪刃的目光落在她一张一合的淡粉色唇瓣上,手上的力道不放反收,他弯下腰来,离她很近。 “你想不想知道那天你喝醉之后说过什么又做过什么?” 薄霜戈不禁看了眼他的脖子,那道齿痕已经看不见了。 对哦,还有这回事呢。她也想知道这二百块钱的过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偏偏面前这个锯嘴葫芦是唯一目击者。 聂雪刃摆上谱了:“想知道就先回答我,我和他你更喜欢谁?” 薄霜戈:“你?” “请用肯定句回答。” “你。”她真是无可奈何。 他总算松了手,薄霜戈捧着自己的脸使劲揉了揉,忙不迭追问:“我都说了些什么呀?” 聂雪刃冷笑:“你说你不喜欢我。” 薄霜戈一噎:“怎么可能!” “你知道自己嗓门很大吗?金特助当时也在,他知道你是我妹妹,这让我更没面子了。”聂雪刃没什么表情,就显得格外认真严肃,“人家都说酒后吐真言,我本来是不信的,但现在我给你机会让你清醒着回答问题,你都不能给出个坚定的答案,看来你是真的很不喜欢我。” 这都什么跟什么。 薄霜戈好险没被他绕进去。 “你这是偷换概念,能是一码事吗?”她试图跟他讲道理,“就算我真说了,那也是……有特殊原因的,而且又跟薄赫鸣有什么关系。” “还总裁呢,小心眼儿,薄赫鸣才不会像你一样无理取闹。” 空气安静了几秒,聂雪刃扭头就走:“你自己回去。” “哎?” 这人仗着自己身高腿长,走起路来完全不顾别人死活,大步流星,很决绝似的。薄霜戈哪会不知道他是真要丢下她了,赶紧追上去,一个助跑扒着他的肩膀就跳上了他的背。 聂雪刃托住她的腿弯:“骂我还不够,还想勒死我。” “是你先冲我发脾气。”薄霜戈把横在他脖子上的手臂收回来,乖乖伏在他肩上,“你们两个都是我哥,我最亲的人,我不会为了讨好任意一方去说一些偏颇的谎话,所以这个问题根本就没有答案。你从小就教我做人要诚实,不能曲意逢迎,现在是想干吗?” “我和他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薄霜戈转念一想,恍然大悟。她拍拍他肩示意他把自己放下来,很郑重地说:“有很多话爸妈和我都没跟你直说,但今天既然是你自己主动提到的,那我也没什么好避讳的了。哥,即便我们两个没有了血缘关系,在我心里你也仍旧是我的家人。你和薄赫鸣一样重要,爸妈也不会因为这事就把你当外人。” “我之前是说过一些不好听的,但那都是气话,我怕你先不当我是妹妹了。后来我也想通了呀,”她说,“你就是我亲哥,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聂雪刃:“行。” “行是什么意思?不生气了?”薄霜戈挽住他,“你不要老是想东想西。” 聂雪刃色厉内荏,对她其实非常宽容。从小虽说爱甩脸色还毒舌,但不管她把他惹成什么样,他都不会真的计较,所以才让她养成了敢对他随意撒泼的毛病。 他刚刚还一副誓要和薄赫鸣一较高下的姿态,她三言两语不还是把人哄顺毛了。 危机解除。 她拉着聂雪刃去了一家从前常去的餐馆。 两人点完菜,身后店门被推开,带进来一阵冷风。 薄霜戈望过去,中间个子最高的男生看到了她,下意识就要走,他眼神又快速扫了眼她身边坐着的聂雪刃,本欲离开的动作才停住了。 好像有点眼熟。薄霜戈在脑子里回忆这人的名字。 “咋了,认识啊?”男生的同伴问道。 快过年了,店里统共就他们两波人,薄霜戈又一直在看他,男生见状,只好走过来跟她打招呼。 “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李征南,高中你隔壁班的。” 