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P]幽灵来访》 第1章 被幽灵缠住了 每个学校都是一座微缩雨林,有着自己森严隐秘的食物链。 贝丝·艾博所在的这所高中也不例外。 食物链顶端是篮球队员和啦啦队员,中间是各类社团骨干和成绩优异者,而底层,则是像她这样,既不惹眼也无害,仅仅作为背景板存在的浮游生物。 有时候,贝丝会盯着教室天花板上缓慢旋转的吊扇叶片发呆,思考每一个处于底端的生物都会思考的问题。 究竟是谁设定了这森严的等级? 若按达尔文的学说推演,或许人类至今仍未摆脱原始丛林的逻辑。那些在远古时代凭借繁衍优势占据高位的基因,仍在1997年延续。 倘若灵魂也有重量,能用某种天平衡量出价值的高低,那自己是否仍会沈在秤盘的最底端? 当然,贝丝从不认为自己灵魂的砝码就一定更重。只是此刻,她面前正飘浮着一个轻飘飘的灵魂,或者说,幽灵。 讲台上,安德森女士的声音平稳,像无菌室里的恒温气流。 “因此,理解反函数的关键,在于认识到它并非两个独立的函数,而是同一组关系的两种视角。” 激光笔的红点在幕布的两个图像间移动。 “看,y = f(x),描述了一个因果过程。而 x = f????(y),则颠倒了这个因果,让我们得以回溯。”光点划向那条作为对称轴的虚线,“它们在图像上关于 y = x 对称,是彼此的镜像,共享同一条命运轨迹,却走向相反的方向。” “f(x)是什么?” 幽灵的声音带着一种古老讲究的英伦口音,不属于这里任何人,倒有点像贝丝外公的口音。语调里没有情绪,只有纯粹的白痴式疑问。 贝丝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她没有转头。过去一周,她已经习惯了这个只有她能看见的灵魂。 第一次遇见这个幽灵,是在家附近。 她骑着那辆老旧的自行车放学,凭空浮现一个男人站在路中央。贝丝吓得魂飞魄散,慌忙扭动车把,尖叫着捏紧刹车。 预想中的碰撞并未发生。自行车带着她,径直穿过一个虚幻的身体。 于是贝丝发出了第二声尖叫,随后连人带车,昏迷在柏油路上。 那两次尖叫,显然也让幽灵明白了,这个女孩,能看见他。自那以后,他便开始围绕她的生活阴魂不散地转悠。 贝丝采取了最原始的应对策略,无视他。不管幽灵说什么,她都当自己是聋子,是瞎子,是面对一团空气。 此刻,幽灵正漂浮在她左侧的过道上,离地一尺,一身样式古怪的黑色长袍无风自动。阳光穿透他墨色的发丝与整个身体,不曾留下丝毫痕迹。那双过于明亮的灰色眼眸,正空茫地注视着幕布,试图搞清楚上面那些符号到底意味着什么。 安德森女士继续兢兢业业地授课:“然而,并非所有函数都有反函数。前提是‘一一对应’——每个y值必须唯一对应一个x值。而这个符号,”光点落在 f???? 上,“它不代表负一次方,是反函数的特定记号。” “那个符号。” 幽灵的声音再次响起,他微微前倾,虚幻的手指隔空描摹着 f????。 “那个小小的,悬在上面的是什么?一种规则吗?为什么它在那里?” 他灰色的眼眸里是不加掩饰的茫然,像一个新生儿第一次注视自己的手指:“然后图像就要翻转了?为什么?” 贝丝闭了下眼。 真是个蠢到无以复加的文盲。 “蠢货。”她对着空气,无声地翕动嘴唇。 “什么?”同桌萨拉立刻蹙起眉头,像只被侵犯领地的小兽,迅速将笔记本往自己那边挪了几寸。 贝丝猛然回神,脸颊如同被焰火灼烧一般。 “不,不是说你!”她慌忙摆手,压低声音辩解,“我在说那个函数……” “贝丝?” 安德森女士的声音让教室的空气瞬间凝结。所有目光如同聚光灯般打在她身上。 她抬起头。 “下课后来我办公室一趟。” “现在,请保持专注。” 贝丝点了点头,脖颈像是生了锈的合页。重新埋下头时,她用眼角的余光瞥见那幽灵已飘然移至窗边,慵懒地斜倚着窗框。 察觉到贝丝的注视,他回以讨好的微笑,随即又轻飘飘地落回她身旁的空气中。 “我就知道你能看见我,别装了。” 她继续装聋作哑,也没有再看他,只是默默翻开笔记本新的一页。 笔尖落下,用力到几乎要戳破纸面,开始在空白处演算课后练习。 办公室的谈话极尽简短。安德森女士认为贝丝近一周的学习状态堪称断崖式下跌,希望她尽快调整,迎接六月份那场决定很多人命运的夏季大考。 幽灵就漂浮在安德森女士身后,对着贝丝夸张地挤眉弄眼,模仿着女士严肃的表情。 尽管这幽灵是个白痴,贝丝也会承认他生前一定是个帅气的蠢货。