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斯塔纳的覆灭》 第1章 野营 夏夜宁静而幽深,横跨天际的银河如同一缕白色轻烟,终年白雪皑皑的黑塞山脉在月光下映出璀璨耀眼的光芒,与浩瀚星海交相辉映,将喀斯山顶照得亮如白昼。 野营帐篷里溢满烤肉的香气,柯兹在准备夜宵,搜寻小队已就位,我抱着追踪器,屏息凝神等待屏幕上出现红色亮点。 目前的技术手段无法确定传送门出现的具体位置,只知道它会依照一定概率分布随机出现在喀斯山的不同区域,我需要在接收到奥特维斯塔的信息时立刻通知搜救人员——希望那不会太迟。 他已经经历了一场时空旅行,当传送门开启时,时空曲率将会再次被扭曲,即使他在到达之后立刻发出消息,我可能会等待十多年才能在设备上看见信号,但那对他而言只是一瞬间;也可能,他需要等待十多年才能等到我们的救援。 虽然在之前的旅行者中没有观察到个体时间流速与我们不同的情况,但我一直对传送门的运作保持高度好奇和警惕。拼图社的人对此并没有明确解释,他们只知道如何操作传送门,对其原理却不求甚解。那是某位前辈的得意之作,但他已经消失了许多年,连带那些机密的研究文件一起没了音讯。 伴随着嘀嘀的声响,红色亮点出现在了地图西北方的山谷里。 我立刻拿起对讲机通知同行社员,柯兹正忙着将食物搬进帐篷,原本晴朗的夜空突然聚拢了大量黑云,那些云翻涌着,四周起了大风,是暴雨将至的预兆。 但这样的景象没持续多久,顷刻之后云开月明,天朗风清。 “他们找到奥特维斯塔了。” 我看着远方的绿色信号弹,对柯兹说:“而且没什么大碍。” 他正嚼着酸菜烤白肠,点了点头,“你说,我们还能在这里安心野营吃夜宵吗?等一会儿是不是就有人来抓我们了?” “放心大胆地吃!”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抓起黑椒羊排就开啃,“不是说了找到奥特维斯塔之后咱们就可以自由活动嘛,发个消息给艾达就好了,抢救治疗咱也不会,后续应该没我们的事。” 一边享用美酒佳肴,一边观赏自然风光,这多是一件美事,此情此景怎能不令人心潮澎湃。 我打算在柯兹面前赋诗一首,奈何本人文学素养实在有限,“冰川揽皎月,清风戏孤鸿”一出口,就不知道怎么往下编了。 不过庆幸的是,这小孩听不懂我在说什么,我忽悠说是在用家乡话夸他厨艺好,这地方也就咱俩做的饭菜尚可下咽。 没过多久,身后突然传来踩踏积雪的声响,我和柯兹同时转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咦?奥特维斯塔,你怎么来了?”柯兹一头雾水,他想凑近看看,被我拉住了。 我朝柯兹使了个眼色,将他拉到身后,然后悄悄伸手探向口袋里的手枪。 “你不回去和艾达报告,来这里干什么?”我仔细打量眼前的人,“我本来以为只能见到白骨或是老头,你竟然毫发无损啊!” “看来你很失望?”他笑了笑,“我已经证明,传送门比你想的更安全可靠。” 我心想就凭几次实验无法排除偶然性干扰,说的却是:“我是这么没良心的人吗?你来干啥?不会是为了这点特意来找茬的吧?” “来看看这里有没有你说的——雪色与月色间的,第三种绝色。” 那是我喝多了赞美艾达时说的,总有人拿这事取笑我。 我咳了两声,看见柯兹那迷茫的表情,突然觉得有点尴尬。 “你现在可以确认我是真正的奥特维斯塔了吧?该放下枪了。” 他说完就向我们走了过来,看了看空荡荡的烧烤架,有点沮丧。 “你是来抓我们回去的吗?”