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暗恋之人为师后》 第1章 春风得意马蹄疾 飘仙楼临水而建,三层,楼很高,端坐其上,面窗看去,半城的景色一览无余。 建安六年,状元游街的日子。飘仙楼中人满为患,期待一睹举子们的风采。 季岁聿坐在三层。他花钱买下周边的座位,舒舒服服斜靠在木窗边,听街上沸反盈天的人声。 楼下,以状元为首,十几位举子皆是乌纱帽,绯罗袍,身下的白马高大俊健,脸上残着琼林宴未收杯时的喜色,与打马的风光重叠,在街旁一众百姓眼中,各个都辉煌无限。 几人行过飘仙楼。楼中客不少是待字闺中的女子,因着彪悍的京城民风,都大胆地来寻觅良人,看着喜欢的郎君,便将手中的花轻轻抛出,砸不到是常态,砸中了便会招致楼里楼外一阵善意的哄笑。 但其中也有例外。 比如,那位明明写出了惊世文章,却因长相更惊为天人,被皇帝亲自拍拍肩膀,大手一挥,点为探花的徐灼。 这人出身不显,殿试时一鸣惊人,引无数人好奇窥视,却冷漠地回绝一切邀约打探,不仅是来自官员,还有各家小姐。 气质出尘,不是很清冷,但很疏远,一看就是个断情绝爱的。 在无数次铩羽而归后,城里的小姐们都选择暂避其锋芒,这次游街中,无一人敢将手中花扔给他。 楼中人只能看到,马蹄踩踏扬起的些微尘土与如雨般从上而下掉落的花碰撞,皆是碰不到那不沾尘埃的人分毫。 几声唏嘘,几声感叹。 偏偏出了差错。 二楼的一位小姐看上了状元,准头不好,偏到徐灼身上。 花砸去的时候倒是蛮有力,带着风声,带着香气,正正落到徐灼白色的衣袖身上。 哄笑收了一瞬,忽然寂静得异常。 热闹时都无意去看上两眼的季岁聿把脑袋探出去,恰好对上徐灼抬头淡然望来的眼神。 此时准头差偏得天南海北的小姐早已砰地关上窗,那些因这个插曲惊到一瞬的人们又窃窃私语。季岁聿探头出去,哄笑声中,便和徐灼正好对视。 徐灼皮肤是冷白的,眼神和皮肤一样,又清又冷。 季岁聿动动手指。 可惜手中没花,不然他一定抛下去。 他漫不经心地想,头被楼上准头不好的人扔的花砸了下。他把头收回去,伸手接住花,嗅了嗅。 徐灼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季岁聿饮了一口冷茶。 小二急急走来,边道:“客人且慢,热茶马上到。” 季岁聿收回目光,道:“这倒无碍。醉仙楼的生意很红火啊。” 小二忙了半日,帮季岁聿倒好热茶后随手拭汗,忙道:“也就这几天热闹,状元游街, 都想沾沾喜气的,非是有意怠慢客人。” 季岁聿颔首,道无事,又笑了下,道确实热闹。 小二这边忙完一阵,有心思细细看季岁聿几眼,才发现这人长得不比楼下行过的探花差。 眉眼浓墨重彩,又十分白皙,一眼看去黑的黑白的白,俨然一个身姿挺拔的贵公子。 他倒不想过多打量,但凑巧季岁聿笑,实在惹眼。 他心里纳闷,京城的公子哥,这般出挑的,他居然没见过。 恰好状元过去,楼里的人热情降了不少,他得了闲,便打算站在一旁和这个眼生的公子哥聊聊天。 他讲起最近炙手可热的徐灼,讲他十年寒窗无人识,讲他探花高中,一举成名天下知,被皇帝亲赞才貌双绝,被贵妃赏识得以入宫。 季岁聿道:“贵妃让他入宫?” 小二笑道:“可不是?贵妃经常召见这些有才貌的男子入宫,以慰藉她久居深宫之心。” 季岁聿道:“陛下准许外男入宫?” 小二神色无异,奇怪道:“为何不许?” 季岁聿打量了下小二,喝了口热茶道:“贵妃很受宠啊。” 小二道:“可不是吗,陛下为她空置六宫,让她掌凤印……可见贵妃娘娘是何等受宠。” 宠冠六宫的贵妃,随意接见外男的贵妃。 季岁聿想,有点奇怪,但不想管,但贵妃也召了他,但还是不想管。 他将茶饮尽,放了锭银子在桌上,慢悠悠离开。 小二看他的背影,麻溜收拾的同时想,和探花郎真的比不出一二来,就是过瘦,看着很是病弱。 - 季岁聿隔天就被招进宫里。 几个面如敷粉的太监把它送进一个宫殿,嘱咐他贵妃过几天便会驾临。 他开始还感叹宫殿真大,进去才知不止自己一人。 宫殿的偏殿有几个太监守着,客客气气地请他去主殿歇息。 主殿金碧辉煌,有很多长得好看的郎君,聚在正中的大屋子里。其中郎君多数不说话,只有少数偶尔和身边人小声交谈一下,每个人脸上的神色都不太好。 其中就有昨日刚高中的探花郎。 季岁聿环视一周,大家也都在打量他这个生面孔。 发现季岁聿容貌气质均碾压他们后,人群中几人眼神闪烁。 无视试图上来搭话的几人。季岁聿一眼锁定徐灼,走到他身边笑道:“探花郎,我们昨日见过。” 徐灼只在他进来时看了一眼,然后便收回目光,继续看窗外的宫殿。听到季岁聿的话,他将头转过来,看他笑起来越发明丽逼人的脸,道:“你在酒楼上。” 季岁聿道:“嗯…楼上姑娘手里的花砸了你又砸我。”他说着手里赫然出现一朵仍旧新鲜明媚的花。 季岁聿道:“当初砸到你身上的那朵落在地上了。但我觉得,春风得意马蹄疾,总要以长安花作讫。这朵花和昨日落到探花郎身上的出自一人,归于一种,或许是缘。” 他说的真诚,将手里的花递给徐灼。 徐灼看花,眼中没有因为这番话流露什么感情,但还是伸手接过。 他没有搭话的意思。 季岁聿也不介意。他看着徐灼再次看向窗外,跟着看去,鸟雀窥檐,水流清润,其上大片碧绿荷叶,远处仍是巍峨的宫殿。 他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一旁跃跃欲试的几人见他离开徐灼,立马派了个代表上前。 代表很热心:“我名秦于,表字试,南宁人。这位公子,你看着有些眼生,是今天刚来的吧。” 季岁聿点头,道:“季岁聿,表字其莫,京都人。” 代表看了旁边的徐灼一眼,有意打听季岁聿和徐灼的关系,一边和季岁聿介绍情况一边旁敲侧击。 季岁聿倒是实话实说,毕竟他和徐灼仅有两次交集,乏善可陈。 代表知道二人关系后,真心实意笑了下,把季岁聿拉到一边,小声和他说话。 “贵妃娘娘每日会召我们中的几个去殿里,表现好的会受到很多封赏……探花才貌双绝,非常得贵妃娘娘青眼,但他性格强势,有时会阻止贵妃召见他人,大一家,都很讨厌他。” 季岁聿对着代表笑了笑,眼里倒映着殿中金碧辉煌的光,气质仪态仍旧出尘。 代表瞥一眼他的相貌,知贵妃偏爱这种,对拉拢他的事更加重视。他们殿中只有季岁聿相貌能和探花一决高下,他势必要拉拢到这个人帮他们对抗徐灼。 他和季岁聿讲了现状,又带着期盼、带着哄骗道:“本来贵妃对我们的召见是不定期的,但你今日进宫,明日她一定会驾临,亲眼瞧瞧你……其莫,一定要好好表现啊。” 季岁聿点点头,若有所思看向徐灼。 事情交代完,代表松了口气,看着他容貌晃了下神,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又皱着眉收回视线,拍拍季岁聿的肩走向别处。 — 根据代表的解说,这个宫殿名华清殿,十分恢宏,贵妃召来的公子都被安排进主殿,也能每人分到独立的房间。 季岁聿下午在房中休整,只让送餐的太监进去一次,夕阳西下时出门转,走得慢,却有些意兴阑珊,拐了几个弯回到最初进来的屋子,发现徐灼仍站在先前的位置看外面的风景。 他走过去和徐灼一起站在窗边,侧头问徐灼:“探花郎,是一直在这里吗?”又举目远望,似乎很是好奇窗外的美景。 徐灼收回视线,反问他:“窗外的景色不美吗?” 季岁聿瞥了眼远方金碧辉煌,镀着太阳光的宫殿——漂亮但刺眼,他低眸,道:“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确实很美。” 徐灼看他一眼,挑眉,没再说什么。 季岁聿觉得徐灼一瞬间生动起来,眉眼淡漠而锋利,他失神一秒,又看着徐灼,笑道:“徐兄,明日贵妃要接见我们,听字试说徐兄与贵妃相熟,可否指点几句?” 徐灼又看窗外,道:“离她远点。” 季岁聿又靠近徐灼一点,长睫颤动,让眼眸有种直逼人心的动态美。他问徐灼:“探花郎怎么一直盯着那座宫殿,是贵妃在里面吗?探花与贵妃看上去很要好。” 徐灼冷淡道:“离我远点。” 被人这样冷待,季岁聿也不尴尬,后退一步,转头发现代表在门口,表情略复杂,不知听了多少。 他又朝代表笑笑。 代表和他走进代表的屋里。 等他坐下,代表一边倒茶一边说:“徐兄性子很是冷傲,不然我们不会都讨厌他。” 他将茶推到季岁聿手边,微笑道:“只是,我原以为其莫也是个不多话的,竟错看了。”刚刚季岁聿与徐灼的对话,与其说是聊天,不如说是季岁聿单方面的输出。 季岁聿道:“徐兄才貌双绝,贵妃都很是喜欢,在下不能免俗。” 代表顿了下,随即笑道:“季兄一表人才,比之探花郎不容多让。” 季岁聿将茶饮尽。 第2章 叶上初阳干宿雨 翌日上午,代表刚进正屋,就看到季岁聿在徐灼边上说话。 两人站在熟悉的窗边,皆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出尘气度,徐灼的眼看的很远,又淡又深,季岁聿的目光却在徐灼身上落脚,澄明欣悦,有一种神奇的和谐感。 代表不着痕迹皱眉,他走向其他公子的脚步转向季岁聿。 近了,他听季岁聿笑着对徐灼说:“探花可是在窗边站了一夜?” 徐灼看他一眼,说:“不是。” 季岁聿一看徐灼就忍不住笑,还没再说什么,就瞥见窗外驾临的轿子。 伴着太监尖锐的传唤,代表走到他身前,喊他出门去迎接贵妃。 公子们都出了门,季岁聿被代表拉着在最前面。 他们起的太早,现在殿外宿露未晞,晨光擦拭远方千重金顶,煌煌巨制,熠熠反光。自上而下,它一视同仁地蜿蜒游走至正在前行的车辇,铜质装饰表面平华古朴,只浮起一层暗涌的微光。 季岁聿觉得眼前景物一明一暗,亦明亦暗,弯了下眼,眼底却无笑意。 贵妃下轿,季岁聿随众人一同低头拜见,只能看到贵妃华贵繁复的衣裙、腕上绞丝的金镯子和留的极长的尖端染粉的指甲。 贵妃在看他,目光细腻冰冷,和白皙皮肤给季岁聿的感觉一样。 过了一会儿贵妃才让他们起来,单独指出季岁聿,让他抬头。 季岁聿很自然地看了眼贵妃,这个宠冠六宫的女人姿容妖冶,给人的感觉不是被宠爱的骄矜,而是如同凝固的液体一样别扭。 贵妃端详他,并不计较他快速扫过的一眼。她似乎很满意他的容貌,和他交谈几句,便告诉身边太监下次传召他。 她的目光环视一圈,打算再点几个时,徐灼看着她,道:“娘娘,其莫初来乍到,不如晚些时候,臣教他些规矩,到时我和他二人再一齐去拜见娘娘。” 徐灼一开口,贵妃的注意就全到他身上,眼中闪过一丝如海潮汹涌深幽的痴迷,说好。 — 贵妃走后,代表看了眼走向徐灼的季岁聿,踟蹰半晌,没有再上前。 他内心仍有些惊异,因为徐灼之前也像这样抢过贵妃对他们的关注,不同的是,这是第一次抢完还捎带上被抢的人。 他有些莫名的想,莫非徐灼喜欢季岁聿这种即使他爱搭不理还乐此不彼凑上去的人? 季岁聿走向徐灼,他笑着开口:“探花郎,谢谢你愿意教我了,你真的很被贵妃看中啊!” 徐灼冷淡道:“红颜枯骨。” 季岁聿看着徐灼,有些意味不明道:“不过,探花这次怎么不看那片宫殿了?是不是那里是贵妃的住所,而您自始至终,看的都是贵妃?” “这样说来,你和贵妃是双向羁绊了。”他补充道,语调不高,有点兴致缺缺。 徐灼看着池塘:“我以为你不知道我在看宫殿?” 他问过季岁聿风景好不好,季岁聿回答他荷叶很美。 季岁聿没回答他的话,见徐灼看池塘不看自己,觉得昨天看上去可爱的荷叶也碍眼了。 徐灼看了会儿池塘就回去了。 代表看着还站在原地的季岁聿,虽然和身边人说话,但他一直注意着季岁聿,注意着他看着徐灼,而徐灼看着池塘,然后徐灼走了,季岁聿就“苦大仇深”地盯池塘。 他想自己是不是和季岁聿一样,总对对自己爱搭不理的人兴致勃,然后递给身边交谈的公子们一个抱歉的眼神。 代表几步凑上去安慰季岁聿,道:“徐兄……他为人骄傲,刚刚愿意指导你,说明对你是有几分特殊的。” 他补充道:“他都是直接抢机会的,他来了后,我们都很少被贵妃接见,而且除了他都没有人单独被贵妃接见过——去的名单上必定有他。” 季岁聿朝他笑了笑,若有所思,并未说什么。 代表见他还看池塘,索性随便转移话题:“你很喜欢这池塘吗?” 季岁聿道:“比起远处的宫殿,算喜欢吧。” 代表顿了下,感觉季岁聿在暗示他不喜欢贵妃的宫殿,又觉得季岁聿可能不清楚,他迟疑道:“那是贵妃的宫殿。” 季岁聿抬头看了眼那群宫殿,道:“我猜也是。” 代表听不透这句话有什么意思,还没等他再说什么,季岁聿就开口,看向他,好奇道:“你能看到贵妃宫殿镀的光吗?” 代表不确定地看了眼,更糊涂了,犹疑道:“晨光万丈?很耀眼。” 季岁聿笑了下,他想,如果是晨光,那一定吸饱了太阳的金红,太刺眼了。 代表每次看到季岁聿笑,都有种仙人下凡的惊艳感,让他忍不住一直看这个人,和他说话。 他有些心烦意乱,可能因为听不太懂季岁聿的言语,也可能因为不由自主被季岁聿的笑吸引,他便不说话了,陪季岁聿站了会儿,等季岁聿回屋才离开。 荷叶上的晨露落到池塘中,惊起一丝涟漪,殿外又重归于静,连一丝虫鸣鸟叫也无。 - 季岁聿这几日一直去找徐灼。 