而帅哥做起鬼脸来更是不计形象的用力,所以格外好笑。 贝丝抿嘴,竭力憋住笑,可惜失败了。她实在没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 她不相信有人看见那么丑的鬼脸会不笑。 “认真点,贝丝!”安德森女士皱起眉,实在不明白,这个往常安静得像含羞草的女孩到底怎么了。 贝丝盯着自己运动鞋的鞋尖,一言不发。她该怎么解释?难道说“谢谢您的关心,女士,但我走神是因为一个不知道多少年前死去的英国幽灵在模仿您”? 安德森女士见她沉默,变成缩回壳里的蜗牛,轻轻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贝丝,我只是希望你知道,如果你想找人谈谈,我就在这里。我也希望你能尽快调整过来,你是个非常有天赋的学生,我不希望看到你掉队。” “我明白,安德森女士。谢谢您。”贝丝用尽全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甚至带上了一点恰到好处的哽咽,“我会努力专注的。” 她几乎是逃出了那间弥漫着粉笔灰和咖啡因气味的办公室。 走廊空无一人,午后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斜射进来,将光滑的漆木地板切割成明暗相间的长条,就像她厌恶的钢琴键盘。只能说父亲不回家而选择在公司提供的公寓里休息的唯一好处就是她再也不用练琴了。 “贝丝,你的演技真不错。”幽灵和她并行,戏谑的声音擦过耳畔。 贝丝猛地转头挥拳。 什么都没打到。 “你碰不到我的。” 那个幽灵少年就漂浮在她面前,背对着光,他抱着手臂,脸上是那种她已经开始熟悉的欠揍表情。 回家的路上,夕阳将她骑自行车的影子拉得很长。母亲今晚又要加班校稿,家里只有她和满墙的书籍。那些由她母亲亲手筛选编辑然后推向全世界的别人的故事。 贝丝真的受够了,决定展开自救。 她从厨房摸来几头大蒜,用红色编织绳串成歪歪扭扭的项链,煞有介事地挂在床头。 房间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刺鼻气味,她被熏得眼泪直流,几乎无法呼吸。 可幽灵只是好奇地飘在项链旁边,皱着鼻子问:“好臭,你喜欢用这种味道做熏香吗?” 贝丝简直要晕倒了,为什么幽灵能闻到臭味却不会被大蒜伤害?她可是看驱魔书上写着大蒜会让幽灵发出痛苦的嚎叫。 不甘心的她,又打开平板电脑,在一家号称教会认证的网店下单买了一小瓶圣水。 又一周后,快递终于送到。她小心翼翼地拧开瓶盖,对着正在书架上研究她数学作业的幽灵猛地一泼。水珠穿过他身体,无力地洒落在木地板上,只留下一滩不起眼的水渍。 雷古勒斯惊讶地转过头,看着正握着空瓶气喘吁吁的贝丝,迟疑地问:“原来,你是在试图驱逐我?” 他有些挑衅地说:“大蒜是对付吸血鬼的,神水是给小孩子洗礼用的,而且你买的这似乎只是加了盐的饮用水。” “够了!”贝丝猛地转过身瞪他。 “别得意!我可是认识一个真正的女巫!她比你这种连实体都没有的幽灵厉害多了!” 雷古勒斯漂浮的动作微微一滞。 真正的女巫。贝丝发誓她没吹牛,她所说的女巫叫赫敏·格兰杰。她们曾是邻居,是整个童年时代共享秘密的玩伴。 寒冷的冬日,赫敏张开手,就能让飘落的几片雪花静止在半空中。赫敏让贝丝也张开手,她只是眨了一下眼睛,手掌心就开出一朵小黄花,散发出清香。赫敏甚至还能召唤猫头鹰,十一岁暑假,赫敏家紧闭的窗户撞晕过几十只猫头鹰。 贝丝一开始以为赫敏是迪士尼里的公主。毕竟她能和小动物交流,虽然只是猫头鹰,但那可是几十只猫头鹰呢。赫敏还能在冬天让手心开花,让雪花暂停去。这不是公主是什么呢? 好吧,原来是女巫。那几十只猫头鹰都是来给赫敏寄开学通知信的。 赫敏后来去了那所用猫头鹰寄信的魔法寄宿学校,她们只能靠书信联系。赫敏的信里总是充斥着魔法史魔咒学这些贝丝似懂非懂的词汇,但她知道,赫敏的世界是真实存在的,是强大的。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人能解决幽灵问题,那一定是赫敏。 第2章 雷古勒斯的提议 她不再理会雷古勒斯,迅速铺开信纸,拧开笔帽。 「亲爱的赫敏」 她写下开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直截了当。