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空姛门里当女同》 第1章 第 1 章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在漏水掉泥的洞墟里猖狂大笑。 低头看着掌心浮现的黄金纹路,这是我苦练复生功法大成的见证。卧薪尝胆二百年,终于能堂堂正正以女同的身份行走于世,爽! …… “你这是……?” 回到宗门后,同门苏久打量着我。 她许是看出我此刻意气风发,脸上写满狐疑,还掺杂着她惯常对我的嫌弃与厌烦。 若在以往,见她这般神色,我早该点头哈腰、忙不迭去给她当牛做马了。毕竟,她是世上仅有的三个知晓我女同身份的人之一。 说来讽刺。我与她算是青梅,入宗前便是邻里,一同被选入空姛宗。十五岁前,我当她是最知心的挚友。 记得那年秋意温软,我看见她端坐椅中,捧书细读。本以为她在研习什么功法,凑近才惊觉,纸上文字描写的竟是两个男子缠绵亲吻。 我尚在怔愣中,一向文静的她猝然跃起,书页哗啦作响,耳廓被她衣袖刮得生疼。 “太好磕了!他俩简直是绝配!吴羽和于无是真的!”她双手抖动着书页,身子也跟着激动得上下起伏。 “啊?你说这书里两个男的?”我试探着问。 她倏地沉下脸:“啊什么?两个男孩子又如何?你歧视同性恋?老封建!我告诉你,”她逼近一步,目光灼人,“异性恋只为传宗接代,同性恋才是真爱!” 我不懂她为何突然如此激动,瞪我的眼神仿佛要将我生吞,只得磕绊解释:“没、没有歧视。只是我不常看这些,第一次看男子之间……” “呵,你真是落后于时代了。”她嗤笑,指尖随意地点着书封,“如今光壶国的男男小说就有九千万余本,异性恋小说才八千万。全蓝星的更不用说,你该连男男小说都没读过,莫不是一亿年前的老僵尸?” “……是我孤陋寡闻了。” “知道就好。”她撇撇嘴,单手捏着书,用食指作书签朝我晃了晃,“我这本可是咱们空姛宗的镇宗之宝。宗内藏书阁里多的是宝藏同□□情故事,你这老僵尸下回该去开开眼。” 说罢不再理我,重新沉入那悲欢离合的男男爱情故事。 我看她时而拭泪时而含笑,全然沉浸于那二人的缠绵悱恻,又想起她方才那番同性恋才是真爱的言论,心头一动,她既然如此喜爱同性故事,想必能理解我的秘密。 那时我已认清自己的性取向。内心几番挣扎,我终于在她起身斟茶的间隙,鼓足勇气开口: “其实……我也是同性恋。” 哐当—— 茶壶盖摔落在地。她捏着壶柄的手猛地一扬,整壶滚烫的茶水朝我泼来。 灼痛瞬间蔓延,我却僵立原地,心中惊涛骇浪远胜身上痛楚。 她面目扭曲,眼中喷火,字字淬毒:“你莫非喜欢我?真叫人恶心!离我远点,你这喜欢女人的死变态!” 我惶然无措,仿佛真是我犯下大错,徒劳地解释:“我不喜欢你,只将你当作最好的朋友……而且你明明不歧视同性恋的,我只是想对你坦白……” “你要不要脸?抢别人的词汇!同□□情专指男孩子间的爱情!女人之间哪有什么爱情?你这根本是在凝视女性物化女性!你瞧瞧女女爱情小说才多少本?十万本都不到!知道为什么少吗?因为只有变态才写这种东西!你这个喜欢女人的死变态,合该被烧死!” …… 那天她教诲了我许久,无非是“女性之间没有真爱”“喜欢女人的人骨子里都是男人”“身边有个女同就像被异性尾随一样可怕”之类的论调。 我无法认同,却辩不过她。自那以后,她每见我皆如见邪魔,眼中掩不住的厌弃,唯恐避之不及。 她既如此厌我,我也不愿自讨没趣,便渐渐与她疏远。 后来我又交过两个朋友,皆因同样的缘故,在我坦陈性取向后,便纷纷远离。 与第三个好友决裂后,我终于明白,这个秘密注定不能对任何人言说。 可我不甘啊,难道我只能毕生缄默,死死守着这个秘密,将它带进仙界或地狱?倘若连仙界和地狱都不容许我爱女子,天地之大,我却能将它安放于何处? 经历三段破碎友情和一场几乎注定无疾而终的暗恋,年少的我毅然决定寻觅破局之道。 我首先想到去宗门的藏书阁,苏久曾说那里藏有许多同□□情典籍,或许能从中找到借鉴之法。 进去后粗略一扫,我心潮澎湃,标注同□□情的书琳琅满目。我满怀斗志,不放过任何角落,整整翻寻三日。 可惜,我未寻得半本讲述女子相恋的书,只得悻悻而归,另寻它法。 然而苦思良久,仍无所得。 正当愁肠百结,在内门替师姐们跑腿打杂时,忽闻不远处有人欢呼: “哇,同□□情太甜了!狗妹受和御姐美人攻,这简直是天造地设的女同情侣,磕死我啦!” “女同情侣”四字如惊雷入耳,我眼前一亮,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既然宗门有女同情侣,定要好好请教她们如何赢得世人祝福。 我急急循声而去,见是一场告白仪式,围观者众,从地至天围作十数圈半球。人群密密麻麻,粗粗一算,几乎全体徒生齐聚于此,欢呼祝福声震耳欲聋。 我也随众人喊了几声,试图挤进内圈看个真切。奈何内门徒生们气力远胜于我,每进一步,皆被推搡而出。 人墙厚重,听不清中心那对女同情侣的言语。我只好在外圈静候,盼着人群渐散再上前请教。 约莫两个时辰后,仪式近尾声,围观者陆续散去,只余六圈。我忙兴冲冲上前。 咦?仔细一看,不由得愣住,怎么是两个短发的? 许是两个短发姑娘罢?我伸长脖颈细看,不对,那模样分明是两个男子。 许是长相中性?我强自镇定,莫慌。 直至听见台上二人嗓音,又闻前排观者议论: “两个男孩子的爱情太美好了。” “男孩子之间的恋爱本就美好。自从我与兄弟相恋,再看不上女人。” “他们和寻常男同情侣不同,两人都温柔细腻。我看不像两个男子相爱,倒像两个女子相恋,是女同吧。” 原来如此……台上竟是两个男子。那说什么“女同情侣”?平白让我空守两个时辰。 不得不承认,这场告白浪漫得令人艳羡。可我并不打算向他们请教。宗门里成双成对的男同情侣比比皆是,他们尽可大方示爱,如寻常异性道侣一般,甚至收获更多祝福。 与我不同。他们从不需为爱慕同性而苦恼。 第2章 第 2 章 那些令人不快的往事便不再提了。总之,历经十余载上下求索,我终于寻得一个或许可行的法子,修炼那据说至少百年方可见效的复生功法。 在我之前,除创出这门功法的祖师,再无人修炼过它。 为何?只因太过凶险。这位祖师自己也只成功过一次,第二次便失败殒命。连创作者都无法驾驭的功法,还要赌上性命,《此法名为复生,亦为我苦海中仅剩微光》这部秘籍,自然被束之高阁。 如今,终有人愿以身试法,那边是我。所谓险中求胜,我将其视作一场豪赌,赢了,我便赢得堂堂正正向世间宣告女子相爱本就寻常的权利;输了,不过赔上一条早已无人在意的性命。 我抬起头,眼中燃起两百年未见的自信,直直与苏久对视。昔日她们常以公开我的性取向、让我被烧死相胁,欺我辱我,而今我终于不再畏惧。 心头忽生一计,我看她的眼神渐渐带上几分轻佻。她似是被这种目光吓住,悄悄退后半步,厉声喝问:“你想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我故意拖长语调,掩去说谎时的生涩,“我不是十几岁就被你看穿心思了么?我喜欢你啊,怎么,觉得恶心了?”年少时不擅说谎,两百余年未与人交谈,如今仍是破绽百出。 “你……你这变态!无耻!恶心!我这就去告诉所有人你的性取向,让你被架上火刑柱,烧死你这死变态!”她指着我厉声咒骂。 我纵声大笑,这反应正中我下怀。于是继续故作轻浮:“去啊!你以为我还会受你们威胁?我跟你说,我这辈子就赖定你了,除非你一剑杀了我,否则生生世世我都要缠着你,做你最恶心的女同,不把你掰弯绝不罢休!” 此言一出,连我自己都嫌恶。我向来厌恶被人掰直,自然也不可能去掰弯直女。但越是如此,效果愈佳。她杏目圆睁,似已怒极,猛地抽出腰间佩剑,剑尖直指我心口:“好啊,既然你一心求死,我成全你!” 语毕,她用力一刺,利剑已将我透胸而过。 剧痛瞬间自胸口炸开……我忍不住抽气,喷出一大口鲜血。可惜没能溅到她身上,平白浪费了这番狼狈。 “不是想死么?满意了吗,爽不爽啊?”她得意地将剑刃又推进一寸,继而猛地抽出,存心让我多受几分苦楚。 确信我必死无疑后,她轻蔑地啐道:“你这种喜欢女人的变态,合该有此下场。” ……但我似乎真的要死了。 她话音方落,我只觉魂魄离体,飘飘然如登云端。然而比这感觉更清晰的,是愈演愈烈的痛楚。 怎么回事?功法明明记载身死即可复生,为何我的意识反而渐渐涣散? 随着痛楚抽离,身体愈发轻盈……我意识到,自己恐怕是失败了。 也罢,不过输掉一条性命而已,我不后悔。 闭目,准备前往另一个世界,或许是天堂,抑或是地狱?眼前一片漆黑,通道在何方?难道要我的魂灵在黑暗中独自摸索前路? 倒也并非不可,只是太过艰难……艰难到我迫切渴求抓住一丝微光。恍惚间,指尖触到一道屏障,缕缕光芒自其下缝隙渗入。我奋力扒开屏障,看到的竟是苏久被震飞落地的身躯,以及她手中那柄血淋淋的长剑。 我感到充沛灵力如江河奔涌,汇入内丹,不断壮大。整个人如受清风涤荡,洗髓伐毛,豁然开朗。 “你……你为何能复活?!还一举突破到金丹后期?!莫非是被魔物夺舍了?!”苏久看我如视十恶不赦的魔头,憎恶中掺杂恐惧。 我理解她的惊疑,毕竟她从未见过死而复生之人,更无修士能自筑基中期直入金丹后期。 这一切都拜复生功法所赐,成则境界飞升,败则身死道消。 看她满脸骇然,我不打算吐露真相,反而决定再利用她一次。 “本座乃魔尊,你是修士?该死的修士,我杀了你!”我信口胡言,手指胡乱比划几个动作,又故作痛苦状:“可恶!为何我魔力尽失?定是你这修士作祟,是不是你……噗!” 不出所料,心口又被一剑刺穿。 我的神魂再度堕入方才的情境。 不久,磅礴灵力又一次涌入内丹,内丹茁壮成长,化为一个闭目静卧的婴孩。 很好,这一次,我已晋升至元婴中期。 这复生功法当真玄妙,进境神速,更免遭雷劫。虽受了两回穿心之痛,却也免去两次天雷焚身之苦,这买卖不亏。 睁眼时,见苏久再度被震开。她当是终于意识到不对,失声惊呼:“你、你莫非练成了复生功?!” “不错,真聪明。” 这一次我不再瞒她。在我之前,虽只有创法祖师一人修习过此功,但这功法在修真界可谓臭名昭著。宗门长老常以其为例,训诫徒生对待功法须谨慎,万不可修炼**。 “你这变态,竟敢修炼**!我要禀告掌门!” “你敢么?” 自我仅存三件下品法宝的储物戒中取出一条噬神鞭,将她牢牢缚住,又施了个二阶法术加固。若我仍是筑基期,这点手段自然困不住已达金丹初期的苏久,如今却绰绰有余。 “现在轮到我了。”我存心吓她,一手拽住她衣领将人提起,另一手抽出腰间长剑,刃锋贴上她脖颈。 苏久睫羽轻颤,看得出她在害怕,却终究闭上双眼,决然道:“歪门邪道,与你这喜欢女人的变态一般,即便杀了我,也天地不容!” ……说话当真难听。此刻我是真想一剑贯穿她了。 但我尚存一丝理智,稍一用力将她推开,解去束缚,冷声道:“我暂不取你性命。但你若向任何人透露今日之事,或泄露我修炼的功法,我不仅会杀了你,你那几位好友也将成我剑下亡魂。”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禀告境界高于我的掌门与诸位长老,等他们来诛杀我。不过……你也清楚杀我的后果吧?” “你……无耻!” 看她一脸正气凛然的愤恨模样,我只觉可笑。转身御剑而起,收回长鞭,临行前回头淡淡道: “顺便告诉你,我从未喜欢过你。女同并非见个女人便心动,还望你莫要误会了。” 第3章 第 3 章 我只略施威胁便放了苏久,满心笃定她不会泄露我练成复生功法的秘密,毕竟这对她毫无益处,反倒可能助长我的修为。 谁知她竟蠢钝至此,甫一脱身便将此事禀告了空姛宗掌门与长老。而今我的处境,便是以身为女子竟敢喜欢女子的变态行径,与修炼邪法的罪名,被捆在十字刑架上。四周柴垛高垒,只待点燃。 他们大抵觉得,将我烧成灰烬,我便无法再复活。 可笑,愚昧至极。 火焰很快吞噬我的身躯,过程痛苦难当。所幸结局如我圆满,再度醒来时,我已步入化神初期。 宗门内最高修为不过化神中期,除我之外,仅有三人达此境界。 哈哈。 此时烈火仍在燃烧,我又被烧死一次。再次苏醒时,只觉灵力澎湃如海,丹田壮阔似川,竟已突破至超凡入圣的炼虚境界。 正想多淬炼几回,那群蝼蚁似是见我周身泛起莹莹蓝光,终于意识到大事不妙,慌忙扑灭火焰,生怕我再死一次。 "你、你竟然……"满面肥肉的掌门瞪圆双眼,写满不可置信。 他定是万万没想到,我不但没被烧死,反而修为连破数境。传闻尸身焚毁则复生功法失效,但那终究只是传闻,而我,亲自证伪了这传闻。 我睨视四周,见众人皆与他一般惊骇。唯有一人,那个身着月白长衣的女子,静立如遗世之雪,面上不见半分波澜。 "魔种,杀了她!" 正当我凝望那抹清影出神时,肥猪掌门竟趁我不备,携三位白须长老一同向我攻来。 不知是年老力衰还是未曾用饭,他们的动作慢如蚁爬,那些花哨招式在我眼中不过蝇嗡蚊鸣。 攻击不足为惧,却惹人心烦。烦得我随手一掌拍出,轻而易举地将这几只恼人苍蝇拍成了飞沫。 "哇哦。" 我收回手掌,左右端详,不禁惊叹。没想到炼虚初期竟强横至此,仅仅随意一击,便能将三个化神与一个元婴期修士瞬间碾作齑粉,拍得形神俱灭。这就是跨越一个大境界的绝对压制么? 不得不说,我确实慌了神,毕竟是头一回杀人,虽说这几个,严格算来也算不得什么人。 场中顿时哗然。见掌门与长老被我一掌拍灭,徒生们议论纷纷,却无一人敢上前。 许久,一个衣衫不整、赤着上身的内门徒生越众而出——我记不得他的名字。 他拔剑而立,摆出视死如归的架势,边向我走来边嘶声怒吼: "辰未!你身为空姛宗门人,一个女人竟敢喜欢女人,妄图牝鸡司晨,抢夺我们男子的资源,简直罪该万死!弟兄们,随我为民除害,杀了这个贱妇!" 呕。我要吐了。他口臭与体味冲天,隔老远便熏得人发昏。忍无可忍,我抽剑直刺,利刃精准贯入他那张喷粪的臭嘴。 "呃啊啊啊——!" 他凄厉惨叫。为免他多受痛苦,我将剑刃又送深几分,向上一挑,整颗头颅应声而断。 这下他再也不会痛苦了,我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 只可惜了这柄剑,沾了粪坑,污秽不堪,不好生洗刷怕是不能再用了。 于是横剑一扫,将跟随他冲来的上百人尽数腰斩。以百人鲜血洗剑,总该能洗净了吧? 望着满地残尸血海,我更加想要呕吐。 但为维持炼虚大能的沉稳气度,必须强自镇定。我挽了个剑花,将剑尖插进地面,拄着剑柄环视幸存者:"还有谁?" 台下死寂无声,想必是被吓破了胆。 站在首排的常余正狠狠瞪着我。她亦是我昔日好友之一,昔日二字,始于她知晓我性取向之后。 场上许多人与她一般,对我恨之入骨。但我并不在意,我只在乎姚师姐如何想。 她依旧面无表情,目光却似乎落在我身上。那双眸子平静无波,无悲无喜,实在难以揣度。 可我太渴望知道她的心思。 她爱男子还是女子?她对爱慕女子的女子作何看法?她……可会因今日种种怨恨于我? 恍惚间,我眼前出现一座长桥,心底的疑问催我迈步,向桥那端的她走去。 不幸的是,过桥时忽有恶鸟拦路,顽劣地在我身上屙下一滩污秽。 "嘶……"我抚上微痛的左脸,这里方才挨了常余结结实实一耳光。 她指着我额头厉声斥骂:"你……你妄图拉我们这些正常女子与你一同喜欢女子还不够,竟残害师长同门,你不得好死!" 莫名其妙……后半句我姑且认了,可拉她们喜欢女子从何说起?我何曾有过此等念头? 被她骂得心头火起,顿失兴致,连姚师姐也不想找了。 真想反手给她一耳光,但还是算了……忍吧,何必与一只随处屙屎的扁毛鸟计较? 尚有更重要的事待办。 我远离人群,回到高处,平静宣告:"今日起,我便是空姛宗宗主。" 众人哗然。 "有异议么?"我问。 "有。" 我将这名异议者一剑斩成数段。 "还有人像他一样有异议么?" 再没有了。 "好,全票通过。"略顿片刻,我挥袖拂去满地尸身血污。 被血玷污的草木重现青翠,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我满意地勾起唇角,最后提醒众人:"今日惨案,乃西洲厌姛宗卧底所为。辰未率全宗徒生殊死奋战,终剿灭恶徒,因功被推举为新任宗主。可明白了?" 场中一片死寂。 我拔剑出鞘。 "明白、明白……"徒生们如梦初醒,木然点头应和。 心中畅快,却也有惶恐不安,不敢看姚师姐的眼睛。如我这般的人,定会遭她厌弃吧。 