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诚》 第46章 捷报,同行 月余时光,倏忽而过。 紫禁城,乾清宫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深秋的寒意。永乐帝朱棣端坐在御案之后,手中拿着一份来自北疆的八百里加急奏报,向来威严沉肃的脸上,此刻却如同春风解冻,漾开了一层难以抑制的喜色。 奏报是陈潇以宣抚使身份发回的。上面详细陈述了与草原王庭初步谈判的成果:王庭大汗在确认大明确有寻找王女阿古娜的诚意、并见识了部分作物试种的惊人成效(陈潇带去的种子在划出的试验田里长势喜人)后,态度已明显软化,原则上同意开放更多边境榷场,并愿意以更优惠的价格和稳定的数量,向大明提供优质战马和皮毛。作为交换,大明将派遣农事工匠指导作物耕种,并先行提供一批作物种子。 这不仅仅是边境贸易的突破,更意味着大明对北方草原的影响力,正在以一种更温和、更持久的方式,悄然渗透和增强。一旦此策成功,北疆烽烟或将大幅减少,困扰历代王朝的边患,或许真能找到一个解决的契机。 而几乎与此同时,由内阁汇总呈上的、来自陕西、河南、山东等数个试种省份的奏报也接踵而至。上面用详实的数据表明,新作物在各地的适应性极好,产量远超传统粟米小麦,尤其是在一些贫瘠的山地,表现尤为突出。地方官在奏报中不吝赞美之词,称“民心大定,仓廪渐实”,“此乃陛下仁德,天降祥瑞”。 更让朱棣欣喜的是,兵部也呈上了新军操练的阶段性成果。依照陈潇所献之法编练的试点部队,在近日的演武中,无论是阵型变换、火力配合还是行军速度,都远胜旧军,展现出惊人的战斗力。 农业、边贸、军事……接连的捷报,如同甘霖,滋润着这位雄心勃勃的帝王的心田。他仿佛已经看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四海宾服、仓廪充盈、兵锋鼎盛的煌煌大明,正在他的手中缓缓崛起。 “好!好!好!”朱棣连说了三个好字,声若洪钟,在大殿中回荡。他放下奏报,目光炯炯,扫过殿内垂手侍立的几位阁臣与勋贵,“陈潇此子,虽年少,然其才堪大用!于国有大功!” 他略一沉吟,心中已有了决断,朗声道:“传朕旨意!陈潇宣抚北疆,功绩卓着,擢升其为户部右侍郎,兼领北疆事务总理大臣,全权负责与草原互市及新作物推广事宜!待其回京,即刻上任!”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响起一片细微的吸气声。 户部右侍郎,已是正三品大员,掌天下钱粮户籍,权柄极重!更兼“北疆事务总理大臣”,这虽非常设官职,却意味着将整个北疆的民政、商贸甚至部分外交权力都交予其手!如此擢升,可谓破格,恩宠极隆! “陛下!”朱瞻埈立刻出列,脸色阴沉,声音带着急切,“陈潇虽有微功,然其年纪尚轻,资历不足,骤登高位,恐难服众!且其人所行之法,多涉奇技,与圣贤之道相悖,臣恐……恐非国家之福!还请陛下三思!” 他一带头,几位与他交好、或是本就对陈潇心存疑虑的勋贵和御史也纷纷出言附和。 “肃王殿下所言极是!陛下,陈潇来历不明,行事诡奇,如此重权交予一人,风险太大!” “是啊陛下,户部关系国本,岂可儿戏!” “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反对之声,一时甚嚣尘上。 朱棣看着下方跪倒一片的臣子,脸上的喜色渐渐收敛,目光变得深邃而冰冷。他深知这些反对背后,既有对陈潇的忌惮与不满,也有权力格局被打乱的恐慌,更有朱瞻埈因计划受挫而生的怨怼。 他需要陈潇的才能来成就霸业,但也需要平衡朝堂势力。此刻若强行推动,恐激起更大反弹。 “众卿之意,朕已知晓。”朱棣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威严,“陈潇之功,确实需要考量。擢升之事,容后再议。然北疆事务,关乎国策,不容有失,仍由陈潇暂领,一应奏报,直呈朕前!” 他用了“暂领”和“容后再议”,既肯定了陈潇的职权,又将最终的任命拖了下来,给了双方一个缓冲的台阶。 朱瞻埈等人虽心有不甘,但见皇帝态度坚决,也不敢再强行进逼,只得悻悻然退下,心中对陈潇的忌恨却更深了一层。 朱棣看着他们退下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冷芒。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陈潇这把刀,他要用,但也必须握紧刀柄,不能让刀反过来伤了自己,更不能让持刀之人,脱离掌控。 --- 西域山谷,月华如水。 丹室那扇紧闭了不知多少时日的厚重石门,终于在一声沉闷的“轧轧”声中,缓缓开启。 早已守候在外的辛诚,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乎停止了跳动。他屏住呼吸,目光死死地盯着那逐渐扩大的门缝。 首先走出来的是张无忌,他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但眼神却明亮而欣慰。他对着辛诚,微微点了点头。 下一刻,一个身着素白衣裙的窈窕身影,扶着门框,略显虚弱地,一步步走了出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月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她身上,为她苍白的脸颊镀上了一层清辉。她抬起头,目光穿越空间,与台阶下那个如同石雕般僵硬、眼中却翻涌着滔天巨浪的少年,遥遥对上。 是沈青棠。 她的脸色依旧有些透明般的白,身形也比往日更显单薄,但那双总是含着温柔与坚韧的眼眸,此刻却清澈如水,仿佛洗尽了所有病痛的阴霾,重新焕发出动人的神采。她看着辛诚,看着他风尘仆仆、憔悴不堪却写满了无尽担忧与期盼的脸庞,唇角缓缓勾起,绽放出一个如同月下初荷般清雅而宁静的笑容。 无需言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青棠……!”辛诚喉咙哽咽,所有的坚强在看到她安然无恙的笑容时,彻底土崩瓦解。他猛地冲上前,脚步甚至有些踉跄,在距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似乎生怕这只是一个易碎的梦。 沈青棠看着他这副小心翼翼、如同对待稀世珍宝般的模样,眼中泛起氤氲的水光,她主动向前一步,伸出微凉的手,轻轻握住了他因紧张而攥紧的拳头。 “辛诚……我没事了。”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重获新生的力量,“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指尖传来的真实触感,和那熟悉的、带着药草清香的温柔嗓音,终于让辛诚确信,这不是梦。他反手紧紧握住她微凉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温度全部传递过去,力道大得甚至让她微微蹙眉,却并未挣脱。 “对不起……青棠……对不起……”他低下头,声音沙哑破碎,充满了无尽的后怕与愧疚,“是我没用……没能保护好你……还差点……差点……” 冰魄被毁时那彻骨的绝望,再次涌上心头,让他的身体微微颤抖。 沈青棠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上他紧锁的眉头,指尖带着怜惜的暖意,柔声道:“都过去了。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张教主说,余毒已清,只需再静养些时日,便能恢复如初。” 她拉着他,走到院中那棵古老的银杏树下。月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如同碎银般铺满地面。 两人并肩坐在树下的石凳上,一时间,竟都沉默了下来。劫后余生的庆幸,久别重逢的悸动,以及那深埋心底、早已超越契约与友谊的情感,在静谧的月光下无声地流淌。 “辛诚,”沈青棠忽然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还记得我们之间的‘诚之契约’吗?” 辛诚微微一怔,点了点头。 沈青棠转过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地望入他的眼底:“契约之初,我们约定彼此绝不欺骗。现在,我想对你说一句,绝对真实的话。” 她顿了顿,脸颊在月光下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声音却异常清晰、坚定: “我心悦你。” “不是出于感激,不是源于契约。只是……心悦你。” 月光如水,映照着她坦荡而羞涩的容颜,美得惊心动魄。 辛诚浑身剧震,仿佛被这直白而真挚的表白击中了灵魂。他看着她,看着这个他愿意用生命去守护的女子,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情意,心中那片因绝望和谜团而冰封的土地,瞬间万物复苏,春暖花开。 所有的顾虑,所有的彷徨,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如同捧着绝世珍宝般,捧起她的脸颊,目光灼灼,仿佛汇聚了世间所有的星光: “青棠……” “我亦如此。” “此生,绝不相负。” 简单的六个字,却重逾千斤,是他以生命立下的誓言。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繁复的仪式,只有月光为证,彼此眼中倒映着对方的身影,和那两颗紧紧贴合、再无隔阂的心。 情定,月下。 良久,沈青棠依偎在辛诚肩头,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轻声道:“辛诚,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辛诚揽着她的肩膀,目光望向遥远的东方,那里是天墉城的方向:“我们去天墉城。我答应过凌云,若你无恙,便去助他查明‘空心人’渗透师门之事。男子汉大丈夫,一诺千金。” 沈青棠没有丝毫犹豫,温顺地点了点头:“好。我陪你一起去。” --- 次日清晨,山谷中弥漫着离别的气息。 秦烈焰已经收拾好了行装,正对着几名准备返回赤焰寨的寨丁吩咐着:“回去告诉我爹,寨子里的一切照旧,让他老人家多费心。我……我还有些事情,要晚些回去。” 寨丁们面面相觑,有人忍不住问道:“大小姐,您不跟我们回去?您要去哪儿?” 秦烈焰拍了拍腰间的弯刀,脸上露出了明媚而洒脱的笑容,目光却不自觉地瞟向了不远处正在与赵敏、张无忌话别的辛诚和沈青棠。 “本姑娘决定了!”她扬起下巴,声音清脆响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辛诚把我从寨子里带出来,让我知道了世界这么大,这么精彩!他可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得跟着他,好好去看看他说的那个世界!不然岂不是亏大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她这话说得理直气壮,仿佛天经地义。既是对寨丁的解释,也是对自己内心的再次确认。 赵敏在一旁听着,看着秦烈焰那副“我跟定你了”的架势,想起昨晚那番完全跑偏的“开导”,只能无奈地扶额,嘴角却忍不住勾起一抹莞尔的弧度。这丫头,还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啊。 辛诚和沈青棠也听到了她的话。辛诚看向秦烈焰,眼神复杂,有感激,有歉意,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头疼。沈青棠则对她露出了一个温和而了然的微笑,轻轻握了握辛诚的手,示意他无需多言。 秦烈焰走到他们面前,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扬起一个灿烂的、属于她自己的、如同西北烈日般毫无阴霾的笑容: “喂!你们要去天墉城对吧?正好,本姑娘也想去中原看看!顺路,一起走呗?” 她说得轻松自然,仿佛只是决定了一次寻常的结伴出游。 辛诚看着她的笑容,心中那点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和一丝无奈的接纳。他点了点头:“好。” 沈青棠也微笑道:“有秦姑娘同行,这一路想必不会寂寞。” 秦烈焰哈哈一笑,转身利落地翻身上马,动作矫健,红裳如火。 “那还等什么?出发!” 马蹄声响起,载着情意初定的眷侣,心怀天下的志士,以及一个决定去看世界、执着追爱的少女,离开了这片给予他们新生与希望的山谷,向着新的旅程,迤逦而行。 前路或许仍有风雨,但此刻,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喜欢致诚请大家收藏:()致诚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章 厂公除妖记1 我的名字叫王狗儿,东缉事厂最下等的跑腿番役。名儿贱,命也贱,干的就是听吆喝、跑断腿、闻屁香的活儿。可最近这半年,我觉着咱们东厂的风向,有点邪性。 一切的根子,都出在那位突然冒出来的陈潇陈大人身上。 起初,厂里的老油子们都说,这是天上掉下来个文曲星,不,是财神爷!他随便漏点方子,什么细盐啊,高产作物啊,就把万岁爷哄得龙心大悦。连带着我们刘提督和曹档头走路都带风,听说在皇上面前都得了不少脸。 可不知从啥时候起,味儿就变了。 先是曹档头。曹爷那是什么人?那是能止小儿夜啼的活阎王!一把绣春刀下,多少江洋大盗、贪官污吏的冤魂。可那阵子,曹爷从少林寺回来,脸黑得像锅底,眼神里不再是杀气,而是一种……一种我形容不出来的惊疑。他跟刘提督关在房里嘀咕半天,我们这些在外头候着的,就听见几句“妖孽”、“夺舍”、“黑狗血”之类的词儿,听得我后脖颈子直冒凉气。 再后来,刘提督也变得神神叨叨。他老人家可是司礼监出身,读过书的,往日里最瞧不上那些神佛鬼怪之说。可现在,他案头那本《金刚经》都快被翻烂了,还时不时把我们叫进去,问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狗儿,你老家是通州的吧?听说那儿有座娘娘庙,求来的符水特别灵验?”刘提督捏着嗓子,眼神闪烁。 我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回……回提督,是……是有这么个说法,不过都是些愚夫愚妇瞎传……” “放肆!”刘提督尖声呵斥,“你懂个屁!非常之时,需用非常之法!去,给咱家请几道……不,请一打那个娘娘庙的符来!要最灵验的!” 