柯兹揪着我的袖子,小心翼翼地从我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像一只对外界好奇又警惕的金色小猫,“我这两天可以出来玩,艾达亲口说的。” “放心吧,小朋友,我不是来抓你回去的。”奥特维斯塔两手一摊,“你看,我什么也没带,怎么能抓你们?我是来找瓦伦汀的,有些紧急事情需要商量。” 为了不在小孩子面前失态,我硬生生地把刚到嘴边的脏话咽了下去,面无表情转身离开,一头栽进了帐篷,拉上了入口处的拉链。 “很抱歉打扰了你的假期,但你先听我说。” 隔着一层深色防水篷布,我看见那道影子停在了帐篷外,声音不急不缓地传来。 “下周我将开始另一场旅行,但这次旅行的时间或许会很长,快则几个月,慢则几年,而且这次的任务单凭我个人无法完成,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去。我已经将此事告知了艾达,她同意了。” “你他妈……”我拉开篷布,咬牙切齿道:“你应该先跟我商量再征求艾达的意见!搁我这儿先斩后奏是吧?我不愿意去外边打头阵,只想写写代码看看书,偶尔修下设备。嘿,老子不惯着你,我不去,你爱找谁找谁!” “诶诶诶,你别生气嘛!”他自知理亏,赔笑道:“我以人格尊严担保,你不会被卷入当地的战争纠纷中,只需保持清醒理性,当一个客观中立的记录员。” “战争纠纷?”我倒吸一口凉气,“你这次回来得这么快,不会是在外面惹事了吧?” “不是!”他突然往后退了两步,满脸震惊,“兄弟我在你眼里是这么容易惹事生非的人吗?” 单纯的柯兹站在一旁摇摇头。 我皮笑肉不笑地冷哼两声,“既然是去战争之地,带上卢西莫佐夫这样的军人或是间谍出身的娜蒂维娅岂不更好?你为什么找我?” “因为我觉得你大多时候都像个机器人,或许在记录史实的时候更能不受个人情感影响。” 他说得倒是诚恳,但这话听上去总归有点令人不爽。 我没理他,就听他继续说:“还有一个原因,我觉得你会对此行的目的地很感兴趣,那是突然消失于世的维斯塔纳。” “啥?!” 这一番话让我肃然起敬,维斯塔纳的消失至今仍是个谜,比起曾真实存在过的古老国度,它更像是诞生于古人笔下的乌托邦,尚无史料考据,却被弥燊星人津津乐道。 眼前的家伙,真找到了维斯塔纳的故土吗?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但我对奥特维斯塔的怀疑更甚。 我丝毫不掩饰心里的质疑,紧紧盯着奥特维斯塔,恨不得将他看个对穿。 然而对方露出了一个目的达成的得意笑容,“我是寻找古文明发源地的负责人,还能坑你吗?” 我一听这话就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你大爷的!我可还没忘自己是怎么进入拼图社的!” 他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着摸了摸鼻子,然后转头装作若无其事地看向熠熠生辉的冰川,感叹道:“啊,真是好风景!” “别想耍花招,明天一早我就去找艾达对质。” 在愤懑地扔下这句话之后,我平复了心情,钻进帐篷睡觉去了。 友情提示:本文纯架空,所有地名、人名、事件均为作者瞎编,不涉及任何现实世界中的存在,请勿过度解读。 祝各位阅读愉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野营 第2章 奥特维斯塔 也许是在六年前,也许更早。 在我从洛伊空间站离开,跟随萨尔曼将军与同伴们去往被称为繁荣与永夜之都的弥燊星会谈时,并未想到自己会回到第一故乡。 