毕竟当你的生活中凭空多出一个幽灵时,任何社交礼仪都显得多余。 「希望你一切都好。说来你可能不信,我最近遇到了一点超自然的小麻烦。一个自称雷古勒斯的幽灵缠上我了。我试过大蒜和圣水,毫无用处,还被他狠狠嘲笑了一番。所以只能向你求助,我该怎么做才把这尊大佛请走?」 写到这里她停住笔,重读一遍,觉得自己像个走投无路拨打热线的疯子。 于是又吭哧吭哧地补上几句人话,问问赫敏的魔法史论文,抱怨下周的数学测验,最后约定暑假一定要去那家从小吃到大的冰淇淋店。写这些的时候,笔尖才变得轻快了些。 中途雷古勒斯试图飘过来看她写了什么,她立马捂住信纸,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嘿,这是我的**!” 雷古勒斯无辜地眨了眨他那双灰色的眼睛,摊了摊手,那手势在他做来,也带着一种独特的绅士优雅,慢悠悠飘开了。 她仔细地封好信,贴上邮票。这封信会先寄给格兰杰夫妇,由他们转寄给在霍格沃茨的赫敏。 在房间里对幽灵发出怒吼,并没有带来任何实质性的改变。等待赫敏回信的日子里,雷古勒斯,这个自称叫雷古勒斯的幽灵,依旧存在于她的生活里。 他有时会好奇地飘在厨房看她做饭,尽管他什么也吃不了。有时会在她写作业时对课本上的内容发表一些愚蠢的评论。 贝丝终于忍无可忍,在校园空无一人的楼梯转角处猛地停下脚步,压低了声音对身旁的空气质问道:“你到底是谁?你一直缠着我想干吗?” 她决定和这个不请自来的幽灵先生好好谈谈,他究竟想干什么。 雷古勒斯那带着英伦腔调的声音慢悠悠地在她耳边响起:“我说过了呀,我是雷古勒斯。是你唤醒我的,所以我要跟着你。” “是我唤醒你的,所以你要跟着我。这话你已经说了不下一百遍了。”贝丝有些崩溃地打断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楼梯上方正走下来几个同学。 “雷古勒斯什么?你姓什么?”贝丝飞快地补充问,不给他思考的时间。 紧接着,她连珠炮似的追问:“什么叫我唤醒了你?看见你之前我可从来没打开过什么奇怪的神灯,也没对着月光画过什么五芒星召唤阵。” 幽灵,不,现在应该称他为雷古勒斯,停在她面前,微微侧着头,仿佛在努力思考。 他俊秀苍白的脸上浮现的只有困惑,灰色的眼睛里是一片被浓雾笼罩的荒原。 “我只记得自己叫雷古勒斯,没有姓。” “你忘了吗,一周前,你在你家的大榕树下许了一个愿望,我就被你唤醒了。” 雷古勒斯坚称他与贝丝之间有某种联系,和贝丝的愿望相关。或许就像阿拉丁神灯一样,实现贝丝的愿望,他就能恢复记忆。 贝丝不想提及那个愿望,她觉得自己都要成年了却还会对一棵大树许愿这事实在有些丢脸。但她发誓,那个愿望绝对、绝对和幽灵、鬼怪这类超自然现象毫无瓜葛。 “那么,年龄呢?你总该知道自己多少岁吧?”她生硬地转移话题。 “不记得了。” 他从善如流地接话,甚至反将一军:“你觉得呢?” “97?89?83?”贝丝几乎是恶作剧般地,吐出一连串在她看来古老得如同化石的数字。 “你胡说什么?”雷古勒斯的身体似乎因为震惊而波动了一下,语气里带着被冒犯的惊讶。 “我看起来应该和你差不多大吧!顶多年长几岁?而且,为什么是97、89、83?” “因为都是质数。”贝丝面无表情地回答,像在陈述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仿佛用质数给一个幽灵估算年龄是天下最合理的事情。 “19也是质数,17也是质数,为什么不猜这两个数字?”他居然认真地反驳起来。听了两周数学课,虽然还是两眼一抹黑,但质数这个知识点他还是听懂了的。 “谁知道你已故去多少年了?说不定你陨落之时,蒸汽机车还是新奇玩意儿呢。” 贝丝故意拖长了语调:“老——先——生——” “请勿计算死亡时长。”幽灵先生的抗议里,那口优雅的英伦腔调险些维持不住。 试图搞清楚一个幽灵的年龄毫无意义且徒劳无功。 几次交锋后,贝丝沮丧地发现,雷古勒斯认为找回他失去的记忆,和搞清楚他具体死了多少年,并非什么“充要条件”。 天呐,他简直要为自己能灵活运用这个数学术语而鼓掌,这几周的旁听总算没有完全浪费。 “贝丝,既然是你唤醒了我,那么只要实现你的愿望,我也就能恢复记忆或者离开之类的。”他这么说。 一个人如果失去了记忆,就相当于失去了那部分人生,变成了漂泊的孤岛。反之,一个幽灵如果恢复了自己的记忆,就相当于重新得到了人生的海洋。 