可对一个爱慕女子的女子而言,被厌弃本是人生常态。 许是期望压得太低,当我终于忍不住偷望她时,竟看见她唇角微扬。她眼中含着笑意,很淡很淡,淡得常人难以察觉。但她确实笑了。 这是我第一次见她展露笑颜。 第4章 第三人称 辰未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宗门里立了千年的禁止女女恋爱条例给撤掉。虽然她知道这并没有什么作用,该恐姛的照样恐姛,不敢说自己喜欢女人的女人依旧不敢说。 宗门里长老护法等高级职务还空缺着,她私心很想让姚序知当副宗主,但如果没有充足的理由,很容易被人认为师姐与自己一派,遭受非议。她掌管宗门这几天,还偶尔能听见那些徒生窃窃私语说她喜欢女人恶心,宗主尚且如此,其它职务则更艰难。 辰未深知自己没办法改变别人的想法,强求无用,暂时唯有容忍。 她想不惹事,却有人上赶着找事。没过几天,有人造反了。 大半夜的,辰未正潜心修炼着这些日子新学的功法。突然洞府阵法被打破,一大群人蜂拥而至,闯进她的洞府。为首的人她有点面熟,是前两天在背后造谣辱骂她的人之一,他抽出剑,粗犷喊道: “辰未,你个yin妇!竟然违背纲常,一介女流,假凤虚凰,真当我们是吃干饭的吗?!今日我要带领我空姛宗全部男儿,誓要取你这个yin妇头颅祭天!兄弟们,给我上!” 在他的呐喊声下,空姛宗的兄弟团包围了辰未,上千号人,呜呜泱泱的,声势浩大,像是要把这片土地给踏破。 辰未很遗憾,看在同门的份上,她可以忍受这群人背后辱骂她,却没想到好心放过他们的结果是把自己置身在死亡之境。 面对上千人的围攻,她却只能孤身迎战。眼下是深夜,其余的徒生们都在洞府修炼或居室休憩,估计都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就算知道,她们大概率会跟着他们一起来围剿她。 由于造反的人数实在太多,这边战斗维持得很久,她花了足足半柱香的时间才将他们全部解决干净。 清理干净现场后,辰未将自己身体清理一番,然后重重往床上一倒。她疲累极了,这场战争过后,会有更多人恨上她,因为她杀死了她们心爱的丈夫或儿子。她不想与人为敌,可事实证明,这是不可能的,要么自己去死要么遭人忌恨,这条路上她注定孤独。 辰未阖上眼,反复回忆着姚序知的面容,幻想与她在一起之后的美好生活,迫使自己睡着。也许是上天在惩罚她的痴心妄想和厚颜无耻,天色熹微时,她被吓醒了。她做了一个梦,说不上是美梦还是噩梦,梦到自己与姚师姐行春-事行到一半被师姐一剑捅死了。 辰未呆坐在床上,开始回想这场梦,平复好心情后,比起惊喜和惊吓,内心更多的是惊奇。平时她关于姚师姐的美好幻想,几乎都是牵着手一起逛街和遍历世界,最多是亲亲脸颊,连亲吻嘴唇都不曾有,怎么到梦里会这么大胆? 而且那画面也是她从未想过的,空姛宗没有百合小说,从小到大看过的几本都是偷偷下山买的,那些都很清水,连亲吻情节都不曾有,因为有亲吻情节的百合小说没人敢传播,那几本清水的她都是废好大劲儿才找到的。所以关于女生和女生那个方面,都是自己思索琢磨,到现在为止她只能想到用手指,却从没想到过梦里那种方式,她,她居然叭开师姐的褪,埋在那里添。这真的是万万没想到,没想到做个梦居然能给人全新的启发。 综上,辰未认为做这个梦自己赚翻了,虽然结局不太好,但也只是梦里不好而已。 经此一晚,空姛宗只剩下三百余人,但日子还得照常过下去。 辰未早早来到演武堂。由于之前宗门死了一波人,很多洞府空缺着,所以安排了三天时间进行演武大赛,根据比赛结果分配洞府和职务。经过昨日一晚,虽然剩下的绝大部分都是原本没有洞府的外门徒生,但现在这些洞府完全够分配给所有人。 过了大半个时辰,人终于来齐。 她站在台上,先是把昨晚发生的事情给台下众人讲了一遍。 不出意外的,看到了很多人悲愤的眼神和攥紧的拳头。 很快,她们不约而同地提剑朝她刺过来。 现在就剩下这么点人,辰未不想灭宗,所以提前在自己周围设了一个防御阵。 她对自己的防御阵信心不是很强,最近她一直专注于修炼进攻型功法,这个是初入宗门跟着别的徒生们一起修炼的最基础的入门阵法。 虽然已经达到了炼虚期,但这种原始纯粹没有经过任何加工的阵法,几个元婴期修士打破它还是绰绰有余的。 几百个修士,修为低的有筑基,高的有元婴,对着这个防御阵同时发起猛攻,辰未感觉马上阵法就要开裂了。但她不是很在乎,大不了再用一次复生功法了,痛点就痛点吧。 所幸的是姚序知并没有跟着大部分人一起攻击她,始终在在台下面无表情地站着,像一个安静的看客。这就让人很满足了,至少证明自己杀的人里面没有姚师姐很在乎的人。 令人惊讶的是,这个阵法很顽强,被这么多人连续强攻了半个多时辰,居然还没开裂。 她没有发现,在阵法持续了十多分钟的时候,姚序知微不可觉地使出功法,将其加固。 大约过了三个时辰,从清晨到午后,这个阵法依旧坚不可摧,众人也没了力气,纷纷回到台下。 辰未也很累,在台上站了这么久,腿都麻了。累得也不想搞什么演武比赛,只想尽快解决,于是她灵机一动,宣布:“鉴于大家的‘热情’,演武比赛取消,洞府和职务的分配就按抽签来,原本有洞府不想换的可以不用抽,有异议么?” “有。”一道熟悉的清冷似泉声传入辰未耳中。 循着声音来源看去,女子一身冷傲孑然,果然是姚序知。 只见她朱唇轻启,只一句就让她慌了神,“关于职务分配,论修为我当是空姛宗第二,自荐为副宗主,辰宗主认为如何?” 听完,辰未一边是受宠若惊,姚师姐能够不跟着大部队一起围剿她对她而言已然是万幸,居然还主动提出要当副宗主;另一边又是担忧,这个时候说这种话,所有人都会觉得她在站队她。 果不其然,姚序知语毕,台下骂声一片,说她是叛徒,不配当她们的师姐,不配当空姛宗的亲传徒生。 面对这种局面,辰未别无它法。在姚序知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代表她已经与宗门里百余人为敌。 虽然自己这条路不好走,但拒绝只会将她推向深渊。那就答应,反正她现在也有保护师姐的能力,怕什么呢? “可以。那就任命你为副宗主。” “还有其她人想自荐么?”她转而面向众人,如果还有别的小伙伴与曾经的自己一个处境,那么她可以给她们提供一个庇护所,哪怕这个庇护所每天都会遭人袭击。 台下突然变得寂静无声。 过了一会儿,辰未见无人反应,正欲收回这个话题时,突然有六个人一起举手自荐:“我!” 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多人,这点很出乎她的意料。 再过两分钟,又有两个人,她定睛一看,居然是尤久和常余?不知道这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辰未来者不拒,给她们都分配好职务。 见没人再自荐,人数差不多也够了,她便宣布:“职务已满,就不再抽签了,洞府分配还是抽签来。” 第5章 第 5 章 宗门大堂三层,议事厅内。 辰未正与刚刚晋升管理的九人商讨即将开启的常源秘境事宜。此秘境分两期开放,仅允许筑基及以上修士进入,且每人只能选择一期。辰未打算将宗门内筑基以上徒生分为两批,分别进入。 在座十人修为皆在筑基之上,这反倒让辰未有些为难。五人一组自是公平,可她这边必须带上尤久和常余——这两人若单独留在宗门,实在放心不下。至于另外两个名额,姚师姐自然是她的首选,可姚序知在宗内人气极高,谁都想与她同队。 辰未本想询问姚序知的意见,却见她面容清冷、眸光淡漠,又想起先前那场荒诞不经的梦,心里莫名生出几分怯意,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正当她踌躇之际,姚序知却主动开口:“我与她们三人前往一期,你们六人去二期。” 她语气果断,不容置疑,再一次令辰未受宠若惊。毕竟剩下六人中,不仅有姚序知的两位直系师妹,还有一位是她的好友,皆与她关系亲近。 可既然对方主动选择自己,辰未也不愿推辞,当即敲定方案。纵然此行尤久与常余或有异动,她也定要护好师姐。 议会结束后,众人陆续离场。辰未需留下锁门,因此仍未起身。她注意到姚序知也迟迟未离,心中虽有疑惑,却并未多言。待其余八人尽数离去,姚序知忽然唤道: “辰掌门,请留步。” “嗯?姚师姐是还有事要交代?”辰未转身问道。 “唤我序知便可。”姚序知语气平淡,随手一翻,掌中已现出两件法宝,“并无它事,只是有两件法宝,想赠予辰掌门。” 辰未凝神看去,只见那两件法宝之上流转着炽烈的赤金光芒——若她没看错,这竟是两件天阶法宝! 她心中暗惊。自己历经两场大战,所获最高也不过地阶中级,原本还打算挑选几件好的赠予师姐,却没料到对方随手便能取出两件天阶法宝。相比之下,自己那些战利品,顿时显得拿不出手。 姚序知将法宝虚托掌上,缓声道:“一为金玉印,一为捆仙索,皆是天阶上品。师妹身为一宗之主,还望笑纳。” 辰未一时怔然,脑海中虽掠过空姛宗不过寻常门派,何来如此重宝的念头,却并未深想。在她心中,姚师姐本就强大,便是有再多天阶法宝,似乎也不足为奇。她更多的,是觉得难以置信和受宠若惊。 她下意识地便要推拒:“师姐,这太珍贵了,我......” “收下。”姚序知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秘境之行,危机暗藏。你身为掌门,身系一宗之望,需有足够的手段护持自身,统领众人。”她目光落在辰未脸上,那双总是淡漠的眸子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令人难以捉摸的情绪,“此二宝,正合你用。” “师姐的好意我心领了。”辰未言辞恳切,“我定会护好师姐与同门周全。即便没有这两件法宝,我如今也是炼虚期修为,身上还有不少地阶法宝,足以应对大多情况。这些……师姐还是自己留着更为稳妥。” 言至此处,她见姚序知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心下不由生出几分担忧,忍不住多劝了几句:“况且师姐,这般珍贵的天阶法宝,实在不宜轻易赠人。今日幸得是遇见我,若遇上心怀叵测之徒,岂非徒增祸患?师姐久居清静之地,不谙世情冷暖,人心险恶,不可不防。” 这番话竟让姚序知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原来在这位小掌门眼中,自己竟是个不谙世事、轻易信人的性子?她自然不便明言这份赠礼唯独对她不同,指尖微动,储物戒中十数道璀璨光华流转一瞬,复又隐去。“于我而言,天阶法宝留之无用,赠你两件不算什么,师妹不必挂怀。” “师姐你……”辰未一时语塞,既惊于对方随手便展现的众多珍藏,又有些无奈,才刚提醒她勿要轻易显露底细,她转眼便展示了如此多的法宝。当真是……唯有暗自庆幸站在这里的是自己。 “不必忧心,”姚序知眸光微转,语气较平日温和些许,“我并非对谁都如此。赠你,是因知你身为女同,在这世道中坚守本心殊为不易,更是因这些时日的观察,让我觉得你值得信任。这个理由,可还足够?” 这句话落入辰未耳中,竟比那两件天阶法宝更令她心潮涌动。姚师姐与她遇见的许多人都不同,非但不因她的取向而疏远或怜悯,反而透着一份深切的理解与尊重。柳希难以言喻的暖意和欣喜霎时涌上心头,让她几乎难以自持。 既知师姐法宝丰沛,且话已至此,辰未也不再推辞。她的复生功法虽擅防御续命,却疏于攻伐制敌,有此二宝相助,日后守护师姐也能多几分把握。 她缓缓吸了一口气,郑重地伸出双手。那两件宝物落入掌心,温润之中蕴藏着令人心悸的磅礴灵压,与她自身的灵力微微一震,产生了玄妙的共鸣。 “多谢师姐厚赠,”辰未抬头,目光清亮而坚定,“秘境之中,我必慎用此宝,不辜负师姐信任,定护众人周全。” 姚序知轻轻颔首,似是对她的回应颇为满意。她未再多言,只深深看了辰未一眼,便转身欲走。 “师姐!”辰未下意识地唤道。 姚序知脚步停驻,侧身回眸。 辰未望入那双一如既往沉静的眼眸,千言万语在舌尖转了一圈,最终出口的却只是一句简单的叮嘱:“一期秘境凶险未卜,还请师姐……务必万事小心。” 姚序知静立片刻,唇角似有若无地微微扬起一点难以捕捉的弧度。 “你也是。” 余音未落,她身影已如流云般悄然而逝,仅留满室清寂。 辰未独自立于厅中,掌心法宝流光熠熠,映照着她交织难言的心绪。最初的受宠若惊渐次沉淀,化为一份更坚实厚重的责任感,与一缕悄然滋长的、隐秘的欢欣。她缓缓收拢手指,将那份馈赠与承诺一同紧握手中。 第6章 第 6 章 空姛宗一行人踏入常源秘境,眼前是密不透风的植被与满地腐朽的枝叶。湿冷的雾气弥漫在四周,黑暗中不时传来窸窣的爬行声,更添几分阴森怪异。 辰未提前研究过地图,自然走在最前。她转身嘱咐众人:“小心些,这里毒虫众多。” 话音未落,一只巨大的黑绿色蜘蛛自旁侧林木中缓缓爬出,停在她们面前,发出悉悉簌簌的声响。 “鬼水蛛!”常余一眼认出,大喊一声,手中法术已然凝聚,就要出手时。 “住手。”辰未迅速按住她的手臂,目光却仍停留在蜘蛛身上。她仔细观察,这只蜘蛛肢体残破、行动迟缓,似乎并无攻击之意。 “放开我!你这喜欢女人的女人,别碰我!”常余怒斥道,眼中满是嫌恶,还想挣脱她的钳制继续施法。 “辰未你疯了吗?这是鬼水毒蛛,一口毒液就足以要人性命!”苏久此话一出,身后众多修士纷纷上前,法术光芒接连亮起,意图将这危险清除。 辰未心中叫糟。她一边制住常余,一边急急运转灵力,正欲召出捆仙索,却已经有人抢先出手。 数道攻击直扑鬼水蛛而去,却在离它尚有一米之处,齐齐撞上一道无形屏障。那屏障坚实无比,几十人合力竟也不能撼动分毫。 辰未忽然想起演武场那日的情景,与眼下如出一辙。难道……她蓦地回头看向姚序知,对方唇角微扬。 一瞬间,她明白了,原来那次也是师姐出手相助。 心中感激翻涌,但眼下不是道谢之时。捆仙索应召而出,辰未动作迅如闪电,将仍在挣扎的常余与苏久背对背捆作一处,长剑随之架上她们颈侧,朝众人厉声喝道:“都住手!” 剑光清寒,威压逼人,众人终于迟疑停手。再加上屏障坚不可破,一时之间,再无人敢向前。 场面总算暂时控制下来。 “这只鬼水蛛身受重伤,是在向我们求救。”姚序知缓步走近,指尖泛起莹绿光华,笼罩住蜘蛛狰狞的伤口,“她的女儿,一只三花猫,正被一只发情的橘猫追赶。她修为不及,无力保护。” “姚师姐,你糊涂了吗?蜘蛛的孩子怎么可能是猫?定是这毒物在蛊惑众人!”说话的是魏新禾,辰未曾经交好的第二个朋友。 辰未心中一涩。三个昔日好友,如今皆与她反目成仇。 虽觉失败,她却并不认为自己有错。 她长剑未收,声音冷如寒冰:“你们就这么不怕死?谁才是掌门?没有我的命令竟敢擅自行动,若再有下次,我直接屠尽空姛宗,说到做到!”她自然不可能真下此手,但这些同门实在是反骨,只有威慑才有作用。 话音落下,四下寂静,无人再敢出声。 辰未这才神色稍缓。见那鬼水蛛在师姐的治疗下伤势渐愈,便收了捆仙索与长剑,道:“情况紧急,我们跟上这只蜘蛛。” 鬼水蛛感激地动了动肢节,转身向前爬行。辰未与姚序知立即跟上,仅有十余人随之而动,其余大部分弟子却仍驻足原地,以苏久与常余为首的,纹丝不动。 “敢问辰掌门,”苏久声音漠然,“我等此行是为入秘境寻宝诛邪,还是来此挥霍你那无用的善心?” 常余随即附和:“秘境历练于修士何等珍贵?若前任掌门仍在,绝不会为一只妖物,平白耽误这许多同门的机缘!” “……”辰未一时无言。修士的时间固然宝贵,但这鬼水蛛与她孩子的性命,又怎么能够耽搁? 情势紧迫,她无力亦无心强求众人,只得道:“罢了。愿随我来的,便跟上前。不愿的,亦不强求。” 她回头望去,一百三十余名徒生中,最初仅有十几人迈出脚步,其中一些更是步履犹豫,终于在周遭同门鄙夷、讥诮的目光中,羞愧地退回了苏久常余身旁。最终,除了她与姚序知,只剩下七人默默跟上,消失在迷雾笼罩的岔路深处。 第7章 第 7 章 鬼水蛛循着女儿微弱的气息,引领几人来到一片幽深的杉木林间。 在一棵巨杉盘根错节的根部阴影下,隐约伏着一只气息奄奄的小三花猫,身下渗出深色血迹,似是伤重难行。而不远处,一只体型臃肿、面目凶戾的橘猫,正焦躁地甩动身躯,喉间发出低沉而污浊的呜咽声,浑身上下散发着强烈到令人不适的气息。他咧开嘴角,露出近乎狰狞的诡笑,一步步朝受伤的三花猫逼近,眼中尽是得逞的贪婪。 