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入高门后夫君回家了吗?》 第1章 身世 除夕刚过了没几天又下了一场雪,雪停了人也活泛了,茶楼酒馆都在议论:京城发生的两件大事。 第一件是先皇驾崩,却未留下子嗣。导致三王争霸了整整一年,最后却是那一直不起眼远在燕州的燕王一路打着勤王的名头坐上了那龙椅,随着新年一起来的还有新的年号永和。 第二件事,御史大夫陈靖宗丢失了十六年的小女儿找到了。 与第一件事比起来,第二件确实算不上什么大事。 但这要是牵扯到了世族和庶族,就不免会成为京城权贵的谈资。 这小女儿走失以后被拐卖到了燕州,被一家农户收养。 如今那农户家的儿子凭借在三王争霸时的军功,给自己讨来了个忠义侯,一家人随着燕王搬进了京城。 一天前在英国公孙女百日宴上,那小女儿跟着自己的哥去长长见识,没想到离开时被陈靖宗夫人瞧见了。 二人第一次相见,仅仅惊鸿一眼,夫人就激动地昏了过去。晚上醒来后便满京城地寻找那个穿着石榴红裙子身披黄色袄子的女孩。 小女儿的身世被有心之人传遍了京城。 京城的人各个瞧不上来自燕州的那些泥腿子,明面上不说,但是背地里早就将这点子事翻烂了。 一个身着锦衣脸上两团酡红的男子拍案而起,“我瞧见过江家的女子,貌若无盐身材矮小,嘴巴不是嘴巴,鼻子不是鼻子的,比传说中的钟无艳还丑!” 另外一个同席的富家公子哥也站起身来,“我郭兄说的是,就这样的人,在燕州老家待着随便找个泥腿子嫁了算了,还要回到上京丢人现眼。” 掌柜的端着盘子从雅间出来,吩咐等会来上酒的小二不准将这几位公子说的事情捅出去。 小二心里门清,别看这些人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其实全是恶意的臆测。 陈家也是世家大族祖上出过好几位宰相,如今的陈靖宗更是掌管御史台的御史大夫。 陈靖宗的夫人崔令仪是五大世家之首清河崔氏、先皇太傅崔钧冀的孙女,当今宰相的妹妹。 从乡下来的泥腿子摇身一变,地位堪比皇族,这怎么不让人眼红? 庶族与世家的只要粘上一星半点,那些捕风捉影的谣言就会像三月的柳絮般满天飞。 但里面的人出身郭家和李家,他们惹不起。 掌柜和小二摇摇头,悄悄将雅间的门给关紧。 陈家和崔家的人脉广,天一亮就托人去找人,不到半天就打听到消息。 陈靖宗和崔令仪夫妇两来不及下拜帖,套上马车就出去了。 忠义侯府的这座宅子是前朝的一个贪官的别院,皇上登基后赐的,大是大,就是位置较为隐蔽,车夫绕了好大一圈才找到。 上一瞬下人还在通传,而下一瞬崔令仪看到院子中和人谈话的江婉清立马冲了过去。 “孩子,我的孩子,娘来了!” 崔令仪已三十五,脸上因为忧思生了几条皱纹,但是还是看得出来她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大美人还带来了三个笼箱的见面礼,珠宝玉石,丝萝绸缎,还有崔家藏书阁里珍藏的书籍,全是给江婉清一个人的。 受宠若惊的江婉清第一次见到和自己长得这么像的女人。 眼睛、嘴巴、鼻子,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江家的父母也出来了,陈家夫妇一番解释坦白,两家人坐在一起将原委说开了 江婉清更多的想法竟然是:原来村里多嘴的大娘说她不是爹娘亲生的话,竟然是真的。 崔令仪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一颗一颗地打在江婉清的手上。 江晚清被这温暖又湿润的触感惊到,心里升起一股异样的情绪。 她一开始见到这位突然上门的崔夫人还是很害怕的,毕竟他们家初到京城没有根基,生怕惹恼了哪位权贵。 她还听闻京城的贵妇心气高傲,对她们这种庶族出身的极为唾弃。 不过,她的亲生娘亲好像并不是这样…… “婉清,这是你的名字?” “是,我的名字是外公起的,他最喜欢里的‘有一美人,清扬婉兮’这一句。” 外公是读书人,整个村子唯一的秀才,村里好多人家里添了孩子都会去请教。 崔令仪看着江婉清明眸皓齿笑起来像是一弯月亮刚想高兴,可刚一摸亲生女儿的小手,情绪再也控制不住了。 小小年纪,娇嫩的玉手怎么会这么粗糙,手心上的老茧硌地她心里疼的慌。 “这些年你真的受苦了,是为娘不好。” 话刚说完,江婉清被往旁边扯了扯,像是一个小娃娃一样被另一个穿着布衣的妇女揽着肩。 “这话说得,我把婉清当宝贝疼的,在家她哪受得了苦,养母难道就不是母了?” 江母柳溪性格霸道,平常在村里就听不得半句不好,哪怕是来了京城也照样泼辣。 而听到自家媳妇这话,江延年差点吓得个半死。 这可是御史大夫啊,是敢弹劾天子的人,人家和皇帝面面对面,要是在朝堂上随口说一句,那自家儿子的前途可就没了。 他们家刚搬来京城还没几天,不要被贬回燕州啊。 思及此,江延年歉意地对二位笑了笑,在桌下扯了扯妻子的袖子,示意她这样别口无遮拦。 崔令仪在京城养尊处优多年,身为陈家主母去过这么多大大小小的宴会,和女人打交道她最擅长。 但这位是将江婉清养大的养母,言语粗鄙,动作随意。 崔令仪皱了皱眉。 “是我失言,不管怎么说,你们能将婉清抚养成人,我很感激。” “爹娘养女儿不是应该的吗?” 桌子下江延年掐了一下柳溪的大腿,她可算不说话了。 