他渐渐发现,徐灼居然真的不是一直站在那窗前遥望贵妃——只是醒的太早,睡的太晚。 季岁聿跟了徐灼几天,徐灼的话仍不多,大部分时候是季岁聿乐此不彼找有的没的的话题,徐灼时有时无答复。关于那日所说的教导,仿佛被二人心照不宣地忘记。 徐灼每日看远方巍然矗立的宫殿,季岁聿对它实属兴致缺缺,只偶尔瞅一眼,也不把外面那层妖冶的红光放心上。 每当徐灼看向窗外,他总是一同看,不过看的是那方小池塘,似乎又对那片碧绿情有独钟了。 徐灼盯着宫殿,似乎终于确定了什么。他看了眼旁边懒散站着的季岁聿,道:“贵妃明日会召见我们,你今日跟我到侧殿走一趟。” 季岁聿没问为什么,直接说好,他想了想又道:“探花知道,何日会有雨吗?” 徐灼早知他的跳脱,只答:“明日。” 季岁聿挑眉,想问个具体的时间。 徐灼最后看了眼窗外,离开主殿。 季岁聿在原地,弯了弯眼——徐灼最后看的是池塘不是宫殿。 代表早时关注他,后面觉得眼不见心不烦,看到他和徐灼在一起就避着走。 所以徐灼离开,他称得上无所事事。 于是专注地看窗外的叶与花——他其实真的蛮喜欢荷的。 午后,徐灼寻他去侧殿,发现他仍在窗边。 似乎看了一个时辰。 季岁聿跟着徐灼,发现侧殿守着的太监见到徐灼行了礼就把门打开了。 等二人进去,太监很快关门,季岁聿听到像是落锁的声音,他看了眼徐灼,徐灼走在他前面带路,只说了句:“跟上。” 他犹豫了下,决定相信自己,跟在徐灼后面。 侧殿的朝向似乎不好,光线昏暗,与主殿只在晚上点明晃晃的琉璃灯不同,这里白天都要隔一段距离点一支蜡烛。 季岁聿总是闻到奇怪的味道,气味并不大,却很潮湿的感觉,有浓若实物的感觉。 他跟着徐灼,徐灼是沿着蜡烛走的,而气味似乎是从蜡烛未笼罩的地方发出。 他看了眼,却觉得那地方比想象中昏暗,虽是白日,仍看不清分毫。 华清宫主殿极大,侧殿只比主殿略小,徐灼带着季岁聿,走了一会儿才到达目的地。 二人走进一间似乎是最靠里的屋子。屋内只点了一支蜡烛在角落,悠悠的、昏暗的光笼罩着屋子,屋内陈设不甚分明。 二人路上并未交流。 一是徐灼本身不多话,二是季岁聿有点心不在焉。 到了屋里,季岁聿才回神,他正打算开口说这侧殿点蜡烛的行为不太大气,就发现屋里不知不觉已升起淡白的烟。 他几乎看不清面前徐灼,下意识上前一步,却不知磕碰了什么,猛的前倾。 仿佛落入一个怀抱?有些奇妙的触感,但他整个人轻飘飘的,无法多加思考。 徐灼揽了他一下,随后把他摆正,按在面前的椅子上。他看了季岁聿一眼,手上开始动作。 ——他要洗去季岁聿的记忆。明日的贵妃会妖化,带着季岁聿太危险。他会让这个人睡过去,等他解决完贵妃,季岁聿他们就可以被放出了——这些被妖魔圈养的人类活食。 季岁聿不仅身子轻飘飘,甚至灵魂也轻飘飘。如果他现在内视,就会发现那浅金色的灵魂舒服在白色的雾气中地伸展,而耳侧的莲花标记闪了几下,似乎在吸收白色雾气中的什么。 季岁聿再次睁眼时是在床上。 他记得在侧殿昨天晕过去了,今天却躺在主殿,自己的床上。 他若有所思,身体却没有什么不好。 今日的华清殿不似往日的静,因为外面下雨了,淅淅沥沥。 季岁聿安静地离开屋子,走到那个窗边。 雨水击在琉璃瓦上,滑落后撞在青石板上,被击碎溅起,又落到石缝间,汇成细流,漫漶开。各处声音如交响,又单调,除雨声以外的其他声音似乎被雨声淹没,但这也只是错觉,华清殿除了雨声,什么声音也无。 静的奇怪。 季岁聿却不关心。 他只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池塘。 叶上初阳,干宿雨。 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他想,他果然还是最爱荷花,最厌孤寂。 第3章 车到山前必有路 天气是阴的,季岁聿看了会儿,也不能判断什么时候了。 远处宫殿上的红光在雨幕中若隐若现。 季岁聿转身,恰好看到进门的代表一脸诧异地看着他。 “其莫?!你今天不是去拜见贵妃了吗?” 季岁聿同样诧异地看他。 代表一下子就明白了:“徐…探花一早就跟着贵妃派来的人走了。”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看了眼季岁聿的表情。 季岁聿顿了顿,想到什么,回头仔细一看,却发现那宫殿上的红光并非雨中朦胧,而真真切切呈现一种不稳定的状态,时隐时现。 已知贵妃有问题,她的宫殿散发着诡异的红光,探花每日都在看那片红光,今日贵妃的召见探花一人独去,而现在红光若隐若现。 他深吸一口气,想自己应该明哲保身,但酒楼中落到身上的花香气浸透雨水,于是随雨声在他耳膜晕开,砸得他大脑空白一瞬。 他想,徐灼昨日在救他吗? 季岁聿没管代表又开口说了什么,匆匆离开。 雨声模糊了世界的轮廓,季岁聿不知道一路上他没碰见一人。他在跑,不知道自己跑的多快,但能听到迈步时溅起的水花急而重地砸在地上。 他跑到贵妃宫殿前,看到“红光”仍淡淡笼罩于宫殿,若隐若现。 他深吸几口气,迈步进入。 徐灼已将“贵妃”困住,他垂眸看着贵妃,等待她吸食的魂魄力量一点点散到原主体内。 白金色的光困住院中间的贵妃,一丝丝淡灰的如烟的魂魄力量从她身上不断溢出,散到空气中飘向各处。而随着淡灰的散出,贵妃的面骨突出、指骨拉长、瞳孔也变为红色,明晃晃昭示着她的非人。 季岁聿进去就看到这样的场景,他倒吸一口气。 虽然早猜到贵妃有问题,但直面的感觉仍是无法抑制的恐惧。 徐灼已感知有人来,但看到他走进,还是诧异一瞬,随后开口道:“我是上界的修士,受感知来这里捉魔物。虽魔物已就犯,此地不宜久留,你先离开。” 季岁聿能听到徐灼话语中的冷淡,与平常一般无二。 此时天上仍有雨,淅淅沥沥把季岁聿淋得颇为狼狈,衣服颇为黏腻地粘在身上。而徐灼虽久立雨中,却不被雨沾染分毫。 季岁聿不知道说什么,他愣了下,最后看了徐灼一眼,转身离开。 来的时候匆忙,走的时候却很慢,他被雨彻底打湿,雨水浸润头发,湿漉漉贴在脸侧,季岁聿才想起找个没人的宫殿躲雨。 他看着顺着下巴滑落的雨水,发觉自己有点狼狈,打算换身衣服。 偏偏他躲进宫殿的那一瞬,外面的雨水瞬间小了很多,逐渐消失。 季岁聿冷漠地看一眼天空,却瞥见远方的宫殿上红光大盛,甚至比近几日更甚。 他顿住,觉得脑子又烦又空,衣服没换,匆匆跑回去打算再瞅一眼。 —— 徐灼有些意外这个盘亘皇宫十数年的妖魔居然有一丝魔祖的血统,在他打算杀掉妖魔时爆发。 魔祖的血统加持让妖魔多撑了一段时间,也是因为徐灼想尽量消耗掉妖魔的魔力,不让这片土地受过多魔气逸散的影响。 缠了一段时间后,妖魔的腿上中了剑,无法移动。 她自知非徐灼对手,稍加思索便发现徐灼的意图。 她恨恨地瞪徐灼一眼,被破坏计划的怒火与将死的决绝交织。她不再理会徐灼的攻击,引动丹田自爆,想最后给徐灼添一点麻烦。 徐灼看着魔气从妖魔身上一点点溢出,发现她的意图后,神色淡淡地收手,打算将魔气先阻在已经被清空的宫殿里。 他施法结束时,妖魔的魔气已经爆发,有血肉横飞至宫殿各处,但魔气却未正常散在宫殿,而是在逸散一小圈后重新聚起,浓烈的红直直冲着殿门而去。 徐灼抬眼看到季岁聿的脸,双手掐诀时,魔气已经悉数季岁聿体内。 他惊异地看着季岁聿倒下。 此时雨停了很久,天色大亮,除了这处宫殿里的血肉碎片,皇宫内一派金碧辉煌、岁月静好。 徐灼并未感知到魔气在季岁聿体内。他顿了下,将季岁聿扶起,手覆在他的额头上探查。 那完好无损的身体中,淡金色的魂魄被魔祖的力量冲得几乎碎掉。 淡金色的魂魄,仅为修士所有,不会像凡人一样被轻易洗去记忆。 — 季岁聿刚醒来时,记忆还没回归,就感知自己破破烂烂的身体更破了,甚至不听使唤。 他一瞬间脸色极差,记忆逐渐回笼,想起他下界游历时被魔物的魔气入体,冲了魂魄。 他坐在原地,身体与魂魄的双重痛苦让他动不了一下,他甚至做不到内视看看自己的魂魄碎成什么样了。 可真是,梅开二度。 他真是天下第一倒霉蛋了。 季岁聿躺了一会儿,把思维投掷到现实,才发觉他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和下界的宫殿很像,而更大、更简洁,没有什么装饰品,摆放的皆是极品灵器与仙器。 季岁聿穿着一身没有纹路的白衣,躺在床上。而床被放在一个灯笼状巨型仙器中,季岁聿能感受到有灵力源源不断从仙器中灌进自己身体,以替代破破烂烂的神魂维持身体不要散架。 他下意识皱眉,季家可没有这么好的续命仙器,有也不会给他用。 莫名其妙的处境让他下意识搜刮了下记忆,然后想起下界中遇到的“徐灼”。 徐灼当时展露出的能力比季岁聿之前的身体还差,他开始以为是凡间的修士。 现在看来,是大能下界捉妖魔了啊。 他轻轻低眸,掩去眸中可惜的神色。 再抬眼,眼前已站了一个人。 穿一袭白衣,同样没有任何纹路,也判断不出势力,那张脸与徐灼一模一样,更有三分让人不敢直视的气质。 和探花有几分相似,也截然不同。 昔时探花的气质没什么变动,更添的是根本上的淡漠。 季岁聿敛眸,他知道这人不是他惹得起的。他攒了些力气,犹豫开口道:“徐灼?” 极昭顿了下,点头,他补充道:“我是极昭,天奉宗的长老。”他看季岁聿时,季岁聿便已因实力差距被逼得偏头,他看不见季岁聿的表情。 他将手放在那灯笼状仙器上,温和精纯的灵力通过仙器涌入季岁聿的身体。 极昭一边输入灵气,一边对季岁聿道:“你下界时为凡人,当日你魔气入体的根本源头是我,我便与你有了因果羁绊。且你的魂魄因我受到伤害,如果你愿意,我会收你为唯一的徒弟,帮你修复魂体。” 季岁聿知道极昭——修真界没几个人不知道他的名字——天奉宗长老是他最官方的身份,也是极昭最不起眼的身份。他有更多更响亮的名号:他是天下第一剑修,也是天下唯一修炼到渡劫期的无情道。 流传最广的一句关于他的诗:青锋影落九重殿,星斗阑干吞尘烟。 季岁聿前脚觉得自己倒霉死了,后脚又感觉,他可能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一个。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点头同意。极昭刚好输完灵力。 极昭站定了下,对着季岁聿道:“你这几日先在为师的侧殿殿内修养,为师去准备帮你修补魂体的材料。” 季岁聿觉得他适应得还挺快,不愧是仙尊,“为师”喊的极为自然。他缓慢点头,等极昭走远消失,他才躺平在床上。 极昭在时是一直看着他的,他被压得除了开始那眼只能偏头,然后就是目送极昭的背影。 他闭了下眼,脑海便被对极昭的各种猜忌占据,他懒得管这些想法,只觉得是在头疼,无奈又睁开。 季岁聿能清晰感受到极昭的灵力顺着仙器过渡到他体内,以比仙器更快更温和的方式修补他的身体,甚至给疼痛到麻木的身体带来隐隐的温暖舒适感。 他细细感知,发现极昭的灵力甚至修补了一点他破破烂烂的神魂,把他从死亡的临界点拉出。 季岁聿于是愉快地想,极昭用他偿还因果又怎么样,反正他是绝对的既得利益者,那又有什么好纠结的呢? 他的身体比之前差更多,但极昭的灵气吊着,疼痛反而比之前少了很多。 他在心里由衷感谢着极昭,慢慢地睡着了。 —— 极昭离开侧殿后便回到主殿。 天奉宗的掌门江倦柳正在倒灵茶,见极昭回来,带着些笑意道:“云暮,你这一趟下界可“走大运”了,收了个这么好的徒弟。” 极昭颇为无奈地看他一眼。 江倦柳幸灾乐祸的情绪实在藏不住,他细数季岁聿值得称道的“优点”:“查了下,先天金魂,本来是个勉强能进天奉宗的好苗子。 “但出生身体就被魔气冲得破破烂烂,现在神魂也一样,四处漏,像个破破烂烂的没用花瓶,还容易碎成沫。 “看这遭遇,也知他是个老倒霉蛋了,气运差得几乎没有。 “配置不好吧,他自己也没怎么跟上。你刚刚把最精纯的灵力给了他,他连床都下不了,没有毅力,还不肯吃苦,真是个“好苗子”。” 他虽说在夸“先天金魂”,更多的确是不以为意,因为这只算是稀少的天赋,对他来说并不珍贵。 他又补充道:“天道最近是不是看他的宠儿不顺眼了,居然把这么大一个麻烦塞给他。” 他不知季岁聿在下界时明明没能力还回头,结果撞上魔气,不然又要说一句他拎不清,感叹极昭的无妄之灾。 云暮抬头看他一眼,很平淡。他知江倦柳的目的不在“评价”他的新徒弟。 江倦柳图穷匕见:“所以啊,云暮,你怎么就把最精纯的灵力给了他呢!那可是你识海里的灵力啊,对任何一个修士都珍贵无比。你还对他说那么多话,我觉得这得是你这辈子最话多的一次了。” 云暮淡淡道:“我并不是修闭口禅。”无情道与话多话少没有干系。 江倦柳当然也知这不是多令人惊异的事儿,所以重点是在前半句的。 云暮看他一眼道:“借用了宗门宝物,我可以把落星给你养几天。” 落星是云暮的神兽,除了超绝攻击力与逆天治愈力,江倦柳最眼馋的就是和它接触的人会运气好一段时间的特性。 江倦柳当即微笑道谢,给云暮添了杯茶。 云暮看着茶水,道:“季岁聿确实算个好苗子。下界时看似倒霉,却和我有了因果,因祸得福,说明他气运不低,其他的,都可以后天培养。” 