辰未见此情景,胸中一阵恶心,毫不犹豫拔剑出鞘。 但那橘猫霎时察觉,身躯猛地膨胀数倍,转眼竟变得比巨杉还要宽阔近三倍,身高拔至两丈有余,周身黑气盘绕,煞意逼人。 “他修的是残戾道,以屠杀生灵增长修为。”姚序知同时拔剑,声线清冷。 “看来害过的性命不少……这只小三花,他怕是打算先凌辱后虐杀,实在可恨!”辰未心中愤懑难抑,话音未落便提剑直刺巨猫面门。 “小未不可!”姚序知出声阻止的同时,巨猫发出一声震天怒吼,气浪喷涌,竟将辰未狠狠掀翻在地! “咳、咳咳……”辰未被震得气血翻涌,捂住心口连咳数声,无奈苦笑,“我这炼虚期是纸糊的不成?连只猫都敌不过……” 姚序知上前扶起她,温声解释:“这猫已是六阶妖兽,相当于人族炼虚后期。你初入炼虚,功法亦未纯熟,不敌实属正常。” “罢了。”辰未撇撇嘴,早知当年就该多死几次。 现在动用复生功法,倒也不迟。只是…… “师姐,你带她们先避一避,这里交给我。” “你又要用那死而复生的禁术?可你若‘死’去,这橘猫趁机伤害三花,又该如何?” “我……”辰未语塞。她确实未曾想到此节。可若让仅是元婴期的师姐带着几名筑基和结丹徒生的硬抗,岂不是白白送死? “合我们众人之力,未必没有胜算。” “怎么可能?炼虚初期与后期天差地别,纵有十个元婴修士相助也难抗衡,更何况如今只有师姐你一位元婴……”她只当姚序知是在安慰自己。 “谁告诉你,我只是元婴?”姚序知语气平静,“我同你一样,亦是炼虚初期。” 辰未蓦地怔住。 姚师姐……怎会是炼虚期?她分明记得,自己当初炼成复生功法出关之时,师姐尚是元婴境界。怎会短短时日,便连破大境? 难道她也修了那复生之法?不对……从未听闻师姐遭过什么不测。而那功法修炼艰难,动辄百年光阴,应是自己记错了。姚师姐年长她两百岁,以她的天赋与勤勉,四百年修至炼虚,也非绝无可能。怪不得她手中常有高阶法宝,原来如此。辰未心下恍然,暂压疑虑。 “莫再分神。”姚序知声音一凝,“结七星双目阵,你我同为阵眼,合众人之力,可有一战。” 那巨猫人立而起,步步逼近,地面为之震颤。 辰未迅速敛神,与姚序知并肩立于阵心,其余七名徒生依北斗之位散开,灵光流转,大阵即成。 “吼!”巨猫再度怒吼,声浪滚滚而来,却在阵前如遇无形壁障,消散无踪。 “吼吼吼!”巨猫暴怒,前肢高抬,以千钧之势重重砸向大阵。 阵中众人早有准备,剑光法宝齐出,灵芒疾闪,瞬间在巨猫掌间留下数个血窟窿。 “嗷!”巨猫痛极狂嚎,彻底失去理智,开始毫无章法地疯狂扑击撕扯。 辰未眸中闪过锐光: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狂乱之下,最易露出破绽。 就在巨猫再一次人立扑来的瞬间,辰未纵身跃起,身剑合一,如一道惊电直贯其心口! 长剑没入,腕底猛拧。 “嗷……嗷……”巨猫发出一声濒死的哀嚎,轰然倒地,挣扎片刻后终究不再动弹。 担心这恶妖未死透,反扑过来,辰未毫不犹豫,立剑于橘猫头顶,运劲下劈,将其自颅顶至尾骨一分为二,这才安心。 她转身疾步走向三花猫所在之处。鬼水蛛早已偎在一旁,细长的蛛肢将小猫紧紧环抱,口中不断渡入缕缕淡紫色的雾气,似是正以自身方式竭力疗愈。然而鬼水蛛素以剧毒闻名,疗愈之力终究微弱。 辰未立即从储物袋中取出三颗高阶回血丹,高阶回血丹极为难得,她此行仅带了五颗。虽心下微疼,但终究性命攸关。她小心将丹药送入小三花口中,眼见那原本气息奄奄的小猫逐渐睁开双眼,身体也开始缓慢恢复。 辰未看着它虚弱的样子,心下揪紧,忍不住轻声问道:“那个可恶的橘猫……它…可曾伤害了你?” “喵…喵喵,喵喵喵……”小三花声音细弱,断续地回应着。 “……”辰未顿时语塞,她实在听不懂这猫语。只好眨着眼睛,做出求助般的表情,略带娇憨地望向姚序知,在她心中,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的姚师姐定然能明白其中含义。 姚序知被她那副模样逗得唇角微扬,轻声道:“她说,多谢我们救命之恩。那橘猫虽重伤了她,但所幸……并未及侵犯。” “那就好,那就好。”辰未长吁一口气,心中一块大石总算落地。 交谈之中得知,这小三花猫出生不久便失了母亲,恰被鬼水蛛遇见,便衔回去独自养大。虽以母女相称,这蜘蛛其实也只比猫年长十数年。 母女二人对她们的救命之恩感激不尽,鬼水蛛吐出一瓶毒液相赠。此物于鬼水蛛而言,便如人之唾液,算不得稀罕,辰未便也坦然收下。 但她并未忘却此行秘境的目的。猫与蛛既已救下,那巨猫的妖丹她赠予了姚师姐,其余部分则分予同来的七名徒生。 辰未不舍地轻抚猫首,正欲告辞,转身之际却觉小腿一紧,原是小三花猫扑上前来,用两只前爪紧紧抱住了她。 “喵喵,喵喵喵……”三花仰起小脸,一双澄澈猫瞳睁得圆圆的,目光里满是祈盼,可怜又可爱地望着她。 “她是想认你为主,做你的灵宠。”姚序知在一旁温声解释。 “啊?可那只鬼水蛛……” “已被我收为灵宠了。”姚序知语气平淡,却故意道,“辰掌门若不愿与我长久相伴,拒了便是。” 果然,辰未急急开口:“怎、怎么可能!我要!我当然要!” 她本就极喜欢这只小三花,既然姚师姐已收了“母亲”,她自然乐得收下“女儿”。 姚序知眼底掠过一丝不着痕迹的笑意。 “那个,师姐……”收下三花后,辰未略显扭捏,低声问道,“你给那只鬼水蛛取名了吗?” “水水。”姚序知淡然答。 “师姐真会取名!”辰未眼睛一亮,“那我这只便叫‘花花’吧!亲子名,花花你觉得呢?” “喵!喵喵!”小花猫欢快地叫起来,不必多言,任谁都看得出她极喜欢这名字。 第8章 第 8 章 辰未几人正欲动身离开,林间忽然传来一阵粗野大笑。 “哈哈哈哈,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 只见一个络腮胡男人骤然从雾中现身,他一手挟持着苏久,利剑紧紧贴在她颈间,寒光凛冽。 他身后还跟着另一个男人,同样挟持着常余。紧接着,陆陆续续又有数十人围拢过来。辰未迅速扫了一眼,心头一沉。 除了她们九人之外,此次进入秘境的所有空姛宗徒生,竟已全部落入对方手中。 她不禁暗恼这些人如此不设防,一边飞快地思索着营救之法。 “别怕嘛,美人儿。”络腮胡男人咧开嘴,笑容里透出危险的气息,“听说我们厌姛宗杀了你们空姛宗的掌门、长老还有一堆徒生?我怎么不知道有这回事?泼脏水也要有个限度啊。” 他话锋一转,语气轻佻:“不过我们宗门都是大老爷们,心胸宽广,不跟你们计较。只要你把刚才那只猫妖的妖丹交出来,我就放了她们,怎么样?” 费这么大劲抓了这么多空姛宗的人,就为了一颗妖丹?辰未觉得此事绝不简单,但转念一想,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即便自己被杀,也能凭借复生功法重生,不妨一试。 “小未,不要上当,他们必定有阴谋。”姚序知清冷中带着关切的声音通过传音术传入她的脑海,让辰未整个人都酥麻了一下。特别是最近师姐总喜欢叫她“小未”,这样亲昵的称呼,每次听到都让她有种飘飘然的感觉。 她传音回去:“师姐放心,复生功法目前尚无破解之法,即便中了陷阱也无妨。”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师姐身上可有爆炸符?我忘带了。” “有是有,但……你要它做什么?”莫非辰未终于想开了,打算把对面无论本宗还是它宗的人全都炸飞?不,这绝不符合她的作风。 “当然是为了救人。师姐,待会我数三二一,数到一时请你往对面人群里扔爆炸符,有劳师姐了!” “想好了没有啊,辰掌门?”络腮胡男人开始不耐烦了,剑刃微微用力,在苏久颈间划出一道血痕。 “可以,我现在就给你,但你必须放了她们所有人。” “那是自然,我厌姛宗向来言而有信。”络腮胡轻蔑一笑,眼底掠过一丝狡诈。 “拿去。”辰未将妖丹抛给他,“现在可以放人了吧?” “当然可以。”络腮胡一手接住妖丹,另一只手松开苏久。他用那只空出来的手抠了抠牙缝,又胡乱抓了抓他那头看起开十年未洗的乱发。苏久虽然被放开,却仍被绳索紧紧捆绑,无法逃脱。 “不过为了表示辰掌门的诚意,得请你亲自为你的同门解绑,就解这一个,不过分吧?” 听到这话,姚序知默默握紧了剑柄。辰未余光瞥见,急忙传音:“师姐,不可!相信我,我能应付。” 安抚好师姐后,转而对络腮胡说道,“可以。” 她缓步上前,走向苏久和络腮胡所在的位置。 “呼!”就在距离只剩几步时,络腮胡突然举剑刺向辰未腹部。 辰未早已料到这一招,她不但不躲,反而迎上前去,想让剑身更深地刺入体内,以便触发复生功法。 却没料到络腮胡只刺了一下就迅速抽回剑,狞笑道:“哈哈哈,辰掌门果然不同凡响!这种时候不躲反而迎上来,看来你的复生功法已经修炼得炉火纯青了啊?” “你!”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功法?辰未心中已隐约有了答案,却仍不愿相信。 “哈哈哈,这就要问问你的好同门了。”络腮胡得意洋洋,“看来辰掌门不得人心啊!一百多号人,只有八个还愿意跟着你,其他的全都投靠我们了。不过也是,你杀了她们的丈夫儿子心上人,她们恨你入骨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不过没关系,我不会让你死。”他晃了闪着寒光的剑刃,“我的剑上涂了毒,你的内力会很快消散,最终变成一个废人。到时候,就乖乖做我们厌姛宗的胯/下奴吧!啊哈哈哈!” 络腮胡旁边的苏久听到这句话,突然眉头紧锁,怒声质问:“你、你居然在剑上涂毒?那你刚才划破我的脖子,我岂不是也……” 络腮胡不再掩饰:“那是自然,难道我还会特地换一把剑不成?” “你这个卑鄙小人!你不是说只要我们归顺厌姛宗,就会好好招待我们吗?” “没错啊,是‘好好招待’。”络腮胡笑得猥琐,“我们厌姛宗全是男人,现在多了你们一百多个女人,让你们每个人都能睡/上几千个男人,给我们生儿子,传承厌姛宗的优质血脉,这待遇多好!简直像女王一样,怎么能说不是好好招待呢?” “你……无耻!”苏久气得浑身发抖。 就在此时,辰未再次向姚序知传音。 “三、二、一!” 无数爆炸符如雨点般投向厌姛宗人群。 爆炸符引爆的间隙极短,在此之前,辰未已从储物袋中取出仅有的六张高阶移形换位符。她迅速记下每个同门的位置,在爆炸符掷出的同时,将移形换位符也撒了出去。 即便是高阶移形换位符,通常一张也只能转移十余人。辰未的六张符箓要转移一百多人显然不够。趁内力尚未完全消散,她催动全身功力,将所有空姛宗徒生全都移出了爆炸范围! 而她自己则因移形换位,落入爆炸中心,与厌姛宗众人一同被炸得粉碎。 “辰未她……”苏久见此情景,第一次对辰未露出愧色。 “滚!”姚序知一把拽住她的衣领,狠狠将她摔在地上。 姚序知气极了,甚至忍不住冷笑出声。她原以为辰未要爆炸符最多是在不危及自己生命的情况下,没想到她竟善良到如此地步,为了这些背信弃义之人,不惜将自己炸得粉身碎骨!她真以为那复生功法无所不能,什么状况都能复活吗? 姚序知焦灼地等待着。 现场一片死寂。 半盏茶过去,毫无动静。 一盏茶过去,依然没有反应。 一柱香过去,焦土之上依旧死寂,烟尘缓缓沉降,却不见半点生机。 所有人都明白,往常辰未复生,从未要这么久…… 姚序知攥紧拳头,想到可能再次失去辰未,想到要再次经历漫长岁月的空虚与寂寞,那张向来清冷如玉的脸上浮现出明显的怒意。她一把拽起瘫坐在地、神情呆滞的苏久,几乎抑制不住要让在场所有人给辰未陪葬的冲动! “师姐!”就在姚序知即将陷入失控之际,一道清甜中带着几分娇憨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 姚序知猛地回头,只见辰未正带着甜甜的笑意向她走来,全身上下完好无损,周围的灵气甚至比之前更加浓郁。 她紧握的拳头骤然松开,整个人如从地狱升回天堂,巨大的惊喜冲击着她,一时竟反应不过来。 反倒是辰未像个没事人似的,轻松地调侃道:“以后可不能再这么死了,重塑身体花的时间太长了。不过这次进阶倒是很快,一下子就到合体初期啦。” 姚序知没有回答,一把将辰未紧紧拥入怀中,手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只有真切地触摸到她的体温,感受到她的存在,姚序知才能确信这一切不是幻觉。 辰未被师姐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不知所措,却又惊喜万分,心里涌上一股暖流,她在慌张、羞涩与喜悦中轻柔地回抱住了她。 第9章 第 9 章 “咳咳,师姐,该松开了。”这个拥抱持续得有些久,加之四周投来的视线太多,辰未不免有些窘迫。 毕竟身边都是直人。即便师姐并非姛,若是被误认为同自己一样……在这个世界,这样的身份如同悬顶之剑,百刃高挂,绳系一发,随时可能坠下。苏久她们的背叛,就是最好的例子。 真切地感受到辰未还活着,并未离她而去,姚序知终于心满意足,不再固执地环抱她,依言缓缓松开。 只是,对于苏久常余这些背叛辰未的人,姚序知并不打算放过。才松开辰未,她便转过身,一双凝着寒冰的眼睛望向苏久,目光瘆人。 就在她即将向苏久迈步的那一刻,辰未却仿佛早有预料,轻轻拉住她的小臂,传音道:“没关系,师姐,不用理会她们。” 姚序知想替她报仇,辰未何尝猜不到。她甚至自己也曾动念。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怨不得别人。只能怪自己太过心软和自信,竟以为这些人不会投靠那个将她们视若牲畜的厌姛宗,幸好她能够复生。 辰未抬眼望向不远处刚刚经历爆炸的土地。 高阶爆炸符威力惊人,厌姛宗修士尽数化为飞灰,只留下满地的法器、丹药、符文等。 “走吧,去看看有什么好东西。”她朝那片爆炸区扬了扬下颌,招呼大家上前分配。 辰未兴致勃勃地走过去,看清装备后却有些失望。这些人应该是厌姛宗几个内门徒生带领的,最好的法宝也不过地阶。品质比她现在用的好的剑倒是不少,可一想到剑炳被那些人的手常年握着,她就心生排斥,她总在这种奇怪的地方格外洁癖。最终,她只拿了些丹药和符文。 转头却见姚序知只是静静望着自己,什么也没拿,辰未脸颊一热,猜想师姐看不上这些,便又抓了十几枚能增长修为的妖丹,连同大把丹药、符文和灵石,一股脑塞进姚序知怀里,有些结巴地说道:“这些人都是师姐杀的,这些东西……你、你随便拿。” 姚序知见她这副羞涩模样,不禁轻笑:“这些我用不上,况且我的储物袋也装不了这么多。” 她在骗她,其实她的储物空间无垠。但她还是分了一半推回给辰未,眼中流露出些许可怜巴巴,轻声道:“只能装这些了。” 辰未:“……那好吧。”她自己也拿不了那么多,便放回部分丹药符箓。姚序知分了她七枚妖丹,她顺手就分给了那七位始终跟随的徒生。 她的清点功法此时派上了用场,原本是用来整理书籍杂物,此刻却恰好用于分配物资。运转功法,很快便将剩余物资按价值均分完毕。她给那七人各分了三堆,回头瞥了一眼以苏久常余为首的那些人,语气微讽:“还愣着做什么?难道要我亲自捧到你们面前?” “掌门……这些是给我们的?”常余难以置信。她们刚刚背叛了她,她不仅不计较,反而还要分她们物资? “不然呢?给空气吗?”辰未语带讥诮,“当然得给你们,你们以己为饵,引蛇出洞,才能收获这么多宝贝。你们功不可没啊。” 噗嗤。姚序知听到这番话,眼底漾开一丝笑意。没想到她的小未还有这样风趣的一面。 然而这话在苏久和常余听来,讽刺之意却更加明显。谁都知道辰未曾经眼也不眨就斩了前任掌门和长老,此刻怎会突然仁慈?无人敢信。 实际上,辰未的确不打算追究。一未造成实质伤害,二则追责无益,惩罚改变不了本性,杀了她们也还会有源源无尽的这种人。不如就维持这貌合神离的宗门现状,她也懒得再花心思培养新人。 一阵强烈的无力感忽然涌上心头,辰未有些不耐,冷声道:“不是说秘境历练时间宝贵?还愣着做什么?” 威慑果然最有效。有人犹豫着上前领取,见辰未未有动作,更多人壮着胆子跟了上去。 轮到苏久时,辰未朝她抛去一只小丹瓶。 “这是……?” “自己看。”辰未懒得解释。 苏翻转瓶身,只见上面写着一个“解”字,底下两行小字:中毒者内力将于一个时辰内消散殆尽,唯此药可解。 