于是,我顶着大太阳,骑马跑死了半条命,从通州娘娘庙求回来一包袱黄符纸。回头一看,好家伙,曹爷也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尊半人高的钟馗像,正指挥人往衙门二堂里抬呢!那钟馗爷瞪着眼,提着剑,煞气腾腾,跟咱们东厂的氛围倒是挺配。 这还不算完。 有一天,曹爷把我叫到跟前,脸色凝重得像要赴死。“狗儿,交给你个要紧差事。去找几条纯黑的乌蹄狗,要没杂毛的,越凶越好!记住,此事机密,若有泄露,提头来见!” 我吓得屁滚尿流,还以为是要搞什么暗杀。结果忙活了几天,牵回来七八条精神抖擞的大黑狗,被曹爷亲自验收后,就养在后院。我原以为是给各位档头老爷们打牙祭,谁知没过两天,就听见后院传来阵阵凄厉的狗叫声。我偷偷扒着门缝一看,魂儿差点吓飞——曹爷亲自动手,正在那儿杀狗取血呢!那一盆盆暗红色的血水,看得我胃里直翻腾。 黑狗血、桃木符、钟馗像……咱们东厂,越来越像跳大神的法坛了。 终于,那惊天动地的一晚来了。 宫里御苑夜宴之后,刘提督和曹爷把我们几个绝对“心腹”(其实就是嘴巴最严、胆子最小、比如我)叫到一起。两位大佬换上了夜行衣,虽然依旧气势迫人,但那模样……怎么看怎么透着股滑稽。 曹爷手里拎着那个装满黑狗血的陶罐,表情庄严肃穆,仿佛捧着的不是狗血,而是玉玺。刘提督怀里揣着一把朱砂画的桃木符,手指头都在微微发抖。 “听着!”曹爷压低声音,眼神扫过我们,“待会儿我跟提督去办一件‘驱邪’大事!你们在外围守着,不许放任何人过去!尤其是……尤其是如果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或者听到什么怪声,立刻发信号!” 我们几个面面相觑,腿肚子直转筋。驱邪?在东厂的地盘上?对手是谁? 直到我看见曹爷和刘提督埋伏在西华门外那条僻静宫道的阴影里,而远处走来的,是那个穿着官袍、瘦瘦弱弱的陈潇陈大人时,我才恍恍惚惚明白过来——两位大佬要驱的“邪”,就是他! 我的亲娘哎!陈大人那可是皇上眼前的红人!他要是邪祟,那我们成什么了? 可我不敢说,也不敢问。只能和其他人一样,缩在更远的墙角,大气不敢出。 然后,我就目睹了那足以让我做半年噩梦的一幕。 曹爷如同猛虎出柙,将一罐腥臭的黑狗血朝着陈大人劈头盖脸地泼了过去!刘提督手腕连抖,几张桃木符带着破空声,精准地贴在了陈大人的身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 陈大人愣住了,他低头看着自己满是污血的官袍,闻着那刺鼻的腥味,脸上先是愕然,随即是无比的惊愕和……恶心? “噗——”他猛地弯腰呕吐起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然后……然后他就那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不省人事。 没有青烟冒起,没有妖魔鬼怪现形,更没有电闪雷鸣。只有陈大人倒在地上的狼狈身影,和空气中弥漫的、令人作呕的狗血腥臊。 曹爷和刘提督也愣住了,显然这结果和他们预想的不太一样。 “快!看看他怎么样了!”刘提督尖声叫道。 后来,就是禁军赶来,皇帝震怒,两位大佬被拖下去各打了一百廷杖。 我们这些参与了“除妖行动”的小喽啰,虽然没受皮肉之苦,但心里的阴影面积,估计比紫禁城还大。尤其是后来,我奉命去清理那条泼洒了黑狗血的宫道,那味道,洗了三天都没散干净。 再后来,我看到曹爷一瘸一拐地回来当值,脸色比以前更黑。他值房里的佛像、念珠更多了。有一次,我给他送公文,亲眼看见他拿着一封据说来自陈潇的信,犹豫了半天,最后居然……居然用黑狗血把那信给泡了! 看着那封湿淋淋、糊成一团、散发着诡异气味的信被曹爷小心翼翼地打开,结果里面啥也看不清时,曹爷脸上那混合着失望、庆幸和更多困惑的表情,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如今,走在东厂的衙门里,看着香火缭绕的佛像,摸着怀里悄悄求来的护身符,我常常会想:这世道,到底是陈大人那样的“妖孽”更可怕,还是咱们这两位深信世上有妖孽、并为此孜孜不倦奋斗的厂公大人……更让人心里发毛呢? 唉,这差事,真是越来越难当了。我还是老老实实当我的王狗儿吧,至少,名儿贱,好养活。 喜欢致诚请大家收藏:()致诚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章 山风知他意 俺叫石老七,赤焰寨的打铁匠。寨子以前是啥光景?就俩字——穷,怕。穷得娃崽饿得嗷嗷哭,怕得爷们进山采药再回不来。 后来,寨子里来了个叫辛诚的后生,看着文弱,心眼却实在。他带来了海外作物的种子,说能活人。大小姐秦烈焰第一个信他,带着咱们没日没夜在地里忙活。 那阵子,辛公子为了救一个江南的姑娘,要去找药引,走了。大小姐站在寨门口目送他离开,那眼神,跟丢了魂似的。 再后来,咱们种下的那些金贵苗子,真就抽了条,挂了果!玉米棒子金灿灿,红薯挖出来比拳头还大!寨子从来没这么富足过!老寨主秦烈山捧着粮食,手都在抖。 就在大伙儿围着丰收的粮食又哭又笑时,大小姐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吃惊的决定。她把寨子托付给老寨主,自己带着几个好手,牵上最好的马,说要把咱们寨子最宝贝的千年火芝送去西域,给辛公子救那位沈姑娘。 老寨主起初死活不同意,那火芝是寨子的根基!大小姐跟她爹在屋里吵,我们在外头都能听见几句。 “爹,他辛诚说到做到,给咱们寨子带来了活路!如今他需要救命药,咱们能眼睁睁看着?” “可这火芝是祖宗传下的!没了它,寨子的底气就没了!” “底气?咱们现在满仓的粮食,不就是最大的底气?他给咱们的是整个寨子的生路,咱们还他一份救人的药,怎么了?!” 最后,老寨主长叹一声,到底是取了火芝的一部分,用玉盒仔细装了。大小姐接过盒子时,眼神坚定得像山里的石头:“爹,寨子就交给您了。我必须去。” 她这一去,就是好几个月。 等她回来时,人瘦了一圈,风尘仆仆,但眼睛里有光。她没多说自己一路的艰辛,只告诉我们,药送到了,沈姑娘有救了。她还带回了辛公子的话,说等事情了结,定回来看咱们寨子的新气象。 后来,我们才从跟着去的寨丁兄弟那里,断断续续听到些路上的事。 说大小姐到了张神医那儿,得知辛公子为了找最后一味药“万年冰魄”,在极北的玄冰谷失了踪,可能连那神奇的能力都没了,处境极其危险。大小姐当时脸就白了,药盒往张神医手里一塞,转身就要去冰谷寻人,被张神医好歹劝住,说修整一日再去。 还说,在赤焰寨时,老寨主曾提出,除非辛公子愿意入赘咱们寨子,否则不能动用火芝。为这事,大小姐差点跟她爹闹翻。她甚至想过……深夜去偷!幸好被及时拦下,才没酿成大错。这些,她回来一个字都没提。 最让俺们心里有数的,是那晚的篝火晚会。 火光映着每个人的笑脸,酒香混着肉香。大小姐喝了不少,脸颊红红的,她忽然站起身,走到坐在火堆边的辛公子面前。那一刻,喧闹声小了下去。 她伸出手,声音清亮,带着寨里姑娘特有的爽利,却也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辛诚!按我们寨子的规矩,送别远行的人,要邀请他一起跳舞!你,愿不愿意?” 全寨子的人都看着他们。这“共舞”的意思,咱们寨子里的人,谁不明白? 辛公子看着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他大概……并不完全清楚这规矩背后全部的含义,但他看到了大小姐眼中的真诚和周围寨民的期盼。他站起身,坦然地把手放在她手上: “好。” 就这一个字,大小姐脸上的笑容,瞬间比那篝火还亮!她拉着他的手,旋进了场地中央。火光跳跃,映着他们年轻的身影,寨民们的欢呼声、喝彩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俺和几个老伙计互相看了看,端起酒碗,心照不宣地碰了一下。 这丫头的心事,就像山里的风,看似自由不羁,却始终绕着那座山梁。她为他奔走千里,为他据理力争,甚至不惜触犯族规……这份心意,沉甸甸的,如今总算借着这丰收的喜悦,借着寨子古老的规矩,明明白白地摊在了他面前。 她把他带来的希望,变成了寨子里实实在在的金色丰收;而她自己那份如同烈焰般炽热的情感,也不知何时,悄然种下,只待春风拂过,便能燎原。 喜欢致诚请大家收藏:()致诚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章 小草日记 我的名字是老爷起的,叫“小草”。他说,贱名好养活,也希望我能像野草一样,火烧不尽,风吹又生。我原本没有名字,爹娘死得早,在人牙子手里几经转卖,直到被老爷买回府里。 那会儿,老爷还不是现在名动京城的陈先生,他只是个刚从一场差点要了命的大病里熬过来的、沉默寡言的少年,住在京城一个不起眼的小院里。府里人很少,除了我,就只有一个看门的老苍头和一个做饭的婆子。 老爷和所有我见过的主子都不一样。他不让我们伺候他穿衣洗漱,自己住的房间也总是乱糟糟的,堆满了写满奇怪符号的纸和些叫不出名字的物件。他常常对着墙壁发呆,一坐就是半天,眼神空空的,像是魂魄丢在了那场大病里。有时候,他又会突然激动起来,在纸上写写画画,嘴里念叨着谁也听不懂的话,什么“能量守恒”、“基础物理”、“该死的穿越”…… 我们都觉得老爷病还没好利索,有点魔怔了。但他人是顶好的,从不打骂我们,给的工钱也丰厚。饭婆子私下说:“主子心善,咱们多担待些。” 转机是从一块地开始的。老爷不知怎么说服了当时还不太管事的郡王,在京郊弄到了一小块没人要的沙地。他带着我们,像老农一样亲自下地,种下了一些奇奇怪怪、谁也没见过的“种子”。别人都说他疯了,沙地里能长出什么?可老爷不管,他按他自己琢磨的法子,仔细得很,什么时候浇水,什么时候施肥,都有严格的规矩。 几个月后,沙地里真的长出了东西!那金灿灿的棒子(后来才知道叫玉米)和埋在地下的硕大块茎(红薯),吓坏了所有人。产量高得吓人!这事儿不知怎么传了出去,引来了宫里的一位大人物(后来才知道是郑和公公)。再后来,老爷就被皇帝召见了。 从那以后,一切都变了。 小院换成了大宅子,府里的人多了起来,车马往来不绝。老爷还是那个老爷,但眼神里的空洞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看不懂的、像是燃烧着两簇火苗的光。他说话做事,有了种不容置疑的味道。 他开始拿出更多惊人的东西。那雪一样白的细盐,比官盐好了不知多少,听说后来还在江南惹出了好大的风波。他还画了许多奇奇怪怪的图纸,有能自己抽水的大轮子(水车),有据说能让布匹织得更快的架子。他甚至还开始摆弄那些硝石、木炭,在划出来的偏僻院子里弄出过好几次吓人的动静,有一次差点把屋顶都掀了。 街面上开始流传关于老爷的闲话。有人说他是文曲星下凡,来辅佐陛下的。但也有人说得很难听,说他用的是“妖法”,那些东西都是“奇技淫巧”,惑乱人心。尤其是东厂的刘公公和曹档头,看我们府上的眼神总是冷飕飕的。 我印象最深的是那回“黑狗血”的事。那天老爷从宫里回来,心情本来不错,还在哼着一首调子奇怪的歌。第二天一早,就听说曹档头带着人,用黑狗血泼了老爷!说他是邪祟,要让他现出原形! 我当时吓坏了,躲在门后偷偷看。老爷回来时,官服上一片狼藉,散发着难闻的腥臭味,脸色苍白,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回来就病了一场。府里上下都又气又怕。 可奇怪的是,这事儿过后,街坊邻里看我们的眼神,反而悄悄变了。以前只是敬畏,现在却多了点别的东西。有一次我出门采买,听见两个老妇在巷口嘀咕: “听说了吗?东厂用黑狗血泼陈大人呢!” “啊?那……那陈大人现原形了没?” “现什么原形!人是好好的,就是被恶心着了!要真是妖怪,能被区区黑狗血放倒?” “也是……这么说,陈大人不是妖孽?” “我看不像。你想想,他弄出的那些东西,玉米、红薯,可是实打实能填饱肚子的!妖孽会干这个?我看哪,是有些人看不得别人好,故意糟践人呢!” 我听着,心里说不出的滋味。老爷他……到底算什么呢? 他确实带来了好多新东西。他教府里识字的管事用一种更简单的符号记账,算起数来快得惊人。他让人做出的新式纺车,隔壁王大娘用了,直说省力,织的布也平整。他还弄出了种叫“肥皂”的东西,洗手洗衣裳特别干净。 可他有时候,也让人觉得害怕。他看人的眼神,不像是在看活生生的人,倒像是在看……木头?或者他图纸上的零件?他提到“未来”、“文明”、“效率”这些词的时候,那种狂热,让我心里发毛。 我不懂他们争的是什么,但我夜里做了噩梦。 老爷待我依旧宽厚,前几日我娘家的弟弟想找个活计,还是老爷一句话给安排进了皇庄,专门照看他弄出来的那些新作物。弟弟来信说,庄子上的人,如今都把老爷当活菩萨看。 我看着镜子里自己渐渐红润的脸颊,身上结实暖和的棉布衣裳,再想想仓库里那些金灿灿的粮食……老爷是妖孽吗?可妖孽会让这么多人吃饱穿暖吗? 那他是什么? 是星宿下凡?是手段通天的奇人?还是一个……心里装着很大很大的世界,却唯独看不清身边一个个小人物的……可怜人?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从老爷病好后,这天,好像真的要变了。而我们这些如同野草般的小人物,就在这变化的疾风里,努力地活着,看着,心里藏着说不清的敬畏、感激,还有一丝隐隐的不安。我小心地收好老爷赏的工钱,想着明天再去庙里拜拜,求菩萨保佑老爷平平安安,也保佑这世道,真能像老爷说的那样,越来越好。 至少,得让这地里,能一直长出养活人的庄稼来。 喜欢致诚请大家收藏:()致诚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章 旁观心证 番外:惊蛰·旁观心证 视角:赵敏 春日的山谷,总带着一股子慵懒又蓬勃的生气。药圃里的新苗顶着露珠,远处的桃花开得没心没肺。赵敏坐在竹楼二楼的窗边,手里拈着一枚黑子,面前的棋盘却许久未落一子。她的目光,越过窗棂,落在了庭院中那三个年轻人的身上。 这真是一幅……有趣,又让人忍不住心底微微叹气的画面。 辛诚那孩子,正坐在石凳上,手里拿着一卷沈青棠帮他整理好的、关于“定魂枝”药理笔记的誊抄本。他看得极认真,眉头习惯性地微蹙着,阳光勾勒出他清瘦的侧影,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或者说,是背负了太多东西的疲惫。可那疲惫深处,又有一股不肯熄灭的火焰,赵敏认得那种火焰,和无忌哥哥当年为了明教、为了江湖道义奔波时一样,是责任,是信念,更是对身边人毫不保留的守护。 他的目光,十成里有九成九,都系在身旁那个素衣女子身上。 沈青棠正低着头,专注地捻着药杵,为辛诚配制安神舒缓的香囊。她的动作轻柔而精准,带着医者特有的耐心与洁净。阳光洒在她低垂的脖颈上,白皙得近乎透明。这是个像江南烟雨般浸润出来的姑娘,看似柔弱,骨子里却有种惊人的韧性。中了那般诡异的“同心蛊”,一路颠沛流离,如今毒性刚有缓解,便又开始为辛诚操心劳力。 赵敏看得分明,辛诚看向沈青棠时,那眼神是不同的。