江倦柳也知云暮说的有道理,但事情哪有那么容易,季岁聿难教是必定的。 偏偏因果羁绊最深,云暮收季岁聿为徒更是必定的。事情已成定局,他们并不能改变什么。 他最后把自己那口冷茶喝掉,对云暮道:“你要的材料已经收到了,等你这次帮他治疗完,我就帮你准备收徒大典了——毕竟一辈子也就这一个徒弟了。” 云暮点头,他已经开始着手准备治疗了。 第4章 醉仙楼上醉看仙 季岁聿并不知道在他睡着的这段时间,一墙之隔的江掌门在这么蛐蛐他。 他在仙器里睡的昏昏沉沉,勉强睁下眼,眼前是空空荡荡的宫殿,他又动不了,又困又累,在疼痛的浪潮中便也睡过去了。 如此几番。 他这次睁眼,发现眼前场景有些变化。 仙器逸出金光。 极昭就在他面前,灵力源源不断从掌中溢出。 见他醒了,极昭缓缓看他一眼,眼睛如琉璃珠,面庞苍白,隐隐透出玉石一样清冷的底色。 季岁聿突然想到“徐灼”与极昭的区别在哪儿了。 徐灼的眼神淡漠,但极昭眼里的他同世间万物都是褪色的。 徐灼皮肤冷白,极昭皮肤如玉石,近乎无生命特征的恒定。 他想,这就是极昭仙尊吗? 极昭看了他一眼就继续专心输入灵力。 季岁聿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了,他说不出话,身体仍破破烂烂快要散架,极昭也没开口讲话的意思。 季岁聿光醒着就很累,他看着极昭的脸,意识有些涣散,又强行凝聚到极昭输送灵气的手上。 每次快昏睡过去都换个目标,把极昭全身上下盯了个遍。 也不知过了多久,极昭收手,没有计较季岁聿无礼地盯他,只开口告诉他:“下次治疗在三日后。” 季岁聿等他消失在门口便又睡过去。 此后每次极昭来为他治疗,季岁聿都能及时醒来,看极昭把各种材料往他躺的这个仙器里放,同时源源不断的灵力从手中放出。 季岁聿光看都知道那些材料都不是凡品,觉得自己身价真是暴涨。 极昭来过几次后,告诉季岁聿,这个疗程马上就结束了。 季岁聿看极昭往仙器里放材料,灵力顺着仙器纹路游走、满溢,仙器上灵力的金光闪烁,似乎要被灵力撑出裂纹。 季岁聿有点担心它会碎,但还没来得及多想,他灵魂忽然一震,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季岁聿身上明显好了很多,至少得到了对身体的支配权。 季岁聿翻身走下去,脚踏在地上的瞬间是刺痛的,他腿一软,又倒坐在床上。 他下意识认为灵魂还有问题,内视一看,发现已经补好了,完完整整,唯一和之前不一样的是淡金色的灵魂上有灿金色的纹路。 不是灵魂的问题…季岁聿往地上一看,发现满是仙器碎片。 原来仙器碎了不是错觉吗? 身价又暴涨一波。 他把卡在身上的仙器碎片取下,抬眼就看到极昭出现在他面前。 依旧一身白衣,如玉的肌肤却暖了几分,有了些人气。 但这暖季岁聿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他想了想,虽然还没正式收徒,但极昭都自称为师了,他喊一声师尊也是应该的:“师尊。” 极昭点头,他说:“神魂一般不能轻易动。但是你神魂碎了,就算在仙器里养着,不快点补上也会散去,我用了我识海里的灵气给你补,里面含我的灵魂。每隔一段时间我的灵魂会散,到时我会重新修补。 “这样补好后你的魂魄能正常活动了……但严格意义上来说,你的魂魄还是碎的,只是用我的魂魄连接起来。” 季岁聿第一次知道人之根本的魂魄碎了能补,还能用别人的补,他惊叹又疑惑:“师尊,魂魄为人之根本,稍微损失一点都非傻即痴,这样做不会有事吗?” 极昭实话实说:“不知道。” 当初他刚回上界就把季岁聿从季家接出来,耗费无数极品灵器为他续命,最后放在仙器里养才争取出让他问神器“命运”的时间。 他只是按照“命运”的指引照做了。 季岁聿又内视,看到自己的拼接版神魂,有点奇怪的感觉。 他看着极昭疑惑道:“那我的神魂算补好了吧。你和我之间还会有因果?” 季岁聿直接不叫师尊了,不明白为什么极昭要收他为徒。 极昭只说:“神魂很重要。” 他补充道:“你的神魂没有补好。真实状态还是碎的。” 季岁聿道:“啊。” 他看着满地的碎片,感觉这场面很狼藉,觉得自己的状态应该比满地碎片都“狼藉”。他悠然抬头,笑道:“那怎么办?收我为徒可以偿还因果?” 极昭眼神很淡漠:“你我师徒,待你飞升,神魂自会重塑。” 季岁聿应了声,然后反应过来这是什么任务:“飞升?” 极昭没说话。 季岁聿看了看自己刚缝好的神魂,以及仍破破烂烂的身体:“我吗?” 去达到一个几万年没出现过的奇迹? 离谱了师尊。 极昭道:“还有我。” 季岁聿低头道:“师尊,因果与神魂相连,您飞升后,也就不用管我了。” 极昭扫他一眼,手一挥,季岁聿身上被仙器碎片划出的伤口消失,身上也焕然一新,穿着白衣,相貌优秀,和极昭有了几分师徒像。 极昭道:“因果羁绊。飞升就要斩断所有因果,我要飞升,只能待你飞升之后。” 季岁聿仍低着头,他能明白这种羁绊多重要,觉得极昭如果不是修无情道,应该会恨死他。 但极昭有“命运”在手,难道不能预测这种结果吗,所以说这是极昭飞升的必然? 他扫清一切杂七杂八的想法,灿烂地笑着,看向极昭:“我知道了,师尊。” 极昭解释完这些,没待多久就道:“这几日我去准备拜师大典,你这几日在我的偏殿休养,稳一稳神魂,掌门会让他门下的弟子林桐来,你们二人同辈,有什么不懂的就问他。” 他最后给了季岁聿一个空间戒指,道:“不是拜师礼,里面有些宝物,平常你可能会用到。” 季岁聿应了声,看着极昭走远,想,师尊真好看。 在凡界好看,在仙界也好看。 —— 每个修士修仙后都会选择属于自己的道,只有有属于自己的道,才能练成元婴,此后修道与修炼并行,方能在最后渡劫证道飞升。 此间修士进入渡劫的寥寥无几,但不是没有,之所以万年未有飞升者,不仅仅因为渡劫期修炼不足,更多还是败在道上。 千百年来,无数修士因道走火入魔,最初的道坚定自己修炼的心,又在修炼路上成为蛰伏的魇。 季岁聿好歹天生金魂,修炼资质很是优秀,但身体破烂,经脉不通,即使吸收灵气都难以汇集到丹田。 二十岁前他日夜勤奋苦修,几乎把全部精力用在修炼上,因着无需将灵气汇集,堪堪修到了金丹。 二十岁后,金丹练成,他没来得及高兴,发现往后的修炼,别的修士可以轻松把灵力储存到丹田的金丹使用,而他的经脉不通,继续修炼成了妄想。 空有金丹,却无法发挥金丹期的十分之一威力,修行之路再难寸进。 此后他悠哉游哉,不知不觉过了百年。 今年心情不好,投了个胎下界散心。 下界没记忆的他不像一百多岁的他一样懒散,二十岁就有二十岁的样子,还算风度翩翩。 车马喧嚣,酒旗招展,春风把热闹吹进季岁聿的耳朵,季岁聿低头看去,红衣灼灼,眉眼清冽,人间的花擦着徐灼的衣服过去,却不能让徐灼沾染半分俗世气息。 醉仙楼上醉看仙,倚月窗前倚望月。 徐灼常去的窗口是建来赏月的,可惜他从来没有再往上看看,就盯着远方的千重顶。 季岁聿看着徐灼的身影,颇有些好笑地想。 他顺着徐灼的目光看去,千重顶红光大盛。 他站在贵妃殿外,想着站在殿内的徐灼,直接跑进去。 看到的是血肉横飞,和某人诧异的目光。 季岁聿睁眼时还有点懵,他看着眼前的摆设,才想起自己被极昭带走了。 殿外有人来访,他想起昨日极昭的话,起身去迎。 林桐是掌门很看重的弟子,有向着继承人培养的意思,平日仪容整肃,睿智儒雅。 他见了季岁聿就对着季岁聿点头致意,道:“师弟,初次见面。掌门让我来带你熟悉宗门。” 林桐还没有百岁,但修真界以修为论辈分,他已是元婴大圆满,而季岁聿才金丹中期,是以称季岁聿一句师弟。 季岁聿谢过掌门和林桐。 林桐掌的刑堂,江倦柳觉得他最近杀气重了,恰好季岁聿来了宗门,就让他离开了几日,过来照看季岁聿,也算是表达作为长辈的关心。 林桐是带着礼物过来的,是一把上品灵气,季岁聿也从空间戒指里拿了个差不多的回礼给林桐。 待互换过礼物,林桐开始细细给季岁聿讲起天奉宗。 那些天下第一大宗什么的耳熟能详的林桐直接略过,只挑了外人不知的宗门中事说:“天奉宗内门弟子元婴期前统一在灵门听讲,但你情况特殊,极昭仙尊决定亲自教导你。” 他说到这里顿了下,期望季岁聿说话。因为他也不知道季岁聿哪里特殊,虽然他是极昭仙尊的唯一弟子,但元婴期前,谁教导都没什么区别,他不知道极昭仙尊为何破这个例。 季岁聿见他停了下,也没说话。 林桐不好问,他拿出一个空间戒指递给季岁聿,继续道:“作为长老的关门弟子,你的月俸是每月两百极品灵石,如果你修炼不够用,戒指里面有宗门地图,标注了哪里能去哪里不能去,里面有民事堂的位置,你可以去那里领任务赚灵石。” 他说到这,卡了下。 平日在刑堂并不需林桐多健谈,他的话不多,也没干过和人介绍的活,不免说的乱了些,也不知道接下来说什么,事无巨细地说一遍又太多。 林桐思念了下能说会道的三师兄,又念叨把他派出来干这种活的师尊。 季岁聿见他停住,看他几眼。 他最后想了个办法:“师弟,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问我吧。” 季岁聿扣了个问号:“?” 他说:“我应该问什么?” 林桐一本正经:“你想知道什么,我能说都会告诉你。” 季岁聿听了有些乱的介绍,也知道了这师兄不善言辞,他此时正翻着林桐给的空间戒指,被林桐的想法惊到了,翻戒指的手一顿。 一个陌生宗门,让他问问题,和大海捞针有什么不同呢? 更何况他懒,不想从林桐颠倒的话里整合信息。 他把戒指里的东西取出,扫了眼,看着林桐,真诚道:“不用了师兄,这些就够了。” 林桐也扫了眼桌面:除了必要的弟子服等常用物品,宗门守则、宗门规矩,宗门地图,还有宗门人物及职位大全。 他想,和这些东西比起来,他这个被派来介绍宗门的师兄像个随随便便塞来的搭子。 林桐本着负责任的态度,仍多此一举地问季岁聿:“除此之外,师弟还有什么疑惑吗?” 季岁聿随意翻着这些小册子,公事公办地摇头,打算送客。 林桐接着道:“既然师弟没什么要问的了,那我们一起打坐修炼吧。” 季岁聿:“?” 林桐已经在地上坐下了:“师尊说你神魂不稳需要打坐修养几日,让我来为你护法。” 季岁聿道:“不用了。”我不想打坐,想睡几日,这破身体明明金丹了比**凡胎还不好使,最舒服是事就是睡觉了。 林桐道:“怎么能呢?” 季岁聿诚恳道:“天奉宗长老的殿,外面设下禁制,足够安全了,怎么能劳烦师兄?”而且你还没禁制又用。 林桐道:“啊,这样也对。但我最近杀心重,极昭仙尊修无情道,殿内有他的道韵,师尊要我来此平心静气几日。正好和师弟一起修炼了。” 季岁聿:“啊。” 那你修吧,我要睡了。 本来觉得睡觉丢师尊的脸要背着人睡,既然赶不走,那脸就丢了吧。 他已经努力过了。 第5章 修补 “二十岁的金丹,修真界能做到的不过十人。但一百多岁的金丹中期,算来资质只是平平,”江倦柳感慨,他问云暮:“你真要收他为徒?” 云暮这几日已经准备好收徒大典,对待江倦柳多此一举的疑问,只道:“‘命运’指引。我唯一的关门弟子,你备好礼物就是。” 江倦柳也知道这是事实,他更知道这将会是修真界近百年最大的笑话,无情道的剑修第一人选了个破破烂烂的人做弟子。他好奇道:“这么宝贝的弟子,你要送什么拜师礼啊?” 云暮道:“本来是修炼法宝。” 江倦柳:“?”然后呢? 然后…云暮在准备之余用神识扫一眼洞府。他能见到季岁聿在林桐刚开始修炼时有模有样地打坐,林桐入定后便躺下开始睡觉。 他想,或许他该感谢季岁聿开始还装了下,给他这个师尊留了些面子。 江倦柳最后也没得到答案,云暮将一切事宜和他商量好就回自己殿了。 季岁聿睡醒时还能想起梦中徐灼的脸。 他双目放空,感觉很好,因为这几日反反复复出现的徐灼已代替了另一个噩梦。 在扫到一旁打坐的林桐时,他思考了下,正要和林桐一起打坐,就见到从门外走来的师尊。 林桐,掌门弟子,端坐一旁,努力修炼。 而他,极昭弟子,坐在床上,刚刚睡醒。 …… 极昭不奉行压力教育,他更喜欢顺应天性。 但季岁聿修炼的事不是季岁聿一个人的事儿,也是极昭飞升的事儿。 极昭顺应他自己的天性,让林桐看着季岁聿修炼。 林桐得到了在极昭副殿久待的机会,义正言辞拉着季岁聿一起修炼。 季岁聿倒也没反对。 他总是和林桐一起打坐,待林桐入定,一个人默默睁眼,维持着打坐的姿态摸鱼,百无聊赖地观察这个大而空的宫殿。 宫殿空旷,但摆放皆是精品,之前为帮季岁聿修补魂魄弄坏的仙器碎片被清理后,极昭又摆了个品级和它差不多的仙器,就放在季岁聿的床边。 ——侧殿的一切,极昭都送给季岁聿了。 光看满屋仙器灵气,平心而论,极昭对季岁聿是极为宠爱的,毕竟季岁聿的家族举族之力也就能拿出这些了。 季岁聿想到,林桐说他是来感悟极昭的道韵的,他好奇极昭道韵是什么样子,无聊地在殿内闭眼感受了一下,却没觉得有什么特殊。 但他也不失望,毕竟道韵是有道之人才能感知的东西,他的身体注定这辈子都不能到元婴,不能立道。 但在他将收回感知时,他真的感知到了极昭的气息。 