我不喜欢弥燊星过于闷热和潮湿的环境,深蓝天幕中深红和浅紫色的云总是压得很低,几乎要吞没那些密密麻麻镶嵌着璀璨金刚石和水晶矿的高耸尖顶建筑,嘈杂的乐声从不间断,空气里充斥着硫磺的味道,在远离最繁华的赛亚城的区域,不时会有一场氢爆作为交响曲中最震撼人心的音符。 让向死而生的生命都在这里肆意热烈地绽放,这是弥燊星高层对外宣布的治理目标,也是文旅部用以吸引其他星系游客的噱头。 但我未在这繁华之都欣赏到蓬勃向上的生命力,反倒偶然越过了围着赛亚城的高墙,见识到这灯红酒绿背后的沉沦与癫狂。 萨尔曼将军对此早已知晓,他和史密斯博士来到这里是为了商谈异构锇聚鎏矿的合作项目。 那是在冥王星深处和中心距其75万光年的Spitzen星系被发现的一种极高密度物质,有望被用来制造构成时空隧道的虫洞,更方便生命在不同星系间穿行,对于以旅游业闻名的弥燊星,这或许是个不错的机会。 至于我,因为从小就经常叫嚷着要去更远的地方看看,又略懂不同星球的语言,被将军捎上。 其实他和博士并不需要翻译,只是顺便带他们眼里的毛头小子们出远门游玩。 但这地方确实令我大失所望,我还是喜欢和平安静的柯伊伯带,喜欢冰原上的风和浅蓝色的天空。 与其在这地方喝酒跳舞,还不如像小时候一样,和施密特偷偷驾驶飞行器去海王星淋一场钻石雨。 在会谈的那个下午发生过一场巨大磁暴,我百无聊赖想出门走走,又不知去向何处,于是循着天空中电子跃迁产生的绿色极光,漫无目的地闲逛。 穿过剧院、歌舞厅、集市,我没在意身边的人群,目光被逐渐清晰的灰白色高墙吸引。 那附近有不少穿着银白防护服,手执伽马射线枪的守卫。 出于好奇,我用不太熟练的弥燊语向本地人问那是什么,得到的回答是:那是赛亚城的边界,两个马努纪以前还有人居住,现在已经变成充满毒素和野兽的荒漠了。 马努纪是弥燊文明的计量单位,一马努纪约等于弥燊星的400年,冥王星上的10年。 我正望着那堵高墙出神,身边突然响起一句弥燊语:“你好,朋友,是游客吗?” 在赛亚城这种弥燊星的核心地带,治安理应相当不错,旅客大多是因公事或旅游而来的外星公民,一旦出了外交事故,弥燊星可以说是陷入绝境,它那形同虚设的军队根本无法抵御外界的袭击,仅有的武装力量也只能用于内部□□。 我应该不会在这里遇到乱七八糟的推销,人身攻击的概率就更低了,但有一点我想不明白。 弥燊星跟外界的商业往来并不密切,它是没有盟友的星球,更不存在可以利用一方制衡另一方的能力,它在星际的形象仅是一个适合旅游与享乐的小星球,是什么能让它在多次星际战争中独善其身,并且维持了近两个马努纪的和平? 或许它并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样温良无害。 想到这里,我对墙外的好奇心更重了,不经意间就把陌生人的询问抛到了脑后。 “嗨,这位小哥!你能听懂我的话吗?”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 “你好,是或不是会对你之后的发言有影响吗?” 我转头循着声音来源看过去,声音的主人就站在我左边。 我看他样貌不像本地人,弥燊星人的皮肤呈现一种淡淡的蓝色,而这人的皮肤很白,在这永夜之城里,有些耀眼。 他跟我差不多高,有着和极光一样幽绿的虹膜和一头棕发,斑斓的灯光和他瞳孔重合的那瞬间,我想起了儿时见过的萤火虫。 他听我这么说,似乎是觉得有点尴尬,愣了几秒又笑着说:“没什么,我就是问问。” “你通过我的外貌应该不难判断,我不是本地人。” 我说完这话之后,空气似乎凝固了,四周陷入一种奇异的宁静。 “啊,对,是!”他将目光从我身上移开,清了清嗓子,指着那堵高墙说:“你也很好奇那外边是什么吧?