那不是看一个需要保护的弱女子,而是在看一座可以安心停靠的港湾,一片能洗涤尘埃的宁静湖泊。他们之间,有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是共同经历过生死、彼此灵魂都打下深深烙印的羁绊。像两块严丝合缝的璞玉,早已在岁月的河流中磨去了所有棱角,只剩下最契合的温润。 这种感情,深沉,内敛,几乎已成定局。 然后,赵敏的目光转向了院角。 秦烈焰正拿着一把明显不合她气质的、小巧的修剪花枝的剪刀,对着几株无辜的草药比划。她似乎想学着沈青棠平日打理药圃的样子,可那动作怎么看都透着一股挥刀策马的架势,笨拙得让人想发笑。她的视线,如同被磁石吸引,时不时就飘向石凳旁的两人,那眼神里,有关切,有羡慕,还有一种连她自己都未必完全清楚的、混合着失落与不甘的灼热。 这丫头……赵敏在心里摇了摇头,嘴角却勾起一丝了然的弧度。 秦烈焰就像一团来自西北戈壁的野火,明亮,炽热,带着不管不顾的生命力。她喜欢辛诚,喜欢得坦坦荡荡,轰轰烈烈。她会因为辛诚多看沈青棠一眼而暗自神伤,也会因为辛诚一句无心的话而雀跃不已。她努力想变得“温柔”,想变得“细心”,却不知她那份原始的、蓬勃的活力,才是她最动人的地方。 赵敏想起那夜,自己本想开导她,让她莫要执着,去看看更广阔的天地。谁知这丫头竟理解成了要“变得更强,和他并肩作战”。当时赵敏真是哭笑不得,可细想之下,又觉得这何尝不是属于秦烈焰自己的、最极致的“诚”? 她不是在模仿沈青棠,她是在用自己唯一懂得的方式,拼命地想要靠近辛诚的世界。 “瞧什么呢,这么出神?”张无忌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将一杯温热的参茶放在她手边,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也看到了院中的三人。 “看一场春风与烈火的官司。”赵敏收回目光,端起茶杯,轻笑一声。 张无忌性情宽厚,对这等细腻心思不甚敏感,只是温言道:“孩子们的事,自有他们的缘分,我们看着便是。” “看着?”赵敏挑眉,瞥了丈夫一眼,那眼神灵动一如当年绿柳山庄的郡主,“我可不是只看。我在等。” “等什么?” “等那团野火,是最终灼伤了自己,还是……能烧出一片不一样的天空。”赵敏呷了口茶,语气带着一丝玩味,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沈丫头是辛诚的定盘星,能稳住他的心神,让他不至于在追寻‘大道’时迷失自我。而这秦丫头……她或许是那把能劈开前路荆棘的刀。” 她顿了顿,看着秦烈焰终于放弃修剪,有些气恼地将剪刀扔到一旁,转而开始虎虎生风地练习拳脚,那红色的身影在春日下,像一面迎风招展的、不屈的旗帜。 “只是,执刀之人,若心系持刀者,是福是祸,犹未可知。”赵敏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丝淡淡的怅惘,“这世上,最伤人的,从来不是明刀明枪,而是求不得,放不下。” 她想起了自己的曾经,那些算计、争夺、以及最终不顾一切的奔赴。她比谁都清楚,感情这东西,毫无道理可言。沈青棠和辛诚是水到渠成,而秦烈焰,却像是在逆流而上。 “敏敏,”张无忌握住她的手,他的手掌温暖而稳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也有自己的劫要渡。我们能做的,便是在他们需要时,提供一个可以疗伤、可以停靠的地方。” 赵敏反手握住丈夫的手,笑了笑,不再说话。 是啊,提供一处避风港。至于港外的风浪,终究需要船上的人自己去面对。 她最后看了一眼院中——辛诚似乎发现了沈青棠指尖被药杵磨出的微红,正轻轻握住她的手查看;而远处的秦烈焰,一套拳法打完,收势而立,额角带着晶莹的汗珠,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投向那相依的两人,随即又飞快地移开,仰头望天,努力做出不在意的样子。 赵敏收回目光,将指尖的黑子,“啪”一声,清脆地落在棋盘上。 棋局如人世,落子便无悔。 这些年轻人的棋,才刚刚开始。而她这位曾经的“局内人”,如今乐得做个清醒的“旁观者”,看看这春风与烈火,最终会谱写出怎样的乐章。 只是不知为何,她心底总有一丝预感,那团名为秦烈焰的烈火,其燃烧的方式,恐怕会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更加绚烂,也更加……决绝。 “罢了,”她轻声自语,带着一丝看透世情的洒脱与慈悲,“晚上让厨房多加一道烤羊腿吧,那丫头,看着就像爱吃肉的。” 春风吹过山谷,拂动药香,也拂动着少年少女们悄然滋长、纠缠难解的心事。 喜欢致诚请大家收藏:()致诚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章 云深不知处 番外:云深不知处 武当山,金顶。 晨光熹微,云海翻腾,将远山近岱都淹没在一片乳白色的汪洋里。清风手持麈尾,侍立在真武大殿之外,眼观鼻,鼻观心,努力让自己像殿内那尊神像一般沉静。但他的耳朵,却不由自主地竖着,捕捉着殿内师祖与那位来访的李探花之间,零星飘出的对话。 殿内,茶香袅袅。 “所以说,那陈潇所献的作物,在西北一个寨子里,当真丰收了?”师祖张三丰的声音平和舒缓,听不出喜怒,如同在问今日的天气。 “十倍之获,寨民雀跃,几如再生。”李寻欢的声音带着他特有的、几分疏懒又几分认真的调子,“只是,朝堂之上,为此争论不休,有言其‘奇技淫巧,祸乱纲常’者,亦有言其‘活民无数,功在千秋’者。” 清风心里咯噔一下。他虽然年幼,也知“奇技淫巧”不是好词。那带来丰收的,竟是这样的东西吗? 殿内沉默了片刻,只有茶水注入杯盏的细微声响。 “纲常……民生……”师祖轻轻重复着这两个词,仿佛在品味,“李探花,你以为呢?” 李寻欢似乎笑了笑:“我?我一个浪子,不懂什么大道理。只是觉得,能让挣扎求存的人吃饱饭,总不是坏事。至于纲常……若纲常不能让百姓吃饱,这纲常,要来何用?” 这话有些大逆不道,清风听得心头一跳,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然而殿内师祖并未斥责,反而传来一声极轻的笑,像是云丝掠过山巅。 “是啊,吃饱饭……”师祖的声音带着一种悠远的意味,“仓廪实而知礼节。先贤之言,总是不错的。只是这‘实’的过程,难免会搅动一池静水,惊扰些水底的鱼虾。” 这时,李寻欢提到了另一件事:“前几日,京城西苑一声异响,声震四野,据说也是那陈潇弄出的动静,是在改良什么……火药。” “火药?”师祖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讶异,随即又归于平静,“金石爆烈,煞气太重。用之御外侮,或可称利器;若用于内斗,便是灾殃之始。此物……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清风想起前几日,师祖曾在崖边望气良久,当时他只觉师祖身影比平日更显缥缈,原来竟是感知到了远在京城的那声“异响”吗? 李寻欢告辞后,清风照例进去收拾茶具。师祖依旧盘坐在蒲团上,闭目养神,仿佛方才的谈话未曾发生。但清风敏锐地察觉到,师祖周身那股与天地融为一体的气息,似乎起了一丝微澜。 又过了些时日,山下来了几位挂单的游方僧人,闲谈时说起少林寺的变故。 “渡难禅师……还俗了?”清风给师祖奉茶时,忍不住将听来的消息说了出来,脸上满是难以置信。那可是与师祖齐名的一代高僧啊! 师祖接过茶杯,指尖在温热的杯壁上轻轻摩挲,目光透过殿门,望向无垠的云海,良久,才缓缓道: “佛曰: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渡难他……或许是去寻那‘真实’了。” “真实?”清风不解。 “是啊,真实。”师祖收回目光,看向清风,眼神澄澈如孩童,又深邃如古井,“有人于红尘中证道,有人需离世而求真。路径不同,皆是修行。只是这‘真实’二字,最是磨人。” 他的语气里没有评判,只有一丝淡淡的、仿佛看尽世事轮回的感慨。清风似懂非懂,只觉得师祖的话,比那些经文更难参透。 直到有一天,山下驿使送来最新一期的《邸报》,上面用朴实的文字记录了赤焰寨大丰收的景象,以及朝廷准备在更多地区试种新作物的决议。清风将《邸报》内容念给师祖听。 师祖静静地听着,当听到“民心大定,仓廪渐实”时,他缓缓站起身,走到殿外。 此时正值黄昏,夕阳将云海染成一片瑰丽的金红。师祖立于悬崖之畔,宽大的道袍在山风中猎猎作响。他望着那轮沉入云海的落日,以及落日下那片广袤的、正在悄然发生变化的江山,久久不语。 清风侍立在后方,不敢打扰。 忽然,他听见师祖用一种极轻、却仿佛能穿透时空的声音,缓缓吟道: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然,人道求变,星火已燃。” “这世间,要热闹起来了……” 话音落下,最后一缕阳光也隐没于云海之下,天地间一片苍茫。师祖的身影在暮色中,仿佛化作了山岩的一部分,唯有那双映照着初升星辰的眼眸,依旧清澈,倒映着脚下这片古老而又正在经历阵痛与新生的土地。 清风看着师祖的背影,忽然间,似乎明白了那么一点点。 师祖并非不关心这世间事,他只是站在了一个更高的地方,看着这历史的洪流如何奔涌,看着星火如何燎原。他不出手干预,是因为他相信天道循环,也相信……人自己的力量。 这滚滚红尘,这万千变化,于他而言,不过是又一场需要静观其变的、浩大的“自然”。而他,依旧是那个云深不知处的,看云人。 喜欢致诚请大家收藏:()致诚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章 御前观澜录 咱家姓王,宫里的人都唤一声王公公。在这紫禁城里伺候了快四十年,历经风雨,看惯了潮起潮落。如今服侍在永乐爷跟前,别的本事没有,就是练就了一双看得清“水”底下是暗流还是礁石的眼,和一颗揣得住秘密、沉得住气的心。 近来这朝堂的水啊,是越来越浑,也越来越热络了。源头,便是那两个年轻人——辛诚,和陈潇。 陛下对那辛诚,咱家瞧着,是惜才,更是惜其“纯”。 记得他第一次闯入天听,还是因为皇史宬那桩血案。东厂的卷宗送上来,里头提到了这个小小的档案员,过目不忘,心思缜密,竟在厂卫面前侃侃而谈,推断真凶。陛下当时看着卷宗,指尖在“言出必真”四个字上敲了敲,良久,才哼笑一声:“倒是个愣头青,却愣得……不让人讨厌。” 后来,这辛诚查案、西域遇险、北上寻药,一桩桩一件件,陛下虽未明言,但咱家负责整理密报,知道曹焱那猴崽子能屡屡出手,甚至刘提督那边也睁只眼闭只眼,背后若没有陛下的默许,岂能成行?陛下偶尔批阅奏折累了,会忽然问一句:“那小子,到哪儿了?” 不是问陈潇,问的是辛诚。 咱家明白,陛下雄才大略,一生在阴谋诡计、尸山血海里趟过来,身边多是刘希这般精于算计的能臣,或是朱瞻埈那般野心勃勃的宗亲。突然冒出辛诚这么个异数,像一块未经雕琢、却自带光芒的璞玉,行事只问本心,坚守一个“诚”字,这在陛下看来,何其珍贵,甚至……有几分他年轻时想做而未能完全做到的影子。那是一种近乎奢侈的品质。 所以陛下容他,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护着他。这份“护”,不是要将他收入麾下,更像是一个饱经风霜的长者,想看看这块璞玉,最终能在这污浊的世道里,磨砺成何等模样。他是陛下心中的一块“净池”,陛下想留着他,看看这池水能否一直清澈下去。 至于那陈潇,陛下的心思就复杂得多了,是用其才,更要防其“诡”。 陈潇献上作物、细盐、练兵法时,陛下那眼中的光亮,咱家见过,那是看到猎豹、看到神骏时的光,是纯粹的工具之光。此子之才,经天纬地,若能为其所用,何愁大明不兴?陛下甚至私下对咱家感慨过:“若此子早生二十年,朕北征之路,或可少填十万骸骨。” 但欣赏归欣赏,警惕却从未放下。 陛下曾对着陈潇那幅详尽得可怕的世界舆图,看了整整一夜,最后指着那片被称为“美洲”的大陆,喃喃自语:“他如何得知?莫非真是生而知之者?” 那语气里,没有欣喜,只有深深的探究与一丝寒意。 刘希和曹焱一口咬定陈潇是“邪祟夺舍”,整日搞些黑狗血的勾当。陛下表面上斥责他们胡闹,但咱家知道,陛下心里,未必没有类似的疑虑。只是陛下的疑心,更深沉,更致命。他不在乎陈潇是人是鬼,他在乎的是,此子带来的“利”与潜在的“害”,孰轻孰重? 陛下用他,是刀尖跳舞。既要借他的力开疆拓土、富国强兵,又要时时刻刻提防这把过于锋利的“刀”会反伤其主,或者……斩断大明的根基。陛下将陈潇放在北疆,何尝不是一种试探和隔离?既要看看他还能拿出什么好东西,也要看看他脱离了京城这个漩涡,会露出怎样的尾巴。 所以,陛下对陈潇,是一边用,一边看,一边握着刀把子。那份“北疆事务总理大臣”的差事,是权力,更是枷锁。做得好,是理所应当;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咱家有时在一旁斟茶,看着陛下时而因陈潇的捷报而龙颜大悦,时而又因他的某些“离经叛道”之言而面沉如水,心中便如明镜一般。 辛诚与陈潇,在陛下心中,便是一镜一刀。 辛诚是镜,映照陛下内心深处对“纯粹”与“真实”的一丝向往和守护。 陈潇是刀,是陛下用来劈开前路、斩向敌人的利器,但握刀的手,始终青筋毕露,蓄势待发。 如今这镜与刀都尚未尘埃落定。陛下高坐九重,如同最高明的弈者,冷眼看着棋盘上的变化。他在等,等辛诚这块璞玉能否在风暴中守住本心,也等陈潇这把妖刀,最终是会为他开辟一个千古帝业,还是会……反噬其身。 咱家能做的,便是继续看着,守着,将这御书房里的波澜壮阔与杀机暗藏,都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混入这紫禁城千年不变的暮鼓晨钟之中。 毕竟,天意如刀,帝心似海。咱家这等浮萍,能窥得一鳞半爪,已是天大的造化,又岂敢妄言深浅? 喜欢致诚请大家收藏:()致诚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章 南行与草原长策 离开张无忌夫妇隐居的山谷,仿佛从一个与世无争的桃源,重新踏入了纷扰却广阔的天地。 辛诚、沈青棠、秦烈焰三人,三匹马,以及秦烈焰那匹健骡驮着的、她坚持要带的、据说是寨子里最好的“家当”(包括几大包她亲自晾晒的肉干和一张厚厚的、带着烈阳光味的毛毯),组成了一支小小的南行队伍。 初春的西域,风沙依旧带着凛冽的寒意,但阳光已有了些许温度,照在裸露的戈壁滩上,反射出耀眼的金光。沈青棠换上了一身便于骑行的湖蓝色劲装,外罩一件月白披风,长发简束,英气中不失温婉。她策马与辛诚并行,时不时侧头看他一眼,眼中带着难以化开的担忧与柔情。辛诚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西域之行的损耗和“无想心域”的反噬并非一朝一夕能够痊愈,但他腰背挺得笔直,目光沉静地望着前方,那份历经磨难后的坚韧,反而让他褪去了最初在皇史宬时的些许书卷气,多了几分沉稳如山的气质。 