惊异地睁眼,发现确实是极昭的气息——因为极昭来侧殿了,就站在他面前,和他四目相对。 极昭对季岁聿这种开小差的举动,不理解,也不意外。 他本来就没打算让季岁聿靠打坐修炼飞升,毕竟季岁聿那神器都治不好的身体摆在那儿,这条路成功的可能性为零。 他想先用修炼磨磨季岁聿的心性,待拜师大典结束后直接带季岁聿去游历,寻找突破境界的一线可能——受神器“命运”指引。 在极昭的注视下,季岁聿无言闭眼,他思考要不要现在修炼,就听极昭开口:“一月后举行你我二人的拜师大典,此后你入我门下,你既不愿打坐修行,我也不会勉强你,大典结束后我会带你离开宗门去游历。” 他顿了顿,补充道:“这几日你先打坐修炼,我的侧殿有我的道韵,你虽无法感知,但在此修炼也可平心静气,你心很乱。” 他说话时季岁聿睁开眼看着他,他话毕离开时季岁聿也目送他离开。 季岁聿没告诉极昭他身体破得不止表现在经脉堵塞,连道韵对他平心静气的效果都会被屏蔽,他不想极昭知道他比极昭想得还要更废物。 心乱啊……确实是。 他这几日一会儿想起下界遇到极昭时的惊艳,然后被最后自取其辱撞妖魔身上的惊异驱散,也想起听说极昭因为因果收他为徒的喜悦,又被当初修到金丹中期后发现几乎不能吸取外界灵力的茫然取代。 二十三岁那年,他断断续续,努力和摆烂交替中,突破金丹中期,他没高兴。随着体内灵力增多,他经脉的堵塞感越来越重,在金丹中期,彻底水泄不通。 当时的他茫然过后是继续出门取乐的,那天他看弟弟都比看自己眉清目秀。 当然,几天后他明确认为,自己还是比弟弟帅的毕竟这是事实。 林桐被极昭嘱咐要看着季岁聿修炼,他每隔一段时间会离开入定状态,这次刚睁眼就发现季岁聿又在发呆——虽然背对着他摆着修炼姿势,但很明显没在修炼。 他感觉有些无奈,又一板一眼地提醒:“师弟。” 他想到师尊和他闲聊时说的话,好心告知季岁聿:”极昭仙尊为你布置的侧殿灵气非常浓郁,我听说仙尊打算拜师典礼后带你下界游历,到时可没这样好的修炼环境了。” 季岁聿想,难怪他能隐隐约约感知到灵力,原来不是错觉。 他向林桐道谢,感谢他入定后还定时季岁聿。 林桐再次入定后,季岁聿想了想,又摒弃时不时冒出的杂七杂八的想法,跟着一起修炼。他努力把灵力纳入自己体内,毕竟是师尊特意为自己布置的,总不能全让师兄占了。 季岁聿入定了近一个月,期间林桐看了他两次,见他状态很好也就安心入定。 等季岁聿再次睁眼,他的金丹中期更加稳固,他瞥了眼旁边仍入定的林桐,大概估计自己一个月的修炼成果相当于林桐两个时辰的。 极昭在感知他结束入定后便让仙童去接他。 仙童是灵兽化型,长得挺可爱的八岁男孩,一边领着季岁聿走一边道:“你今日醒的正好,明日就是拜师大典,仙尊让我带你去熟悉一下流程。” 他其实有些好奇季岁聿,因为季岁聿是极昭下界回来后从宗门外带来的,来的时候没人看到,来了之后也没出过门,只知极昭带他回来后便去寻了神器,应神器“命运”,极昭仙尊要收他为徒。 有人向林桐打听过季岁聿,可林桐口风很紧,什么也没说。 仙童今日才见到他,只知道他长得不错,但修为很低。 但他不清楚季岁聿年纪,便也不知他是二十岁的天才还是一百二十岁的庸人。 他看了季岁聿一眼,没有贸然开口去问。 季岁聿不知道仙童在想什么,要是知道,他大概会如实回答一百二十岁。 修士金丹后会延缓容颜衰老,元婴则会让容颜定格在年轻时,季岁聿不是元婴,但他二十岁时勉强称得上天骄,交的朋友也是天骄,送了他驻颜的丹药——他其实不想吃的,被那人逼着咽的。 仙童一路边走边向季岁聿介绍宗门。 宗门内门住人的有七十二峰,除禁地外每座峰都有炼虚期及以上的长老坐镇,不同峰掌不同事务,每座峰远望皆是云雾缭绕,可知下了禁制。 仙童打算和季岁聿介绍宗门,询问过他后就不步行走到拜师大典处。 季岁聿路上遇到一些同门,不认识季岁聿,但都礼貌问候了声。 拜师的流程很简单,毕竟天奉宗也不讲究形式,拜师大典最重要的是天地认可,只要天地同意这段关系,那关系存续期间,师父是要担一半徒弟犯下的大业障,而徒弟的功绩也算师父的,剩下拜师礼、敬茶等,都是附带的。 季岁聿熟悉了流程,还是忍不住问仙童:“你知道极昭仙尊在哪儿吗?”他把称呼换成了极昭。 仙童说不知道,他只是奉极昭的命行事。 季岁聿想了想,比起在外面逛,更想回去睡觉,他和仙童说过,就一个人回去了。 他这一个月来一直修炼,身体吃不消,比起打坐,最好的休息方法还是睡觉。 这样想着,他毫无心理负担地回到极昭侧殿,却发现里面正站着一白衣人。 明日就是拜师典礼,季岁聿见到极昭,心里还是有些感触,他走得快了点,极昭仍是一派淡然。 季岁聿看他一眼,心下遗憾,面上很恭敬道:“师尊。”还好他回来晚了,极昭没赶上他睡觉。 极昭用神识扫了他一眼,知道他这一月没偷懒,但也发现季岁聿的神魂上,缝合的“线”有些淡了。 他招手让季岁聿过去,道:“明日拜师典礼,我看你神魂上的碎片淡了,为免横生枝节,我为你加固些。” 季岁聿走到极昭身前,道:“啊…我明日能醒吗?”他记得极昭之前治他的时候很痛。 极昭道:“你忍着些,我会给你喂清醒丹。” 话毕,季岁聿还未答应,就被极昭的一小片灵识进入识海。 季岁聿顿住,强行抑制自己不去抵制这抹突然闯进的东西。 季岁聿的识海里是满溢的金色灵气和淡淡的一层浅金色灵气。 金色灵气是极昭从自己识海挖来填充的,来延缓他神魂碎片是外溢,而他神魂碎片外溢后回不到极昭体内,也会化成金色灵气留在季岁聿识海里。 极昭的灵识观察了一番季岁聿神魂的状况,深知缝补只是缓兵之计。 他的灵识携带神魂,是他刚刚新鲜从自己身上撕的,把季岁聿神魂固定住就开始新一轮的缝合。 季岁聿是第一次清醒地接受这一教程,他能感到别人的神魂碎片进入自己神魂是很奇妙的地步,像融合,但因为过少,又不是,他并不能很深地感受那是什么感觉,因为最突出的感受是疼痛,从灵魂映射到身体的疼痛,疼得他两眼发黑,向前倒去,只能感到自己没有倒在地上。 极昭修补之余伸手揽了下季岁聿,他看了眼自己的手,分神想了下季岁聿神魂和人体的触感很不同,在将季岁聿放到床上时又想,那么疼吗,他明明先撕了自己神魂做实验。 第6章 拜师大典 季岁聿内视自己,发现神魂上灿金的纹路又耀目起来,不复前日黯淡。 云暮的修补持续了一个时辰,季岁聿本来疼昏了一瞬,被云暮放到床上,云暮继续修补的时候,他又被疼醒了,在疼痛刺激下,失了声,也失去除疼痛外一切感知,就这样硬生生保持清醒到结束。 他缓过劲来睁眼的时候,云暮就在一旁观察他。 季岁聿内视完后,不知道为什么,又瞅了云暮一眼。 他能看到云暮的肌肤又如玉石,无机质冷白,冷得和前几日见到完全不同,和进入仙界第一日的师尊很像。 他好像明白初入仙界时的师尊为何那么陌生了,那灿金的纹路,都是云暮的神魂碎片。 生生从自己的神魂上挖出碎片,即使小到不沾意识,也痛得可怕,即使少到会自己补好,也需极大精力。 投入真多。 身为一个仅仅见过几面的人,即使即将要拜云暮为师,面对如此付出,也不免有些无言。 云暮见他醒了,道出已考虑良久的话:“明日你要拜入师门,我本想将神器“指引”作为拜师礼送给你,又观你身体情况,它不适合引导你修炼,所以你想要个什么拜师礼呢?只要我能力范围内,都能送给你。” 指引是特殊的修炼神器,放在人体内能帮无论什么天赋的人半自动修炼。 季岁聿看了看他,道:“师尊……我的身体不适合“指引”,它也不适合修仙,你是知道的。为何还要收我为徒?直到寿命终点,我也破不了元婴,连道都立不了,又何谈问道,何谈得道飞升?!”他一开始声音低低的,却清晰,说到后面,话语中透露出冷意来。 季岁聿始终在想,云暮飞升的关键可能是他,但不一定要他得道,也可能要通过他达到些什么。 这些他本就不在意,更别提他对云暮那点小心思,更不会让他生气了,让他控制不住语气的是最后几句的意味,他终究不能得道。 云暮第一次从他话中听出锋芒,有些新奇,觉得说话的时候季岁聿整个人都漂亮了几分。 他看着季岁聿,眼中无波无澜,不在意季岁聿信不信:“是‘命运’的指引。你飞升的契机确实不在修炼,在历练。” 季岁聿就小小破防一下,其实也没多在意这事儿,他修身养性一百年,虽然时不时会想起来,但已经没多在意了。 自从确认前路漫漫,他就如同锈蚀的钟摆,在躺平与躺不平的两极间不得停歇,每一次回荡刻下深入骨髓的疲倦,让他越来越无力于摆到躺不平的一极。 他这次心态失衡和云暮没关系,也有关系,纯粹是云暮之前散失的碎片成了纯正灵力,却被身体的堵塞困在他的识海里,太近的诱惑成了水月镜花,让他心潮起伏。 他咽下口水,让嗓子不再干涸,转移话题,打趣这个无情道师尊:“师尊,比起教导,您说话更像陈述啊。” 云暮看他漫不经心的样子,道:“是吗?可能因为我还不真的是你师尊吧。” 季岁聿笑了下,有些意外云暮会说笑,还是语气平淡地说笑。 云暮早就探查过季岁聿的身体,和他说了几句话,转身离开时衣摆扫过季岁聿的床尾,季岁聿看去时,云暮突然道:“季岁聿,你现在走一步看一步的态度……待你入门后,我也会尽师长的责任,帮你改掉。” 一边叹命运不公一边接受现实。 这种摆烂的无力感,对师长说,确实比心理扭曲还要棘手。 季岁聿看着他离开,想,他不仅走一步看一步,实在不行他还能死半路。 在云暮拐进主殿,彻底消失他眼中后,季岁聿突然发觉自己给云暮留的印象太烂,决定打坐一晚上,勤奋一下。 白色的衣袂落在地上。季岁聿闭着眼,凝神引导灵气一点点进入他堵得水泄不通的经脉。 拜师大典其实算不上盛大,不然也不可能一个月就布置完。 但看得出确实很用心,很受重视,该有的设置一点没差,还都是用的上好的。内门弟子没任务的都来了,各长老都坐在上首,季岁聿穿的就是宗门内门弟子服,也不用换衣服,直接按环节来,最后一步步走到云暮身边跪下敬茶。 万众瞩目。长老的眼神都算平静,下面好些内门弟子却忍不住羡慕好奇。 季岁聿心里突然有了修真界第一人是他师尊的实感,他看着云暮向天道起誓,字字清晰。 很淡的嗓音,季岁聿听了却像踩进滚烫的流沙。 烫得他听自己发誓的声音都隔了一层般模糊。 他对云暮的强大一直没有实感,对今后也没什么想望,但云暮淡而认真的话,让他一瞬间陷入扭曲的状态,干涸着叹息,清晰地觉得前路无垠。 天道认可的标致显现时,季岁聿为云暮奉上拜师茶。 说了神器“指引”对季岁聿身体没什么用的云暮还是把指引给了季岁聿,却不是作为拜师礼,只是一个搭子。 由于季岁聿昨晚最后也没说他想要什么拜师礼,云暮最后决定保留这个项目,等季岁聿之后自己提。 大典结束后,弟子三三两两离开,有的讨论这场拜师礼,有的再次投入宗门日常生活。 季岁聿在收到“指引”后,就在云暮的侧殿摆弄它。 “指引”确实是半自动修炼器,这是它的其中一个功能,放入季岁聿身体后如鱼失水,蹦哒死也溅不起一丝水花。 季岁聿看着灵气以比他自己修炼还慢十倍的速度进入身体,微微思考了下,还是让它待在自己体内。 聊勉强胜于无了。 云暮在开宗门大会。 最近修真界一如既往的动荡,离上一次天兆宗的清剿差了百年。 掌门江倦柳和其他宗门商量了下,打算派门内长老弟子再清剿一次。 这次在商讨清剿派出的人物。 掌门有打算让云暮当负责人,因为上次就是他当的,做的非常完美。 云暮考虑要带季岁聿游历,只顺便参与清剿,并不当这个负责人。 掌门扫了眼其他长老,各有各的不足。 首先实力要在大乘期,能出门的也就五人。 无情道炼体的千山雪,以剑为道的剑修孤鸿掠,以食入道的食修的于挽天,和两个以情为道的纯修炼的龙承、未权抛。 千山雪的组织能力较差,不是个负责的好选择;孤鸿掠最近修炼有些不稳,恐生差池;于挽天食修,战斗力有点低;龙承修的是恨,性格还被修道影响,也不是个好选择;未权抛倒是哪哪都合适,但他是江倦柳的师弟,江倦柳思考了下,把他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也不好,免得宗门势力过于倾斜。 最终选的负责人还是孤鸿掠,随行的大乘期有千山雪和未权抛。 人选商量好了,又决定内门弟子人数,一应交接事宜。 云暮门下就一个弟子,他也只有这一个人要管,等于接下来没他什么事儿。 掌门江倦柳还是示意他留下。 一是表示对云暮这第一人的重视,二是,江倦柳结束后有些话想和云暮说。 一个时辰后,长老们离开,剩下了江倦柳、云暮和看不懂掌门脸色、对掌门笑笑就毫无负担留下的孤鸿掠。 掌门顿了下,问云暮:“今天的拜师大典上,你把‘指引’给季岁聿了?” 云暮点头承认。 江倦柳实在无语:“‘指引’是最特殊的修炼神器,偏偏你给了最用不上的人。” 他也没多执着这件事,毕竟宗门三大神器,“命运”和“齿轮”过于重要,属于宗门,由掌门江倦柳持有,而另一件“指引”虽说特殊,却并不是能影响修真界局面的神器,便也不须上交,让云暮持有。云暮将自己的东西送给徒弟,本来就无可厚非。 只是有种暴殄天物的感觉而已。(微笑) 江倦柳的重点不是这个。 而是:“极昭,你这几日有意无意减少我见到他的可能,”江倦柳说着,脸色无意识难看,“我徒弟林桐说,他身上,有从神魂散发出来的、你的气息。” 