朋友,我从你眼里看到了对未知的渴望!” “如果你知道的话,可否不吝赐教?”我问。 “我不知道。”他答得很干脆。 我应了一声,转身想走,他急忙说:“但我们可以一起出去看。” “你有办法出去?”我对此并不抱希望。 “办法是人想的。”他扬起头,一副志在必得的自信模样,“哦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的名字是奥特维斯塔。” “GS180962。” “什么?!”他皱起了眉头,表情扭曲,“你这是人名吗?” 我没给自己起名字,一直使用代号,主要是因为懒。 “起名是为了方便指定某个特定对象,只要指向足够清楚,那些字符的组成形式就不重要。你也可以称呼我为A、1、父亲,随便你怎么喊,在那之前让我知晓你的想法便可。” 看见他突然瞪大的双眼以及快惊到地上的下巴,我没忍住笑了出声,这比盛会有意思。 “哥们儿你真的——非同凡响。”他朝我竖起大拇指,“我们现在去寻找突破口吧。” “你根本没想出去,对吧?” 在赛亚城中心的时钟发出两次沉闷的碰撞声响后,我坐在奥特维斯塔对面,毫不留情地拆穿了他。 烧烤海蛞蝓,蜜酱磷粉蝶,干煸硫土沙虫,蓬蓬菇炒黑金蛛,这些热气腾腾的特色菜一齐上桌,在无法评估它们对身体机能会有何种影响的情况下,我只尝了些树莓气泡水和啤酒酱炸猪排。 “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他放下刀叉,哂笑难掩心虚,“好不容易来一次,总得好好逛逛吧?东南不远还有影院和游戏厅,你想去看看吗?” 我摇摇头,起身从口袋里掏出金币放在桌上,“不了,我还有事,先走了,你慢慢吃。” 他拉住我,语气突然严肃起来:“我请客。” “无功不受禄。” “唉,你这人真是……”他又恢复了那不正经的样子,“何必这么急呢,我有办法带你出去的。” 话音刚落,一声巨响从西方传来,我跑到饭店门口,看见高墙被黑烟笼罩,十几秒后黑烟散去,留下巨大的窟窿。 那些弥燊星人齐声尖叫,淡蓝色的脸上尽是恐惧,有的已经跌坐在地上瑟瑟发抖,有的开始哭泣。 奥特维斯塔走到我旁边,他脸上的惊愕稍纵即逝,很快换上了轻松愉悦的表情,对着我笑吟吟说:“你看,我就说有办法的吧!” 但片刻之后,所有人都笑不出来了,与此同时,我的感应手环开始预警,通信功能无法启动。 所处地能量场异常波动,不再相互垂直的电磁场以绝不合理的高强度在短距离内传播振动,紊乱的次声波覆盖赛亚城的绝大部分地区,热成像系统检测到异常高温。 预警结束不到30秒,我的感应器彻底失灵。 地面开始剧烈震动,沙尘暴从西方席卷而来,满天的黄沙和硫土气味刺鼻,看似坚不可摧的高墙逐渐坍塌碎裂。 天空中落下夹杂酸性气体和重金属的橙红色雨滴,雨势越来越大,地面却缓缓浸出紫色的液体。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撕裂了永夜的和平,火光照亮了整片夜空,夹杂火星的蘑菇云升腾直上,那是科林大酒店的方向。 而后愈加频繁的爆炸声在赛亚城各处响起,尖锐的啸叫、凄厉的悲鸣和着一阵类似野兽嘶吼的沉闷声音,疾速而剧烈地朝四面八方冲击开来。 “跟我走。”奥特维斯塔低声说着,拽住我的手腕就开始飞奔。 东偏北23度,时速53克帕里。 注:1克帕里约等于0.6公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奥特维斯塔 第3章 高墙之外 地面的裂口不断延伸,纵横狰狞的沟壑如同丛生的黑色荆棘,布满地表,攀上高耸入云的大厦。 建筑罅隙溢出的金砂在热浪中飞舞,裹挟着哭喊的人群,一同沉入橙红发亮的沸腾岩浆里。 