看起来确实是解药。但苏久心态与大部分人相似,她曾带头欺辱辰未,多次表达对她性取向的厌恶,甚至率众背叛。若换作是她,绝不会让对方好死,更不可能好心分物资赠解药。 这瓶中药丸究竟是真是假?辰未的动机是什么?苏久内心天人交战,迟疑不定。 “呵。”辰未看她犹豫不决,轻蔑一笑,并不多言,转身带着其她人离开。她作为宗主,本职是护门人不死,其它的事,与她无关。 苏久听见那声笑,心头似被什么刺了一下,有些难受。最终她一咬牙,将丹药吞了下去。 第10章 第 10 章 沿途中搜寻灵植,收服灵兽,诛灭恶徒,空姛宗一行人来到了一处悬崖边。这座山峰与周围不同,断崖下方并非漆黑空荡的深渊,而是一条河面极高、水流汹涌的大河,这条河被称为万域河。 她们所要寻找的上古遗迹,就在崖的对岸。两崖相距极远,中间并无桥梁相连,众人决定御剑飞行而过。 辰未率先御剑升至河面上空,姚序知紧随其侧,身后跟着苏久、常余及其她徒生。 飞行途中,两只黑色大鸟出现在她们前方。两鸟皆仅有一翅,并肩齐飞,姿态协调如一体。 有徒生忍不住惊叹:“快看,前面有比翼鸟!好浪漫啊~” 另一徒生抬头细看,讶异道:“哇,这两只鸟真美,太般配了……等等,那好像是两只雌鸟?咦,连妖兽也……” 此时常余也插话道:“啧,还真是。世风日下啊。” 还有徒生随之附和:“本来觉得很美好的,这一看,真是有点恶——” “嘘!”话未说完,飞在前方的苏久蓦地回头,以气音打断她们,“专心御剑。” 她随即转回身,内心有些忐忑地望向前方的辰未。刚才出声的那几位是她的朋友,若是这些话被辰未听见,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况且,她们说得也确实有些过分。虽说两个女子相恋确实罕见,但那终究只是两只鸟,并非人类,不细看根本辨不出性别,又何来恶心之说? 就在这时,辰未忽然停了下来。苏久和后面几人心中顿时一紧,她们声音不小,辰未不可能没听到。完了,该不会真要动手吧? 然而辰未只是静静悬停于空中,一言不发。这反而更让几人感到恐惧,仿佛是暴风雨前的寂静。 苏久怕辰未动怒,鼓起勇气上前,低声道:“别生气,她们只是说笑。” 辰未并未回应,仍定定望向前方。 苏久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那对比翼鸟相互交颈,似是交流了一番,随后也停了下来,仿佛正在等待她们。 见状,辰未嘴角微扬,很快又恢复如常,淡淡开口:“那是她们的想法,我无权干涉。” 果然还是听到了。但出乎苏久意料的是,辰未并未追究。她越来越看不透这位昔日好友了,曾经被她们威胁、欺负,甚至以公开其性向相逼的人,如今却对她们格外宽容。若换作是自己,恐怕早已将这些人碎尸万段。 “师姐,我们跟上。”辰未无意揣测她们的心思,示意姚序知一同向前,朝那对悬停等待的比翼鸟飞去。 其余人也纷纷跟上。 辰未接近比翼鸟,恭敬地行了一礼,开口道:“师长们好。” 师长?众人皆惊。辰未为何称两只鸟为师长?难道它们竟是同门?这怎么可能! 比翼鸟似是听懂了她的话,振翅频率加快,仿佛是在回应。 辰未心下一喜,向姚序知传音道:“师姐,她们回应了!看来真是我空姛宗的前辈。你太厉害了!” “不过,你是怎么看出它们不仅是女同,还是我们同门的?”激动之余,她也不免疑惑。 若不是方才姚序知传音提醒,她恐怕也会将这两只鸟当作寻常比翼鸟忽略过去。 姚序知镇静地回传音道:“宗门中早有传言,昔日有两位女性长老因相恋不容于宗门,遭追杀后修炼邪功,最终化作比翼鸟。常源秘境的妖兽名录中并无此鸟,此时得见,实属异常。我便让你试上一试。” “原来如此。”辰未也曾听过这个传说,但她只知两位长老修炼邪功、遭遇追杀,却不知她们最终化为了比翼鸟。果然,身为内门徒生的姚师姐所知远多于她。 两只比翼鸟继续向前引路,众人随之飞行,最终降落在一处隐蔽的洞穴前。 “这里是……师姐们的居所吗?”辰未立于洞口问道。 两只鸟身形一晃,化作两位容貌美丽的女子。其中一人开口道:“不必称我们为师姐。我名洛知,她叫应许,直呼姓名即可。” “好。”辰未恭敬回应。 “师……你随我们来一下。”另一位女子打量了辰未片刻,眼中流露出难以言喻的情绪,似是惊喜,又带些怀念与怅惘。可当她目光转向姚序知时,那情绪顿时消散,只余一片淡漠。 应许冷冷瞥了姚序知一眼,又道:“你也进来。” 辰未并未察觉她神色的变化,她让其她人在外等候,自己与姚序知随二人进入洞中。 洞穴入口狭窄,内部却豁然开朗,竟比辰未的洞府还要宽敞许多。 从主硐室向右走去,还有数间石室。辰未跟随二人走入最右侧的一间,一柄插在巨大方形石台上的长剑顿时映入眼帘,剑身泛着赤色霞光,流转不止。 望着那柄剑,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涌上辰未心头。 洛知开口道:“此剑名为知安,已等你许久。阿未,将它取走吧。” “等我?”辰未疑惑,“洛师姐是否记错了?我从未见过这柄剑。” 洛知心道失言,连忙弥补:“呃,这剑唯认女同为主。或许正与你有缘呢?不妨一试?我与阿许都未能得它认可。” “这……”辰未仍是犹豫。既然洛知与应许都未能让知安认主,她想请姚师姐先行尝试,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开口,难道要直问师姐是否心倾女子?未免太过唐突。最终,她只得按下心思,轻声道:“要不……师姐先试?或许此剑并非只认女同?” 没想到姚序知答得干脆:“好。”她眼睫微垂,复又抬起,声音轻而清晰,“我亦心系女子。” 辰未呼吸一滞,心跳骤然失序。姚师姐她……竟与自己一样?所以,那份深藏心底、不敢言说的期冀,是否终能得见天光? 她正心潮涌动,姚序知却已走上前去,伸手握向剑柄。 可那剑却似极为抗拒,一股力道蓦地将她的手弹开。 姚序知无奈一笑:“看来它并不喜欢我。” 这一结果本在她意料之中,她知道知安只会认辰未一人为主。上前一试,不过走个过场。 应许见状也开口道:“看来知安并不认她。辰未,你来吧。” “是。” 辰未行至剑前,距剑尚有三步之遥时,剑身陡然发出阵阵嗡鸣,微微震颤,仿佛急欲挣脱石台。 “这……” “看来是迫切想认你为主了。”洛知笑道。 辰未伸手握柄,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剑拔出。 长剑在手,她甚至能感受到剑身传来欢欣雀跃的情绪。她不由暗自好笑:自己莫非生了癔症,竟觉得一柄剑会有情绪? 她取出墙上的剑鞘,将知安插入其中,佩于腰间,向洛知与应许拱手一礼:“多谢两位师长厚赠。” 洛知微笑摇头:“既认你为主,便是你的缘分。不必言谢。” 第11章 第 11 章 从洛知应许的洞府出来后,一行人又被她们引至万域河畔。 风起,河水奔流不息。洛知说,上古遗迹,便藏在这浩荡河水之下。 可这承载罪孽的无生之河,再是汹涌,也终有截断之日,而辰未,便是要亲手将其截断之人。 依照洛知所授,她手上掐诀,口中念咒:“天域、地域,万域归一,退!” 咒语方落,奔腾的河水竟骤然停滞,如死水般凝滞不动。紧接着,辰未竖掌,一团透明气劲自掌纹间凝聚,沿掌缘蔓延,渐渐拉长、展宽、变薄,化作一道透明屏障。她小臂一振,掌缘如刀,运力向万域河猛然劈落! 屏障陡然竖立,一分为二,汹涌河水被生生推开,崖底真容显露出来,阴森漆黑,却气势磅礴,俨然一副地下龙宫之态。 辰未翻看自己的手掌,仍不太习惯这移水之力。为稳妥起见,她又多布下几重防御阵法。 面对深邃崖底,她沉思片刻,转头对姚序知道:“师姐,劳烦您带两位师长与其她徒生先行离开秘境,我一人下去即可。” “等等,你这是什么意思?”不待姚序知回应,常余高声打断,“刚才在那破洞里已耽搁许久,如今好不容易寻到遗迹,你想独吞?” “我不会独吞。”辰未平静回道。 “你说不会便不会?我们凭什么信你?”常余毫不退让。 “那你想怎样?陪我一同下去?” “什么陪你下去?是我们理应下去,分得应有之物!” 辰未闻言轻笑:“好,你若执意下去,我不拦你。只是这底下的线龙修为至少在合体期之上,生性残暴嗜血。你若自信能带着法宝活着出来,请便。” 常余顿时语塞。 见对方气势已馁,辰未料想她不会再纠缠,反手握住知安剑柄,拔剑,御势而下。 刚跃下崖边,几道身影自后追来,姚序知、洛知与应许,竟也随她一同御剑而下。 “你们跟来做什么?快回去!”她急声喊道。 “小未,”洛知加速飞至她身侧,语气平和却坚定,“我们既带你至此,又告知线龙凶残,自是做好了与你并肩的准备。” 辰未一怔,心知劝不动洛知,转而望向姚序知:“师姐也不听掌门之令么?” 姚序知却不为所动,平静道:“宗门不可一日无主。若连宗主都护不住,空姛门又有何存在意义?” ……怎一个比一个固执。辰未暗叹,心知再劝也是徒劳,索性收敛心神,随众人一同降下。也罢,倘若真遇险境,她尚有底牌未出,总能护得她们周全。 几人陆续落定于龙宫门前。辰未近前细看,宫体竟皆由黑木所造,因通体墨色,便显森严肃穆。 辰未上前细观,抬手推开宫门。 宫内布置极为简朴,除黑木桌椅外几无它物。应许说线龙奢靡成性,眼前景象却如此简陋,令她心生警惕。 “嗷呜。” 辰未脚下一绊,不慎踢中一物,那东西发出一声低鸣,她连忙收脚。 低头看去,竟是两条手臂粗细的小龙,一黑一白,她方才似是踩中了黑龙的尾巴。 “这……是线龙?”辰未难以置信,眼前所见与她预想中凶兽的形象判若云泥。 “这就是你说的生性残暴的龙?”几乎同时,身后响起一道熟悉的透着凉意的声音。辰未蓦然回头,心头一沉,常余一行人,竟不知何时也已踏入殿中。 常余抱臂缓步上前,唇角勾起一抹讥诮:“幸好我们跟下来了,否则岂不错过辰掌门与这两条‘恶龙’浴血奋战的英姿了?” 写小说对我来说太过艰难,半天憋不出什么,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第 11 章 第12章 第 12 章 辰未并不理会常余的挑衅,她右手按至腰间剑柄,正欲拔剑,却被常余一把拽住胳膊。 “你在干什么?你想杀了他们吗?!”常余大声呵斥。 “嗯。”辰未淡声回应。小臂被对方攥得生疼,她微微蹙眉。 “果然是残忍又恶毒的女人!这么弱小的生命都忍心下手!”常余咬牙切齿,指节愈发用力。 辰未吃痛,猛地一挣,甩开了她的钳制。低头看去,小臂上已留下几道深白的指甲印。她轻轻叹了口气。 转头见姚序知已将常余反剪双手制住,辰未这才定下心来。她一边听着常余不绝于耳的咒骂,一边抽出知安剑,直向脚下两条纠缠在一起的小龙刺去。 剑风过处,那两条原本只有手臂长短的小龙骤然膨胀,转瞬间化作巍然巨龙。方才还显得弱小的生物,此刻竟成了面目狰狞的庞然大物,骇得众人连连后退。 这大概就是他们的真身——线龙。辰未心想。 两条巨龙昂首后仰,巨口怒张,随即猛然前探,朝众人喷出炽烈火焰! 好在辰未早有防备,迅速在众徒生面前布下防护结界,将烈焰隔绝在外。 摸不清对方底细,她不敢怠慢。趁二龙吐息之际,辰未取出姚序知所赠、一直舍不得动用的金玉印,欲将其镇压。 她竖掌结印,五指成爪,金玉印悬停面前,自掌间缓缓旋转。辰未猛地双臂前推,印光如潮,重点轰击在两条龙首之上! 知安曾告知,这两条龙换算成人修,至少也是合体期境界。辰未本意只是牵制,不料竟将他们直接轰飞在地,打回人形,瘫在地上气息奄奄,仿佛命悬一线。 待那二人抬起头来,在场众人看清他们面容时,却几乎不约而同地惊呼激动起来: “元宝宝!” “兴宝宝!” 辰未:? “妈妈的好大儿!你们一定要幸福啊!”人群中有人兴奋地高喊。 辰未愈发摸不着头脑。 “简直一模一样,《双龙》里写的就是他们吧!”又有人失声叫道。 《双龙》?这本书辰未倒是知晓。那是空姛宗藏书阁镇阁之宝之一,亦是男男道侣小说的开山之作,成书于两千年前,被宗门列为课外必读。辰未虽未亲阅,但同门师友曾多次推荐,周遭议论不绝,她被迫耳闻,大抵知道是讲述两条龙并肩作战、消捏邪恶女配,结交豪杰男配,最终相知相守的治愈故事。 听闻该书作者亦擅长丹青,书中主角形象皆由其亲手绘制,流传甚广。想来眼前二人,是与那书中的形象极为相似了。 周遭人声鼎沸,雀跃跺脚之声不绝于耳,众人激动之情,竟比见到天神临凡、修士飞升更甚。许多人忍不住想凑近细看,却被姚序知施法拦下。 姚序知一手制住突然异常沉默、死死低着头的常余,一手掷出捆仙绳,将那两个男子背对背牢牢缚住。 见此情景,人群顿时忧愤交加,如同慈母见稚子受难: “捆得这样重,该多疼啊……我的宝贝公主们太可怜了……” “受了这么重的伤,姚师姐怎忍心啊!” “快放了他们!他们做错了什么?” “姚序知这吃里扒外的贱人,跟辰未这恶心的姛性恋混久了,自己也成了个姛,怕是嫉妒人家恩爱吧!还有苏久,平日口口声声说元宝和维兴是她的白月光、精神寄托,如今白月光遭难竟一言不发!若换作是我……”甚至有人口出恶言,高声咒骂。 “闭嘴!”话音未落,辰未已闪至那辱骂姚序知的弟子面前,扬手重重一掌。 清脆的耳光声响彻四方,那人脸颊瞬间红肿起来。场面骤然死寂,再无人敢出声。众人心中惊疑:以往无论怎样辱骂辰未的性取向,她都似浑不在意,今日为何动如此大怒? 辰未自然不在乎自身受谤。从小到大,因这取向所受的轻蔑恐惧,她早已习惯。然而,骂她可以,辱及姚师姐,绝不容忍。 她目光扫过众人,漠然道:“你们喜欢谁,与我无关。但嘴巴放干净些。若再听见谁再随意辱骂宗门徒生,休怪我割了她的舌头!” 这话本是为护姚序知周全,不料一旁的苏久却忽然传音入耳,支支吾吾道:“其实……我也不是那么讨厌姛性恋。” ……辰未只觉莫名,不知她意欲何为。瞥见身旁被姚序知押着、不知何时变得死气沉沉的常余,心想这二人怕是又串通好了什么伎俩,要么想对付自己,要么想为那两条线龙求情。 可惜,她不会再上当了。辰未冷淡传音回去:“你讨不讨厌,与我何干?你杀不了我,而你的白月光们,我必斩之。”说罢,不待苏久回音,便切断了传音。 她手指搭上知安剑柄,欲要拔剑。那两名跌坐在地的男子中,容貌更显“美强惨”的一位抬起头,眼中满是困惑与哀伤:“我们从未想过伤害诸位,为何你们要闯入家中,无故相逼?难道只因我二人是男修相恋,是弱势之辈,你们心存偏见,便要赶尽杀绝吗?” 另一人语气更是幽怨凄楚:“兴哥哥,莫要再言。只怪此生未逢清明世道。来世……你我再做一对深深相爱的男子吧。” 这番话说得声泪俱下,如泣如诉,竟让周遭许多人感动得潸然泪下。 辰未闻言,却只想冷笑。她不管旁人如何同情共鸣,只是漠然提起知安,一步步向那二人逼近。 然而,他们的拥趸众多。众人迅速围拢成圈,护在那两人身前。为首者张开双臂,义正词严: “想动他们,除非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第13章 第 13 章 没救了。 只有这三个字能形容辰未此刻的心情。 但她还是想最后努力一次,都怪她那点莫名其妙、不合时宜的大发善心。 “我说我杀他们,是为了保护你们。”她与那为首者对望,声线压得极平,“信么?” “保护?”那人嗤笑一声,眼底尽是讥诮,“我看你就是忮忌。告诉你,就算杀了他们,你也永远得不到我们的认可!” “就是!你凭什么说杀就杀?他们做了什么,你倒是说清楚啊!” 辰未哑然。 那是她的潜意识,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让她感知到那两条龙绝非善类。她的直觉几乎从不犯错。可若真这么说了,谁会信? 就在众人目光越来越疑,议论声渐烈时,一旁的应许开了口:“我好歹也算是你们的长老,这两条龙作恶多端,杀戮无数,死有余辜。” “长老?你一个妖物也配当我们长老?”人群中立刻爆出尖锐的讽刺,“不过是一个因与女人厮混被逐出师门的败类!我看你就是嫉妒他们恩爱,才在这儿信口雌黄!” “没错,我家宝宝那么善良,你们就是眼红他们受欢迎,自己默默无闻,才来造谣生事!省省吧大姐,再怎么哗众取宠,也没人会多看你们一眼!” 刺耳的嘲讽如冰锥般扎进辰未耳中。她终于明白,这些人从本质上就与她不是同类。哪怕一丝一毫的理解,都是奢望。 她选择放弃。 “走吧,师姐。”她收剑入鞘,转身时衣袂轻扬,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开,“愿意跟我走的,现在过来。