而秦烈焰,则像是被放出笼子的火焰雀,对一切都充满了爆炸性的好奇。她依旧穿着她那身标志性的火红衣裙,像一团移动的火焰,在略显苍茫的天地间格外醒目。这是她人生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走出那片世代居住的山寨,走向一个只在寨中老人故事里听说过的“外面世界”。 起初的半日,她还在为离开熟悉的领域而有些微的不安,紧紧跟在辛诚马后,但很快,广袤无垠的天地和不断变化的景色便攫取了她的全部心神。 “喂!书生!你看那边!光秃秃的山,怎么是那种颜色?像被火烧过一样!”秦烈焰扬鞭指向远处一片赭红色的山峦,声音清脆响亮,惊起了几只沙棘丛中的沙雀。 辛诚循声望去,微微一笑,耐心解释:“那是丹霞地貌,因岩层中含有不同颜色的矿物,经年累月风化而成。并非火烧,是天地造化之功。” “造化?”秦烈焰眨着大眼睛,似懂非懂,但觉得“造化”这两个字从辛诚嘴里说出来,格外好听,也格外神秘。她不再追问,只是贪婪地看着,仿佛要将那一片赤色刻进脑海里。 沈青棠看着秦烈焰那毫不掩饰的新奇与激动,唇角也不由得泛起一丝柔和的笑意。她轻轻一夹马腹,靠近秦烈焰些许,温声道:“秦姑娘,这还只是西域边缘的景致。待我们继续南下,穿过河西走廊,进入中原,景色还会大不相同。” “大不相同?”秦烈焰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扭头看向沈青棠,“怎么个不同法?沈姐姐,你快跟我说说!”她这声“沈姐姐”叫得干脆,倒让沈青棠微微一愣。自从那日“修罗场”般的对峙后,秦烈焰虽然依旧对辛诚势在必得,但对沈青棠,反而少了几分最初的针锋相对,多了几分……或许是同为女子,又或许是因为沈青棠对辛诚毫无保留的救治与付出,让她生出的一种复杂难明的认可。 沈青棠笑了笑,目光悠远地望向南方,声音轻柔如拂过柳梢的春风:“西域壮阔,多是大漠、戈壁、雪山,色彩浓烈,天地苍茫。而中原江南,则是另一番韵味。”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如何向一个从未见过江南的人描绘那梦里的水乡:“那里有连绵起伏的青山,不像这里的山这般棱角分明,而是线条柔和,常年笼罩着一层薄薄的、翠生生的雾气。山间有瀑布,如同银河倒挂,水声轰鸣,溅起的水汽凉丝丝的,带着青草和泥土的芬芳。” 秦烈焰听得入了神,连马速都不自觉地放慢了,喃喃道:“山……是翠绿色的?还有会响的水从天上掉下来?”她想象不出那是什么样子,寨子周围的山,多是黄褐或灰黑色,水更是寨民们视若生命、需要小心翼翼储存的珍贵之物。 “嗯。”沈青棠点头,继续描绘,“山下,水边,会有村落。不是西域的土堡,而是白墙黑瓦的房子,小巧精致。房前屋后,或许种着桃树、杏树,春天的时候,一树树的粉白,风一吹,花瓣就像雪一样落下来。有小桥,拱形的石桥,桥下是清澈的溪流,能看到水底的卵石和游鱼。人家临水而居,妇女在河边浣衣,孩童在巷弄里追逐嬉戏……” 她的话语仿佛带着魔力,在秦烈焰的眼前勾勒出一幅生动而宁静的画卷。高山流水,小桥人家。八个字,简单,却蕴含了秦烈焰过去人生中无法想象的静谧与丰饶。 秦烈焰彻底震撼了。 她生长的地方,是力量的角斗场,是生存的试炼场。景色于她,是了望塔外需要警惕的旷野,是狩猎时需要利用的地形。她从未想过,天地间还有这样……这样温柔、这样繁茂、这样充满生活气息的景色。那是一种与她骨子里的炽烈、与山寨的粗犷截然不同的美,像一首悠扬婉转的江南小调,轻轻拨动了她心弦中从未被触及的部分。 她沉默了许久,只是呆呆地看着沈青棠,仿佛想从她沉静秀美的面容上,找到那青山绿水的印证。原来,书生和沈姐姐,就是从那样的地方来的吗?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这种认知,让她心中莫名地生出一丝慌乱,一丝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于自身“不同”的焦虑。但秦烈焰毕竟是秦烈焰,她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或者说,她会用更直接的方式将其表达出来。 她猛地一甩头,火红的发带在空中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看向沈青棠,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熟悉的、毫不退缩的火焰,大声宣告道:“沈姐姐!你别以为这样跟我说些好听的,让我看了些好看的,我就会放弃书生了!” 她的声音很大,惊得前面的辛诚都勒住了马缰,回头望来,脸上带着些许愕然。 沈青棠倒是神色不变,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待她的下文。 秦烈焰策马往前几步,几乎与沈青棠并辔,目光灼灼地先瞪了辛诚一眼,然后再次看向沈青棠,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霸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寻求认同般的执拗:“带我出来看这个世界的人,可是他!”她用力指了指辛诚,“是他答应带我看遍山河的!所以,他得对我负责!别想甩掉我!” 这话语直白、霸道,甚至有些蛮不讲理,却奇异地贴合她的性格。她不是在宣示主权,更像是在确认一种联系,一种她与辛诚、与这个新世界之间,由她单方面认定并坚决维护的纽带。辛诚带她出来,她便认定了他,这在她简单直接的世界观里,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辛诚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斥责?她并无恶意。答应?那对沈青棠又算什么?他下意识地看向沈青棠。 沈青棠迎上秦烈焰的目光,没有恼怒,没有讥讽,只是平静地,甚至带着一丝了然的温和,轻轻颔首:“秦姑娘率真烂漫,辛诚能得你如此看重,是他的缘分。”她顿了顿,话锋微转,声音依旧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只是,前路漫漫,世间风景各异,人心亦复如是。负责二字,重若千钧,非一时意气可承。我们……且行且看吧。” 她没有针锋相对地反驳,也没有退让分毫,只是将问题轻轻地搁置,指向了未来。这份从容与智慧,让秦烈焰一时间有些语塞,她习惯了直来直往的碰撞,对于这种绵里藏针的应对,反而有些无从着力。 她皱了皱鼻子,哼了一声:“看就看!反正我跟定他了!”说完,一扬马鞭,跑到队伍最前面去了,只是那背影,多少带着点赌气的意味。 辛诚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他感激沈青棠的体谅与大气,也对秦烈焰的执着感到头疼,更对自己身陷这情感漩涡而有些无力。他轻轻叹了口气,对沈青棠投去一个饱含歉意与感激的眼神。 沈青棠回他以浅浅一笑,摇了摇头,示意无妨。她了解辛诚,知道他重诺,更重情。秦烈焰于他,有救命之恩,有共患难之义,他无法狠心割舍,这正是他“诚”的一面。而她,既然选择了与他同行,便要接受他的一切,包括这剪不断理还乱的情债。只是,心中那一点细微的酸涩,却如同江南的梅雨,悄无声息地浸润开来,唯有自己知晓。 队伍继续前行,气氛却因这小小的插曲,变得微妙而沉默。前方,是漫漫长路,是未知的天墉城,也是三人之间,亟待厘清的情感迷局。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北方草原。 与西域初春的荒凉不同,这里的草场已经开始泛出隐约的绿意,辽阔无边,像一块巨大而柔软的地毯,一直铺展到天际。风过草低,可见成群的牛羊,如同散落的珍珠。 陈潇站在一处地势略高的丘陵上,身披一件厚重的玄色大氅,抵御着草原上依旧料峭的寒风。他面前,是一座初具雏形的土木结构堡垒——这是他设计的,位于大明与草原部落交界处的第一个官方贸易前哨站,他称之为“互市榷场”。 榷场的选址经过精心计算,靠近水源,背靠山丘,易守难攻。规划中,这里不仅有进行交易的市集区域,还有供双方商人歇息的客栈、货栈,甚至有一个小型的医馆和负责维持秩序、调解纠纷的官署。堡垒的墙体采用了改良的夯土技术,并预留了安置小型火炮的位置,既体现了开放贸易的诚意,也暗藏了足够的防御力量。 几名工部的官员和军中的匠户领队正围在他身边,听他做着最后的安排。 “……市集区的排水沟必须再加深一尺,草原夏季雨水集中,不能有积水。货栈的地基要垫高,防潮防鼠。”陈潇的声音不高,却条理清晰,不容置疑,“官署旁边的空地,留出来,我会奏请陛下,从京中调派通晓双方语言、熟悉贸易律法的吏员常驻于此。纠纷处理,必须公正,既要维护大明商贾利益,亦不可欺压蒙骗部落牧民,目光要放长远。” “是,陈大人。”官员们恭敬应声。他们对这位年纪轻轻却深得帝心,且总能拿出些闻所未闻却又极为有效方案的“陈大人”,已是心悦诚服。 “与附近几个大部族的接洽如何了?”陈潇转向身边一名负责外交事宜的属官。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回大人,已初步接触。科尔沁、兀良哈等部对互市兴趣很大,尤其是对我们的茶叶、丝绸、铁锅(特许可贸易的民用型号)以及……您带来的那种新作物种子。但他们也在观望,担心这是我们吞并他们的前奏。” 陈潇点了点头,对此并不意外。百年恩怨,非一朝一夕能够化解。“告诉他们,互市自愿,公平交易。大明愿以粮食、布帛、器物,换取他们的牛羊、马匹(限制数量)、毛皮、药材。各取所需,互利共赢。至于种子……”他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可以先小范围试种,若见成效,再行推广。我们要让他们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而不是空口承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眼前初具规模的榷场,以及远处苍茫的草原,继续道:“在此设立常驻医官,可为部落牧民诊治寻常疾病,亦可传播一些卫生防疫知识。此举,亦是‘诚’意的一种。” 属官眼中露出钦佩之色:“大人思虑周详,下官佩服。此举必能收拢部分民心。” “非为收拢民心,”陈潇轻轻摇头,目光深邃,“是为求一个‘稳’字。草原安定,边患自消,大明北疆可享数十年太平,百姓可免流离之苦。这才是根本。”他的理念,始终带着一种超越时代的、以发展和稳定来解决争端的色彩,这与朝中主流的主战派或单纯的怀柔派都有着显着区别。 安排完榷场的各项事宜,陈潇挥手让众人退下,独自一人立于丘陵之上,任凭寒风吹动他的衣袂。 草原的广阔,让他心潮澎湃,却也让他感到一丝孤独。他推动的这些变革,在这个时代堪称石破天惊,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朝中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等着他出错。草原各部族也并非铁板一块,利益交织,暗流涌动。 他想起离京前,与李寻欢那场未尽的对饮。李寻欢说他身上有种“非此世之人的宏愿”,说他行事看似为国为民,内里却有一种近乎冷酷的、追求某种“目标”的执着。李寻欢的感觉很准。他的确在践行一种“诚”,但并非对此世君主的绝对忠诚,而是对他自身信念、对那个他脑海中模糊却坚定的“未来图景”的至诚。 然而,计划总会出现变数。辛诚……这个意外的因素,比他预想的还要棘手。冰谷之事,郡王(或其背后势力)竟敢直接劫杀,这打破了他原本试图维持的某种平衡。 这一切,都让他感到一种局面正在脱离掌控的烦躁。 “大人。”一名亲信侍卫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后,低声禀报,“草原各部消息汇总,依旧没有发现王女阿古娜的确切行踪。有零星消息称,曾有一对形貌相似的年轻男女在天墉城附近出现,但无法证实。” 陈潇目光一凝。阿古娜,草原王庭流落在外的王女,身负草原黄金家族血统,是他在草原布局中,用以平衡、甚至整合各部族的一枚关键棋子,也是他应对可能来自北元残余势力威胁的重要筹码。找到她,并将她控制在手中,或者至少建立联系,至关重要。 “天墉城……”陈潇低声重复了这个名字。辛诚他们,似乎也正前往天墉城。这会是巧合吗?还是说,那天墉城本身,就隐藏着什么与“归墟”、与这些超凡力量相关的秘密? 他不能再留在草原了。榷场的大框架已经搭好,具体事务可以交给手下人按计划执行。他必须亲自去一趟。 “传令下去,”陈潇转身,语气果断,“明日启程,返回京师。向陛下禀明榷场进展,然后……我要亲自去寻这位王女。” “是!”侍卫领命而去。 陈潇再次望向南方,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辛诚、沈青棠、秦烈焰、阿古娜、凌云……还有那个神秘的黑袍人。这些因“诚”之理念、因“归墟”之谜而汇聚起来的人们,他们的命运轨迹,似乎正不可避免地朝着天墉城这个交点汇聚而去。 风更急了,卷起地上的枯草,打着旋儿飞向远方。陈潇拢了拢大氅,走下丘陵。他的步伐稳定而坚定,一如他推行新政时的模样。无论是朝堂博弈,还是江湖迷雾,抑或是追寻那缥缈的王女,他都会按照自己的方式和步调,一步步走下去。 他的“诚”之道,在于改变这个世界,无论过程如何曲折,无论需要借助多少力量,利用多少人。而所有挡在这条路上的人或事,都将会被他冷静地评估,然后……妥善处理。 南行的马车摇摇晃晃,北归的骑士风尘仆仆。 喜欢致诚请大家收藏:()致诚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章 天墉.驱魔 草原的风沙尚未来得及从衣袍褶皱中完全掸净,陈潇已踏入了大明北疆的重镇——天墉城。 此城依山而建,地势险要,城墙高厚,历经风雨战火,斑驳的墙体诉说着历史的沧桑。它不仅是抵御北方游牧民族南下的军事要塞,亦是南北商路的重要枢纽,城内汉、蒙、回等各族杂居,风气相较于内地更为彪悍开放。 陈潇的回返,并非大张旗鼓,但他如今的身份地位,早已注定无法悄然行事。人还未至,快马通报已先一步送达天墉城巡抚衙门。 现任天墉城巡抚名为赵世明,年约五旬,面容清癯,三缕长须打理得一丝不苟,眼神中透着久居官场的精明与谨慎。得知陈潇将至,他不敢怠慢,早早率领城内大小官员,在巡抚衙门内设下接风宴。 宴席算不上极尽奢华,却也体现了边塞之地所能拿出的最高规格。烤全羊香气四溢,马奶酒醇厚浓烈,席间还有颇具草原风情的歌舞表演。 “陈大人一路辛苦!”赵世明亲自举杯,满面笑容,“大人在草原设立互市榷场之事,下官已有耳闻。此乃利国利民之长远大计啊!以往边市时开时禁,纠纷不断,如今由朝廷主导,划定章程,公平交易,既可缓解边患,又能充实国库,惠及边民,实乃圣明之举,陈大人功不可没!” 