薄霜戈这时想起来:“哦,是你啊,我记得你。” 高中时,李征南是校篮球队的队长,长得帅球又打得好,在女生间很受欢迎,她也跟着班里同学去看过他的比赛。 她就这样跟聂雪刃介绍了对方,李征南听到她对自己评价这么高,不由红了脸。 “这是你男朋友吗?” 他看聂雪刃眼生,两个人又很熟络,第一个就往这方面想。 薄霜戈扬起眉,瞥了聂雪刃一眼,故意说:“他是我老板。” 大概是聂雪刃穿着讲究,自带点不言自威的气质,沉稳得不像个同龄人,即便他此时姿态慵懒,也透着一股松弛的掌控感,确实板里板气的。 李征南咧开一口白牙,笑着说“老板好”,知道两个人没那点关系,说话都坦诚了不少。 “你现在比上学那会儿还要漂亮,我刚倒是第一眼就认出你了。说起来我当时还追过你,那会儿年纪小不懂事,哈哈。” 薄霜戈呆呆地:“啊?” 聂雪刃扫了她一眼,说:“确实不懂事,但眼光不错。” 薄霜戈嘴角压不住地翘起,有些小得意,心说你的眼光也不错。 李征南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探了个来回。 她浑然不察,只是非常纳闷:“我完全不记得有这回事,你当时跟我说过吗?” “拜托你同学给你送过情书。”李征南说,“应该是被你哥发现了,他让我不要耽误你学习。” 她哥——她那会儿的哥是薄赫鸣。薄赫鸣当时在上大学,因为薄霜戈理科成绩不好,每周都会回来亲自给她辅导功课。如果李征南的情书塞到了她书包里,被薄赫鸣看到倒也正常。他不像聂雪刃那么严厉,没有质问她而是瞒下是他的作风。 薄霜戈冲他笑笑:“我哥没跟我提过,不好意思啊。” “不不不不用不好意思,是我该说对不起。” “我哥”这个词像是有什么开关,李征南一听背都挺直了,慌忙表决心:“高中本来就该以学业为重嘛,是我自己脑子不清醒,我现在对你一点意思都没有,以后也绝对没有。” 薄霜戈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心道这有点伤人了吧,她现在的魅力不如以前了? 聂雪刃单手托腮,闲闲地看着她,像有读心术似的:“你很遗憾?” 薄霜戈当然遗憾:“从小到大我都没被人追过,这让人很有挫败感好吧!” 合着不是没有,而是被人为阻碍了。 李征南苦笑一声。 “其实……”他四周张望一下,压低声音问,“那个,你哥没来吧?” 薄霜戈摇头:“他今年不回来过年。” “哦哦,那就好……呸,我是说,那挺可惜。”李征南似是松了口气,诚恳地说,“我刚才那话不是说你不好,上学那会儿我是真挺想和你做朋友的,就是没啥缘分。不过你以后有什么要帮忙的,还可以随时找我。” 他的朋友们在催,李征南扬声应了,和两人告了别,走之前又多看了聂雪刃一眼。 薄霜戈挥手和人拜拜过,听见聂雪刃幽幽来了句:“你哥对你还挺关心的。” “你哥”这词现在成薄霜戈的开关了,她也跟李征南刚才似的紧张了一瞬。 但她已经判定聂雪刃就是吃醋而已,往他身边靠了靠,笑得狡黠:“我哥不关心我还能关心谁,对吧哥哥?” 聂雪刃食指抵在她脑门上,将人推开。 江荣珊发了一长串的采购清单过来,吃完饭,他们俩还要去一趟超市。 聂雪刃结完账让薄霜戈在店里等他把车开过来,他前脚出门,李征南也从老板那得知他们那桌有人买了单。 他跟朋友打了个招呼,推门出去追上聂雪刃。 “那个,薄霜戈的老板。”对方没说自己的名字,他只好这样叫道。 聂雪刃回过头来。 李征南指了指手机:“我把钱转给你。” “不用了,你是霜戈的同学。” 看到他解锁了一辆添越,他便没有再坚持。 “其实你不是她老板吧,”李征南递了根烟过去,笑得意味深长,“她都带你回屏南老家了,你俩这是见家长了?” 聂雪刃没有接,眉梢微抬:“怎么,你还没死心?” “我心早死八百回了。”李征南对他的印象不错,知道对方只是开玩笑,“她刚说她哥没回来过年,那你俩是不是还没见过面?” “差不多吧。” 他自己把烟给点了,吞云吐雾一番,说道:“有件事我觉得有必要和你说一下,就当是感谢你请我吃饭了。” 聂雪刃掀起眼皮。 李征南要说的是当年给薄霜戈递情书的事,他在情书的末尾邀请薄霜戈周日去科技馆,无论多晚他都会等,希望她能来赴约。如果她没来,那他也知道了她的答案,以后不会再做越界的事情。 他真的一直等到了科技馆关门,没见着薄霜戈,远远只看见一个陌生男生朝他走来。 李征南常年在校队训练,身形和个头比同龄男生都要优越,但是对方竟比自己还要高。他应该刚刚才运动完,背包里装着柄网球拍,手臂和小腿裸露在外,肌肉线条紧致流畅。 “请问你是李征南同学吗?” 他将背包放在他身边的长椅上,太阳已经逐渐西沉,深橘的光束将他的黑发染成栗色。他问询的态度非常礼貌,笑时露出一颗虎牙。 男生是标准的好学生形象,李征南毫不设防地点头:“你是?” “我叫薄赫鸣,是她哥哥。” 李征南便明白了对方出现在这的原因,耳根一热,我我我地结巴起来,最后害羞地说自己喜欢薄霜戈同学。 然后对方的神色骤然变化了,冰冷的讥诮放在这张少年气的面孔上显得十分割裂。他用挑拣货物一样的眼神扫量了他几分,开口就让人浑身发冷。 “哈?你啊。李征南——我想想啊。你家境平庸,父亲是水泥工,母亲在超市当销售员,家庭年收入不到8万块,一家三口挤在70平的小房子里,还是租的。你学习一般,靠体育特长加分才上了高中,以你的文化分估计也上不了什么好大学,我实在想不到这种失败的人生未来还有什么别的出路。你说你喜欢我妹妹,想让她给你一个机会……”薄赫鸣站在他面前,眼神居高临下,嘴角的弧度甚至都没改变,只是笑容不带半点温度,“你贱不贱?” 十六七岁正是一个男孩自尊心最强的年龄段,他直白的侮辱劈头盖脸浇下来,气得李征南当即就做出了推搡的姿势。只是薄赫鸣反应极快,也更狠,他一脚踹在他膝上,大手钳着他脖颈把已经痛得跪在地上的人拖到长椅边按住。长椅上粗糙起翘的漆皮扎在李征南脸上,但他已经发不出呼痛的声音了。 “我不喜欢你们这些臭苍蝇在我妹妹面前乱飞,再有下次,我不保证还能像今天这样手下留情。” 李征南眼球涨红,视线几乎模糊不清,他这一时刻无比相信对方是真的会弄死他。喉间发出赫赫的痛嘶,他拼命去拍打脖子上掐的那只手,告诉他自己知道了知道了,对方这才满意。他瘫软在地上,透过身前建筑的玻璃反光看见身后人的神情。阴冷、狰狞、偏执,和他那张可以用漂亮来形容的脸产生了巨大的反差。 从此他在学校看见薄霜戈都绕着走。 甚至几年过去再看到她,仍然控制不住逃避的身体反应。 李征南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脖子,说:“咱们今天算是有缘,我偷偷劝你一句。她哥这个人……挺那啥的,如果他还不知道你们俩谈恋爱的事,你还是事先提防着点吧。” 这两年,他内心一直为这事儿耿耿于怀,其实是有些迁怒薄霜戈的。只是刚刚再次见到她,看到她对自己笑,又释怀了。这是他少年时动过心的女孩子,曾经他看她是千好万好,也希望她以后能幸福。 “我也问过薄霜戈的初中同学,她们说她确实有个哥哥,而且据她自己说她哥就是个脾气很臭的无赖,不体贴不温柔还特别霸道。”李征南说着说着忽然觉得有点冷,“总之,你要小心。” 聂雪刃没有如他以为的会露出什么惊讶或愤怒的神情,他耐心听完了他的讲述,轻飘飘说了声:“是么。” 