我听见岩石摩擦的咯吱声、重物坠地的闷响、呼啸的狂风、滋滋的电流声,还有奥特维斯塔冷静低沉的声音。 “听着,不管你想救谁,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除了那些零碎杂乱的裂痕,地面上还有一道极其引人注目的漆黑裂谷,它在快速行进,吞没所至范围的一切物体,不知其底通往何处。 在路过科林大酒店时我不自知地放慢了速度。 那片浓烟滚滚的废墟散发出令人晕眩的恶臭,呛人的滚烫烟尘刺得皮肤发疼,不见任何鲜活的存在。 那是我们一行人的暂时住地,不知道大家有没有逃走。 奥特维斯塔猛地把我往旁边一拽,从高处坠落的大块碎石在我方才的位置砸出一个深坑。 大地被撕裂的可怖声音越来越近,那道裂谷在拓宽延长,地底传来诡异的长啸,我无法判断那是什么生物的声音,既像是撕心裂肺的哀嚎,又像是暴乱无序的狂欢。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是保住你的命,在这里耽搁时间会让你连骨头都不剩下。” 他死死盯着前方,只在裂谷逼近至身后百米左右时斜睨了一眼,对我说:“我数到一咱就停下,数到二时咱们一同转向右边起跑,数到三就奋力跳过裂口,什么都别问,跟我走。” “一!” “二!” 那道裂谷离我们不到五米时,他大喊:“三!” 在灼热的气浪中跳过裂隙后,我们同时回头看了一眼,裂谷先是沿着之前的方向行进了一段,后又突然转向,朝着我们奔来。 它好像是活的,宛如一条刚苏醒不久,正在觅食的黑色巨蛇,但那逐渐展宽的梭形轮廓,又像极了一只睁开的漆黑的眼。 奥特维斯塔从口袋里掏出一粒小小的胶囊,朝裂谷扔去,然后揽住我的肩膀。 几秒钟后,伴随一阵爆鸣,强大的气体推力将我们往前击出。 我没能计算出推进的距离,当我在耳鸣目眩中理清思绪后,发现自己已经处在高墙之下,身后的那道裂谷离我不近,但在疾速奔袭。 他从尘土里爬起来,立刻将趴在地上的我捞起,搀着我向高墙底部的一道菱形缺口跑去。 在裂谷即将追上的那一瞬间,我们万幸从缺口爬出,重重摔在了墙外潮湿的地面上。 没有爆炸,没有狂风,雨也停息,一切都静得离奇。 那道裂谷停在了墙里。 奥特维斯塔撑着地面坐起,大口喘着气,即使这空气腥臭无比。 我抬头望向天空,这才发现赛亚城的顶部是封闭的,它被一个巨大的半圆形透明盖子笼罩,盖子顶端有一条很宽的银色通道连接更高的天空,它的方向与我们的飞船驶入路径一致,但我们在行驶的过程中只见到一片黑暗。 无法确定通道是用何种材料打造而成,在赛亚城内并不能看到这条蜿蜒的通道,我猜测那是一种特殊的吸波材料,弥燊星人或许花了不少心思来对访问者掩藏真实。 奥特维斯塔打开了纽扣式便携照明器,我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上沾满了粘稠腥臭的蓝色血液。 不是我的血,那种颜色——像是弥燊星人的血,不过跟以前的研究相比,似乎有点过于深了。 “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他转头看着我,我不理解他为何这时候还能笑出来。 “我不知道。” “我想,现在城里应该不会有幸存者了。在这种程度的灾难下,通过正规途径访问弥燊星从而停在城内的飞行器尽数损毁,通信中断。墙外没有食物,再过两个弥燊时,永夜之城的夜晚就会降临,那时的地表温度会让血液凝结。” 我在冥王星早已习惯了干燥寒冷的气候,但缺乏食物很致命,也无法肯定城外没有更危险的存在。 “但你看上去并不担心这些问题,是因为有应对的方法,还是乐观到觉得死亡不值一提?” “我当然不会死在这里。”