不愿的,不强求。” 迈过门槛前,她回头对那群仍死死护在线龙前的人露出一个极淡的笑,语气释然:“祝你们玩得开心。” 门外天光刺眼。她静立等待。 最先跟出来的是姚序知、洛知与应许。随后是十一名徒生,其中有七张熟悉的面孔,是上次随她剿灭巨猫妖的同袍。 再没有人从门内走出。辰未在心里轻叹,上百人中仅有十几人相随,自己果然不得人心。 但总比空无一人要好,不是么?先辈们大多孤身独行,而她尚有十几人同行,该知足了。 “走吧。”她抬头望向百丈悬崖,炽烈的天光沿崖边倾泻而下,在她脚前投下分明的光暗界限。她垂眸看着自己站的位置,一脚沐浴烈阳,一脚没入昏影。 先辈们无一不是步入这昏黯之中,或许并非自愿,而是被世道所碾。而如今,她也终将踏上这条路…… “等等!” 一声呼喊自门内追来。 辰未回眸,只见一人跨过门槛,快步走近。 待看清来人,她眼中掠过一丝疑惑,随即归于冷淡:“怎么?觉得我们侮辱了你的白月光,想来讨个公道?” “不是的,我……”苏久踌躇片刻,终于低声开口,“我是来加入你们的。” 辰未:“?” 她不明白苏久这又是哪一出,目光逡巡四周,瞥见姚序知仍挟制着常余,这人如昏死般安静,以至于她几乎忘了她的存在。 自认猜到了苏久的意图,辰未唇角牵起一抹了然的笑:“放心,我们没想带走你的好姐妹。方才出门时你若出声,当场便还你了。现在,人你带回去。” “不,我不是为了……”苏久急忙解释。 “你们两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我要杀了你们!!!”一直无声无息的常余猛然抬头,双眼赤红如血,拳攥得咯咯作响,面容因极致恨意而扭曲。 第14章 第 14 章 瞧见常余这突如其来的滔天怒意,辰未心下一惊,当即移形至姚序知身侧,一把将常余从她身前推开。 常余口中斥她们忘恩负义,又要取她们性命,那眼神凶狠得像是要焚尽三界,辰未虽不明所以,却仍毫不犹豫地将姚序知几人护在身后。 她扬手甩出捆仙锁,欲先制住常余,不料常余稍一运力,锁链便应声脱离。 其余人见状,也纷纷祭出束缚类法宝与法阵,可皆在转眼之间被常余轻松破开。 辰未不由得心惊,传音向姚序知问道:“师姐,她不是只有元婴境界吗?怎么会如此轻易地挣脱我们的法阵与法宝?” 姚序知凝神答道:“我方才又探了一次,确是元婴不假。但她已觉醒太虚前尘,加上前世修为叠加,此刻恐怕已至合体中期。不过太虚前尘维持不了太久,而且我看她也未必真有意……” “无妨,师姐你带她们退远些,我来应付。” 见身后无一人后退,辰未知她们性子执拗,也不再劝。 “罢了,我尚有后手。”她回头郑重提醒,“你们都靠近些,切不可离我十步之外。” 眼见常余那这煞气冲天的模样,俨然是要进行一场无差别屠戮。辰未心中苦笑,难不成她是见姚序知与苏久未站在她那白月光一边,便怒不可遏?真是有够小心眼儿。 无论如何,不论她们是否真的做了对不起她的事,辰未依然觉得好笑般地挡在她们面前,说出了方才那些人护着那两个男子时一样的话:“想杀她们,除非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似乎是被她激怒,常余那双燃烧着血火的眸子凝她更甚,一步步逼近,仿佛下一瞬就要将她生吞活剥。辰未心中发紧,生怕自己的杀招未出便已丧命,只得竭力拖延时间。 周围众人全力施法,试图阻止常余靠近,却收效甚微。各类法术与法宝落在她身上,皆如木屑沾身,不痛不痒。她依旧一步一步,朝着辰未走来。 见她如此强横,辰未心底其实也在发颤,面上却仍强作镇定,对着那看似完全丧失理智的人说着恐怕毫无用处的话:“她们没有背叛你。” 出乎意料的是,常余竟因此言脚步一顿,静静注视着她的眼睛,仿佛在等她继续。 辰未便顺势胡诌下去:“其实……是我心仪她们。没错,你们没听错,我同时钟情她们二人。我知你素来不喜女子相恋,但狗血故事你应该爱听,且听我慢慢道来。” 她口中胡说八道,手中却暗掐法诀,默数人数。 “正如你所想,我是个花心之人。我同时向她们表白,不过是想脚踏两条船,其实……连你我也喜欢。所以她们为了报复我,才假意站队我,实则心中始终向着你,不信……” “哎哟!姚序知!你做什么!”就在她即将完成法诀的刹那,姚序知忽然出手打断,辰未顿时气结。 再抬眼,常余已近在咫尺。 糟了,来不及了……彻底完了。 这距离只够她布下一道防护罩。她一边全力维持阵法抵挡常余的逼近,一边朝身后众人大喊:“快走!” 常余的身体已贴上光罩,辰未双足抵地,双掌前推,拼尽全力想将她推开。同时口中默念法诀,试图再次催动那未完成的杀招,虽然希望渺茫,却并非全无可能。 眼见众人寸步不退,反而与她一同加固防御阵法,辰未又急又气,斥道:“你们傻了吗?赶着送死?!” 常余的力量太过恐怖,纵使她竭力支撑,防护罩仍现裂痕。她咬紧牙关,汗如雨下。 “喀”一声脆响,护罩崩碎,她的法诀尚余一半未念。 辰未闭上双眼,心灰意冷,放弃抵抗。 然而预想中穿心的利爪与冰冷的剑锋并未降临,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辰未愕然睁眼,满心茫然:莫非人死后还会有幻觉? 可是……她怎会幻想常余抱着自己?这简直是阴间笑话! 直到常余在她耳边温声低唤出“阿未”二字,她才如遭雷击,猛地挣脱开来。 第15章 第 15 章 比死亡和末日来得更快的,是某些人坏掉的脑子,譬如此刻的常余和苏久。 辰未并不认为常余和苏久这两个身为《双龙》忠实粉丝的铁直女会突然倒戈。可事实摆在眼前,她们的脑子,确实坏了。 就在辰未从常余怀里挣脱之后,常余仍像着了魔一般,口中不断喃喃“阿未、阿未”,还想继续靠近她,试图再次拥抱。幸好姚序知眼疾手快,一把将辰未拉进自己怀里,紧紧护住。 “常余,请自重。”姚序知面色冷峻。 常余低下头,声音沙哑地吐出几个字:“对不起。” “不必。”辰未平静地说,“你并没有伤害到谁,不需要道歉。我只想知道,你现在究竟想做什么?还有苏久,如果你们都是想替那两条龙求情,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们,我不会杀他们。这一点,你们大可放心。但我最后提醒一次……” “啊——!” 龙宫内突然传来惊慌的尖叫声。辰未心头一紧,理智告诉她不要插手,这是她们自己的选择,可身体却已率先行动。 几乎同时,外面的其她人也随她一同冲了进去。 只见宫内众人如惊弓之鸟四散奔逃,有人试图冲出来,却被一道结界挡住去路,这显然是那两条龙布下的,苏久轻松将其破除。 元宝和维兴各挟持住一人。辰未认出那两张脸:一个是之前冲在最前面、扬言“要杀他们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的兆新;另一个,则是先前当众骂辰未女同恶心、指责姚序知和苏久是叛徒的决明。 锋利的剑刃已割破两人的脖颈,鲜血不断渗出。若不尽快施救,恐怕会失血而亡。 她们满脸难以置信,仿佛被自己最疼爱的儿子从背后捅了一刀,颤声质问:“为什么这样对我们?我们把你们当成亲生儿子啊……我们是最希望你们幸福的人,把你们当作兄弟姐妹,你们却反过来要杀我们?” “滚!谁要和一群臭招娣称兄道弟?还想占我们便宜认我们做儿子?也不照照镜子!”黑龙元宝讥讽道,“你们的下场,就是被做成人彘和粪桶!” “不想她们变成人彘,”白龙维兴接话,恶狠狠瞪向辰未,“就立刻解除我们身上的禁咒,放我们出去!听到没有?!” 辰未蹙眉:“什么禁咒?看我做什么,我怎么会解?” “别装!”元宝怒吼,“余未,你这贱人!害我们被困在这破地方两千多年,修为不增反退,现在还装无辜?再不说,我现在就割了她的头!”他手中剑一紧,兆新颈上的伤口更深,血流得更急。 兆新仿佛终于从背叛的绝望中清醒,决然道:“辰掌门,您不必顾忌我们,直接出手吧……是我们遇人不淑,落到这个下场,我们认了。” 决明也附和:“您放心出手,这辈子是我对不住您,唯愿来生还能做您的门徒。” 辰未叹了口气:“还是别了,你们……” 嘭! 话音未落,原本嚣张跋扈的元宝和维兴突然倒地,像是瞬间昏死过去。 众人一片哗然,连辰未也一时摸不清状况。 她正要上前查看,常余却拦住她:“掌门请留步,让我来了结他们。” “方才我已将毒针射入他们体内,他们现在只是昏迷。”常余快步走到两条龙面前,她猩红的双眼与狰狞的面色仍未褪去。 她想起自己的上一世,自己将他们从小养大,视若珍宝,甚至以他们为原型写下《双龙》一书。可结果呢?在她将厌姛宗宗主之位禅让给他们之后,他们竟联合宗门其他人污蔑所有女徒生包括她都是女同,并以此为借口对她们赶尽杀绝。最终,她与那些女同门奋力抵抗,却仍不敌,惨遭屠戮。 常余提起剑,脸上浮现狰狞而快意的笑:“上辈子你们背叛我、杀我、屠我同门……现在是时候偿命了。”话音一落,她手起剑落,毫不犹豫地将两条昏迷的龙斩成碎片,形神俱灭。 元宝与维兴灰飞烟灭之处,浮现出上千件法宝与功法。其中有几十件泛着金光与红光的天阶与至尊法宝,竟像有意识一般,主动飞向辰未身边。她取了几件想递给姚序知,它们却仍执意回到她手中。 姚序知无奈一笑:“收下吧,辰师妹。这些东西……或许本就属于你。” “是啊,”常余此时神色已恢复如常,接话道,“秘境即将关闭,阿未不如先将它们收进百渊纳戒。若想分配,回到宗门再议也不迟。” 百渊纳戒也是刚才从元宝、维兴那里掉落的至尊法宝,储物空间极大,容纳这千件宝物绰绰有余。辰未略一思索,采纳了她们的建议,将所有法宝功法收入戒中。再花费一些丹药将伤者治愈,又在龙宫中搜寻一番,最后带领众人离开秘境。 第16章 第 16 章 回到空姛门后,常余找到辰未,向她坦白那段被尘封的前世记忆。 原来她们自幼青梅青梅,而前世的辰未竟然也喜欢女子,还曾对常余有过好感。 辰未怔住:“你从哪里看出上一世的我喜欢过你?” 常余沉默良久,才低声道:“你没明说,是我猜的。你待我极好,又坦言自己是女同……” 辰未简直要气笑了:“女同就不能对女人好?” “不是!”常余急忙解释,“我那时以为,喜欢女子的女人都是把自己当作男人,所以只会对心仪的女子示好。” “这结论从何而来?上一世除了我,你还认识别的喜欢女子的女人吗?” “没有。”常余低声道,“上一世我只认识你一个,其她的只是听说过,未曾深交。” 她顿了顿,像是下定了决心,“那时我捡到了元宝和维兴,见他们彼此相爱,觉得无比美好。从那以后,我沉迷于男男爱情,写下了《双龙》。” “《双龙》居然是你写的?” “是上一世的我写的。”常余苦笑,“这一世的我,竟还把那个愚蠢的自己奉为偶像,写了许多男男话本。” 辰未沉默片刻,只道:“能写出这般轰动的故事,你确实不凡。” “有什么用?”常余眼底泛起苦涩,“最后还不是被自己笔下最重要的两个角色背叛。” “为何?你待他们那么好。” “无它。我身为女子,这个身份本身就会让他们厌恶,这是上一世我临死前,他们亲口所言。” “我懂了。”辰未了然,“就像我身为女同,这个性取向本身就会让你们厌恶,是一个道理。” “不是……”常余想要否认,却哑口无言。 事实如此,她和寻常人一样,看男男爱情深觉美好温馨,想到女女相爱却下意识恶心不适,浑身起鸡皮疙瘩。看得越多男男故事,越把同性恋当寻常,便越害怕身边的女子是女同。 所以上一世,当余未坦承性向时,她害怕了。那份多年的情谊,瞬间成了负担。她赶走了余未,带着元宝和维兴创立了厌姛宗。 那时《双龙》已让她名满天下,即便明令厌姛宗只收男子和厌姛女子,依旧应者云集。 常余犹豫许久,终究将这些往事全盘托出,包括后来被元宝和维兴污蔑厌姛宗女子皆为女同,导致她们被赶尽杀绝的事。 辰未听完,只觉耳蜗嗡鸣,太阳穴突突地跳。她揉着额角道:“所以,你是厌姛宗的创立者,却被自己亲手养大的人背叛,宗门也被窃取,是这个意思?” 她看着常余:“那么,你想让我做什么?替你报仇?夺回宗门?” “我们上一世或许是挚友,这一世也曾是。但你误会了,我对你没有别的想法。”辰未语气平静,“女同对女人好,是很寻常的事情,并非就是想在一起。你接触的女同少,我不怪你。” “是,上一世是我自作多情。”常余苦笑,“那这一世,我还有机会吗?我喜欢你,就算你脚踏三条船也没关系。” 听闻此言,辰未瞪大了眼睛:“我什么时候脚踏三条船了?” “在秘境里,你说的。”常余直视着她,“你说喜欢姚师姐,喜欢苏久,也喜欢……我。” 辰未一时语塞。 想起那句话确实出自自己之口,她深吸一口气,强压火气,勉强微笑:“抱歉,我是说过,但事出有因。至少现在为止,我对你绝无非分之想。你若执意认为我喜欢你,大可像上一世那样创立,不,是回到你创立的厌姛宗。他们把你那套厌姛理念贯彻得很彻底,你回去,说不定还能被尊为老祖。” “不!我现在不讨厌女同了,真的!”常余急切辩解,“我、我是真心心悦于你。” “心悦于我?”辰未眼神冷了下来,“因为愧疚?好奇?还是想借我之手夺回你的宗门?” “没有……我是真的喜欢你,为何不肯相信呢?” “你让我如何相信?”辰未声音冰冷,“相信一个曾因我的性向而厌我、辱我的人,现在说的心悦于我?” “可人是会变的!”常余几乎在哀求,“我有前世的记忆,我已经成熟了很多,我知道错了……我现在是真的喜欢女子。” 辰未静静看了她片刻,忽然笑了。 “好,我信你。” 语气轻飘飘的,听不出情绪。 “那么,你想做什么?离开空姛门?还是让我帮你夺回厌姛宗?”她顿了顿,“若是后者,不行。我只会让厌姛宗被夷为平地。” “不是的!”常余慌忙摇头,“我现在只想追随你,绝无二心!” “说完了?”辰未眼底只剩疲惫,不想再继续这场对话,“还有别的事?” “说、说完了。没有了。” “行,我还有它事处理,先行一步。”辰未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第17章 第 17 章 三天后,前往二期常源秘境的队伍也已完成探索、返回宗门。遗憾的是,她们并未发现上古遗址,也没有找到任何地阶及以上的法宝。 辰未清点了一遍,确认她们在一期秘境中总共收获了一千二百三十八件地阶及以上法宝,其中二十六件为天阶及以上,这二十六件全都主动认她为主,无法分配给她人。因此,剩下可分配的法宝共一千二百一十二件。 她先分给姚序知、应许、知安三人各五十件地阶法宝;常余、苏久以及进入二期秘境的几位长老,则每人分得十五件。还有当初随她一同离开万域河龙宫的十一名徒生,给她们每人分配了三十件;接着,又给参与了一期秘境剩余的一百三十二名徒生一人一件。这样分配下来,还多出四百八十件。 这四百八十件,辰未也已想好如何处置。她张贴了一张告示: [修真6321年10月2日(明日),本宗将举办【百合小说写作大试】,笔试形式,为期十日,由掌门辰未亲自监考。空姛宗所有徒生皆可自愿报名,篇幅长短不限,题材风格不限,只要内容为百合小说即可。十日后由辰未评定等级,奖励规则如下: 甲等:1人,奖励五十件地阶法宝 乙等:5人,每人奖励三十件地阶法宝 丙等:8人,每人奖励二十件地阶法宝 丁等:12人,每人奖励十件地阶法宝] 徒生们见到这告示,议论纷纷。有人甚至直接向辰未抗议,大骂她以权谋私,浪费她们宝贵的创作时间,她们本可用来撰写热门的她们都喜爱的男男或男女爱情小说,如今却要被迫写掌门私心偏爱却不受欢迎的女女爱情小说。 对此,辰未坦然承认:“我就是文荒,百合文太少,我就是想看百合文。你们愿意参加便参加,不愿参加便忽略,不强迫你们写。” 这时,常余也来找辰未。她将抗议的徒生们往外赶,说道:“去去去,我写了那么多双男主小说都表示支持,你们还有什么意见?” 那群抗议的人只得灰头土脸地被轰了出去。 出去之后,有人劝她们:“不就是写十天女同小说嘛,有什么难的?你男男爱情小说写得那么好,写女女的时候,直接把两个主角想象成两个男孩子不就行了?” “说得倒容易!”抗议者反驳,“女同小说里用的是女字旁的‘她’,不是我写男孩子时用的‘他’。我怎么把‘她’想成男的?” “这还不简单?你在标题下面标注一句‘为纪念先祖智慧,本文不论男女,皆用‘他’指代’,然后通篇用男‘他’不就好了?几千年前的老祖宗本来就不会用‘她’字指代女性。再说,现在很多小说作者为了能够更加发扬壮大全男小说,也会标注上‘为致敬先祖智慧,统一用单人旁的‘他’指代所有性别’呢。” “是个办法,但是……”抗议者仍犹豫不决。 “你要是还不敢写,那我再教你一招:你就直接写两个男孩子相爱。到时候辰未问起来,你就说你的两个主角表面是男孩子,实则为女的,他们有着男孩子的外壳,却装着女人的灵魂。这就是典型的男百合啊!男百合难道不算百合,不算女同吗?你也知道吧,很多喜欢男男小说的人也喜欢男百合这设定。再说了,你一个女作者,写出来的角色本来就是女性的灵魂。就算有人不认,喜爱支持男百合的人,少说也有喜欢女拉拉的人十倍之多,还怕主导不了舆论和群众思想?辰未要是敢反驳,你就骂她歧视性少数群体!” “太棒了!”抗议者拍手叫绝,“你真是我的指路明灯!我现在就报名,明天就参加!” “加油,你写得那么好,甲等非你莫属!”提议者是抗议者的粉丝,能为自己喜欢的作者想出这样完美的解决方案,她也感到非常兴奋。 第18章 第 18 章 令辰未大为震惊的是,此次比试,空姛门除了她、姚序知、知安和应许之外的所有徒生,竟全都参加了。 三百六十八个报名者,对辰未这个监考官来说,压力着实不小。幸而姚序知、知安和应许主动提出与她一同监考,帮她分担了许多。 十日之后,辰未将所有人的作品收集起来,搬进书房,准备独自细细评阅。 放在最上面的一叠作品中,第一部名叫《学霸与宗霸》,作者洛落。这本书不仅装帧用心,还精心制作了封面,绘上了五彩斑斓的图案,看得出作者花了不少心思。辰未欣慰地笑了笑。 只是……为何封面上牵手的两个人物,身形轮廓怎么看都更像是男子? 兴许只是两个短发的女孩子?毕竟封面只画了背影,实在难以辨认。辰未劝慰自己不要大惊小怪。 她缓缓翻开作品,封面之后竟是精心撰写的文案。 不错,真用心。辰未更加满意了。 她细细读起文案内容: 他,宗门天骄,次次考试第一; 他,魔童降世,长老们头疼的闯祸精。 他们在断桥下初遇…… 他们,一个学霸,一个校霸,且看他们如何相互扶持,互生情愫,成为绝代双骄,白头到老! “他”?辰未看着满页的“他”字,心中纳闷。她又往后翻了几页,粗略浏览故事内容,发现确实没错,两个主角都是男子,文中明确交代了性别。 辰未合上话本,当即向洛落传音,问她这是怎么回事。自己明明要求的是百合小说,为何她写的却是男男爱情? 洛落却一脸茫然:“啊?百合小说不就是男男爱情故事吗?” 辰未气笑:“百合若是男男,那纯爱和**又是什么?” 洛落天真答道:“也是男男呀。男男有很多称呼的,纯爱、**、蔷薇、百合、海棠……好多呢,不都是指男男爱情吗?” “……你厉害。”辰未咬牙切齿吐出三个字,切断了传音。 唰的一声,她抓起话本随手一扔,第一本作品应声落地。 第二本: 不对,准确来说是第二张纸。粗略扫一眼,整篇小说只有潦草的几十个字。辰未耐着性子从标题读起。 标题:《百合爱情故事》。 真是朴实无华的名字,辰未心想。 内容: 我是一个女同,我喜欢女人,喜欢女人,喜欢女人,喜欢女人……不是我真不是女同,我都没和女人谈过,要让我怎么写女同故事啊! 全文完。 还真就几十个字。辰未觉得这与其说是百合小说,不如说是催眠实录,前半段作者拼命自我催眠喜欢女人,结果实在催不动,吐露出了真实心声。 她把这本“书”放到地上,纸张轻飘飘落在脚边,待遇比刚才那本稍好一些。 辰未挺直腰背,继续翻阅下一部作品。 第三本: 标题:《霸道妻主狠狠爱》 文案: 前世,她为了她的闺蜜,孤身前往寂灭池,却被恶毒闺蜜陷害,葬身火海。死后灵魂久久徘徊,竟看见那个她从未放在眼里的小男人,在自己墓前哭到昏厥。重活一世,她誓要复仇,手刃恶毒闺蜜,狠狠宠爱上一世辜负的小娇夫! 立意: 看女尊世界大女主重生复仇爽文,智斗前世伤她害她的女人,霸宠前世辜负的小男人。 说明: 本文实为百合文,因男主虽是男儿身,却拥有女子灵魂。与其说女主在与男人恋爱,不如说她在与女子相爱。 看见标题,辰未嘴角一抽; 看见文案,辰未嘴角二抽; 看见立意,辰未嘴角三抽。 看到说明,辰未只剩一声:“呵呵。” 她连内容都懒得看,抓起书角扬手一掷,第三本书重重摔在地上。 第19章 第 19 章 辰未继续翻阅。 第四本: 标题:无。 引子:她以为她是自己的毕生良人,却被她伤透了身和心。在她人生坠入灰暗谷底之时,她遇见了他,那个男人,如同一束光闯入她的生活,救赎了她…… 辰未看完引子,二话不说,直接将这本无题之书甩出一丈远。 第五本: 标题:《真爱至上》 文案:命途如蜉蝣,遽然不见;我心铸金石,洪炉弗灭。 立意:尊重他人性取向。 嗯……立意尚可,文案也算工整。辰未耐着性子读了下去。 正文:我叫陈宁,我的兄长是当今圣上最倚重的英勇大将军陈钲,却在三年前一场与蛮夷的交战中下落不明……我和兄长还有个青梅竹马,名叫刘菅。从小到大,在我印象里,刘菅与哥哥素来不太和睦,总爱争执斗嘴……在我提出要寻找兄长下落时,却是刘菅第一个站出来,坚定地说要与我同行……于是,我和刘菅踏上了漫长的寻兄之路…… 读了几章,辰未蹙起眉头:不是说好是百合文吗?怎么读到现在,只有主角陈宁一个女性?另一位女主角何时登场? 又翻几章,仍未见第二位女主角的身影。主线始终是陈宁与刘菅寻找兄长,而刘菅与陈钲之间本就浓重的男男情愫已照昭然若揭。且刘菅的戏份渐渐压过主角,作者不惜笔墨,大段穿插刘菅与陈钲年少时天真烂漫的往事,深情描绘二人感情的坚贞不渝。而主角陈宁倒像个只会磕糖、全力维护哥哥与刘菅爱情的配角工具人。 为了等到另一位女主角出场,辰未咬紧牙关,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读。 她加快速度,一目十行地掠过数百页,直至倒数第五页,才终于见到除主角外的第二位女性: “皇帝为表彰兄长的功绩,特旨赐婚,将他封为长公主的驸马。可兄长与刘菅哥哥才是真爱!他们的爱情是我余生的全部信仰,我绝不容许任何人破坏。于是在大婚当日,我女扮男装,代兄迎娶长公主。如此一来,兄长与刘菅哥哥便可远走高飞,长相厮守!” 读至此处,辰未几乎立刻想把书撕碎。但念及还剩几页,她倒要看看作者还能离谱到什么地步。 后续内容再无陈宁踪影,转而以第三人称细腻描摹刘菅与陈钲归隐后的甜蜜生活,既有执手余生的静好,也有忆及往昔的艰辛。作者借书中男子相恋相恋不易的世道背景,极力烘托二人情意的真挚可贵,甚至在结尾耗费数页笔墨,详实刻画了他们的“性”福生活。 看完,辰未无言以对,只觉一口闷气郁结胸中。 一本百合小说,第二位女主角仅用一段话昙花一现,连姓名都未曾提及,戏份不足一页;而描写主角兄长与其男性伴侣床/第之私的章节,竟洋洋洒洒百页有余。 辰未越想越气。平心而论,此书文笔情节俱佳,若归为男男爱情,或许堪称佳作,可偏要强挂百合之名,实在是“明珠”暗投,暴殄“天物”。 她传音给作者,诚恳劝道:“将女二那一段戏份删去,直接归类为男男爱情,故事会更合理。” 作者却回:“不行呀,主角是女人呢。男孩子与男孩子的爱情故事怎能以女人为主角?我会被读者骂死的。” 辰未又道:“那就归为男女爱情。” 作者:“这也不行,主角并无男性配偶,我还是会被骂死的。” 辰未:“那就归为无配偶故事。” 作者:“可主角有配偶呀!配偶还是女人,这样归类我更会被骂得尸骨无存!” 辰未耐着性子道:“既如此,你将女二改为男人,归类为男女;或把女主与女二皆改为男人,归类为男男。” 作者连连摇头:“那更不行!女二戏份仅一段话,何来爱情可言?无论归为男男还是男女,我都会被骂死的!” 辰未冷笑:“你也知道女二戏份少?归为男男男女会被骂,难道归为女女就不会?” 作者振振有词回道:“女女文稀缺得很,读者求我喂饭还来不及,哪敢挑三拣四?嗐,辰掌门您放心,这文归类成女女爱情,非但不会挨骂,还会有一大堆人嗑生嗑死呢!” ……辰未想反驳,却无言以对。因为她知道,对方说的是事实。 她再次切断了传音。 强忍心中憋闷,辰未又翻阅了几本。这些作品与之前几本大同小异,不能说与女女爱情不太相符,只能说与女女爱情毫不相干。 胸口愈发滞涩,为免活活气死,她抬起食指,凌空一点,推开了紧邻书桌的那扇大窗,欲透口气后再战。 不知是否连天姥都与她作对,方才还晴空万里,此刻竟狂风骤起,将书桌上尚未审阅的书籍卷落一地。 辰未慌忙关窗,俯身收拾残局。 书页散乱,整理时难免瞥见诸多令她这个真心想看百合文学的女同无语凝噎的字句。 虽已有几分麻木,但当她捡起那张写着“女同太恶心,全世界女同都去死……”的纸页时,仍忍不住攥紧拳头,运劲于指,将其碾为碎屑。 这纸之下还压着一本书。辰未心想,方才那页纸莫非源于此书?于是拾起翻阅。 这是一本白皮书,封面并无一字。 翻开扉页,亦无标题,唯有作者署名,还区分了笔名与真名。 笔名颇长,叫作:“何时出现一本我爱看的百合就封笔”。 辰未对此不置可否,唇角微抿,继续看向真名。 嵇洺。 嵇洺……此人辰未记得,正是秘境中始终追随她的七人之一。 得知是她所作,辰未心中稍安,翻阅时神色明显松弛许多。 目光下落,自开篇第一句读起: “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在漏水掉泥的洞墟里猖狂大笑。 低头看着掌心浮现的黄金纹路,这是我苦练复生功法大成的见证。卧薪尝胆二百年,终于能堂堂正正以女同的身份行走于世,爽! ……” 开篇看不出端倪。辰未继续读了下去。 前两章虽文笔青涩,背景与人物设定也过于贴近现实,但至少是真正的女同文。她便耐心往下看。 直至第三章,辰未发觉不对,这主角名姓,为何与她的一模一样? 或只是巧合?再读。读至第十章,发现不止姓名相同,连主角经历都与她的过往如出一辙。 莫非嵇洺是依她经历所写?可自己成为空姛门掌门前从未与她深交,那些受霸凌的往事更从未对人言说,嵇洺从何得知? 她迅速浏览翻阅至终章,最后一段如是写道: “百渊纳戒是方才从元宝、维兴那里得来的至尊法宝,储物空间极大,容纳这千件宝物绰绰有余。辰未略一思索,采纳了她们的建议,将法宝功法尽数收入戒中。又以丹药治愈伤者,搜寻龙宫一番后,便带领众人离开秘境。” 这本书竟写到了她探索完成常源秘境离开之时。 分毫不差……连她自己都未必记得如此周全。 几分惊悚寒意自心底升起。辰未即刻传音给嵇洺,却从嵇洺同伴处得知:嵇洺写作此书时不眠不休,完稿后便力竭晕厥,至今未醒。 第20章 第 20 章 辰未整理好散落在地的书页,起身掐了个净身诀,正准备亲自去探望嵇洺。 甫一推开门,却撞进一双清冷如玉的眸子。 猝不及防地踉跄半步,辰未稳住身形,定了定神道:"师姐?您怎么来了?" “见你审阅文稿辛苦,想来分担一二。” “呃,不必麻烦,我一个人应付得来。” "辰掌门是怕我审得不合你心意?"姚序知唇角微扬,"放心,我也是女同,口味大抵与你相近。" “不是这个意思……”辰未轻叹,“既然来了,就劳烦师姐了。若是看到不喜的,不必勉强。” "勉强谁?"姚序知尚未答话,另一道嗓音自门边响起。是苏久。 她语气依旧刻薄,但辰未早已习惯她这般态度,并未察觉异常。 抬眼望去,发现不速之客不止一人——常余跟在苏久身后。 “你们俩怎么来了?”辰未蹙眉。 "怎么,姚序知来得,我们就来不得?"苏久冷哼。 “她是评委,你们是参赛者,来此不合规矩。”辰未正色道。 “我们……”苏久语塞。 常余接过话头,语气比平日温和许多:“我们是来向辰掌门请教成绩的。” “尚未批阅到你们的作品。” “那便请辰掌门先审阅我们二人的,可好?”常余恳切道。 辰未静默片刻,淡淡颔首:“好。” 她走回书案前,挑出苏久与常余的文章,将面上那份递给姚序知:"有劳师姐。" "不行!"姚序知正要接过,常余突然激动阻拦,"我的文章必须由阿未亲自评鉴!" 苏久闻言,忙不迭从案上捞起自己的文稿,紧紧塞进辰未怀中,争辩道:"阿未也是你叫的?辰掌门就爱看我的,你懂不懂规矩!" “我怎么不懂规矩?我的文章唯有辰未能品出其中深意。”常余转向辰未,坚持道,“要么请掌门将我们二人的都看完,我的作品绝不让她人经手。” 辰未面无表情:"您可是写下诸多男男爱情名篇的大家,我岂敢妄加评议。" 苏久不满:"我写的男男爱情故事就不出名吗?" 辰未:"既然如此,二位的大作我都不评了。"随手将苏久的文稿放回案上。 "别别!"苏久急忙拾起塞回她手中,"先看我的!" 见常余面色不豫却未再反对,辰未翻开苏久的文稿。读过文案,又翻阅数页,竟是两个女子的故事,这倒出乎意料。 主线是魔教妖女与正道之光的相爱相杀。这种套路在别的题材里早已烂俗,但在女女爱情中确实鲜见。 “写得如何?”苏久语气难掩得意。 "目前尚可。"辰未读完第三章后评价。 “只是尚可?”苏久自信满满。她博览群男男爱情与异□□情故事,对各种套路信手拈来,虽非顶流作者,也在中游水平。她不信看惯那些劣质百合文的辰未能不被自己的故事折服。 读到第四章某处,辰未忽然微蹙眉头。 正道之光那位失踪多年的大师兄突然回归,还带着一个男子。 看到这里,辰未已觉不妙。继续读下去,果然不出所料: 正道之光早知大师兄心系同性,怜悯这对璧人备受世俗歧视(虽与现实大相径庭),竟主动提出与大师兄成婚,并诞下二儿子。魔教妖女得知此事后,仍对正道之光穷追不舍。而一直爱慕妖女的男护法得知心上人竟是女同后,自己也转而成为男同。最终大师兄提出和离,正道之光同意和离,但坚持要带走她的两个儿子,大师兄不肯,最终在她的努力下,正道之光带走一个儿子,与魔教妖女共同抚养。这孩子长大后也成了同性恋,与魔教护法结成良缘终成眷属。 故事至此圆满落幕,三对CP均得善果。 "看完了?"见辰未翻至末页,苏久得意道,"评价一下?是不是比你看过那些文笔粗劣的百合文强得多?" "文笔不错。" “那是自然!哥们儿博览群书,笔力能差?"她兴奋追问,"还有呢?" 辰未沉吟片刻,轻声道:"你虽然用着女人的身体,但是却拥有着一颗男孩子的灵魂。" 苏久听到这个评价,喜形于色:"得吃得吃!哥们儿可比那些写百合的哒姐哒妈强多了。这文放在百合区,不得是榜首!" 辰未但笑不语。 她转头见姚序知已阅毕常余的文稿,便问:"师姐觉得常余这篇如何?" 姚序知神色淡然,反而问道:"这是友情,还是爱情?" 听到这句疑问,辰未虽未亲阅,却已猜到大半:“该是爱情……或许,是男男爱情?” “胡说!”常余激动反驳,“我可没在这文里写男男爱情,休要污蔑我!” 没写?辰未不可置信地往常余那文稿上瞥了一眼。 "确实未写男男爱情。"姚序知平静道,"但女一女二相处如普通友人,甚至不及她们与男性挚友亲密。" 常余急道:"结局明明写明她们在一起了,还看不出是爱情?" 辰未问姚序知:"师姐,常余文中除主cp外,可还有其他女同情侣?" "没有。" “苏久这篇也没有。”辰未转向二人,“你们写异性恋或男男爱情时,可会安排与主角性向相同的配角?” 苏久:"……" 常余:"……" 二人俱是沉默。 从她们的反应中,辰未已得到答案。她唇角泛起一丝苦笑:“我明白。一对女同已是稀奇,何况多对?” 苏久与常余依旧沉默。她们能料到辰未未说出口的话,为何能心安理得地书写全员男同的世界,却对文中出现两对女同倍感别扭。但辰未终究没有说破。因为她知道,即便说了,换来的仍是沉默。 如辰未方才给予苏久的评价,她们拥有着无比赤诚热忱的躯壳,内里却装着截然相反的魂灵,虚伪狭隘却偏要故作坦荡。而她辰未,一个身魂同一的人,注定与她们,不是一路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第 20 章 第21章 第 21 章 待苏久常余二人离去,小插曲过后,辰未转过身,看向姚序知,语气带着自然而然的询问:“师姐,我想先去探望一下嵇洺。你可要一同前往?” “嵇洺……”听到这个名字,姚序知眼神微凝,似在记忆中搜寻,沉吟片刻未曾作答。 “嗯。”辰未猜想她或许对此名陌生,便主动解释道,“方才我读了她所写的百合话本,内容与我亲身经历的几乎一致。我想问问她,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另有缘由。” “巧合罢了。”姚序知几乎是立刻接口,语气斩钉截铁,而那向来平静无波的眼底,竟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少显露的慌乱。 那慌乱转瞬即逝。