作为对接踵而至的人生还无知无觉的普通青少年,贝丝并不明白他对记忆的渴求有多深。退一万步来说,这个幽灵只知道自己的名字,这怎么可能让她知道怎么找回记忆? 而且这名字还很奇怪。 雷古勒斯不像一个人的真名,更像是游戏ID。或者小说主角名。 狮子座,谁会给自己的孩子起这么…听起来就很好笑的名字? 再怎么喜欢狮子座,也不至于起雷古勒斯吧,大部分家长更倾向于leo这个更低调的名字。 她沉浸在与幽灵的争论中,直到那几名同学用混杂着诧异和探究的目光瞥了她一眼,并刻意绕开她走过时,贝丝才猛地反应过来,在旁人眼里,她正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她瞬间涨红了脸,一把抱紧怀里的书,低头快步走向走廊尽头的储物柜。 闷头走到自己的储物柜前,用力拧开锁。就在她心不在焉地整理着柜子里散乱的书本时,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从旁边的过道经过。 是亚历克斯·斯通。 他穿着篮球队的训练服,额头上还带着运动后的薄汗,正和队友说笑着走向他自己的柜子。阳光从走廊的高窗斜射进来,恰好勾勒出他利落的侧脸轮廓。 贝丝猛地向后缩,胳膊还不小心撞到了储物柜,痛得咬紧牙关。然而,刚看到亚历克斯脸的一瞬间,胳膊肘的疼痛也好,飘荡的雷古勒斯也罢,任何东西都抛到了脑后。 她心跳不由自主地漏了一拍,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仿佛稍大一点的动静都会惊扰到这靠近的瞬间。 每一个步入青春期的少女总会有过对校园风云人物的暗恋。贝丝当然也不例外。 她在初中时就和亚历克斯是同学。 很明显,这条关系线是单向的。 她认识并了解亚历克斯的一切。他喜欢穿乔丹球鞋,投篮时习惯用左手,甚至笑的时候左边嘴角会比右边上扬得更高一点。而亚历克斯·斯通,大概率只知道她的名字,或许连这个名字都模糊不清。 如果问贝丝她为什么喜欢亚历克斯,她会回答初中的辩论活动。 那次的辩题和女巫相关,由于赫敏就是一位女巫,贝丝隐隐约约向其他人表露出她相信女巫存在的倾向。和她同队的队员觉得她疯了。 轮到贝丝发言时,她引用了《凯列班与女巫》中的观点,试图论证猎巫运动本质上是系统性压迫女性,剥夺她们社会地位和知识权力的一种手段。 她的论述或许有些艰涩,台下很快响起了窃窃私语和毫不掩饰的嗤笑,有人觉得她在上纲上线,完全是个典型的书呆子。在一片嘘声和嘲弄的目光中,贝丝感到脸颊发烫,握着稿纸的手指微微收紧。 就在这时,坐在角落的亚历克斯·斯通,他是因为社团学分要求才来的,多数时候都在翻看体育杂志。他抬起了头。 亚历克斯没有看她,只是用那带着点磁性的声音说:“至少我们应该看看她说的这本书。” 他没有慷慨激昂地维护她,也没有投来任何安慰的眼神,但那句话,在那个她孤立无援的时刻,无异于一根救命的稻草。 在你被全世界视为异类的时候,有个人为你说话。这个人还很帅。 尤其是对于几年前看电视剧亲吻镜头还要被妈妈捂住眼睛的贝丝来说,这句话完全就是类似“beat the game”的游戏秘籍。 “看来你很喜欢他这一款?” 阴魂不散的声音再次幽幽响起,带着洞悉一切的玩味。雷古勒斯不知何时已飘到她身侧,倚在储物柜边,雾灰色的眼眸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不远处的亚历克斯。 “做个交易如何,贝丝?”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像魔鬼在耳边低语,充满了蛊惑:“我可以帮你。帮你追这个肌肉男,帮你实现在那棵榕树下许下的愿望。作为交换,你只需要帮我找回记忆。这对你而言,很划算,不是吗?” 贝丝心头一紧,没有搭话,只是胡乱地将一本书抽出来准备回教室。 “这主意不怎么样,他早就有女友了。” 他女朋友阿曼达才是和他相配的,热情美丽的拉拉队队长,阳光下的宠儿。 她几乎是咬着牙补充:“更何况,我的愿望,我自己会去实现。用不着你一个连自己是谁都搞不清楚的幽灵来多管闲事。” 第3章 生日 雷古勒斯作出撇嘴表情。 作为回应,贝丝猛地用力,砰地一声狠狠关上了储物柜的铁门。 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在走廊里回荡,引得周围几个正在收拾东西的同学纷纷侧目,投向她的目光里充满惊愕。 