她不是怕,她嫁来江家这么久,好不容易儿子出息封侯,刚刚熬出头,她可不想丢了侯爷母亲的身份。 江婉清收手里的帕子捂着嘴轻笑,惹得两位娘亲又将注意力放回她身上。 “娘,你不是说我是天上的仙女赐给你的女儿吗?这位就是那位天上的仙女?” 崔令仪和柳溪各自看了对方一眼,没忍住嗤笑一声。 “乖囡囡记性真好。” 一句玩笑话,让两个娘亲化干戈为玉帛。 江婉清:“崔夫人,我爹娘对我真的很好,这些年我也没受什么苦。” 虽然江家贫穷,但是好在家里的两个男人都是有力气的,春耕秋收从未让母女两裙摆上沾过泥巴。 江婉清在家的时候就做做女工,给做饭的柳溪打打下手,烧火什么的。 崔令仪唇瓣微微颤抖,但没说话,那句“崔夫人”像是一根刺一样插在她心上。 江延年:“孩子她娘,给大人和夫人倒茶。” 然后小声提醒:“拿皇上赏赐那个叫阳什么的茶叶。” 柳溪:“哎呀那个看着就好贵,我都没舍得喝呢。” “你这妇人真是见识短浅,快去快去。” 夫妻两小声的“密谋”着,不知道陈靖宗和崔令仪听没听见,但是却被江婉清听得一清二楚。 她忍不住在私底下偷笑。 爹好面子,娘还是这么随性。 江婉清站在中间,厅堂两边各自坐着养父母和亲生父母。 江延年大字不识一个,觉得自己和满腹诗书的陈延年聊不来。 而陈靖宗虽然不是古板沉默的性子,但他脑子里装的都是国家大事不能轻易说出口,这种气氛倒也适应。 两人说了不到三句话就尴尬地喝起了茶。 崔令仪不忍放手,她们是亲生的母子,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在外流浪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找到了,她想带回去藏起来,爱护她守着她,让她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 “你走丢的时候还小,只有四岁,那时候过年有人在大街上放炮竹,别的小孩都躲得远,偏偏你不怕,要凑到跟前去看,我就转头吩咐下人回去给你拿个披风的工夫,你就不见了……” 提起伤心事,崔令仪眼泪又止不住了,精致的脸上一片湿润,手上的帕子湿透了没法用了。 “婉清,十二年了,我终于找到你了,你、愿不愿意和我回家去?” 这话一出,柳溪脸色立马就变了,眉头拧地死死的,像是能夹死一只苍蝇。 如果她们地位相等,她骂就骂了。 但是偏偏这人是自己宝贝女儿的生母,是大夫夫人,是世家小姐,一个不注意,自己一家都得掉脑袋。 就连柳溪自己都没发现,她捏着茶碗的手白了几分。 江婉清剥桂圆的手一顿,两位母亲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如芒在背。 御史大夫的千金是何等的尊贵,只要答应,那就能一辈子锦衣玉食。 但是这也意味着要离开从小一只疼爱自己的父母,保护自己的哥哥。 “我……” 犹豫就代表着不想,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陈靖宗满脸的期待最后只能淡淡地叹了口气,崔令仪的忍不住倒在他的肩膀上低声抽泣。 柳溪知晓自己女儿的秉性,看这态度就知道,在女儿心里他们这个家更重要。 陈靖宗低头宽慰了一会妻子,对女儿说:“婉清,我们不逼你,若是你想。偶尔有时间多回来看看你娘。” 女儿不是贪慕权贵的人,这也算是好事。 “妹妹!爹!娘!” 一洪亮的嗓音插入席间,江婉清立马听出来这是人未到声先到的哥哥江腾。 “妹妹!我带朋友回来了!这可是我在京城第一个好朋友!!” 忠义侯带着刚交的好友回家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自己家里突然出现了两个陌生人。 但是神经大条的他并未察觉出气氛沉重。 他看了一眼堂屋坐着的两位上宾,回头问柳溪: “娘,家里来客人了?怎么不去找我回来?” 他自顾自地坐下,随便拿着桌子上也不知是擦什么的巾子糊到脑门上擦了一通,看见亲爹的茶杯还满着,直接拿过来如同牛饮。 嘴里还发出啧啧声。 “……” “……” “……” 江延年和柳溪此时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还是陈靖宗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这位便是令郎吧,”他看了一眼江腾,虽然相貌平平但是人高马大的一看就是武将。 听说这侯爷还是用自己的军功换的。 “真是年少有为啊。” “谢谢啊!你们是来找我爹娘的吧,不用管我!” 江腾盯着座位上的人挠了挠头,一把将坐在崔令仪和柳溪中间的江婉清拉起来。 “崔兄!这就是我妹妹!生的好看吧?我上次找你要的芙蓉玉面花就是送她的!” 玉面芙蓉花。 这么一说,江婉清想起来了,她房间的那一盆芙蓉玉面花市江腾送的。 但这花一花难求,只有京城达官显贵才配观赏。 江婉清怕他收了别人的贿赂,让他送回去。 结果听说那人是个书生,想和他交个朋友。 什么样的达官显贵,能看得上他们这种刚来京城不久的庶族? 一位身着明黄色衣袍的男子走了进来,身上的大氅围了一圈狐毛一看就价格不菲。 他脸上带着温文尔雅地微笑:“江伯父江伯母,江小姐,小生崔明川,见过各位。” 江延年和柳溪一看这人身上穿着就知道是官宦子弟,讪笑了一声。 “崔公子,你好……” 原本埋在丈夫肩膀的崔令仪听到熟悉的声音抬头,“明川?” 崔明川的笑容僵在脸上,但是立马调整过来,“小姨?” 看向陈靖宗,笑的更丑了,“小姨夫。” 陈靖宗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你不在书院念书,跑出来干什么?” “我……” 崔明川害怕这个小姨夫,凶巴巴地像极了他的太爷爷,说话也是生硬古板。 可怜巴巴的看着崔令仪,“小姨。” 崔令仪给陈靖宗一个眼神,让他有什么事情回家再说。 “明川,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你失散多年的表妹,江婉清。” “啊?” 听闻此,崔明川这才看向了好友的妹妹。 长得和他小姨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听他娘说过,他那位表妹在他小的时候就走丢了,找了十几年还是没有音讯。 没想到,竟然这么有缘分。 “表妹好,我是你表兄崔明川。” “啊?” 这下轮到江腾一头雾水,自己的妹妹,怎么成了别人家的了? “你们在说什么?这是我妹妹!” 柳溪拉过自己的憨憨儿子,解释了好几遍,他这才懂。 江腾眼神呆滞,“娘,你不是说虽然我和妹妹都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但是比我还珍贵的肉吗?现在怎么成别人家的了?” 崔明川:“婉清表妹什么时候回陈府?毕竟那才是你的家。” 话刚说完,就被突然闪身的江腾一脚踹飞了出去。 崔明川:? 刚刚还说是挚友呢,现在就拳打脚踢。 “你瞎说什!么!”一拳。 “那是!”一脚。 “我妹!妹!”一拳。 崔明川没想到江腾变脸这么快,连滚带爬东躲西藏,整个厅堂都是他的惨叫声。 “停停停!江兄,我们不是朋友吗?” “现在不是了!你别跑!” 江延年跟在儿子身后,看他下手毫不留情,连连阻挠。 “你个皮猴!住手!住手!将人打坏了怎么办?” 这可是!崔家!读书人!世家!!! 崔明川重复着“小姨夫救我”,躲到了陈靖宗的身后。 江腾怒气未消,撸起的袖子仍未放下,被江延年禁锢着不得动弹。 “实在是对不住啊,犬子鲁莽,没读过书,但是只认他妹妹,所以这才伤了崔公子。” 江婉清也替哥哥说情,“兄长鲁莽,但也是关心则乱,还望陈大夫,崔夫人莫要责怪。” 亲生女儿都这么说了,挨白眼的就只有崔明川一个人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身世 第2章 赐婚 马车上,陈靖宗看着像是鹌鹑一样不敢吭声的崔明川,厉声问:“你去江家做什么?别和我说你是真的和江腾结交成为了挚友?” 他这不成器的外甥他还是很了解的,仗着自己是清河崔氏,父亲是当朝宰相,在京城里从来都是横着走的,怎么可能会看上一个庶族。 怕不是又在打什么歪心思。 对上陈靖宗冰冷的眼神,崔明川缩了缩脖子,眼神飘向崔令仪。 要是往常崔令仪肯定会安慰他两句,但是今天不一样,今天崔令仪心情不好,没空理会他。 崔明川低下头,手紧张地扣着腰间的玉佩,“皇上有意让士族和庶族的关系缓和,我身为崔氏子弟,当然责无旁贷。” 话还没说完,就被陈靖宗一计冷眼吓成了结巴。 “小、小、小姨夫,我,错了。” 当今圣上确实有意让士族和庶族关系缓和,但是这和他一个书生有什么关系? 大胆揣测圣意就算了,竟然还想通过这虚无缥缈的想法得到圣上的赏识。 简直是丢尽了崔家的脸! 崔家怎么会有这么蠢的孩子。 这要是陈家的晚辈,陈靖宗早就一脚踹过去了! “这件事我自然会去和崔丞相言明,回去好好念你的书,科考才是你的正路,少动这些歪心思。” 崔明川是丞相崔元善最小的儿子,他上面三个哥哥都考上了进士入朝为官,就他一个考了两次还是不中。 他若是不想读书崔家也养的起一个废物,但他若是走什么邪门歪道连累崔家,崔元善肯定会大义灭亲。 崔明川脸一下就垮了,“扑通”一声跪在马车的板子上,言辞恳切声声祈求:“小姨夫,求您别告诉我爹,他一定会把我从族谱除名的!” 崔令仪看见这个扶不上墙的外甥就烦,让他赶紧滚。 少了一个人,陈靖宗将香炉里的香点燃,给夫人轻轻揉着太阳穴。 马车内的沉香袅袅升起,陈靖宗开口: “清儿不愿回来,说明她并不是贪图富贵的人,只要我们见她的次数多了,日久总会见人心的。” “你说地轻巧!那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又不是你的,你当然不在乎!我就婉清一个女儿!我一定要将她带回来!” 陈靖宗欲言又止,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件事原本只是江家和陈家的事情,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传到了皇上的耳中。 皇上在这次夺位争权提拔了不少庶族子弟,只要是在战场上立过军功的都能进官加爵。 士族舍不得他们的孩子跟着当初还是燕王的皇帝打天下,现在庶族分到的一杯羹他们却眼红起来了。 京城那帮世家子弟对江家的那个小姑娘竟然能编排出这么多恶毒又无脑的言论,着实把皇上气的半死。 她那哥哥江腾虽然是山野村夫,但谁说草莽就不能出英雄? 江腾在三王争霸的时候救了他三次,有勇有谋又对他忠心耿耿。 