她的目光在辰未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一瞬,随即自然地走到案边,执起茶壶,为她续上一杯温热的灵茶。茶水注入杯中,白雾袅袅升起,带着清雅的香气。 “山下临风镇,”她放下茶壶,声音已恢复一贯的平静,“今日有东海商队抵达,带了些稀有的灵植与异域香料。宗门库藏需补充,品质需得亲自查验。” 辰未下意识便想推拒,“此事交由采办徒生即可,何必……” “顺道罢了,”姚序知打断她,目光沉静却不容置疑地望进她眼底,这次,她说的更加直白,“更重要的是想带你下山走走,让你紧绷的心神松缓片刻。一直困于方寸之地,眼界易窄,心境亦会滞涩。” 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抵她深藏的倦意。拒绝的话语在唇边盘旋,终究还是咽了回去。一股微不可察的暖流,因这份细致的体察与含蓄的关切,悄然浸润心田。 “辰掌门,”姚序知语气微变,竟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委屈,“可是嫌弃我,不愿与我一同下山?” 辰未竟从这话里听出了几分可怜巴巴的意味。 她不着痕迹地快速看了姚序知一眼。她今日未着庄重的宗门服饰,仅一袭月白云纹常服,墨发以一根素玉簪松松挽起,少了几分平日的清冷疏离,多了些许难以言喻的柔和。 罢了,此刻即便去探望嵇洺,她也未必苏醒。况且……师姐难得主动相邀,这般稀少的机会,自己理应珍惜才是。 辰未垂下眼睫,轻轻应了一声:“好,有劳师姐费心。” 离开宗门结界,仿佛踏入另一重天地。 山间晨雾未散,草木清香沁人心脾。露珠缀满草叶,映着熹微晨光。林间鸟鸣清脆,偶有灵兽掠过的窸窣声。 辰未深吸一口气,多日积郁似被山风涤去几分。她安静地随在姚序知身侧,沿着青石板路徐徐而下。 没有烦心的徒生,没有繁琐的宗门事务,甚至连掌门这个身份所带来的无形重压,也仿佛被暂时留置在了宗门高墙之内。她的步履不自觉地变得轻快,目光好奇地流连于山间景致,最终停驻在崖壁间一株泛着莹蓝微光的细草上。 姚序知虽看似目不斜视,却总能精准捕捉到她的视线。"那是幽光草。"她声音清浅,仿佛只是随口一提,"需待月夜时分采集,用以炼制宁神丹,效果最佳。” 辰未顺着她指引的方向望去,微微颔首。 前行不远,一段山路旁横生出几根带刺的荆棘枝条。姚序知极自然地侧身半步,衣袖微拂,一股柔和灵力便将那枝条轻轻荡开,为辰未清出畅通路径。 这些细微举动,沉默却周到,宛如无声的守护,辰未心中暖意渐浓。她望着前方那道挺拔而略显清瘦的背影,忽而轻声:“若无俗务缠身,在此结一草庐,每日听风观雨,似乎……也不错。” 姚序知脚步未停,清冷声音随风传来:“心远地自偏。你若喜欢,随时可来。” 不是“身为掌门岂可懈怠”的告诫,也不是“异想天开”的否定,仅仅是一句“随时可来”。辰未微微一怔,唇角不自觉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临风镇喧闹非常,青石板路两侧摊贩林立,叫卖声此起彼伏。辰未平日鲜少涉足凡俗集市,此刻看什么都觉新鲜。 灵植摊上形态各异、灵气盎然的植株,法器铺里闪烁着各色柔和光芒的小巧物件,还有那些蒸腾着诱人香气的食摊…… 经过一个卖灵米糕的摊子时,甜糯的香气格外勾人。姚序知停下脚步,买了一份用油纸包着兀自冒着热气的米糕,递给辰未。 “尝尝,这家的灵米是特供,于温补丹田略有裨益。” 辰未接过,指尖触及那微烫的柔软。她小口咬下,清甜软糯在舌尖化开,连心底都跟着柔软起来。 “多谢师姐。” 姚序知只微一颔首,继续引路。在一处香料摊前,她拈起一小块深紫色的檀香木,对辰未道:“此物产于南疆秘境,气息沉静悠远,置于书房有安神之效。”说吧,便干脆买下。 辰未看着她付钱时利落的动作,觉得她这位平日清冷如霜、总是古井无波、令人捉摸不透却又让她莫名沉迷着的姚师姐,身上多了几分人间烟火的温度。 恰在此时,她的目光被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吸引。那儿有个老奶奶的书摊,售卖的话本看起来粗劣平常,然而,一本封面粗糙、用色俗艳的小说攫住了她的视线。 辰未脚步一顿,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拿起那本标题为《霸道仙姬爱上我》的小说,见标题旁赫然标注着的“百合”二个大字,让她心头一动。 姚序知无声跟了过来,目光也随之落在那本书上。 辰未没来由地感到一丝尴尬,仿佛做了什么坏事被当场拿住,下意识便想将书放回。 却见姚序知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弧度清浅如朝露。 “看来,倒也并非全无市场需求。”姚序知语气平淡,听不出是调侃还是单纯的陈述。 但这话让辰未的尴尬消散许多,她将书放回原处,目光仔细扫过老奶奶的整个书摊,随即惊奇地发现,这摊位上所售,竟清一色全是百合小说。 难怪与那些在闹市中心公然售卖的异性或男男小说不同,只能躲藏在这不起眼的角落,若非有心探寻,几乎难以发觉。 她心下一动,轻声向那老奶奶确认道:“奶奶,您售卖的这些,可都是百合小说?” 那老奶奶闻声,眼睛骤然瞪大,脸上交织着惊喜与惧怕。她迟疑地张开嘴,露出了没有舌头的口腔,示意自己无法言语。 辰未见状,心头既怒且疼,这位老奶奶,竟被拔去了舌头! 她立即从纳戒中取出纸笔,双手递了过去,诚恳保证道:“您放心,我们是女同,我只看百合小说,绝不会伤害您。您有何言语,尽可书于纸上。” 老奶奶眼中的惧色这才缓缓消退。她执起笔,在纸上写道:“这里只有百合小说。一部分是我自己写的,另一部分是我的女同朋友们所著。这些书,只卖给只看女女爱情的女同。” “那正巧,我正是。”辰未心中欣喜,却又涌起一阵酸楚,“这些书……积存如此之多,想必未曾售出几本吧?” 凡尘世间与修仙界一般,对女子相恋皆苛酷无比。哪个女子敢坦言自己喜欢女子,便会被视为异类,乃至处死。 老奶奶听完她的话,眼中亦流露出深切的凄凉,继续写道:“是啊,老身在此售卖百合小说数十载,统共也只卖出了十本。” “竟这么少……”辰未能想象销量惨淡,却未料到如此程度。 “自然。凡是看女女故事的,都被当作女同,自然没多少人敢买。” “那奶奶您……” “我曾是大户人家小姐,因喜爱女子,险些被家父处死。后来侥幸逃脱,结识了一些女同同类。我们开始写作并售卖百合小说。起初是一起贩卖,后来被官府发现,将我们抓去,欲将我等全部处死。官兵施加酷刑,我被割去舌头,有的同伴被刺瞎双眼,砍断双腿……幸而,我们大部分人最终从狱中逃得一命。只是……仍有两位友人,惨死狱中。” “这群蠹夫!”辰未闻言,五指倏地攥紧,指节泛白,心中悲愤翻涌。 “后来,我们依旧坚持售卖,只是各自分散,去了不同地界。如此,即便一人不幸被捕,总还有她人能在别处,将这些女同小说传承下去。”老奶奶继续写道,字迹带着一丝倔强的颤抖。 “老奶奶,您这些书我全要了。您这个人,我们空姛门也要了。”辰未说道。见老奶奶听到“空姛门”三字时瞳孔骤缩,明白她是心生恐惧,忙温声解释道:“您放心,前任掌门与长老已被我斩杀殆尽。如今空姛门由我执掌,必会护您周全。” 说罢,她取出十块上品灵石,价值相当于凡间的百万两黄金,递了过去。 老奶奶受宠若惊,连连摆手,在纸上急急写道:“使不得娃子,只要你是真心爱百合小说的女同,这些书你全都拿去也无妨。我们卖这些,本就不是为了银钱,只为了一个传承,为了不让女同这脉断绝。” “我明白。”辰未心中感动,却仍坚持将灵石塞入她手中,“这是您多年坚守应得的。此外,还想劳烦您一事,可否告知您那些友人的下落?她们……可还安在?” “这……”老奶奶写道,“自当年分散,已多年未曾联络。不过我这里有一张旧地图,是当年分别时留下的,上面标注了各自售卖的区域。只是年月久远,不知她们是否还在原处了。”她从怀中取出一张泛黄破损的皮纸地图,递给辰未。 “无妨,有此物便是一线希望。多谢您。”辰未郑重接过地图收好。 她将书摊上所有书籍小心收入纳戒,又在老奶奶周身布下一道防护阵法,随即召唤出花花,嘱托道:“花花,辛苦你一趟,驮这位奶奶一程。” 花花自跟随辰未后,得灵药滋养,自身修炼也勤勉,驮负一位老人自是不在话下。它兴奋地嗷呜一声,身形骤然变大,而后乖顺地伏低身躯,硕大的脑袋亲昵地蹭了蹭辰未,又转向老奶奶,兴奋地晃着脑袋,示意她坐上来。 老奶奶虽被它突然的变化惊得一怔,但见其温驯,终是慢慢地点点头,在辰未的搀扶下,坐上了花花宽厚坚实的背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第 21 章 第22章 第 22 章 老奶奶名叫溪光,依照溪光地图上的标记,辰未与姚序知首先赶往临风镇边缘,靠近竹林的一处简陋院落。 晨光透过竹叶,在寂静的院落里投下斑驳光影。篱笆歪斜,柴扉虚掩,石桌上积着薄尘,水缸干涸开裂。这里显然已久无人居。 “就是这里…阿英以前就住在这里,她最爱在竹林中写故事…”溪光被辰未搀扶着,颤抖的手指在纸上写下字迹,眼中满是期盼落空的黯然。 辰未推开柴扉,神识细致扫过院落。除了寻常的生活痕迹,并无打斗迹象。她在卧榻角落发现几页被老鼠啃噬过半的残稿,字迹娟秀,依稀可辨“……她指尖轻抚过她的眉间,如春风融化最后一寸冰雪……”这样的句子,无疑是一位百合作者的手笔。 “看来是自行离开了。”姚序知清冷的声音响起。她立在窗边,指尖拂过窗棂上一道浅浅的刻痕,那是个简易的兰草图案,“这是她们约定的警示记号,意为‘已暴露,速离’。” 辰未的心沉了沉。她小心收起残稿,温声安抚溪光:“奶奶放心,阿英应是安全离开了。我们再去下一个地方看看。” 溪光眼眶含泪,缓缓点头。 下一个标记点,在几十里外一个稍大些的城镇。据地图标注,那位笔名为水玉的作者,应在城西的玉衡阁以抄书为掩护,暗中传递百合小说。 然而,当她们找到玉衡阁时,只见店铺大门紧闭,门上贴着官府的封条,封条上的日期,已是半月之前。向隔壁店铺打听,掌柜的讳莫如深,只连连摆手:“别提了!那家抄书的,不知怎么得罪了上头,说是抄写**,伤风败俗,早就被官府查抄了,人也抓进去了!几位客官还是快走吧,莫要惹祸上身!” 气氛瞬间凝重。花花不安地低吼一声,用大脑袋蹭了蹭辰未的手。溪光的脸色变得更加惨白,写字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笔:“墨魂…她性子最是刚烈…定是她不肯屈服…” 辰未眼中寒光一闪,强行压下立刻去找官府要人的冲动。贸然行动,可能会打草惊蛇,让其她尚未被发现的作者陷入险境。 “去最后一个地方。”辰未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最后一处标记在百里外的清泉县。据溪光回忆,那里有两位作者,是一对姐妹,姐姐叫素心,妹妹叫兰言,在一家绣坊做绣娘掩护。 抵达清泉县时已是午后。县城气氛似乎有些异样,街上行人神色匆匆,间或传来一些“伤风败俗”、“妖女”的低议论,目光不时瞥向城中心的方向。 辰未心中不祥的预感达到顶峰。按照地图找到锦绣阁绣坊,却见同样大门紧闭,门板上甚至有多处被砸踹的痕迹。 姚序知神识无声扩散,忽然睁眼指向城中心:“此处能量混乱,大量凡人聚集,夹杂诸多情绪,还有官府的兵戈之气。” “走!”辰未毫不犹豫。两人交换眼神,瞬间明了彼此心意。辰未在花花周身布下隐身敛息阵法,嘱托她带溪光远离。 她们随着人流,很快来到了清泉县的中心广场。眼前的景象让辰未浑身血液几乎冻结! 广场中央搭起了一个简陋高台,台上竖着几根木桩,五名女子被粗绳紧紧绑在木桩上,头发散乱,衣衫破损,身上挂着沉重木牌,朱砂大字触目惊心:“淫/书妖女”、“悖逆人伦”、“罪该万死”。台下黑压压围满了人,喧嚣的辱骂声和鄙夷的哄笑声如毒针般刺向台上奄奄一息的女子。 几名衙役手持皮鞭,在一旁虎视眈眈。一名身着官服、脑满肠肥的县令,正站在台前,唾沫横飞地数落着她们的罪状: “…尔等妖女!不守妇道,不思相夫教子,竟敢撰写那等女子相恋的淫邪书籍,蛊惑人心,败坏风气!其心可诛,其行当剐!今日游街示众,以儆效尤!待游街完毕,即刻押赴法场,斩首示众!” 辰未死死盯住台上那几名女子。她们中有年长者,亦有面容稚嫩者,虽然形容狼狈,但其中两人,那相似的眉眼,定然就是老奶奶所说的素心和兰言姐妹。她们眼神空洞,带着绝望的死寂。 就在衙役举起皮鞭,欲抽打一名试图抬头的女子时,一道冰冷至极的声音如惊雷般炸响在广场上空: “住手!” 声音不高,却蕴含着修士大能的威压,瞬间压过全场喧嚣。所有人心头一悸,目光齐刷刷投向声音来源。 辰未与姚序知越众而出,无视周围惊疑不定的目光,径直走向高台。辰未面罩寒霜,每一步踏出,脚下的青石板仿佛凝结薄冰,周身散发出的凛冽杀气让靠近的民众下意识后退让路。 县令先是一愣,待看清只是两名容貌俊美的女子,立刻壮起胆子厉喝:“来者何人?竟敢阻拦官府行刑!速速退下,否则治你妨碍公务之罪!” 辰未根本不屑看他,目光扫过台上那些受辱的女子,声音冰寒刺骨:“放人。” 县令被她目光中的杀意刺得一个激灵,色厉内荏吼道:“反了!反了!此乃朝廷钦犯,按律当斩!你等修士,安敢干涉凡间律法?须知修仙界与人皇有盟约,修士不得滥杀凡人,不得干预凡俗政务!你今日若敢动手,便是违背规则,人皇陛下必不轻饶,修仙界也容不得你!” 他试图用规则压人,周围衙役也纷纷抽出腰刀,结成阵势,围了上来。 辰未闻言,却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规则?”她眸光如电,扫视全场,最终钉在县令身上,“你跟我谈规则?” 她缓缓抽出佩剑知安,剑身嗡鸣,寒光暴涨,凛冽剑意冲天而起,搅动风云变色。 “倘若这规则,是纵容你们欺凌弱小,颠倒黑白。” “倘若这律法,是建立在无辜者的鲜血与冤屈之上。” “倘若这皇帝,这修仙界,只因她们书写心中真情,爱慕女子,便要夺其性命,扼杀声音。” 她每说一句,气势便攀升一分,合体期的恐怖威压毫无保留释放出来,如同太古神山轰然压下。衙役们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便齐齐跪倒在地,口鼻溢血。县令的肥胖身体被死死按在地上,脸紧贴着地面,眼中充满无尽的恐惧与难以置信。 全场死寂,落针可闻。 方才还喧闹的人群,此刻连大气都不敢喘,惊恐万状地看着场中那位持剑而立、衣袂无风自动、宛若杀神降世的女子。 辰未剑尖遥指被压趴在地的县令,声音清晰地传遍每个角落: “那这皇帝之位,便由我来坐。” “这凡间与修仙界的规矩,便由我来重写。” 话音未落,知安剑光骤然大盛。纯粹极致的毁灭剑意如无形风暴席卷而出! “不——!”县令发出绝望的嘶吼。 剑光过处,衙役连同县令,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瞬间被绞杀成一片血雾,仿佛从未存在于这个世界。 浓郁血腥味弥漫,却被辰未更强大的凛冽气息压制。 整个广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被这雷霆手段和恐怖力量震得魂飞魄散。 辰未看也未看正处于消散中的血污,她转身走上高台,剑光轻闪,捆绑着那些女子的粗绳应声而断。她扶住几乎虚脱的素心姐妹,目光扫过其她三名惊魂未定却满含感激的女子。 “还能走吗?”她声音温和。 几名女子相互搀扶着,身形有些踉跄,却都坚定点头。 “那便随我们同行吧。” 辰未不再理会台下那些或惊恐或茫然的目光,抬手召出一艘方舟。方舟流光溢彩,舟身雕琢着空姛门特有的云纹,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灵光。 她唤来远处的花花,撤去她身上的隐匿阵法,灵兽驮着溪光从暗处奔出。花花亲昵蹭着辰未的掌心,发出呜呜的欢鸣。 “花花,劳烦你将溪光送上灵舟,再护送这五位女子登舟。” 花花乖巧地伏低身子,让溪光缓缓滑下方舟。随后它转身,用鼻子轻推着那五位女子,示意她们跟上。素心扶着妹妹兰言,另外三人相互搀扶,在花花的护送下依次登舟。 