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潮》 第1章 重生 我做过一个梦。 梦里有黑乎乎的人影在问我——生命的含义是什么? 生命的含义是什么? 我站在一望无际的纯白空间思考。 人一出生于襁褓中,首先接触的带有温度的手掌,两个小时后便是产房里面的世界。童年是吵闹的,充满尖利怒吼的,然后熙熙攘攘穿梭到少年时期。 少年时期变成痛苦的呐喊,卑微的祈求,白纸被墨水浸染脏污的存在,此后长达十年困束自己于囫囵,用尽极端的手段去讨好,最后剩下一无所有,那被关上的大门连带着氧气和阳光都消失的无隐无踪。 于是你在床头枯坐许久,久到连时间都忘记了你的存在,直到接近而立之年时才发现人生是一场戏剧化的表演。 而我在其中扮演的是苦情角色。 自此这夜不会亮了,这份孤寂的寒冷独独属于一个人的。 它属于我。 至于生命的含义是什么, ——那就是迈向死亡啊。 * 最后一次拨通他的电话,是在一个下雨的夜晚,我趁着他外出选择逃离,光着脚走出困住我七年的房子。 电话挂断之后,我跳湖了。 我最讨厌下雨天却选择在雨夜死亡,没做到的是我没有死在他的面前。 雨水,我认为是世界上最肮脏的存在,现在它争先恐后地灌进我的肺里。黏腻包裹着身体,我随着向上涌的湖水不断下沉。从未有过的感觉蔓延全身。 我知道那叫解脱。 * 濒临死亡的感觉太窒息了。我猛地睁开眼,周围一片漆黑。 我被救回来了?! 很快,这个结论被推翻了。 肺部没有传来窒息的痛感,身上除了疼痛之外十分干燥。反而嘴唇像被火烧一样,混着一股烟熏的腥味,起了个超级大的脓包。 这里显然是一条小巷,我感到莫名的熟悉,可脑袋里像放烟花一般,炸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一时间没有办法思考这些。 缓了一会后,我撑起身子往外走。借着月光,我环顾周围,随即震惊的待在原地。 我重生了?! 这个结论没有被推翻,因为我身上穿的是侍服,十几年前的老款式。 28岁的灵魂重生到18岁的壳子里。这个荒诞又魔幻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 月光倾斜而下,我颤着手扶墙踉跄的往记忆中的房子走。 18岁的我跟继母挤在一间小小的出租屋里。上辈子我和她相处了十二年,继母死后不久一位年轻人找到了我,说他是我的哥哥。 母亲再嫁,叔叔的儿子。我的继哥哥。 叫何铖。 我以为我从此有家了,可母亲和父亲早已病故。或许是我上上辈子坏事做尽,换来我与父母阴阳两隔。又因为我恬不知耻乱搞关系,老天爷惩罚我重生。 我身上有伤,很疼。所以每一步都走的格外沉重。到家得时候,身上都是黏黏糊糊的汗,碰到伤口上,疼得我直哆嗦。 我在门口站了很久,门缝里面一片黑暗我猜继母是睡下了,可又不太确定。在记忆里,她会故意把灯关掉等我回家,在我打开门的时候猛地把我扯进屋内,抄起旁边的棍子往我身上砸。 其实无非就是在外受气,回家找个出气筒。 即使过了十年,但心里依旧恐惧害怕,那是刻进骨子里,难以压制。我抖着手忍住恐惧打开门,看到昏暗没人的客厅才猛然松了口气。 这里是虎穴狼窝,是怨恨与卑劣的根源体。里面居住着一只半疯半醒的猛兽,每天企图撕下我身上的血肉,榨干我身上的最后一点利益。 我讨厌她,憎恶她,却又在长达十几年的相处中可悲地继承了她一部分的劣性。 所以在往后十年与何铖相处中,他厌恶我。 * 洗手间很小灯光昏暗,就着昏黄的灯光洗了一把脸,抖着手握紧绣衣针。溯回十年前重新审视自己,也想起了一些往事。 因为我是被领养的,继母因为利益尽不到赡养的义务。她怕我浪费她的钱,又怕我活活饿死,将来缺少劳动力挣钱给她。 所以她把我打包送到县城里小有名气的陪酒场,喜滋滋的卷着一千多块钱走了。 十八岁的我宛若左右逢源的下贱娼妓。面对满脸油光的猪头脸,哈哈陪笑。肥大宽厚的手握着我的肩膀上下摩擦,暗示意味很明显。 我的胃部顿时强烈翻滚,后面硬生生止住了。三百块钱的小费是我整整一个月的生活费。 陪酒到一半,一位气势汹汹的女人杀进来。二话不说扯着我的耳朵往旁边扔,最后被拖进巷子里打了一顿。 三百块钱没有了,还落的一身伤。 我拿着针对着镜子挑嘴上的脓包。挤的时候疼的牙齿打颤,眼眶都红了,我怔怔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泪水在眼角打转。 哭什么呢?许其清。 我问自己。 是哭嘴上被人用烟头烫出来的包吗?还是十八岁懦弱的自己?亦或者自己上辈子费尽心思花费十年祈求不得畸形的爱呢? 都有吧。复杂的痛苦的情绪把我撕的四分五裂,最后又拼凑出四分五裂,难堪又不完整的我。 我擦拭着眼角的泪水却溢出来更多。我嘲笑我的自卑,不甘心与懦弱,可现在的我无力改变,哪怕重来一次。 第2章 做梦 我的房间是阳台改造的,非常的狭窄。每次起床的时候都能透过薄薄的铁片看到客厅的布局,毫无**可言。 晚上气温下降了很多,房间冷得跟冰箱一样。 冲完澡坐到床边,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下来。我舒了口气,弯下药从床底下掏药膏。身上有很多烟头烫的伤,脚腕处擦破皮,现在还在渗血。 隔着黑暗,我拿着棉签挤药膏一点点抹在伤口上。药膏的辛辣感从皮肤上传递,疯了似的撕咬我的神经,痛的眼角挤出生理泪水。 等擦完后已经是后半夜了,我扯着被子往身上盖。 睡吧,明天要上学。 * 我做梦了。 梦见何铖。 他在我们曾经居住的房子里,呆了一天。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疲惫,瘦了不少。 我以第一视角介入,看着他在沙发上坐了两个小时。 天都黑了,屋里没有开灯。 我看着他,一直看着他,看着他盯着阳台挂着的吊兰发呆,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烟。 我很肯定他因为我的死亡而惆怅难过。哪怕我觉得时间应该不会维持很久,或许再过几个小时躺在床上睡一觉,第二天换上西装打个领带,走出门工作,转头就会把我给忘了。 可我心里就是莫名升起报复的快感,我承认我卑鄙自私,可何铖也不是什么好人,看到他怅然若失的模样,我浑身舒爽。 何铖,你活该。又要操·我又不爱我,真他妈当了婊·子立贞洁牌坊。 把老子当免费的鸭子使。 我愤愤不平地瞪他很久,可后面又觉得没什么意思。我现在不恨他了,这几年我心甘情愿,我只是不甘心他冷心冷肺,对我不闻不问。 在梦里,我围绕着屋子转了一圈。惊奇的发现,这里还有很多我存在的痕迹。比如洗手台上的牙膏牙刷,衣柜里的换洗衣服,床头柜上摆放的照片,还有我很久之前送给他的平安福都被翻出来放在枕头旁边。 连我都怀疑我只是出一趟远门很快就会回来,而不是去跳湖自杀了。 “清清,是你吗?” 何铖的声音由远及近,他往卧室里走来。 我被吓得一动不动,看着他到处翻找。嘴里一直喊着“清清”最后他的眼神定格在我所在的位置,我与他对视了两秒,顿时吓得灵魂都快出窍了! 他好像真的看到我了!!!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身上被吓出一身冷汗,扭头发现天亮了。 * 我凭借着记忆赶在打铃上课前走进教室。原本嘈杂的教室在我进来之后变得安静如鸡。 我顶着他们的目光,硬着头皮走到自己的座位上。 果然,书桌上被倒了一大瓶的墨水,桌上的课本被浸透了,糊成一团分辨不出字迹。 “哟,许其清你还有脸进教室啊!”说话的是班上的刺头,叫徐升,“听说你去夜场陪酒啦?恶心的同性恋!别他妈进来污染学校的学习氛围啊。” 这句话如同惊雷投入水里,班里瞬间炸开了锅。恶意的,挑衅的,恶心的眼神全部投在我身上,心脏瞬间如万剑刺穿般疼痛,手抖得不像话。 “我——” 我想辩解,可后面那句话悬在口中最后咽下在肚子里,说出来没用,没有任何人会信 何必浪费时间去做苍白无力的解释。 这里宛如一滩腐烂发臭的烂泥巴,越是陷入自证的焦虑环节,他们就越觉得那些事情是真的。 上辈子也发生过同样的事,曾经的我努力辩解过,甚至老师介入调和,最后的结果以不了了之而告终。几天时间内事情开始在学校里发酵,甚至连老师都认为我是陪酒场里给钱就可以操·的下贱胚子。 上辈子我因此一度抑郁想自杀。 实际上我也这么做了,最后躺在医院里睁开眼就看到了何铖。 病房内充斥着消毒水味,我像是濒临死亡的羔羊莽撞地闯入他的眼眸。他捕捞起我残柯的病躯,却怎么都拯救不了我腐烂的灵魂。 因此往后在与何铖醉生梦死的情·事里,他都吻我手腕上的疤。 而我在挣扎的爱欲里面,读不懂他眼里深藏的情绪。 第3章 逃离 这场闹剧在老师到来的时候终止了。我拿着抹布擦干净桌子,把一片狼藉的地方全部都收拾干净。至于那些被染黑的课本,我全部翻开堆到桌面风干。 所以在教室里,我的桌面格外醒目。然后就喜提办公室入场劵一张。 班主任名字叫谢海军。中年绝顶,鼻梁上架着啤酒瓶底般厚重的眼镜,看起来很憨厚老实。 我对他的记忆深刻,上辈子流言四起我被学校劝退时,他亲自跑到校长办公室为我求情。 在这个肮脏的学校里他是唯一一个对我发出善意的人。所以,当我站在谢海军面前的时候,心情不免有些忐忑。 谢海军:“教室里的事情我都听说了。这个不是你的错,那些刺头老师会去管的。” 他看着我,似乎想到了我那个不负责任的继母,不忍心说下去了。 过了一会儿,叹气道:“那些书丢了吧。” 我愣愣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像个哑巴。 我正要开口,谢海军从兜里摸出两百块钱给我说:“这些钱你拿着。我知道你的情况,把那些书扔了,下午放学直接去书店买新的。” 手中渗出的汗黏在纸张上,前世的场景与现在发生重影。我脑子仿佛是被敲了一棒子一片空白。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现状,只能愣愣地说,“谢谢老师”。 麻木不堪又带有酸涩意味。 我从办公室出来,抬头望向天空,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疲惫感。我无从言说,只能紧紧咬住嘴唇,不发出一丝声音。 有的人命中透露着可悲,他们无法突破童年的牢笼,最后濒死在了寒冷的冬日。 我活在暗处,每日不逢春。 这个世界会仍然绕着原本的轨迹走,哪怕我重生了,没有蝴蝶效应。我会遭受非人折磨,会在晚上回家的时候被继母扫地出门。会被学校劝退。 上一世18岁的许其清会无能的接受这一切,最后万灰俱灭,割腕自杀。可28岁的许其清懦弱的骨子里透露着卑劣,躯壳里住着腐烂发臭的灵魂,是一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的疯子。 依照着原本的轨迹我悄悄折返,把两百块钱塞进谢海军的教科书上。 * 暮色跌落,我走出校门时,余光能瞥到跟在后面的身影。 微不可察地勾起嘴角,心中的阴郁感浓重一瞬。我走进上辈子被侵*犯的小巷。后面的人也紧跟其后。 巷子里废弃很久了,随时飘散着一股臭味。我停住了脚步,转身看到身后的人装作惊恐。 “徐升,你怎么在这?!” “当然是看看你这个婊*子,下午放学是不是真的去卖啊。” 徐升斜挎着包,肩膀抵着墙目光带有隐晦地打量:“许其清,你陪酒一场多少钱啊?要不你现在把衣服脱了跟狗一样爬过来给我操,我双倍给你钱怎么样?” “呵,”我抬眼看着他,笑道,“徐大少爷,两倍的钱不够啊,怎么说也要三倍吧?” 徐升看着我解开校服最上边的扭扣,眼睛都直了。 他咽咽口水:“你他妈就是下等货色也敢要三倍钱?老子他妈又不是同性恋!” 后面的声音顿了顿道:“你先帮我口,再给我操一顿,我就给你钱。” “……好啊。” 我望着被染红的天际,阴郁的情绪蔓延我的心和肺,它们堵住我都口鼻,把我往深渊里拽。 没有路了。 巷子深处没有监控没有人,我看着织成密网的电线,感慨要落入盘中的晚餐。 徐升贴的我很近,气息喷洒在我肩颈处时,我恶心地缩了缩头。 “在这里做啊?”徐升贴着我的耳朵说话,□□摩擦着我的尾脊椎“许其清,你不亏能进陪酒场,又脏又骚。” “对啊,我就是下贱胚子。” 手里面捂着先前准备的一小把碎镜子,尖尖的刺还反着光,看着对面贪婪的眼神,我估计徐升没看见。 他环住我想要解我身上的纽扣,我扯着他的胳膊瞬接往墙上撞! 水泥墙上有许多突出嶙峋的碎石块,徐升养尊处优这么多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根本招架不住。况且我的力气很大,直接一扯整个手臂瞬间汇出血流。 徐升没有想到我会这么做,直接痛地叫出声:“啊啊啊啊!!! 许其清,我**——!” 我嗤笑,掐着脖子看他憋红的脸。 病态的快感随着脉搏的跳动,血液的流动灌满全身。手中的玻璃抵着他脸时,徐升依旧尖叫,咒骂,威胁。 我一天没吃饭,一下子使出那么大的力道,身体有些消受不起,耳朵有些听不清。 烦躁地将镜子碎片抵在徐升的脖子上,他立马不动了。我默默地看着他瞳孔急骤收缩,愉悦地勾起唇角。 “许其清,你他妈要是敢杀我…你这辈子都不会好过!!你不就图钱吗……我有钱,我包里面有钱,你放开我你拿给你!” 放过你?! 上辈子那个朦胧的雨夜,我哭着求徐升放过,最后却像块破布被扔在街头。他扔下带血的石块嘲讽地嗤笑的低头看着我。 朦胧的光晕里,他无声地说出那两个字。 婊*子。 谁来放过我? 名声毁了,左手被砸的血肉模糊。没有家人,被唾弃,最后绝望到自杀的时候为什么就没有人能够放过我呢?! 无尽地指责与谩骂,用尽最恶毒的语言削骨剔肉。甚至妄想揪出深藏的灵魂,去洗脱沉重的罪孽…… 可明明,我才是受害者…… 鲜血飞溅在脸上的时候,我才堪堪收回理智。温热的,恶心的,我抖着手看着吓昏过去的徐升,前所未有的畅快感油然而生。 人的生命有时候脆弱的不堪一击,就譬如现在。 我曾几时午夜梦回,恨自己懦弱不懂反抗落得如此下场,现在他如同猎物落入手中却失了勇气。 杀了他没用,洗不掉上一世带来的肮脏与屈辱。反而会让重生的自己卷入牢狱之灾。 最后思考利弊,只能就此作罢。 遗憾是有,可惜也有。只差一点了,但也只能停手。 懦弱。 …… 我把他拖到街头,卷着他包里的钱离开这座城市。 逃吧,许其清。 逃出这个垃圾一样的世界。 逃出这个无尽的深渊,还自己一个得以喘息的自由。 第4章 自由 终于自由了。 这是我出火车站的第一想法。 平台上人员涌动,我钱揣在兜里,随着他们出站台。赶了三天的路,我得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福州的风景好,文化底蕴也很强,宣传多了也就成了个小有名气的地方。这里距离天津一千七百多公里。 这里种植了很多柳树,风一吹的时候,柳条在空中不断地飘啊飘。我拿着饮料靠在阴凉的地方看着,思绪也飘呀飘。 我想读书,但读书这条路走不通。户口本在继母那里,我根本就拿不回来。再说我身上也就只有四百来块钱,连最基本的生存条件都难以保障,供自己上学简直是痴心妄想。 我无力地抬头望着天,一直在思考为什么老天爷要让我重生。我从小没人疼没人爱,还怕痛。 如果这个世界是一本书,我觉得我要是主角就好了。主角经历了一些坎坷最后的结局是收获了一堆的幸福和很多很多人的爱。 可我不是。 我现在像小说里面的潦倒炮灰,没有享福命的npc。 我唾弃自己会忍不住去想之前发生过的事情,那里像一道已经愈合的伤疤。当我手痒去摸那块新长出来的,嫩呼呼的肉时,我就会立刻痛得脊背弯曲,跪地求饶。 我觉得我好像生病了。心脏那一块烂出了一个大大的洞。 矫情,做作,下贱。 * 有时候不得不感慨,脸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通行证。我找到了一份工作,酒吧的驻唱。 酒吧的经理叫何秋,人还挺好的。他知道我没有住的地方后,把酒吧后面的杂物间收拾出来了,让我暂时住里面。 他生着一张娃娃脸,细眉杏眼的。有些女气。 “这里帮你收拾好了,以后住这里吧。”何求看着我温声道,“不会扣住宿费的,只要在关门的时候帮忙清点一下酒就好。” 我点点头,嘴角扯出一抹笑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谢谢经理,我知道了。” 我一笑何秋愣了一下,他微微皱眉打量着我。 我瞬间心慌意乱。一直在思考是不是自己的笑容不够标准时,他打断了我。 “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有时间自己买点药补补,”何秋说,“非工作时间晕倒不算工伤,况且这里深夜没人。” 听到这话后,我微微愣了一会,随后立刻点头道保证“明白明白,绝对不会出现这个问题的。” * 何秋离开了,长长的廊道上只有我一个人。拿着之前在小摊上买的小毯子铺好床,径直走进厕所。 我看着镜子上倒影出来苍白的脸色,也难怪何秋会这么说。 长期的营养不良,面色中带着颓意,勾起嘴唇笑都带有一股无端的苍白。 水流哗哗从指尖滑过,我仔细看了一会,匆忙洗了把脸。 从洗手间出来后,发现门口靠这个人。他个子很高,理了个狼尾看起来又痞又帅。 他斜斜倪了我一眼,然后顿住了。 “你好,我是你的搭档陈隽,”他伸出手,眼睛一直盯着我补充道,“是弹电吉他的。” 我回握他的手,心中升起一丝警惕:“你好,我叫许其清。” 陈隽看着我笑,嘴角两颗虎牙尖尖的。目光有些侵略,像是在看一只可口的猎物。 “你是外地过来的吧?”他退了几步,看着不远的房间问到:“我知道有个二手家具城,那儿我熟,我带你过去看看?” 我对上他亮晶晶的眼睛,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兜里面的四百块钱有些发烫,想到这里的工资是月结,直接拒绝了。 陈隽靠着脸从来都没有吃瘪的时候,现在料到我拒绝的这么干脆,一时有些怔愣而后又快速整理好表情。 弯着眉眼笑着说:“没事,你刚来可能不太熟悉,等你在这里熟悉一会,我们再聊也不迟。” 说完,他若有所思地深深看了我一眼就走了。 我心里莫名被他看得发慌,看着人走远了才松下一口气。 想着坐了这么久的火车,身体挂着疲惫。又想到明天晚上要开工,继而回房间休息。 第5章 伤疤 入职长达一个月后小镇迎来了旅游淡季,酒吧也没有那么多人。 慢慢的,我发现酒吧的主理人何秋不怎么冒头了,反而周末兼职的陈隽变得经常过来。 他的性格开朗些,人好说话。工作完了时常能聊上两句。 现在是周中人流量少,客人也就跟着少了,酒吧营业到凌晨三点没人,我们选择了闭店。 因为约着晚上吃烧烤,我没有洗洗睡的打算,陈隽拉下卷闸门,顺便摸进兜里掏了一盒烟。 我负责把门锁好,转身看到他正看着我,手里的烟还没有被点燃。 “讨厌烟味吗?” “不讨厌。” 闻言,他打开火机就着街道的寂静点燃火星,薄薄的烟雾里他懒懒地掀开眼皮,明明年纪比现在的我大不了多少,态度却十分老练。 他对于我的打量置若未闻,等火星燃尽后,带着我骑车到了另外一块地方。 另外一片区域的美食街上人流量多了不少,即使到了半夜也没有丝毫减少的趋势。 陈隽似乎是这里的常客,熟路地做到塑胶凳上,跟老板点起菜来。 “你有什么想吃的就点,今天我请客。” 我被弄得有些哭笑不得,伸手点了几样素菜便罢。 他看的诧异:“只吃这些吗?要不再来点?” 我笑着摇头:“这些够吃了。” 双方僵持了几下,最后是陈隽妥协为结果。他跟老板要了几瓶啤酒,拔了了瓶盖把酒推到我这一边,然后又开了一瓶开始往嘴巴里面灌。 尽性了才放下酒瓶,露出两颗虎牙对我笑:“我总觉得你很像我之前的一个朋友,眉眼很像,神态也很像。” 朋友? 我回忆之前的人生经历,最后无奈苦笑。圈子小到连接触的人都少的可怜,哪里还有什么朋友啊。 “其实应该说是弟弟才对,他年纪比我小一些,小时候又笨又呆,只是可惜……”他继续说,眉眼似笑非笑,看起来又苦又涩:“抱歉,我不是一个非常热络的人。第一次在酒吧见到你的时候,那个身影实在是太像了,所以忍不住找你搭讪。” “说起来,小时候不懂事吵架,当时犟着张脸不肯让步道歉,没想到就再也联系不上了……”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我安安静静地听着,刚烤热乎的烧烤被商家端上来又冷了下来,其实……说不羡慕是假的。 羡慕他口中的朋友即便离开了也有旧友牵挂,像是旁观幸福过程中被人颁发一颗糖果,但这颗没有任何苦味的糖果却吃得我心中直泛酸涩。 世间缘分浅薄七分天注定,三分靠人为。 我说不出什么花哨的话,只能开口安慰道:“或许,他在另外一个地方过的非常幸福。” 陈隽扯出一摸笑,眸光闪烁。声音又清又浅:“或许呢。” * 自此之后我与陈隽的距离拉进了不少。 从夏到秋,我来到酒吧刚好两个月。 此时还未到深夜,酒吧里的客人还比较少。我刚刚唱完一首情歌,薄薄的汗水黏在身上,有些发烫。所以趁着中途休息的时间,走道吧台旁抿一口柠檬水。 陈隽也下来了。他最近做了挑染,整个人显得更加痞气。 “请你喝。”调酒师手指轻轻抵着高脚杯往我面前移动。 动作间橙色的液体中激起一小串地气泡在杯沿爆破开,清新的橙子味瞬间萦绕在周围。 “谢谢。” 我正准备接过,却被从中拦截,陈隽握住高脚杯一饮而尽,一双桃花眼微微挑着:“正好渴了。” 调酒师:“……” 周围空气一瞬间凝结,昏暗暧昧的灯光下,陈隽嘴角微微勾起,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调酒师,而后微微扭头看着酒吧昏暗处的身影,面色转冷。 酒吧灯光昏暗,酒气微醺。这首歌一改先前温柔的曲调,节奏格外狂野。我进来的两个月会了点吉他的皮毛,手指灵活地在琴弦上弹奏。 酒吧的气氛格外高涨,似乎所有的都悦动起来,五彩的灯光,震耳的音乐,腺上激素飞速飚升。 只有在这一刻,在这一刻我重新拥有了躯体的温度,我伸手将垂落的发丝顺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一顿高*潮尖叫声迅速淹没。 氛围太浓烈了,一首歌唱完后另外一位歌手上来顶替。 我走下台子,一名酒保找我,说二楼包厢客人找我。 我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心里面并不愿意。但没办法,人要吃饭,进去推销酒水也能拿提成。 我跟着酒保往包厢走,全然没有注意到角落陈隽被一众人扭送到另处转角消失了。 包厢里面除了我还有两位侍者,桌子上摆放着很多酒水,烟味很重。坐最中间的是位女人,我见过她几次。 “杵在那里干嘛,过来呗!”女人朝我招招手,眉眼懒散。 纤长的手指弹一下烟头,烟灰霎时落入缸中,灰烬中带着些许星火。 我犹豫了一会,最后乖顺地坐到她的旁边。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更何况……他还非常需要。 “会喝酒吗?”女人导入威士忌,清澈的酒液没入玻璃杯中,她挑起我的下巴暗示意味非常明显,“要不要来点?” 面前的女人面容精致,腰细腿长,浑身上下都透露着富贵味。只要我点头喝酒跟她走,至少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可以不愁吃穿。 心动吗?当然心动。点头对我现在的处境最有利,我可以靠着一大笔丰厚的包养费继续我的学业,可我不喜欢女人,哪怕条件令我心动。 所以我委婉推拒了。 “抱歉姐姐,喝不了。”我压低自己眉眼,以呈现乖顺的姿态。 昏暗的灯光下,她的表情瞬间有些耐人寻味:“是吗?” 包厢里的人群安静一瞬,忽然旁边挤过来一个人,浓重的香水味在周围炸开:“新人这么不懂规矩,何秋到底怎么带的没放药就推上来了?!” 说着一杯酒就直接抵在我唇边,强硬地开始灌! 我不适地躲开,最后被强硬地掰开嘴巴,辛辣的酒液绵延至喉管,肺部呼吸不畅,我难受地咳嗽扭头,一巴掌直接招呼地脸都歪在一边。 脸上火辣辣地疼,喧闹声此起彼伏。 “摆正你的位置。好好喝,这个钱不会少你的!” “都是出来放松的,别扫兴。”艳丽的美甲抵着唇角轻轻滑过,一片冰凉。 哄笑声瞬间在包间炸开,此时的场景与几个月前相重叠,我瞬间觉得恶心得想吐,脑子仿佛要爆炸般,太阳穴突突直跳。 好热……浑身燃着一团火。 有人下药了?! 后面的身躯贴上来,温热的。 浑身难受,一股黏腻感顿时涌上心底。我立马挣脱束缚快步跑到门口,因为酒量不行又加上被下了药,面前的包厢门都被晃出虚影,头晕目眩。 身后的女人被撞到沙发上,气得嗓子尖利。人影徐徐赶来,我连忙拉开包厢门往外跑。 通道尽头左转就是楼梯,上三楼找到房间就好了…… 明晃晃的灯光晃地眼睛生疼,我揉揉发热的手,不管前面有什么都直接往前跑。 被抓回去才可怕。 快了……快了! 身体越来越热,整个人像是被泡发了般,我跑过转角忽然间被拽入怀抱中。 是谁……? 脑袋变得迟钝不清醒,抬起头入眼的是冷峻的下巴和深沉的眼眸。我像是一艘快要被卷入风暴潮的小船,突然被逼停靠岸。 热,太热了…… 脑子被搅得一片浆糊,眼神迷离地看不清面前的人是谁,只记得他身上有浓重的烟味,苦涩刺鼻。 陌生又熟悉…… 后面的脚步声停了,我紧紧依附着他,跌跌撞撞地穿过廊道进入房间。 楼道的灯光晃眼,暧昧的呼吸声彼此纠缠,下巴被抬起被迫与他对视。 好难受。 眼角溢出生理泪水,隔着蒙蒙的水雾,我看不真切。 男人低吟一声,我分辨不清其中的含义,只是无意识地抓住他前面的衣袖,哭着哀求:“帮帮我……求你。” 房间里太黑,对面呼吸一滞突然拦腰把我抱起来。 温热的气氛腾升,齿间研磨着耳垂。来自于体型差的压制下,我本能地害怕逃跑,但不过一秒又被迅速拉回。 男人熟悉身上每一个点,极轻地研磨。 我哭喊,我求饶。没用。 他温柔舔舐我眼角的泪水,亲吻我被烟头烫出来的伤疤。 很痒,我被吻的按捺不住往别处躲。他困住不让我动,声音沙哑又破碎:“清清,疼不疼?” 我被折腾地摇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或者说现在的我连抱着自己的男人都不知道是谁,自然也就忽略掉了“清清”这两个字和后面的“疼不疼”。 …… ………… 清晨醒来的时候我还躺在他的怀中,思绪回笼后连忙滚到床的另一边。 却没想到—— “清清。”