李征南一瞬间以为是自己中午吃得太多,晕碳眼花了,否则怎么会在他说了这般恐怖遭遇之后,却看到这个即将也会同样成为受害者的男人,缓缓扬起了唇。 第5章 Chapter5 聂雪刃回来时,薄霜戈正和老板家的小孩们玩摔炮。 她依依不舍地跟孩子们告了别,走到车前时,刚跟她一起玩的一个小女孩跑过来塞了两根仙女棒给她,还说漂亮姐姐再见。 薄霜戈心都化了,转头朝车里坐着的聂雪刃炫耀:“看!” 黑秃秃两根棍子有什么好看的。 聂雪刃毫无兴趣,然视线在她清丽的脸庞上打量一番。 薄霜戈摸了摸脸颊:“怎么了,这么看我。” “刚刚那个男生人还不错。”聂雪刃顿了顿,说,“你已经长大了,想谈恋爱的话可以去谈。” “李征南?”薄霜戈惊讶地睁大眼睛,“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哦。” “你喜欢什么样的?” 薄霜戈脑子一片空白,调集她为数不多的与异**往的经验,半晌拼凑出个人形来。 “我应该喜欢聪明的,智商高的,当然也必须要帅。” 还要个子高、身材好、有肌肉,当然了,胸大点就更好了,这是上次她靠在聂雪刃的胸口哭时临时决定新增的择偶条件,体验出真理。 这些当然不能说给他听,否则他肯定要嘚瑟着骂她肤浅。 “多聪明算聪明?”他又问。 “不能比你差吧。” 薄霜戈想,她哥是个天才儿童,从小就有超越常人的智商,和这样的人相处久了再去适应一个平庸的伴侣会有很大落差。所以如果有可能,她当然希望未来的另一半能够不输于他。 聂雪刃听罢,“哦”了一声。 “你要求还挺高。” 薄霜戈用仙女棒顶端指着他:“你是不是想说我想得美?我偏要……” 还没说完,聂雪刃摸出个打火机,手探出车窗来把仙女棒点燃了。 “嗤”的一声轻响,金色的光球绽开。 薄霜戈“哇偶”了下,赶忙把胳膊伸得老长,一脸惊喜地看着迸射的火花,而聂雪刃则看着她被照亮的侧脸。 美好的也是短暂的,光芒很快熄灭,不知道闪这两下子有什么意义。 一阵风吹过来,去世的仙女棒坟头飘起股青烟,顺着化学物燃烧殆尽的味道,薄霜戈敏锐地闻到了一丝烟草的气息。 “不对,你哪来的打火机?” 她拽过他的衣袖闻了闻,登时大怒:“薄雪刃,谁让你抽烟的?你真是不得了!” 聂雪刃把车窗升上去。 她对他一向没大没小,薄雪刃、臭薄雪刃、笨蛋薄雪刃……现在已经没人叫他这个名字了,但每次她说,他也不会纠正。 “太不像话了你,”薄霜戈非常生气,开门上车,把门摔得比炮仗响,“臭薄雪刃,回去我要让爸爸抽你。” “抽风吧你。” “什么态度!” 禁烟大使薄霜戈就“抽烟对个人及身边人身体与心理健康方面的危害”一题说了一路,为了让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还举了好几个因为抽烟人嘎巴就死了的例子,到了小区门口已经是口干舌燥,对方仍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拿东西。”他还命令上她了。 薄霜戈又黑着脸绕到后备箱。 望着眼前一大盒的仙女棒和几箱别的烟花,她微微一愣。 聂雪刃已经提着其他东西走了,她把那一箱子仙女棒抱出来,快步上前挡在他前面。 “嘿嘿。” 聂雪刃挑了挑眉:“你知道你每次这样笑都很猥琐吗?” “猥琐吗?怎么会呢,我不是你最可爱的妹妹吗?” “是,但没有前面那个形容词。” “你早点告诉我是为了给我放烟花呀,害我误会,”薄霜戈也不生气,仍旧笑嘻嘻的,“哥,我发现你真的越来越通人性了,居然还会制造惊喜……哎呀你等等我。” “不等,不小心死你面前多不好意思。” “大过年的你说这个……” - 除夕的下午,一家人围坐在餐厅包饺子。 