他起身,“你也别在这里等死,你现在有一个明智的办法,就是先和我离开弥燊星,然后再想办法回家。”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有很多问题想问,我之后再跟你解释。”他停顿了一下,又补了句:“但有一点我需要先澄清,我之前说带你出来的方法不是指这个,这场灾难跟我没关系,也在我意料之外。” 我跟着奥特维斯塔去寻找他通过非正规途径驶进弥燊星的飞行器,发现赛亚城的墙外根本不是荒漠,而是尸林。 那些参天大树没有枝叶,一具具人形躯体或是被吊在树上,或是被树枝贯穿。 依外貌特征判断,那些看得清面容的大多是中老年弥燊星人,他们有的已经风干,有的仍在抽搐,有的死亡不久,在高温与水分的共同作用下开始腐烂。 弥燊星的风从不温和,那些躯体如同风铃一般摇曳,不时落下布满虫卵的残肢和内脏。 树干均已空洞,每棵树中间都安置有一个动力泵,那些生物的头和四肢上插满透明的管子,蓝色的液体在其中流动,被引向动力泵之后合流,再通过管道运输至远方。 按那些管道的走向来看,它们的交汇地极可能是赛亚城。 稀疏的墨绿色长叶草类叶片上布满密密麻麻的细小黑刺,缓缓蠕动着覆盖地上的残肢和内脏,植物分泌的淡黄色黏液正在腐蚀骨肉,发出滋啦的声响。 那是我闻到过的最恶心的味道,血腥、酸腐、甜腻。 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只得死死捂住口鼻,迈着沉重的步子跟在奥特维斯塔身后。 他沉默着走向密林深处,越往里走,地上的植被越稀疏,树木却愈加高大密集,甚至长出了泛着银色光泽的浅绿叶片。 地上全是堆叠的白骨,那些骨架很小,如果那属于弥燊星人,只可能是婴儿和孩童。 我希望那是野兽的骨头,但这种幼稚的期待在我看见头骨和抢食尸体的弥燊星人时,彻底破灭。 林中有棵尤为壮观的巨大树木,枝繁叶茂,树叶在风中摇曳,发出银铃碰撞般的清脆声响,笔挺粗壮的树干直入天空,深红色根系已盘踞至地面之上,圣洁神圣的银白光亮自树顶倾泻而下,如梦似幻,也照亮了荒诞悚然的一幕。 一群衣衫褴褛的弥燊星人,他们的皮肤与赛亚城的住民相比,呈现出一种更深的蓝色,还有几个看不出来处的外星客。 他们尖叫怒吼,互相推搡殴打着,所有人都浑身是血,白色的蠕虫在伤口里扭动。 胜者犹如饕餮,疯狂地撕扯人群中央的幼童尸体,将尚在淌血的肉块塞进嘴里,摇头晃脑,露出如痴如醉的满意神情;败者连滚带爬,用尽浑身解数挤进熙攘的人群,像狗一般匍匐在人的脚边,后又猛然扑向那具已经露骨的□□,得以撕咬到一丝血腥。 我强忍着反胃,看向身旁的奥特维斯塔。 “别怕。”他说得很平静,脸上甚至还浮现出浅淡的笑意,“他们见了活人就会走开的。” 之后他便径直走向那群刚享用完盛宴的野蛮人,步调悠闲。 见到有人前来,他们便作鸟兽散,身体以一种极其不符合常理的方式扭曲着,手舞足蹈的同时还含糊不清地高呼着什么。 那并不是现用的弥燊语,我对古语不了解,只从他们高呼的音节里辩识出了几个熟悉的词。 那是我小时候在翻史密斯博士的研究资料时发现的,因为那件事,一向脾气温和的博士少见的大发雷霆,训斥我一顿之后,还让萨尔曼将军关了我一个月禁闭。 那些词是: “以厄尔帕斯卡拉之名,焚尽异流与执欲。” 第4章 欧比斯的传说 “树懒,你他妈的别睡了!” 在柯兹多次呼唤无果后,我钻进帐篷,一把将还躺着的奥特维斯塔揪了起来,“已经中午了,快起床跟我去找艾达!” “别急啊。”