何铖伸手一把把我捞回他怀中。 我脸色顿时一僵。 清清,是谁? 我猛地抬头,入眼得便是上辈子黑夜里无数次描绘的面容。 这不是何铖还能是谁?! 荒谬,怪诞! 按照时间线他们才刚认识,上辈子何铖从来都没有喊过清清,唯一一次是在自己的梦里。 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何铖也重生了! 可,这简直是荒谬至极! 我浑身发冷,瞬间应激般猛烈挣扎,想要逃脱何铖的桎梏,却没想到手臂越收越紧。 “何铖,你放开我!” “……连哥哥都不喊了吗?”何铖没有松手,因为动作幅度太大,我们双双滚下床。 他低头受伤地对上我的眼睛:“清清,两个月玩够了吗?跟我回家好不好?” 哈,自己努力挣脱束缚跑到这个地方卖命挣钱,在他眼中是玩? “我不回去!”我连忙移开眼睛不看他,挣开何铖跑到玄关:“我求你放过我。” 何铖站起来说:“不行的,清清。我会疯的。疯了就会一直把你绑在身边。”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手抖地拆出一根烟点燃,但只是放在鼻尖嗅嗅。 我气急败坏道:“何铖你想清楚! 我并不是你的所有物!!” “你是!” 阳光透过落地窗进入屋内,何铖宛如隐匿在黑暗之中,落寞一身。 这天地像一张大网把这里都围困住,我们相隔几米的距离,却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他生生把燃着火星的烟揉成一团,隔着缥缈的烟雾直视着我,眼神中含的是撕裂般的痛苦和固执。 “……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机会呢?” 为什么不给他一个机会…… 何铖是天之骄子,做什么都很容易。可是有一天他居然求我,求我给他一个机会。他将自己摆放在最卑微的姿态,去祈求垂怜。 这时候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众人在爱情面前,身份地位都是平等的。 真的太讽刺了。 我的眼睛一阵酸涩,上辈子对我爱答不理视作玩物,为何现在又要纠缠至极?! 一时间慌不择路,觉得面前的男人陌生的可怕。 第6章 拥抱 已经愈合的伤疤被狠狠地撕裂出一道口子,心里顿时疼得发颤。 别待在这里,千万不要待在这里! 思绪回笼后,我看着对面的的男人,转身直接扭开门把手就往外走。 这里是酒吧的三楼,整条廊道两边都是一些比较小房间。现在早上,这里非常冷清。 我径直下楼,何铖没有跟上来。 走到房间门口的时候,看到熟悉的身影靠在门上。他听到脚步声后望了过来,整个人像是沉浸在黑暗中,带着一股孤寂的冰冷。 我从他的身上感受到生气和一丝莫名的情绪。我猜不透。 “你昨天去哪了,我找不到你人。”陈隽面色看起来不好,下颚角一片青紫色,他双手插兜,看起来吊儿郎当,眼睛跟扫描机一样把我上下打量了一遍。 他看到了?我心中一惊。但仔细回想起来我昨晚下台后就没有看到他的身影了。 想到这处,顿时松了口气,随即组织了一个十分蹩脚的理由蒙混过关:“没,就是被拉着去喝了点酒,后面在楼上睡着了。” 陈隽没有说话,他似乎在探究语言的真实性,最后做出让步。 “今天早上给你买了份汤,”他说着,让开了路。只见门把手上挂着用塑料碗打包好的汤,“现在还是温的,你拿进去喝吧。” 我的目光落到那碗汤上,是一碗乌鸡枸杞汤。 而后,我又把目光移到他的身上:“谢谢。” 陈隽身形明显顿了一下,他张了张口说:“许其清,你有时候真的挺笨的。” “嗯?” “没什么。” 他停顿了一会,没有说话,最后抿唇转身。 “陈隽,你的伤怎么回事?” 我看着他的背影,即使是深色长袖也能看出点端倪,一股不妙从心头滑过,结合昨晚那女人说的话,总觉得是跟那杯酒有关。 何秋有问题,陈隽知道。 这刻我忽然弄不懂他了…… 他没有回头,慢慢走远:“磕碰的,养养就好了。” 不愿意说,我也不好强求,只能领着那碗鸡汤进入房间。 从小就在于继母的虐待下身体一直处于营养不良的状态,昨夜荒唐后,现在浑身泛着酸痛。 冲了个澡后,我躺在床上又想起了何铖。 一位家庭幸福富裕的公子哥,下榻到一座小镇,显然是过来谈生意的。总不可能是来找他。 既然他重生了,再结合今天早上的表现,我能感受到他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我。 逃吗? 逃不掉。 何铖人脉很广,也不差钱,我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他都能找的到。况且我缺钱,工资不稳定勉强够日常开销,经不起换地方折腾。 现在哪怕知道何秋有问题,但因为天价的违约金,酒吧的工作还不能辞。 * 经过那晚,这几天又恢复了风平浪静,客源不错,收到的打赏也挺多。 久久消失的何秋今天罕见的给我放了一天的假,我收拾东西拉下酒吧的卷帘门,转身跟不速之客对上眼。 下午一点的太阳爬的很高,独属于夏季的闷热感扑面而来。何铖一身西装靠在车窗上看着我,棱角分明的下颚线,高挺的鼻梁,面色不怒自威。 依旧的高高在上,依旧的璀璨耀眼。 我看了他一眼,拔出钥匙塞进口袋中准备走人。却没想到何铖只是踌躇了一会,而后快步走过来,直接伸手把我揽入怀中。 夏天本来就热,何况他还穿着黑西装。又闷骚又不怕中暑,真的有病。 我被闷的喘不过气,力量悬殊下,最后慢慢从何铖怀中探出脑袋,没想到, “何,何铖,到车上去!”我看着过往来人投来好奇的目光,顿时臊的想要钻到地洞里面去。 他抱着我非常用力,只能退而求其次。 他紧紧拉着我的手,两个人进了车后座。前面司机不在,我们紧紧挨着,连呼吸都快要暧昧地缠绕在一起。 我严重怀疑何铖精神不正常,刚到车上没多久。他抱着我一直不撒手,似乎要把我融入到他的血骨里才肯罢休。 车内空间很小,两个男人抱在一块,我被挤到脑袋靠到车窗上了,背部镂空,非常不舒服。 我想挣开他的束缚,调整一个相对比较舒服的姿势。 只是轻轻动了一下,立马就被制止住了。 我的肋骨仿佛都要被挤压断了,在我要出声的时候,身上的力道乍然一松。 我抬手一摸,发现自己的衣服湿了一块。手指颤了颤,我呆愣几秒后,喊了他一声。 何铖没有说话。 我强行捧住他的脸,一看。 得,哭都这么有风度。 第7章 红酒 此时的我心情十分复杂,胸腔闷不上气,不是看到他哭报复的快意,更多的是心中不安与无措。这是上辈子长达十年相处中常常能够体会的,我厌恶却又无法割舍。 以后的我就会明白,这是他编织大网诱我入境的第一步。 我安静的被他抱了好一会,后面他开着车往暂居的地方驶去。 * 这一片是开发商送的小公寓,装修是极简风格。 何铖拿出一双拖鞋放到我面前,而后问到:“清清,你想要吃什么?” “还喜欢吃西红柿牛腩吗?” 我努努嘴唇,有些懊恼。自己怎么就跟着他过来了。 何铖似乎是看出来了,说:“吃顿饭再走吧,下午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他的语气卑微把自己的姿态放低的模样,我只有在他喝酒之后见到过一次。一时愣神,便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跟他进了屋。 转过玄关进来我看到桌子上的食材,全部都是我喜欢吃的菜,就像是知道我会过来一般,不禁让我下意识看向何铖。 他没有说话,只是把我带到客厅后,自己开始收拾。 我看着他的忙碌的背影问:“需不需要我帮忙?” 何铖身影明显停顿了一下,手指摁着塑料袋不动,好一会后才轻声说:“不用帮忙,休息一下就好。” 话落给我泡了一杯龙井,就走进厨房开始忙活了。 屋子弥漫着诡异的气氛,两个曾经爱恨不休的人现在如同主客般生疏。第二次见面,手足无措的同时又有些尴尬。我只好借着观察客厅的布置打发时间。 这里的生活气息明显不足,周围透露着人不常住的冰冷感,落地窗的阳光撒入室内,一片亮堂,连原本躲在暗处的吊兰都沾染了阳光。 我常常觉得旧物容易引发人去探寻过往蛛丝马迹,其实任何不带有温度的物件同样也可以是自己联系过往的媒介。 过去并不美好,千疮百孔。爸妈,继母还有高中遇到的,一切的种种的种种,每一帧画面就如同尖刺一般扎的我跪地求饶。只有在何铖身边才能喘口气,所以我就像是菟丝花不断用道德去攀附榨取养分。 我又想起了很久之前,睁开眼见到何铖的那天。也想起了自己舔着脸去贴他的冷屁股,惹的他怒不可遏。 别人认为我不择手段,嘲笑奚落我没有自主灵魂,努力爬*床是为了何铖的钱。 其实不然。爱图不到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图钱了。 可是到最后落得是一无所有的下场,连灵魂都卑贱零落成泥—— 正在出神之际,何铖把饭都做好了,顺便还拿了一支红酒。 酒量不好为什么还要开红酒? 我抬头疑惑的看着他,何铖动作干净利落地拿开瓶器拔开瓶塞:“单是饭菜太单调了些,刚好开发商送来一瓶红酒。” 醇香的酒气弥漫,看着液体就明白这支酒价格不菲。液体在高脚杯荡漾,我抬眸直视他的眼。 这一刻我真的猜不透他。不会做饭的大少爷会做饭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不再用盛满冷漠的眼神来看我了。 “这些菜你学了多久?” 何铖夹了一筷子放到我碗里:“学了两年,那两年跟着一位师傅学的手艺。” “你尝尝看,好不好吃?” 我没有说话,夹了块鱼肉送到自己的嘴里,细细品尝。 恰恰是我最喜欢的糖醋味。 顿时手指一顿,筷子垂在半空中。 何铖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重生回来变了副模样? 脑海中思索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是自己,我垂眼看着面前的糖醋鱼,随即又否定了想法。 相处几年,何铖对于我的态度冰冷到没有破绽。这倒是让我想起了一句话, ——没有人会喜欢上追在自己屁股后面的舔狗。 心中腾然升起一股酸胀感,最后又消失地无影无踪。 无所谓了。 我看着对面的人影。 何铖注重保养,身材任旧精壮但相比于前世还是瘦了不少,即使刮下脸上的青茬,眉宇间笼罩着淡淡的颓靡姿态,变得陌生又性感。 他感受到了我的目光,极轻的朝我笑了一下,又重复了问了一遍好不好吃。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原本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了下来,他踌躇了一会,说:“清清,那些欺负你的人,我都帮你处理掉了。你还要继续留在这里吗?跟我离开好不好?” 都处理掉了…… 我身形一顿,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难怪,难怪…… “何铖,你是不是重生后打一开始就调查我?” “是,我担心你的安危,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听到回答,我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酸酸涨涨的难受。望着始作俑者,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 气愤占据上风,讨厌他不经过我的允许调查,哪怕是带着好意。仿佛所有的努力最后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在绝对的权利和金钱面前没有任何话语权。 “……你又何必做到这份地步,上一辈子的事情一笔勾销,这辈子我们再无瓜葛不好吗?” “清清,这样做对谁都不公平。” “那怎么做才算公平!让我回到你身边继续当你的情人吗?继续被你厌恶,唾弃然后我再跳一次湖吗?” “不是的,清清……” 对面的男人不知道我为什么发那么大的火,眼神中带着茫然又无措,像是被雨水打湿的落水狗。 我看着他,绝不可能心软。他是商人最会精明算计,温和的皮套下是只野狼,野心与谋略并存。 虚伪……太虚伪了。 心脏剧烈跳动,我被他气得不轻,拿着钥匙转身就想离开。 一瞬何铖迅疾地抓住我的手,抬眼看着我说:“……吃完饭再走吧,吃完我送你回去。” 我推不开,他顺势把我搂在进怀中。依旧是卑微挽留的姿态。 最后被折磨地没有办法,我只能被迫坐回原位继续吃摆在面前的饭菜。 但没想到的是,后面的发展逐渐不可控制。 何铖竟然喝醉了…… “何铖?”我放下筷子,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的眼睛,目光又移到到盛着红酒液的高脚杯上,百思不得其解。 酒量差也不可能两口就倒啊! 我又尝试唤了他两声,回报的是两声不省人事的呻.吟。 真醉了。我得出结论。 餐桌上都是残渣剩菜,没有办法我拖着他的身子移步到沙发上。 然后收拾残局,等一切搞定之后,我端着一碗醒酒汤过去的时候刚好撞入他的眼神中。 我并不是第一次见他这副模样。前世的时候,每次他推脱不了的酒局赴约之后回来也是这样的。但显然这一次更新奇一些,让人不由产生恶劣的捉弄心思。 索性把醒酒汤放到茶几上,蹲下来看着他。 “何铖……哥哥,”我说,“我不在的时间你有想过我吗?” 昏暗的灯光下,他睁着眼睛看着我,眼眶处浑浑的蒙着一层水汽,沉默不语。 此时无声胜有声,我明白了,想过对不对? 我心中一顿畅快,他的心不是铁做的,他动心了! 当初我设计强行与何铖发生关系,然后不要脸的挤进了他的生活圈子。他烦不甚烦,忍着怒意质问我,为何要爬上他的床。 我笑了一下,说:“我没爸妈了,哥。我当初在医院挣开眼睛的一刹看到了你,就想着这辈子跟定你了。摊上我这么个捞鬼,是不是很可怕?” 我记不清他说什么了,最后给了我一把别墅的钥匙,然后我成为那个别墅中另外一个主人。 现在我后悔万分。想想前世发生的种种,一直在画地为牢,作茧自缚。 深处暗中的野草可以拥抱太阳,但是我误入歧途,用错了方法。重生想赎罪,划清界限永不相见,但这其中的孽早就交错不清,想还都还不清了。 所谓的情债难还,便是如此。这是我后知后觉才明白的道理。 存稿不多,还有点卡文,难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红酒 第8章 亲吻 醒酒汤没有灌下去,何铖摇头,眼中再次掀起一层水雾。 “清清……” 他喊的声音很轻,轻得我快要听不清了。 我贴近,没想到嘴角处落下一个混着泪水湿润的吻,一瞬间瞳孔收缩,不知所措。 空气凝滞片刻,他看着我的眼,最后闭上眼睛继续加深。 也不过一会,我迅速从迷茫的状态抽离出来,直接推开何铖。 “你越界了。” 他没有理,撑着上半身想要靠过来,我迅速躲开。 “你恨我对不对?”他停顿住了,眼中含着落寞的挣扎,“恨我三年铁石心肠,没有给你回应对吗?” 何铖的两个问话,把我问得不知如何作答。 恨吗?当然恨,恨他多年不闻不问,恨他不爱我。但现在是不恨,回顾之前我感觉自己像一个小偷,一个失败的小偷。 其实一点点施舍是卑劣的手段的偷来的,我根本就没有资格谈恨不恨…… 没有资格去恨我只能躲,爱这件事本来就是不能强求。 “之前恨过,现在不恨了。”我重复一遍,“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我的下场就该是这样。何铖,我不恨你。” “前世恩怨一笔勾销,此生不复来往,这就是我们这辈子最好的结局。你可以回到繁华的都市当你的上流公子。” “我继续待在这一亩三分地——” 何铖急忙打断:“……清清,一刀两断根本断不干净!能不能……能不能原谅我……用我的金钱,用我的…用我的……” 卑微的姿态仿佛像一把最尖锐的利刃,我从他的哀求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也知道他难言的最后一个字是什么。 同样的患得患失,心痛斐然。 我看着他,心中酸胀难忍。 再次相互折磨远远比一刀两断来的更痛苦些。既然这样,还不如断个干净。 “我们之间已经不可能了,何铖。想重新回去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我伸手擦开他额头上的汗水,鼻子掐着酸,眼眶瞬间红了。 何铖无措地伸手拉住我,眼中都是哀哀切切地祈求。两世反转,现在我为上位者却未获得丝毫的快感,更多的是痛彻心扉的难受与自责。 难受自责他身处漩泥泞不能脱身,难受自责自己辨事不清,蓄意纠缠,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一手造成的结果…… 时间就像一个巨大的漩涡,我被卷入其中不能抽身。如果上辈子死在病院就好了,这样就不会发生后续的这么多的爱恨与纠缠。 纵使痛快观影何铖上一世的难过与心痛,知晓心意后便是怜惜,十年的感情无法割舍,只能埋藏在心里不要去痴心妄想。 这具身体的灵魂不是十八岁,出入社会十年早已知晓人情冷暖。理智与情愫搏斗,放手成了唯一选择,这样的结果无论对谁都是最好。 “何铖,我不好,不要喜欢我了。”我直视他的眼睛,却因为一层雾气挡住,怎么都瞧不清切,“我们断了吧。” 纵使不公平也好。 恨我不识好歹也罢。 “真的没有可能了吗?” “……早点休息。” “……” 第9章 生死 知道何铖离开已经是两天后的事情了。 我看着静静躺在手机里的短信。 那一段简洁的小字: 【祝你安好。】 左手微微发烫,口中默默咀嚼最后四个字。 祝我安好…… 这应该是放手了吧? 我重新把手机收回口袋里,扭头看着窗外的风景。 恰时一阵风刮过,落叶纷飞。原本凌乱的心绪迅速被抚平了。 真好啊,已经是秋天了。 * 就这样又过了两天安静的日子,原本不常在酒吧露面的何秋突然出现了,一同并行的还有两位警察。 我看此情形不免有些惊讶,而后又想起之前的事情,心中有底。 傍晚的酒吧没有人,调酒师也还没有上班。 一向卡点的陈隽今天提前了两个小时过来,对于何秋被捕的事情早有预料,面色如常。 被警察摁住的何秋面色愤愤不平,见到陈隽立马挣脱束缚跟他扭打在一起,那稍带女气的面容变得狰狞,动作一下比一下狠,连警察都摁不住。 “你扪心自问,我何秋待你不薄,你竟然举报我!!”吧台的摆放整齐的玻璃杯碎了一地,拳头挥在地上扎出血,他却感觉不到疼般,“你tm有没有良心?!别忘了谁给你介绍路子,谁帮你把手术费结了!” 陈隽丝毫不退让:“你在违法你知不知道?!情节严重了tm的判个八年十年,出来了还活不活了?” “你拎不清,别让你家人也跟着你活受罪!” “……” 陈隽吼完,何秋瞬间停下来手中的动作,愤怒转至清明的悲哀。 没有任何悔错,弥漫在身的更像是被举报的不甘与愤懑,最后只剩下满满的无力。他放下拳头踉跄地站了起来,认了命般被警察扯到楼上指认现场去了。 因为打架,陈隽的额头被碎片划出血痕,我扶着他站起身,转身去拿医药箱。 幸好都是小划伤,伤口处理起来也简单。 收拾完伤口,匆匆忙忙处理好地上的狼藉,刚放下扫把就听见他瓮声瓮气的道谢。 我回答:“没关系,小事。” “刚刚打架没有吓到你吧?” 陈隽看着我说,“我和何秋很早就认识,他有个妹妹,肺癌晚期需要钱,后面的事情,我想你应该知道……那天晚上是我对不起你……” “没有,” 我摇摇头,原本有拒绝的机会,但因为小利蒙蔽双眼,落得不可收拾的下场。现在想来,劫后余生。 “我还应该感谢你,谢谢你之前帮我解围,那一晚我其实抱有侥幸成分。其实说白了,是咎由自取。” 我说完,看着陈隽欲言又止,最后是以三人到警察局为结尾。 何秋进去录了口供,因为先前打架,陈隽被警告一次。 从审讯室出来后,何秋整个人都颓靡异常。 因为态度良好情节不算严重,酌情后被判了两年零三个月有期徒刑。 他走到陈隽面前抖着唇开口:“陈隽,出租屋里有一张银行卡,卡里面有钱……我求你帮帮我,拿钱给我妹治病,等我出来了我找你。” “我们兄妹俩相依为命长大,你别告诉她我进去了,就说,就说我去外地工作了,要很久才能回来……” 拙劣的借口包裹着作为哥哥在妹妹面前仅存的一丝体面。 他话气又急又切,短短的两分钟用尽哀求的语气,用友情“绑架”陈隽,直到我旁边的身影动了动应声好,才被带走。 我想,何秋在这刻才知道后悔,在被警察摁走擦身而过的一瞬对我说,“对不起” 怔愣一瞬间,我回头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最后渐渐的被远方的高空所代替。 自此,告一段落。 何秋进去后,酒吧的所有事情都转交到陈隽来管理了。 这是何秋的意思。 第二天一早,我们去看了何秋口中的妹妹。 医院,这个最能直观看见众生劳苦蹉跎呻吟的地方。我们顺着护士的指示来到急诊病床,一眼就看到蜷缩在最里边的病床。 何秋的妹妹年纪小,看起来只有十岁左右。小小一团卧在病床上,面色苍白异常。 周围病床紧邻相并挨着,许是在病痛中,睡得并不安稳。我找了张椅子坐下,抬手摸了摸她的眉眼。 直到晚上,女孩才慢慢醒来。她看到我们并不惊讶,声音落寞地开口:“哥哥他今天很忙吗?” 陈隽强扯起笑意到底是于心不忍:“娟娟乖,哥哥最近被外派出差了,这两天我和另外一个朋友来照顾你好不好?” 何小娟听到后满眼伤心,只不过一分钟就切换出懂事的表情,轻轻应声。 我在旁边看得鼻子发酸,拧保温桶的指尖颤颤。 起初我很意外何小娟年龄这么小就得了肺癌,后来听到陈隽解释才明白。 她是早产儿,身体素质极差,何秋家庭条件不好,有位嗜酒吸烟如命的父亲,母亲受不了离婚改嫁。 父亲前两年车祸死亡,何秋年纪小出来闯社会,一把手把妹妹拉扯这么大,原本打拼下来,生活不算多富裕但也不错,没想到何小娟在学校体检时晕倒,一到医院再看已经是肺癌中期。 原本有机会治疗,奈何渠道不够没有钱,最后一拖再拖就变成这种情形。 我听完后,哑然间又心钻酸涩难忍,隔断帘外呻吟病痛声不断,伸着微凉指尖碰碰那温热沉睡的面容,眼眶顿时湿热起来。 共情如水满,望着狭小窗户倒挂的月光,那十几年的艰难苦楚又行差踏错,才知晓什么叫做麻绳专挑细处断…… * 隔了半个月,陈隽逐渐上手酒吧的事情后就忙了起来。换做我去医院的时间变得更多。 起初何小娟与我不太熟悉,现在相处下来也能天天喊我一声哥哥了。 半个月时间,她的身体情况每愈转下,连医生都摇摇头。 这天我刚收拾完何小娟吐出来的血沫,转头就发现她那小脸上挂着泪水。我慌忙地放下脸盆去哄,却发现越哭越凶。 “哥哥……哥哥,呜呜……”巴掌大清瘦的脸都是泪痕,她拉住我的衣服指尖泛白:“我不想死,我好害怕。我要等哥哥,我想长命百岁……” “不会的娟娟,医生说能治好娟娟的……娟娟会长命百岁。”隔着外边此起彼伏的咳嗽声,我手足无措轻声安抚着,内心却是窒息般地疼痛,嗓子在听到女孩的这些话,便干哑的难受。 这些话是说给她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相处这个久怎么会没有感情呢?况且这么乖的小孩…… 我想,上次与医生的对话或许被她听到了。 女孩依旧在哭,病房内的其他病人却不耐烦了,我只好给她套上外套,抱到走廊上轻轻哄着。 被病痛长久的折磨下,何小娟的体重越来越轻,我抱在怀中只觉得骨头硌得吓人。她在怀中断断续续地抽泣着,我拢了拢她头上的帽子,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堪堪遮住手上的针孔。到底是个爱美的女孩子啊…… 直到深夜怀中的女孩才安静的沉睡,我蹑手蹑脚地把她抱回床上,看着眉宇逐渐舒展才安心下来。 夜很安静,除了均匀的呼吸声外没有其他干扰了。我伸手给她掖了掖被子,恍惚间,有人在另外一个时空也对自己这么做。 我茫然,缓缓看向躺在病床的睡颜,脑海里浮现出熟悉的身影,手指瞬间被烫得收回。 *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去医院附近买了份粥,随处逛了一下发现有卖女孩子玩的玩具也随手买了几件。回到病房把东西带她时,原本神情恹恹的何小娟高兴了很久,抱着熊猫玩偶不撒手。 事情转折在当天下午,原本午饭后的女孩神态还好好的,不过走几步丢垃圾的功夫。回来发现她吐出一口血,面色刹时惨白! 血丝蜿蜒至被子上,她无措地抱着被血染红的熊猫,擦了又擦发现越来越脏,情急之下又吐出一口血,整个人蜷缩在角落喊疼。 我急忙摁了铃,抖着唇安抚地抱着她。不过几分钟,医生连忙赶来把病床推走,人员嘈杂中一只小手牵住我,隔着朦胧泪水递出熊猫玩偶——“哥……哥哥洗干净,晚上要,抱着睡……” 陈隽接到电话赶来手术室已经亮了半个多小时了。他的面色不太好,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问情况,我摇摇头,他也只能坐到走廊上等。 过了一会,我借口洗玩偶离开了那片压抑的地方。 洗手池内,玩偶上的血色逐渐被清洗干净,为了防止有腥味残留,我又添了一点洗衣液慢慢搓。 明明秋天并不寒冷,我却感觉是在数九寒天内。不住打了个哆嗦,胃部顿时翻江倒海,不住弯腰干呕起来! 头晕目眩间被来往的家属扶住,道谢之后才慢慢寻回理智。 申请调换病房后,玩偶被晾在靠近窗口的架子上,收拾好一切后手术还没有结束。我们两个一直等到后半夜,才跟着护士推着床回到病房内。 何小娟昏迷了近一天才清醒过来,因为带上了呼吸罩说不了话,因为病痛下吃的东西本来就少,现在是靠着葡萄糖维持身体基本。 她伸手指了指架子上晾晒的东西。我反握住她的手,柔声道:“玩偶还没晒干,等干燥了再拿给你好不好?” 女孩点了点头,最终抵不住困意睡过去了。 陈隽因为两头来回跑,眼下添一片青黑。深夜里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要不休息会吧?两张椅子和在一块躺着眯一会也好。” 陈隽摇摇头,“我不累,我只是觉得心里难受。娟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算她半个哥哥,但是,我是真的没有办法……没有办法了……” 明明年纪还这么小…… 病房里不时响起抽噎,我的心也被揪着疼。 后半夜女孩醒来一次,我靠在床上离得近些她牵住我的手指摇了摇比比划划了半天,后面才知道戴呼吸罩难受。 