薄旷闻负责擀皮,饺子馅是江荣珊的独家秘方,聂雪刃和她一起包,唯一坐不住的那个人趁着别人没注意,偷了块剂子玩。 她从小就有点艺术细胞,一小块面团被她拉长揉扁精雕细琢的,真捏出了个大作来,她将成品放在掌心里,示意聂雪刃:看,肌肉猛男! 聂雪刃很给面子地扫了眼桌底下那玩意儿,他包完了手里的饺子,温柔地托住了她伸出的那只手。他的手掌很大,可以完全将她包裹住。 薄霜戈一时疑惑,下一秒,他就这样带着她的手啪叽一捏,合力把猛男捏死了。 薄霜戈气得想捶他。 “干吗呢?”江荣珊不愧是人民教师,一眼扫到她的小动作,“不帮忙还捣乱,看看你哥多懂事!” 薄霜戈捏着回归自然的“猛男”,控诉地瞋着她哥:“懂事算什么,一点也不懂艺术。” 江荣珊评价:“神神叨叨的。” 好在这个家里另有知己。 薄霜戈洗完手,就接到了薄赫鸣的视频电话。她特地看了眼聂雪刃,确定他现在没空关注她,才做贼似的抱着手机溜回房间接听。 “霜霜,新年好呀,想你想你想你好想你啊!” 一接通,薄赫鸣放大的俊颜占满了屏幕。 他的情感表达一向都热烈直白,最初薄霜戈还很不适应,但后来选择了加入。 “哥哥新年好,我也很想很想很想你!” “真的吗?那为什么电话响了这么久才接呢?不会是骗我的吧。” 薄赫鸣似笑非笑道。 镜头里,他难得穿了身正装,领口系了枚漂亮的温莎结。 “没骗你,刚刚没看手机。”薄霜戈听他那边动静嘈杂,把音量调大了些。 薄赫鸣拿着手机走了一段距离,随后身影重新回到画面中,他好像到了室外,在一个露台还是什么的地方,镜头晃动间闪过了几秒建筑物的影子,有高大竖窗和厚重石材,像庄园才会有的建筑风格。 因为成长环境不同,薄家人没有干涉过薄赫鸣的私事,包括他的学业与规划。他学着烧钱的艺术专业,又去了生活成本最高的国家,他的一切都由自己主张,家里能给他的实在太少了,更无力过问太多,这也是彼此心照不宣的相处模式。 只是看到他这副打扮,薄霜戈难免好奇:“哥哥,你在参加什么活动吗,新乡人民也过春节?” 薄赫鸣就笑,说自己是在当地华人和留学生组织的新年聚会上。 “虽然总有一群老头叽叽歪歪谈天说地的,但还是很热闹。只是比起在这里,哥哥还是喜欢和你一起过年,”他叹息一声,很忧愁似的,“要不我现在给你买张机票,你飞过来吧?” 他说着眼睛一亮,即刻就要执行。 薄霜戈连忙拦住他,好笑道:“我没有护照,哪能说飞过去就飞过去?” 薄赫鸣失望地撇撇嘴,目光游移:“如果不是因为……我肯定是要回去陪你的。” 外头已经有人提前放起烟花,因而薄霜戈没能完全听清他的话,见他失落还反过来安慰他一通。 薄赫鸣是一个非常好哄的人。 他的注意力很快被分散了,也开始同她讲自己这段时间在做什么。 上课,想妹妹。 画画,想妹妹。 看展,想妹妹。 想妹妹。 想妹妹。 想妹妹。 给到薄霜戈绝对的参与感。 她笑倒在床上,举高手机看他。 “兔子耳朵很可爱。”薄赫鸣戳了戳镜头,指向她的居家服帽子。 “对吧!”薄霜戈总算找到了知音,他俩不愧是全家唯二拥有艺术细胞的人,“还是你有品味。” 她刚想着好好给他展示一下,房门外传来脚步声,紧跟着聂雪刃的声音传来。 “妹妹,吃饭了。” 他们家房子老,隔音不大好,他的音量又异常地高了些。 薄霜戈吓了一跳,手机险些没拿稳,慌里慌张地捂住听筒应了声。好在聂雪刃只是来通知她的,撂下话就走了。薄霜戈重新把手机放正,正要用老招数萌混过关,却发现视频已经被她不小心挂断了,一连串的消息提示音响起,几乎要把手机震翻。 「他为什么会在我们家!!!」 