贝丝在一道道目光中感到脸颊发烫,迟来的难堪让她死死咬住下唇。 她一把抓过书包,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视线和那个讨厌的幽灵一起甩在身后。 她必须证明自己不需要依靠任何人,尤其是那个来路不明的幽灵。 午餐时间,食堂里人声鼎沸,像一锅煮沸的浓汤。贝丝端着餐盘,目光习惯性地在密集的桌椅间巡梭。她看见了同桌萨拉,正和几个戏剧社的女生坐在一起,笑得前仰后合。 萨拉对面还有个空位。贝丝走过去,轻轻将餐盘放在桌上。 “嗨,萨拉。”她的声音不大,恰好能穿过桌面的距离, “我为课上那句话向你道歉,我当时真的不是在说你。” 萨拉抬起头,笑容像是被按了暂停键,迅速收敛成一种礼貌而疏离的表情。“哦,嗨,贝丝。没事,我相信你。” 对话就此终结。 萨拉重新低下头,用叉子专注地戳着沙拉碗里的生菜叶。她旁边的女生们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聊天的音量刻意压低了几分。 贝丝沉默地坐下,开始对付自己盘子里那块干柴般的炸鸡块。 萨拉加快了进食速度,几乎是狼吞虎咽地解决了剩下的午餐。然后,她端起几乎没怎么动的沙拉碗,对着同伴们匆匆说道:“我吃好了,我们去外面晒晒太阳?” “好啊!” “走吧走吧。” 几个女孩如蒙大赦,迅速起身,餐椅腿与地板摩擦出刺耳的声响。 她们像一阵风似的离开,留下半桌的冷清和贝丝盘子里那块孤零零的炸鸡。 贝丝的叉子停在半空。她看着对面瞬间空荡的座位,眉毛不受控制地向上扬了扬,叹了口气。 倒也不是很受伤。这种程度的回避,她早已习惯,几乎成了日常流程的一部分。 她只是,不知道此刻该做什么表情才好。 “看来你的同桌,患有无法与你共同呼吸一片空气的急症。”雷古勒斯的声音幽幽地在她身旁响起。他不知何时飘到了萨拉刚才的座位上,优雅地交叠双腿,单手支颐。 “好在有我陪你呢。” 贝丝没有抬头,只是用力切着那块炸鸡,用只有他能听到的音量低声回敬:“闭嘴。吃你的空气去。” 对雷古勒斯而言,读懂贝丝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若把她比作书籍,那么她完全是一本简单易懂的少儿科普读物。 为课堂上微不足道的失态而懊恼,为储物柜前和异性不经意的对视而心跳加速,以及,为自己的父母许愿。 贝丝的愿望是让她的父母恢复正常。雷古勒斯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只是模糊中听见了这句话,然后就有了意识,就能在世界上随意游荡,甚至只要他愿意,还能透过贝丝的眼睛观察一切。 也许他是个榕树精灵也说不定呢? 毕竟那棵榕树非常古老。 小时候,贝丝总爱爬到粗壮的枝干上,父母就在树下并肩站着,仰头看着她。当她鼓起勇气从高处一跃而下时,父亲总能稳稳地接住她,母亲则会在一旁笑着拍手。那时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一地斑驳的温暖。 在她升入高中以前,周末的固定节目是全家外出。有时是去那家总是飘着黄油香味的意大利餐厅,父亲会帮她切好牛排。有时是自然历史博物馆,在巨大的蓝鲸骨架下,父亲能讲出每块骨头的名字,母亲则在一旁微笑着整理她被风吹乱的刘海。 随后父亲升职调任到利物浦,就像是短暂的冒险,每周五晚,他都会带着一身风尘和不变的礼物推开门。 后来,他回来的间隔从一周变成两周,然后是三周。玄关那双爸爸的专用拖鞋,渐渐被灰尘覆盖。 妈妈对此异常平静,既不争吵也不追问。 母亲原本是远离厨房的,他们家的晚餐要么由父亲料理,要么来自外卖。可近来,她系上了那条崭新的围裙,开始对着平板电脑上的食谱,在灶台前笨拙地尝试。 这很不正常,要知道妈妈可是曾经宣称厨房是创造力的坟墓的人。 她做出来的食物时咸时淡,烤焦的鸡翅和夹生的苹果派时常出现在餐桌上。母亲会沉默地吃着,然后问:“味道怎么样?”贝丝总是点头,无比怀念父亲在厨房里哼着粤语歌,锅铲与铁锅碰撞出的热闹声响。 贝丝不是傻子,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甚至开始反复做一个梦,梦见自己从高高的榕树上纵身跃下,却不断下坠,树下的父母走开了,走得很远,再没人接住她。 