陈隽找了护士过来换入鼻式吸氧管,好了后何小娟才又慢慢睡过去。 一直相安无事到早晨六点左右,娟娟忽然睁开眼,胸膛剧烈起伏着! 陈隽再次惊得要起身找医生却被突然伸出的手拉住了。娟娟过度消瘦的脸颊已经没有了任何的血色,她的嘴唇张了又张,只是断断续续地发出几声呜咽…… 我心中明了,直视着那重复失焦的眼睛耳朵贴着她嘴边问道:“娟娟想说什么?” 气若游丝的呜咽声伴着吞咽,她轻轻叫了声—— “……哥哥。” 不知是唤的是我,是陈隽,还是……那个在监狱里的何秋? 刹时,原本紧握着陈隽的手失了力,与此同时伴随着心电图刺耳的声音,何小娟也永远闭上了眼睛。 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声音消散下去的那刻,我怔松地碰了碰那尚有余温的脸庞,久久没有出声。 陈隽则呆呆坐在床上失神地将她搂在怀中,喉间不断发出哽咽。 直到医护人员赶来,将我们分开,才后知后觉心脏是这样的疼痛,居然要把人撕的四分五裂才肯罢休。 原来仅仅只是相处了半月有余而已,却能拥有这份如此深厚的感情啊。 第10章 悔恨 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葬礼。 拼拼凑凑的两万块钱,买了郊区最角落的墓地。 没有照片,甚至连字都还没来得急刻。 手中的盒子很小,轻的没用重量。从公交转到摩托车再到墓园,我看着面前小小的碑,一片麻木。 “我来吧。”陈隽从我手中接过骨灰盒,这两天他憔悴许多,连声音都沙哑了不少。 他弯腰蹲下将盒子塞进那狭小的空间里,然后把移开的石板再重新挪回去,这个人就永远沉睡在这里了。 没有烟花,没有爆竹,没有香纸。静静躺在上面的只有一束花。 那还没来得及送到何小娟手中的玩偶现在也跟随在墓碑身旁。 浑浑噩噩走出墓园时抬头望天,我才发现今天晴空万里,无风无云。 我原以为人离开的时候,天气居然能平静成这样。直到很久以后才发现,这场未能来得急下的雨是落在某人心里面,留下一片潮湿的水渍,活生生把人拖成行尸走肉。 从墓园走到行车区域还有一段距离,陈隽沉默不语,抖着手抽出一根烟,回望向身后的大门,幽幽点燃火星子。他抽的熟练,这小段时间我们都默契的没有说话。 我看得喉咙干涩的发紧,那种从心脏震颤中蔓延出来的不舒服包裹着全身,仿佛整个人被套上一层透明的薄膜,犹豫下难耐地向陈隽伸出手:“也给我来一根吧。” 话落,那原本要把烟盒放回兜里的手一顿,陈隽咬着烟头不可置信地看向我,其中的复杂神色我瞧不清楚,只见他站在我面前久久不语。 "许其清,"他深吸一口气,“你不能抽这个。” 我心下疑惑,下意识问:“为什么?” 一般不都会给的吗…… “……”那道身影身形被问得僵住,我看见陈隽面容踌躇,嘴巴张开又关上,最后仅仅丢下一句,“反正就是不行。” 说完像是怕我强抢般,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仔细看那步伐有些踉跄。我落后于陈隽,眼看着追不上索性就慢下脚步。 这里是郊区,空气很好。原本的不舒服一扫而散,心情稍稳一些,就开始观察起前面逐渐拉出一段距离的人了。 陈隽身形不稳,走路有些轻微的坡脚。其实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顿觉熟悉之余又觉得惊讶。就说我跟他相处了好几个月,今天才发现这个秘密。 这让我忽然想到我跟他相处时好笑的细节,例如他走路很快,吃饭很快,就连做事情都要比我快很多。先前我原本以为,是他性子急,但后面又推翻了这个理论,只是唯独在我面前快而已。 于是在某一个午后我问起原因,他却只是笑笑,闭店临走时说—— “这不是比赛,我就是想要比你快一点。” 至于这句话背后的原因另我百思不得其解,试问无果后,也就失去了探究的**。 * 酒吧这两天不营业,陈隽破罐子破摔地预约了探监。过程出奇的顺利,提交的资料半个月后就审批下来了。 去探监的那天,因为身份特殊,陈隽原本是不想让我来的,但碍于我的执意,最后还是来到了这个地方。 再一次见到何秋,心中是难言的滋味。人倒是没瘦,发型理成寸头了。 他跟第一次见我那时般,没有笑过。那张清秀的脸没有一丝表情,麻木地坐在椅子上,隔着玻璃抬手拿起旁边的电话。 普通话从对面传来:“好久不见。” 何秋没有看我,拿电话的是陈隽。 身旁的的人没有说话,其实也说不出什么来,就是这般沉默着,过了良久,陈隽才声音沙哑的开口道:“你最近这段时间……过得还好吗?” “还行吧,积极服从指令,也就那样,”何秋秀气的眉毛舒展开,抿唇道:“对了,我妹妹呢?她现在怎么样?” 隔着一段距离,我能够听清彼此的喘息声。 可是面对他的是无尽的沉默。一秒又一秒,就连何秋最后一丝的笑意都落下来了。刚活跃一些的气氛就如同被泼冷水般静了下来…… “陈隽,我妹呢。” “抱歉……” “你他妈在抱歉什么?” 陈隽吸吸鼻子:“她,病情恶化……走了。” 听到噩耗,何秋身影明显一顿。那仅仅尚存的最后一丝活气都消失殆尽。 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默默念叨:“……走了?” 对啊,走了,就这么轻飘飘的两个字,概括了她那短短病痛的一生。 听到这处,我鼻尖发酸。 对面的何秋显然不信,没有见到他笑过的面容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笑,又发疯般猛的扑到玻璃面上,歇斯底里,“我不是说了枕头下有钱吗!怎么会死了呢?!” “陈隽,陈隽!你一定是骗我的对不对?你快把电话给许其清,我要跟他说话,快啊!!!” 话从陈隽那里递过来,我看着对面的身影摇摇头没有接过。 但事实就是如此。任神仙来了都无能改变。 那长达半个月在病床上念叨哥哥的妹妹,永远沉睡于寂寥的秋天。 那在墓园没有下的雨此刻下在了何秋的心里,这天后裹着遗憾和后悔难受一年又一年。 短时间的沉默下,那因为怒吼而愠红的脸慢慢变得惨白,何秋踉跄一下无力的瘫坐在椅子上。 眼眶霎时红了,眼泪滚滚。喉咙中压抑的呜咽从电话里断断续续的传来,而后伸出手发疯地抽向自己的脸庞,吓得我们直接站直,可惜隔着窗户无能为力,只能拼命地喊试图阻止。 因为动静太大,不过几十秒狱警就出来制止这场闹剧,何秋被架住拖走的时候,那从窗户折射出朦胧的光影正好映照在他脸上,徒添几分沉默的悲哀。 短短十分钟,探监就这么潦草结束了。 我不知道怎的,原本不那么疼的心脏泛起细细密密的痛,就像有根针般来回刺。 曾经久远的记忆里似乎也有人这样惦念着我。隔着一片天地,哽咽声也是这么穿透过来的,可惜是谁我记不清了,那时候朦胧地想要转身去探寻却发现身后是无边的黑暗,怀里只有一丝尚存的余温。 油然腾起的惊慌失措包裹着先前的难受流窜在五脏六腑中,伴随着后脑勺剧烈的疼痛,在深处的枷锁突然松动开来,一道道声音从耳边响起却又模糊不清。 再次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指尖抑制不住发抖,熟悉的感觉如狂风过境,就连面前的陈隽都长出了三头六臂来。我努力挣大眼睛依稀能辨认出他惊慌的神色,环顾摇摇晃晃的四周强忍干呕的冲动,扯着他的手往外走。 因为难受,连路都走不太稳。折腾了很久才走出大厅。天气预报为小雨,果然出来后地面是湿漉漉的。连空气是潮湿异常,闷闷沉沉。 阴沉沉的天,阴沉沉的厌。原本以为重生后摆脱了所有病痛,却没想到会卷土重来,这怎么不叫人绝望! 陈隽的话萦绕在耳畔,模糊的听不清楚了,只见天地一片摇晃转眼眩晕,再睁眼的时候便是医院的天花板。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味,病床周围没有见到熟悉的身影,我垂下眼眸厌倦地闭眼。 不过一会,脚步声逐渐逼近,我睁开眼望去,见到的确实陌生的面孔,他在淡淡的看着我。 第11章 手腕 “你醒了。”他的面容没有多余的表情,客气又疏离地自我介绍,“你好,我叫蒋秦。” 蒋秦…… 心中默念着名字,面对突然出现陌生人,我有些不知所措双手紧紧扣住白色床单,犹豫又犹豫,疑惑又不解。 他看出我的紧张,轻轻笑了一声,整个人温和了不少:“不用紧张,我不会吃你,我只是来确认你的安全。” “许先生,我看了报告,你的身体状况有些不太好。如果有条件的话多吃一些营养的东西。”话音刚落,他想起一件事情。 “对了,许先生,能否让我看一下你的手腕?” 他知道我的姓名,还看了相关的病情报告?我有些奇怪地抿了抿唇。看着他的衣着并不与医生挂钩,心中难免警惕。 那个人嘴角扯起温和的幅度,“请放心,我没有任何恶意。我是你哥哥的下属,这次过来是想了解一下情况。” 何铖。 再次听到熟悉的名字,我瞳孔猛然一缩。 “他派你来跟着我?” 坐在椅子上的男人依旧摇头,“何先生不在这里,他出差去了欧洲,我不是他派来监视你的,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我只要确认你的安全,我就会离开。” 我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松一口气,反而被吊着不上不下,胸腔又隐隐作痛。 我与何铖的聊天界面依旧停留在他告别的那一天,最后两个人之间仿佛是彻底掰断藕线,再也没有联系。 他在关注我。我心中酸胀难忍,狼狈不堪,最后泄气般靠在床边。 蒋秦帘下眼眸,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许先生,麻烦让我看看你的手腕。” 我伸出手,垂下眼眸。 男人仔细观察了一会,拿出手机起身走出病房。 病房内又重新恢复安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隽走进来,手里面还提着热腾腾的早餐。 “粥是附近小摊买的,很香,你尝尝看。”陈隽动作自然地搬张椅子坐下,边说话边打开包装盒。 我接过那杯热腾腾的粥,“谢谢啊,昨天麻烦你了。” “没有的事,不用跟我这么客气,我年纪比你大照顾你是应该的。医院的检查结果没什么很大的问题啊,说是什么营养不良引起的。” 手中的八宝粥是甜的,我安静地听着陈隽的话。 “左右不是什么大毛病,今天就能出院了。不过十八岁是长身体的时候,今天刚好去菜市场买条鱼给你熬鱼汤喝吧。” “不要放姜。” 陈隽拍拍我的肩膀,勾唇笑的时候露出尖尖的虎牙,“这个我知道。” 缴费出院后是早上九点后,拿着手中的报告单我一瞬间恍惚,又想到今早过来的人。 后知后觉回望挂在墙上的计时器。 今天是2017年10月16日。 寒潮蓄势待发。 * 买的是黑鱼,汤熬的奶白,味道可口。旁边还有一份清炒红薯叶,另外加一杯的啤酒。 陈隽爱喝酒,不爱喝白的。其实我也想来一杯,却因为刚出院的原因,杯子被陈隽抽走了。 黄橙橙的气泡不断向上漂浮爆破,我看的眼馋。陈隽似乎感觉到我的视线,哼一声抬起杯子就干完了。随后又盛了一碗鱼汤放到我面前。 “别看了,看着面前的碗,这才是属于你躺在胃里面的东西。” 没办法啊,说不让喝就一滴都不会让我碰。目前这年龄加上上辈子活了这么久,耍赖一下我都比他要大上一轮,换做现在被管着心里面倒是数不清的滋味。 说起年龄,陈隽好像……就比我大两岁吧? 之前聊天的时候他说他从小混迹在人情世故上,靠着情商这一块混的风生水起。 确实,陈隽说话这块有种别样感觉,非要形容的话那就是混着烟火气息的艺术。 上班唱歌能把顾客逗的开心大笑,下班帮助别人也格外讲义气。 这份技能是弥足的珍贵,让我对他的过去产生好奇又由心的想他能站上更高的舞台。 至于未来,我也想问问陈隽以后的打算。心里这么想着,话也就说出口了:“你以后怎么打算的?想不想去别的地方啊?” “我嘛,”我看到陈隽的手握的发紧,语气却是轻松异常,“以后去不去别的地方目前还不清楚,酒吧的租期还有一年零三个月,我得帮忙干到期才行,至于那些钱留着等何秋出来。” “人生嘛,走一步看一步吧,未来的事情未来再说,唯一要求就是平淡,开心,幸福。” 话落,他夹起一块豆腐:“你年纪这么小应该读书才对,现在这酒吧的老大是我,之前的合同作废,要不我供你读书怎么样?” 读书一词,充斥着前一生我未能企及泡沫般的心疾。 重新拿起笔,走向截然不同的人生,或许会比现在光鲜一些,至少认识世界不再用片面的角度。 这个筹码,极其令人心动。 我看着碗里的汤,眼睛亮了亮。 至于金钱这方面其实不用资助也足够,这几个月工作以来,加上省吃俭用,资金还算可观。 现在问题就在于户口本上,存放在距离这里一千多公里的出租房内。想到许曼晴可怖的眼睛,心里有些打退堂鼓。 另一边的陈隽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嘴里的豆腐越嚼越慢,伸手在我面前晃了晃。 “不要发呆啊,这个提议你觉得怎么样?” 话落,因为动作的幅度太大径直将碗撞向桌子边缘处,惊讶间手忙脚乱地去接,最终以怪异的姿势定格在那里。 我回神被逗的忍俊不禁,摇头回绝了他供我读书的想法。 他把碗放回原处,皱眉问为什么。 我抿唇抬头,张口跟他来回拉扯,最终是陈隽败下阵来,说要给我买张返程的车票这闹剧才算结束。 吃完饭后在酒吧忙活到凌晨五点闭店,洗漱完躺在床上眼睛困得打架。 思绪逐渐漂远,在沉沉的梦里面,梦见封存记忆里的那颗高大的梧桐树。 身旁有人逐渐靠近,稚嫩的身体,没有五官,只能看清被修剪的很短的头发,能闻到身上香皂的味道。 攻还要三四章才能再次出场,大概? (小猫被送到朋友家养一段时间,在车上泪眼汪汪的,看得我好心疼[爆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手腕 第12章 梦破 他问我叫什么名字,声音是嘶哑带有浓浓气音的。我探究的目光慢慢转移,最终定格在那带有狰狞伤疤的脖子上。 男孩注意到我的视线,连忙把衣服往上扯,奈何衣服太短怎么也扯不上,最后动作几下自暴自弃地跑开了。 再次见面的时候应该是深秋,梧桐树落叶了。徬晚的风很凉,身上穿着厚厚的衣服导致动作都不是很方便。 傍晚是活动时间,周围声音嘈杂,在这里我跟男孩成为了朋友。 他教我学会了怎么折梧桐花,又一转眼跌坐在软软的靠垫上,伴随着汽车发动的嗡鸣隐隐听到后面的哭嚎声,越来越远,最后只剩下车内的交谈,淹没在猛烈的寒冬里。 后面场景光怪陆离,只知道在广阔无边的空间里声音藏着的是恼羞成怒,歇斯底里,哽咽难抑,痛苦不堪的,真真切切,纷纷扰扰。 我摒弃一切顺着河流深处走,看见水流逐渐变成红色,哭泣声时隐时现,扭头发现一滴泪落在嘴边,又苦又涩。 伴随着物品掉落的啪嗒声,我猛然从梦中惊醒,脸上的泪水已经干涸成泪痕,愣愣扭头看向窗外,后知后觉已经是傍晚时分。 * 合同的事情已经解决了,连续在酒吧里忙活了一个星期,赶在店休前买好了返程的火车票。 火车站离这里有些远,一大早陈隽就开摩托带我去赶车。 这里的早上是静谧的,飘在空中的是卖肉燕锅里滚烫的烟气,吃完了早餐送到车站,我顺着人流往里走,回头依旧能看见外围的人。陈隽站在那脚步不动,只是伸手示意快上车。 人挤人的地方,我点头再也没有往回看,捏紧手里的东西往前走。 到达熟悉的地方已经是第二天中午,打车回到居民楼时学生刚好放学,熙熙攘攘往内部走去。 这里的景象没有丝毫变化,电线依旧跟蜘蛛网般乱飞,我裹挟着人流不断往里走,慢腾腾走到绿色铁门前停下。 这里已经下雪了,嘴巴喷出的白雾在空中漂浮,手指被冻得发僵,看着门前的钥匙孔,内心直发怵。犹豫再三,摁响了门铃,却一直都没有人来开门。 “咚。” 旁边的铁门开了道口,里面慢慢挪出来一道人影,是领居年迈的奶奶。因为上了年纪,眼睛已经浑浊了,举着皱巴巴的手,含糊不清道,“人走了,不在这。” 一连重复了好几遍才停下来,后知后觉认出人,才露出笑容:“诶,小清。曼晴不在咧,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我也好久没有看到你咯,干啥去啦?” “奶奶我去外地打工了,忙着就没回来。”面前的老人对人和善,也因为她小时候的我少挨了几顿打,所以当再次见到人时,多少有些亲昵感。 老奶奶不免有些唏嘘,叹气之余说:“造孽啊,下次跑的远远的,不要再回来啦。” 苍老的话音落下,一股心酸顿时弥漫上心头,忽然觉得自己可怜又可悲。我所贪恋的这份这种温和的亲昵感,是求而不得的。 * 备用钥匙放在消防栓上面,这是许曼晴多年的习惯。 打开大门,屋里面飘散着经久除不去的潮湿气味。这里在我走后也没有发生什么改变,摸着台面却恍如隔世。 墙上依旧贴着千禧年代美女照片,斑驳的墙面散发着腐朽的霉味,你透过水晶窗帘抬眼看厨房的布局,却发现是幽幽的昏暗。里面藏着发黄的木板,深夜蛀虫啃咬的噪音,臭气熏天的沟油和墙角长出来的青苔。 这些东西埋葬了我近乎一半的童年,被痛打的哀嚎,伤心的抽噎,绝望的呼喊,通通藏在这片阳光照耀下起伏的尘埃里。 卑劣的,懦弱的,黏在小小的铁皮阻断层,都被封印在阳台上,留存在这里,等着我回来又重新附着在我身上。 继母年轻时在这里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别人可惜她早早嫁人,死了丈夫又夭折了孩子。而我在她的眼里是领养回来的拖油瓶,扫把星。 后来死了,得肺病活生生疼死的,死不瞑目,眼睛圆噔噔的要吃人。脑海里的面容愈发清晰,贴在她身上的标签也越来越清晰。 市井,粗鄙,恶毒,悲哀,可恨,可怜。 我绕着屋里的陈设走一圈,最后坐在沙发上眼睛定晴在茶几上的纸张—— ×××精神疗养院。 上面一页写有详细的身份信息,下面一页则是签名摁押,时间是两个月前。 除了那两页纸以外还有鉴定报告什么的,全部堆在一叠。我揉了揉眉心,找到许曼晴经常存放证件的地方,很遗憾没有找到户口本。 害怕眼花,反反复复检查了几遍,结果依旧。顿时心坠落冰窖里。 户口本被她带走了…… 日光重叠黏连在窗户上,阴暗湿冷的房子回升起一些温度。我看着被切割成六边形的光晕,指尖被摁的发白,从来都没有觉得阳光比此刻更刺眼。 照着地址,我找到了许曼晴所在的地方。跟着护工的带领,看到了那熟悉的背影。 房间在最里边,只有她一个人呆呆的坐着。护工走了后,我没有挪动脚步,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最先说话的是许曼晴,她回头看着我,原本尚不清明的眼睛瞬间划过厌恶,站起来指着我鼻子开骂,“贱种货,你回来干什么?!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你是不是很得意?” 尖利的话语刺耳难忍,空间仿佛扭曲,我眼睁睁地看着许曼晴逐渐变大,自己逐渐变小,她指责我把她害成这样。 心有不甘,我皱眉看着面前脸色蜡黄的女人,觉得可恶又可恨! 凭什么。 “凭什么?你站在什么角度来指责我,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现在的下场不是你咎由自取的吗?!” 口中发出以自己性格相悖的话语,仿佛我不是我自己,而是另外一个人。 径直撕下温吞懦弱的外皮,露出内部腐臭不堪的灵魂,我冷笑地直视她的眼睛,厌恶绵延。空间再度扭曲,现在我变得庞大,而对面的许曼晴变得渺小,我指责她对我一切的不公! “你口口声声说我是贱货,扫把星,可我是被你扯回家的!别忘了,姓是你给我改的,我跟着你姓许!!” ——既然你觉得我是扫把星,那你是什么? 我看着她怔愣的表情,觉得解恨至极。因为曾经也得到过几分亲情,所以现在才显得这么丑恶。 疯了,要全部都疯了才好! 许曼晴怔愣瞬间眼睛霎时变得猩红,浑身颤抖歇斯底里道:“要是能回到以前我恨不得掐死你!自从领你进门后,我老公从高楼摔的粉身碎骨,最后几万草草了事!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刚出生就心跳停止!你的出现把我的生活搅的一团糟。是你,剥夺了我做妻子的权利,是你,剥夺了我做母亲的权利!你打碎了我本该平淡幸福的一生,把我搞得人不人鬼不鬼。我恨不得杀了你,现在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硬气?!” 巨大的荒谬感笼罩在周身,将明知后果的结局归咎在年仅七岁的孩子身上,这哪里算的上公平! “惺惺作态,你的人生毁在自己的手中,作俑者是你,自食恶果当然也是你自己。”我冷冷评价。 这种外层愧疚包裹利刃的糖前世我吃了无数!这段话在上辈子许曼晴临死前口中托出,此后长达数月在绝望的生活中度过,最后不堪身心折磨,选择割腕自.杀。直到被抢救回来后半年知道结果,白纸黑字让愧疚与痛苦通通变成笑话,命运嘲弄我愚蠢不堪信她只言片语。 许曼晴的丈夫明知高层施工危险却依旧不带安全绳最后失足坠楼。而她肚子里的孩子胎检时明知发育有问题,却依旧执拗生下,最后出生不过三分钟胎停死亡。 她的平淡幸福的人生葬送在自己的手里,而我前世大半的人生也同样折在她的手中。 谁来赔付我至珍至贵的青春,谁来抹平那埋藏在心底间伤痛的烙印? “你胡说八道!”许曼晴早已经失去了理智,伸手欲扇过来过来却被抓个正着,气急败坏下不断嘶吼。最后挣扎开,迅速跑到床边,忽而又想到什么,怨毒的神色一闪而过。 她拿出户口本,残忍地笑,看着像恶魔:“你硬气!我要看看你能硬气多久!你来这里不就是为了这个吗?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相处这么多年了,你以为你心思藏的有多深?不是想读书吗?我偏不让你读!” “!” 我眼神一怔连忙冲过去抢,但显然许曼晴的手速更快。我不敢深想我的面部表情,是多么抽搐难看。 户口本瞬间分为两页,一页在我手中,另外一页在她手中! 撕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手中那一页瞬间变成两小片,四片……直至碎屑,漫天飞舞。 我眼睁睁地看着空中飘落的飞絮,然后慢慢沉默在阳光下,至于那地上洒满被撕毁的纸张,在嘲讽地看着我。 说。 ——许其清,你握住想要的东西了吗? 没有。 没有。 通通都没有!!! 另外一半人生被撕碎在地上,而罪魁祸首踩着纸张得意一笑,仿佛在说。 ——许其清,你的人生与我何干? 而我这个被一杆子戳破美梦的可怜者。握住手中的纸张,关节用力到发白。痛到全身痉挛,打碎牙往肚里咽。 傍晚了,落日了,黑暗了。 命就是这样。 我转身想要离开,刚踏出一步却被一句话定在原地。 脑海中的轰鸣声瞬间炸开,整个人如坠冰窖,浑身发冷。我愣愣转身看向她,她站在白炽灯下宛如地狱里爬上来的毒蛇,吐着猩红的信子。 埋藏在心底刺被活生生挑到明面,然后往里面扎上一刀,弄得血浆飞溅,而作俑者泰若自然。 身上被烟烫伤的疤痕隐隐作痛,恶心,反感,瞬间翻涌。我怎么都没有想到埋藏多年的不堪在此刻被揭开,给予我重重一击,随着字句的吐露,理智的一面逐渐被侵蚀,懦弱的一面逐渐浮现。 什么叫做被抛弃?我皱眉看着她,指尖渐渐感到发凉,然后蔓延到身体各处。 假的,假的,假的!!! “你胡说! 我哥跟我说我母亲很爱我!”我不信她的话,抖着手厌恶地看着她,可是骨子里埋藏对她的恐惧,几十年如一日盘旋在身边。 对面的女人却因为这一句话,疯狂大笑,满是褶皱的脸堆在一起,眼神看着自己只有嘲讽与畅快:“贱种的东西,你哪里来的哥。她生下你已经够恶心了,怎么可能还会再带一个贱种过来?!” “要是爱你,你怎么沦落到福利院?要是爱你,怎么都不来看你一眼?要是爱你,怎么不把你接走?” “不相信,大可以去质问,这件事十里八乡都知道!”说完,她眼睛一转,“早知道当年就该把你打死在院子里,而不是留下你来连着别人对付我。” 许曼晴浑然像个疯子,我茫然地看着门口越来越紧密的人群,顿时头晕目眩。 儿时的记忆涌现,我听过园长说我可怜,说我是从襁裹就沦落在福利院的。我总是期盼着母亲过来接自己回去。 可是过了好几年,我错过了上幼儿园的年龄,都没有等到…… 后来我被许曼晴带走,造就了长达十几年的噩梦。上辈子我自·杀醒来时,看到了何铖,他说他是我的哥哥。 他说我的妈妈嫁给了他的爸爸,组成了新家庭,但因为身体原因一直无所出。他还说,母亲在垂老暮年的时候常常提起我……他说母亲很爱我的。 我曾经看过母亲的照片,现在一对比,竟然发现许曼晴眉眼与母亲十分相像。 我不相信,怎么可能呢?可又有些合理,我从来从来都没见过她一面,哪怕她死后。 曾经在出租屋里,许曼晴打我时说出的话,在脑内越来越清晰。 原来我身上流着这么不堪的血,原来我的出生是不受所有人待见的……是令人厌恶的污点…… 心中信念崩塌,我茫然看着对面的女人,她的嘴依旧不停,整个人宛若灌毒的蛇蝎,不断疯狂咒骂。里面藏着面目全非的嫉妒,是对自己姐姐身陷泥泞却嫁入豪门的嫉妒,是对继子攀上豪门对付自己的仇恨,酣畅淋漓地全部袒露出来! 我不由踉跄一步,喉咙像是被什么人掐住一般,异物感越来越明显,最后止不住弯下腰干呕。 所有的一切都能解释得清了,何铖上辈子口中说的母亲爱我是假的,我所期待幸福的家庭也是假的,这一切都是我给自己臆想的梦境。 她巴不得我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以抹清她的污点。 难怪连一面都没见过,原来不是没有时间,也不是病重,是不愿意,是厌恶啊…… 难怪……连陌生人都能给的温存,我的亲人连施舍都不愿意…… 难怪,何铖不愿我去墓地见她一面…… 原来所有人都知道,唯独我蒙在鼓里。 想到这里我的手指开始忍不住颤抖,崩溃的难以自抑。 说爱我都是假的。 说怜惜也是假的。 说愧疚也是假的。 从出生到现在,骨子里渴求二十多年的爱恋与期盼是怎么都求之不得,因为出身本身就是个错误。 所有的所有都只是在自欺欺人。 难怪…… 难怪…… 我后退了好几步。 许其清你怎么就这么傻呢,怎么能愚蠢到这个份上。 我抖着手捂着自己脸,不让别人看得我哭得那么难看,保留仅存的一丝颜面与希望。 这里的嘈杂迎来医护人员,原来看热闹的病人人都作鸟兽散开。一位女护工推走了许曼晴,偌大的走廊依旧回响她的咒骂声。 我崩溃地蹲在墙角边上,难以抑制地颤抖,恐惧地流着眼泪,浑身麻木。 