他宁可相信极昭对季岁聿有不好的心思,连神魂都操纵到了,也不愿意相信:“你将自己的神魂碎片融到季岁聿的神魂里了?” 江倦柳早该想到的,神魂都碎成那样,除了这种邪门的处理,还能怎么办。 云暮没有说出不是融这种邪门的处理方式,这对季岁聿有很大的负面影响。 所以他单纯地把自己的神魂碎片当成缝合季岁聿神魂的线,坏处是他需要常常修补。 他只是说:“这是‘命运’的指引。” 江倦柳哑然。 孤鸿掠听了全程,一句话没插嘴,只是静静观察云暮的表情。 可惜无情道就是方便,他什么也没看出来。 神魂的争执告一段落,孤鸿掠展开自己的话题,他语调轻松:“掌门,我最近修炼出了那么大问题,怎么就让我当负责人了?” 云暮礼尚往来地坐在原位倾听。 江倦柳正烦躁,看他一眼,冷冷道:“那让千山雪带着去送人头?还是让龙承带着去发疯?” 孤鸿掠笑了下,没介意掌门无能狂怒的语气,也不是真的要争执,他只是来提醒一下掌门:“到时我身体出了问题,送了人头或者发了疯,掌门可要手下留情。” 感觉云暮对季岁聿来说,有种救赎的意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拜师大典 第7章 万里不可越 孤鸿掠说完那句,掌门脸色就更差了,阴恻恻地盯着孤鸿掠,启唇。 孤鸿掠没等掌门开口输出就溜了,云暮稳如泰山地坐着。 江倦柳看了他几眼,阴阳怪气的话在嘴里滚了几遍也没出锅,嚼吧嚼吧咽下去,只道:“你好自为之。” 云暮点头。 两人没有再开口,几息后,掌门的大弟子宋前亭在门外求见。 他几步走进来,对着江倦柳和云暮行过礼,便郎声对掌门道:“师尊,我也想离开宗门为平息动荡出一份力。” 目光坚定,平静如水。 江倦柳很看好大徒弟,是按接班人培养的。 他很欣赏徒弟从不屈服于人性的通透,但此时又为这种身为世俗羁绊却不放在心上的洒脱发愁。 江倦柳想说此行有你三位大乘期的师叔在,又有贤才无数,你尽可放心,留下管理好宗门事务对平息动荡的利处更大。 毕竟,前去平息的人已经有了他的师弟,宋前亭作为他的接班人,已经积累了足够的名声实力,不须此行锦上添花,反而是去了会引出不必要的势力倾轧。 但开口前,他望着宋前亭如水平静的眼眸。 不弃微光投永夜,这是宋前亭第一次离开宗门做宗门任务、固执己见凭一己之力与妖魔作战、保住本该被放弃的永夜城时,得的一句称赞。 江倦柳待了一息,叫宋前亭的字:“弃微,去吧。” 宋前亭临走前帮江倦柳和云暮斟了茶,也没说什么,转头走了。 江倦柳走了一会儿神。 云暮喝了口茶,他对江倦柳说:“宋前亭更适合修无情道。” 江倦柳抬手轻轻碰了下自己的头发,有些无奈:“他按着自己的苍生道走的。” 云暮记得当初江倦柳佩玉碎时的清响,也记得他从储物戒指里翻出影镜时难得的慌张。 他们看着影镜里的宋前亭单枪匹马战妖魔,宁愿修为跌一个层次,也要保住永夜。 他没有说话,将茶杯放下。 江倦柳当然也记得,那让他徒儿获得“不弃微光投永夜”美名的战斗,和他徒儿修为倒退、差点从元婴退回金丹的惨烈。 江倦柳笑着说:“弃微从不事后生执,但在事情结束前,总是固执己见。” 宋前亭从不会在某一件完不成的事儿上产生执念,因为他在做这件事儿的时候永远自我。 江倦柳在当年几乎破碎道心的宋前亭身上看到他的优秀,却又取字弃微,想让他有些变通。 可惜这么些年过去,江倦柳渐渐,也不知为他取的字是对是错。 江倦柳知道云暮留下是有话要说,把宋前亭送走后,他转头看向云暮。 云暮又设了个禁制,才开口道:“我想借神器‘命运’再看一眼这修真界动荡。” 江倦柳眉色一凝。 —— 季岁聿第二天醒来,就被云暮殿内传音,让他去见云暮。 他施了术法把自己收拾好,慢悠悠去找云暮。 主殿更大,更空,摆的东西甚至没有侧殿多。 季岁聿扫了眼,连张床也没有。 他哑然失笑。 云暮今日一反平常,不再穿宗门的服饰,而是换了深青的衣裳,衣襟是黑的,抬手招季岁聿时深青色丝滑地逶迤。 季岁聿走近,远处一看就知道这衣服很贵,近处发现那暗绣的精致纹路,感觉更贵。 他短暂惊讶一瞬,便知道云暮穿这身衣服,说明他们可能是要下山了。 有这种猜测,他也问出来了。 云暮淡淡点头,华服沾不上他的气度,只能把身姿衬得更加挺拔。 季岁聿觉得,他师尊这样,穿什么衣服变装都是白搭的。 他短暂走了下不必要的神,将思绪拽回来时,便听他师尊说:“此行,从星临万户开始,一路向北。” —— 季岁聿跟着云暮走下山,又跟着他走出山边的宗门,走进较为繁华的城池,路过传送阵,一路向北。 走出城池时正是中午,春水碧于天,落絮入满眼,一深青一雪白的两团影子渐远,草木昌繁。 季岁聿看着师尊修饰后略显温和的面容,和师尊身上同样温和的灵力波动。 这些给了他说话的勇气:“师尊?我们不坐传送阵吗?” 云暮看他一眼,身上灵力波动更明显,季岁聿能感受到它仍是温和的。 他不知道云暮什么意思,便看了看云暮的脸色,在那股灵力波动下依旧温和。 察觉到季岁聿的目光,云暮被他看脸色的修养弄得顿了下,慢慢道:“以我练气大圆满的修为,抽干体内灵力应该能坐一次,你想我们现在去坐吗?” 季岁聿不敢说话,他这次仔细感受了云暮的修为,看来不是普通温和,是弱得温和。 季岁聿犹犹豫豫,因为他觉得师尊还是很温和:“师尊……为何这样做?” 云暮思考道:“我觉得我一个练气期,有你这么个金丹大徒弟,是有几分不妥的,你觉得呢?” 他略过季岁聿的问题,点季岁聿,让季岁聿别叫他师尊。 季岁聿一路都有些懵,懵师尊现在说话的态度,懵一无所知的行程,他大脑加载不过来,于是明白了云暮的意思,也想不出要改什么口。 四下无人,云淡风轻,云暮看他无辜茫然的脸,语气终于沉下来:“你这一路很游离?好像丢了魂,要不要我灵识进去检查一下你的神魂?” 季岁聿依旧是反应了几秒,他看着云暮,知道这一路不是云暮的安排不对,是他不在状态。 他游离了,为什么游离呢? 他想了想,可能,这是他二十岁后第一次游历,难免想到了他的过去…残山剩水。 季岁聿眨了下眼,终于“回魂”:“不用了…哥哥。” 他在称呼上还是停顿了下,但很快就选了个喜欢的叫,顺便对着云暮笑了笑。 云暮没有对他的话再做什么评价,只带着他往前走。 季岁聿没有再质疑云暮的决定,只慢悠悠跟在后面。 他们进了平明山,遇到的修士多了起来。 平明山是偃月山脉的左端,有些魔兽,但对金丹以上修士来说还算安全,多的是大家族的长辈带着家中子弟前来历练。 云暮带着季岁聿走进深处,路上遇到不少人,对他们俩这金丹练气组合,但练气隐隐为主导好奇一番,但都是过路而别。 初入平明山时,能遇到的人很多,二人耳边充斥着拼杀、撕咬之声,甚至能闻到经久不散的血腥气,二人也经常遇到拦路的魔兽,季岁聿不用抽剑便可将之杀掉。 但真的深入后,厮杀声只飘然在远处,深入云间,目之所及只是深褐或幽绿,零星奇花异草点缀其中,魔兽深藏、不漏。 目下,无人。 露冷未晞,凉月增色。 季岁聿看向云暮,深青的衣服在月色下显出几分清冷。 云暮站在原地片刻,道:“我是练气期修士,岁聿今晚帮我找一处洞穴,我们休整一晚再出发才是好。” 季岁聿沉默几秒,微笑道:“好的哥哥。” 他很周全熟练地将云暮周围都做了防护,把肩上背了一路的剑抽出,一点点走向深处。 静风不语,季岁聿无意寻找魔兽,在夜色掩映中,行于斑驳树影下。 白衣被施了避尘诀,像月亮点在尘世的霜,皎皎地,反着光。 季岁聿用剑斩断探过来的魔藤,旁边的树抖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站在那儿。 季岁聿对着树比划了下,还是没动手,他看到了不远处的山洞。 有火光。 邓闻楚坐在洞里,很远就能看到那个在夜里穿了一身白,招摇过山的家伙,他没在意,然后眼睁睁看着那人离他渐渐近了。 好像是冲着他来的。 他站起身,把插在地上当火把的剑拿起来。 季岁聿走近后,看到一个人举着剑,赤红的光映着他的半张脸,长得很好看,眉眼精致,在夜中朦胧,忽隐忽现。 他站在几米外,笑着道:“道友?我没有恶意。只是我和哥哥二人赶路疲累想在晚上休整一番,道友若不愿我们打扰,我再寻就是了。” 邓闻楚能感受到季岁聿的灵力波动在金丹。 他受了重伤,目前能发挥的修为不过元婴,对付一个金丹是绰绰有余…… 邓闻楚压着声音,问季岁聿:“你哥哥在哪儿?” 季岁聿非常诚实:“在后面安全的地方等着我。他修为有些低,我探路就没有带着他。” 邓闻楚是个烂好人,凭着自己实际修为已经到了炼虚,点头答应和季岁聿二人共用洞穴。 季岁聿道了谢,回头去找“修为低微”的云暮。 山洞里的火光更亮了些。 邓闻楚重新把剑插地上当火把,借着火光看季岁聿二人。 邓闻楚没想到季岁聿他哥修为低微低到了练气,他看了看二人并不相似的容貌。 季岁聿对邓闻楚友好笑了下,云暮看了邓闻楚一眼,温和安静,没什么存在感。 邓闻楚主动开口搭话:“兄弟,你们一个金丹一个练气,怎么来平明山深处了?是误入吗?如果是误入我可以送你们回去的。” 季岁聿看云暮一眼,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想了想对邓闻楚编道:“我和我哥遭了些仇人追杀,只好逃进来了,还要继续往深处跑,可不敢往回走。” 邓闻楚感受两人的修为,想,你们往回走不一定能逃过追杀,往深处走肯定是必死的啊。 他这些天难得见俩个人,想再委婉劝阻一番。 季岁聿一脸正色道:“我们二人进来是因为追杀,可也是因为想在最危险的地方变强,为……我们的家族报仇雪恨。” 他说着,紧了紧手中的剑,看了云暮一眼,云暮没有跟着他一起表演的意思,他便上前一步,握紧云暮的手。 山不就我,我去就山。 邓闻楚看着二人交握的手。 两枚储物戒指都是上品,可见二人并不是任兽宰割之辈,而平明山深处的人大多修为或势力高深,也会不屑于抢夺两个修为不高的修士的东西。 他想,这样一来,二人进深山之举是益处更多的。 邓闻楚没有再开口劝阻。 云暮盯着火光看了半晌,转头对季岁聿温和道:“外面有魔兽嚎叫,我不敢睡。” 邓闻楚非常热心地打算开口说他有隔音灵器。 就见云暮又回去盯着火光,理所当然,用温和的语气:“岁聿帮我把周围的魔兽杀掉吧。” 第8章 万里不可越 啊? 邓闻楚想,这个金丹期的小兄弟吗? 这个练气期的哥哥是怎么能理直气壮地吩咐弟弟干这种事儿的。 季岁聿也无言几秒,要以练气期的形象历练的是云暮,演都不演的还是云暮。 他思考几秒,道:“哥哥,我应该是打不过它们。” 云暮只道:“去吧。” 季岁聿想行吧,站起身来,一手拔出剑,慢慢朝洞口走去。 邓闻楚想说他有隔音的灵器,又觉得云暮在纯找茬。 他看看云暮,又看看季岁聿,忍不住:“你们是亲兄弟吗?” 怎么一个让另一个去送死,另一个都没反驳几句就去了。 云暮没有回答。 季岁聿已经要走到洞口,留下一句:“不是,我是他捡的。” 白色的人影步入茫茫夜色,还是很显眼。 夜很深了,很静了,耳边偶尔能听到的渺远吼叫声便清晰起来。 邓闻楚坐在原地,思考了半天,也没想到季岁聿一个筑基期怎么把那些魔兽干掉——光是御剑朝着那些魔兽所在的地点兜一圈,兜完天色也就亮了。 他有意想跟上去,又踌躇地看留在山洞的炼气期哥哥。 云暮等季岁聿出去,面不改色从戒指中取出灵石,布下高等法阵,保护山洞,同时不让任何活物进入。 邓闻楚眼睁睁看着他做完,他问云暮:“大哥?你布置好了,你弟怎么回啊。” 云暮看他一眼,道:“我觉得,今天晚上他应该杀不完那些吼叫的妖兽。” 邓闻楚看着火苗上升、跳动、消失,扭曲的幻象一闪而过,他有些怀疑自己是正常人,还是云暮二人是正常人:“我觉得,他不仅杀不完,还有可能被杀完。” 他阴阳怪气,接着道:“你都没有布置这阵法的必要,他怎么也不可能回来了。” 云暮思考一下怎么处理更麻烦,决定延续季岁聿的人设:“阵法是为妖兽布置的。我一个炼气期,保护我的弟弟又离开不在身边,自然要做些准备。” 邓闻楚看看云暮,这人依旧是一脸的温和。 他结束话题,不想和云暮扯了,诚恳道:“你弟得罪你什么了吗?” 说着,也没想听云暮回答,看了看充当火把的剑,还是没动,从空间戒指里又抽出一把,打算出去寻季岁聿。 云暮道:“他最近不太听话。” 邓闻楚想,到了让他送死就去送的地步吗,那可太不听话了。 他走了几步,还没出阵法,有些诧异地看到那抹显眼的白,但又有些安心,知道这兄弟没真的去送死。 季岁聿走近几步,站在阵法外,谨慎地用剑敲敲结界,发出清晰的声音,道:“哥哥?现在不吵了。” 邓闻楚确实发现,之前飘渺的声音彻底没了。 他站的靠外,可以借着月光看到远处运作的隔音灵器。 云暮没有理季岁聿,季岁聿便在在门外站着,看着云暮。 他被莫名其妙赶出去,当然没有不自量力地去挑战那些魔兽,只是围着山洞看了圈儿,挑了个能覆盖山洞又不易被损坏的地方放了隔音灵器。 地方算偏,但云暮和邓闻楚的方向看去,隔音灵器运作的轨迹一览无余。 云暮看季岁聿一眼,重复之前的话:“你最近很不听话。” 季岁聿极为乖巧地看着他,手里斜斜倚着剑。 云暮没有打开结界,对季岁聿说:“把戒指扔给我。” 