就像爱丽丝跳进兔子洞的瞬间。 [alls down a rabbit hole] 根据韦氏词典,该短语现在多指落入或陷入一种复杂奇特或难解的状态或情况。 就像现在贝丝.艾博。 跳进了一个在校园被人当怪胎,在家庭面临父母可能情感破裂的糟糕处境。 所以,几周前她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榕树下,许下一个幼稚的愿望,希望一切能回到从前,希望父母能恢复正常。 结果什么也没回来,除了雷古勒斯,这个聒噪八卦还有点笨的失忆鬼魂。 而今晚,是她十七岁生日。父亲承诺会回来。她本想借这个难得的聚餐,让父母坐下来,好好谈一次。 但他失约了。 他的祝福通过黑色的电话线圈传来。 “贝丝,生日快乐。” 父亲的声音从遥远的信号那端传来,带着电流的杂音。 “临时接到公司的紧急派遣,抱歉赶不回去了。” 她握着手机,指节发白,目光落在母亲开开心心打开蛋糕盒的背影上。 电话那头传来火车站广播的回响,伴随着父亲程式化的歉意:“给你买的蛋糕我托你妈妈拿回去了。” “妈妈也买了蛋糕,和你买的一模一样。”贝丝轻声打断,嘴角扯出一个不成弧度的笑。 电话那头有短暂的沉默。“对不起,贝丝。” 她握着听筒的手指微微发抖,却刻意让声音保持平稳:“没关系的,爸爸。工作重要。” 挂断电话后,她转身对母亲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爸爸不回来了。”她不想让母亲看出自己的失望。 母亲轻轻嗯了一声,转身走向唱片架,“我来放个歌。” 她妈妈是个典型的文艺青年,最爱听自由鸟,出身于同样典型的英国中产家庭,外公是严谨的律师,外婆是受人尊敬的医生。生活优渥一路顺遂的母亲,不可思议地在大学爱上来自唐人街的黑发黑眼男人。 趁着母亲背对着她在唱片架前翻找的间隙,贝丝任由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她看着餐桌上那两个一模一样的蛋糕盒,银色的缎带在宜家那盏标准化的吊灯下反射着光泽。 这个家的一切都来自宜家的展示间。被母亲用白色桌布精心盖住的利胡特餐桌,周围配套的托亚餐椅,还有墙上那组埃克比托德搁架,上面摆放着毫无个性的装饰品。 一切都是模块化的,可拆卸的,随时可以打包带走,不留一丝生活的痕迹。 贝丝不由得想起赫敏家那个总是飘着烤饼干香气的厨房,橡木餐桌边缘被岁月磨得温润。想起外公外婆家那座老房子,每个角落都塞满了带着故事的旧物。 那些地方才有家的味道。 “找到了!”母亲的声音带着一丝轻快,将唱片放在唱机上。黑胶开始旋转,《自由鸟》的前奏缓缓流淌而出。 妈妈拆开两个完全相同的包装,露出镜像般的黑森林蛋糕,连糖粉撒落的形状都如出一辙。 多么讽刺,他们连表达爱意都变得如此标准化。 她沉默地看着妈妈点燃两个蛋糕上完全相同的十七根蜡烛。火苗在宜家吊灯的标准化光线里显得格外微弱。 “许个愿吧,亲爱的。” 愿望?那个希望家庭恢复正常的愿望,不仅没有实现,反而让一切变得更糟。她还能许什么愿? 她直接俯身,一口气吹熄了所有蜡烛。两缕青烟扭曲着升起,在标准化照明的空气里艰难地缠绕,最终还是各自消散。 她忽然想起爸爸教过的一句中文诗,春蚕到死丝方尽。发音拗口,意义对她而言更是一片混沌。她并不理解那蚕为何至死还要吐丝,也不明白爸爸怎么能像这青烟一样,从这个家散去呢? 爸爸的根,深扎在利物浦唐人街龙轩餐馆油腻的后厨里。他是被咕嘟冒泡的汤汁和隔夜剩米饭养大的。 优异的成绩成了他的竹竿,撑着他跃出那片油烟,撑他走进大学,也跌进金发女孩清澈的眼眸里。 父亲与许多他同源的男人截然不同。他对所谓的香火传承姓氏延续表现出一种近乎冷漠的轻视。恰恰相反,或许正是自身作为异乡客所遭遇的种种不便与审视,让他固执地希望女儿能彻底融入这片土地。 他坚持让贝丝跟随母姓,取名贝丝·艾博。似乎在用这种方式,尽力抹去女儿身上可能招致区别对待的东方印记。好在贝丝的容貌几乎是母亲的复刻,除了那一头继承自父亲的浓密如鸦羽的黑发。 但根系还留在那片油腻的土壤里。这让他痛苦。他把这痛苦变成了长长的木板,敲打在贝丝的指关节上。 “重新弹!”他说。 二手立式钢琴前,弹错一个音符,戒尺便会毫不犹豫地落在她的手背上,留下火辣辣的痛感。她通常紧紧咬着牙关,不让眼泪掉下来,因为她知道,哭泣只会被父亲视作软弱没用,继而招来更严厉的责罚。 