开学了,有点忙,更新不定(遁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梦破 第13章 发病 不知不觉走出疗养院,路边的灯亮了。下着雪,路边没有什么人,连车也极少。 走了一段路发现小超市开着门,热闹一些。我鬼使神差走进去拿了一包烟,长呼一口气。 微弱的火星不断燃烧,浓烟过肺并不好受,先是头晕后是手抖。 然后嘴巴泛起一股咸味,咸变成了涩,涩又变成了苦。苦再变成了痛,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这个世界真的不公平,我回想前世今生种种,为什么别人轻轻一勾手就能获得的幸福,我却要乞讨两辈子呢? 这么多年来,上辈子加上现在整整四十七年。我犹如过街老鼠窥探别人幸福,原以为是明月高悬独不照我,却没想到是背景不堪入目,让人难起怜悯的心啊…… 怎么重来一世依旧这么痛苦呢。 手不间断地抖,差点连烟都拿不稳。喉咙仿佛被人掐住般,干涩异常,胸腔沉闷的浊气也出来捣乱,最后不得不扶着电线杆弯腰干呕。泪水垂直滴落在雪地里,额间的发丝被冷汗打湿黏连在一块,整个人可以用狼狈不堪来形容。 烟灭了,我茫然抬头看天,裹着雪继续往前走。 这场寒潮声势猛烈,夹着风雪继续向前行走,孤独的船帆迷失在深海里,再也靠不了岸。 不知道过了多久,雪渐渐停了,前面的路灯亮了一串,风更猛更烈。前面有桥,桥下面是江,因为还没有完全结冰,隐隐能听到湍急的水流声。 之前有一次翻栏杆的经验,虽然四肢被冻得有些僵硬但依然不影响动作。 耳朵疼得厉害,松开手摇摇欲坠间却猛然被人拉住,“哐”一声被扯回桥上,脑袋砸在积雪中,不怎么疼。 炽热的温度撑着脑袋不再下沉,被熟悉的味道包裹的一刻,泪水再次决堤。 我呜咽出声,沙哑难抑:“何铖,你骗我。” “你又在骗我……” “对不起……” 何铖声音同样沙哑,带有劫后余生的意味。 夜晚是怎么过去的,记忆已经变得模糊了。只依稀记得车里的暖气很足,跟外面是两个世界。 * 人心里藏着事,纵使睡觉也并不安稳。梦里面的模糊的人脸逐渐清晰,许曼晴憎恶充血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嘴巴张张合合—— 【你身上流着的是那个□□犯的血,她把你送进福利院算是仁慈!】 “轰隆” 脑袋里面仿佛如惊雷般炸起,吓得我从床上坐直,恍惚发现已经是第二天了。 深灰色的窗帘隔绝了所有阳光,我慢吞吞下床拉开门就能看何铖窝在沙发处办公,空气里飘着米香味。 时隔一个半月多,看着远处熟悉又陌生的男人,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因为上次说的话如此决绝,实在没有脸面再次面对。 何铖的视线从电脑上移开直勾勾看着我,而后起身那一双棉鞋放到我脚边,“昨夜下大雪,虽然屋里面开了暖气,但是要注意保暖,本来身体就不好容易感冒。” 其实我很怕热。 我蠕动着唇最后生生把话咽回去,就着男人的眼神把鞋穿上。 刚好锅里面的青菜粥煮好了,何铖端了两碗出来,递给我后坐在对面。 彼此都沉默着,我低着头舀粥往嘴里送,隐隐感觉对方视线落在身上,心里被重重一锤,疼得发颤。 不禁咬唇怪这不断向上漂浮氤氲白汽,熏得眼睛直发酸。 “……疗养院的情况你知道了?”我抬头问何铖。 先前蒋秦来医院看我已经做了铺垫,所以昨晚何铖在桥边的阻止,我一点都不意外。现在不是怪他跟踪的时候,我不想再让他再见到我这么多的难堪,至少在他心里面要保留一丝的尊严。 何铖的摇头否认让我松了口气。转念又想到那未见面的母亲,心里莫名闷得慌。思来想去最终说出口,眼神躲闪间注意不到对方一闪而过的落寞与伤心。 我问何铖,问他,母亲临死前有没有叫过我的名字,等到肯定的回答后,沉默了良久。 以前不懂事吵着闹着要去看看她,现在知道真相后怎么都没有那份勇气。 我不敢再念她,也不能去看她。 母亲要是知道了,肯定也会很痛苦。 其实那不叫爱,也不叫愧疚。 更多是昏迷游离间无意识的呢喃。 但这也足够了。 我比其他人有福气,至少母亲临死前念的是我的名字。 碗里的粥凉了,何铖又添了新的一碗。 “以后有什么打算吗?还回福州吗?” 何铖看着我说。说到底是相处了十年的人,问问题也是一针见血。 我舀粥的手顿了顿,轻轻道:“我目前没什么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吧。” 回福州我不敢面对陈隽,留在这座城市,我心里难受。至于未来,我其实没有考虑好,就像无头苍蝇,到处乱飞。 何铖面色憔悴,我从来都没见过他这幅模样,或许是昨晚的事情吓到他了,现在眼眶都带着轻微的红。我蠕动着唇,瓮声瓮气道歉,“对不起,昨天让你担心了。” 何铖扯唇笑,但是笑的并不自然,里面藏的伤心流露出来,自然地刺了我一下。 “我能不能卑鄙一些,凭靠着愧疚让你留下来陪我几天?” 后面见我久久沉默,又说,“……就今天吧,陪我一天就好。” 我不该如何是好,最后答应下来。 这是第一次,我占据主导的地位。 听到我的回答,何铖肉眼可见的开心,看着他染春的眉眼,我唾骂自己像坏人。 其实时间很快过去,打个盹眯一会,这里走走那里逛逛,一下子就到尽头了。 跟我在一块的时候,很明显能够感受到何铖的紧张。他并不是话多的人,现在在身旁更是沉默寡言,纵使这样他的眼神却是炽热的,这个骗不了人。 他喜欢我,我知道。 我极轻地叹气,眼睛描绘着他的眉眼。心里想,要是那三年等待的许其清得到回应,肯定会高兴地蹦起来。但是现在的许其清纵使知道,也无能为力。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活轨迹,上辈子的纠缠不休搞的二人精疲力尽,我实在不想再拉他趟这趟浑水。 他本该有美好的人生,寻找到一位合适的爱人结婚,可能还会有可爱的孩子,彼此幸福相伴一生才对。我的目光落到他的唇角,心里慢慢下起一场绵绵的雨。 何铖,去过属于你的人生吧。 许其清一点都不好,你可不要再等我啊。 下午陪他去菜市场买菜,临近晚上的时候桌子上摆的都是我爱吃的。 夹了一筷子,我发现他的厨艺逐渐超过我了。 晚饭后何铖又切了水果放在客厅,洗了碗一直磨蹭在厨房里不肯出来。 时间不算晚,我却不想多待。餐桌上方的灯是关的,我走至玄关,何铖听到声响立刻走出来了,最后停在餐桌旁看着我。 我穿上鞋子,说:“我要走了,今天打扰你了。” 十分客气的话,刺得何铖抿唇:“我送你吧。” “不用了,谢谢。”我转身打开门,却又被叫住。 “还有两个月就春节了,能不能……跟我一起过年?”这句话我不知道他在肚子酝酿了多久,说的时候声音是发颤的,顿时心中弥漫这钝痛,久不能消。 我闭了闭眼,缓缓摇头。 最后。 他站在暗处欲言又止,最后轻声说:“好,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时针指到七,我回头看向站在黑暗中的男人。 忽然想到曾经在医院时留意的时间,后知后觉才知道他的爱竟然如此沉重。 难怪蒋秦会查看我的手腕。 2017年10月16日。 前世我割腕自.杀的时间。 第14章 变故 18年的春三月,我辗转到新的城市扎根。换了三四份工作,最终用积蓄在这里开了一间水果店。 几个月过来,工作换了三四份,医院倒是始终如一。 记得刚去检查的时候,医生眉头皱起,问我明明没有接受治疗的病史,为什么记忆会大段缺失且顺序错乱,甚至有时候连组织语言都十分困难,最后叹气说治疗周期长,要做好心里准备。 心病,完全治疗好的概率很小,其实我明白,挣扎了这么多年的执念,敏感自卑的心绪并非一时半会能改好的,于是内心毫无波澜地接受事实。 只是医生前面一段的问话,让我哑口无言,因为前世身上包括精神上的病痛不断折磨,外加药物与手段治疗让记忆地反复空白,记不清自己身在何处,记不清那几年所发生的事情,适得其反的让过往痛苦被不断放大,活生生将人拖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上辈子过得浑浑噩噩,只能麻木地接受治疗,接受询问,接受吃药,定时放风。 不得不承认何铖七年寸步不离的照顾,我的身体状况他都知晓,如果没有爱,或许没有人能够做到这份上。 ……至少,他没有这个义务。 “咚”,坚硬的墙裂了一角。当柔软被触及,反应过来后心里是密密麻麻地疼。愣愣地才知道上一次发病的名称叫——惊恐。 * 早上去医院做完针灸,回到店里已经是正午了。没有什么胃口,脑袋稀里糊涂地犯困,现在是梅雨季,街上行人匆匆。我望着外面的飘渺的雨水,索性收起摆放在外面水果,最后拉下卷闸门的那一刻,一道声音传入耳朵。 “你好,这里还有苹果卖吗?” “有的。”我拉着卷闸门的手一顿,抬头看着面前的男人,瞳孔一震,顿时清醒了不少。 是陈隽。 他撑着一把透明的雨伞,勾起一边嘴角,眉眼夹杂着疲惫,整个人瘦了不少:“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在火车站匆匆告别,后来信息都不给我发一个,我还是你的朋友吗?” 他眼神藏着伤心,身体却挤进店内。打量了四周的环境,微不可查地皱眉。 我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只是不好意思地干巴巴地说了一声“抱歉”,随后给他泡了一杯热茶。 收银台里处有两把椅子,我搬出一把擦掉上面薄薄一层灰尘,递给他:“你怎么来到这里了?” 这个城市距离福州市路途遥远,我记得陈隽说过要在酒吧忙一年多的时间。当时并不是故意不发消息,而是……没有脸面发消息,生生破坏了那几分对我的希冀。 所以选择了最蠢最笨的方法,换到另外一个城市来逃避。梳理事情脉络,我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生生停顿住了。 陈隽变了很多,他捧着茶杯,睫毛颤了一下,笑着说:“赌博欠债,最后穷困潦倒,无路可走来投奔你来了。” 骗人。 我看着他身上的衣服,这个质感不像穷困潦倒的样子。 疑惑之余询问为什么不继续经营酒吧,却始终等不到回答。 至于陈隽说话的真假,我也不考究,只是多张嘴的事情,况且这水果店经营的一直都不错,隔三差五会有几个大顾客来光顾,一连就是买好几百,也不知道能不能吃完。 想到这里,我开玩笑道:“好啊,留下来帮我进货。” 没想到的是陈隽答应的很爽快:“不用工资,管我饭就行。” 陈隽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卑劣的人,飘落无归处最后如同种子般安扎入土,哪怕这是他偷过来的安宁,但扭曲阴郁的内心顿时得到极大的满足。 利用,贪恋,解药。 同是草木,同是蜉蝣,坠入深渊,像藤蔓一样,和谐共生。 · 水果店里面还有一个房间,原本是放杂物的,现在腾出来变成了陈隽房间。 装水果的纸箱我全部叠在一块卖给废品店,拿着五十块在外面买了份干锅排骨提回去。 这几天天气晴朗,客人比以前多了些。 陈隽穿着一件简单的体恤,在水果店不断忙活打称。 到了中午,人流少了很多。我在厨房炒了一份辣椒牛肉,配着干锅排骨,拿了两副碗筷摆在桌子上。 招呼还在忙活的陈隽:“别忙活了,水果下午再搬,先吃饭。” 我盛好饭,把筷子递给他。 天气很热,在旁边的风扇摇着头吱呀吱呀响,我擦擦额头上的汗,给他夹了一块排骨:“今天辛苦你了,多吃点。” 我看着陈隽,他低着头,细密的汗珠流到下巴上,握住筷子的手快要泛白,他压抑住心中的澎湃,仰起头把排骨夹进嘴里,含糊笑道,“小事。” 我的反应对比上一世迟钝了很多,也容易健忘,精力越来越少,身体逐渐疲惫。失眠与嗜睡交替,这几天多亏陈隽的帮忙,不然按照我这样这个店迟早亏本倒闭。 我觉得陈隽有事瞒着我,但休息的时候,企图问他的时候,都会被一些情况打断,要么就是他含糊其辞。 他真的变了很多,做事沉稳又利落,整个人变得圆滑。没有先前在酒吧的张扬活力。唯一不变的是我依旧读不懂他的眼神,从猜不透到看不懂,我并不是非常了解他。 吃完饭,陈隽主动揽起洗碗的活,而我就在外面看店。 下午天气炎热,街上除了撑伞行走的路人,没有人光顾这家孤零零的水果店。 我想着傍晚五六点,天气凉快一些,开着小三轮拉水果到附近热闹的街边摆摊。 但希望很快落空。我抬头看着面前黑压压的西装男人,以为自己的疏忽是不是进了品质不好的水果,有消费者跟市管局反应,他们要过来查封这家小店。 最后是我多虑了。 他们不是来找我的。 那些人看着陈隽微微低头:“徐先生,老先生想让你回徐家。” 黑压压一片的人堵在门口,为首者面色淡然,整个人宛若一个机器人。 徐先生?! 我不可置信地看向旁边的人。 反观我旁边的人面容看起来还算平静,他勾起嘲讽的笑容,眼中是藏不住的厌恶与阴郁。 “能让我回去的,只能是他徐州的葬礼。” “那很抱歉,徐先生。”黑西装男人面容冷了下来,“我拿工资就得替人办事。” 空气一瞬间陷入冷凝,我迅速把陈隽推在自己身后:“他是我的朋友,你们站的这块地方是我的店,你们要想把他带走,那也得问问我同不同意!” 回应我的是一声轻笑和从口袋中撒下的钞票,一道力把我给撞开,连同堆在旁边的橙子滚落在地,又被踩得糜烂! 脑子一阵阵眩晕,胸腔瞬间呼吸不上气。双腿无力站起来,又一瞬间跌落下去。 店内混乱作一团,我微睁开眼,只见一个模糊的身影想要冲过来,但又被人迅速架住胳膊往外扯! 剧烈的嘶吼声,由清晰转入模糊,我闭眼陷入昏暗。 再次睁眼,映入眼帘的是纯白的天花板和刺鼻的消毒水味。 我挣扎地想下床,却被旁边给病人输液的护士拦住了。头晕目眩下才发现去自己发烧了,趁着护士给自己换药水的功夫问询送我来这的人,遗憾的是没问出什么来。 我内心莫名厌恶惧怕医院,闻着刺鼻的消毒水味,喉咙不由发紧,最后在医院待了一天,就匆匆出院了。 这里的春季逐渐染上夏的燥意,我就着街上梧桐树叶沙沙声,走至店铺。 当打开卷闸门,我竟然有些意外。 店铺一尘不染,仿佛我上午关店下午才回来般。 我环顾一周最后定格在放橘子的货架上,心里面浮现出答案。慌忙走到店门外张望,路边行人脚步缓慢和着沙沙声,一切如常。 看了很久,我才慢慢回神。眼睛瞥到最里头的房间,连忙掏出手机开始拨打电话。 …… ………… “您好,您拨打的暂时无法接听,请稍后再拨。” 我焦急地在窗边踱步,看着这外边的绿意盎然,全无欣赏的心思。 “您好,您拨打的暂时无法接听,请稍后再拨。” “您好,您拨打的暂时无法接听,请稍后再拨。” 总共十五个电话,几十条信息。自从陈隽被人带走之后就杳无音信。 越是杳无音信,我越是焦躁不安。他身上藏着太多的秘密,到现在无处破解。 我泄气般坐在靠椅上,手机不断刷新也弹不出一条新消息来。直到晚上蹦出来的红点,陈隽报了平安心才放下来。 日子又恢复了平静,我依旧像往常一样开店,点货,打称。 夏季的末尾逐渐染上秋季的凉意。不知是不是应了那句“春困秋乏”,随着时间的拉长,我越来越困倦,越来越嗜睡。 起初并不在意,直到过往的情绪如同潮水涌来将我包裹入其中,我犹如一只帆船又在暴风雨中的海浪漂泊,不知归处。 嗜睡期间,我总能梦到一个场景。漆黑的卧室,压抑的气氛。我坐在床上,控制不住梦中的情绪,痛苦又无助地环顾四周,寻找快速解脱的方法。 冰凉的脚链染上体温,卧室的门口被轻轻推开,一个人逆着光影端着一碗药进来。 第15章 心颤 中药的苦涩味瞬间蔓延至整个卧室,我看不清男人的面容,却对他依赖又惧怕。 男人坐在床边,把药放在床头柜上,微微叹了一口气,把蜷缩的我揽入他怀中。 我惊了一下,眼睛瞬间溢出泪水,哽咽痛苦扯着沙哑的嗓子:“放我走吧……” “放我离开这里……” “我求求你……” 空气中除了我的哭泣与哀求声再无其他。 过了很久,一滴泪水落在我的脑袋上。我瞬间止住哭声,在黑暗中摸索他的面容,换来的是一手的湿润。 我怔了怔,楞楞地看着手里泪水。一瞬间心痛斐然。 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哥……” 我穷极一生找不到答案,该怎么办? 男人依旧不说话,他拿起药碗哄着我喝下,刹那间浓重的气味蔓延至鼻尖。 我猛然从梦中惊醒,额间都是冷汗。望着快要掉皮的天花板,心有余悸。 我抹了一把脸,一看时间发现已经中午十二点多了。 没有胃口。 索性拉开卷闸门,开始营业。 今天下午的客人少,趁着这个闲暇的时光我打了个盹。 直到太阳逐渐楼下,一位老妇人拄着拐杖慢慢走进店里。 她是这里的常客,渐渐地我们也能唠上两句。 “小许,小许?”那位老妇人敲了敲玻璃柜,“不要睡了,我来买水果了。” “你也真是的,开着店呢,咋还偷上懒了呢,万一水果被偷走了怎么办?” 我张开惺忪的眼睛,花了好长时间才对上焦。 那位老妇人见我不回答她,又瞧着苍白的脸色,微微叹了一口气,转身挑水果去了。 她居住在这家水果店上面,她的丈夫早些年因病去世,留下一对母女相依为命,可是好景不长,就连唯一的女儿都没有留住。上无父母下无子女,眼睛哭瞎了,成了这里有名的空巢老人。 没有人不惋惜,叹她经历众多磨难。 我刚来的时候,她与我最早相熟,老妇人傍晚的时候喜欢坐在水果店门外,眼神空洞地望着街边的绿荫。 第一次觉得奇怪,后面习惯了,收银台里面一张椅子变成了两张。 只是最近她很久没有过来了,心中难免空落落。 “抱歉奶奶,我最近总觉得疲惫。”我接过水果,帮忙打称。 她叹了一口气,担心道:“瘦了好多,有时间去医院看看。” 空气中响起着塑料袋的声音,老妇人抖着手拿出厚厚的旧旧的纸币。而后,她碰了碰我的脑袋,睁着浑浊的眼睛仿佛在仔细地瞧这我,我看着她眼中的漆黑,鼻子顿时一酸。 . 不知不觉已经是深秋了,店铺里也上新了应季的水果。街边的梧桐树叶已经开始染黄,刮风的时候就会有些树叶飘落下来。 最近的精气神好了一些,思绪也逐渐活跃了起来。我想起儿时在福利院的时候,那里也有一颗梧桐树,但是矮矮小小的,浑然是一副营良不良的样子,没有这里的高大茂密。 人们常说人老的时候,会一遍遍回忆过往,企图在旧时的记忆中找回一些纯真与美好。 我笑了笑,上辈子加上现在也不过是不惑之年,思绪却总是往旧匣子里钻。 街上铺着一层厚厚的落叶,我凭着记忆拾起叶子卷成一朵花放在玻璃柜上,当作纪念这个秋天的装饰品。 楼上的老妇人走了,是昨天的事。 因为孤独一人,丧事没有大张旗鼓,安安静静的。没有人,没有喇叭,我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知道的时候,我只看到救护车忽闪的灯光。 我望着那一袋还没来的急拿走的苹果出神,心中泛着酸涩,周围的空气仿佛织成一张大网将自己围困,窒息感如潮水般灌入肺里。 这个世界总是很残忍,所有对自己好的人最后都要离开。而我像被秋天遗落的枯枝,发不了芽,藏在角落里腐烂。 诶,其实标题起的有一些跟内容无关,直接看内容就好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心颤 第16章 寒潮 第二年的冬天,冷空气强烈,寒潮如风暴般逐渐席卷全国各地。 由秋入冬,街道的梧桐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外面飘着鹅毛大雪,不一会就铺满柏油路。 我穿着棉服,捧着热水杯在收银台哈气。 这时一道手机铃声响起,接起的那一刻,一瞬间愣神。 “许先生你好,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蒋秦的语气透着疲惫,周围环境声音嘈杂,吞没冷冽的风声,“非常抱歉打扰你,何先生目前情况不是很好,有一份遗产转让书需要你签字确认,能否麻烦你过来一趟?” 遗产转让书? 我听着对方语言,明明每一个字都听得明白,连在一起却不懂了。沉重的呼吸声萦绕在耳边,声音仿佛闷在胸腔里,连心脏都被一张薄薄的塑料包裹。手掌刹时卸了力般,我茫然看着在夹杂着风雪中穿梭的车辆。 声音颤颤确认道:“……你说什么?你在哪?” 我心存侥幸,希望这是他用来玩弄我的恶作剧。可下一秒打消我的痴心妄想。 “很抱歉许先生,我知道你难以——”电话那头传来轻微的叹息声,可不过一瞬,我听到那边一道极大的爆破声连同悲哀的呜咽,顿时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浑身骨骼都犯着密密麻麻的疼痛。 明明泪水是温热的,我却感觉到痛彻心扉的寒冷。 手机传来一阵忙音,我连忙摁回重播,可是再也打不通了。指尖不住颤抖,苦咸的泪水模糊了视线,最后“啪嗒”一声,手机摔在水泥地上,屏幕如同蛛丝般裂开。 眼前事物重叠成影,链接理智的弦断开,手指连着脑部神经不住疼痛颤抖,原本惨败的身躯在听到这个消息后脊背弯垮下去。 怎么可能呢…… 明明上辈子没有发生过这件事情…… 脑海中不断回想前世种种,复盘一遍又一遍却徒留空白,我开始茫然,害怕,颤抖。 头痛欲裂,明明手机就跌落在不远处,想要够到它却要翻山越岭。浑身冷汗冒出,肌肉仿佛绷直的弦,胃部不适地翻滚,最后开始剧烈干呕。 熟悉又痛苦的濒临死亡的感觉让我瞬间想到何铖,明明是该无感,该离开,但现在却想要迫切地见面想要躲入他怀中寻求安慰。可门外的风雪愈发大,呼呼狂风卷进大片雪花。朦胧见我仿佛看到一道身影,颤颤伸出手指去触碰却发现是泡影。 刹时喉咙涌出腥甜,泪水彻底模糊视线,在光线昏暗的那一刻不甘地闭上眼。 寒潮已经抵达这里了吗? 怎么会这般寒冷呢…… · 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已是凌晨寒夜。 头晕脑胀的时候手指本能地握住摔在地上的手机。 手机上有许多未接电话。 我回拨的时候,那一头传来了陌生的男声:“你好,我是警察。请问你是许其清吗?非常抱歉我们现在只找到了何铖先生的手机 ,他保存你的号码,请问你是他的什么人呢?” 我的喉咙发涩干哑:“我是他的……朋友。” “我们现在正在紧急救援,有消息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今年的寒潮来得很猛烈,请你注意保暖。” “他现在在哪个地方?发生了什么事情?” 对面犹豫了一下,响起了小声的交谈,我把手机紧紧贴在耳边,可惜怎么都听不清楚。 “……许先生,是这样。这里非常危险,你先确保你的安全,有什么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请你放心,我们会尽力搜救!” 我的心仿佛坠入冰窖,望着已经黑屏的手机,我木木地望着外面散发微弱暖黄灯管的路灯。 手指微微抖了一下,胃部不断搅缩,疼得冷汗直冒,服了胃药后症状减轻,直到天亮我都未曾合眼。 * 何铖与我的直线距离有一千三百多公里。 收到通知,我连忙收拾好东西,关好店门直奔火车站。 心中想要见面的念头占据脑海。我看着窗外闪过一帧一帧的风景,想起了很久以前我和他见面的时候。 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天,他把我带回了别墅。从小在泥泞长大的我,从来没有接触过这般的富丽堂皇。 别墅里有佣人,每天会做可口的饭菜。会温柔地唤我小少爷。 我拘谨又小心,不习惯这些待遇。望着何铖笨拙地学着他的模样。 那时候的何铖很温柔,总是会温柔地对我笑,我一时形容不出来,毕竟我的见识实在短浅,书也只念到高中就被逼出来打工。 后来,在花店终于想到怎么形容,他的笑容特别像白色的玫瑰,洁白无杂质。 我像什么呢?我看着一束束花思考,最终眼神落到角落不起眼的含羞草,我感觉我特别像它,不怎么起眼,缩在角落。 在别墅里的三个月,是我这一生最美好的三个月。何铖总是会教我一些新鲜的玩意,给我请了最好的老师,我慢慢学会了简单的钢琴,也爱上了画画。 第一幅画画的便是他,某天晚上我满怀期待地交给他,他柔柔一笑,叫佣人拿画框裱起来挂在书房里。 我的心脏不受控制地乱跳,眼神不住往他身上飘。原本躲在暗处苟延残喘的藤蔓感受到阳光温暖,再也不想回到那个阴暗潮湿的地方了。 同性恋一词,是我偶然知道的。两个男人爱恋,可是两个男人怎么能谈恋爱,这违背道德。但我瞬间红了脸,满脑海都是何铖的面容。 我喜欢他,从病院醒来他撞入我眼眸的那一天起。 可他喜欢我吗?我不知道。 直到两个月后,我亲耳听到他要跟白家的小姐结婚,浑身发冷打颤。我才认清自己的身份,我从来只占有的是弟弟的身份。 不甘心与痛心扎根在心底,我无法接受他与别人结婚,与别人相守五年,十年,二十年。甚至还会孩子,或许那个小孩会声音软软地叫自己叔叔,他们可能会安稳幸福地相伴到老。 可这些都不是我所期望的。 想到这里我开始嫉妒到疯,我不愿意他与白小姐结婚,那怕用尽最为极端的手段…… 所以十八岁的生日,我利用他对我的感情,让他喝下那杯酒。看着高脚杯的液体逐渐变少,我有一瞬间后悔,我害怕最后的结果是不欢而散。 结果确实如此,自那一夜,何铖对我的态度转变,我如愿以偿地听到他与白小姐解除了婚约。 可后来除了一把别墅的钥匙,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他…… 我开始后悔,害怕,迷茫但最后又万分庆幸。三年如一日,期盼着他把哥哥的身份的转换成我的爱人。 祈求他能够回来看我一眼吧。 祈求他不是以哥哥的身份施舍一点爱给我吧。 可是我始终没有等到。 在别墅昏迷弥留之际,我看到一双锃亮的皮鞋,抬头对他冷漠的眼神,刹时泪水夺眶而出。 我已经后悔了,哥哥。 我后悔了…… 火车已经驾驶出省,我里目的地原来越近了。 自那之后,我的记忆似乎停留在昏迷的那一刻。 最后的七年呢?我们的结果如何? 我的脑海只剩下一些碎片,零碎又杂乱无章。 第17章 痛苦 路途长远,嗜睡的毛病犯的越来越频繁。 火车幽幽穿过隧道,我又以灵魂的状态回到前世我们居住的别墅。 自上次做梦将近时隔一年,房子的布局依旧没有任何变动。衣服熨烫好整齐的叠在衣柜中,阳台边的植物依旧照料的很好。 这里的阳光很好,温温柔柔不毒辣,跟何铖的性格一样。要不怎么说别人都说何铖是最完美的择婚对象呢。 我笑了笑,又转了一圈屋子。最后无聊去开大门,却发现怎么都出不去。 原来是有限制啊。 我心里想着,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思考着这个梦会持续多久,等待着这个房子的主人回归。 现在的时间是几几年?