陈潇端起酒杯,略一示意,浅尝辄止,神色平静:“赵巡抚过誉。潇不过尽人臣本分,为陛下分忧,为百姓谋利罢了。榷场初立,诸多细节还需完善,日后亦需天墉城这边多加配合照应。”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赵世明连连点头,“陈大人所行诸政,无论是这边贸新策,还是之前听闻的改良农具、推广新作物,乃至整顿吏治,那一桩桩一件件,皆是目光深远,下官佩服之至。我天墉城若能得陈大人一二指点,必是百姓之福。” 席间其他官员也纷纷附和,溢美之词不绝于耳。陈潇面上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心中却如明镜一般。这些边地官员,长期处于权力边缘,对京中动向,尤其是他这等天子近臣的崛起,既想攀附,又心存忌惮。赵世明的热情背后,多少带着试探与观望。 酒过三巡,气氛稍显热络。赵世明挥退歌舞,似是不经意地提起一桩城中趣闻:“说起来,陈大人此番前来,或许还能为我天墉城解决一桩小小的烦恼。” “哦?”陈潇放下银筷,露出愿闻其详的神色。 “近月以来,城内出了一桩奇事。”赵世明捋了捋胡须,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又觉好笑,“出了一男一女两个‘侠盗’,专挑那些为富不仁、盘剥过甚的当铺下手。手法高明,来去无踪,只劫银钱,不伤人命,得了钱财便散与城中贫苦百姓。如今,城内几家大当铺是人心惶惶,穷苦百姓却暗中称快,称他们为‘夜叉罗刹’呢,倒是替我们衙门省了些抚恤的开销,呵呵。” 他只当是闲谈趣事,并未太过重视。毕竟,被盗的当铺名声本就不好,官府乐得清闲。 然而,陈潇闻言,眼中却骤然闪过一道精光。 一男一女?侠盗?劫富济贫? 这几个关键词组合在一起,瞬间触动了他脑海中某个来自“后世”记忆的弦。在他的认知里,符合这种形象组合,且能拥有如此高超身手、行踪诡秘的,很容易便联想到那些在历史传说或武侠演义中留下浓墨重彩笔触的着名侠客。 是了!这绝非普通的盗贼。他们选择当铺,或是因其易得现钱,或是另有所图。其行为看似侠义,背后是否隐藏着更深的目的?是否与草原王庭的纷争有关?亦或是……与那神秘的“北冥归墟”存在某种关联?毕竟,天墉城历史悠久,地处要冲,藏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也极有可能。 若真是历史上留名的侠客,将其踪迹摸清,或可收为己用,或可提前防范,无论如何,都具有极高的价值。这比他原本像无头苍蝇一样寻找王女的线索,似乎更值得投入精力。 心念电转间,陈潇已有了决断。他脸上适时的露出一丝颇感兴趣的表情,对赵世明道:“竟有此事?行事如此颇具古风,倒是有趣。赵巡抚,此二人能屡屡得手而不露行迹,想必非是寻常蟊贼。边城重地,治安攸关,岂容此等人物长久逍遥法外?若长久下去,恐生更大乱子,亦有损官府威严。” 赵世明一愣,没想到陈潇会对这等“小事”如此上心,忙道:“陈大人所言极是。只是这二人着实狡猾,现场从不留明显痕迹,下官也曾派人查访,却一无所获……” “无妨。”陈潇轻轻抬手,打断了他,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潇既适逢其会,便不能坐视。或许可借此案,看看这‘侠盗’究竟是何方神圣。赵巡抚,此案便交由潇来协助处理如何?我也正好借此机会,在天墉城多盘桓几日,深入了解此地民情风物。” 赵世明心中虽觉诧异,甚至隐隐觉得陈潇有些小题大做,但面上却是大喜过望:“陈大人愿意亲自出手,那是再好不过!有陈大人坐镇,此案必破!下官代表天墉城上下,多谢陈大人!”他连忙举杯敬酒。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陈潇微微一笑,举杯相应。他留在天墉城的理由,就此变得名正言顺。一方面可以暗中查访王女阿古娜的线索,另一方面,这突然出现的“侠盗”组合,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他有一种直觉,这潭水,或许比他想象的更深。 --- 与此同时,京师,东厂衙署深处。 一间门窗紧闭的密室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盏长明灯跳跃着幽绿的火苗,映照出墙上、地上用朱砂绘制出的繁复而诡异的符文。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檀香、硫磺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 曹焱**肃立在密室中央,他换下了一身官袍,穿着一件玄色道冠服,神情肃穆,甚至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虔诚。他面前的地上,摆放着一个小小的香案,上面供奉着三清牌位,周围散落着桃木剑、铜钱、符纸、黑狗血、童子尿等各式各样的“驱邪”之物。 刘希**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几面按照特定方位摆放的铜镜,镜面反射着幽绿的灯光,在墙壁上投下扭曲的光斑。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神却同样坚定。 “督主,按照古籍所载,结合属下多方寻访高人所指点的,‘九阳驱魔大阵’的阵眼已基本布置妥当。”刘希的声音在寂静的密室里显得有些沙哑,“只待寻一纯阳之日,午时三刻,阳气最盛之时,以此阵之力,引动天地正气,必能将那占据陈大人躯壳的邪祟逼出,乃至诛灭!” 曹焱缓缓点头,目光扫过室内的一切布置,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决绝。那日黑狗血泼身,陈潇虽只是受惊大病,并未如他们期望般显出原形,但这反而更坚定了他们的信念——定是那邪祟道行高深,寻常手段难以奏效! 陈潇所展现出的那些“奇思妙想”,那些远超时代的政策与器物,在曹焱和刘希看来,绝非人力所能及,只能是妖邪附体、窃取天机!此等邪祟,潜伏于陛下身边,位居高位,干涉国政,其心可诛,其危害更甚于万千敌军!为了大明江山,为了陛下安危,他们必须行此“非常之法”。 “材料可都准备齐全了?”曹焱沉声问道,声音在密室中回荡。 “督主放心。”刘希肯定地道,“百年雷击木、纯阳鸡冠血、得道高僧开光的佛前土、还有……属下费尽心力寻来的,前朝某位以身镇魔的天师遗留的几根骸骨……皆已备齐,置于阵眼之中。此阵威力,绝非上次那般儿戏。” 曹焱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混杂的怪异气味让他眉头微蹙,但眼神却愈发锐利:“好!很好!陛下虽因上次之事责罚我等,但吾心可鉴日月!此番布置,务求万无一失。待陈潇自草原归来,便是我们为民除害,为陛下清君侧之时!”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驱魔大阵”光芒大放,陈潇在圣洁的光辉中痛苦哀嚎,邪祟被逼出形神俱灭的场景。为了这个目标,他愿意承担任何风险,付出任何代价。 “邪祟不除,厂卫蒙羞!吾等誓死方休!”曹焱低吼一声,如同立下誓言。 刘希也重重磕头,应和道:“誓死方休!” 密室内,幽绿的火苗跳动得更加剧烈,将两人的身影投射在画满符咒的墙壁上,扭曲、拉长,仿佛两只执着于扑灭虚幻之火的飞蛾。科学的萌芽与愚昧的执念,在这暗室之中,进行着一场荒诞而注定悲剧的对抗。 而远在天墉城的陈潇,对此一无所知。他正沉浸在自己的棋局之中,寻找着王女的蛛丝马迹,探究着“侠盗”的真相,却不知京师之内,一场针对他的、基于错误认知的“降魔”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喜欢致诚请大家收藏:()致诚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章 当铺疑云 天墉城的清晨,带着边塞特有的清冷与干燥。陈潇拒绝了赵世明派来的向导与护卫,只带了两个机警沉稳的亲随,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青灰色棉袍,如同一个寻常的游学书生,融入了逐渐苏醒的街道。 他的第一站,是那几家遭了“侠盗”光顾的当铺。 第一家,“裕丰当铺”。门面颇大,黑底金字的招牌在晨光中显得有些黯淡。掌柜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眼袋深重,显然多日未曾安眠。见到陈潇出示的巡抚衙门令牌(陈潇并未表明真实身份,只以京中特使名义),吓得腿肚子发软,几乎是带着哭腔将案情又说了一遍。 “……官爷,那晚真是鬼魅一般啊!小的睡在后堂,只听得极轻微的一声响动,起来查看时,库房的锁完好无损,但里面的现银、还有几件价值不菲的死当首饰,全都不翼而飞了!门闩是从里面插着的,他们……他们是怎么进来的?”掌柜的脸上满是后怕与不解。 陈潇没有作声,仔细勘察了库房。窗户紧闭,屋顶瓦片完好,地面也并无挖掘痕迹。锁头确实没有被撬的迹象。他伸手摸了摸锁孔边缘,触感冰凉光滑。 “他们只拿了金银细软?”陈潇问。 “是,是,值钱的,方便携带的都拿走了。” 陈潇点了点头,示意去下一家。 接连走了三家当铺,情况大同小异。都是夜间失窃,手法高明,不留痕迹,目标明确——金银货币。当铺的损失不小,但并无人员伤亡。掌柜们个个愁眉苦脸,对那神出鬼没的“一男一女”又恨又怕。 直到陈潇来到第四家——“永昌当铺”。 这家当铺的位置稍偏,规模也不如“裕丰”那般大。掌柜是个胖乎乎的老头,姓钱,此刻正唉声叹气地指挥伙计整理凌乱的货架。 “官爷,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钱掌柜一见令牌,如同见了救星,“小老儿这铺子,可是倒了血霉了!被那俩天杀的贼人光顾了两次!” “两次?”陈潇眉峰一挑,来了兴趣。这是目前唯一被重复“光顾”的当铺。 “是啊!”钱掌柜拍着大腿,痛心疾首,“第一次是上月十五左右,那晚损失倒是不大,就丢了几件……几件比较特别的抵押品。”他眼神有些闪烁,“小老儿当时觉得晦气,也没敢声张太大。可谁承想,没过几天,就在前夜,他们又来了!这次……这次简直是蝗虫过境啊!库房里值钱的东西几乎被搬空了!现银、首饰、古玩……这帮挨千刀的!” 陈潇敏锐地捕捉到了钱掌柜话语里的不自然。“比较特别的抵押品”?他不动声色,温言道:“钱掌柜,莫要着急,慢慢说。第一次丢失的,究竟是何种特别抵押品?或许与贼人动机有关。” 钱掌柜支吾了一下,在陈潇平静却极具压迫感的注视下,终究还是说了出来:“是……是一块成色极佳的羊脂玉佩,上面刻着些看不懂的纹路,像是草原上的东西。还有一把镶着宝石的匕首,刀鞘是犀角做的,也很少见……当时抵押的人急着用钱,赎当期又短,我就……我就压了点价收的。”他说到最后,声音低了下去,脸上露出一丝心虚。 陈潇心中一动。草原风格的玉佩和匕首?这让他立刻联想到了正在寻找的王女阿古娜。难道…… 他没有当场点破,而是让钱掌柜详细描述了两次失窃的细节。第一次,只丢了那几件“特别”的抵押品,库房其他东西基本没动。第二次,则是彻底的洗劫。 陈潇站在永昌当铺的库房里,这里比前几家显得更加空荡。他仔细观察着地面、窗棂、锁具,手法与前几家如出一辙,干净利落。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开始模拟整个过程: 一对年轻男女,或许就是王女阿古娜和她的同伴(可能是那个救走她的青年?),因为某种原因(缺钱?躲避追捕?)将随身的重要物品(草原玉佩、宝石匕首)抵押给了永昌当铺。但钱掌柜见他们年轻,又是异族打扮,趁机压价,占了便宜。 随后,这对男女可能弄到了钱,或者觉得不忿,决定回来取回自己的东西。于是有了第一次“光顾”,目标明确,只取走了属于自己的玉佩和匕首,并未动其他财物。这与其说是“盗”,不如说是“取回”,带着一种“物归原主”的理直气壮。 但这次经历,或许让他们发现,用这种“非常手段”从这些盘剥百姓的当铺里获取钱财,既刺激,又能接济穷人,于是便有了第二次对永昌当铺的洗劫,这纯属报复和惩戒。而之后,他们或许食髓知味,又将目标扩展到了其他名声不好的当铺上,行为也从“取回”变成了“劫富济贫”,甚至可能带上了几分游戏人间的“上瘾”心态。 逆向推断,如果是一般的积年悍匪或职业大盗,要么求财一次性搬空,要么有更周密的销赃计划,绝不会如此儿戏般先“取”后“劫”,还留下如此鲜明的行为模式。 陈潇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他几乎可以断定: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此二人,绝非老谋深算之辈。行事带有少年意气,恩怨分明,甚至有些率性而为。第一次是‘讨债’,第二次是‘报复’,后续则是‘行侠’与‘玩乐’结合。观其行为模式,跳脱直接,心智……恐怕尚不成熟,必为年轻男女,且年纪不会太大。” 他对身旁的亲随吩咐道:“去查一下,这几家被劫的当铺,背后是否有关联。” 亲随领命而去,不过半日便回报:“大人,查明了。城内这几家规模较大的当铺,包括裕丰、永昌在内,明面上东家不同,但背后都有‘北通商会’的影子。这商会主要做南北货殖生意,势力不小,在当铺行当里也算是一霸。” “北通商会……”陈潇轻轻重复了一遍,嘴角泛起一丝冷峭的弧度。这就更印证了他的判断。那对年轻人,针对的不是某一家,而是这个盘剥百姓的商会系统。这是一种朴素的、带有破坏性的正义感。 “年轻,武艺高强,行事带有侠气且略显稚嫩……”陈潇踱步思索,“如此身手,绝非寻常江湖散人所能培养。极有可能出身名门大派。” 他再次下令,语气斩钉截铁:“命人彻查近期有无各大门派年轻弟子,尤其是一男一女结伴,下山游历或行踪不明者。重点关注那些习惯昼伏夜出,白日需要休息补觉之人。他们夜间活动,白天必然需要隐匿行踪。” “是!”亲随记下要点,匆匆而去。 陈潇独自站在窗前,望着天墉城街道上熙攘的人流。他感觉自己正在接近真相。那对“侠盗”,很可能就是他苦寻的王女阿古娜和她的同伴。只要找到他们,草原的棋局就能活。而那个男伴,出身名门大派,武艺非凡,若能招揽,亦是一大助力。 当然,这一切都还只是推测。但他相信自己的判断。接下来,就是如何在这偌大的天墉城,将这两只狡猾的“小狐狸”揪出来了。 --- 几乎是同一时间,辛诚、沈青棠、秦烈焰三人,风尘仆仆地抵达了天墉城。 缴纳了入城税,牵着马匹走在略显拥挤的街道上,秦烈焰的眼睛再次不够用了。天墉城的建筑风格融合了中原的规整与边塞的粗犷,街道宽阔,店铺林立,往来行人穿着各异,语言嘈杂,充满了活力与野性。这与她之前见过的西域城镇和沈青棠描述的江南水乡都截然不同。 “哇!这城门楼子可真高!比我们寨子的了望塔高多了!”秦烈焰指着巍峨的城墙惊叹,引得路人侧目。她却毫不在意,反而对那些好奇的目光回以更加明亮张扬的笑容。 