季岁聿思考一瞬,仍是极听话,连带手里的剑都扔进只容死物通过的结界。 云暮越过在一旁观摩的邓闻楚,慢步过去,把季岁聿的戒指和自己的叠套在手上,剑则踢回给季岁聿。 他从戒指中取出一炷香,立在季岁聿前,结界中。 灵力从指尖迸发,香气逶迤至邓闻楚鼻尖,让他心神恍惚一瞬。 是吸引魔兽的香! 他一瞬间看向云暮,质问还未从口出,眼睛就捕捉到云暮嘴唇的开合。 他说:“无需担心,防御灵器是高阶灵器,魔兽不会冲进来,我们是安全的。” 邓闻楚一口气未松,又看向季岁聿,隔着一层微微发亮的结界,他能看到季岁聿从地上拾起剑的手,微带了些泥土,主人看上去有更紧急的事儿,以至于稍显仓促。 季岁聿一手执剑,背对邓闻楚这面。 晚上的平明山深处向来还算安静,云暮说的“吵”完全是无理的刁难,而现在,黑暗中隐隐的躁动越来越清晰。 树影摇晃,风声凌厉,反光的不止季岁聿的剑,还有月光下魔兽的眼睛,虽是不同物件,但光确实同样冰冷。 季岁聿将第一头冲来的低级魔兽干掉,又被迫面对被血腥味刺激得更兴奋地扑上来的其他低级魔兽。 它们很低级,季岁聿确实可以应付。 但它们太低级了,基本没有智力,不会被敌人的强大震慑,只是一味地,被吸引,嘶吼、前进。 季岁聿杀了一批又一批,鲜血的味道微微震慑住在暗处观望的中高等魔兽,冰冷的眼珠中是狂热与扭曲,害怕并不占多大的比例。 季岁聿的剑被一只魔兽咬断了,那本就是把普通的灵剑,他聊胜于无地拿着断剑——他唯一的武器,瞥了眼虎视眈眈的黑暗,忽然转头。 在好不容易能喘口气的间隙,对着罪魁祸首道:“哥哥,你不是嫌吵的吗,把魔兽都引过来了,隔音灵器就挡不住了。” 云暮看都不想看他,眉眼罕见压着,对屡次不听话、不知悔改的季岁聿道:“进来一个你杀一个,你杀不死他们,那死的就是你。” 邓闻楚第一次见一个炼气期这么威胁金丹期,他怀疑自己有几年不问世事,已经对外界脱节了,又觉得这个世界不可能这么混乱,一时不知是否要插手。 可他犹豫地、不擅长地想劝一句时,能清晰地看到季岁聿不解却毫无怨言的眼神,他打了个寒颤,决定不掺和这种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儿。 还是有点迷幻。 邓闻楚看着暗中观望的魔兽终于忍不住上前试探。 两只有金丹中期修为的中等魔兽。 两只魔兽冲向季岁聿,他们张开嘴,露出带血的獠牙,反着森森冷光。 一只有八只眼,一只有三条腿,季岁聿的断剑捅了第一只魔兽的八只眼,又插了第二只魔兽的三条腿,两只魔兽奄奄一息,血流了满地,刺鼻腥重,却没有咽气。 邓闻楚觉得,虽然魔兽不是人,但季岁聿此举,也算得上虐待。 手段有些残暴啊,他想。 断剑仍插在第二只魔兽的腿上,幽绿的血在夜里不慎明显,但味道重得暗中窥伺的魔兽忍不住露出獠牙。 几只同样是金丹大圆满的魔兽上前,它们虎视眈眈,逼得季岁聿没能抽出过重得被插进魔兽腿中的剑,便匆忙空手用灵力化剑应敌。 邓闻楚看着战局,季岁聿身上开始出现伤口,有一便有二,从小到大,血液染红他身上的白衣,但月光下,他的身影却越发清晰显目。 他没有出手,因为嗅着清幽的引兽香,他突然发现,这香只对元婴期以下的魔兽有用。 他看了云暮一眼,看到云暮凝眉沉思,未向季岁聿的方向投去一丝眼光,心下有了些好奇。 云暮察觉得到他的目光,淡淡看他一眼,顺便看了眼结界外,从储物戒指里取出新的剑扔出结界。 他不再关注二人,盯着火光,眉眼若隐若现。 邓闻楚一个炼虚期,虽然只能发挥出元婴期的实力,但被一个炼气期这么平静地对待。 还是有点……有点更好奇了。 他修苍生道,并未产生什么负面想法,只静静看向外面,观察。 季岁聿听到剑落地的声音,就以又一个伤口换取脱离的机会,剑到手后,开启新一轮的厮杀。 天亮时,邓闻楚被山洞顶部、潮湿的石穴狭缝中低落的水珠惊动。 他有些惊异于季岁聿的能力,要知道,同阶之下,魔兽的实力往往会高于修士,季岁聿以一己之力,竟能抵抗源源不断上前的金丹巅峰的魔兽。 香已经燃尽一段时间了,邓闻楚可以感知到正与季岁聿缠斗的是附近的最后两只魔兽。 季岁聿能使用的灵力已经微薄,但剑法却十分精妙,和两只同样显出疲态的魔兽打的有来有回。 邓闻楚看着,感叹之余,清楚季岁聿无法打败这两只魔兽,他动了动手中充当火把,而早已熄灭的剑,正要加入战局。 血腥味的浓重压过了引兽香的残留,但血腥同样吸引魔兽,它们本该兴奋,可季岁聿的狠戾让早已疲惫的它们产生不想招架的心思。 曾经为之着迷疯狂的血腥,在被引兽香冲昏了的头脑清醒后,浓的让它们觉得十分刺鼻。 它们惧了,最后看了眼季岁聿,转身离开。 魔兽消失在略显寂静的树林阴翳中。 季岁聿的身影缓缓倒下。 混着污浊的血液的泥,与他身上同样刺鼻的血腥味相得益彰。 耳边是被击败的魔兽虚弱的叫声,季岁聿昏昏沉沉,看到云暮朝着自己走来。 他想,行吧,为自己刚刚打算强行挖识海中云暮的灵力击退魔兽的想法羞愧一瞬。 第9章 万里不可越 季岁聿躺在地上,仰头看云暮过来,喘了几口气才攒出说话的力气:“哥哥给我施个避尘术吧?” 闻言,邓闻楚下意识看向二人。 云暮居高临下,垂眸看向狼狈的季岁聿,而季岁聿仰躺着,微微闭眼,没有一丝力气,握剑的手不自觉颤动。 云暮打量片刻后从季岁聿手中抽出剑,剑上附着微薄灵力,用剑将季岁聿支起来,把他规整成打坐的姿势,最后看季岁聿苍白的唇一眼,抬手施了个避尘诀给他。 邓闻楚想兄弟之间,可以传灵力,可以治伤口,但却没有帮忙施避尘诀的。 好生奇怪。 弟弟的要求,哥哥的冷漠与纵容。 云暮看着季岁聿自觉运功修炼,心情稍好,语气温和:“这次的不听话,下不为例。” 邓闻楚踌躇半晌,上前询问这个实力炼气气势像炼虚的哥哥:“兄弟,你不给你弟弟治吗?这种情况自愈很慢。” 云暮思考一瞬:“原来你们外面的修士,炼气就可以为人运功治疗伤口了?” 邓闻楚想,那确实不能。 但他瞥了眼云暮的戒指,不能相信能轻松拿出高阶防御灵器的人拿不出治疗的灵器。 妖兽的血腥味扑鼻,浓得要凝出水。 云暮站在那里,好像嗅觉失灵。 邓闻楚几次想离开,但想到这俩人一个精疲力尽,一个是炼气,就狠不下心。 他是一个过于心软的人,因为修苍生道。 但对这对兄弟尤其心软,更加狠不下心,可能是因为他也有一个妹妹。 邓闻楚想到妹妹,不禁有些出神。 季岁聿运功恢复到勉强能行动,让神器“指引”在体内继续这项工作,他睁开眼,看到云暮和邓闻楚在一旁。 一个在出神,另一个也在出神。 太阳高悬,可平明山深处中的植物异常高大,不能遮盖全部天空,但勉强蔽日。 季岁聿走到二人身边,几人身影在略暗的光下,与树影一起,并不明显地交错重叠。 出神的二人同时看来。 季岁聿先叫了声哥哥,又对邓闻楚友好点头示意,他知邓闻楚是好心留下看顾云暮二人。 几人互换姓名。 邓闻楚报上:“在下邓闻楚。” 季岁聿并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他坦然说出自己叫季岁聿,又介绍云暮叫云暮。 天下皆知的剑修第一人为极昭仙尊,云暮之名并不为人熟知。 邓闻楚也并没有因这个名字露出什么异样的神色。 季岁聿和邓闻楚搭话:“道友,谢谢你在运功时的护法。我们二人的家族被灭杀,来此地是为躲避仇家,加上想要在此地历练一番,道友也是来此地历练的吗?” 邓闻楚道:“算是吧。” 他并不多言自己进山目的,问出了季岁聿二人想继续往深处去后,善解人意道:“相逢即是缘。不瞒你们说,我是一名元婴期修士,修的苍生道,我看你们二人身怀异宝,虽然能抵御妖兽,但到底境界略低,不如我们三人结伴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他言明自己是苍生道,同时让元婴透视出来一瞬,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苍生道修士是最得修真界修士们信任的一类修士,除了创建“星临万户”的江侵月等极少数异类,一般都会友好帮助遇到的其他修士。修士们遇到他们都会自感幸运。 季岁聿看了眼云暮,见他没有发话,便笑道:“那是我们的荣幸。邓兄。” 几人同行,邓闻楚对这奇怪的兄弟二人确实有好奇心,但他作风向来正派,是以并未刻意打探。 季岁聿的身体经脉闭塞,常人在灵力枯竭后,一炷香便可恢复,但在神器的运作下,他的灵力还是整整一个白天后才堪堪恢复。 他缓慢的恢复速度被邓闻楚注意到。 邓闻楚略惊讶,但没有说什么。 季岁聿自然知道自己身体的恢复速度,但清晰灵力以难以想象的龟速恢复——这甚至是用神器作弊的结果,他还是有点恍惚,于是也比较沉默。 云暮并不是多言之人,他行走时仍作沉思之状。 邓闻楚见云暮的情态,觉得奇异,又猜云暮在想家族的事,念及此,他并未与这两人搭话,也想到自己游历的目的。 他是来寻他的妹妹的。 三人三个心思。一路往前,只听风动,啼无影,见树影,无残阴。 他们的行程一派风平浪静,平明山深处的魔兽大都蛰伏,邓闻楚几人并未主动惊扰,它们也懒得现身。 天色微暗时,几人已正式进入偃月山脉。 因云暮是炼气,几人在晚上又寻了处山洞。 邓闻楚将手中剑插在地上,莹莹火光照亮三人脸庞。 云暮这时终于再次回神,看了眼季岁聿,又看了眼邓闻楚,抬手将防御灵器布置好。 他手上仍有两枚戒指,戴在一根手指上,取灵器时从季岁聿眼前晃过。 季岁聿多看了眼,他觉得偃月太暗,此时火光太亮,晃了他的眼。 他很快收回目光。 邓闻楚看云暮没有布置隔音灵器,挑了下眉。 他不觉得云暮会再次让季岁聿出去和魔兽拼杀,以还云暮一个清净——这个借口荒唐得像个笑话。 他心里再次升起好奇,特别是在弟弟要求哥哥为他作避尘术后。 他有些好笑地想,他和妹妹关系再好,也不会这么干。 嗯,大概就是,这不属于亲人对亲人、朋友对朋友的关照。 邓闻楚思维容易发散,等他由季、云二人联想到自己的妹妹,思考完下一步去哪儿找妹妹,转眼一看,季岁聿已经消失了。 云暮用的那个烂透了的理由:“我嫌吵,你出去杀魔兽。” 邓闻楚无言,盯着那个高级灵器半晌决定出门。 他并未抽出充当火把的剑,从储物戒指里拿出备用的。 最后看了眼云暮,没忍住说了句:“你们兄弟俩,都好怪啊。” 他找到季岁聿的时候,季岁聿刚杀掉一头金丹中期的魔兽。 他看季岁聿身姿非凡,不禁赞扬:“季道友真是年少有为。” 季岁聿笑了下,身上白衣溅了血,不多,未损他风姿样貌。 他拖着剑走到邓闻楚身前,语气颇无奈:“哥哥让我在偃月杀魔兽,我找了半柱香才找到这一只金丹中期。” 邓闻楚顺势:“季道友,你们兄弟二人平日都这样相处吗?你哥对你未免过于严苛了些。” 季岁聿看他一眼,没有解释什么,只道:“不会,哥哥只是想要报仇。” 他说着,剑在地上划出深褐色的痕迹,渐渐远去。 邓闻楚看他去寻找新的金丹魔兽,听季岁聿的话,顿了几秒,然后开口,带着轻轻的疑惑:“你也想报仇吗?” 季岁聿道:“你是看我偷懒,觉得我并不愿意吗?” 他笑了下,抬手挽了个剑花,肆意阳光。又不知想到什么,兴致缺缺放下,开口道:“我只是一个懦弱的人,觉得希望渺茫,便懒怠了些。” 邓闻楚听了,无意打听过多,他跟上季岁聿的脚步,漫不经心。 季岁聿找了半天,没找到一个他打得过的。 拔剑四顾,脚下茫然。 他想,他百年前是这个境地。 一百年的原地踏步。 风送来血腥的气息,他往前几步,能分辨出是元婴期魔兽的缠斗,于是在树影后站着,风动时树影摇晃,魔兽的影子纠缠、分开,嘶吼声也被风声吹到季岁聿耳边。 季岁聿在魔兽察觉前原路返回,见邓闻楚一直在他身后。 他坐在树下休息,笑着感谢,又无奈道:“实力不济,现在回去哥哥一定会不高兴,我还是在外面躲躲。” 邓闻楚有些走神,他笑着打趣道:“你可真听你哥的话。” 季岁聿定定看了他一眼,看到了一分怅然,似在梦中般不真切的怅然。 他于是知道自己不必开口。 邓闻楚拂袖,衣摆轻飘飘扬起,映入季岁聿眼帘,同样轻飘飘出现的,还有一段尘封的,不起眼的往事。 邓闻楚看季岁聿一眼,眼中有彷徨,季岁聿知那不是对他的情感。 邓闻楚哑声:“我也有个妹妹,和你一样听哥哥的话。” 季岁聿觉得邓闻楚的眼神有虚幻的凄惨,也有平静的怀念。 让他有一种邓闻楚在梦中的感觉。 邓闻楚继续道:“我现在在找我的妹妹,她走过这条路。” 一时寂静,也有风声、鸟声、缠斗声入耳,所以也不算寂静。 热闹得像二人心绪。 虽然在想着不同的往事,但几句话下来,算二人交了心。 邓闻楚提起昨夜之事,称赞道:“岁聿的剑法精妙,却不似任何一家的传统,感觉,像自己改的?” 季岁聿笑道:“谬赞了。之前为报家门之仇,钻研良久,现在看来,没有多大成效。” 二人聊下来,季岁聿也问到邓闻楚寻找妹妹的具体情况。 邓闻楚张口,却发现没什么好说的:“……我和妹妹,可能相隔万里。” 万里非不可越。 但那个可能,充满不确定性的可能,让寻到妹妹的可能性低得可怕。 聊来聊去,话题总是截然而止。 二人相视一笑,又提起些陈年趣事。 夕阳西下,季岁聿觉得待这么长时间能交差了,便和邓闻楚一道回去找云暮。 