「他还叫你妹妹,你明明是我的妹妹╥﹏╥...」 「为什么挂我电话,是不要哥哥了吗T^T」 薄霜戈都不知道他怎么在这几秒时间内发出这么多条的,底下还跟着三个小人打滚的表情包。 她连忙把聂雪刃送她回屏南,并要和爸妈一起过年的事交代了。 「那你不许让他叫你妹妹,我会生气的。」 薄霜戈不知道怎么和他说,其实聂雪刃从小到大基本不会这样叫她。这人惜字如金得很,叫她一般是“喂”,心情还可以的时候是“妹”,生气就叫她全名,经常被她惹生气,所以经常叫她全名。他只有故意恶心人时才会喊她妹妹,刚才应该是又抽风了。 没等解释,薄赫鸣的消息还在一条跟着一条地弹过来。 「他要在我们家待到什么时候?过完除夕可以走了吧?」 「我还是你唯一的好哥哥吗?」 「为什么不理我了,是不是和他玩去了T^T」 「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这似曾相识的场景。 薄霜戈早有经验,已然能够熟练应对:「没有啦,我更喜欢你。」 薄赫鸣果然就被哄好了。 「我也最最最最爱妹妹\(^o^)/」 他又转了一笔钱过来:「压岁钱,这是我卖画赚的,一定要收哦!」 金额很合理,薄霜戈欣然接收,不忘给到情绪价值:「哥哥真厉害!」。 薄赫鸣:「小狗转圈.jpg」 第6章 Chapter6 从年初二开始,一家人早出晚归,每天就是吃不完的席拜不完的年。 亲戚们知道薄家当年那事,见到今年来的是聂雪刃,颇为感慨。到底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孩子,长辈们只盼望着他过得好。 聊熟了,有的夸他年轻有为,要给他介绍工作,有的见他一表人才,等不及给他介绍对象,最终他的外表战胜了他的内在,想说媒的人一直张罗到了江荣珊面前。 饶是应对惯了社交场面的聂总,在这场景下都显得拘谨了许多。 江荣珊把那些阿姨伯娘们一一婉拒,笑着说:“我们家雪刃还小呢。” 薄霜戈在旁看了许久热闹了,立马就朝聂雪刃挤眉弄眼,学她妈的语气:“我们家雪刃~还小呢~” 被他弹了个脑瓜崩才舒服。 打开手机,总经办的小群里也都在讨论过年被催婚的事儿。 贝莉跳脱的画风与众不同,因为她走亲戚还走出了段新感情。 「一老乡,他家和我家就隔了两栋,以前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人,早没什么印象了,谁能想到他长大了这么有味道。」 她发了一张照片过来,是偷拍的视角,男人眉目深邃,内敛庄严,收获了众人的一致好评。 薄霜戈问:「青梅竹马,和你同岁?」 贝莉不喜欢年下男来着。 「这次是哥哥。坏笑.jpg」 同事说:「难怪熟男气质这么明显,你吃得真好。」 「就是太成熟了,我每次撩他他都没什么太大反应,不过确实很可靠……」 贝莉具体说了一下对方如何可靠,不过就是她车子进小区时不小心和另一辆反道出来的车子撞上了,而他正好路过,帮她处理了一系列的麻烦事。贝莉有着毋庸置疑的工作能力,这点小事根本用不着谁帮忙,是对方那张脸让她改变了主意。 “谢谢你帮我,我请你吃饭吧。” “哇,我们是邻居耶,你还记得我吗?” “嗐,都是我妈让我送的,你就收下吧。” 成年人的交往就是这么简单,一来二去两个人就熟了。 这是个外表和性情都颇为优质的男性,说到最后,她回归本源——「不知道在床上是什么样。」 群里静默几秒,几个复制粘贴怪开始刷屏:「不要说怪话啊,群里还有小孩呢!」 贝莉就把那句撤回了。 薄霜戈中途被江荣珊喊去给她三姑奶奶问好,这会儿重新拿出手机回消息,记忆还停留在最初的话题上。 「什么哥哥,你们是亲戚?」 