我不知道,只知道深夜朦胧的身影打开客厅灯,我看清他郁色的面容。 何铖比预想的要疲惫不少。第二次重回故居,没有了先前的埋怨与讥讽。我安静地看着他脱下外套,换上拖鞋,拿衣服进入浴室洗澡。 夜越来越深,我看着时钟滑过两点,卧室的床头灯依旧开着,暖暖的被窝像是没有一丝温度,何铖的眼神好空洞。 我愣愣地飘过去,伸手抚摸他的眉眼,触碰到的是冰冷的墙体。好冷啊,这里的冬天怎么这么寒冷,我不由缩瑟。 梦里面的时间很快很快,我眨眼看着他先前领养的狗不再活泼好动,他的面容也日渐沉寂起来。 周末时间何铖并不清闲,早上七点出去,下午两点回来,头发有些湿润,带着一股沐浴露的香味。好奇怪,我怎么不知道他有在外面洗澡的习惯。 晚上忙完工作,下楼遛狗,每天的生活好单调。 时间又过了好久,中年狗熬成老狗,青年的何铖也熬成了中年大叔,依旧有魅力。期间何铖捡到一只猫橘猫,乳白色的,好调皮。 叫什么来着,我忘记了。总之别墅里开始鸡飞狗跳。何铖终于笑了,在梦里我好久没有看到他笑过,只是笑起来好苦涩。 还不如不笑呢…… 心里面越发揪着疼,越来越难受。看着他在我走后,如同行尸走肉,真的好难过。 因为呆着出不去,看猫看狗成为了我的日常生活。 后面小狗去世了,小猫熬成了中年猫,都不怎么爱动了。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何铖依旧很晚睡觉。 家里面的植物换了又换,后面变得荒芜,不再种植东西。植物没有养分会枯萎,何铖越来越老了,动作逐渐缓慢,他现在周末不总是出去,偶尔在家开始研究做饭。 慢慢家里面出现陌生人,跟何铖有一两分相像,频繁进入书房。后面渐渐的,人从经常来变得偶尔来,何铖呆在家的时间越来越长。中年猫熬成了死猫,别墅里面又恢复死寂。 猫玩具,狗玩具没有收起来,放在一旁。他偶尔会站在那处看好长时间,后面又转战阵地,靠在摇椅上呆呆地看着远处的风景。 我的心脏仿佛疼得要爆炸般,原来孤独是这种滋味……这个结果与我预想的大相径庭,何铖终身未婚,我的遗物依旧存放在每个角落被收拾的干净妥帖。 他越来越苍老,曾经何铖教导我的三个月里我曾暗想过他苍老的模样。都没有现在看到的如此有冲击力,夜间的呢喃,惊醒后的心悸。 灯光变得渺小,黑夜好持久,寒潮的时间怎么这么漫长…… 一年又一年,每年的寒潮越来越猛烈,我虽以灵魂的形态都能感觉到寒冷。昼短夜长的冬季,黑夜笼罩着纤长的身影。 慢慢地我看见何铖开始服用药物,看着他因为吞咽困难不适拧眉,看着他指尖抚摸存放很久的衣物,黯然神伤忽然干呕。看着他昼夜颠倒,沉沉睡去又猛然惊醒。看着他服用药量越来越大,看着他又变得早出晚归,看着他开始吃斋念佛,目光虔诚。 最后沉眠于一个冗长的夜晚,再也没有醒来。 我猛然惊醒,火车外面的天依旧是黑的。车厢的灯光昏黄,周围绵长的呼吸声裹挟着细碎的翻动声,我呆呆地摸自己的脸,泪水还没干。身体逐渐打颤,骤然喘不过气,弯腰开始不断干呕,第二次的腥甜味又袭来入喉间,胃部又开始不适痉挛。 梦里面的场景好真实,寒潮的风吹得浑身骨骼都在叫嚣喊疼! 好苦啊…… 怎么会这么苦…… 我离开后的六十四年,漫长又孤独的六十四年。 何铖独自面对死亡的身影在脑海中挥散不去,胃部越来越疼,我连忙起身拉开背包翻找药物,因为动静太大,引起不小的抱怨声。 我歉意地扯起苍白的嘴唇,弯着腰慢慢挪到茶水间,就着温水把药服下。 这次的药效发挥的没有那么快,身体已经疼得没有力气支撑着我重新爬回卧铺上。索性找了块空地坐下来,等待药效发挥。 剧烈的疼痛让意识也逐渐浮沉,梦里熟悉的身影仿佛在眼前,不同梦里的苍老,面前的身影与几个月前见面毫无差别。 颤粟中后知后觉才发现,我们之间没有细水长流的感情,存在的是痛到心脏停滞的震颤。 前世绵延的生长痛到现在才发作,叫人如此地求饶不得。 如果梦是真的…… 如果梦是真的怎么办? 喉咙里压抑着哽咽,密密麻麻地苦席卷全身,后悔与痛苦折磨着胸闷气短。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原谅我。 原谅我。 原谅我。 * 火车转大巴,总共行驶了一天半。我如愿以偿地来到医院。 就在重症监护室外面,隔着厚厚的玻璃,我看到何铖身上插满了管子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心脏空了一下。 医院的三楼是普通患者的病房,我在那里看到了蒋秦。 他胳膊的皮肤大面积烧伤,听说是与何铖在高速路上遇到泥石流再加上连环追尾,车辆爆炸才发生的。 他现在的状态不错,礼貌地与我点点头。 可即使这样,我都无法想象现场的状况到底有多么惨烈,想到重症监护室里躺着的人影,双手不经发抖。 想起自己几个月前的分开与抗拒,还有他躲在黑暗中落寞的眼神顿时心惊肉跳。 是不是差一点……我们再也见不到了? 连续一个星期,何铖在重症监护室躺了一个星期,甚至有两次直接被推到了手术室。第三次手术我守在外面望着红色的灯光不断祈祷,祈祷他能度过这个劫难。 同样在手术室外的,还有何铖的一些亲戚。前世我都与他们打过面照,也见识过他们贪婪的嘴脸。 可是这辈子我重生了,重生后种种事情产生了蝴蝶效应,已经偏离了上辈子原来的轨迹。 在这里我只能运用朋友的身份。 他们疑惑地警惕地看着我,整齐的西装穿在身上,虚假的面容却挤不出一滴眼泪,宛若钱狼虎豹。 “你和何铖是什么关系?”其中有一个人低头问我。 我望着脚下亮得发白的瓷砖,缓缓回答:“我们……只是朋友。” “真的吗?” “嗯。” 心脏被揪起一块,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 他们听到我的回答后轻轻舒了口气,便不再管我了。 手术足足进行了两个小时。最后医护人员出来摘下口罩说“手术成功了。”我的泪水夺眶而出。 平安就好。 从重症监护室到普通病院用了三天,何铖现在已经完全脱离危险了。 那些亲戚见手术成功后灰溜溜地走了。病院里,留我守在他的旁边。 这一次事故非常严重,我亲眼看见护工给他擦身子的时候,瞧见身后似火烧伤的疤痕狰狞地依附在他的背上,曾经光滑的皮肤满是崎岖与坑洼。 后来由我来给他擦身子,每次毛巾抚过那一大片伤痕的时候,嘴唇就会紧抿一分,直到发麻。 他依旧昏迷不醒,我曾经担心地问医生,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悬着的心才稳定下来。 窗外大雪纷飞,狂风猛烈地拍打着窗户,一片萧条。 我依旧像往常一样,用棉签沾水去润他的嘴唇。 这些天里何铖瘦了好多,昏迷的时候一直依靠葡萄糖撑着。 我捏捏他的指尖,心里想着他什么时候醒来。醒来后看到自己的第一眼会是什么反应? 是会高兴,还是会失望? 他会不会想见到我呢? 我想起他朦胧泪光里熄灭的灰,是因为我的拒绝,所以他放手了。 那这一次呢? 经历了生死,这么多天下来我开始害怕他的离开,我唯一的只剩下这个亲人了…… 阴阳两隔实在无法让自己接受。我不愿意在这个世界上只唯独我一个孤独的灵魂。 我就是这么的自私,贪婪。 六十多年的时光真的好漫长,漫长到何铖去学了游泳,学会了做饭,甚至做的比许其清还要好吃,漫长到逐渐患上了抑郁症。 其实何铖从小的时候亲近的人相继离世,纵使有一颗强大的心脏,但是照顾的七年因为许其清的多次崩溃变得脆弱。因为喜欢到骨子里,又或许因为那一晚的愧疚,逐渐失眠。 因为父辈打拼下来的事业不能毁在自己手中,所以用大量工作麻痹自己的内心,其实午夜梦回想要去寻找身影忽然想到许其清临走时煮的那一碗面和自己放松的戒备就自责到不行,同时又为他感到解脱。 后面内心真的极为痛苦。 (唉,我的表述能力乱七八糟的,将就看啦。大概还有三万字就完结了嘻嘻,我已经想好下一本的梗了[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痛苦 第18章 挣扎 今日天气一改往前阴沉,阳光蹭着玻璃照入室内,暖洋洋的。 我设想过何铖醒过来的种种画面,这件事情发生在午间。 我倒热水的功夫,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清清。” 何铖的声音十分干涩沙哑,他眼神聚焦地看着我背影。等我回头的时候正好撞入他的眸子里。 他在笑,苍白的嘴唇微微勾起。我怔忪片刻,走过去在旁边坐下。 “你现在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的地方吗?” 他摇摇头,苍白的嘴唇勾起一抹笑说:“一切良好,不用担心。” 柜台摆放的花束冲淡了室内的消毒水味。何铖一改以往凌厉的眼神,现在藏着忧郁与苦态。 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他露出过这般神色。但脑袋混沌,实在想不起来了,我抬眼看着他,舌根发苦发涩。 “能让我摸摸你吗?” 何铖总觉这个场景有些不真实,他需要确认,这是真真实实发生在他眼前的画面,而不是一场虚无的梦境。 我手指微微蜷缩,心中有无数的问题要呼之欲出。 为什么要把财产全部转移我名下? 什么时候产生的这个打算的? 这样做到底值不值得? 我想着,鼻腔一酸,我真的真的是一个卑劣的人啊。不配拥有他的好。他越对我好,我越发愧疚自卑。 这一切都不值得。 曾经心中的不甘与心痛全部都被刷洗干净,前世三年后的七年是他一直在陪伴在我身边的吧?那个暗无天日的时间里。 可是我像一个残忍的骗子,什么都记不清了。我自私地只记得自己对他臆想的坏,把他对我的好全都忘得一干二净,我深深觉得何铖从鬼门关爬出来,就不应该对我这么好…… 至少醒来的时候让我滚开,总比现在坐在这里好受一些。我企图以此来降低自己的负罪感,但心脏像被凌迟般疼痛,痛得我快要跪地蜷缩求饶。 我红着眼眶,无言地靠在床边,一只带着医疗夹子的手从病床伸出,轻轻抚了抚我额间的刘海,随后放下。 一瞬间泪水滴落在牛仔裤上,点起一圈水渍。我抬头对上他惊慌失措的眼神,曾经孤独在别墅三年间设想过无数的画面,终于在重生后获得满足。 真好啊,帆船经历暴风雨后在阴雨天气继续向前行驶。 何铖眉毛拧起,想要起身却因为扯到了伤口又重重跌了回去。我慌忙安抚他,手被反握住了。 “在为我难过吗?”他扯起苍白的笑,眼角被泪水晕湿了,“不要哭,我在这里呢,好好的。” 何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我的泪水跟决堤了般,怎么收都收不住。 “……你怎么这么傻啊,我们没有名义上关系,为什么还要写一份遗产转让书给我?这样真的值得吗?” 我这一生流的泪太多了,唯独这一次哭的不参杂任何绝望意味,却连心脏都跟着打颤。 何铖看我的眼神很认真,伸手一点点抹开我的眼泪,“很早的时候,在窄巷子里找不到你的时候。我经常后悔自责为什么我会来这么晚,依然让你受到伤害,不过很幸运的是清清也重生了,能够懂得反抗。” “我并不是有意窥探跟踪你的生活,我只是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可是人并不是尝到甜头就知足的,我又想再离你近一点。我明白你不愿意跟我回去的原因,之前对你的伤痛抹不平,我不奢求你的原谅,但是我希望你能过得开心一些。” “签署遗产转让书我有很多私心,我想未来假如我不在,你遭受欺负的时候能够有一份保障为你兜底。如果我依然在这个世界上,我想为你的痛苦兜底。” “不要哭啊,眼泪都抹不干净了。”何铖的声音罕见得带上了细微的哽咽,因为害怕再次分开,位置一再往下拉,“我不知道我的爱能不能够拿出手,哪怕重新回到哥哥的位置上,不越矩地保护你,我也甘愿的……” “不要说了,哥……”我反握住他的手,头难受地抬不起来,将他手带到胸膛位置,“这里难受,真的好难受……” 心脏仿佛被数千只蚂蚁啃咬,曾经由许曼晴抽出来的刺,再次由何铖用血肉重新种了回去,不冒血了,其中的含义不相同。 枯坐在床边的等待终于天光大亮,没有参杂如刀的风雪,是真真实实的旭日乍起。 三年如一日的期待也得到回应,那张紧闭的大门缓缓打开,递来的除了钥匙还有一颗温热跳动的心脏。 现在,主导权完全在我。 一言能够定生死。 可是这样真的值得吗? 我内心重复第三遍。 拥有显赫的地位,渊博的学识,数不尽的金钱。差距的鸿沟将人阻拦,彼此再无关系,根本不用做到这种地步,仅仅是因为爱而屈尊降膝,倘若这是一场赌注,那何铖注定血本无归。 我本身没有什么价值,不稳定的情绪,患得患失的敏感,单单拎出来一条都是栓在脖颈间的窒息。 七年的记忆纵然模糊不清,但是那滴温热的泪水和哽咽,如何都不能让人平静。我不愿意再次打破何铖平静的生活。 这场倾注所有爱恋,会再次以悲剧收场。 我不敢赌,我退缩。 泪止住了,钝痛后恢复茫然,我松开他的手喃喃道:“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值得。” 回答的声音是温柔而又坚定的。 “……” 可是我觉得并不值得…… 人说否定自我价值是自轻自贱,可是他们并不知道我现在站在太阳下都觉得皮肤灼热难耐。我害怕,我有些抗拒,我担负不起何铖的一生,尤其是做了无厘头的梦后,这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现实中的寒潮刚刚过境,而席卷在我们二人中心的寒潮才播放预告。 我为我过去莫名的恨而道歉,为曾经的敌意而道歉。原谅我卑鄙不堪的自私,原谅我为人处事的敏感。 指尖又在发抖,我连忙把手藏起来还是被被何铖抓住了。温热干燥的触感,温和而有力地反握。 但是心里面绵延而潮湿的雨还在下啊,他在敲着窗,一下又一下。 仿佛在说:不要害怕,我来接住你。外面的天晴是晴朗的,我会让你开心的。 可是我开心了,你怎么办? 何铖的人生不需要累赘,照顾一个人是件很麻烦的事情,更何况是一位心疾难愈的病患。 这样会给你带来痛苦的…… 护士进来换药,握住的手因为需要翻身而松开了。我不敢再对上那染上愁绪的眉眼,仓皇出逃。 第19章 妥协 小时候许曼晴打人,我就蜷缩在角落自我反问:许其清,你怎么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现在面对何铖的喜欢,我就爱问自己:许其清,你想要什么? 诸如此类的问题很多,例如—— 我想要什么。 我要得到什么。 我该怎么去做。 电梯旁边的楼梯的往往是冷清的,隔着一道门我能够坐在这里冷静地思考。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喘气。每次思考伴随着内心挣扎的钝痛,就像困束在手上的尖锐的刺,经年之后骤然松开。埋藏在身上的恨四散逃窜,浑身只剩下对现世的茫然与无措。 为了能够残喘苟活,用恶劣的想法加注在别人身上,却在真相大白的时候透过本质才明白自己早已经腐烂得不成人形,于是脑海里又想起何铖的眼睛。 那如同墨水般的愁挂在眉梢上,怎么染都染不开。烫得人浑身颤粟。 只是因为自己的自私,竟然把人害成这样…… 于是想要弥补,所以我又问自己: 许其清, 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要怎么去弥补? 你又该怎么去做? 挂在墙壁上的白炽灯亮的晃眼,眼睛透过指缝去追逐形状。 其实这些问题很简单,我想要的无非就是何铖的平安喜乐,无病无忧。 以自己身上的价值,唯一能做到的,能让他开心的方法大概就是顺着他的意愿了。 * 何铖的身体恢复得很好,现在已经能够下地走路了。 除了背部以外他的腿也严重烧伤,幸好的是不用依靠轮椅,能够自行走路,但没有以前灵活。每走一步,下个脚步跟上的时候要迟缓近一分钟的时间。 医生说,这是烧伤到他肌肉了,而且修复难度大,需要很长的时间。 日光从窗户倾斜而下打在白色地面上,何铖穿着病号服,发丝被破碎的阳光染得金黄,他撑着横杆慢慢地走,一步又一步。 汗水滴落在脚边,我看着他咬牙撑着走完这一圈。随后我拿着毛巾替他擦汗,慢慢地把他扶到床边上。 “清清。”他极轻地唤了我一声。 “嗯?” 我不明所以,抬头对上他发笑温柔的眉眼,一时怔愣。 他的鼻尖对着我的鼻尖轻轻地撞了撞:“等我病好了,我们一起回别墅好不好?别墅里有一只小土松,叫包仔。” “它一定很喜欢你。” 心中牢固的枷锁松动了一下,脑袋炸出一片空白,在段段的画面里,我忘记的时间里,昏暗的房间,何铖无数次虔诚地亲吻我的指尖,眼眸诉说着无尽的爱意。 我好像大概知道……那个七年发生了什么。我精神错乱的时间里,他若视我为珍宝。 我看着他,越是深想越是苦涩,温暖的阳光下化清了厚重白雪,我勾住他的手指问:“如果我答应跟你回去,你会开心吗?” 何铖一愣,沉默了很久才说:“会。” 我顿时眉眼弯弯,笑着说:“那我就跟你回去。” 我在笑,何铖却没有笑。他撑着横杆看着我,眼里面没有喜怒,只是平静的。汗水顺着下颌角滴落到地板上,连光都不吝啬地照在他身上。 片刻后,何铖伸手拨开我额间的头发,手有些发抖。我心颤颤的,有些发愣。 轻轻的叹息声混着说话声在耳边响起,带有不可察觉心疼意味。 他说不用刻意讨好,要做自己。 我的笑容顿时僵住,鼻腔一酸。从小生活的环境使然,前世用错了方法,因为性格问题我不知道该如何爱,怎么去爱。 爱不用执意乞讨。 爱不是刻意讨好。 可是我该如何爱? 这个答案太难,超过了我的认知范围。 母亲对待新生儿是怎样的,是时刻关注,小心翼翼。朋友之间的友情是怎样的,我想到了陈隽愿意打工供我上学的想法,心脏酸涩异常。至于恋爱……我想到何铖照顾我的七年,又何尝不是带有讨好意味呢? 其实说来说去,我们两个人都是恋爱笨蛋。但是我也明白在感情中付出多少的道理,我只是不想他再爱的这么累,这么小心翼翼。 但凡我能走出一步,能让糟糕的事情变得美好一些,那这些付出都是值得的。 想到这里,我只是亲昵地蹭蹭他的手心,没有说话。 因为何铖伤得有些严重,我们要在医院再呆上半个多月。 夜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睁开眼就着月光描绘何铖的眉眼。 不得不说,他的睫毛很浓密,我伸手一碰,却没想他忽然睁开眼睛。我吓得一哆嗦,脑袋立马埋进被子里面。 叹息声在上方响起,一双手把我埋在被子里的脑袋掏出来,我睁眼对上他的目光。 我觉得何铖真的变了好多。黑暗里我们呼吸交缠,一如往前一般。 我心里有很多问题,关于在火车上的梦,试探的想法就像一颗颗种子般埋在心里发芽,成长,开花。 “哥,上辈子七年的时间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我紧紧注视他的目光,不想错过一分一毫。 “我是不是惹你生气了?我总是梦见我的脚上有一个冰冷的镣铐,困了我好久好久。我感觉我好像生了一场很久的病痛,困扰得我们都苦不堪言,那时候你也很烦恼对不对?” “我离开后,你有和白小姐结婚吗?” 何铖很久都没有答话,他垂下眉眼,我看到他眼角的细纹,一哆嗦。我发现他苍老了不少……明明也才二十多岁的年纪。 他握住我的手,在雪夜里传递温度。 “没有,”他回答道,“那七年里你生病了,我来照顾你。那时候你很乖,但是每天都很不开心,你会睡很长时间。我在房间里面等了很久你才醒来,那时候我以为你要离开我了。幸好,你还需要我。” “后来我带你去医院进行手段治疗,因为病痛你忘记了很多东西。在一次治疗中,你逃跑了,我当时非常害怕,城市好大,我怕我找不到你。” “后来我找到你的时候,是一个夜晚。你手上都是伤口,你当时说你讨厌我。我无所谓,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平安就好。” 听着这些话,我脑袋瞬间炸开了花,手颤颤地握紧他:“你那时候是不是也很痛苦?哥哥,你在很早之前就喜欢上我了对不对?” 他安抚地回握:“不是痛苦,是后悔。如果我早点发现你的病痛,或许你不会离开。我花费三年时间接受这个事实,用了七年时间去挽救,但是我发现我抓不住你了。” “你离开的那晚,我在公司处理工作。回来的时候房间空荡荡的,紧接着警察给我打了电话,那时候我愣了很久。” “自解除婚约后,我没有和白小姐联系过。” 声音戛然而止,他把我离开后的生活以一句话概括。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凭借着他的语言,再结合梦境,我能想象到何铖在我离开后的痛苦,心顿时一抽一抽地疼,不断地后悔。 他低头亲我的嘴角:“我现在很幸福,上天重新给了我再次拥有你的机会,这样就足够了。” “你好傻啊。” 黑暗里响起一阵细碎的声音,我伸手捏了捏他的脸,愧疚溢满,泪水模糊了眼睛。 他伸手擦掉我的泪水,抱住我:“明天想吃鸡蛋面条,清清能给我煮一碗吗?” 这是一个非常渺小的需求,背后蕴含的意味却很庞然。 鸡蛋面。 前世自己唯一给他煮过的一碗面。也是我他煮的最后一碗面。 我强压下声音的颤抖,问:“……为什么想吃这个?” 室内很安静,回应我的是手掌上不轻不重的摩擦声。 经年之后我才知道,何铖是想凭借着这碗面,让原本既定的命运提前,将那不堪的结局打破。 可那时候我昏迷垂留之际,听到轻微的哽咽声,心里面觉得他傻又心疼。 第20章 价值 半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何铖的伤势大好,可以回家养伤。 之前的水果店铺转让出去了,收拾好全部行李,遥遥望着那一小块店面,再向上看永远再也不会打开的窗户,那窗口处摆放着一株植物,现在已经焉哒哒地垂在花盆边上,我拿起之前叠的梧桐花,定定地站在门口前面一处。 雪越下越大了,街上寂静无声。何铖在旁边为我撑起了伞,我深深地看了一眼曾经伴随我喜怒哀乐的地方,转身进入车内。 回到别墅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这里的一花一木依旧熟悉,何铖牵住我顺着路径慢慢步入门内。 大厅里一只红棕的小狗正埋头咬着玩偶。听到动静立马警觉地抬起头,看到来人是谁时,摇着尾巴“汪汪”两声立马跑过来蹭蹭贴贴绕圈圈。 起初我被吓了一跳,放下行李轻轻对它喊:“包仔,你好呀。” “汪——” 包仔身后的尾巴都快要成螺旋桨了,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我,伸出爪子扒拉我的裤子。 旁边传出一声极轻的笑:“它很喜欢你。” 我摸摸毛茸茸的狗头,感叹手感的同时哈欠也从嘴里钻出来。 何铖贴近我,勾住指尖。 “回来的行程太远了,车的空间小睡不舒服。现在去补补觉,醒了我给你熬粥。” 我应了声,径直上楼。包仔一直紧跟我身后,呜呜地慢慢走,转至二楼我对上它的眼睛,忽然一只大手从后面抱住它,包仔被吓得嗷嗷叫。 画面太过鲜活生动了,随即拿起手机拍照,没想到被何铖抓包了。我咧了咧嘴,快速摁下快门,直接溜进房间内。 因为在车上眯了会,现在不算太困。卧室布置的风格与前世大相径异,一改沉闷的色调,浅白色调得恰到好处。 我转至洗手间,发现洗漱用品是成双成对的,再来到衣帽间一看,大部分衣服是我喜欢的款式与当下流行的风格。 我看着面前的事物,眼眶湿润起来。爱意透在每一处的细节里,何铖把它们当做信封小心翼翼包裹起来,等待我来一一拆开。 原来他期盼着我回来,他在等着我回来。他真的永远永远比我想象的还要爱我。 我无法想象前世我离开后,何铖是怎么一个人生活的,曾经我以为他恨不得我死,而后跟其他人步入幸福的婚姻,可那个梦打碎了我的幻想,他一直……一直都活在痛苦当中,不能自拔。 头发逐渐花白,下巴长了青茬。我的东西他没有丢弃,依旧保留完整,凌晨夜冷,他孤独了一年又一年。 我觉得他好傻啊,许其清微不足道,是路边一株不起眼的杂草,何必费尽心思呢。 我近乎失态地离开衣帽间,胃部又在不适地痉挛,难受到干呕,我撑着洗手台尽量让声音小一些,内心的愧疚与自卑却在心里扎根越长越大。直到吐出胆汁,我才慢慢直起腰身来。 收拾好一切后我独自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自己的脑袋。没过一会外面的声音小了,脚步声传来,床的另外一边凹陷下来。 清冽的冷香缠绕在周围,何铖钻进被子里,从身后抱住我。我转身埋在他的颈窝处,指尖轻轻颤抖。 . 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了。床的另一边的位置是冰凉的。我走出卧室下楼,就看到在厨房忙碌的身影,鲜香的虾粥被端上桌。 何铖给我盛了一碗,示意我坐在他旁边。 里面放的姜丝去掉腥味,粥十分鲜甜,里面的虾肉都被仔细地挑出虾线,我胃口大开喝了两碗。 当勺子碰撞瓷碗发出叮当响声时,一只毛茸茸的东西忽然窜出趴在我的脚边。 我低头一看,只见包仔伸出舌头呼哧呼哧地喘气。 “包仔你不能吃。”我抱起它,包仔激动的伸出舌头作势要舔,我被它舔得衣领上都是口水。 “嗷呜——” 我摁住包仔不让它乱动,转头问何铖:“应该是饿了,哥,狗粮在哪啊?” 何铖还没有开口,原本趴在我怀里的包仔着急了,它汪汪两声,跳到桌角边张开嘴轻轻咬住我的手,示意让我跟它走。 我不明所以,勾住何铖的指尖跟着它来到二楼。 在尽头处连接正方形的露台。包仔已经跳过门槛,回头看着我们。我与何铖对视了一眼,发现他眉眼都是揉碎的笑意。 他松开手让我跟着包仔往前走,起初没有进入露台的时候并不能看出其中的玄妙,当脚踏入那块地方的时候,我不由愣住了。 一股暖流穿梭全身荡漾在心间。我看着周围的景物,怔愣了很久。 前世没有任何人打开过的露台被改造成了温室,窗外还下着雪,里面却春意盎然。 一盆盆花围成一圈摆放整齐,错落有致。在最中间的位置,暖阳透过玻璃顶照射在毛毯上,那里摆放着画架和颜料以及许多的画画工具。 “这……”是为我准备的? 我愣愣回头,看着何铖缓缓走过来,从背后抱住我。坚实的胸膛贴住我的背部,相互传递着温度。他像一座巍峨的高山,隔绝了所有风雨与霜寒,只留下绵绵的春意与细雨。 包仔穿梭在花丛中,咧着嘴扑太阳映照在地板上的光影。 身后的男人与我相贴,他靠过来吻住我的唇角。 一触即分的瞬间,他贴近我的耳朵,声音轻柔地说:“书房的墙壁很空旷,清清可以再为我画一副画吗?” 太阳逐渐向下西沉的时候,何铖坐在小板凳上,包仔坐在他的旁边吐着舌头。