他抹了把脸,“这地方太冷了,我昨晚没睡好。” “总共就两个单人帐篷,本来我和瓦伦汀打算各自住一个的,你突然过来,我们就分了一个给你,我们俩挤一个帐篷也没睡好,但还是起得比你早!” 柯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帐篷外,他气鼓鼓地盯着奥特维斯塔,一张小脸满是委屈。 本来他因为没睡好就烦躁,叫奥特维斯塔起床又得不到回应,现在奥特维斯塔说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对不起,柯兹小朋友。”他略带歉意笑了笑,“赖床是我不对,你放心,下次露营我绝不打扰你,我和瓦伦汀哥哥一起住。” 还没等我回敬一个鄙夷的眼神,柯兹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你是不是傻?这是单人帐篷,两个成年人怎么住得下?你就没想到再买一个吗?” 那瞬间我和柯兹的嫌弃达到了顶峰,毫不掩饰揶揄之色。 估计奥特维斯塔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确实没经大脑,他默然几秒,叹气之后起床收拾去了。 三十分钟后,自动驾驶的飞艇到达了喀斯山顶。 屋里没有开灯,只有墙上的巨大电子屏幕透出幽微的蓝光,机器猫浮在空中,围绕房间角落里已经微微泛黄的绿植无声转圈。 桌上的文件凌乱散着,笔记本电脑已经合上,可可的浓郁香味弥散在空气里,屋里还残留着芝士黑椒牛肉堡的味道。 艾达身上搭着一件皮夹克,她睡眼惺忪地靠在转椅上,缓缓说出一句:“下午好,两位。” “下午好,艾达。奥特维斯塔说他下周要拉上我一起去执行任务,如果你真的已经同意,我想我们现在应该着手规划了。” 她看了一眼奥特维斯塔,一边将桌上的文件摞整齐,一边对我说:“这件事对瓦伦汀你来说或许很突然,事实上于我而言也是如此。奥特维斯塔昨晚回来后立刻告知了我他探索维斯塔纳故地的意愿,毫无疑问,他有了新发现,但还没来得及向我阐述具体情况。现在让我们一起来听听他的说法吧。” “上周我在伊里瓦星体验海洋文明欧比斯时,在当地发现了一份两万一千年前的星际航图,据说那上面记载的是藏宝地,亦是古欧比斯的殖民地。但那份航图上有一个标记为依塔诺雷的地方被潦草的涂鸦盖过了,我按方向与距离推算,那个名为依塔诺雷的地方处于当时科技水平落后的Klobia星系。” 说完之后他转头看向我,我接着他的话继续说:“Klobia星系在两万年前发生过一次大爆炸,多个星球的科学家称那是由于该星系内大量高能粒子对撞产生的黑洞突然湮灭造成的,但黑洞短时消亡的原因仍然未知。在那之后,该区域高速重组,诞生了许多新的天体,那地方就是现被我们称为末日乐园的Draschung星系。” 奥特维斯塔点点头,说道:“据欧比斯存有的文字记载,古欧比斯王想从依塔诺雷得到的宝藏是一柄从未知的遥远时代流传下来的剑。在古欧比斯人的传说里,是那把剑开辟出了宇宙,它象征绝对的权力与统治,力量强大到能湮灭宇宙,让其再次归于死寂。” 我和艾达均保持沉默,听他继续讲:“那把剑的名字,是伊亚索达,在欧比斯语里的意思是‘王权永存,文明不朽’。而在关于维斯塔纳的传说里,有一柄剑名叫弥蒂勒西弗斯。” “以弥蒂勒西弗斯之剑,斩尽暴君与奸佞。”他突然笑了起来,目光掠过我和艾达,挑眉说道:“这是在赛亚城墙外流传的古弥燊语,现正在重建的弥燊星,恰好也位于Draschung星系。” 艾达思索片刻后转头看向我,她在寻求我的意见。 “历史上的某些事件在经长时间的转述与润色之后通常会变得模糊不清,甚至可能被部分记录者严重扭曲。