「……」 「没事了,玩儿去吧。」 她不解:「不是吗?那你为什么这么叫他。」 贝莉无奈了:「宝贝,“哥哥”是个形容词,而且也是个昵称,情侣之间也可以这么叫的,知道吗?」 薄霜戈想象了一下那情形,如果要她管男朋友叫哥哥,那脑子里很难不浮现出聂雪刃或者薄赫鸣的脸。 她不禁看向聂雪刃,男人也掀起眼皮懒懒扫了她一眼。 两人眼神短暂交汇了下,她回:「那很恐怖了。」 晚上回了家几人都有些疲惫,薄霜戈这年纪,大人的话题不带她,她除了看聂雪刃热闹就是陪小孩子玩,那叫一个精疲力竭,一到家就荡回了屋。 洗完澡躺进被窝,周公都遥遥招手了,江荣珊推门进来。 “哎呀妈,你怎么老不敲门。” 薄霜戈已经昏昏欲睡,被她从被窝刨出来,闭着眼睛不满道。 “妈想和你聊聊天。” “明天聊不行吗?我真的好困。” 当然没人听她的。 江荣珊把她支棱八叉的头发理了理,坐在她床边问:“你最近和你哥待在一块儿,见过他有女朋友吗?” 薄霜戈被强行开机,不满地嘟囔:“他能有什么女朋友,哪个抖m看得上他。” “别胡说八道,”江荣珊把她又要倒回去的身子扶正,“他没有女朋友,也没什么走得近的姑娘?” “没有,他连贴身助理都是男的。你问这个干吗?要给他介绍对象啊?” 薄霜戈这就来兴趣了,瞌睡也没了:“白天亲戚们介绍了那么多,您相中哪个了?我也帮着参谋参谋。” 江荣珊看着她没心没肺的样子,欲言又止。 “算了,你睡觉吧。” 薄霜戈不乐意了:“不带这么耍我的,我都醒了!快跟我说说嘛求你了妈。” “雪刃的事不是我和你爸能做主的,我没想着答应那些人。”江荣珊说,“还没问你呢,之前说让他帮你找工作你还给他甩脸子,现在两个人又和好了?” 薄霜戈不想回忆这件事,趁她没注意飞快钻进了被窝里,左右一滚把自己包成个球,闭上眼睛一副安然入睡的姿态。 “你这孩子。”江荣珊隔着被子打了她两下,又说,“他对你好不好?” 她闷声回答:“多好算好?以前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起码在她心里,聂雪刃依旧贱不喽嗖的。可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能放下心理负担和他和好。 江荣珊若有所思。 随后又帮她掖了掖被子:“行了,睡吧。” 她带上了房门。 薄旷闻听到动静,从房间出来,两人到客厅坐下。 “你跟她说了没?”他问道。 江荣珊叹息道:“我说不出口。你知道的,他们兄妹感情好,霜戈是一直把雪刃当哥哥的。” 薄旷闻急道:“但他们毕竟没有血缘关系啊!” 江荣珊捂住他的嘴巴:“你小点声!想把孩子都吵醒?” 薄旷闻也意识到自己情绪激动了,压低声音道:“哎,你又不是不知道,赫鸣和我们不亲,别看那小子表面和和气气的,心里其实还是惦记着他在美国那个爹。我们就只有雪刃了,如果能让他和霜戈……” 厨房的门忽然被拉开,两人都一惊,同时抬头看过去。 聂雪刃拿了个茶杯走出来,见到他们颔首打了个招呼。 江荣珊有些心虚地别开了头。 在他正要回房时,薄旷闻叫住了他:“雪刃,爸妈有件事想跟你聊聊。” 聂雪刃回过身,走上前去坐在他们对面的沙发上:“怎么了?” 江荣珊拉住薄旷闻的手臂:“要不还是算了。” 手背被安抚似的拍了拍,薄旷闻道:“找你是想和你聊聊你妹妹的事。” “家里就霜戈一个姑娘,爸妈工作忙,她算是你一手带大的,你对她的疼爱我们都看在眼里……” 别的孩子的童年有同伴、玩具、父母的陪伴,聂雪刃的童年是妹妹。他很小就肩负起照顾妹妹的职责,纵然这个小玩意儿有时候不那么可爱。他早慧,性情又冷,跟同龄人都玩不到一块去,却唯独对妹妹称得上耐心。 