当溪光在舟中站定,目光与那五位女子相遇的刹那,时间仿佛凝滞。她颤抖着向前迈了一步又一步,浑浊的眼中突然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溪光姐!”素心第一个认出故人,声音哽咽难言。 时隔数十载,曾经被迫离散的挚友终于重逢。溪光张开双臂,与素心、兰言紧紧相拥。五位女子不约而同地围拢过来,将溪光簇拥在中间,泣不成声。她们的手指紧紧交握,关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这些年的分离之苦尽数倾注在这个拥抱中。 辰未站在一旁,望着这感人至深的一幕,唇角不自觉地扬起温暖的弧度。她转头,与一直静立在侧护法的姚序知四目相对。 “走吧,”姚序知轻声道,声音如清泉流淌,悄然抚平惊涛骇浪,“我们回家。” “好……”辰未正要应下,忽然想起什么,眨了眨眼,“呃,那东海商队的灵植和香料?” 姚序知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淡笑:“早已吩咐采办徒生去查验了。” “哦哦。”辰未恍然,心中暗忖那你还特邀我下山。不过能结识几位志同道合的人,倒也不虚此行。 灵舟缓缓升空,载着这群历经磨难却终于重聚的女子,向着空姛门的方向驶去。 第23章 第 23 章 空姛门的山门在暮色中显现轮廓,飞檐映着夕阳余晖。 对辰未而言,这里是权柄亦是枷锁,但对身后那些初次目睹仙家气象的凡间女子来说,这无疑是绝望中降临的奇迹。 素心紧握妹妹兰言的手,指尖因用力而发白。她们衣衫褴褛,眼中却已燃起微光。其余三人相互搀扶,仰望着云雾缭绕的山门,敬畏与不安交织。 "不必害怕。"姚序知的声音打破寂静。她已恢复平日的清冷,语气中多了一丝温和,"从今往后,这里就是你们的家。" 辰未也转身面对她们,目光扫过每一张历经风霜的脸:"空姛门以守护喜爱女子的女子为己任。你们在这里,可以自由书写百合小说,自由去爱女子,不必再躲藏。" 护宗大阵徐徐开启,通道前,值班徒生们列队相迎。见到这些衣衫褴褛的凡人女子,众人虽面露诧异,却无人敢多言。 姚序知唤来执事魏名,吩咐道:"带她们去清音阁安置,备好热水新衣与伤药。好生照料。" "是。"魏名领命,对几人露出友善微笑,"诸位请随我来。" 目送她们远去,辰未长舒一口气。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 "值得吗?" 姚序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辰未转头,对上那双清冷的眸子。 夕阳的余晖为姚序知镀上一层金边,她立于台阶高处,衣袂在晚风中轻轻飘动。 "为几个素不相识的凡人,违抗人皇,与整个修仙界为敌。"姚序知语气平静,"可知此举会为空姛门招来多少麻烦?" 辰未望着远处层层叠叠的山峦,目光坚定:"若是重来一次,我依然会这么做。" 她拾级而上,与姚序知并肩:"师姐可知我在她们眼中看到了什么?" 姚序知静默以待。 "我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辰未的声音低沉下来,"那个因为爱慕女子而被世人唾弃,被迫隐藏真心的自己。若非修炼复生功法,得以侥幸突破,今日被绑在刑场上的,或许就是我。" 晚风拂过二人发丝,夕阳将她们的影子拉长,交织在青石台阶上。 "这世间对女子本就不公。"辰未继续道,"而对爱慕女子的女子,更是残酷。我既执掌空姛门,又有此能力,若不为她们开辟生路,这修为与权位还有何意义?" 姚序知沉默片刻,轻叹:"你还是这般固执。" 这话里带着无奈与纵容,还有几分辰未读不懂的情绪。 "师姐不也一样?" 辰未微微一笑,"明明可以阻止我,却选择与我同行。" 姚序知没有回答,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她转身面向渐渐沉入山峦的夕阳,轻声道:"风暴将至。人皇不会罢休,修仙界也会有所动作。" “我明白的,师姐。你放心,我一定会护你周全。” 辰未说得笃定。这份底气不在于对自身实力的信心,而在于某种近乎本能的执念。纵使前路未卜,她也定要护住姚序知。这话在外人听来许是狂妄,于她却是最郑重的承诺。 “不,不需要你来护我。”姚序知轻轻摇头,侧影清寂。 她真正惧怕的,不是自身安危。只怕以她如今的修为,若真到了风雨倾覆之时,非但做不了辰未的盾,反会成了她的累赘。这念头比死亡更让她无力。 凉风穿过竹梢,在寂静中簌簌作响。 良久,姚序知终是将万般思绪化作一声轻叹:“罢了。” 她抬眸望进辰未眼底,目光清冽如泉,仿佛要将自己的存在刻进对方魂灵深处。 “你只需记得,”字字清晰,掷地有声,“无论何时何地,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姚序知的声音似清泉叩石,一字一句都敲在辰未心尖最柔软处。她怔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只觉心口怦然作响,震得耳畔嗡鸣。 这句话……究竟是何意味?是同门之谊的维护,还是……藏着与她一般无二的心事? 姚序知待她的好,那些细致入微的体贴,那些默然相护的瞬间,此刻都化作滚烫的疑问在心头翻涌。 暮风穿林而过,却吹不散心间那阵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暖意。她几乎要脱口问出那个盘桓已久的问题。 可终究还是将话语咽了回去。 不能问。 至少此时不能。前路未卜,暗流涌动。她已肩负太多,又怎能因一己私心,将眼前这抹清辉也拽入未知的漩涡? 她微微吸气,长睫低垂,将满溢的悸动小心敛起,只在心底轻轻应道: 我记下了,师姐。 无论前路如何,有你这句话,便足矣。 暮色渐深,第一颗星子在天际闪烁。 "回去吧。" 姚序知转身,"还有许多事要安排。"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宗门的长廊上,沿途的徒生纷纷行礼。 行至分岔路口时,辰未忽然停下脚步,语气难掩激动: "嵇洺醒了。" 姚序知身形微顿,指尖不着痕迹地收紧:"什么时候?" "就在方才。"辰未转身,眼中闪着期待的光,"照顾她的同门刚刚传音给我。你要和我一同探望吗?" 姚序知唇瓣轻启,一个"可"字还未说出口—— "掌门!"一名徒生疾奔而来,声音急促,"厌姛宗联合朝廷兵马围山,正在猛攻护宗大阵!" 辰未神色骤冷,方才的欣喜瞬间消散,眼神变得凝重。 "传令下去,"辰未声音冷冽如冰,"全宗进入战备状态。开启第二重护宗阵,命阵法长老各司其职。" 她转向姚序知,道:"师姐随我去阵眼。嵇洺那边,待退敌后再议。" 姚序知凝视辰未坚毅的侧脸,微微颔首:"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第 23 章 第24章 第 24 章 空姛门山门外,黑云压城,杀气盈野。 厌姛宗宗主勾史悬立半空,身后是数千名玄衣修士,如一片翻涌的墨潮。更远处,朝廷数十万铁甲森然列阵,旌旗蔽日,兵戈如林。这般阵仗,分明是要将空姛门从这天地大陆上彻底抹去。 “辰未。你残杀同道,忤逆人皇,修炼禁术,今日便是你的伏诛之日!”勾史声如雷霆,裹挟着练虚期的威压,滚滚而来,震得护宗大阵光幕一阵涟漪。 阵内,辰未立于主阵眼,素白道袍在灵风中猎猎作响。她神情淡漠,眸光扫过外面黑压压的敌军,如同在看一群蝼蚁。姚序知静立其侧,月白长裙纤尘不染,清冷的眼眸中唯有辰未一人的倒影。 “结七星双目阵。”辰未声音清越,清晰地传入每一位空姛门人耳中。 几位长老闻令而动,各率精锐徒生,瞬间结成五组玄奥阵法。每组以两位长老为阵眼,灵力勾连,幻化出璀璨的星辰虚影。五组大阵分居东、南、西、北、中五个方位,遥相呼应,构成一个笼罩全部空姛徒生的巨大五芒星阵图,光华流转,坚不可摧。 辰未与姚序知身处最前方的南位,直面敌军最强的攻势。她们脚下的阵纹亮起夺目金芒,与其它四组阵法灵力交融,浑然一体。 “冥顽不灵,给我破阵!”勾史狞笑一声,挥手令下。 霎时间,厌姛宗全部修士同时出手。飞剑如蝗,符箓如雨,各色毁灭性的术法光芒交织成一片死亡之网,带着刺耳的呼啸声,狠狠撞在护宗大阵的光幕上。 “轰!” 惊天动地的巨响传来,整个山脉都在颤抖。光幕剧烈波动,却依旧稳固。姚序知纤指轻抬,一道近乎透明的冰晶屏障在阵法最外层瞬间凝聚成型。任凭外界攻击如何狂暴猛烈,冰晶屏障始终稳如磐石,将一切蛮横之力尽数抵挡,消弭于无形。 “雕虫小技。”辰未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双手缓缓抬起,十指翻飞间,古老而晦涩的法诀如流水般吟诵而出。 初时如耳语,渐如潮汐涌动,最终化为响彻天地的道音。周天星辰似乎被这声音牵引,白日星现,七颗主星更是投下粗大无比的璀璨光柱,与地面上的五组七星双目阵精准对接。 “七星濯世,诛邪荡恶。” 随着辰未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整个空姛门仿佛化作一颗巨大的恒星。炙烈无比的黄色光束从阵法核心轰然爆发,如同亿万支蕴含着诛邪之力的光束箭矢,呈球形向四面八方无差别激射。 “不——!” “这是什么?!” 光束无视一切物理防御与灵力护罩,直接穿透敌人的身躯。冲在最前方的厌姛宗修士首当其冲,便是化神期修士,在被黄光触及的瞬间,身体便如被投入熔岩炎浆,无声无息地消融气化,连同他们的法宝飞剑,也一同化为乌有。 朝廷的人更是不堪一击,厚重的铠甲在光束面前如同纸糊,连人带马瞬间蒸发,连一丝灰烬都未曾留下。 惨叫声戛然而止,因为死亡来得太快太彻底。 仅仅一次呼吸的时间,厌姛宗上千先锋修士、朝廷数万前锋精锐,尽数湮灭。天空为之一清,地面只留下大片焦黑的痕迹。 幸存者魂飞魄散,惊恐万状地向后溃退。 “结万鬼噬魂大阵!”勾史目眦欲裂,狂吼着下令。残余的厌姛宗修士勉强集结,鬼气开始弥漫,凝聚成一张巨大的鬼脸,发出刺耳的尖啸,朝着护宗大阵扑来。 同时,朝廷阵营中,数架铭刻着破阵符文的巨型攻城弩被推上前,粗如儿臂的弩箭上雷光闪烁,显然是特制的破法器。 “垂死挣扎。”辰未眼神一厉,体内合体期的磅礴灵力再无保留,轰然爆发。她并指如剑,凌空一点。 “转阵,北斗诛仙。” 五组七星双目阵骤然逆转,星辰虚影化作七柄横亘天地的巨剑虚影。巨剑嗡鸣,带着裁决众生、撕裂规则的恐怖威压,悍然斩落。 一剑斩向那万鬼凝聚的巨脸;一剑扫向朝廷的攻城弩阵;其余五剑,如同死神的镰刀,落入敌军最密集的区域。 “轰隆!” 鬼脸在剑光下发出凄厉哀嚎,瞬间崩散,反噬之力让结阵的厌姛宗修士成片爆体而亡。攻城弩连同周围的士兵,被剑光扫过,直接化为齑粉。而那落入敌阵的五剑,更是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剑气纵横交错,所过之处,人仰马翻,血肉横飞,无论是修士还是凡人,皆无一生还。 勾史祭出本命法宝幽冥幡试图抵挡,幡面却在接触剑光的刹那寸寸碎裂。他本人如遭重击,鲜血狂喷,倒飞出去,气息瞬间萎靡。 “不…不可能…你怎么会这么强…”他望着辰未,眼中充满了绝望和难以置信。 辰未身影一闪,已如鬼魅般出现在他面前,手掌隔空悬按在他的丹田之上。 灵力一吐,勾史的元婴连同肉身,灵力震碎,形神俱灭。 厌姛宗宗主陨落。 剩下的残兵败将彻底崩溃,哭喊着四散逃命。朝廷兵马也早已胆寒,丢盔弃甲,向后奔逃。 “一个不留。”辰未的声音冰冷,传遍战场。 空姛门门人士气大振,在各位长老带领下,结成战阵,如同虎入羊群,开始清剿残余敌军。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失去斗志的敌人毫无还手之力。 姚序知始终守护在辰未身侧,为她护法。 战斗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 当最后一缕负隅顽抗的敌军气息消失,山门外,已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此次来讨伐空姛门的无一女子的两路人马,无一人逃脱,全军覆没。 浓郁的血腥气冲天而起,但在空姛门护宗大阵的净化下,很快便消散于无形。 辰未悬立半空,素白道袍在风中轻扬。她俯瞰着这片重归寂静的土地,目光沉静。 她翩然落地,回到姚序知身侧。连续催动大阵让她的脸色微白。 姚序知悄然握住她微凉的手,递来一瓶灵药。 辰未自然地接过,动作却微微一滞。自己何时开始,竟这般理所当然地接受师姐的关怀了? 她服下丹药,感受着体内渐复的灵力,摇了摇头。望向姚序知的眼神带着几分复杂。 “师姐,”她轻声开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陪我去看看嵇洺吧。” 姚序知眸光微动,静默片刻,终是颔首:“好。” 第25章 第 25 章 辰未与姚序知来到嵇洺养伤的静室时,她已醒来,正靠坐在榻上,脸色虽仍有些苍白,但精神尚可。见掌门亲至,她连忙想要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辰未抬手示意,随即让守候在侧的徒生退下。 室内只剩下三人。辰未开门见山:“嵇洺,你参加大试时写的那部书,其中细节与我经历几乎一致。告诉我,你是如何得知那些事的?” 嵇洺闻言,脸上浮现出真实的困惑与些许惶恐:“回掌门,徒生……徒生不知。那日坐在比试场上,提笔的瞬间,整个人便如同魂游天外,浑浑噩噩,待到回神,文章已然写成。其间种种,如同梦境,醒来后便记不真切了。” 辰未凝视着她,这个解释听起来离奇,但嵇洺的神情不似作伪。她沉默片刻,心中疑窦未消,反而更甚。 “看着我的眼睛。”辰未忽然上前一步,不容置疑地握住嵇洺的手腕,目光如炬,直直探入对方眼底。她全神贯注,未曾留意身后姚序知瞬间僵住的身形,以及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里一闪而过的慌乱。 “掌、掌门……”嵇洺本能地想挣脱,却在辰未坚定而温和的灵力笼罩下动弹不得,只得顺从地抬起眼。 “忍着点,或许会有些不适。”辰未低语,更精纯的灵力如丝如缕,探向嵇洺神识深处。 “呃…疼……”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过去,嵇洺痛苦地蹙紧眉头,头部不受控制地左右摇摆,额角渗出细密汗珠。 就在她猛地抬起头的那一刻,异变陡生。她原本寻常的棕色瞳孔,竟在瞬间转化为一片澄澈而冰冷的天蓝色,仿佛蕴藏着无尽的数据流。 一道毫无感情的机械音,生硬地从她口中响起:“宿主您好,我是您的系统''天命''。连接中断导致数据丢失,上一世记忆未能成功传输。检测到宿主主动触发深度链接,现在为您重新传输记忆数据。” “记忆…数据?”辰未喃喃,心脏莫名加速跳动。 “是的。请宿主稳定神识,数据传输……现在开始。”机械音毫无波澜地确认。 “等等……”姚序知突然出声打断,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脸色比方才更加苍白,眼神中充满了挣扎与…恐惧。 辰未疑惑地转头看她,正欲开口询问,姚序知却在她目光投来的瞬间垂下了眼睫,将所有情绪强行压下,只余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罢了……你们,继续吧。” “指令确认。数据传输继续。”系统天命操控着嵇洺的身体,做出几个玄奥的手势,一道柔和却不容抗拒的蓝色光流自嵇洺指尖涌出,缓缓没入辰未的眉心。 辰未闭上双眼,只觉得海量陌生的信息画面如决堤洪水般涌入脑海,冲击着她的神识。无数模糊的碎片开始旋转、凝聚,逐渐显现出依稀可辨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