传说并不总意味着事实,在人群中流传的故事时常带有些浪漫主义的神秘色彩,创造故事的人很多时候是以某件事为原型,再以隐喻或天马行空的想象赋予其被人注目的特质,时间与后来者又会逐渐改变它的样貌。虽然现在认定弥燊星是维斯塔纳文明的故地还为时过早,但鉴于奥特维斯塔提到的这些巧合,以及之前他在弥燊星上遇到的至今仍无法解释的异象,我认为有必要再次去弥燊星开展调查。” 奥特维斯塔每次得到线索的过程都很轻松,做决定的依据也并非很严谨,可之后的事实总会印证他的猜想均正确。其它社员最初会对此瞠目结舌,后来就逐渐习惯了,可我总是因此产生怀疑,因为那在我看来过于巧合,巧合得像是一幕幕早已编排好的戏。 我得承认,同意再次去弥燊星有我的私心。 “能决定过去的人,在很大程度上也决定了现在和未来,这也是我们一直致力于还原真相的原因。将那些遗失的历史碎片重拾,让伪劣无处遁形,以绝对的真实开启人们对当下和未来的部署与展望。” 奥特维斯塔将手搭在我肩上,双眸闪闪发光,斗志昂扬,“我的朋友,你会对此感兴趣的吧?” 我对发生的事实感兴趣,至于人类会在认清现实后怎么做,我从不在意。 艾达的眼里闪过一瞬不易察觉的阴翳,片刻之后她点点头,说道:“这事就由奥特维斯塔负责,下周启程,两位注意安全。” “等等,没有其他人和我们一起吗?”我诧异道,“去那地方,至少得再带一个能打的伙计吧。” “抱歉,现在实在找不到人来协助你们。”她有些难为情,将发丝撩到耳后,勉强扯出一个微笑,“因为前段时间的大寒潮,多地暴风雪已经严重影响农业和交通状况,后勤部和技术部都忙得不可开交,今天早晨武装部的一些人又去了贫民区维持秩序,本来上次的大灾难就没留下多少幸存者,现在社里更是人手空缺了。” 还没等我开口,奥特维斯塔就说:“没关系,我们俩能搞定。” 说完他就拽着我往外走,走的时候还顺走了桌上的两包可可粉。 自一百年前发生的那场陨石撞击后,部分幸存者的生存空间逐渐转移到地下,经过五十年的治理,地面上再次有了些许人类和动植物活动的痕迹,而拼图社的据点从那时起就永远定格在了地底。 作为社长的艾达说那是为了保密,也避免吸入那些不为多数人所知,却对人体有害的无味毒气。 地下通道里的光线异常昏暗,安全出口的灯散发着绿光。社里确实没什么人,那些办公室的门大多都已锁上,我们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走廊里,只有最底层的那台铯原子钟还在按部就班地运行。 走上地面的时候,阳光明亮得刺眼,但并不能驱散丝毫寒冷。 雪地上那些深深浅浅的脚印逐渐被飘零的雪花覆盖,我裹紧了棉衣,哈出的气瞬间凝结成冰晶,回到地球后,这具躯体的抗寒能力似乎减弱了不少。 奥特维斯塔笑嘻嘻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可可粉递给我。 我迅速接过来揣兜里,然后看了他一眼。 “怎么,你觉得我拿点零食很过分?我可是当着卡梅拉女士的面,光明正大地拿的,她不会在意。况且这次寒潮之后,原本就所剩无几的可可近乎灭绝咯!朋友,珍惜你还能尝到它的机会吧。” “你怎么不多拿点?”我问。 “啊?”他疑惑不解,几秒后眯起眼睛,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意味深长地来了一句:“原来兄弟你也是这样想的,你很有商业头脑,我们可以去地上……” 我打断他的话:“我在想是不是该给柯兹带点零食。” “啊,对哦!”他一拍脑门,叹道:“唉,不好意思,我真把那小子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