听薄旷闻说起兄妹俩的童年,聂雪刃面上也不禁浮起浅笑。 薄旷闻话音一转:“以后妹妹要谈恋爱嫁人,我和你妈实在舍不得,也怕男方家里对她不好。” 聂雪刃的笑意淡下来,说:“她还小。就算真到了那一天,我也会给她找一个合适的对象,不让她受欺负。” “我和你妈妈的意思是,”薄旷闻抵着唇咳了两声,“你往后也要成家,妹妹交给谁我们都不放心,所以不如你们两个……” “咚”的一声,聂雪刃手里的杯子落到桌面上,薄旷闻话音骤止。 “爸妈是晚上喝多了吗?不舒服就早点睡吧。”他站起身,语气没有一起起伏,不带感情地垂下眼眸,“我就当你们说的是醉话,以后不要再提。” “你们又不是亲兄妹……” 聂雪刃的眸光彻底冷了,沉默地注视着他。 江荣珊见状,恼怒地打了丈夫一下。 薄旷闻忙道:“是我们糊涂了,你别当回事。” 聂雪刃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尽量冷静地说:“爸妈养育我十几年,无论如何恩情我不会忘,我也很珍惜霜戈这个妹妹,希望你们不要做任何破坏我们兄妹感情的事。” 薄旷闻哪能听不出他话里的警告,尴尬地笑笑:“我不会和你妹妹说的。” 聂雪刃得到他的承诺,这才回了房间,脚步很急。 室内没有开灯,月光却很亮,滔滔从窗口洒进来,描摹出男人沉静清冷的面孔。 他在窗边的书桌前坐下,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许久,他拉开抽屉,看向里面明晃晃放置的女孩子的东西。 带花边的发圈,亮晶晶的串珠手链,剩下半瓶的指甲油。 还有几沓花里胡哨的贺卡。 聂雪刃随意翻开一张,上面是熟悉工整的字迹:祝哥哥生日快乐,爱你的妹妹霜霜。 薄霜戈小时候很讨厌自己的名字,因为戈音同哥,那群小孩子会故意霜哥霜哥地喊她,她觉得很难听,更认为被男性化是一种羞辱。 聂雪刃还记得有一次她又被同学这样叫了,回家朝她爸大哭反抗说要改名字。 薄旷闻哄不好她就甩锅:“哪里不好听啦,你的名字是妈妈取的,妈妈可是老师。” 小薄大怒:“可妈妈是数学老师!” 她的反抗最终也没有起效,随着年龄渐长,也没人再用一个称呼取笑她。 聂雪刃一直都喜欢连名带姓叫她,因为名字是他们两个人亲密关系的象征,而这个世界上大抵只有一个人不愿见这份亲密,故意叫她霜霜。 就像这些被送到他眼前的东西一样,可能是所属者无意去隐藏,也可能是生怕别人看不到。 聂雪刃知道是后者,而他也确实感到了气闷。 父母方才的提议让他觉得难堪,所以他严词拒绝了,可眼下自己又因为这种拙劣的挑衅而愤怒,这很矛盾。一时间,他的心跳很奇怪地乱了一下。 他很快调整好心态。这些人不尊重薄霜戈,而她是他一手带大的,所以他才会觉得自己也遭到了冒犯。 聂雪刃想,他讨厌一切无礼和忤逆,这才是他情绪失控的根本原因。 贺卡被打火机点燃,火舌卷着纸张张牙舞爪地往上爬。她的字是他教的,现在一个个被烧成了灰。贺卡上却还有画,褪色的彩笔用心勾勒出两个小人依偎在一起的样子。 他不曾教过她画画。 月亮的清晖被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热烈的红,火苗在男人漆黑的眸中挣扎跳跃,最后湮灭。 他始终把薄霜戈当作妹妹,这一点曾经坚定不移。 什么时候有了变数呢。 聂雪刃想起那个被酒精打乱的晚上,指腹覆上脖颈,那里曾留着妹妹的牙印。 再往上,他触及自己的唇。 这里,有妹妹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