他希望通过这些开阔她的眼界,让她站在更高的起点。 贝丝明白的。也许父亲的华人基因还是延续在她身上,她固执地相信这是为她好。 以后应该是两日一更,最近比较忙,抱歉抱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生日 第4章 追人策略 雷古勒斯优雅地倚在对面的托亚餐椅上,注视着她吹灭蜡烛。他也微微倾身,对着空气做了一个同步的吹气动作。 “我今天看了那个肌肉男孩一整天。” 他的声音和唱片机里沙哑歌声同时浮起。 “下午三点,他在B区一号球场独自练习投篮,喝一种蓝色包装的功能饮料,商标是头咆哮的野兽。五点半,和女友在咖啡店吵架分手,饮料泼了他一身。” “另外,他正在申请改修英国文学课,因为他听说你们这门课的老师给分松,容易拿到好成绩。” 他打了个响指:“巧了,你也选了这门课。” 贝丝没有回应,盯着蛋糕上开始融化的糖霜。 就在她眨眼的间隙,雷古勒斯的身影已如雾气般弥散又凝聚,悄无声息,越过餐桌。他俯下身,鼻尖几乎要触到她的额头。 他声音压得很低,像午夜收音机里偶然收到的暧昧频道:“我也可以用同样的方法,去拜访你在利物浦的父亲。查明他此刻确切的位置,正在见什么人。” 妈妈起身去调整唱针的位置,音乐声稍稍变大,她哼着歌,手指随着旋律敲击着宜家餐桌光滑的表面。 嗒,嗒,嗒。像某种倒计时。 贝丝感到右下颌的智齿开始悸动,是深埋在血肉里最顽固的疼痛。仿佛有什么东西,想要顶破牙龈钻出来。 “成交。”她说。这个词像一颗坏掉的牙齿,从她嘴里脱落。 言语脱落的刹那,万物停滞。唱片机的歌声被拉成一道悠长的尾音,妈妈哼唱的调子凝固在唇边,连窗外试图溜进的风都僵在原地。 只有他和她,存在于这片被魔法割裂的时空里。 雷古勒斯向她伸出手,掌心向上,王子邀请公主跳舞的手势。 贝丝迟疑地伸出自己的手。 然后,握住了那只手。 不是穿过,不是虚幻的影像,而是实实在在的接触。在过去的尝试里,她的手只会徒劳地穿过他那虚无的身影。 冰冷的触感顺着她的指骨攀爬,奇妙地镇住了牙床深处的痛。他们交握的指缝间,渗出月白色的光晕,像深海里会发光的浮游生物。 贝丝心头一惊,疑心这是某种献祭的开端,需要她用灵魂或寿命来交换。 不过无所谓了,溺水的人不会挑剔救生圈的款式,只要雷古勒斯能帮到她就行。 两人松开手的瞬间,凝滞的时间轰然重启。唱片机的歌声猛地拔高,冲进副歌,妈妈的手指完成下一次敲击,窗外的风也重新流动。 次日,正午时分。 食堂里飘着油炸食品和消毒水混合的气味。贝丝独自坐在靠窗位置,小口吃着蔬菜沙拉,生菜叶带着冰箱的凉气。阳光透过玻璃,在她手边投下一块明亮的光斑,像枚温热的硬币。 雷古勒斯优雅地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 “别吃草了,能量不足会影响你待会儿的表现。” “听着,吃完后,别走你常走的那条近路。绕一下,从体育馆东侧那条林荫道回教学楼。” 雷古勒斯以一位正在布棋的棋手口吻说明探查到的信息:“肌肉男刚刚结束游泳课,正在冲澡。根据水流量、更衣室距离和他通常的磨蹭程度计算。” 他微微歪头,运筹帷幄:“你以正常速度走过去,会在体育馆正门口,恰好遇见他擦着头发走出来。” “哇,”贝丝挑起眉毛,叉子戳着碗里的番茄,“数学进步神速,看来不能再叫你蠢货了。不过这巧合会不会太明显了。” “世界上最好的巧合,都是精心策划的结果。” 雷古勒斯轻笑,目光掠过她鼻梁上的眼镜,“把它摘了。然后,行动。” 贝丝走上那条不常走的林荫路。梧桐叶的影子在她身上流动,像水底的波纹。她的脚步有些发僵。 “肩膀放松,贝丝。” “你不是去赴死,只是散个步。把呼吸放慢些。” 贝丝深深吸气,试着照做。草木的气息涌入鼻腔。 “注意,目标出现。三点钟方向,体育馆正门。” “他看到你了。低头,看脚边的落叶,数三下。” 贝丝立即低头,视线落在几片卷曲的梧桐叶上,心中默数:一、二、三。 “抬头,平视前方,假装刚发现他。给他0.5秒的意外对视。” 贝丝抬头,正好撞见亚历克斯走出体育馆。他金发湿漉,毛巾随意搭在颈间,运动服敞着,露出被水珠浸润的锁骨。看见她时,他擦拭头发的动作慢了一拍。 “就是现在。” 他的声音像最终指令:“微微点头,角度不超过三度,嘴角上扬。对,保持0.8秒。然后移开视线,继续走,别回头。” 贝丝的面部肌肉按照指令完成了一套微小而精确的动作,颔首,然后给出一个短暂如萤火的笑,随后移开目光,继续前行。 