要不是年纪太轻,皇上就封他一个国公当当,而不只是一个侯爷。 “嘁,京城这帮权贵,郭家李家还有王家,要是管不好自己的孩子就给朕扔战场上历练历练!” “一群只会挨着家族大树乘凉的酒囊饭袋,江腾和陈靖宗,一个朕亲封的忠义侯,一个是当今御史大夫,他们也配嚼舌根?” 皇上气呼呼地进了皇后的坤宁宫,一屁股坐下,还喝了皇后好一大碗的安神汤。 杨公公隔了好久才来,他一个长年在内宫的阉人,体力实在是比不上正值壮年的皇帝。 杨公公哭丧着脸,求救般的眼神望向皇后。 自登基以来,皇后还是第一次看见皇上这么生气,挥挥手让宫女太监都下去,自己拿起旁边的扇子,玉手轻轻拍着他的背。 两人成婚三十年,从富庶的京城到偏远的燕州,从默默无闻到君临天下,一直都彼此扶持。 每每有什么事情,皇上也会寻求皇后的建议。 “这是怎么了?郭家李家王家的孩子说了什么?” 皇上一看见皇后,心里的火气就下去了一半,伸握住皇后的手,“呵,江腾那小子的妹妹你记得吧?” “记得。”皇后点头,当初江侯爷救下皇上第二次的时候被利剑砍了半边的肩膀,江家的那个小丫头竟然跟着送粮车混了进来,看望她哥哥的伤势。 后来她留在营中,跟着还是燕王妃的皇后还有各将军的家眷一起为伤员救治。 听说那小丫头在家中是最受宠的,但是面对那些血腥糜烂的场面竟然一点都不怕。 那时候皇后就对她有印象了。 “好像叫江婉清,是个极好的女子,她怎么了?” “她原本是陈靖宗的女儿,结果小时候被拐到我们燕州,被江家收养了,现在她身世大白,原本应该是阖家欢喜的事情。” 皇上顿了顿,似乎是想到那些烂嚼舌根的人,冷哼一声: “结果京城那些权贵说那小丫头攀附权贵,野鸡变凤凰,原本只是村姑,却能一跃成为世家小姐里最尊贵的一个。” “还说陈家和崔家身为士族世家,为了个小小女子,竟然放下尊严与庶族同席,简直不耻!” “说到底,他们就是看不起庶族,就连和庶族沾染的世家也要讨伐!” 皇上给自己说生气了,皇后刚倒的安神汤又被他猛猛灌进肚子里。 “你说,朕要是不给他们一点教训,那从燕州跟随我而来的战士们会怎么寒心?” 皇后给皇上顺了顺气,安抚他别冲动。 “士族与庶族一直不和,这百年来更是水火不容,虽然庶族在皇上登基之前付出极大的牺牲,但是现在刚刚结束纷争,圣上登基不足一月,朝堂不稳,官员近九成都是世家子弟,若是此时大为惩戒,恐怕会适得其反。” “难道朕就任由他们放肆!” 皇上重重拍了一下桌案,手中的和田玉珠链断开,圆润的珠子散落一地,有的滚到桌底,有的滚到两人的脚边。 皇后低下身子,捡起一颗碎成两半的珠子。 “皇上息怒,这件事也不是没有办法。” 皇上:“你说。” 皇后:“我们若将这碎掉的珠子捡出去,再串成一串新的珠链就好了,但是得挑一个新的丝线,两头都要合适再打一个漂亮的平安扣。” 皇上哈哈大笑,不顾自己的形象狠狠抱着她亲了一口,“如此,甚好!” 第二天,皇上身边的杨公公就来到了江家。 杨公公脸上挂着谄媚的笑脸手中的拂尘甩在臂弯处,仿佛是怕人看不出有喜事。后面跟着一群人站成一排,捧着的应该都是宫里给的赏赐。 柳溪无意间看到红布底下透露出来的金光,和江延年对视了一眼。 难道是儿子又立功了? 可如今是太平盛世,立的什么功劳能得到这么多的赏赐。 “发财了发财了,真是祖宗保佑,我江家得此一子,一飞冲天!” 江延年拍了拍江腾的肩膀,眼里表达的意思都是:好小子,真给你爹争气。 江腾摸了摸脑袋,他最近啥也没做啊。 难道是皇上看他最近瘦了,特地给他送来赏赐让他补补? 他伸手戳了戳旁边的妹妹,“妹妹,等会我拿了赏赐,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买,那陈家送来的你可不许再摆出来了。” 江婉清笑了笑,自从那天以后,陈家每天都送礼物过来,有时候是首饰,有时候是一本古籍。 其中有一本是讲志怪故事的,江婉清特别喜欢。 她今天只不过是在他面前翻了两页,结果就被哥哥酸了一上午,说下午就去把书店里的志怪小说全都买回来,让她看个够。 “哥哥,你也太小心眼了,要是以后我嫁人了,也要用夫家的东西的。” 江腾“切”了一声,“那也得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不说咱爹娘舍不得你,还有你那世家的爹娘能同意你这么快嫁人?” 江腾一脸得意地上前,刚要谢旨。杨公公伸手制止他。 “江侯爷进来可好?” 江腾:“好啊,我爹娘和妹妹也好。” 杨公公:“那就好,再次先恭喜侯爷了,不知令妹何在啊?” “啊?”江腾愣了一下回头。江婉清看了他一眼,走上前来。 江父江母同样一脸紧张。 “公公,我是江婉清。” 杨公公嗓子一扯:“江婉清接旨!” “朕早知江家幼女贤良淑德蕙质兰心,在军中临危不惧救死扶伤,当属京中女子典范,听闻竟还是当朝御使大夫流落在外的女儿,朕便赐称号江淑人以表慰藉,并赏食邑五百户,年俸三百两,绸缎五十匹。” 江家人被这突如其来的馅饼给砸蒙了,江婉清也惊得长大嘴巴。 她不过一个农女只是蒙了一层身份,竟然能得到这么多的赏赐。 江婉清在心里想了百转千回,刚要感恩圣上,谁知道杨公公还有另外一道旨意。 “先别急着谢恩江淑人,皇上还有一道旨意。” 在江家人期盼的目光下,杨公公让一旁的小太监搬来了另一道旨意。 “江淑人聪明伶俐才德兼备,朕闻河东裴氏有一探花郎,现任大理寺少卿尚未娶亲,今特为你二人赐婚,择一良辰吉日完婚!” 