第10章 万里不可越 云暮日常就是晚上睡觉时把季岁聿派出去干掉那些“很吵”的魔兽。 邓闻楚大部分时间会陪着季岁聿出去,也有和云暮待一起的时间。 他并未看到过云暮真的闭眼休息,大部分时候只是在出神的样子。 因而有时怀疑云暮到底有没有睡过。 但他能看出云暮真的是个炼气,需要休息,所以这种怀疑只是玩笑般一闪而过。 他并不太了解云暮,更多跟着季岁聿一起行动。 季岁聿知道他在找妹妹,在与魔兽的斗争之余,也好奇问邓闻楚,为什么不找得仔细些。 邓闻楚一路,不说事无巨细地找,至少也能说是敷衍了事。 邓闻楚没回答,只问季岁聿,按你的修炼进度,多久能报仇? 季岁聿一路走来,战斗过的魔兽堆成山,可修为几乎毫无起色。 季岁聿没回答这个问题。 二人便也知道对方的答案了。 风声瑟瑟,嘶吼隐隐。 谈了这个,二人都没了继续走的心思,找了个清净地方待着,盘腿坐下,谁也不说话,都安静、沉默。 不能回去——毕竟云暮的意思,季岁聿要帮他清理魔兽的。 谁知,我不就山,山来就我。 当邓闻楚猛然起身,季岁聿就明白了什么,原地换了个姿势打坐。 云暮从二人身后缓缓走进,轻飘飘看了眼邓闻楚,点头示意后看向季岁聿。 季岁聿知道他完了。 “炼气期”的云暮走来,有元婴期实力的邓闻楚不可能等他走近才察觉到,只能是他又用了法宝。 这波是有备而来。 季岁聿并不一直在杀魔兽,他经常和邓闻楚出来躲懒,等时间差不多了再去杀两只意思意思,打道回府。 这次被抓了现行,他眼有些心虚地低垂,不去看云暮,表面还保持着打坐的姿势,作出最后的挣扎。 云暮看着他,又从戒指里取出能控制别人的高等灵器,尽管二人如今境界差距巨大,但季岁聿的灵魂都是云暮补的,本来就在一定程度上被云暮控制,云暮还是能勉强对季岁聿使用高等灵器。 季岁聿不敢反抗,被控制着起身,对着云暮跪下,力道之大,激起的灰尘有一尺高。 他的全身上下,只有嘴能自己支配,很识趣地说:“我知错了。” 云暮冷淡道:“知错不改,祸莫大焉。” 灵器闪着正在使用的灵光,云暮摩挲灵器,看着季岁聿,像在思考怎么罚他。 邓闻楚看着,不由皱了下眉。 他不乐意掺和别人家事,但他也是当哥哥的,将心比心,云暮对季岁聿的态度,实在不像对弟弟的。 人心总会有偏向,他和季岁聿相处这么些天,已是朋友。 于是开口:“云暮,岁聿只是休息了些时间,他一直很努力,只是最近强度太高有些受不住。” 这话说出去他自己都不信,因为季岁聿这几天的休息很明显不是累的,而是单纯偷懒。 但他想,云暮身为兄长,修为连弟弟也不如,这可以用天赋来解释,可督促弟弟修炼的是他,一天天从不打坐修炼的也是他。 不以身作则。 云暮看邓闻楚一眼,温柔对季岁聿说:“是这样吗?岁聿。” 季岁聿闭着眼想都知道云暮信不信邓闻楚的瞎话。 他在心里为好兄弟的仗义感动一秒,然后低头不语。 不承认不否认。 任凭云暮处置的样子。 云暮看季岁聿一脸缄默,仍不满意,他状似温柔,用手抬起季岁聿的脸,让季岁聿看着他的眼。 眼里没有什么情感,演都敷衍至极。 季岁聿看了云暮一眼,快速垂眸。 语气温柔:“岁聿,告诉我,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他自言自语:“我让你修炼是害你吗?” 邓闻楚实在看不下去,他在一旁劝道:“可云暮你也没有修炼啊,报仇不是你们两个人的事儿吗?” 云暮盯着季岁聿,意有所指,语气很重:“岁聿,这是我们两个的事儿。” 季岁聿抬眼看着云暮,理解了话中意味。 他的修炼也关乎云暮能否成仙。 季岁聿笑道:“可师……可是,哥哥,我感觉这条路分明是死路。” 他体内灵脉堵得严严实实,几乎一点不通。 云暮不为所动,他看着季岁聿,一字一顿,认真强调:“我在寻找生路,在找到生路之前,你就得好好给我走这条死路。” 季岁聿忽感他的师尊在教导他。 他疑惑为何要继续走这分明走不通的道路,却忘了重要的不是成果,而是未曾松懈一分的努力。 他什么也不干,一切会维持现状,他修炼,便会以几不可见的速度增长灵气。 季岁聿扯了下唇,依旧跪着,抬着头,看他高高在上的师尊,有些淡漠地说:“哥哥,走死路难的不是走的过程,而是明知是死路还要往前走,的绝望。” 灵气在堵塞的经脉中强行运转的剧痛从来打不倒那个二十岁金丹圆满的天骄,让他沉默的是,他的努力注定得不到万分之一的回报。 云暮思考了下,他蹲下,比跪着的季岁聿还低一些,他的手搭在季岁聿的肩膀上:“我教你的不是,走死路的方法。而是与明知要走死路的恐惧、绝望抗衡的决心 。 “带你来这里,是为了你每次与强大魔兽抗衡都能体味生死一线,练就心态。 “所以拿走你的戒指。 “可你总是怠慢,甚至有一个元婴期修士守着你。 “岁聿,所以你的心态在这些天里从未被改变。” 季岁聿终于明白云暮话中意味。 他此前试过太多,心态已经失衡,纵然云暮如此教导,他也明白该练就什么心态,可终究无法做到。 于是只能哑声道:“岁聿明白了。我会努力的。” 云暮对他的回答不予评价,说完就离开了。 季岁聿看着他的背影。 想起云暮说的“我在寻找生路。” 可,季岁聿在走死路,修炼的死路,云暮找的生路却不是关于他修炼的。 他的师尊,这些日子出神,全是为了天下的动荡。 季岁聿浅浅想了下,又无趣地打算思考。 毕竟师尊修无情道,思绪早不会牵于仅一人身,今日说出这番话已是尽了师尊的职责。 季岁聿想到了流行于修真界的一句话:论无情道的自我修养:心中无爱,自成大爱。 星眸永凝空碧,寸心可燃万古。 邓闻楚只掺和了两句二人的事儿,结果听得更迷惑了,他看着云暮走远,把忘了站起来的季岁聿扶起来,打量他的脸色。 季岁聿抛下心中复杂思绪,只笑道:“我挺怕我哥的,他每次一这样就什么都忘了,我哥走远了都不知道要站起来。见笑了见笑了。” 邓闻楚笑了下,拍拍他的肩,半感慨半玩笑:“岁聿,你哥的精神状态,我只在元婴以上的修士中看到过。” 季岁聿奇怪地嗯了声。 邓闻楚道:“立了道的人都这样,和你哥差不多,有点,嗯,奇奇怪怪?” 实际上是疯疯癫癫的感觉,但云暮表面看上去很冷静,邓闻楚就换了个好词。 季岁聿笑道:”是吗?可我哥哥才炼气。” 邓闻楚道:“我早想问了,你金丹了,为何你哥才炼气初期。怎么平时也不见他修炼?” 季岁聿沉默一瞬,实话实说:“他如今是炼气,是因为我。” 哈? 邓闻楚不知道要不要继续问。 但季岁聿没有再谈的心思,不知道想到什么,和邓闻楚告辞去寻云暮。 邓闻楚看着季岁聿离去的背影。 鸟鸣声声,他想,他没说的是。 季岁聿的表现,和那些元婴后的疯子,也一般无二。 不过就这样吧,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也不该掺和到季岁聿二人的事中太多。 邓闻楚修苍山道,学救苍生前,先学的是,不干涉苍生。 邓闻楚一直通透地觉得他很好地理解两句话,也一直做的很好。 直到,他的妹妹,失踪了。 邓闻楚的行程万里。 可轻易越,也不可越。 邓闻楚决定今天下午不掺和季岁聿兄弟二人的事儿,每次掺和都有种外人融不进去的茫然。 他知云暮有很多宝物,季岁聿二人在一处他放心,于是一个人向着来时路方向,往回走,想再寻一遍。 脚下踩过的痕迹在略湿润的黑褐色地面并不明显,枯枝被踩断的声音清脆而细微,修士的身影远去,留下的痕迹也难觅。 只在此山中。 季岁聿确实去寻云暮了。 他跟着一路走,发现云暮回了上次的落脚点,点燃过火,于是有一小片仍干燥的徒弟,云暮就在那里盘膝而坐。 仍不是打坐,只是单纯的坐。 仙人修为在筑基,样貌也非当日仙姿。 可偏偏盘腿后身板自然得正,垂眸时自然得淡。 季岁聿看出云暮心不在焉地在想什么。 他也心不在焉想,这就是他师尊口口声声的,寻找生路吗。 为苍生寻生路,他这个徒弟占了很小一点,一锱一铢。 他追来是想和师尊表一下决心,承诺日后不偷懒之类,他不太想看到云暮脸上出现类似刚刚的,失望的情绪。 第一次见面,虽没有记忆,可他为云暮心动的,还是云暮眼中的,相信他可以走很远那样的情感。 可后来发现云暮修无情道,这一点掺着不单存心思的喜欢也应该淡了。 季岁聿想着,越发出神。 他听飞鸟声、嘶吼声、风声。 沙沙的,低沉的、高昂的,他听到筑基期云暮有的,浅浅的呼吸声。 呼吸声掺在其他声音里面,并不起眼,无法护士。 季岁聿走进,跪下时想,他该放弃那种情感的,明明已经知道师尊修无情道,之前察觉到的情感是虚的。 可他收不回情感。 不过,他看着师尊,想,这也不能怪他。 他又不是师尊,修无情道。 他只是一个连道也立不了的金丹期的废物没有继续修炼的意志,也没有放弃情感的能力。 季岁聿想了很多,跪下后却有点不想开口对着这个,走神的,不甚在意他的师尊千般承诺万般顺从了。 他感觉自己有点叛逆,有点矫情。 不过师尊,也十足敷衍。 季岁聿跪在云暮面前时,云暮投来一眼。 仍是虚的。 季岁聿便放任心中万般心思,伸出手握住云暮半垂落的手。 握住后,他心里有了一分实感。 仿佛心潮澎拜,为手与手接触传来的热感。 仿佛扬汤止沸,复杂的心思因为这一接触全歇了。 季岁聿抬头看云暮。 他的语气很慢,语调不高,尾音略长:“哥哥。我的心志,是遇到你之前就塑好了的,你要把他打碎重塑吗?” 云暮握了下他的手,他看了眼季岁聿:“不是我要把你的心志打碎重塑。从头到尾都只有你能改变。” 他语气有些温和:“希望你能想通。” 想不通,云暮想,那他也只能帮季岁聿想通了。 季岁聿沉下思绪,可有可无点头。 第11章 万里不可越 云暮管了季岁聿几天,早上盯,晚上盯。 邓闻楚找了一圈回来那日,便看到云暮百无聊赖站在一旁,而中间的季岁聿正和五只金丹巅峰的魔兽缠斗。 他脚步定了下,惊奇发现季岁聿竟隐隐占了上风。 他剑法着实玄妙,配合脚下略飘逸的步子,在消耗大量灵力的加持下,可以瞬息一剑斩进魔兽皮肉,腥味的血未溅到脸上,那道白衣的身影便已到了另一只魔兽身后。 邓闻楚思考了下,没有云暮的监督,季岁聿平均一天杀三只魔兽。 在云暮监督下,他等了一炷香,五只魔兽均败下阵来,独立其中的季岁聿衣服上甚至不沾血迹。 …… 邓闻楚想,是一个人吗? 云暮在季岁聿杀掉五只魔兽后走近看了下他的灵力,确认被榨干了,才点点头,点了柱香让季岁聿恢复灵力。 他看了眼邓闻楚,没有对他几天的消失又出现提出什么看法,点头示意后便走远。 邓闻楚几步凑到季岁聿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便见季岁聿找了个正确的角度自由落体,正好成了打坐的姿势。 季岁聿抬头和邓闻楚打招呼,笑着:“邓兄。” 邓闻楚能探出季岁聿体内灵力几乎耗尽,他道:“你哥哥还真狠。不过也真的会训,你居然能以金丹巅峰之修为对战五个金丹巅峰的魔兽了。” 季岁聿仰头一会儿,觉得累,便平视面前染上鲜血的白色小花。 他有些哀怨的语气:“邓兄,我哥该狠的时候特别狠,打不过我只能躺地上了。” 邓闻楚道:“他怎么会让你死?” 季岁聿沉思:“死应该不会,半死不活肯定会有。” 他顿了下,道:“而且我也不想让他一直失望。” 邓闻楚听着这番兄弟情深的话,不予评价,他转移话题:“你这些日子修为为何停滞不前?不应该啊。” 季岁聿挠了挠头:“我修炼出了问题,修为不能寸进,所以哥哥带我进来碰碰机会看能不能得到机遇,让我继续修炼。” 邓闻楚疑惑道:“可你这些日子杀魔兽不也没得到成果吗?怎么越杀越起劲了。” 季岁聿看着白色小花,用刚恢复的灵力对它施了个清洁术:“哥哥说,他负责想解决办法,我负责继续走这条死路。” 邓闻楚忽的知道为何季岁聿表现得那么听哥哥的话,偏又偷懒不肯修炼了。 原来是一条死路,任何努力都在原地踏步吗? 季岁聿目光落在燃着的香上,顿了下,低声道:“可哥哥,明明没有在帮我想办法,至少非全心全意。” 所以他才会消极。 邓闻楚没听清,看向他时。 季岁聿抬手将燃着的香熄灭,笑着看了他一眼:“邓兄,我要打坐恢复灵气了。” 邓闻楚被他光明正大的操作弄笑了。 看他等灵气基本恢复好才慢悠悠把香点上,而不远处的云暮未投来一个眼神。 季岁聿在香燃尽的时候站起来,而云暮也若有所觉地走近。 邓闻楚思考了下他离开后季岁聿的巨大进步,修为原地踏步,实战指数上升。 他几步走开,给二人留出训练空间。 魔兽加到了六头。 云暮拿出的引兽香的量精确到一定程度,要几头来几头。 季岁聿应对六头着实难受,保持衣衫整洁本是云暮的要求,但六头魔兽带来的威胁让季岁聿没有消耗大量灵力维持身法的资本,于是只能任白衣染血。 邓闻楚看着云暮不为所动的眼神,带着点好奇地想,炼气期的云暮,能分辨出季岁聿白衣上染的是兽血还是自己的血吗? 不过云暮有那么多灵器,想来应该是能的吧。 邓闻楚思绪纷飞,对季岁聿云暮的探究压过寻妹妹彷徨与无望的复杂情感。 他有意识借季岁聿的事儿转移注意力,可突然感应到前方熟悉的灵力波动,大脑还没做出决定,身体就先一步朝着那个地方飞去。 衣袂翻飞,灵力的光在这个被高大的树环绕的空地上,照亮上面的一小片天。 最后一头金丹魔兽略有不甘地低吼一声,缓缓倒下,身下的血液汇成河,流过焦黑的土地,流进掩映的森林,而缓缓消失。 