雷古勒斯继续下达指令:“右手轻轻把头发拨到耳后,动作自然,2秒左右。” 她跟着照做。动作流畅轻盈,几缕不听话的发丝被别到耳后,露出清晰的侧脸和一小段白皙的脖颈。阳光跳跃在她微动的发梢和细腻的皮肤上。 那不是计划好的2秒,可能更短,也可能更长。贝丝的余光看见亚历克斯的头发还在滴水,蓝色的眼睛像雨后洗过的天空。 空气里有淡淡泳池消毒水味,和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很好。”转过弯,雷古勒斯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温和。 “他停下来了,在看你的背影。”只有雷古勒斯自己知道,在刚才那精心策划的几十秒里,他全部的注意,半点都没分给那个白痴肌肉男。 听到这句话,贝丝呼出一口气,脸颊有些发烫。 午后的文学教室,贝丝在惯常的靠窗位置坐下,刚翻开笔记本,身后就传来座椅轻微的吱呀声。 空气里带进一丝清爽的沐浴露香气,亚历克斯来了。她记着雷古勒斯的叮嘱,没有回头,只将笔记本又翻过一页。 教授在黑板上写下今日的课程主题:幽灵战争实验。 粉笔与黑板摩擦的声音远不及雷古勒斯吵闹,“幽灵战争?”他站在老师旁边,身形挺拔,指尖轻点着黑板上那个词,“听起来像在叫我。” 坐在后面的亚历克斯望着窗外,眼神涣散,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笔。分手后,他经常走神,换修文学课也是为了躲避阿曼达。 “我们总以为记忆是忠实的保险箱。”教授的声音带着午后的困倦。 “但这个实验告诉我们,记忆更像是被反复书写的羊皮卷。”教授说话时,注意到贝丝今天摘下眼镜,露出清亮的眼睛,这个改变让教授暗自点头,这孩子确实到了该注意形象的年纪了。 第一次上文学课的亚历克斯在下面慌乱地翻动书本,试图找到相关章节,书页被他翻得哗哗作响。 理论课一向无聊,看着下面哈欠连连的学生,和刚换修课程找不到教材内容的新同学,教授决定让她最喜欢的学生来介绍:“贝丝,你一向预习得很充分,请为大家介绍一下这个实验吧。” 贝丝站起身时,窗外的梧桐树影正在她摊开的书页上轻轻摇晃。 雷古勒斯摆出耐心倾听的姿态看着她。 “巴特利特让剑桥的学生们阅读一个印第安民间故事。”她的声音清澈地落在安静的教室里。 “有人与幽灵并肩作战,归来后宣称自己是唯一的幸存者。可就在他说话时,突然倒地,黑色液体从嘴角涌出。” 她稍作停顿,同学们发出极轻的抽气声。 “最后一句是:人们高呼,他死了。” 教室里响起窸窣的低语。 亚历克斯脱口而出:“就这样?” 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和雷古勒斯的问句重合。 贝丝的目光掠过雷古勒斯,再转向亚历克斯:“正因它的平淡,才成为完美的实验材料。几周后,学生们复述的故事都变了形,有人删去了幽灵,有人美化了死亡。但所有人都记得结局:他死了。” 教授赞许地注视着自己的得意门生,觉得她今天把头发别到耳后的样子格外清爽:“这正是图式理论的精髓,我们都在无意识地篡改记忆,让过去符合当下的认知。” 亚历克斯恍然大悟地点头,咧开嘴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哇,这么复杂?贝丝,你真行,这么难的东西都门儿清。” 他挠了挠金发,补充道,“你真是个聪明女孩。” “聪明女孩”。 这个词像子弹,轻轻击中了她。脸颊有些发烫,她只微微笑了下,低声道:“没什么。”便转回身。课桌下的手却悄悄握紧,指甲陷进掌心,用微痛确认这份真实。 她没注意到雷古勒斯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泛红的脸颊。 亚历克斯突然举手:“老师,如果连自己的记忆都不可信,我们还能相信什么?” 教授对学生之间的互动很是欣慰,微笑着说:“这正是巴特利特留给我们的思考,或许我们该学会与不确定共存。” “啧。”雷古勒斯的声音在贝丝耳边响起。 “你不觉得他才是真正的蠢货吗,这都要问?”他的身影不自觉地又靠近了些,直至触到贝丝的肩膀。 贝丝没搭理雷古勒斯这句挖苦,成功的余韵让她处于亢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