河东裴氏,那也是个世家啊,而且裴太傅身居高位。 江婉清心猛地一沉,要不是皇上乱点鸳鸯谱,她怎么可能够得上这样人。 杨公公念完,笑眯眯地看着跪着的江婉清,像是一位长辈对晚辈的祝贺: “恭喜啊江淑人,裴少卿可是一表人才,年纪轻轻就登科及第,身居要职”杨公公一抬手,身后立马有人端着一个托盘,上面蒙了一块红布。 “这是皇后娘娘为您添的嫁妆,请淑人自己掀开看看?” 在所有的目光注视下,江婉清手心里沁出了汗,缓缓将红布拿了下来。 红布之下的物品在阳光的照耀下金光闪闪,江婉清忍不住眨了眨眼睛,而后才看清那是何物。 一顶的凤冠,主体全是金子不过做成了缠花的样式,冠头嵌了一颗绯红的宝石,冠旁插着风头金簪,凤嘴上衔着长缨,长缨下的步摇是小指大小的金色珍珠链。 这珠光宝气的凤冠,惊呆了在场所有人。 “这,这是皇后娘娘赐给你的?” 柳溪瞪大了眼睛,眼里闪着金光,看了一眼女儿又看了一眼那华丽的凤冠。 她的囡囡这么受欢迎吗? 江婉清被娘亲的这句话唤回了神,提着罗裙跪下。 “多谢皇上、皇后娘娘厚爱,婉清接旨。” 皇上亲自赐婚,皇后为她添妆,看来这婚,是一定要成了。 前两天她的身份引起了京城士族和庶族的纷争,现在拿她当箭矢,裴家的郎君就是靶子。 江婉清先前只觉得圣上圣明皇后仁慈,但是现在她似乎看清,这一切的表象都需要暗地里的谋划和心计。 只是不知,她的未来夫君知不知晓这件事情。 第3章 见一见 待到扬公公走后,江腾将三人拉回了屋子里,并且大喊:“不能嫁啊!妹妹不能嫁给这样的男人!” 声音之大,就连屋顶的雪都被这声音震掉了一片。 三人捂着耳朵,一脸嫌弃。 江腾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喃喃自语似的: “完了完了,这裴慎是个丑鬼,妹妹嫁给他,每天对着他的那张丑脸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怎么办?” 柳溪疑惑,听着儿子这话也紧张起来,“这杨公公不是说这裴郎一表人才吗?还是大理寺的少卿,年纪轻轻身居要职啊。” 江腾狠狠地跺了跺脚,刚刚他是不敢在杨公公面前发作,而现在恨不得将自己知道的全都吐露出来。 “一表人才那都是两年前的事情了,两年前他还是大理寺长史,跟着当时的大理寺卿破了一起大案,可就在结案的时候被一个歹徒偷袭,砍了好大一刀,伤口从右脸到胸口,当时都看见骨头了,就算痊愈也会生疤,现在查案缉凶都是戴着半幅面具,若是只看左边脸,那只能说看得过去。” 屋子里突然安静了下来,四人大眼瞪小眼干看着。 柳溪两眼一翻差点昏过去,还好江延年在一旁及时扶住她。 “怎么会这样?” “我如花似玉的囡囡若是嫁给这样的一样面目丑陋的男人,后半辈子怕是都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江延年身后渗出微汗,风一吹,还挺冷的,“可这裴郎家世是顶顶好的,若只是容貌受损应该不打紧吧?” “你瞎说什么死老头子!”柳溪猛地掐了一下他的大腿,一巴掌将他拍到了凳子上。 江延年被打地不轻,自己还摸不着后背,招呼江婉清过来替他揉揉。 柳溪指着他的鼻子,“你难道不知道庶族和士族水火不容,这裴家的家世越好,对我们囡囡就越不好,这裴郎脸被毁了,万一心里会抑郁还看不起我们江家,囡囡在裴府怎么活!” 江腾听着父母的争吵,一气之下回内室将自己的配剑拿出来拍在桌案上,窗外的日光照在上面,虎纹栩栩如生。 这原本是皇上的配剑,进了京城后赏给他的,是他忠义侯的身份象征。 江腾怒气冲冲:“大不了我不当这个侯爷了,什么士族庶族,让我妹妹受委屈就是不行!我们一家回燕州,哪怕种一辈子地也比在这京城好!” 这京城里的人都瞧不上他这个燕州来的忠义侯,现在还要夺走他的妹妹,他不干了! 江婉清赶紧上前捂住他的嘴,心里感动归感动,但是这侯爷是江腾用自己的命换来的,可不能为了她随便丢掉。 “好了好了,爹娘和哥哥的顾虑我都有想过,但是这是赐婚,抗旨是要满门抄斩的。” “不就是成亲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日子一天天总会过去的。” “可……” 没一会,门外传来了下人的声音:“老爷夫人,陈大人和崔夫人又来了。” 想必也是听闻了江婉清被赐婚的事情。 江婉清亲自出去将人迎进了堂屋,屏退了下人,江家三人也在,两家只需要一眼就看出各自的心事。 崔令仪一脸凝重地抓着江婉清问: “婉清,你若是不愿意嫁,我便让你爹爹去找皇上说情,他的话皇上总会考虑一二。” 陈靖宗冷着脸,跟在崔令仪身后,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江婉清懂得,陈靖宗愿意以自己的前途做赌,只为了补偿她这个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 只不过这样,陈家和崔家怕是也不得安生。 “皇上亲自赐婚,皇后娘娘也为我添妆,我有什么不满意的?” 柳溪和江腾刚想张口,对上江婉清的眼神,又默默闭嘴了。 崔令仪坐下以后,江婉清给她倒了一碗茶,是上次他们来的时候拿出来的洋湖贡茶。崔令仪现在哪有喝茶的心思,拿着茶杯放在一旁的桌上。 “婉清,你可别被裴家的家世表象迷惑了。” “那裴家也就裴太傅一支近二十年来才出一个探花其他的早就没落了,要不是有祖上功荫,他们裴家那还能在京城排的上号?” 陈靖宗在妻子的身后轻声提醒,“夫人!慎言。” 崔令仪哼了一声,余光看向江家人。 “裴家规矩多,裴老夫人及其看重身份门第,婉清嫁过去难免会因为庶族的身份受苦。如今圣上已经将婉清的身份点破,不如让她在陈家出嫁?” 柳溪听到这么说心里有过不服气,但崔令仪说的有理,自家的闺女如果因为在江家出阁肯定会被那些士族议论自诩清高,非要高嫁。 若是在陈家就不一样了。 柳溪:“这件事你问囡囡,她有主见。” 崔令仪:“好孩子,你就答应我吧,就当是能让娘这么多年的亏欠能少点。” 江婉清点了点头,这样也好,她刚来京城,很多事情还不懂,嫁入裴家之前还需要崔家娘亲的指点。 “多谢崔夫人,只不过婚期定在了下个月,我初来乍到可能还得麻烦崔夫人多费心。” 崔令仪一整天的愁容终于舒缓,喜极而泣,“好好好,家里什么都有,你什么时候有时间过来了,娘来接你。” 她知道这件事急不得,和江家人道了别后先行回到陈府等待。 柳溪还是不放心,“囡囡啊,你可想清楚了,嫁人是女子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 “娘,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你和爹不是还要出去买糯米和芝麻吗?我想吃元宵了。” 冬天的天色黑得早,要是现在不出门,恐怕回来的时候天就暗了。 马上就要元宵节了,昨天二人就说好了要出门采买。被江婉清一提醒,两人收拾了一下出门了。 江婉清支走父母以后,美目一转落到了兄长身上。 江腾了然双手抱胸,眉峰挑了挑,左手握拳信誓旦旦的样子,“说罢!让我干什么!” 他的眼里像是一颗乌黑的宝石,仿佛这是什么天大的恩赐,“想要什么直说,哥哥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都会帮你买回来!” “你能不能帮我去查一下,裴郎君最近的踪迹?” 江婉清没见过这个人,也没听说过,如果想要相见恐怕是有点难。 她也不能天天往外跑去打听。 只好摆脱这位每天都要出去当值的兄长了。 “包在我身……”江腾反应过来,“啊?那个裴慎?你不会要悄悄去见他吧?” 男女婚前相见,会不会不太好?但妹妹想要……可是真的不太好啊,这要是被爹娘发现……可是妹妹想要…… 江婉清见他一个大男人抓耳挠腮地摇摆不定,表情似乎很纠结,“哥,我这盲婚哑嫁的,你好歹让我先见一面吧。” “要和他过一辈子的是我,你们都说那人毁容了,我只是提前看看不过分吧?” 江婉清摸了摸头上的簪子,这是她有点心虚的表现。 江腾:“说的也是,我马上去帮你查!” 第二天,江腾悄悄摸摸地跑到江婉清的闺房,敲了敲窗户。 打开窗户的江婉清哭笑不得。 这又不是做贼,为什么不走正门? 江腾神神秘秘地凑在她耳边,告诉她: “元宵节前一天裴行之与县衙的人在城外办事,我看好了,城外东郊有个驿站,若是下雪他们应该会在那歇脚。” 江婉清点点头,刚要先走,又被江腾拉住了,他一脸严肃地看了看周围没有人,然后更小声和她说: “不过我还打听到,这裴慎性格古怪,京城里不少人想结交他,结果他一点面子都不给相邀赴宴从来不去。还有,他毁容前几乎整个京城的适龄的小姐都相看过了,都不满意,为此裴家还被好几个世家记了一笔,皇上真是给我们扔了一个烫手山芋。” 江婉清皱了皱眉,还能这样。 难怪裴慎履历这么杰出的少年郎会将婚事拖到23岁。 “这……听起来恐怕不是个好相与的,这事你没告诉爹娘吧?他们知道了肯定会担心的。” 江腾双手抱胸,“哼,真是个麻烦的家伙!”他说完这句,看到妹妹手上拿的香囊。 “端午还早着呢,你这么早就绣香囊做什么?” 江婉清攥紧了香囊,往后退了一步,“没,没什么,兄长不是还要练枪吗?快去吧,等会吃饭了我喊你。” 江腾被半推半就地去了院子里,临走前还一直用探究的眼神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 元宵节当天,江婉清戴上帷帽,跟着兄长一起从后门出去了。江腾让下人套了车,亲自驾马带着妹妹出城去了。 马车走了许久,突然停了下来,江婉清从马车里出来,看到江腾冻红的手,把自己手里的汤婆子给他。 “这么冷的天真是辛苦兄长了,回去给你做好吃的。” “真的?那我要吃炸酥肉。” 江腾给她指了指,“喏,那就是裴慎。” 江婉清顺着兄长的指的方向看去,只看见一个高大挺拔的背影和一个圆润的后脑勺,身上绯色的官府很是显眼。 “哥哥,我们能靠近点吗?” 两人所处的位置在驿站背后的一座山上,白茫茫的一片但是有高大的树干,视野十分有限,而他们一行人已经准备要进入房子里了。 “成,我们从后门进去。” 江腾递给在驿站后院的小二一串铜板,店小二恭恭敬敬地将两人带到距离裴慎一行人最近的厢房。 临走前还求二人,“二位上官,还请不要告知掌柜的我这样做,不然我就失去这份工作了。” 江婉清笑了笑,“放心,我们是守诺的人,还劳烦你下去将这最好的酒菜端上来给我兄弟暖暖身子。” 小二一脸笑容,不一会酒菜就摆满了他们厢房的桌子。 江腾一手拿着卤猪蹄,另外一边还不忘给自己塞了一个包子。 “妹啊,这么多菜都是给我的吗?你不吃吗?” 