身后的鸢尾花正开得烂漫,映着光晕生长。 我坐在画架面前歪头比对着角度。相比于上一辈子,我的手艺生疏了不少,从大体轮廓慢慢画起,形状逐渐清晰。曾经日夜描绘的面容逐渐出现在纸张上。 眉峰,鼻子,嘴唇,发丝,阳光,包仔和鸢尾花。 磅礴又隐忍的爱意埋藏在这里的每一处角落,我拿起画笔将其一点点描绘,画笔不断摩擦着纸张,硬朗的线条,五官,五官……眼睛…… 笔尖微不可查轻颤,我瞳孔慢慢放大,眼睛……我画不出来了…… 迷茫,紧张,恐惧,莫名的情绪蜂拥而至脑海里,啃食着仅存的理智,拉扯着卑微的灵魂。惊得我连手上的笔都握不住,啪嗒一下掉落在地板上。 我的技能不多,能拿的出手的只有做饭和画画了。可是我居然……居然,连眼睛都画不出来…… 这意味着—— 我又失去一项价值。 这份打击无无疑是毁灭性的,就像它原本是属于你骨骼中最重要的一块,突然间被抽离出来,那种绵延的痛伴随着灵魂都被碾压。没有价值感,你要知道,原本饱经风霜挺直的脊椎也会弯曲的…… 我浑身发冷,茫然无措地看向朝这里迅速靠近的身影,声音沙哑地喃喃自语:“哥……我好像,再也画不了画了……” “……对不起。” 第21章 崩溃 自此后,书房原本悬空的位置成为了沟壑难填的空白,而我曾经想要通过艺术谋生的畅想,还未开始就由纸成灰,消散在掌心里。成了横陈在我与他之间的一根刺,我过不去,他不能来。 因为内心的愧疚,我开始整夜整夜睡不着。又害怕何铖担心,我搬离了主卧。他是董事长,本就日理万机,前段时间出车祸,堆积下来的工作很多,我实在不应该过多打扰。 前几天瞒着他去检查,我发现病情又加重了。最明显的,药的计量在不断增加,十几个药片混在一块,咽下时铁锈味弥漫口腔,就连含着糖都压不下去。 相比于母亲分娩诞下孩童,精神上的折磨也不输于十级疼痛不是吗。那惊惧的恐慌无端地拉扯着我,摇摇欲坠,惴惴不安。 永无止境。 也正是因为这一份的惴惴不安,我更需要高强度地去寻找属于我的价值。思来想去,才觉得身体应该能获得他的垂怜。 可是,我心里面觉得这是不该,他爱我,不会允许我这样,但我还是做了,我实在是……太依赖爱了。 我无法形容那一晚的荒谬,每次回想起来都是彻骨的疼痛。是我把自己放任在危险的地位,每天被烈火炙烤,最后落入万丈深渊,一去不复返。 客卧与主卧只隔着一面墙的距离,门是虚掩着的轻轻一推就能开了。若隐若现的水声从里面传来,我不由咽了咽口水,内心颤粟不已。 我们之间只有那晚酒后乱.性,现在连亲吻都是极少。想到这里我不由难过,手指抵在门边上推开进去。 浴室的水声渐渐停了,何铖穿着浴袍从里面走来。他看到我眼睛微微一亮,而后又无措地拢紧身上的衣服。 我没有看清他深藏于眼底的情绪,只是慢慢靠近他,看着他逐渐放大的瞳孔里倒映出属于我的影子。 模糊的消瘦,谈不上好看。 我在他面前蹲下,混着沐浴露香味的水汽不断钻入鼻腔。我闭闭眼伸手想伸手掀开浴袍却被制止住了。 手掌上传来湿润的温度和上方不稳的气息。 “清清,不要这样。” 何铖的声音不可避免的染上焦急,我抬头看到的是满脸错愕。下一刻迫切的心绪缠绕心头,挣开他的桎梏进行下一步动作。 我继续往前探,一处衣角向上掀开最后又被制止住了。 何铖的力气很大,直接扼住我的手腕把我从地上拉起来,因为重心不稳我踉跄地跌入怀中,他顺势把我抱起往床边走。 放到床上后,却停止了动作。 或许是因为迫切的阻止,让我心里生出几分难堪。又或许是因为上方的视线太过于炽热,我难以抬头,只是不安地揪着旁边的床单。 过了很久,我问:“哥,为什么……” 为什么不要我? 上方传来轻叹,我眼眶就湿润了。心里面强压着情绪,可是眼泪就是这么不争气的东西。 旁边的床深陷下去,水汽被挥发干净,现在空气中都是干燥的沐浴露香气。他捧起我的脸,轻柔地抹掉脸上的泪,唇瓣贴在我的嘴角,一触即分,没有任何**意味。 可他这样,我就越难过,泪就流得越凶。 “清清不要哭。”何铖手忙脚乱地帮我擦眼泪,细细密密的吻落在脸庞,唇瓣都裹着酸涩,一点都不好。 真的好糟糕,我又搞砸了一切。 手上的温度传递到脸颊上,发烫,难耐。我抿唇,在外人看来如此温情的画面里,流淌着的不是密,是浓浓的硫酸。我主观认为此刻跟纸一样薄,薄得能从对面看清双方的表情,揉一下皱了,再揉一下就碎了。 我拧巴,懦弱,爱哭。何铖与我是两个极端,也正因此才更显得我不堪,不安,不好。 “哥,你要我好不好?”我把脸往他怀里带,不管心里面是否说我恬不知耻也好,自轻自贱也罢。 对人的肉/体产生情/欲也是爱的一种不是吗? “可是你想好交付给我了吗?真真正正的是因为爱我才这么做的,不带有其他意味是吗?”落在脸颊上的手骤然松开,脑袋上方的声音响起:“那清清爱我吗?只有互相喜欢的人才能做这种事情。” 这样的道理我不可谓不明白。 我爱他吗? 我爱哥哥吗? 我爱何铖吗? 我当然爱,可是这个爱里面夹杂着几分难言算计,那这份爱就不那么纯粹了,甚至有些发苦,跟药一样。 “我……” 我在犹豫,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人在处于卑微那一方时连说情话都像讨好,不可否认,我就是在讨好。 可是何铖不喜欢…… 也正因为这一份犹豫,熄灭了他眼中的希冀,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悲伤。 至此漫步在深渊的黑暗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包裹上来,缠得人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何铖回抱住我的身体,柔声地引导:“怎么样都没关系,这个问题难以回答的话可以不用这么着急回答。不用把我想的这么伟大,我不是一位成熟的爱人,我也有很多不会的东西,正因如此,这段关系中也需要清清来引导完成。画画生疏也没有关系,人会有很多闪光点,例如唱歌好听,做饭好吃,或者是带来情绪价值这些都是属于你的优点。” “人生很漫长,会有很多很多的试错的机会,跌倒了没有关系,累了可以蹲在原地休息,甚至可以躺下睡一觉再起来。不用担心,不用害怕,可以不用讨好,可以嚣张跋扈,可以无理取闹,可以肆意潇洒,当然也可以敏感懦弱。可以全身心信任我,只要我在你的身后,就可以永远为你兜底。” 何铖说的每一句话都透露着坚定的选择,可越是如此,窒息就如同潮水蔓延至心肺,不配得感将人吊的七上八下,我无声抽泣,只能掩耳盗铃般轻吻他滚动的喉结,一遍遍述说着自己的喜欢。 不要去想,不要去念,爱恨嗔痴四个字就能困住人的一生,暂且抛下悲观的思考,十指紧握沉沦在这短短的几个小时。不想要爱.欲了,简单的拥抱也能很美好。 . 这次之后,我发觉我彻底病倒了,就像黑乎乎的潭水不断带着我往下坠落,坠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窒息,就是觉得在这段不对等的关系中,累的不止是自己,笨的也不只是自己。可这些本来就是不应该的,爱要很轻松才对,要像飘在空中的云朵一样软绵才对。 天津的冬季几乎都在下雪,庭院的花草跟霜打茄子般焉了。 何铖空闲几天又开始变得繁忙,听说在处理大项目,有点棘手,连回家的时间都越来越晚。 包仔体型大了一圈,依旧每天傻兮兮地到处跑。别墅里面的暖气充足,地板都有些烫脚了。这几天来了两位阿姨,干活很麻利,性格也很好。 这些都挺好的,但是我空闲下来了,每天漫无目的在别墅里来回走动。这次带包仔兜了两三圈堪堪停在衣帽间,对面落地镜投影着一副纤瘦的身子,我才后知后觉知道我已经瘦脱相了,不好看了。 我摸上自己脸,隔着皮能摸清脸上骨骼,能碰到骨头的纹路,发黄的脂肪,这真是太可怕了。我看了一眼又一眼,把上衣脱下露出干扁的身材,看着突出的肋骨和身上被烟头烫出来的伤疤,丑陋不堪,更别说勾起欲/望…… 眼睛被烫着了般,我又匆匆把衣服穿上,整个人蜷缩在一处。包仔爱闹,现在也静静地陪伴在我身边,用脑袋蹭蹭我的手臂。 时间仿佛停滞在着一秒,我眼睛呆滞地望向前方,闪烁一晃的瞬间,我注意到那层层叠叠反季的衣服下边露出白色小瓶子。无人问津的角落,甚至连佣人都很少注意到的地方。 起初我以为是包仔调皮不小心叼进去的,当伸手摸出白色小瓶子这个想法就被推翻了。这只是冰山一角,层层叠叠的衣服里面还藏着好多,罐装的,盒装的,拆封的,还没有拆封的……噼里啪啦全部都被带下来。 看着上面的字迹,我的手指又开始发抖,原本的蹲姿改成了跪着。我怎么都没有想到,何铖能痛苦到这地步。 前今两世都在服用的药物,刻在骨子里怎么可能忘记?医院的名称不同,主治医生的姓名不同,药物的服用量不同,甚至连病患的名称都不同…… 上面大大咧咧的印着何铖的名字。 我开始语无伦次,头晕目眩。这些全部变成利刃,剃肉削骨,宛如凌迟。我开始崩溃,岌岌可危的信念在这刻坍塌的粉身碎骨,连漂浮起来的灰尘都在痛斥我的残忍! 鲜血淋漓,**裸的摆在面前,命运强摁着我磕头,在说:看看,你把人逼成了什么样子!你不是爱他吗?怎么还看着他在痛苦?! 霎时脑袋紧绷的线乍然断裂,火花四溅,滋啦作响! 爱怎么能让人变成这样,我怎么能把人逼这样? 巨大的荒谬感包裹着全身,药品的名字化成了针,挑断了血管,挑断了脊骨,绞碎了血肉。生生把人磨成了一张皮,火烧不干净,臭气熏天。我痛不欲生,开始哭泣,声音嘶哑嘈杂,不及万分之一的崩溃。 我居然……把人逼成了精神病。 可悲,可恨,可恶。 想起前世何铖半夜惊醒,恍然扑向床的另一边。成宿成宿睡不着,睡前服用的药物和黯然神伤的干呕,我就痛得蜷缩在地板上。 我深感罪孽深重,就像攀附在何铖身上的寄生虫,快要把他的血吸干了都恍若未觉。 原来落入万丈深渊的不只是我。 ——许其清,你完了。 从来没有人能活的这么没有价值,甚至还成为拖累的…… 呜呜,两只小苦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崩溃 第22章 自毁 午饭的时间到了,阿姨在敲门。我连忙抹干眼泪应声,安抚好旁边担忧的包仔,又手忙脚乱地把药收拾回去。 饭菜食之无味,草草解决后陪包仔玩耍后,又回到卧室开始发呆。 沉寂下去的痛又翻涌上来,抓心挠肝的。想着想着连中午吃的饭都吐了出来。 不要哭了,许其清,会被看出端倪的,不能再惹麻烦了。 我拍拍脸颊,清理好水池上的呕吐物,出来才发现外面又在下雪。我绕着客卧转一圈,下定决心该离开了。 我的人生黑暗一片,但是何铖的人生不一样。他的人生不能有这样的污点,我不能再跟吸血虫一样,攀附着他汲取养分,会枯萎的。 其实一转眼发现,我亏欠的好多好多。多到已经数不清。 何铖会做饭,厨艺在我之上。家务有阿姨收拾,别墅总是一尘不染。露台的花有人修剪,花朵总是含苞待放。 我能干什么,我还会干什么呢? 我迷茫,痛苦。想到何铖前世的痛苦是因为自己而起,心里面更是揪着疼。 我苦涩地笑,呆坐在床边心里面暗暗想——许其清,你真的活的好失败啊。 之前去医院拿的药还有很多,就关在抽屉里。我全部拿出来,就着水一股脑往嘴里面塞。 吃完药后,紧张地在床上等了一会。大概过了半个小时,药效依旧没有发作。 好奇怪。 我端详着药瓶里的药片,最终放下了。开始漫无目的的在别墅周围晃荡。 别墅里的佣人午休,浴室里放着今天早上何铖换下来的睡衣。我想着既然要走了,总要做一些什么事情才对。 洗衣服我很熟捻,放水浸泡,倒洗衣液不断搓洗到没有泡沫就好。 洗完的衣服晾在阳台,刚挂完刚好看见阿姨过来了,说这些活交给她来做就好。 我笑着说“好”,心里想的是没有下次了。 回到卧室里,我开始整理东西,到后面应该是药效上来了,一阵头晕目眩。连放在床头柜的药瓶都被打落了,药片甩得到处都是。 好愧疚,走之前都还要惹麻烦。 尝试蹲了好几次都捡不起来,后面直接摔在地上废了好大功夫才踉跄地爬起来跌在床上。 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想到死亡,心里面骤然轻松下来,唯一遗憾就是见不到何铖最后一面,以后也不能再摸到包仔。 其实我是想去外面静静等待,总不能污染了这里,毕竟好吃好喝的供着,死在这里有点恩将仇报了。但是我实在没有力气,对不起嘛,原谅我。 我又想离开的唯美一点,就头靠在枕头上,身体绷直,双手交叉落到左右两边。总共坚持不到三分钟我就放弃了,感觉这样有点渗人,万一阿姨进来吓一跳怎么办? 胃里面翻江倒海,甚至睁着眼睛连眼前的事物都看不大清晰。我又撑起身子做在床边,看着的雪纷纷飘落下来。 人死前好像都会回忆往生,好像叫……走马灯。 我想起了好多好多人,平生有交集的。给我塞钱买书的谢海军,歇斯底里的许曼晴,在病房里哭的何小娟,悔恨捶打自己的何秋,满眼疲惫挣扎的陈隽,还有曾经来水果店里买苹果的奶奶和痛苦到要吃药的何铖。 有对得起的,有觉得对不起甚至感觉沉重的。我抿唇,觉得这些都不重要了,我不想再纠结,除了平添疼痛外没有任何好处。 意识脱离的不会很快,我不知道是上帝来的快还是撒旦来的快。不管谁来都无所谓,前今两世都过得好辛苦,我想变成一颗树。不用爸妈宠我,不用爱人疼我,大地会是我的父亲,天空会是我的母亲,他们对待我这颗树就跟对待其他树一样,会一视同仁的。 不用思考,不用悲伤,就是一颗安安静静的树。风往北方吹过来,我的树叶就往北方偏。鸟来了,我就开心地抖两下。 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此时我还在思考到底是谁先过来,全然没有听到上楼的脚步声。敲门,开门,精致的礼盒垂直落地,里面的蛋糕被摔的四分五裂,我缓缓扭头—— 不是撒旦也不是上帝,是爱我的人先来了。 不能像神仙一样降临,甚至连路都走的跌跌撞撞。他在哭,哭的不好看,脸很红额头上的青筋都起来了。 我能感受到他的焦急和不安,连说话都在抖:“……为什么想要离开?不开心跟我说说话好不好?走,哥带你去医院。” 何铖想把我抱起来,我僵着身子不让他抱,泪又跟着下来了,我发现我真的很爱哭,害怕别人的厌烦,但是我控制不住,我也不想的。 “哥,你骗我。你总是骗我……衣帽间的药是不是你的?是因为我对吗?” “……不是。” “你还在骗我……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离开后的几十年,你好难过,睡不着,在干呕,神伤,哭泣……” 我隔着朦胧的雨雾说:“哥,放过自己好不好?我拖累你好久好久,把你给拖生病了,我好自责,痛苦得睡不着,是我把你逼成了这样。因为我,你要靠着安眠药才能睡着,需要药物来稳定情绪,我成了你的累赘,我什么都做不好。你学会了做饭,厨艺在我之上。我不会画画了,再也拿不起画笔了。别墅一尘不染,不需要我,我好难过,哥……这里不需要我啊……我拖累了你,我不想你难过……我好煎熬……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啊。” 我知道药咽下肚子里会反胃,情绪上来的时候会干呕,手段治疗会让记忆空白。何铖是天之骄子,如果不是我蓄意纠缠,这些东西原本都跟他不相干。 “可是我需要你,”哽咽的声线把我拉回现实,那挂在眉梢的郁色浓得快要滴出水来了:“我不想你钻牛角尖,何铖一直需要许其清的爱,需要很多很多爱,要把我裹满才好……我学这些技能不是让你觉得自己没有价值,我只是想让你好好感受到我的爱,过去的何铖做饭难吃,照顾人笨手笨脚。我只是想你开心一点,我在努力变更好一点,能照顾你更多一点。不要自责和难过,我在慢慢变好,可以不依靠药物睡觉了,我想清清也能慢慢变好,变得开心一点,乐观一点。我爱你啊……” 是悔恨让人变得痛不欲生,现在失而复得就不想放手,要给能给的,要倾尽所有对爱的人好。 何铖说:“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机会来好好爱你呢?为什么总是要把我推这么远呢?我很长一段时间很不解,很自责,总是在思考这个问题。” 何铖又说:“后来才知道,有些伤疤是经年难愈。我自责我重生在一个不正确的时间段,如果再早一点点就好了,赶在被欺负的时候保护你就好了。可是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如果,我就想在后面的时间一点点弥补,不用觉得亏欠,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我自愿爱你,爱你敏感的情绪,爱你吃完药后的皱脸,爱你逗小狗的笑脸。清清,我答应你给你刚刚好的爱,但能不能为我释放一些养分呢?” “别人给一点好处,离开了你会哭。我的心不是铁石做的,你执意要离开,我也会难过,会哭。” “我这里好疼……我这里疼啊!”他握住我的手往他胸口上带,那靠近心脏的位置依旧磅礴有力的跳动,说话的声音却带上沙哑,眼中是数不尽的哀嚎与难过。我倒映在里面,身体被卷入无端的风潮。 “我……对不……” 我张张口,话还没有说完被何铖打断了。 空气中响起叹息,浓浓的无奈在周围蔓延。他以极轻却又不可置否的口吻说道:“我不阻拦你的离开,我陪你一起走好不好。” 不是反问,是陈述。 说着,他松开我的手蹲下身子去捡地上的药片。我明白了他的意图,挣扎着去阻止又因为重心不稳靠在何铖的身旁。 药片很快在掌心堆积成小山堆,他静静地伸手将其送入嘴中,生生往下咽! 我急的站起来去扣他的嘴巴,可是掰开后里面什么都没有了。 他做好了陪我死亡的准备。 这一次,我才真正了解到何铖的灵魂,爱是多么的沉重。 压得我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我拉起何铖的手:“……去医院,我们去医院好不好!” . 救护车到急诊,洗胃打针来回折腾,醒来的时候天都黑了。 “是下雪了吗?”我清醒过来后抬眼看着窗外又道,“怎么这么黑啊……” 何铖抬手摸了摸我的脑袋,“嗯,今天的雪下了很久,现在还没停。路灯被雪压坏了。” 我扭头看向他,眼睛十分干涩。 “哥。” “我在。”他轻轻地回答。 “你难不难受?” 何铖摇摇头,握起我的手,亲吻我的指尖。 白炽灯好亮,我伸手去描绘它的形状。何铖在一旁看着,面色苍白眼神温柔,默默地转移话题。 “清清不要想这些,哥哥在这里陪着你。我给你倒杯水好不好?” 他起身亲亲我的额头,拿起热水壶怼了一点凉白开倒进杯子里递给我。 我捧着慢慢喝完,随后找了个借口进入厕所。 镜子里的自己瘦了好多,感觉病号服套在身上空荡荡的。 手张了又握,我眼睛转过洗手台,目光盯上一盒还没拆封的剃须刀。想起何铖神伤的面容,心中顿时一抽,浑身的骨头都泛着疼,疼得自己忍不住弯腰…… 心中的痛苦难以抵消,肝肠寸断地痛蔓延全身,我用力拆开刀片,刃尖对准手腕用力往下割开,许是还没割到动脉,血液流淌过整个手掌到指尖,很快地上积起一小滩。 对不起哥哥,就让我再自私一回吧。 加上体内药物残留的影响,身体逐渐虚脱无力,我却觉得解脱。 人影焦急地靠近厕所门口,一道声音从外面传来:“清清你好了吗?我能进来吗?” 我看着门口纤长的身影,恐惧地往后躲藏,道不清楚的情绪如潮水般将我包裹起来,我不愿意让他看到这副模样,但嘴唇张开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血流不断从指尖划过,原本毫无血色的脸颊现在更显得诡异的苍白。 门没有锁,很轻易地就被推开了。四目相对,我看见何铖握住手柄的手不住颤抖,面色却平静异常。 原来他知道,他全都知道。 我往后推了一步,头晕目眩,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喃喃道:“哥,我太痛苦了……哥哥,我实在是太痛苦了。让我离开这里吧,求求你,让我离开……” “不行,不可以。” 他眼中带着悲痛与懊悔,声音悲鸣,仿佛快要死去的鸥鸟。冬天的寒雪春天融化不了,原本连着的弦断了就再也链接不上。 他低头熟练地帮我用毛巾包扎好伤口,蹲下抱我到床上。 我贴在他的胸膛听着磅礴猛烈跳动的心脏,抬头就看到他不知不觉有了几根白头发。鼻子一酸。 何铖轻轻吻了吻我的指尖,泪水也滴落手指上,我被烫得抖了一下。 “我希望我是你能够停留在这世界的筹码。给我一个能够留住你的机会可以吗?不要再留我孤独一人在这个世界上,凌晨的夜里很冷,我快要抓不住你了。” 男人吻着我的手,泪水一滴一滴地掉下来。他的祈求我听得明白,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从头到尾,我扮演的是一个自私鬼角色。 “不要离开我好不好……”他患得患失,没有底气,全身的骨骼仿佛都在颤抖,诉说着爱恋,悲痛与后怕。 他的心里埋藏了许多心事,我的痛苦,他连同我一起。我看着他熟练地帮我处理伤口,心痛地低头吻住他的眉角。 一直都是我对不起你啊。 他的手一抖,惊愕一闪而过,随即抬头衔住我的唇,步步加深。 我生涩地回应着他,泪水混着唾液两个人相互交缠。 既然割舍不掉这段曲折相交的线,纠缠不清的缘,那就继续下去好了。 毕竟我们一无所有,也只剩下彼此。 第23章 审判 有些话不可言说,但都心知肚明。 人不可能一瞬间变好,总要有漫长的治愈过程。纵使何铖说不要心存负担,可是两颗心生生掰开,怎么能跟之前一样呢。我想,我不能够爱的全心全意了,这中间总要隔着愧疚,用来惩罚不知好歹的自己。 所以先前刀片划下的时候用了力度,本就抱着决绝的心态,忽然在何铖说话这刻土崩瓦解。 他宛若慈爱的上帝,窥探出我的无措与妥协,用力抱紧我的身躯,在脏脏的河面上拨开缠在身上的水草与枯叶,然后揉开我的眼睛让我看看这个没有那么糟糕的世界,蓝蓝的天,白白的云,绿绿的树,黄黄的土。 这时候我心里就想着他怎么这么好,好的我泫然欲泣。 缠在手上的布料很快就被血水浸湿了。又一顿忙活,外面的天都泛起鱼肚白。 我躺着,何铖坐着,折腾完了又开始输液,过了两个小时医生过来巡查,眼皮在打架。 何铖的情绪不高,胡茬长出来了,深邃的眉眼掩不住疲惫,无言地握住我的手,安抚的拍了怕,“睡吧,我一直在。” 我点点头,慢慢闭上眼睛。 中途醒了一次,睁眼发现旁边的椅子是空的,我开始慌乱不安,直到十分钟后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才稍稍冷静。 这次呆在医院的时间要长一些,何铖把工作又挪到病房内处理。 说来好笑,无论是前世还是现在,我跟医院有密不可分的缘分,连带着何铖也是。 好无奈。 我抬头看向对面办公的身影,忽略那几分异样的抽疼,眼睛近乎贪婪地描绘他的脸型轮廓,高挺的鼻梁,一丝不苟的着装。心里面细想睫毛的数量和重量,能不能抵过我的心脏。 依据重量来讲,结果显而易见,心脏更重。但是按照我的标准来说,心脏轻如鸿毛,睫毛更胜一筹。如果有爱情答卷,我私心给何铖打一千分。 待在医院的中途胃出血过一次,回去的时间开始无限延长。 手上的伤开始结痂,脱落。疤痕很浅,总归没有上一世的可怕。 终于把住院的时间熬过去了,看看日历发现离新年不远,只剩下一个星期左右。 听阿姨说包仔这几天的情绪不高,总是看着门口。进入玄关的第一步,我一把抱住飞奔而来的螺旋桨,包仔情绪十分高涨,我的脸上都是包仔的口水。 过了好一会才勉强放下,包仔又跑过去“纠缠”何铖。 我看着激动的背影,微微勾起唇角。随即提着东西上楼,入主卧门口时脚步一顿,忽然想起那天从何铖手中跌落的包装盒,似乎是一个蛋糕。 没过一会,后面的脚步声逼近,何铖把脸靠在我的肩膀上问:“怎么不进去?” 我声音发抖:“哥,上次……提的是蛋糕吗?” 答案在心里面慢慢浮现,我捏紧手中的编制绳,不敢看他的眼神,只能低头看脚尖。 我已经很久没有过过生日了,唯一一次是八岁的时候,我被许曼晴哄回家的那天,用超市特价买的五块钱小蛋糕换来了一辈子的噩梦。 在嘴中化不开的奶油,烤的有些干的面包胚,两朵色素小花,是我活了四十多年以来唯一一次的生日,后来成了刻在骨子里的烙印,想起来缩瑟一下。 此时,我心里等待着他的答案,既希望是又希望不是。 耳边轻轻响起布料摩擦声,何铖把头埋在我的肩膀处,翘起来的发丝挠我的脸,好痒。 我往旁边转了转,忽然身后升起力道径直将我打横抱起。我惊呼一声,手中的袋子拿不稳了,噼里啪啦掉了一地,吓得紧紧捞住何铖脖子,过了好一会心跳才平稳下来。 他把我抱到落地窗边放下,两个人头靠着头,像耳鬓厮磨。我睁开眼,看近在咫尺的面容,深邃的眼神,深灰色的瞳孔,视线转下盯着他的唇瓣。 何铖的唇很薄,上唇瓣的边缘有颗小痣,很性感。我看得入神,开始后悔在那七年没有仔细看看他的模样。忽然间,对方倾身吻过来,我被亲的有些错不及防。 窗外日光不似先前明亮,隐隐有下雨的征兆。 何铖在情.欲方面很霸道,连亲吻都像在掠夺。鼻腔内的空气越来越稀薄,脑袋都开始昏昏沉沉,我轻轻推了推,对方才肯慢慢停下。 “嗯,生日蛋糕,属于你的。”他在回答先前的问题。 我心里比划着蛋糕的大小,为错过感到遗憾:“……好可惜。” “我们可以补过一个,”何铖用一贯温和的语气说,“你的心情比蛋糕重要。” “不用,我们等下一年,” 蛋糕这个东西可有可无,并非非要吃这个东西,我转换话题,提出埋在心里很久的疑问,“之前放在房间里面的大提琴怎么不见了?” 大提琴是沈阿姨在世的时候送给何铖的十岁生辰礼,之前被很珍视地放在书房旁边的乐器室,几周前带包仔转悠的时候就没看到了。 “收起来了,”何铖低吟一声:“因为违背她的遗愿,不敢再面对它,所以就收起来了。” 他揉我的脑袋,力道不重甚至有些痒,面对我眼中露出的疑惑,继续解释说,“我的妈妈很爱我,又因为家庭教养问题,也立下很多的规矩。我必须温文尔雅,懂得礼数,不能叛逆。很小的时候,妈妈会开玩笑说,哪家的小姐会嫁给我肯定会很幸福,我很懵懂。后来妈妈过世,大提琴成了她送我的唯一遗物。我的情绪低迷很长一段时间。临死前诉说着她的遗憾,她希望我成家立业,过得幸福快乐。前面二十五年我践行她的希望,但是我不开心。后来我知道,人生的路有千百万条,可以没有任何标准。” “我喜欢你,践行不了她的希望。我花费三年时间来思考,内心反复挣扎,后来跑到她的墓碑诉说我的痛苦和迷茫,恳求她原谅我的自私自利。倾诉有用,世界上的大部分母亲都是慈爱的,梦里她让我遵从内心,不要害怕,我拥有绝对幸福的权利。” 何铖的手慢慢下移,脸上留下炽热的触感,带茧的指尖轻轻触碰我的嘴角,我呆呆看着站在我面前的男人,平生第一次心脏感到酥麻。 