沈青棠轻轻拉了她一下,低声道:“秦姑娘,此地龙蛇混杂,我们还是低调些好。”她目光警惕地扫过周围,身为“夜不收”遗孤,她对这种边塞重镇的危险性有着本能的认知。 辛诚点了点头,赞同沈青棠的看法。他虽身体依旧有些虚弱,但精神尚可。进入天墉城,寻找凌云是首要任务。他环顾四周,对两女道:“我们先找家客栈安顿下来,再打听凌云的消息。” 他们在一条相对安静的街巷里,找到了一家名为“悦来”的老牌客栈。要了两间上房,辛诚与沈青棠一间,秦烈焰独自一间——这是沈青棠坚持的,尽管秦烈焰嘟囔着“挤一挤更暖和”,但终究还是拗不过沈青棠的坚持。 安顿好行李,三人在客栈一楼的大堂用饭。大堂里南来北往的客人不少,人声鼎沸,正是打听消息的好地方。 点了几个小菜,一壶粗茶,秦烈焰饿坏了,埋头吃得香甜。辛诚和沈青棠则细嚼慢咽,同时留意着周围的谈话。 果然,没过多时,邻桌几个商贩模样的人的议论声便传了过来。 “……听说了吗?‘夜叉罗刹’前天晚上又把北通商会的‘裕丰当铺’给端了!” “啧啧,真是厉害!这都第几家了?” “第三家还是第四家了吧?专挑北通商会旗下的当铺下手,真是大快人心!” “可不是嘛!那些当铺,心黑得很!三分利滚三分利,多少人家被他们逼得卖儿卖女!这‘夜叉罗刹’劫了他们的不义之财,散给穷苦人,简直是活菩萨!” “嘘!小声点!让北通商会的人听见,没你好果子吃!” “怕什么?他们现在自身难保!听说商会会长气得跳脚,悬赏五百两银子要这对男女的人头呢!” “五百两?嗬!好大的手笔!不过我看悬,那两位来无影去无踪,官府都没辙……” “夜叉罗刹”?一男一女?劫富济贫?专抢北通商会的当铺? 辛诚和沈青棠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天墉城竟有这等人物? 秦烈焰也听到了,她猛地抬起头,嘴角还沾着一粒饭粒,眼睛亮晶晶的,压低声音兴奋道:“喂!书生!沈姐姐!你们听见没?一男一女,侠盗诶!听起来好厉害!比我们寨子劫道……呃,是行侠仗义还要厉害!”她差点说漏嘴,连忙改口。 沈青棠微微蹙眉,她想的更多一些。“只抢当铺,还是同一家商会的……此举虽看似侠义,却也过于张扬,恐引火烧身。”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辛诚沉吟片刻,道:“行事风格……倒有几分特立独行。不过,这与我们寻找凌云无关,莫要招惹是非。”他心中虽也觉得这“侠盗”行为有些意思,但眼下找到凌云,确认他的安危,才是重中之重。 “哦。”秦烈焰有些失望地撅了噘嘴,但很快又振作起来,“那我们快点去找那个冷冰冰的凌云小子吧!他要是知道我们来找他,肯定吓一跳!”她对于能找到凌云,显得比辛诚还要积极,或许是因为凌云曾与她并肩作战,又或许只是单纯觉得人多热闹。 饭后,三人稍事休息,便离开客栈,开始在天墉城内打听凌云的消息。他们描述着凌云冷峻的样貌和佩剑的特征,询问客栈、茶楼、甚至一些武馆,但一天下来,并无任何收获。凌云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天墉城这片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傍晚时分,三人回到悦来客栈,脸上都带着一丝疲惫与失望。 “奇怪,按道理,凌云若在此城,以他的形貌特征,不应毫无线索。”辛诚坐在窗前,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眉头微锁。 沈青棠为他斟上一杯热茶,柔声安慰:“或许他行事低调,又或者……他并未在此城长久停留。我们明日再去城门口和车马行问问看。” 秦烈焰则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用筷子敲着碗沿,嘟囔道:“找不到人,看看热闹也好啊。书生,你说那对‘夜叉罗刹’,会不会就藏在咱们客栈附近?”她脑洞大开,开始幻想与侠盗邂逅的场景。 辛诚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这秦烈焰,永远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对未知充满好奇,精力旺盛得令人咋舌。 夜幕缓缓降临,天墉城华灯初上,白日里的喧嚣渐渐沉淀,另一种属于夜晚的、隐秘的活力,似乎正在黑暗中悄然滋生。 陈潇在巡抚衙门安排的别院里,对着亲随汇总来的、关于各大门派年轻弟子资料的初步报告,陷入了沉思。 而辛诚三人,则在客栈房间内,各自思索着接下来的寻人之策。 喜欢致诚请大家收藏:()致诚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章 连环误会 夜,深沉如墨。天墉城实行宵禁,坊门紧闭,除了更夫梆子单调的回响和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整座城市仿佛陷入了沉睡。唯有巡城兵丁整齐的脚步声,时而打破这片寂静,带来一丝肃杀之气。 两道黑影,如同鬼魅般在连绵的屋脊上悄无声息地掠过。他们的身形极快,落地无声,对城中巡逻队伍的路线和时间似乎了如指掌。 正是凌云与阿古娜。 凌云依旧是一身利落的玄色劲装,背负长剑,面容在月光下显得愈发冷峻,只是那紧抿的唇角,似乎比往日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无奈。而他身旁的阿古娜,则穿着便于行动的草原窄袖束腰长裙,外罩一件深色斗篷,一双大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生辉,充满了兴奋与跃跃欲试。 “快点嘛,师傅!就在前面了!”阿古娜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催促,回头看向凌云时,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雀跃。她学着汉人的称呼叫他“师傅”,虽然凌云从未正式答应,但她叫得无比顺口。 凌云瞥了她一眼,没有作声,只是身形更快了几分。两人如同两只灵巧的夜枭,悄然落在了一处高墙大院的屋顶上。下方,正是北通商会旗下另一家规模不小的当铺——“汇通当铺”。 一个月前,凌云重伤初愈,才从阿古娜偶尔的抱怨中得知,当初为了救他,阿古娜不仅用光了盘缠,还将自己随身携带的、象征草原王族身份的羊脂玉佩和心爱的宝石匕首抵押给了“永昌当铺”,结果被那钱掌柜狠狠压价,吃了大亏。 凌云性子冷傲,恩怨分明。得知此事,二话不说,当晚便带着阿古娜潜入永昌当铺,不仅轻而易举取回了玉佩和匕首,看着那钱掌柜贪婪的嘴脸,心中厌烦,顺手又多拿了些金银。用他的话说:“权当利息。” 然而,这笔“利息”却成了麻烦的开端。拿着这些多出来的钱财,两人一时不知如何处理。阿古娜心思单纯,看着街上衣衫褴褛的乞儿,便提议散给穷人。凌云对此无可无不可,便由着她去了。 没想到,这次“散财”的经历,却像是为阿古娜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看着那些贫苦百姓拿到银钱时难以置信又充满感激的眼神,她心中某种属于草原儿女的豪迈与正义感被彻底点燃。那种行侠仗义、快意恩仇的感觉,远比在草原上纵马驰骋更让她心跳加速。 于是,从那天起,阿古娜便缠上了凌云。 “师傅!你看那些当铺,心肠比草原上的饿狼还黑!我们再去教训他们一家好不好?” “师傅,你武功那么高,飞檐走壁像天上的雄鹰一样!不用来惩罚坏人太可惜啦!” “好师傅,就答应徒儿嘛!就一家!最后一家!” 她围着凌云打转,用着生涩却真诚的汉话,软磨硬泡。时而叉着腰扮作生气,时而又扯着凌云的袖子轻轻摇晃,一双清澈的眼睛眨啊眨,带着草原少女特有的、不掺杂质的热忱与恳求。 凌云自幼在门派中长大,习惯的是清规戒律和冷剑寒锋,何曾见过这等阵仗?他性子孤冷,不喜多言,更不喜多事。起初自是严词拒绝。但阿古娜仿佛有无穷的精力与韧性,总能找到各种理由,用她那带着异域腔调的、直白又缠人的方式,一点点消磨着他的坚持。 他想起这草原少女不顾自身安危救下自己,想起她为了救自己当掉了视为身份的玉佩……终究是欠下了天大人情。而且,不知为何,看着她那充满活力、甚至有些蛮不讲理的样子,他心中那潭冰冷的死水,似乎也泛起了一丝极微弱的涟漪。 最终,在一个阿古娜用刚学会的、歪歪扭扭写下的“行侠仗义”四个字作为理由的夜晚,凌云沉默了半晌,终究是……默认了。 于是,便有了后续几家当铺接连失窃的“夜叉罗刹”案。 今夜,目标——汇通当铺。 凌云手法老道,用内力震断门闩,两人悄无声息地潜入。库房的锁在他面前形同虚设,不过片刻,准备好的布袋便装满了金银锭和易于携带的珠宝首饰。 “够了,走。”凌云低声道,声音一如既往的简洁冰冷。 阿古娜却还有些意犹未尽,掂量着手里沉甸甸的袋子,小声道:“师傅,这比上次那家还多呢!” “贪多必失。”凌云看了她一眼,率先跃出窗外。阿古娜吐了吐舌头,连忙跟上。 两人按照既定路线,迅速撤离,来到城西一片贫民聚居的杂乱巷弄。这里房屋低矮破败,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霉味。 阿古娜兴奋地从袋子里抓出银钱,看也不看,如同撒播草籽一般,用力朝着那些低矮的窗户、紧闭的门扉缝隙撒去。银钱落在泥土上、屋顶上、窗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清脆声响,在寂静的夜里传出老远。 “长生天保佑你们!”阿古娜用草原语低声祝愿着,脸上洋溢着满足而纯真的笑容,仿佛做了一件无比神圣的事情。 凌云站在一旁的高处警戒,看着她孩子气的举动,微微摇了摇头,但那双冰封的眸子里,似乎也融化了一丝极淡的暖意。他并未阻止,只是更加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然而,他们并未注意到,这一次,阿古娜用力过猛,几块碎银子夹杂着一小锭金子,划过一道高高的弧线,越过了低矮的棚户区,“噗”地一声,不偏不倚,砸破了稍远处一家条件稍好客栈二楼一间客房的窗户纸,滚落进去。 --- 悦来客栈,天字二号房。 秦烈焰正睡得迷迷糊糊。她睡觉不老实,一条腿搭在被子外面,嘴里还无意识地嘟囔着梦话:“……书生……我的……” 就在这时,“啪嗒”、“咕噜噜”——几声异响突然传来。 秦烈焰猛地睁开眼,身为武者的警觉让她瞬间清醒。她屏住呼吸,在黑暗中凝神细听。没有后续动静。她悄无声息地翻身下床,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看到地上赫然躺着几块碎银子和一锭小金子! “谁的钱掉了?”秦烈焰第一反应是疑惑。深更半夜,钱从窗外飞进来?这太蹊跷了。她性格直率,想到便做,立刻抓起那些银钱,披上外衣,推开房门,跃到客栈的走廊上,想看看是谁如此粗心大意。 走廊空无一人。她快步走到临街的窗户边,推开窗棂,朝外望去。只见远处昏暗的巷弄里,似乎有两条黑影一闪而过,速度极快。 “贼?”秦烈焰脑中瞬间闪过这个念头。难道是失主追贼,不小心把钱扔进来了?她侠义心起(或者说惹事的心起),也顾不上多想,更没意识到自己此刻的行为有多引人注目,单手一撑窗沿,整个人便如一团红云,轻盈地跃出了客栈二楼,朝着那黑影消失的方向追去,口中还喊着:“喂!前面的!你们东西掉了!” 她这一声喊,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几乎同时,一队恰好巡逻至此的官兵听到了动静。带队的小旗官精神一振,这些日子他们被“夜叉罗刹”搞得焦头烂额,上头压力极大,此刻听到夜半呼喊,又见一道红色身影从客栈窗口跃出,身手矫健,立刻便联想到了那对神出鬼没的男女贼人! “在那里!夜叉罗刹!快!围起来!别让他们跑了!”小旗官兴奋地大吼,拔出腰刀,指挥手下兵丁呼啦啦朝着秦烈焰围了过去。 秦烈焰刚落地,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十几名明火执仗的官兵堵了个正着,刀枪剑戟在火把映照下闪着寒光,对准了她。 “呃?”秦烈焰愣住了,看着眼前如临大敌的官兵,眨了眨眼,“你们干嘛?我追贼呢!” “追贼?哼!我看你就是贼!”小旗官上下打量着秦烈焰,见她一身红衣,形貌昳丽,身手不凡,又与线报中“一男一女”中的“女贼”特征颇为吻合,更是认定了七八分,“好个女贼!胆大包天,竟敢自投罗网!拿下!” “放屁!”秦烈焰何曾受过这种冤枉,柳眉倒竖,火气蹭就上来了,“你才是贼!你们全家都是贼!姑奶奶是帮人追钱的!”她懒得解释,见两名官兵持铁链上前要锁她,想也不想,身形一晃,避开铁链,反手一掌拍出,掌风凌厉,直接将那两名官兵震得踉跄后退。 这一动手,更是坐实了“拒捕”的罪名。 “还敢拒捕!果然是悍匪!弟兄们,一起上!”小旗官又惊又怒,指挥众人一拥而上。 秦烈焰虽然武功高强,但这些官兵毕竟是训练有素的边军,结阵而战,一时之间她也难以脱身,反而被缠斗在原地,打得乒乓作响,客栈周围的居民都被惊醒,纷纷探头张望,场面一片混乱。 --- 天字一号房内的辛诚和沈青棠也被外面的打斗声惊醒。 “外面何事喧闹?”辛诚披衣起身,眉头紧皱。 沈青棠侧耳倾听,脸色微变:“有兵刃交击之声,还有官兵的呼喝……似乎在抓人。”她迅速整理好衣物,眼神锐利起来,“声音很近,像是在客栈附近。” 两人推开房门,正好看到楼下街道上,秦烈焰那一团醒目的红色身影在官兵的包围中左冲右突,掌风呼啸,不时有官兵被她震开,但她似乎并未下重手,只是试图突围。 “秦姑娘!”辛诚惊呼一声,虽然不知缘由,但见秦烈焰被官兵围攻,心中焦急,想也不想便快步走下楼梯,冲出客栈大门。 “官爷!且慢动手!此中必有误会!”辛诚不会武功,只能站在战圈外,提高声音喊道。他身形文弱,面色苍白,在火把映照下更显单薄。 那小旗官正久战不下,心中焦躁,见又有人出来,还是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年轻书生,立刻将他与线报中的“男贼”对上了号!毕竟,那“夜叉罗刹”也是一男一女,这红衣女子武功高强,这书生模样的男子出来喊话,不正是一伙的吗? “误会?哼!又来一个同党!给我一并拿下!”小旗官刀尖一指辛诚,厉声喝道。 两名官兵闻言,立刻调转矛头,朝着辛诚扑来! “小心!”两声娇叱几乎同时响起! 一道青影如鬼魅般闪过,沈青棠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辛诚身前。她毒伤尽愈,身为“夜不收”精英的敏捷与身手已然恢复!只见她并未使用兵刃,只是双手如穿花蝴蝶般拂出,精准地拍在两名官兵的手腕上,内力一吐,那两名官兵只觉得手腕剧痛,兵器险些脱手,惊骇后退。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与此同时,另一团火红的身影也猛地摆脱纠缠,掠至辛诚身旁,正是秦烈焰。她见官兵要对辛诚动手,更是怒不可遏,一掌逼退侧面来袭的敌人,与沈青棠一左一右,将辛诚护在了中间。 “谁敢动他!”秦烈焰凤目圆睁,周身气势勃发,如同护崽的母豹。 沈青棠虽未言语,但沉静如水的目光扫过众官兵,那其中蕴含的冷冽与决绝,让接触到她目光的人都不由得心中一寒。 这一幕,落在小旗官和众官兵眼中,更是铁证如山! 看!这柔弱书生果然是核心!这两个女子武功都如此高强,拼死维护!这不是那对配合默契、男女搭档的“夜叉罗刹”是什么?!只不过今晚似乎是三人行动?或许情报有误? “好哇!果然是一伙的!三个贼人!结阵!发信号!求援!”小旗官又惊又喜,惊的是对方实力超乎想象,喜的是若能一举擒获三名“要犯”,可是大功一件! 秦烈焰听得对方又将辛诚认作贼人,气得差点跳脚,但眼角余光瞥见自己和沈青棠一左一右将辛诚护在当中的情形,不知怎的,心中那股怒气忽然消散了些,反而生出一丝隐秘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欣喜。 这些蠢官兵,居然把她和书生认作一对?嘿嘿……眼光倒是不错嘛! 她甚至偷偷瞟了一眼身旁的沈青棠,见她身形窈窕,面容姣好,此刻护在辛诚身前,竟也有种不容小觑的气势,心中不禁讶异:这沈姐姐看起来娇娇弱弱的,没想到动起手来这般利落?不过,比起自己,肯定还是差远了!保护书生,当然要靠我秦烈焰! 这念头一起,她那争强好胜的心性又冒了出来。眼见官兵再次结阵逼近,她娇叱一声,率先迎上,掌法大开大合,刚猛无俦,刻意将大部分攻击引向自己,口中还道:“书生别怕!有我呢!” 沈青棠见状,眉头微蹙。她看出秦烈焰武功路数刚猛,善于正面攻坚,但灵动不足,面对结阵的官兵,久战之下难免疏漏。她不再犹豫,身形如烟,穿插游走于秦烈焰的攻势间隙之间,专攻官兵阵型的薄弱之处,手法刁钻精准,往往一招便能化解危机,逼得官兵手忙脚乱。她沉默不语,但每一次出手,都恰到好处地弥补了秦烈焰招式间的空档。 两女一个如烈火燎原,声势浩大;一个如暗影流动,无声却致命。虽然从未配合过,但此刻为了保护同一个人,竟隐隐形成了一种奇妙的互补。 秦烈焰打得兴起,却发现自己无论怎么抢攻,总有几个角度会被沈青棠提前封住或解决,让她有种有力使不出的憋闷感。她不由得更起了比较之心,攻势愈发猛烈,心想:“我倒要看看,是你这暗戳戳的手法厉害,还是我的烈焰掌更强!看谁才能真正护住书生周全!” 于是,在包围圈中,出现了诡异的一幕:两名女子一边抵挡官兵,一边似乎还在暗中较劲,都想承担更多的压力,展现更强的实力,以确保被她们护在中间的那个文弱书生毫发无伤。 而被护在中间的辛诚,看着眼前这混乱的局面,听着官兵一口咬定他们是“夜叉罗刹”,又见沈青棠和秦烈焰为自己与官兵动手,甚至还隐隐有比拼之势,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满心无奈与焦急。他想开口解释,但战圈纷乱,他的声音根本传不出去。 “住手!我们并非贼人!此乃误会!”他只能徒劳地喊着。 然而,在官兵眼中,这不过是贼人的狡诈之词。信号箭已经升空,尖锐的啸声划破夜空,更多的脚步声正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误会,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而始作俑者的凌云与阿古娜,早已在撒完钱后,远远遁走,回到了他们隐秘的藏身处,对因他们而起的这场巨大风波,浑然不觉。 阿古娜还在兴奋地比划着刚才撒钱的动作,叽叽喳喳地对凌云说着:“师傅,你看到那些人的眼神了吗?他们肯定高兴坏了!我们明天晚上再去另一家好不好?” 凌云靠在墙边,闭目养神,闻言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近日风声紧,暂歇。” 阿古娜顿时垮下了小脸,但看着凌云冷硬的侧脸,知道再说无用,只好撅着嘴坐到一边,心里盘算着下次该怎么说服这个冰块脸师傅。 喜欢致诚请大家收藏:()致诚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章 栽我手上了吧 火把噼啪作响,映照着官兵们紧张而又带着几分兴奋的面孔。刀枪组成的包围圈如同铁桶,将辛诚、沈青棠、秦烈焰三人死死困在中央。更多的脚步声从长街两端传来,显然是收到了信号箭的援兵。 秦烈焰打得兴起,掌风呼啸,将扑上来的官兵一次次震退,但她终究顾及辛诚的告诫,未下重手,只是将人逼退,一时间倒也无人能近身。沈青棠则如一道青色的幽影,身法飘忽,总能在关键时刻化解致命的合击,她的手法更注重实效,往往一指、一掌便能让敌人暂时失去行动能力,效率极高。 然而,官兵越聚越多,粗略看去已有三四十人,而且其中似乎混入了几名身手不错的巡城司好手。久守必失,何况还要分心护着全然不会武功的辛诚。沈青棠的眉头越蹙越紧,秦烈焰的呼吸也略微急促起来,她虽勇猛,但内力并非无穷无尽。 辛诚被两女护在中间,心中焦急万分。他空有“无想心域”的推演之能,此刻却无武力破局,解释又无人肯听。眼看着包围圈越来越小,冲突即将升级,若真伤了官兵性命,那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束手就擒!否则格杀勿论!”带队的小旗官见援兵已至,胆气更壮,厉声喝道。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清朗中带着几分独特慵懒腔调的声音,自包围圈外传来: “哟,这深更半夜的,天墉城何时这般热闹了?” 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现场的嘈杂。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队巡抚衙门的亲兵手持灯笼,分开外围的官兵,簇拥着一名年轻人缓步走来。 来人一身月白色杭绸直裰,外罩一件玄色暗纹披风,面容俊雅,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清澈却又带着一种仿佛能洞悉人心的深邃。不是陈潇,又是何人? 他显然是从床上被急报唤起,衣着却不见丝毫凌乱,神态从容,仿佛眼前这剑拔弩张的场面,不过是一场街头杂耍。 那带队的小旗官一见陈潇,尤其是看到他身后那些巡抚衙门的亲兵,脸色顿时一变,连忙收起腰刀,小跑上前,单膝跪地行礼:“卑职巡城司小旗赵勇,参见陈大人!惊扰大人安歇,卑职罪该万死!” “陈大人?”其余官兵见状,也纷纷收起兵器,躬身行礼,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被护在中间的辛诚,闻声望去,当他看清来人的面容时,不由得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讶异。 陈潇? 怎么会是他? 辛诚的脑海中,瞬间闪回数月前,在东厂衙署,那个带着几分玩世不恭,拿出一个古怪“魔方”,要求自己破解以换取曹焱护卫前往西域机会的年轻公子。那时,他只觉此人才思敏捷,想法奇特,不似寻常勋贵子弟。后来在西域乃至回归途中,断断续续听闻此人提出了诸多诸如改良农具、整顿漕运、乃至如今这草原互市等闻所未闻却又切中时弊的方略,深得陛下信重,已是朝中新贵。 可他万万没想到,短短数月,当初那个还需要借助东厂力量的“陈公子”,竟已摇身一变,成了能在这边塞重镇让巡城官兵如此敬畏的“陈大人”!看这架势,其权柄恐怕远超自己想象。 这升迁之速,地位之变,饶是辛诚心性沉稳,也不禁生出几分恍惚与感慨。世事之奇,莫过于此。 陈潇的目光淡淡扫过场中,在辛诚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中似乎掠过一丝极快的、了然的微光,随即又恢复了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他并未立刻与辛诚相认,而是先看向那小旗官赵勇,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赵小旗,这是怎么回事?深夜调动兵马,围捕何人?闹出如此大的动静。” 赵勇连忙回禀:“回大人!卑职奉命巡查,发现此三人形迹可疑,尤其这红衣女子(指向秦烈焰)深夜从客栈跃出,身手高强,与近日城中猖獗的‘夜叉罗刹’女贼特征吻合!这书生(指向辛诚)与其同行,出面维护,另一青衣女子(指向沈青棠)亦武力不凡,三人拒捕,卑职怀疑他们便是那伙贼人同党!” “哦?‘夜叉罗刹’?”陈潇挑了挑眉,目光再次投向辛诚三人,尤其是在沈青棠和秦烈焰身上流转片刻,嘴角那抹笑意似乎更深了些,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独属于现代人的狡猾。 他缓步向前,穿过自动分开的人群,走到辛诚面前,故作惊骇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语气夸张地说道:“哎呀呀~ 这不是……辛先生吗?一别数月,先生何以……落魄至此啊?”他刻意拉长了语调,目光扫过辛诚略显苍白的脸和朴素的衣着,又瞥了瞥周围虎视眈眈的官兵,“这深更半夜,与两位……红颜知己,在此与官兵‘切磋武艺’?先生这爱好,倒是别致得很。” 辛诚被他这番作态弄得哭笑不得,心中更是明镜似的——陈潇这是在装糊涂,故意拿他开涮。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无奈,拱手道:“陈……大人,许久不见。此间之事,实乃天大误会。我等并非贼人,更非什么‘夜叉罗刹’。”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误会?”陈潇眨了眨眼,一脸“我很好奇”的表情,“先生且说说,是何误会,能让巡城司的弟兄们如此兴师动众?”他话锋一转,忽然凑近些许,压低声音,用一种带着戏谑又仿佛推心置腹的语气道:“莫非……先生手头一时不便,囊中羞涩,不得已才行此‘劫富济贫’之举?若真是缺钱,与陈某直言便是,何须如此大动干戈,伤了和气?” 他这话看似体贴,实为套话。既点了“劫富济贫”的案由,又将话题引向辛诚等人来天墉城的目的。若辛诚真是为钱所困,或是另有隐情,情急之下或许便会露出马脚。 辛诚心中暗叹,这陈潇果然厉害,几句话连消带打,既占据了主动,又布下了语言陷阱。他若顺着“缺钱”解释,反而显得心虚。他看了一眼陈潇那看似关切实则狡黠的眼神,知道在此人面前,虚与委蛇毫无意义,反而可能弄巧成拙。 他只得再次拱手,神色坦然中带着一丝被迫的诚恳,老实回答道:“陈大人说笑了。辛某此来天墉城,并非为财,而是为寻一位友人。方才之事,实因秦姑娘(指秦烈焰)发现窗外有异动,以为是贼人遗落财物,追出查看,这才与官兵产生误会,动起手来。惊扰大人,实非我等所愿。” “寻友?”陈潇眼中精光一闪,追问道:“不知先生所寻何人?或许陈某能帮上一二。”他心中快速盘算,辛诚的友人?会是谁?莫非与那对“侠盗”有关?还是另有所图? 辛诚略一迟疑,但想到凌云之事或许还需借助官府力量,便道:“是一位名为凌云的年轻侠士,约莫一月前应在此城附近。辛某受其所托,前来助他调查一些私人之事。”他刻意模糊了“调查何事”,将重点放在“寻人”上。 “奶奶个腿,栽我手上了吧!” 陈潇心中几乎要乐出声来,脸上却不动声色,反而露出一副更加“关切”的神情。他早就怀疑那对“侠盗”与大门派弟子有关,辛诚此刻来找一个名叫“凌云”的年轻侠士,时间、人物特征都如此吻合!这简直是瞌睡遇到了枕头! 他玩心大起,决定再试试这位以“至诚之道”闻名的辛先生,到底有几分斤两,面对官场手段,又会如何应对。 陈潇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公事公办的严肃。他后退一步,目光扫过依旧保持警惕的沈青棠和一脸不服气的秦烈焰,尤其在她身上停留片刻,沉声道:“原来如此,寻友心切,情有可原。不过……” 他话锋陡然一转,声音提高了几分,确保周围官兵都能听见:“这位秦姑娘,深夜惊扰民居,更是出手打伤多名巡城官兵,证据确凿!按《大明律》,袭击官差,形同谋逆!此乃重罪!纵有千般理由,亦难辞其咎!赵小旗!” “卑职在!”赵勇立刻应声。 “将此女……”陈潇手指指向秦烈焰,语气不容置疑,“拿下!押送巡抚衙门大牢,候审!” “你敢!”秦烈焰柳眉倒竖,周身内力勃发,眼看就要再次动手。 沈青棠也踏前一步,眼神冰冷地看向陈潇。 辛诚心中大急,他看得出陈潇是故意如此,意在逼他亮出底牌或是求情。若真让秦烈焰入了大牢,事情就更复杂了。他此刻若求情,便是示弱,后续难免被陈潇拿捏。 电光火石之间,辛诚脑中念头飞转。陈潇身份特殊,寻常道理在此刻的官威面前毫无用处。为今之计,唯有……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在陈潇带着一丝戏谑和探究的目光注视下,辛诚伸手入怀,缓缓取出了一物。 那是一面巴掌大小的玄黑色令牌,非金非铁,触手冰凉。令牌正面刻着一个古朴的“谍”字,背面则是一条环绕着星辰的五爪金龙纹样。令牌在火把光芒下,并不如何耀眼,却散发着一股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威严。 “永乐御赐,如朕亲临。巡查暗谍,便宜行事。” 辛诚将令牌举起,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耳中。他的目光平静地看向陈潇:“陈大人,见此令牌,如见陛下。秦姑娘之事,乃误会所致,辛某愿以性命担保,她绝无作奸犯科之意。此事,可否容后细查?当务之急,乃是寻得辛某友人,以及……协助大人,查明这‘夜叉罗刹’之真相,以安民心。” 他这番话,既亮出了底牌,表明了身份,又将话题引回了陈潇关心的案子上,更是给出了一个“协助破案”的承诺,给了双方一个台阶。 陈潇看着那面令牌,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他自然认得这是直属于皇帝的特殊密探令牌,权柄极大,可风闻奏事,便宜行事。他没想到,辛诚手中竟有如此底牌。看来,陛下对此人的看重,远超自己之前的估计。 “有意思……” 陈潇心中暗道,第一次对辛诚提起了几分真正的兴趣。这并非仅仅是一个拥有特殊能力的“诚者”,更是一个懂得在关键时刻运用规则和权力来保护身边人、并试图扭转局面的聪明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他脸上的严肃瞬间冰雪消融,重新挂上了那副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甚至还带着几分“早拿出来不就完了”的调侃意味。他摆了摆手,示意赵勇等人退下。 “原来辛先生身负皇命,倒是陈某失敬了。”陈潇拱了拱手,语气轻松下来,“既然先生有此令牌,又有心协助破案,那便是自己人了。秦姑娘之事,既然是误会,那便就此作罢。只是……”他目光扫过那些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官兵,“这些弟兄们的汤药费,以及今夜扰民之过,总需有个交代。” 