江腾小时候有过一段饿肚子的日子,所以现在养成了不浪费粮食的习惯,如果桌子上还有菜,他是一定不会离席的。 江婉清抿了一口茶,掩着嘴笑了笑,“我下去再让人送点清口的茶水。” 江腾有了吃就不想其他了,听到这忙不迭地点头,“再来两碗大米饭。” 江婉清将帷帽戴好出去了,她看向隔壁的厢房,里面没有一点动静。 她有点纠结地在走廊上等了好一会,在准备下楼前终于听到里面有动静。 门开了,一片绯红色的衣角露出来,江婉清呼吸一滞,然后才想起来自己带着帷帽,他人看不见。 她强装镇定,等着衣角的主人从房里出来。 裴慎确实如江腾所说戴着半边黑色的面具,将右边脸完全挡住了,但是眼睛却尤为犀利,一下就察觉到了站在一旁的江婉清。眼神落到她身上的时候她整个人抖了一下。 这两件厢房相邻在走廊的拐角处,除了他们并没有其他人,安静地能听见外面的鸟鸣和风声。 走廊尽头的窗外一片白茫茫,偶尔会有风将雪的味道吹进来,伴着裴慎带来的压迫感。 两人的距离缩短,江婉清这个人身高和江腾差不多,都超过了八尺。 但可能是因为裴慎面无表情,所以有点凶,江婉清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 她手捏着披风,咽了咽口水。 好像,并没有很可怕。 第4章 裴慎 大理寺—— 冬天夜晚来的早,寅时刚过,最后一点阳光消耗殆尽,迎来漫长的冬夜。 小杂役拿着火折子将屋里的蜡烛点燃,渐渐地,屋内就比屋外亮堂了。 蹲坐在门口的寺丞打了个哈欠,眼角泛起泪花,看着在窗边借光的人,眼神不耐烦。 裴慎站在窗前,身姿挺拔,双手被冻得通红,但依旧将手上的书拿的稳稳的,隔一会就翻过一页。 杜明盯着他的面具好久,终于开口:“裴少卿,天已经完全黑了,烛火也给您点好了,就别赖在那透着风的窗户边了。” 话说的客气,但是语气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小杂役低头哈腰,“裴少卿这也是为了早日审理完案件嘛,杜寺丞今日怎么这么晚还不归家?” 杜明上任大理寺寺丞两月有余,除了一开始勤勉了几天,后来一到时间下值,最近不知道怎么,又开始勤勉了起来。 所以小杂役才能在裴少卿的屋子里看到杜明这个稀客。 杜明:“呵呵,裴少卿勤勉,本官也是向着榜样看齐嘛。” 说这话的时候,杜明的脸上明显是勉强和虚伪,完全没有半点服气。 小杂役挠了挠头,心想肯定是今天杜大人心情不好,他还是赶紧下去吧。 屋里只剩下两个人,裴慎往后面走了两步,坐在书案前,对同僚的抱怨恍若未闻,两指轻轻又掀过一页。 杜明从门口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裴慎面前,刚到跟前却又怂了。 “我说行之,公事是做不完的,家里还有母亲等着你回家吃饭呢。” 他听说最近裴母不知怎的感染了风寒,在家闭门不见客,裴行之这个当儿子的怎么一点都不伤心。 听闻此,裴慎眼皮都不抬一下,“我已和母亲说过,过了时辰,就不用等我。” 西厅的陈年旧案堆积如山,裴慎过目不忘,又身为大理寺少卿,将旧案整理并且重新梳理脉络,都是为了减少冤假错案的发生。 偏偏有人不懂。 杜明随手拿起毛笔,在纸上心烦意乱地画了只王八。他从小就爱丹青,杜家又是世家,君子应涉六艺,但杜明除了画画,没一样拿得出手的。他能站在这,多亏了祖上的功荫。 来了大理寺,发现自己的上司竟然是多年前的同窗,两人少时关系就好,当值的时候虽然话说的不多,但总归比旁人多了几分交情。 这王八画的惟妙惟肖,只是它的主人不敢给它起名为裴慎,写了个“非礼勿视”。 裴慎垂眼看了然后又闭上了眼睛。 “你若是想回,那便回,不用在我这试探口风,我没有压榨下属的习惯。” 杜明“啧”了一声,那不是皇上刚刚登基,命令所有的官员都要自省其身,只是简单一句话,整个京城所有的官署都。 “独孤大人发话了,为官者,多思民生,多自省,要细心公正,要以长官为准则,吾不敢不从。” “裴少卿固然勤勉值得我们所有人学习,但是你也偶尔放松一下,让我们这些在你手底下的人也能早回家陪陪妻儿。” 说到这,杜明暗道不好,这裴慎还未娶亲,大抵不能理解他的思妻心切。 裴慎收了书,吩咐人进来将书卷整理好放回原处。杜明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拉着他一起往外走。 一出门踩着雪“咯吱咯吱”地响,“这天真冷啊,还好今天下值早,不然夜晚的寒风刺骨,回家都要暖上个好一会。” “走走走,我娘子还让我给她捎东街道上酥糖铺子的点心呢,晚了就没了。” 裴慎不理解,并且拍开他的手,往右边跨了一大步,“杜明,你一个八尺男子,国之栋梁,整日沉溺在那温柔乡,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你是真不害臊。” 这要是旁人说,杜明还会觉得这人是不是在骂他? 但若是裴慎说的,那就是真骂。 杜明也不恼,又凑过去拍拍他的肩膀,以一副过来人的姿态调侃:“等你成了亲就知道了,就怕那时候你还会想‘**苦短日高起’。” 他顿了顿,后半句他没说,意思到了就成。 “咱们皇上真是圣明,知道你娶亲艰难,特地给你赐婚,到时候我前去为你观礼啊。” 原本士族的婚事应该在及冠前一两年,由信得过的媒人介绍,再过了双方父母的眼,最后两人相看对彼此都满意才能定下来,等到男子及冠就立马迎新媳妇过门。 