与何铖长期相处下来,我能够明白家人在他心里面拥有怎样的重量,话语间轻轻带过的三年绝对痛苦,在我心中成了一片潮湿的泥泞。 值得吗? 真的值得吗? 真的真的值得吗? 我抬头看着他,瞪眼时豆大的珠子就滚下来了。 “好啦,不要哭,”何铖柔柔地笑,帮我揉开了眼泪,微微侧身将身后的包装盒露出来,“看看我给你准备了什么。” 我抽噎一顿,“什么?” 目光移到何铖身后,入眼是打的完好的粉色蝴蝶结绸带透明包装盒,里面放着六寸蛋糕,上面堆满玫红色浆果和巧克力。 “……什么时候准备的?”还未平稳的情绪被腾然出现的礼物激起千层巨浪,泪珠又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滚。 “刚刚,出院的时候预定的,”高大的身躯将我笼罩在他的阴影里,淡淡的松香味又围了过来,“迟到的生日快乐,我的小寿星。” “不要哭啦,我的心情警报器还在你身上呢。待会我也要哭了。”后半句话声音压的很轻很轻,带着缠绵眷恋的意味。 四十四年的等待,长达一年的追求,将失而复得的宝物紧紧攥在手中,是他此生唯一一次做过最完美的答卷。 好安静,卧室里面好安静,安静到能听到双方彼此纠缠的呼吸声。我不说话,扭头看外面的风景,在下蒙蒙细雨呢。也是柔柔的。 审判时刻到,互相纠缠第十一年的爱与恨即将等来结果,天终于要亮了…… 过了很久,我又轻轻问:“那,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烦?” “爱怎么会烦呢?那清清烦我爱你吗?” “……不会。” “那我也不会,我只会苦恼你不喜欢我,害怕你心里面筑起高墙,连窗户都不给我留。” “我……才不会这样,”听到后半句,我心虚地亲吻上他的下巴说:“哥,你真的很好很好。” 何铖说:“那愿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愿意,我愿意。” 我无法形容我的此刻的心情,更多的酸胀感,前调是酸中夹涩,后调是甜中带苦,就像之前品尝过的蜂蜜柠檬水,没有去籽的柠檬捣碎后就是酸苦酸苦的,不过幸好有蜂蜜,这样不算糟糕。 这是我重生后陪何铖过的第一个新年。 阿姨放假回家去了,偌大的别墅只剩下我们。 包仔最近胖了不少也很调皮爱闹,我快抱不动它了。过年给它添新衣,我刚给它套上,没过一会就撒腿跑没影了。 窗外飘着雪花,在暖黄的灯光下站着两个胖胖雪人还有一只咧着嘴笑的小狗。 这是昨天晚上堆的。 厨房里亮着光,我收拾好包仔玩具,进入的时候刚好看到何铖忙碌的身影。 砂锅里咕噜冒着泡,他系着围裙正在剁包饺子的馅料。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我靠在门框上看着他的后脑勺。 何铖比我还要高上一个头,肩宽窄腰,呈现倒三角的完美比例。听到我的声音,他微微侧目,原本沉着冷峻的面容瞬间生动起来。 厨房的青空灯打在他的身上,整个人泛着一层柔和的光晕,宛若古堡里奶油白的雕像,一个完美无暇的艺术品。 他摇摇头,过来握住我的手腕,亲吻那处愈合的伤疤:“在客厅等我就好,很快的。” 微微弯下的腰,纤长的睫毛拢下,近乎虔诚爱恋的姿态。这不得不使我浑身颤粟,我想说我可以帮忙准备其他之类,最后没有说出口。 “那……我跟你一起包饺子呢?哥,你教教我,下次我包给你吃。” “好,稍等一会。” 一片片饺子皮堆叠整齐,旁边的瓷碗里盛着调好的馅料。 我在旁边看着他包,不过一会圆滚滚的饺子就被摆放在盘子里。 我学着他做的模样,慢慢动手。却发现包的馅是漏的。我拿着手中丑的别致的饺子,抬眼看着何铖。 “笨。”他敲敲我的脑袋,低声说了声。而后靠在我身后,握住我的手,脑袋抵在我的肩膀处。一步步地慢慢演示。 温热的呼吸声在耳畔响起,一瞬间脑子犹如轰炸般一片空白。我抬头看着他,何铖只是眉眼弯了弯,靠得更近。 厨房里两个人耳鬓厮磨,互相交换绵长的吻。 门外的雪停了,一束束烟火垂直而上炸开成花,渲染着无边的黑际点亮了两盏孤独的夜灯。 太美好了,就跟被编织的泡沫一样。 * 饺子下锅,陶瓷碗里放上紫菜葱花以及各种调料。一勺热汤浇筑,香味立马弥漫在空气中。 餐桌上,何铖坐在我的对面,筷子碰撞内壁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们没坐一会,忽然响起一道急促的敲门声。 我抬手一愣,大过年的谁还过来啊? 何铖打开门,进来的是他的助理——蒋秦。 他手上抓住一本文件,大衣掩盖不住手腕上的伤疤。门很快关上,隔绝了风雪。但是我看不到蒋秦脸上的暖意,他的神情严肃,抓住文件的指尖泛青。 空气冷凝,我紧张地站起来,看见蒋秦低声说了一句话,何铖的脸色变了变。 “来书房。”低沉的嗓音穿过来,我上前走一步,担心地看着他们。 今年的冬太冷了,碗中的饺子逐渐冰凉。在上楼的时候,他安抚地看了我一眼,随后消失在二楼,与他随行的蒋秦则是礼貌地朝我点点头。 豆豆不懂,叼着玩具跑过来。我望着二楼缝隙透出的光影,心不在焉。 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书房的门终于开了。我又煮了一份饺子,想要留下蒋秦吃完再离开。 “抱歉许先生,今天情况特殊。公司有紧急的事情要处理,所以才过来叨扰,我的家人等着我回去,不留下了,谢谢。”他笑着礼貌拒绝,很快又走入风雪中。 何铖从二楼下来,疲惫地捏捏鼻根处。 “头疼了是吗?”上辈子我知道他有头疼的毛病,轻车熟路的揉揉他的太阳穴,转身去找药箱的一刻,被立马拉进怀抱里。 我呆愣地被他抱着,知道何铖的情绪不对,不安地双手轻轻地拍拍着后背:“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不要太劳累了……” 他的声音很低很轻,快快的飘过去了。 我低头询问未果,强行掰起埋在我怀中的脸,那茶褐色的眼眸藏着无尽的悲伤,还有几分隐藏的狠厉,“我差一点点就看不到你了,对不起。” 一座巍峨的山峰此时像一座即将倾覆的危楼。 我惊愣,放在背部的手不由卷曲,或许因为光太过刺眼,看到了对方眸中闪烁的光,我又轻柔地蒙住他的眼睛,泪水却湿润了掌心顺着脸颊流下来,迸溅在深色布料上,留下墨色的花。 “没关系,不要哭,我在这里。待会下楼给你煮饺子吧,先前煮的快凉了。” 我心里有诸多念想,最终化作轻柔的吻。温热的气息纠缠双方之间,我亲吻他的泪水,抓紧他的双手,给予最大限度的安抚。 嘴里的泪水又苦又涩,我看着他痛苦的模样,心脏也痛的一颤。 你为什么感到痛苦呢? 何时才能对我敞开心扉,让我拥抱你的痛苦和即将腐烂的身躯? 都没有关系,时间恒久,春天终将会来临,我会将你拼好的。 就像前世那七年,你对待我那般。 大概还有三四章完结,完结后还有四章番外就搞定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审判 第24章 沉沦 我心中有预感会有大事发生。 后天是徐家老爷子六十大寿,何铖收到了请帖,我陪同他一起前往。 徐家,前世我知道并不多。只记得是做房产起家的,之前爆过有私生子的丑闻,不过很快被压下热搜了。 再次看到的时候,是那个私生子摔死在工地的消息了。 * 礼服是晚上送到的,我的是白色,何铖的是黑色。 我不懂品牌,只觉得面料在手中特别舒服。何铖站在一旁笑看着我:“可以先试试合不合身。” “哥,你跟我一起试试。”我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卧室里,他嘴唇勾起弧度,低头撞我的鼻尖,拿起礼服进入浴室。 衣服非常合身。 我站在全身镜看了又看,其实是偷偷瞄何铖。西装十分贴合他的身材,配上那副冷峻的面容,十分瞩目耀眼。 但是没想到偷瞄被抓住了。 “你在看我。”他转身靠过来,撩起我额前的刘海,四目相对,茶褐色的瞳孔慢慢流转着声音笃定又狡黠。 被揭穿了,我大方承认:“嗯,因为你穿礼服很好看。” 轻笑声在耳边响起,勾得我浑身血液沸腾,心脏怦怦乱跳。 两人的距离相近,呼出来的气体相互萦绕交错,明明没有喝酒啊,但是脸好烫,一时间手忙脚乱。 以前怎么没觉得何铖这么会**,我抬头看着他唇边上浅浅的痣。 听说唇边长痣的人性·欲都很旺盛,这一点我上辈子是见识过了。 “哥……”我蠕动嘴唇。 “嗯?”他疑惑地看着我。 我不说话了,扯住他的领带往前一拉,因为惯性我们嘴齿相交。 …… ………… 床的回弹性很好,我紧紧握住他的手,气息此起彼伏。 我看着他陷进去的眼神,微微眯眼,脑袋瞬间像炸开花一般,一片空白! 第一次结束时,我喝了一杯水。 我沉溺其中,黏津津的手攀上何铖的肩膀,看着他,示好。 何铖眼眸闪着微亮的光芒,我倾身衔住他的唇。 他玻璃似的眼眸无声地望着我,像北极域寒之地永不消融的冰川,细心打磨的翡玉。我的骤然闯入,刹时揉碎了一地璀璨星光。 自此,他独属于我。 何铖没有说话,我脖子扬起,轻哼一声。 他紧紧抱住我似乎要把我揉进他的血肉里面,我眼角间接性溢出生理泪水,抓着他的胳膊不放,迷迷糊糊地摸过他背后的荆棘,在他脖间印上一个又一个吻。 (没招了,抓胳膊,亲嘴别锁了吧……) 从小都没得到过爱的许其清,十七岁生日面对汉堡许愿,许愿这个世界上突然有天使降临来爱自己,无论是友情,亲情,亦或是爱情。 十八岁的许其清终于从泥泞中摆脱出来,跳进自己编制的甜蜜陷阱,变得一无所有,患得患失。最后在长达三年的如履薄冰中,彻底对爱绝望,闭口不提。 这一生走的很苦,奢求得不到,念想看不到。到头来,恨都恨不到淋漓尽致,爱都爱不透彻深入。 因为受过不少伤害,痛苦到开始隔绝爱,讨厌爱,害怕爱。 于是无能,敏感,懦弱成了伴随一生的标签词,可是人不一定非要勇敢。许其清剩下的东西不多,浑身伤痕,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就是命了。 心脏被摔得四分五裂,是自己在角落用胶水一点一点拼接好的。那时候眼泪混着泥污,心里想着: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随后一步步筑起高高的墙体,隔绝了所有人的进入。 忽然某一天,有人锲而不舍的敲门,无论刮风下雨。许其清不胜其烦,打算开门与他同归于尽! “啪嗒” 门被打开了,外面没有腥风血雨的刀子,没有面部丑陋的怪物。空气中弥漫着香甜的气味,如同棉花糖。 许其清愣愣地看着宛若琉璃的云彩,自由的飞鸟……还有同样呆呆站在对面的男人。 熟悉的眉眼让心脏剧烈跳动,胶水粘合的地方迸发出前所未有的疼痛,脚步开始不断后缩,甚至转身逃跑! 最后还是晚了一步,身体被用力环抱住,冷松香从身后渗透进心肺里,预想的疼痛没有袭来。原本心脏的震颤渐渐平复,温热的水滴落在脖子上,又酸又涩。世界开始安静了,许其清吸吸鼻子,发现苦味原来是从人的体内散发出来的。 许其清恍然大悟,在这段感情中,痛苦的不止自己一个人。先前未宣之于口的话语被困在肺腑里不断发酵膨胀,压的人喘不过气……原来在爱面前,众生平等。 痛苦的十年不是属于自己的独角戏,台下唯一的听众也陷进来了,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独唱黄粱一梦。 时隔多年,审判之剑终于降落,我在下方不断祷告,热泪盈眶。 亲爱的上帝,终于有人来爱我了…… 涣散的视线聚焦于现实。摆动中,天花板仿佛在不断变换形状。 我摸过上方耸动的肩膀,张嘴呻/吟。 哥哥,跟我一起沉沦吧。直到世界沉降色彩不在,在尽头依旧有两个人相爱着。 第25章 宴会 我们携手进入宴会大厅里。 厅内摆放着许多鲜花,灯光璀璨下闪耀异常,高脚杯中的香槟与红酒映着光,散发着甜美又醉人的芬芳,此时宾客云集,杯觥交错。 主角还没出现,徐家的大少爷和二少爷先过来了。 宴会上有很多新贵,我紧紧跟在何铖。第一次参加宴会,内心不由紧张。感受到周围投来探究的视线,我不由往他身后缩了缩。 何铖感受到我的紧张,安抚地握紧我的手,慢慢地适应了后,身体逐渐放松下来。他才放心地递过来一杯果酒。 这期间,有很多商业圈里的人士过来与何铖攀谈,我知道最近他们在投标竞争项目,都想过来分一杯羹,其中最主要的竞争者自然是徐家与何铖的公司。 气氛逐渐上升到最顶端,徐家的老爷出来说了几句客气话,让大儿子推着轮椅下来与何铖攀谈。 男士的香水味熏得头晕,我松开何铖的手躲在角落,暗暗观察。 徐家的老爷子态度看起来很不错,看何铖的目光都是欣赏,反而推着轮椅的男人崩着张脸。 我眯眯眼,却一不小心对上他的目光,瞬间浑身一激灵感觉被一条有毒的蝎子看上了。 我错开他的眼神,若无其事地看向别的地方。一道白色的身影在二楼穿梭而过,我瞬间瞪大眼睛。 陈隽?! 他在这里! 我把果酒放在旁边桌子上,快速地走上二楼。自从他被人抓走,我们除了那一段语音就再也没有联系过。 宾客大多集聚在一楼,二楼人员稀少。在走廊的尽头,我看到那熟悉的背影,陈隽似乎与那位年迈的侍者发生争执,直接甩开手,面色阴沉的可怕。 转身走出来看到我时脚步一顿。脸色稍微好一些,我看着他身上的着装,而且发生刚刚那一幕哪还不明白。 陈隽是徐家的私生子。难怪当时在店里面说徐老爷子要见他。看他这个态度是跟徐家相处的并不是很好。 “好久不见啊,你今天很好看。”陈隽上下打量一样,倦怠的面容扬起一抹笑,“去外面聊聊?” 二楼的露台,风从狭窄的长廊灌入。陈隽手里拿着高脚杯,橙黄色的液体在杯中晃荡,气泡上升。 陈隽喃喃道,“看着像之前在酒吧调的橙子气泡水。” 我顺着话看过去,陈隽面无表情地将酒水撒在地上,高脚杯搁在桌上,双手横抱靠在横杆上,歪歪头。 褪去刻意扮演出来的阳光开朗,露出原本深藏的阴郁情绪,毫不掩饰的横陈在我面前。 我曲着手指,刻意避开他的视线,感慨又惊叹。 这样的陈隽,实在太陌生了。 相处半年,我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空气中陷入短暂寂静,只有风时不时拍着旁边的花架,弄得花枝摇曳。 “楼下站在你旁边的男人,”最先打破寂静的依旧是陈隽,“业界新贵,是你的谁?” 这个问题我不知道啊该如何作答,正当我绞尽脑汁思考的时候,陈隽转移了话题。 “你最近过得还好吗?” 我松一口气回答,“……还可以。” “还可以,”陈隽念了一遍,点点头:“那就是还不错的意思。” “那你呢?”我反问他,想到前世的新闻,想到刚刚的争执,心猛然一跳,急切地抬头企图捕捉他眼中每一分情绪,很可惜那双眼睛永远都是淡淡的,“你过得好吗?” 陈隽嘴角扯开:“刚刚不是看到了吗?不好,一点都不好。” 那我带你离开! 我想拉住陈隽,这个企图打工挣钱给我上学的人,但是话还未说出口,就被拦截住了。 黑夜里燃起星火,陈隽垂头盯着飘渺的烟雾,朦胧中,人影都变淡了许多。 “许其清,我从来都没有跟你说过我的过去,”他微微抬头,眸中藏着我看不明白的深色,“相处了这么久你好不好奇?” 如何伪装自己,怎么从地狱里爬出来又掉进另外一个火海的?怎样的摸爬滚打,慢慢沦落到这样的地步? “是不是很惊讶我的变化,觉得我伪装的很好。” 是啊,陈隽伪装的太好。阳光,上进,义气都是他的代名词,身后的家庭背景,未曾透露半分,我原以为他拥有幸福的家庭,只有美满的家庭,开明的父母才能养出如此优秀的孩子。 可是现实与自己猜想是违背的,陈隽家庭背景称上可怖不为过。私生子的身份宛如千斤重担,外界议论纷纷,轻蔑,恶意更胜,他的处境甚至可以说是举步维艰。 为什么会坡脚,为什么情绪不稳,为什么带上面具,为什么,为什么……陈隽身上的秘密太多,整个人裹上一层神秘的色彩。 我恍然发觉,共情能力太强并不是什么好事,前半生摸爬滚打太苦了,我不愿意去倾听他的过去。当务之急是把他拉出泥潭,未来还是往前走的。 陈隽没讲下去,空气中又陷入沉默。火星燃到尽头,然后熄灭。 他说—— “我想要的一直都不多,” 从来追求平淡幸福的生活,身边有很要好的朋友,下班可以一起去兜风。 可是生活并不会让每个人都如意,它会在你最高兴的时候生生撕开这层幻像,然后就……坠入深渊了。 “我带你离开这里。” 话落,陈隽猛然看向我,我坚定地直视他的眼睛再次把话重复一遍。 很久很久,他忽然笑出声,眼睛瞬间明亮起来,但又没过多久,如同灰烬般变灰变暗。 “没用的,我走不开。”陈隽说,“不过,谢谢你。” 为什么……我不解,私生子对于徐家来说是一件丑闻,上辈子事情爆出来后,股价下跌不少。 陈隽扔掉烟头,看着我,似乎洞穿了我的想法:“我记得何徐两家最近在竞标——我会让你赢的。” 一计大锤重重落下,命运开始转动齿盘,我急切摇头,后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熟悉的声音轻唤我的名字。 宴会接近尾声,人流慢慢减少。 何铖定定站在我身后说:“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家了。” 陈隽跟何铖点头问好,对我说:“回去吧。” 指尖被牵住,我离开了露台。 —— 漫天灰黑的天幕下,陈隽看着逐渐远去的背阴,用口型说:跑。 而后跌坐在木椅上,苦笑一下,轻声说:“跑。” 两章倒计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宴会 第26章 惊变 距离上次宴会见面已经过去两天时间,那天回去之后,我尝试给陈隽发送消息,没有任何回复。 他的处境不好。 上一世,我跟他没有任何接触。当时死后新闻大肆宣扬,最后被强压下寂静无声。他的一辈子可悲地埋葬在峥嵘岁月里,甚至没有人会记住。这一世我们相识,我想让原定的轨迹偏离,不再遭受这场灾难。 我叹了口气,看着开的正烂漫的鸢尾花出神。 包仔趴在脚边休息,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耳朵动了动。 雪松冷冽的气息笼罩过来,我回头抬眼对上那充满疲惫的眼神。 这几天因为项目的问题,何铖总是忙到很晚。现在是正午,昨天开始他就没出过书房的门。 青碴长出来了,我摸摸他的脸。何铖伸手反握住我的手,纤长的睫毛拢下,形成一小片扇形的阴影。 “工作都处理好了吗?” 他摇头:“有点棘手,可能还需要几天。” 在商业战场上,我是一窍不通的小白。给不出任何实质性的建议。 何铖眸色不变,亲昵地低头摩擦我手掌。硬挺的发丝在指缝间穿梭而过,双方之间蔓延着彼此的气息。 “清清,去学校学画画好不好?我帮你办手续。” 听到这句话,我一时怔愣:“……怎么这么突然?” “带你回来的时候,已经在收集学校资料,后面因为工作繁忙,没来的急说。现在呢?想不想去学画画?” “我……”喉咙慢慢挤出一个字,然后没有下文了。想学画画吗?我想起之前的丑态,犹豫又犹豫。 思考了很久,我最终还是摇头。 十八岁的许其清心比天高,想利用画笔某前程。可二十八岁经历种种的许其清早以满心疲惫。 纵观两世蹉跎,此时心境再也不同前世意气风发般,生活已经磨掉了自己最后一丝灵气,怎么都没有勇气再拿起画笔了。 何铖听到我的回答,缓慢地眨了眨眼,最后妥协,亲昵的蹭蹭我的耳尖:“最近出行要注意安全,我会派两个保镖跟着你。” 我被后面半句话惊得指尖一颤,下意识扭头看向何铖。 “哥,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还要派保镖跟着我?” 颈间被喷洒上一层热气,我被烫的缩瑟,何铖不说话,只是安抚地把我圈入怀中,室内一片安静。 这份安抚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眉心突突直跳,我感到十分不安,直觉告诉我其中原因不简单,就像前几天的感觉一样,现在是暴风雨前的片刻宁静。 * 形势不对,我逐渐减少外出。何铖依旧很忙,下班时间电话不断连蒋秦都跑来别墅好几次提交报告。 听说竞争的项目快接近尾声,结果应该很快会公布出来。我心里替陈隽捏一把汗,何铖太忙了,不方便打扰。 我给陈隽发消息询问近况,过了很久对面回复:【不太好,明天有时间见一面吗?】 收到回信激动的心情掩盖深层的异样,我没有深思前面十几条消息石沉大海,偏偏这次询问得到了结果。 我回复:【可以。】 对面的消息很快就弹跳出来:【晚点发定位给你。】 隔日,我按照发送的定位准时到达餐厅门口。看着摩肩擦踵的人群,始终没有找到熟悉的身影。大概过了十分钟,人群中直直走出显眼的一道挺拔的身影。 来的人不是陈隽,而是徐家的大少爷。 徐闻州。 “好久不见,许先生。”他面无表情,语气冷漠。 我后退一步,百思不得其解。 我们之间没有联系,他为什么会来找我? 冬雪消尽,阳光明明悬挂高空,我却感觉到无尽的恶寒。 “你给我发了消息,答应我出来见面的。”他扬扬手机,看像我的眼神仿佛像一个死物,漆黑的眼眸中夹杂着狠厉与阴郁。 我转身想跑,那只手却极速地扯过我。腰部狠狠撞向旁边的栅栏,“砰”的一声,散落的发丝遮住徐闻州的眉眼,但手臂有力的直接挡住我的去路。 “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见不到何铖,你现在跟我走。” 他的语气威胁。 来来往往人流量可观,我慌乱张口。 徐闻州冷静地没有说话,他后退一步整理好身上的西装,插兜看着我。 那眼神仿佛我叫出一个字,就立马掐死我。 “……好,我跟你走。” 车内沉闷冷寂,除了徐闻州以外,车上还有一位中年男性。 我被强硬地带上眼罩,眼前一片漆黑。耳朵变得格外灵敏,我听见布料摩擦的声音。 一双手摸索过我衣服的口袋,我缩瑟往后躲:“你在干什么!” 旁边传来一声轻笑,夹杂着车辆的呼啸声强硬地掰开我紧缩的肩膀。 “嘘,乖一点。” 他扯出我的手机,随后打开车窗直接抛到外面。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辆似乎开上一条崎岖的路,摇摇晃晃向前行驶。我闻到尘土的气味,这其中夹杂生锈的铁锈味以及大量的水泥气味。 “……” 工地!直觉告诉我,这里是一片正在建设的商业住宅。 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没来的及多想,车辆便停下来。 周围寂静无声,他推着我登上高楼。 等我重见光明时,自己已经被反绑在水泥柱上。 “许先生,知道我为什么要绑你过来吗?”周围蒙上一层绿色的幕布,隔绝了外面的阳光。徐闻州手机对着我录像,皮鞋摩擦着水泥地板,激起一片灰尘。 他扬起唇角,勾掉手机录像便收起手机。歪头挑眉看着我,整个人仿佛像一只身带剧毒的蝎子,稍有不慎就会被他蛰死。 “那次宴会我见过你,你跟在何铖旁边,”他手指抵唇,轻叹一声继续说道:“那模样,终身难忘。” “那套西装十分贴合你的身材。我那时候很想把你变成我的情人,但是我发现,你跟那个私生子有联系。” 徐闻州走过来,面容惋惜。手指擦过我的唇角,我惊恐挣扎,却发现绳子越动越紧。 气息在耳边吞吐,他张口:“后来一查,发现你跟何铖的关系不简单。游走在两个男人中间,真脏。” 我别过脑袋,胃部不适翻滚。硬生生从唇缝中挤出一个字:“滚!” “别这么冷漠。你猜,何铖要是看到你这副模样,他会不会疯?” 眼神藏着病态的快感,冰凉的东西抵住我的腰腹。 是枪! “你的目的是什么?” 因为竞争的项目?! “你猜。” “滚!” “真可爱啊。” · 手·枪更近一步抵近腰腹,忽然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在铁皮的背后响起一道闷哼声,随着重物落地,人影逐渐从外围走进来。 徐闻州看到来人并不意外,抬手对上他的脑袋,银制的物件泛着亮光。 “狗的鼻子就是灵敏,意料之外来的很快。” 对方扯出冷笑,手中拿着沾血的铁棍往前走一步,直到抵住那小小的枪口:“开枪。” “死太廉价了,生不如死才合算。”枪瞬间转换方向,冰冷的枪口对准我的眉心。徐闻州睥睨地看着陈隽,不屑出声:“你上不得台面的心思藏不好,自从进入徐家就露出破绽。你跟你的小三妈一样恶心,活在阴沟的老鼠就不应该跑出来。” “跟我流着一半的血,我每天都快恶心吐了。” 陈隽的眼神逐渐冰冷,我惊惧地看着眼前一幕,脚步不住往后挪。就在一瞬间原本对质的两人开始肉搏起来周围尘土飞扬。 枪被甩在我脚下,我尝试用脚踢到远处,没想到一只手直接拿过转过身子扣动扳机,对面的人物瞬间倒下了。 我对上他那不甘的眼神以及喷溅在地板上的血,浑身颤抖。 “怕什么。”陈隽撑着地板站起来,扭头吐出血沫,伸手帮我解绑。 “陈隽……你杀人了。”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脑子嗡嗡作响。 不远处倒地的人形已经没有了呼吸,只有那双眼死不瞑目。 “嗯,我知道。” 陈隽语调平静,手却是发抖的。他伸手抹掉我脸上的灰尘,踉跄地退后一步。 “你——” 我刚出声就被他打断。 “许其清,有时候我真觉得你蠢的可怕……” 他眼眸深沉地望着我,左手暴力地揉擦我的唇角,他看我想要逃跑的意图,直接掐住我的脖子。 一瞬间,窒息感如潮水般涌来,喉咙是发涩的疼,我努力挣扎,最后获得是越收越紧的力度。 “……陈隽——” 我从牙缝中挤出他的名字,最后他松开手。我跌倒在地,不断喘气。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胃部不适翻滚,胸腔仿佛要爆炸般! 药!药根本就没带在身上! 我惊恐地蜷缩在一旁,陈隽没有任何动作,冷静地看着我逐渐平复,伸手擦掉脸上干掉的血渍。 “你看到了全部,你猜我会不会杀你?死都会记住我,是我杀了你。反正背了两条人命也不差这一条。” 尘土飞扬的空间里,陈隽神经质地抬起手枪指向我。 之前所有我看不清的情绪都暴露在这里。伪装之下袒露出不令人心动的另外一面,疯狂又可怖的情绪在不断酝酿。但凡陈隽失去理智扣动板机,子弹就会裹着风的呼啸声穿透我的脑袋! 生死对于我来说是一件无所谓的事情。面对死亡,我坦然接受,但想起何铖苍白的脸色,我又开始害怕死亡。 杀我,这对他有什么好处。能够捏住何铖的把柄,能够获得项目竞争在徐家站稳脚跟。哪怕徐家根本就不喜欢他这个私生子。 过往种种从脑海中浮现,我攥紧手指,赌他不敢开枪,故而往前挪动一步。 对面的人明显一愣,忽然笑出声。 