辛诚知道这是题中应有之义,收起令牌,坦然道:“一切依大人安排。辛某既承诺协助破案,必当尽力。只望大人能行个方便,助我寻得友人凌云。” “好说,好说。”陈潇笑容可掬,“凌云……嗯,陈某记下了。明日便派人协助先生寻访。至于这‘夜叉罗刹’案,正好陈某也有些头绪,或许还需先生这般心思缜密之人,一同参详参详。” 两人相视一笑,各怀心思。一场突如其来的危机,在辛诚亮出底牌和陈潇的顺势而为下,暂时化解。但辛诚知道,自己被迫暴露了部分底细,还欠下了陈潇一个“人情”,更是被套上了协助破案的枷锁,这个哑巴亏,吃得着实有些憋屈。 而陈潇则心满意足,不仅找到了可能追查“侠盗”(他怀疑就是凌云)的突破口,还试探出了辛诚的部分深浅和底线,更将这位身负异能的“诚者”拉入了自己的棋局之中。这天墉城的水,是越来越浑,也越来越有趣了。 官兵散去,长街恢复寂静,唯有灯笼的光芒在夜色中摇曳。辛诚三人随着陈潇的亲兵,前往巡抚衙门安排的馆驿暂住。一场风波暂息,但更大的漩涡,似乎才刚刚开始。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一处仿佛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 李寻欢在此地盘桓已有数日。这里山明水秀,民风淳朴,几乎让他忘记了外界的纷扰。他每日里不是与村中老者对弈饮酒,便是独自在山林间漫步,感受着难得的宁静。 这一日,他信步由缰,走得比平日更远了些,穿过一片茂密的竹林,来到了一处人迹罕至的后山。绕过一道陡峭的山崖,眼前的景象让他微微顿住了脚步。 前方并非预想中的连绵山峦,而是一个巨大的、仿佛被天外陨石砸出的天坑。 天坑深不见底,边缘陡峭,向下望去,只能看到一片幽深的黑暗,隐隐有湿冷的寒气从中冒出。坑壁并非完全天然,可以看到明显的人工开凿痕迹,甚至嵌有可供攀援的铁索和简陋的栈道。 更让李寻欢目光微凝的是,在天坑边缘的几个隐蔽制高点上,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机关的存在——那并非猎户捕兽的夹具,而是带着明显军事色彩的、用于警戒和杀伤的弩箭与陷坑。甚至,在他的灵觉感知中,至少有三处暗哨,有呼吸声和极其微弱的气息波动传来,有人潜伏在暗处,严密地监视着天坑的入口。 这里绝非寻常之地。 李寻欢轻轻摩挲着腰间那柄仿佛装饰多于实用的木刀,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探究的光芒。这看似平静祥和的世外桃源,其后山竟隐藏着如此隐秘而戒备森严的所在? 这深不见底的天坑之下,究竟藏着什么?那些暗中把守的人,又属于何方势力? 他隐隐感觉到,自己似乎无意中,触碰到了某个巨大秘密的边缘。 喜欢致诚请大家收藏:()致诚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章 蛛丝马迹 天墉城,巡抚衙门安排的馆驿内,气氛有些凝滞。 辛诚坐在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昨日被迫亮出令牌,又许下协助破案的承诺,这让他处于一个相当被动的局面。陈潇显然意在试探,甚至是想借此将他拉入某种漩涡。当务之急,是尽快了解案情,找到凌云,然后……设法脱身。 “我去见陈潇,询问案件细节。”辛诚起身,对正在整理行囊的沈青棠和百无聊赖擦拭着匕首的秦烈焰说道。 沈青棠抬头,眼中带着一丝担忧:“他昨日那般作态,今日恐怕不会轻易告知。” “我知道。”辛诚苦笑,“但这是最快的方法。总不能真如无头苍蝇般乱撞。” 他独自一人来到巡抚衙门,递上名帖求见陈潇。然而,得到的回复却是:“陈大人一早就出城巡视新辟的互市榷场了,归期未定,请辛先生改日再来。” 辛诚站在衙门口,看着往来穿梭的官吏兵丁,心中了然。陈潇这是故意避而不见,要看他如何凭自己的力量破局。既是考验,也是下马威。 “明白了。”辛诚面色平静,对传话的亲随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他虽不喜这种官场手段,但既入局中,便只能遵循规则,或者说,打破规则。 回到馆驿,他将情况告知二女。 “哼!摆什么臭架子!”秦烈焰一听就火了,柳眉倒竖,“不就是个官嘛!书生,我们自己去查!我就不信揪不出那对什么罗刹!” 沈青棠相对冷静,沉吟道:“陈潇既然将案子交给我们,想必也有借重之意。他手中定然掌握着我们不知道的线索,但他不说,我们只能自己找。当铺是唯一的突破口。” 辛诚点了点头:“没错。我们分头行动,再去那几家被劫的当铺仔细询问,尤其是那家被抢了两次的‘永昌当铺’。重点问清楚第一次失窃时,具体丢失了何物,以及此前是否有异常情况。” 他看向秦烈焰,特意叮嘱道:“秦姑娘,询问即可,莫要……动用武力,以免节外生枝。” 秦烈焰撇了撇嘴,显然没太听进去,敷衍道:“知道啦知道啦,问话嘛,我懂!” 三人于是分头行动。 辛诚去了“裕丰当铺”,凭借昨日陈潇亲兵带来的余威,掌柜倒是客气,但问及细节,仍是那套说辞,只强调丢了金银,对第一次永昌当铺失窃的特殊物品一无所知。 沈青棠心思缜密,她去了另一家被劫的当铺,并未直接询问失物,而是旁敲侧击,与伙计闲聊近日生意, 打听是否有外族人或是形迹可疑的男女前来典当,并设法查看近期的账册记录,寻找异常的大额典当或低价抵押记录。 而秦烈焰,则径直来到了“永昌当铺”。 钱掌柜一见这红衣煞星又来了,身后还跟着两名巡抚衙门的亲兵(陈潇表面功夫做足,派了人名为协助,实为监视),腿肚子立刻开始打颤。 “女……女侠,官爷,小老儿知道的昨日都说了啊……”钱掌柜哭丧着脸。 秦烈焰大马金刀地在店内唯一一张完好的太师椅上坐下,翘起二郎腿,一双明媚的大眼睛上下打量着钱掌柜,也不说话,只是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旁边的茶几。 那咚咚的声响,仿佛敲在钱掌柜的心尖上。店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良久,秦烈焰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带着一股山大王审问肥羊的匪气:“我说,钱掌柜,你家铺子挺有意思啊,别的店只被光顾一次,唯独你家,被抢了两次。”她身体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对方,“你说,这是不是报应?嗯?是不是你干了什么缺德事,让人家盯上你了,第一次拿回东西不解气,非得再来一次把你搬空才甘心?” 她这调查方式,堪称“屈打成招”的另类演绎,全凭气势压迫。 钱掌柜额头冷汗涔涔,嘴唇哆嗦着:“女侠明鉴……小老儿……小老儿一向本分经营……” “本分?”秦烈焰嗤笑一声,猛地一拍茶几,震得茶碗乱跳,“本分经营能让人惦记两回?说!到底有没有坑过不该坑的人?看着就好欺负的?” 在秦烈焰毫不掩饰的武力威胁和那句“报应”的心理攻势下,钱掌柜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带着哭腔道:“女侠饶命!小老儿……小老儿想起来了!是……是有一个外族姑娘,大概一个多月前,那时候雨季还没完全过去,她浑身湿透,急匆匆地来店里,要当掉一块玉佩和一把匕首。那玉佩是顶好的羊脂玉,刻着草原的花纹,匕首也是镶宝石的犀角鞘,都是值钱货……可她当时急着要钱,赎当期又短,我就……我就压了点价……” 他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出来,与昨日对陈潇说的并无二致,但这次在秦烈焰的“逼问”下,细节更丰富,也更能体现他当时趁人之危的心态。 秦烈焰满意地点点头,站起身,拍了拍手:“早说不就完了?浪费姑奶奶时间!”她记下关键信息——外族姑娘,雨季,典当草原风格贵重物件,被压价——转身昂首阔步地离开了永昌当铺。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三人傍晚在馆驿汇合,交流所得。 沈青棠那边,从账册中发现永昌当铺在约摸一月前,确实有一笔异常的低价抵押记录,物件描述与钱掌柜所言吻合。她还打听到,那段时间,城中几个大夫似乎都接诊过患有严重伤寒的病人。 秦烈焰则复述了从钱掌柜那里“问”出的情报。 辛诚听着两人的叙述,结合自己无功而返的走访,坐在灯下,默默推演。 “外族姑娘……雨季急需用钱……典当随身贵重之物……被坑……”他低声自语,手指在桌上虚划,“什么样的状况,会让一个异乡人在雨季不惜典当明显是身份象征的贵重物品,也要立刻拿到钱?” 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明悟:“除非是遇到了急需钱财救命的突发状况。而雨季最常见的急症,便是伤寒。患者需及时就医、用药,可能还需要特殊的保暖之物,这些都需银钱。” 沈青棠接口道:“我打听到,那段时间,城南的‘济世堂’李大夫和城东的‘保和堂’张大夫,都接诊过病情很重的伤寒病人,而且似乎是出诊。” 辛诚精神一振:“查!重点查这两位大夫,问清楚他们接诊的伤寒病人情况,尤其是,是否有一对年轻男女,男子重病,女子照料!” 这一次,有了明确方向,调查顺利了许多。沈青棠利用其细心与亲和力,很快从那位李大夫口中得知,约一月前,确有一对年轻男女找他出诊,男子高烧不退,昏迷不醒,症状极重,像是受了风寒又兼旧伤复发。那女子衣着虽朴素,但气质不凡,尤其焦急,出手倒是阔绰(显然是典当所得)。他开了几剂猛药,后续情况便不知了。 而张大夫则是在李大夫之后被请去的,负责后续调理。他印象更深一些,因为那男子恢复得极快,体质异于常人,而且那女子照顾得无微不至。 “他们住在哪里?”辛诚追问。 张大夫回忆了一下,说了个地址,是城西一处租金低廉、鱼龙混杂的小院。 线索终于串联起来了! 辛诚几乎可以断定,那对男女就是凌云和王女!王女为救重伤的凌云,典当玉佩匕首被坑,凌云伤愈后,先是潜入当铺取回物件(第一次失窃),继而可能因愤懑或因王女的提议,开始了针对北通商会当铺的“劫富济贫”(第二次及后续失窃)。 “果然是他们……” 辛诚心中复杂。凌云此举,虽是事出有因,甚至带着侠义色彩,但终究是触犯了《大明律》,盗窃官商,数额巨大。此事若告知陈潇,以陈潇的立场和手段,凌云和王女恐怕难逃牢狱之灾,甚至可能被用来做文章,牵连更广。 他不能告诉陈潇。 至少,在见到凌云,了解全部情况之前,不能。 --- 与此同时,城西那处简陋的小院内,凌云和阿古娜并未意识到他们已被多方盯上。 阿古娜已经换上了一身汉家女子的襦裙,淡雅的浅绿色衬得她肌肤胜雪,少了几分草原的飒爽,多了几分江南的婉约,只是那双灵动的大眼睛和略带异域风情的五官,依旧引人注目。她缠着凌云,非要再去之前撒过钱的贫民区看看。 “师傅,我们就去看看嘛!看看那些拿到钱的人,是不是过得好些了!”阿古娜扯着凌云的袖子,眼中满是期待,“长生天说,帮助他人会得到保佑,我想去看看我们的保佑在哪里!” 凌云被她缠得无法,加之自己也想确认一下是否留下痕迹,便默许了。 两人趁着午后人流较多时,悄然混入了城西的贫民区。 果然,在一些肮脏破败的巷弄里,隐约能听到一些贫民在低声议论着“夜叉罗刹”的恩德,感谢他们送来的“救命钱”,让他们能吃上几顿饱饭,或者买些药治咳嗽。甚至有几个孩童,在用捡来的碎银子互相炫耀。 阿古娜听着这些议论,看着那些孩童脸上的笑容,心中如同喝了蜜一样甜,她得意地看向凌云,小声道:“师傅,你听!他们在感谢我们呢!我们做的是对的!” 凌云面色依旧冷峻,但眼神微微缓和。行侠仗义,快意恩仇,这本就是江湖儿郎所向往的。能看到受助者的笑容,他心中亦非毫无波澜。 然而,当他们转到另一条稍微宽敞些的街道,准备返回住处时,却听到了截然不同的议论。 几个穿着体面些、像是小商户模样的人,正聚在一家茶馆门口,义愤填膺地议论着。 “呸!什么夜叉罗刹!根本就是两个祸害!” “就是!老张家祖传的那个翡翠扳指,死当了放在‘汇通当铺’,本想着年底攒够钱赎回来的,结果可好,被那两个天杀的贼偷了去,不知扔给了哪个穷鬼!那穷鬼不识货,转手几文钱就卖给了街上的混混,最后不知怎么落在了城北赵员外手里!” “赵员外那可是……唉,说不得。老张去理论,反被诬陷偷窃,打了个半死,家都散了!” “还有东街的李寡妇,她丈夫留下的那根金簪……”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造孽啊!这不是帮人,这是害人啊!” 议论声中充满了愤怒与无奈。 阿古娜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她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浑身发冷。她听不懂所有细节,但“祸害”、“害人”、“家都散了”这些词,像刀子一样扎进她的心里。 她愣愣地转过头,看向凌云,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里迅速蒙上了一层水雾,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师傅……他们……他们在说什么?我们……我们不是帮了他们吗?为什么……为什么会害得人家破人亡?”她用力抓着凌云的胳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草原上,帮助迷途的羔羊,它会跟你回家。帮助受伤的伙伴,他会为你挡刀。为什么……为什么在这里,我们送出去的光明,会变成烧毁别人帐篷的烈火?长生天……是不是不喜欢我这样帮他散布恩泽?” 她的草原式思维无法理解这复杂的因果。在她单纯的世界里,好的行为就应该带来好的结果。 凌云看着阿古娜泫然欲泣、充满困惑与自责的模样,冰冷的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他沉默了片刻,看着那些愤慨的市民,又看了看远处贫民区那些得到好处的人,最终,将目光落回阿古娜脸上,声音依旧是那般平淡,却似乎多了一丝别的意味: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你散出去的不是钱,是灾祸。” “世事无常,福祸相依。今日之果,皆有前日之因,非你一人之力可定。” “不必过于自责。” 他的安慰,带着佛偈般的冷静与宿命论色彩,并未能完全化解阿古娜心中的震撼与迷茫。她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这身陌生的汉人衣裙,第一次对自己所做的一切,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喜欢致诚请大家收藏:()致诚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