但之前裴慎一直以及冠之前当专心念书、早日入仕、为国奉献为由推辞,这件事就一拖再拖。 不过,杜明说的“娶亲艰难”不假。裴慎刚及冠,家中的长辈就为他张罗着和世家小姐相看了,但是每次裴家长辈和媒人都是铩羽而归。 他们也想不通,为什么所有的士族小姐在和裴慎相看后,都会生出“嫁他不如出家”的念头。 特别是在裴慎出了那件事以后,更没有世家小姐愿意与之想看了,就连媒婆都连夜收拾包裹,称接不了裴府的单。 正好新皇登基,善意大发给他赐了个媳妇,免了他孤独终老的痛苦。 想到赐婚这事,裴慎心里其实是不大赞同的。 两个人并没见过面,也没有通过媒人来说媒,就连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都不清楚,婚姻是两个家族的事情,如此草率。 只听说那是个在庶族长大的士族姑娘。 当今圣上有意缓解士族与庶族之间的矛盾。选了他,那就当时为国捐躯,自当仁不让。 杜明走后,裴慎径直回了裴府,手上还带了两包和杜明给娘子买的同款的点心。 “三公子回来了。” 在门口的小厮青见看到了熟悉的身影,立马上前结果自家公子手上的东西。 “青见?不是说你母亲重病,今日不用来了吗?” 青见的母亲是厨房做饭掌勺的张大娘,这两天发了热,听说挺严重。 青见笑了笑,“公子,我娘已经大好了,看见我立马就赶我过来伺候您呢,我刚刚就是打算去大理寺寻您。” “对了,今晚夫人才吃了半碗饭就让人撤下了饭菜,还一直在咳嗽,公子你要不去看看?” 就连青见都知道回去看望自己生病的娘亲,而他却只顾大理寺的卷宗,没过问自己的母亲身体如何了。 裴慎没说话,但是步子却往母亲的禾安堂去了。 禾安堂烧了炭火,屋内暖融融的一片。 裴夫人李兰倚在暖塌上,就着一旁的烛火微光看着手里的账本,时不时还将身上落下去的毯子拉起来,旁边一碗黑乎乎的药汁已经没了热气。 听说自家儿子过来了,赶紧穿上鞋笑着相迎,“行之今日怎么回来地这么早?可用过晚膳,不如我吩咐厨房再做几个菜上来。” “我吃过了,娘。”裴慎看到一旁的药,叹了一口气,“娘,药凉了就没了药性,怎么不趁热喝?” 然后吩咐青见:“去给夫人热一下端上来。” 裴慎将买的糕点递给她,“听说娘今晚吃的少,正好我从外面带了点心,您等会吃了再喝药。” 李兰想拒绝都不行。不过儿子这个榆木脑袋今天竟然还给她带了点心,真是稀奇事,难道是心里有事? 她三个儿子,大儿子和二儿子喜爱舞刀弄枪,在军中不大不小也是个将军,她这小儿子倒是对舞文弄墨感兴趣,还通过科举入了仕。但也就这个小儿子让她操心最多,性情也古怪。 从小到大,有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全靠旁人去猜,自从毁容戴上面具遮面后,更像是个哑巴。关键是,猜不猜的中他都不会说。 但这次,李兰觉得一定猜中了,“可是因为皇上赐婚,心里不快?” 裴慎抿了抿唇,心道没有,但是嘴上却不说。他也想听听母亲的看法。 李兰笑了笑,孩子真是越大越容易钻牛角尖。 这么浅显的道理,她一个深居宅院的妇人都看明白了,儿子一个堂堂大理寺少卿竟然不懂。 “这江氏虽然是和庶族长大,但认祖归宗了也算个士族,至于士族女子会的那些,可以慢慢教,日子久了,庶族的那些陋习她也渐渐就忘了。” “儿啊,也不怪娘说你,这么久了也没有姑娘家看上你,京城像你这么大的,估计孩子都能有了,你不急,娘也急啊。” 最后一句,李兰有些犹豫,但还是说:“每次打叶子牌,那张家、王家的那几位,都拿这个刺我。” 虽然儿子戴着面具不丑,但是不妨碍别人说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导致裴慎娶不了妻。但这句,李兰就没说了,她怕说多了儿子会心里难受。 裴慎:“……儿子明白了。” “婚后你要多开口,开口还不行,要会说话,女子都喜欢嘴甜的,可要收收你那臭脾气,不能再像气跑那些世家小姐一样……” “……” 两人说了一会,等到青见将那碗黑乎乎的药汁重新端了上来,裴慎监督他娘喝完,这才离开。 一出门,凌厉的风刃就刮了过来,青见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然后赶紧给自家公子披上披风。 李兰的院子里种了数棵梅树,这会不畏严寒怒然开放,裴慎驻足观赏了一会。青见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裴慎回过神,和他一块离开了。 今早扫了雪,但是又下了,这会院子里还留着不浅的积雪,裴慎和青见一前一后走进了抄手走廊。 青见很有眼力见,“公子在想事情?” “您从禾安堂里出来,眉头就一直皱着,可是因为即将过门的夫人?” 裴慎皱了皱眉:“夫人岂是你能妄议的?你只需知道,她日后是我的妻子,你的主人。” 青见才是个十六岁的半大小孩,听到裴慎愠怒的语气赶紧认错。 也是,他家的公子怎么可能是看中世家门第的人? 不然这满京城的士族小姐,也不至于一个都没相上。 裴慎不知道这小孩在想什么,只是淡淡地施威:“吩咐下去,她进门后,若是从谁那听见半句风言风语,就自个去拿银子滚出裴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