季岁聿脱力了,他想直接向后倒下,也不嫌地上脏污。 可看到身后那朵摇摇摆摆的花时,他还是勉力撑着手中剑,单膝跪在地上。 云暮在他倒下时就走近,看他满身脏污,和自身洁癖斗争好久,还是看不过去,弯腰伸手把季岁聿扶起。 他想在季岁聿身上找个干净点的位置着力,就搂上他的腰,可怎知季岁聿在他靠近一瞬间直接倒向他,身上的血沾了云暮一身。 云暮腾了一只手去抹季岁聿发丝沾到他脸上的血迹,没抹掉,反而晕开。 季岁聿恰好抬头看他。 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是冷白的,却被鲜血附丽多了分生动。 云暮半抱半拖把季岁聿运到河边。 期间季岁聿的脚被硌了几次,偏又没力气动弹,小小抗议到:“哥哥,能不能往上抱点,你像拖垃圾一样嫌弃我。” 云暮冷嗤一声,把他扔进河里,水花溅了自己一身也没有皱眉。 下流的河水沾上丝丝缕缕的红,季岁聿咳了几声,撑着身体坐起来,水漫过他的腰际,衣服湿湿地贴在身上。 白衣上斑驳明艳的红渐褪,却隐隐现出另一抹艳色。 无人欣赏。 云暮正低着头,看着自己衣服,抬手施了个清洁术。 —— “前面好浓的魔兽气味。” 一个衣着华丽,满是防御法器的青年道。他一袭红衣,眉眼精致,带着张扬,上挑的眉代表着惊奇。 一旁的白衣少年身体较瘦弱,沉吟半晌道:“再往前走就是平明山深处了,里面魔兽众多。 “不过这么浓烈的气味,应该是发情了吧。” 他振振有词,为揣测找理由:”毕竟魔兽只有在发情期才会释放过多气味来吸引配偶。” 红衣青年一拍手,笑道:“那可太好了。反季节发情的魔兽一般会比平常弱一些,季铭,我们去把它杀了给沈越师兄看吧,证明我们两个实力也不差!师兄不让我们单独深入真的是小看我们了。” 季铭略犹豫,他道:“师兄,我是丹修,修为才筑基,没有什么战斗力,师兄是金丹初期,在平明山深处可能会出意外吧。” 红衣青年,即柳听与有些不服地看了眼季铭,他道:“可我想证明我不比师兄弱,师兄每次出门都把我当弱者一样护着,可我觉得我不弱啊。” 季铭手指微动,看着红衣青年姣好的面容,知道红衣青年不服气师兄把他当弱者照顾,他能理解柳听的心情,又不免想,比起柳听,他才是真正的弱者,可师兄却更照顾柳听。 柳听嫌弃不满的,是季铭渴望不已的。 季铭默了下,在柳听开口催促前温声劝阻:“师弟,师兄去采那株高阶灵草把我们放在这里时就说了让我们不要随意离开,我们还是小心为上,等师兄回来再去也更稳妥。” 柳听想,他在师兄的保障下才能去战斗,那不变相承认他不如师兄了吗?他不肯等待,只催促道:“师兄还不知何时回呢,我们再等魔兽可能就走远了,或者过了发情期了,到时机会可就没了。” 季铭被说的有些意动,但他还是有理智的,想继续耐心劝导这位骄纵的师兄。 未开口,柳听就拉着他的手,半拖着他往前走:“好了好了,我们快走吧,我会保护你的,不要担心。” 季铭知道柳听说保护他也是想证明他不比沈越师兄差,但还是被这句保护打动,被柳听半拉着走了。 二人一心觉得那浓烈的魔兽气味是一只魔兽发情所致,毕竟平明山深处的魔兽都是深居简出,很少结群。 直到被一名修为成迷的男修士拦住。 他们看了眼男修士的俊脸,互相对视,确定自己没得罪过,宗门也没得罪过。 柳听把季铭拉到身后,上前一步朗声问道:“前辈,有什么事吗?” 邓闻楚看着柳听,上上下下,把柳听打量个遍。 柳听不自在地想退,碍于邓闻楚成迷的修为,又自觉邓闻楚的眼里没有过多恶意,便站在原地不动了。 咻。 灵力形成的小型风流掀起柳听的衣摆,和季铭擦身而过。 柳听下意识抬头看向灵力的主人,却发现邓闻楚一只手举起一枚精致的配饰法器,语气温和,又有些诡异,问道:“小友,这法器,你是从哪儿来的啊?” 柳听直觉答不好他的下场应该会和答案一样,此刻他无比后悔不听师兄的话,不听季铭的劝,但也只能小心翼翼,犹豫道:“是,宗门长辈送我的。” 邓闻楚重复一遍:“这法器是哪儿来的?” 柳听绞尽脑汁,但他确实不知道长辈是从哪儿找到的,手往后捅了捅季铭。 季铭正要和沈越传音,柳听一捅他,邓闻楚的注意力瞬间到他身上。 季铭传音的手被迫放下。 他想,柳听不愧是柳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带着点绝望地想,师兄偏心他是应该的,毕竟太傻了。 第12章 万里不可越 柳听看季铭,满脸无助,看到季铭传音被发现后更是无望。 季铭把传音的手放下,看面前奇怪的男人,也就是邓闻楚。 邓闻楚问完问题后没得到答案,也不催促,只看着手中配饰,眼神晦暗,手中出鞘的剑却闪着寒光。 季铭被寒光闪到眼,感受着若有若无的威压,直觉没有逃跑的余地,也没做无用功。 邓闻楚没从两个一问三不知的青年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他盯二人几眼,除了把二人盯得更加惶惶外没有用处。 手因为出神,没有收力,捏着配饰的指尖扎出伤口,溢出血珠,落到地上。 和地面碰撞。 并不明显的一声,落在柳听二人耳里,更显可怖。 柳听开始后悔不听季铭的劝导,但感觉到邓闻楚的修为可能更甚师兄,又庆幸没有带着师兄和他们一起倒霉。 邓闻楚后知后觉感觉手中刺痛,又后知后觉他吓到眼前两个修士。 他定了定神,却无心安慰,只摩挲着配饰,跟二人道了句跟上,便几步离去。 柳听和季铭战战兢兢,不敢不从。 季铭看着邓闻楚的背影,给柳听传音:“我们趁机跑了能吗?” 柳听大着胆子用灵力探测邓闻楚,探完一脸苦闷地传音:“他最低元婴 。” 季铭嘶了声,发现自己出声后连忙看邓闻楚,见那人不闻不问懒得搭理才继续传音:“这是带我们去干什么?那配饰是他的?还是认识人的?仇人?亲人?爱人?朋友?我们会被灭口吗?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啊!你今天出门为什么要带这个配饰。” 柳听:“…师弟,我以为你一向内向。” 季铭冷静:“生死关头,性情大变。不提这个。那个修士是邪修吗,看气质太像了,太阴了,看灵力波动又挺正统,如果是邪修那我们危了。” 柳听:“哦,但是我们这个修为的传音,那个修士是能听到的。” 季铭:“……” 季铭:“为什么不早说。” 柳听:“我有师兄给的屏蔽的灵器,一时忘了。” 柳听一脸愧疚地说抱歉。 季铭嫉妒地看柳听一眼,见他一脸愧疚,无可奈何,咬牙切齿地原谅这个一直挡在他前面,走在他前面的人。 邓闻楚想回去找云暮和季岁聿,借一件灵器用。 那灵器可以让人说真话,云暮有时用来测季岁聿有没有好好打怪,每次拿出来,邓闻楚都觉得云暮在自取其辱。 想到这些,他有些好笑,心头笼罩的阴云散了些。目光投向手中配饰——这是他送给妹妹的生日礼物,妹妹一直随身带着,从不离身。 眼中怅惘未散,抬头看到满身鲜血坐在河中的季岁聿,和一身整洁的云暮,他眼角还是抽了一下。 他收起配饰,上前扶起自己的好兄弟,一边给他施清洁术一边问,你哥怎么不给你施清洁术? 在心里偷偷补上后面一句:还把你扔河里。 季岁聿看一旁事不关己的云暮,沉吟,然后对邓闻楚说,不知道。 他注意到邓闻楚身后二人,询问邓闻楚二人是谁。 邓闻楚看季岁聿空空的手几眼,意料之中发现季岁聿的戒指在云暮手上,斟酌地找了个借口道:“他们二人误入这里,但实力不太强,我打算把他们送出去。” 说着指道:“柳听,季铭,季岁聿,云暮。” 季岁聿朝二人颔首示意,奈何二人战战兢兢,紧张的开始都没做出反应,还是季铭先回神对季岁聿点头,又示意柳听跟着做。 季岁聿转头看邓闻楚一眼,又看一眼,道:“心地这么好?” 邓闻楚面不改色:“我修苍生道。” 话音一落,一旁两脸忐忑的季铭和柳听都忍不住向邓闻楚投以一言难尽的目光。 掌门说山下的修士,修行越快道越正,修为越高人越疯,今天他们是见识到了。 季岁聿也不过多打听,他勉强恢复行动后,看了眼事不关己的云暮,过去请示:“哥哥?此处临水,不宜久留。我带他们去休息的地方一旁谈谈,你也一起回去吗?” 云暮看了眼对着他一脸欲言又止的邓闻楚,摘下手上的一枚戒指扔给季岁聿道:“你回去休息吧,半个时辰待会我回去继续练。” 季岁聿一脸喜色,居然得到了半个时辰休息的时间! 邓闻楚也一脸喜色,看着季岁聿手上的戒指和柳听季铭二人,几乎是马不停蹄带着几人回到驻地。 越走魔兽的气味越浓。 柳听季铭二人闻着,柳听一脸土色,季铭倒若有所思。 柳听忍不住朝着表现得较友好的季岁聿开口道:“前辈要去哪里,这个方向魔兽气味浓郁,怕是有魔兽发情,引起混乱。” 季岁聿没忍住笑了下,他此时心情愉悦,很友好地回道:“我只比你高了一个小境界,称不上前辈。至于魔兽气味,嗯,到地方了。” 柳听称是。 柳听目瞪口呆。 眼前的场景比魔兽发情要震撼的多。 高大丑陋的魔兽纷纷倒地,身上的伤口狰狞,有的仍在出血,腥臭冲鼻,有的则是已流尽,染得身下土地更加深邃暗红。 季铭能闻到空中的魔兽味道带有血腥味,就已察觉出什么。 震惊一瞬后很快强行镇定下来,顺带掐了把柳听。 柳听回神,想到遇到的三人,刚刚留在溪边的云暮虽被金丹大圆满的季岁聿称哥哥,可修为平平,眼前的魔兽都是金丹甚至大圆满的…… 他灵机一动,锚定邓闻楚,选择夸夸:“邓前辈身手了得。” 邓闻楚一笑:“这是岁聿杀的。” 柳听惊了下,转向季岁聿:“前辈身手了得。” 又叫上前辈了。 季岁聿笑笑:“不过尔尔。” 介于柳听说错好几次话,季铭背地里狠掐柳听,柳听神色扭曲了一瞬,老老实实闭嘴。 邓闻楚先搁下二人,把季岁聿拉到一边,问他借灵器。 季岁聿直接拿出来递给他,没有问什么,想了想,为邓闻楚腾些空间,颇有些苦大仇深地说:“我去找我哥。” 邓闻楚接过神器,知季岁聿回避的好意,他有些好笑道:“你是爱上杀魔兽了吗?” 季岁聿转头道:“很小众的爱好,我应该没有。” 邓闻楚笑:“那再待在这里躲会儿清净。” 季岁聿看他一眼,便也斜斜倚着剑站在一旁。 一边转着手里的戒指,一边思索接下来要怎么合理偷懒。 邓闻楚已经把配饰收起,灵力源源不断注入手中用来测谎的灵气。 看着灵气发出的光锁定柳听季铭二人。 他心忽地重重一跳。 不知会得到一个什么结果,他甚至不知自己是否期待一个确定的结果,还是保持现状,保持未知。 邓闻楚强行稳住心神,平复后开口询问已问过一遍的内容。 …… 和此前没什么出入。 不知道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邓闻楚定定看了面前一问三不知的两位修士几眼。 季铭内心极为不安。 他很敏锐地觉察到邓闻楚催动灵器时灵力的巨大震荡。 如果这种灵气震荡不是因为身体原因,而是心理原因造成的。 那邓闻楚当时应该是道心极为动荡,而道心动荡时,修士往往在堕魔边缘徘徊,虽很少真正堕魔,但心性难免动荡无常,显露几分魔性。 这种想法让季铭目光一沉。 他忍不住抓紧一旁还在状况外,不知道怎么发起呆的柳听。 二人的情态并未入邓闻楚的脸,即使他们是面对面的,但邓闻楚的心神全然被妹妹牵动,眸光仅虚虚着点。 邓闻楚不知道结果是好是坏,也无法明确心中滋味,只是把灵器还给季岁聿道了声谢,说去河边看看。 季岁聿坐在一旁,剑被随意放在地上,手里拨弄着一朵白花,他之前听邓闻楚的问话,便心知与其妹妹有关,他没什么能掺和的。 见紧靠在一起,紧张盯着前方的季、柳二人,便过去拍拍二人肩膀。 “别怕,邓兄修的苍生道,心地正直,是个好人,他一定会带你们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的。” 柳听正魂不守舍,突然见季岁聿出现在身边,吓得往后缩了下,反应过来后勉强笑笑。 想,危险的不是仅是这个地方,更是你邓兄本人啊。 此时云暮慢慢走来,说休息时间够了,他取出一支香,又取出防护与隐匿灵器把自己、季、柳二人圈起来,悠悠点燃那支引兽香。 季岁聿引气入体,一手执剑,做出备战的姿态。 等待魔兽被引来时,他看看前方漫不经心动作的云暮,又瞅瞅旁边魂不守舍的季、柳二人,最后想到一脸心绪如麻离开的邓闻楚。 有些好笑地想,一个个人在这里,魂都不知道飘哪儿去了。 只有季岁聿、魔兽,会在拼杀间竭尽全力,心神俱凝。 待到一轮杀完,云暮收起防御灵器,走过来看满身脏污的季岁聿,问他:“还练吗?” 季岁聿连连摆手,摆的不握剑的那只,示意自己剑都抬不起来了。 云暮顿了下,语气似笑非笑,问:“累成这样?那为何不专心与魔兽对打。怕自己赢得太轻松吗?” 季岁聿睁大眼睛,想说我这还不拼还不专注吗? 云暮堵住他的话头:“我只等了一炷香就来了,你平常见了我提前来早该缠着我说不到时间,怎么可能问都不问,直接就练上了?” 他接着说:“岁聿,在走什么神?” 原来此地的几个生灵中,真正投入的只有被引兽香吸引来,身体早已僵硬的魔兽啊。 季岁聿想到这个,忍不住笑了下,没有反驳自己的走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