灰扑扑的尘,挡不住他眉眼。那原本带有世俗的复杂,最后变得空洞。之前嚣张的气焰尽数熄灭,只剩下弯弯的脊梁。 “下手重了,刚刚逗你玩的,”陈隽站立在那处,笑着叹谓道,“跟你相处了这么久,你的记性是真的非常不好,这么久都没有想起我。算了,我这个人卑劣至极,有三件事情是我对不起你。” “其一是小时候跟你赌气,没来得及好好跟你道别,其二两年前的酒吧里,没有保护住你的安全。其三是刚刚拿枪指你,对不起。” 腐烂的根系下连仅存最后一丝生机都变得黯然,向阳生长最后无可奈何,距离太远,我抓不住陈隽! “你想干什么——” 我踉跄爬起身,看着他把枪转向自己,靠近太阳穴的地方。 他看着我爬起,步步后退。直到退到绿色幕布前,外面是未完工的高楼。 “让你记住我。”陈隽说,“我没有任何退路了,你好好的。” “华商公寓,门牌号6-13,床头柜第二层放着两张银行卡,第一张密码是******里面的钱是之前替何秋管理酒吧挣的,等他出来了,你给他。第二张银行卡,是给你的,密码……之前承诺说要供你读书,我慢慢攒着的。” 他微微一笑又往后退了一步,扣动扳机,“过了这么多年,梧桐花还会折吗?” 我还未来的及深思他最后一句话的含义,就听见枪声夹杂风声穿梭而过。 “不要!!!” 上辈子新闻与现在所发生的事情重影,我挣扎跑过去,只看到穿过脑袋的子弹混合着鲜血迸溅在甲板上! 陈隽双手垂下,手枪落地。整个人向后倒,裹着幕布从高楼坠下! “啊啊啊啊!!!!” 我尽力去抓住,最后只碰到裤脚。我目眦欲裂地看着那个身影落地,最后血液蔓延至四周! 钉子直接划过我的手心拉出一条长长的口子,疼痛麻痹着神经,我后退两步不敢看那惨烈的场面,泪水流出眼眶! 梧桐花是什么意思他终于明白了。 一个不择手段的疯子曾经是孤儿沉默寡言的“傻子”…… 楼道又传来脚步声,我的心脏疼得仿佛被刀割开,不断地撕裂缝合,再次撕裂。 我浑身颤抖,身形不稳。当对上那双风雨欲来的眼眸,血液顺着指缝跌落在地,咸到发涩的泪水通过唇缝流进口中。 “……哥,我救不回来了,根本救不回来啊……” 第27章 救赎 经此事件,徐家死了两个孩子消息在微博大爆,更甚者私生子事件直接挤进热搜,徐家的股份也因此发生动摇。 尽管及时做了公关,但在社会上依旧传开。徐老爷子因此病重,公司暂时由徐家二公子接手。 墙倒众人推,竞争的项目最后落入何铖的手中。 两年后徐二公子因白血病去世,徐家再次变天,最后是由家族中小辈继续接任,实力不如从前。 * 自那次绑架之后,原本开始好转的病情又极速转下,愈发枯槁如腐木。 呆在疗养院的三年,暗无天日。陈隽说的话应验了,每回午夜梦醒,我都会想起他的身影。我惊惧一年又一年。我总是梦到在孤儿院的事情,那个总是被孤立在角落的傻子。又总梦到前世十年,爱恨与纠葛,何铖痛苦的眉眼。 这几年的眼泪都流干了,水源枯竭,只剩下麻木与伤痛。我无神地看着窗外的铁网,又痛苦的陷入自己的情绪漩涡。 以前淡忘的记忆都被一一找回,我终于明白梦中越来越遥远的哭嚎声的来源是谁。 陈隽,不,更应该说是陆小六。 在福利院比我大三岁的陆小六,因为沉默寡言被孤立的陆小六。 从陆小六到陈隽,这遥远相隔的十几年,他到底是怎么一步步爬过来的? 他所吃的苦不比自己少。 想到这里心脏就酸涩不已,痛的近乎窒息。我抖着手摸过自己发烫的眼睑,蜷缩着努力把身体塞进黑暗里。 只有这样激动的情绪才会慢慢平复下来,躯体化症状才会一点点减轻。 房间里放着一块钟,分钟走一步就会响起啪嗒声,缓缓绕着圈,日复一日。我把脸埋在怀中,心里默默数着数,忽然一道稚嫩的哼气声在身旁乍起。 我茫然抬头,身体站在记忆里的梧桐树下。院子里的设施依旧没有变,连面前的孩童也没有变化。 陆小六有些倦怠地眯了眯眼,我看着他稚嫩又透露着几分深沉的复杂情绪,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之前不是说要我教你折梧桐花吗?” 陆小六说话,“你先拿一片稍微小一点的叶子卷起来……” 声音不断在耳边响起,由近到远,最后连一点回音都听不到了。 一转眼我变成了旁观者,八岁,我被许曼晴接走的时候。 离开的前一晚上,和陆小六闹了矛盾,连走的时候都没有和好,也没有来得及见上最后一面。 八岁的我,站在梧桐树下,看着紧闭的房门心里默默地想: ——陆小六,我有家了,我应该会幸福的。 ——我不知道以后能不能见面,如果再见面,能不能先认出我来,然后告诉我你叫陆小六。 ——我记性不好,只要你说了,我就能记住的。 房间里面的人始终没有出来,许其清最终在许曼晴的催促下离开了这个生活了八年的地方。至于心里想的话,除了最后一条,全部都没有实现,莫大的讽刺。 物是人非,哑口无言。 时过午后,何铖过来了。 他将近到而立之年,剑眉入鬓,羽睫纤长。岁月在指尖流过,可能连上帝疼惜,根本看不出他眉眼的褶皱,只是打磨了他周身的气质,变得更加圆滑温润如玉。 二十七岁的何铖,我清醒状态下第一次见。 内心是说不出的复杂滋味,身体仿佛被禁锢在床上,原本干涸的河床瞬间涌出泉水,我朦胧地看着面前的人影,泪水滴落在指间,宛若流入高山,不见踪影。 三年时间实在是太漫长了…… 爆裂情绪全部都挤压在躯壳里,我看着对面熟悉的面容,难过愧疚已经超过容器的承载容量,不断往外溢出,到处冲撞。 人生能有多少个三年,你为什么总是这么执着呢…… 两个人的实地距离有一米远,何铖无言地站在许其清对面,过了很久很久才慢慢试探性地往前挪动脚步。 绑架留下的创伤应激反应在作祟,三年内我抵触任何人的接近。因为药物的控制,大脑逐渐形成脑雾,记忆开始断断续续,我逐渐忘记幸福时刻,开始没日没夜回忆令自己痛苦的片段,因为只有痛苦才能让人安心。 把自己蜷缩在壳中,永远固定在同一个位置,只有何铖来了才稍微露出一点点触角,下一秒又开始歇斯底里,直到镇定剂打入体内,情绪才慢慢平复。 我能够清晰地感知自己清醒的时间不多,也能感知到对方身上熟悉的气息,爱恋的意味,但是我没有办法回应,也不能去再次回应。 内心深刻的意识到,他灿烂的人生字典,不能出现“许其清”这三个字。 脚步慢慢走近,最后在一臂距离停下。没有生疏的寒暄,何铖坐在椅子上,神色难掩激动,目前的距离已经打破了先前的最大限度,这意味着病情在开始好转。 何铖通篇围绕着生活琐事开展,声音一贯的轻,带着小心翼翼:“包仔长胖了很多,最近在监督减肥。露台的花开了,玫瑰花很好看,包仔很喜欢往那边跑。最近阿姨离职,别墅最近开始招新人……” 我听的歪歪头,对面男人说话的声音停顿了一下,随后又继续讲。 爱能让高傲的人谦卑,爱能让惜字如金的人絮絮叨叨,爱能让利益至上的商人笨拙地在感情里不断投注沉没成本。 他不在乎其中的利益价值是否能够达到自己的预期,只是一味沉默地站在门外,展开拥抱等待,从白天到黑夜,从天晴到下雨。 固执,偏执,病态。 仿佛在说: 看看我。 看看我吧…… 耗尽心气,执着的等待着,这时候沉默就不再是沉默,而是掷地有声的回响。 此时思考值不值得并没有任何价值,上帝不会宣判出合理的答案,而在何铖这里的立场上,永远都是“值得”二字。 霎时鼻腔酸楚,我哽咽不已:“……对不起,哥,对不起。” 没想到走了将近五十年的光景,我依旧未能摆脱出旧时的泥泞。这么多年过去,我依旧自私自利,从来不顾及他人的感受。 我埋进他的怀中,双手隔着布料传递彼此的温度,也只有在这一刻我才觉得自己是真正活着。 哥哥,再给我一点时间吧。等把残破的病躯修复好,心里的阴霾不再浓重,我们重新拉起手往前走,永远不分开。 何铖显然一愣,随后环住我的腰身。下巴抵在我的脑袋上,震惊之后留存下失而复得的余温,连指尖都在微微发抖。 他抱紧我,熟悉的松木香包裹全身:“没有对不起,不用说对不起。” 我的一切在他眼中存在即合理,敏感无端的情绪也好,歇斯底里的抵触也罢,他全部照单全收,因为爱情的第一步是包容。 我挪动着嘴唇,一瞬间觉得他像外滩上那一片深邃无妄的海,吞噬我所有的悲观的情绪,一点点抚平我□□上的疼痛,填补我残缺的灵魂。 走出阴霾吧,外面的阳光并不刺眼。 怀中炽热的温度联通着十八岁的盛夏。散发恶臭的小巷永远隔绝了天日,墙角连最后一株草都枯萎殆尽。 街道深处溪流臭气熏天,绿藻弥漫。由于从小生活环境的影响,我困束为水中游鱼,绿藻成天,泥泞成地,荆棘满途。 低贱,肮脏,废物,从幼苗到稚鱼时期,辱骂声不断。我逐渐分不清对与错,因为只有讨好才不会挨打,甚至可以出卖自己的自尊和身体。 只要让人满意,肚子就能够温饱。 水中游鱼努力跳离这片肮脏的水渠,可是绿藻之上是更厚一层的垃圾,地底下是不断下沉的颗粒物。 挣扎无果,只能依靠死亡寻求解脱。 肉糜化为泥土,鲜血造就新生。 原以为无望,不料泥泞被打捞,厌氧环境被搅的天翻地覆,溪水清澈见底,映见天光明媚。 残柯被捕捞,我抬头而望,亦步亦趋。 眼前景象变成漩涡,我方才大梦初醒。光怪陆离中恍然才明白救赎就在旁边,十年等待,爱人依旧。 自此,暗潮退去,黎明前至。 * 再次听到许曼晴的消息是在用餐的正午,许曼晴病入膏肓,想要再见我一面。 我听着何铖转述的话,筷子上的粉条被夹断。 “可以不用过去影响情绪,待在这里好好养病。”何铖寻求意见,许曼晴的存在就像定时炸弹,存在显眼,属于我们感情中的一级危险物。 我蠕动着嘴唇,最后吐出几个字:“还是去吧,最后一面了没事的。” 何铖一愣,“那我陪同好不好?” 我拒绝了,让他在家等着我就好。 许曼晴看着快死了,从容光焕发到尖酸刻薄再到现在死气沉沉。我很难想象这三个形容能出现在同一个女人身上,但这就是事实。 头发发白,面容枯槁,静静地坐在轮椅上,目光空洞地看着前面静成一滩的湖水,情绪没有丝毫波动。 她眼神呆滞地盯了好一会,才慢慢转头看向我。 没有情绪失控的怒骂,只是无言地看着我,一滴泪水顺着褶皱的皮肤流入发鬓间。 我冷漠地看着她,没有任何动作。 “小清,对不起……”许曼晴在道歉,口齿不清,语无伦次:“我真心的忏悔,我之前做过的事情太不是人,我为我之前的行为道歉,能不能原谅我?” 许曼晴气若游丝前最后一刻忏悔,或许是因为愧疚,或许是带有报复心里。但这些话其中的深意我不想再去深究,没有任何意义,徒增怨念。 作恶多端,因为嫉妒毁了两个人,最后道歉就能轻飘飘揭过吗?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我不会原谅你。” 我记住妈妈难过的一生,我接受自己难堪的身世,唯独不能原谅造就这一切的作俑者。落得这种下场都是她咎由自取! 看着许曼晴狼狈的模样,心中的郁气消散了一半,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看向面前的湖水。 湖水很深,围起来的石柱却很矮。正午的时候,湖面波光粼粼。 许曼晴脸色变了,她垂着头双手在身上不断翻找,最后掏出深褐色的本子递过来:“我知道你不可能原谅,现在我也没有什么资格取得你的原谅,这个算我的赔罪吧,拿着吧。” 户口本被她捏在手心,递到半空中。 我看着上面大大咧咧躺着几个烫金的字体,觉得莫名讽刺,探究地看许曼晴的神色,但除了难过外并没有挖掘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我无法理解,无法接受,茫然无措地看着坐在轮椅上枯槁的身体。 在痛苦中摸爬滚打了这么久,从来都想逃离的泥泞了,忽然开出了一朵漂亮的花。 肮脏与美丽相互拉扯。 我内心痛苦的挣扎,最后一根弦被扯断。 “啪嗒”空旷的躯壳阵阵回想…… “过来拿吧,脚架被定住了,我过不去。” 许曼晴没有这么好心,我犹豫了好久。裹着凉意的风徐徐吹来,两个僵持着,最后我妥协地走过去,指尖触碰纸页的瞬间,猛的被一股力量推进湖里! 许曼晴站起来狞笑地看着我,眼中的快意越放越大:“去死,都去死!我不能活,你也不能活!!!” 身体极速下坠,扑通一声落入湖内! 我努力憋气,急切的想要游到岸边,但是四周都是高高的墙,唯一一块缺口距离遥远,根本游不过去。 绝望的心绪充满脑海,对许曼晴的恨意滔天。湖水不断倒灌入心肺,手指开始发抖抽搐,身体逐渐下沉。我望着湖水上层的亮光,想起何铖悲痛的情绪,心脏难受的被刀绞。 双耳嗡鸣,身体被暗流包裹迅速下坠,我无力眨眼,恍惚间听到重物落水声,熟悉的身影快速朝这边游来,手臂被拉扯,身体被抱住。 即将消散的意识回笼,我睁眼看着逆着光影男人,他的形象再次有了实感。巍峨的山峰高耸入云,尘土与泥沙混合,荒地与绿林相映,风雨倾覆,巍然不动。 为倦鸟提供栖地,为植物提供氧气。 现在,每晚罪孽的祷告已翻新篇章,我的灵魂被圣水反复洗涤,我需要自由,需要氧气,需要高山,需要何铖和他的爱。 绿色的光影不断变换,我们在水底渡气,游上岸边。 两个人狼狈地躺在台面上,何铖紧张地拍我的脸,眼中满是惊悸的后怕。我呛出好几口水,直到吐完才无力地睁开眼缝,安抚地摸摸他潮湿的发丝。 水珠一滴一滴地从上方掉到自己的脸颊上,脖子上。由于太过于疲惫,我分不清是何铖的泪水还是带上来的湖水。 只依稀听到对方喉咙不断挤压出的气音,我脑子钝钝地思考何铖上一世还没学会游泳呢,怎么现在这么厉害。 哽咽声依旧,思绪飘回我安抚地回抱。浑身骨骼都诉说着爱意,我感觉他拥有所有高楼,又感觉他一无所有。 放在花房的白玫瑰在枯萎对吗? 是因为没有含羞草的陪伴对吗? 我对上他痛苦的眼眸得到一个答案。 对的。他需要我。 我颤着手勾住何铖的小指,就像两颗互相缠绕的心脏,牵住的红线,承诺一生。 冷到没有知觉的指关节相互触碰,勾连出心脏中最隐秘的心事,里面藏着新生,绿色的嫩芽枝叶摇摆。 我望着他的双眸,心脏瞬间发麻地疼,无数个日夜,沧海桑田。时间再度让我们重逢,就如同这十年的等待。 孤独的小船终于靠岸,再也不出海了。 * 许曼晴死了,我不再关注这件事情。 身体恢复好之后,何铖带着我重新回到儿时待过的福利院。 曾经照顾我们的院长已经去世,随着时代的发展,这里的环境变得越来越好。 院子十分干净整洁,这里的小孩都穿上干净的衣服,好奇又懵懂地看着我们。 院子里的梧桐树依旧在向上生长,比记忆里更加壮实。 我透过晃荡的秋千,穿过层层雾霭又仿佛看到小时候的自己和……陈隽。 这刻我选择释怀,我望着消散在空气中的身影,用口型缓缓说:“来世幸福。” 病情逐渐得到稳定后,我与何铖又搬回别墅里面。 这里的陈设依旧不变,包仔现在变得好大一只,整只狗吃的油光水滑。 又看到故人,它激动地跑过,又是绕圈又是摇尾巴。 “你还记得我啊!”我蹲下身子,揉它的脑袋。包仔呼哧呼哧哈气,汪汪了好几声。 旁边的人也放下行李揉揉它的脑袋。温和的阳光透过半开的门缝洒入室内,温暖又安心。 真幸福啊,哪怕是梦也要沉沦于此。 * 二十三岁这一年,何秋登门拜访。 曾经离开监狱就消声遗迹的人此刻好好站在我的面前。岁月磨平了他的棱角,透露着几分陌生。 何秋局促地说:“你能联系到陈隽吗?我回过酒吧一趟,店面已经换了。” 四年时间从指尖划过,四年时间物是人非。 有些话直说反而更令人伤心,我递给何秋银行卡道:“背面有密码,是陈隽叫我转交给你的,这些都是前几年酒吧盈利的分红。” 何铖接过卡,怔忪片刻。 我说:“现在有时间吗?陪我走一趟吧。” 陈隽的墓碑在最边松树下,独得一份清静。 何秋看着久久说不出话,手碰着碑摸了又摸,最后憋不住哭了起来。 大抵是触景生情,我的鼻子也在发酸。二十多岁黯然消失的年纪,实在年轻又可惜。 何秋问了原因,我一一回答。 后面实在是不知道为什么了,他又怔忪地蹲下,过了很久跟着我跌跌撞撞离开。 分别前,何秋要了墓园的地址,互道再见分别。 自此之后两年我未曾收到过他任何的消息。 现在,桌子上静静躺着两份婚礼请帖。 何秋要结婚了。 温室里的鸢尾花依旧开的漂亮烂漫,两年的时间通过出行疗心,病情得到极大改善。同时我也拥有一份满意的工作——旅游博主。 人生这段旅程,永远都需要向前看。 现在的我,幸福,知足,勇敢,热烈。可以陪爱人尝试任何事情,可以在阳光下肆意大笑,可以在爱情里勇敢做自己。 手指在社交软件上编辑,最后一个字敲定上传。 【在相爱这件事,我们做不到浅尝辄止。】 【配图:戒指】 【配图:合照】 求婚的地点在冰岛。 极光璀璨的夜晚,我手指颤颤打开绒布盒子,两枚银色的素圈静静躺在里面。 “哥,你是否愿意答应我?” 接受我残缺不堪的灵魂,顺着世俗的逆流行走,无期无途。 周围寂静无声,我抬眼对上他的眼眸。那是震惊情绪下是掩盖不住的欣喜。 “我愿意。” 岁岁年年,生生世世。 他眼中明明灭灭,深黑底下藏的是爱欲翻滚和挣扎出来的眷恋。 我映入他的眼眸,那个星光璀璨的冬夜终于看清了其中复杂的情绪。 撕开面具,裸露出卑微又直白的内心,前生今世两辈子的纠缠,掰断牵连骨肉的血脉连接至更为亲密的感情。 爱人,疯极一生画地为牢束缚你我的身份。埋藏着我所有卑劣的心思与快意。 他说他爱我。 刹那轻舟过万水,难抑的喜悦席卷如潮。上辈子闷堵在胸口的不堪言与酸涩都烟消云散。 终于等到了…… 十年纠缠终得圆满。 不枉我千山负雪,走过这一遭。 …… 思绪回笼,我抬头看着春三月的天,想起上一世梦到的问题。 ——生命的含义是什么? 这次我选择回答, ——生命的含义在于每一阶段的新生。 【正文完】 《寒潮》正式完结啦!这算是我的处女作,文笔矫情,可能在剧情细节处处理不足。下一本我会吸取不足,好好写的! 许其清的病不会好,但是何铖的爱护下会得到很好的控制。两个小宝会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永远幸福的在一起! 另外非常感谢陪伴我走来的读者! 对了,后面还有四章番外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7章 救赎 第28章 前世[番外] 五岁时母亲病死,在病房里的我第一次感知生死。 十二岁时父亲再娶,一直无所出。在十八岁父亲车祸身亡,我接手公司。在葬礼我第二次面对死亡。 第三次感知生死的是父亲再娶妻子的死讯,她浑身插满管子,原本儒雅的妇人面容倦怠,从她口中我知道另外一个人的存在。 十七岁的许其清,在生活中挣扎的许其清,落下满身伤痕的许其清。 办完丧事,我在病房里办公。公司的事物繁杂,我刚接手不久,脚跟还没有站稳。 明明我们毫无关系,我并不是热心肠的人,只是在病房外见到他苍白的面色,于心一颤。 在于他瘦弱,在于经历,在于我的私心。 他醒来的时候是午后,彼时我刚处理完工作,疲惫地摘下眼镜,没想到抬眼就撞入他的眼眸。 许其清的眼睛很漂亮,我见过许多美丽的事物,他的不同在于他经历风霜后的破碎。 我想起了儿时的宠物,最后被赠与他人。那日我见它离开的时候,心脏抽疼。 现在离别十几年的熟悉感又蔓延在心头,狠狠抓住我,自此在时间长河里品尝无尽的孤独。 他懵懂又小心翼翼,我教他礼仪,乐器,学识。看着他从细小藤蔓慢慢茁壮成长为小树,我想,或许一辈子这样也不错。 转折点在于许其清十八岁的生日。我赠与他一只手表,但他神色恹恹。那一晚我们稀里糊涂上床。 宿醉清醒后是后悔与亏欠,化为物质为补偿。 最后知道真相全部化为怨恨。不可置信小树成为腐烂的苹果,曾经精心搭建的高楼瞬间倾覆为废墟。 那青涩稚嫩的眼睛诉说言不由衷的爱恋,可是这畸形恋爱并不正确。他的人生会有妻子和孩子。 我试图摆正轨道,最后落得恶语相向下场。 至此关系降为冰点,最后一次争吵我扔下钥匙摔门离开,三年期间我断掉与许其清所有联系方式,用工作麻痹自己。 但没想到阔别再见是再次被割破的手腕与支离破碎的眼睛。 钥匙的冷意深入心扉,耳朵的嗡鸣声冲破心跳频率。我一生中离别大于重逢,这刻开始我厌恶上自己。 他的二次创伤是我的冷漠给予。 . 辗转难眠时,我曾无数次询问自己对于他的感情,最恰当的形容是亲人之间的牵挂。而现在,这份感情拥有了新的定义,是违背世俗所不被承认的。 有时候我觉得我自私的可怕,可病房里抚摸着他凹陷的脸颊,心脏被挖空了一大块,我宁愿躺在病床上没有生气的人是我。 窗外倾盆大雨,天光昏暗。灯光下许其清脸色苍白如薄纸,我轻轻撇开他黏连在眉间的发丝,既希望他快些清醒,平安健康,又不希望他那么快醒来,看见那空洞眼神。 我尝尽矛盾苦头,昼夜辗转难眠,当转眼间对上许其清恢复清明的眼神时,下意识想要逃避。 “何铖。” 他喊我的名字。 许其清面色苍白的让人心惊,他眼睛看向我,我所感受到的只有无尽的荒漠与痛苦。 “嗯,我在。”鼻腔莫名发酸,喉咙梗塞感有些严重,我尽量平复情绪给他倒一杯水。 许其清接过抿了一口,欲语泪先流。他抬头看着我,泪水顺着脸颊滴落至衣袖上:“我不是故意在你面前自.杀的,不要怨恨我……” “没有怨恨,”我内心想法与语言同步,我伸手握住他的手,却被轻轻抽开了。我怔愣一会,失落黯然地转移话题,“明天听从医生安排,进行检查好不好?” 他没有说话,只是一味地看着我。那长达十八年昏暗岁月都没有磨灭眸光,终于变得惨淡。 直到这一刻才明白,他依旧需要保护,但那个被需要的人并不是我。 拿到检查报告的下午,我在走廊外徘徊了很久。医院里人员来往,我抬头茫然穿过人群,内心如坠入冰窖般寒冷。 三年时间完全足够让高楼坍塌成为废墟,也可以让一个乐观的人变得敏感。 何铖,后悔吗? 后悔一架吵完,甩手转身三年不顾吗? 是,我后悔了。 后悔自己左右摇摆不定,怨恨自己铁石心肠。 回到家后,他的状态越来越差。 我抚摸着他日渐消瘦的脸,祈求他能吃下一口饭,最后只能心疼地看着在被窝里面裹成小小一团,如同角落间不起眼的杂草。 我无言地看着他,看着那空洞的眼睛,那原本小心翼翼的清澈眼睛现在除了泪水竟连什么都装不下。 顿时心痛难忍。 其间几次三番寻死都被我拦下,我从许其清手中夺过刀,刃尖划伤皮肤我却感觉不到疼痛。 他被吓得瑟瑟发抖,下一瞬却面露茫然。 苍白的嘴唇张张合合最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低头轻抵他的眉间,最后却被推开了。 灯光明亮晃眼,我踉跄几步,刚好抬头捕捉到对方慌乱的神情从眼睛里一闪而过,最后取而代之的是厌恶。 不由舌尖发涩,这是三年前的自己为现在的我画下的咒,咒我自己到最后的一无说有。 那个夜晚,我躺在身侧描绘他熟睡的容颜,指尖顺着轮廓再到眉眼。 病情好一些吧。 开心一些吧。 笑一笑吧。 请原谅我好不好? 原谅我自私的行为。 原谅我卑怜的私心。 让我踏入你的世界。 从前克己复礼,遵循母亲的遗愿寻找一位合适的女人,完婚,生子。 被安排了二十几年的人生,从来都没有按照自己的喜好来生存。 在外,是行业新贵,在内,做贤良子女。 所以,当我在病房看到许其清时,就夹杂着私心。 我想,或许能让他活出与我相背的另外一个角度。 可最后结局是割裂的,我忘记其童年的不幸,按照自己的想法强加在他的身上,最后适得其反。 三年后,在商场上游刃有余的人在钥匙即将插进锁孔的那一刻,犹豫半分。 隔天,我去看望母亲,朝着墓碑重重磕头。 我辜负了她期愿。 当晚,我收起了母亲赠送的大提琴。 我想做一回自己,追逐不想停留的风。 . 第七年的寒潮,势头来的格外猛烈。 上班回来的一个晚上,许其清罕见地给我煮了一碗面。 我看着碗中的面条,金灿灿的荷包蛋。受宠若惊。 “吃吧。”他递给我一双筷子,葱白的手指透着莹润的光泽。 那一晚,我指尖颤抖,连筷子都握不稳。 那一晚,我追悔莫及,连摇摇欲坠的影子都没有见到。 许其清,投湖了。 深夜里。 冬天好冷啊,百年难得一遇猛烈寒潮,冰冷裹挟着心肺。最后独留我在这世间的,是继第三次后面对的第四次死亡。 我根据警察的指示去认领,只觉得身上的衣服根本抵挡不住温度的流逝。摸着熟悉的眉眼,顺着轮廓到唇角,冰凉的触感,不由心脏猛然一抽,踉跄几步。 回顾纠缠的十年,从小心翼翼的眼神到空洞无光,最后永远不会再睁开了。 清清,好傻啊。 骨瘦如柴的身子变成一捧灰,装在小小的匣子里面,不见天日。 我看着车窗外大雪,忽然觉得那一晚不该接过他的筷子,吃他做的面,这样就能自私地靠着他的愧疚,能够挽留久一点点。 可是世界上最令人唾弃的就是追悔莫及,每个人都无法预料到最后的结果。 墓碑小小的,冰冷的。 我拿伞遮住那一寸地方,湖水冰冷刺骨,肯定很难受,走后要少受一些风雪才行啊。 我蹲下看着墓碑上面带笑容的照片,指尖轻轻划过,如同抚摸他的眉眼。 这辈子活的太苦了。下辈子当幸福的孩子吧,茁壮成长如树苗。 外面虎视眈眈,父母多年心血不能砸在自己手中,办完丧后我开始把大量精力投到工作上,因为脑子里时刻想着合作和报表,心脏就不会疼。 这个方法在很长一段时间都奏效,只是偶尔梦中惊醒,抽疼到剧烈干呕,然后独自坐到天亮。 黑夜并不难熬,难熬的是松懈下来,不肯放过自己的神经。 我很少去墓园去看许其清,那里除了冰冷冷的碑,什么都没有。问问题不会答话,说话也不答应,徒添伤感。 或许是因为我太久没有去看他了,他也不入梦,从偶尔到没有,用了一年的时间。 许其清的物品我舍不得扔,晚上实在想的紧的时候会抱着他的衣服睡觉,后来时间过长,连味道都没有了。然后我就把平安福翻出来,放在枕头旁边。 那段时间,睡眠质量变好了很多。我开始研究做饭,游泳。学习这些东西很快,半年的时间已经做的不错。 一天下雨,我从外边捡了只猫。泪痕很重,可怜兮兮地蜷缩在发黄的雨棚下,有点像躺在淤泥里的许其清。 猫就是猫,没有名字。家里面的包仔步入中年,不怎么爱动。看到我从外面拎的小家伙,居然破天荒的爬起来这闻闻那嗅嗅。 我觉得好笑,沉寂很久的心脏忽然跳了一下,下意识寻找熟悉身影,却捕捞个空,顿时涩意蔓延。 刚跟许其清相处的前三个月,他很多次怯怯地打量我,我问他怎么了,他说很好奇我三四十岁的模样,想知道岁月会不会怜爱我一些。 那时候我二十二,比他大四岁,三年后二十五,七年后三十二,现在我三十三岁。岁月并没有怜爱,我发现我老了,鬓角开始长白头发,下属说熬夜熬的。 是啊,我又开始睡不着了。许其清时隔半年再次入梦,站在远处不说话,泪光闪烁。 我伸手去抹许其清的眼泪,可是怎么抹都抹不干净。刚刚擦完上一滴,下一滴就流下来了。他哭的时候声音很小,喉结不断滚动,看起来好可怜。 许其清很爱哭,照顾他七年的时间里,他哭过很多次,数不清了。哭也是好事,至少还有情绪,摸着身体也是温热的,不是一副空躯壳。 我无言地看着他,生的时候这么爱哭,怎么走了在梦里也这么爱哭。顿时胸腔就堵着一团气,发泄不出来,我抵着他冰凉的额头,抱着他说:是不是受委屈了?性格应该强硬一点点,你等着哥,哥去收拾他好不好? 我说不出重话,哭得这么惨,我心里面揪着疼。生的时候我捧着念着,自然死的时候也一样。 人死如灯灭,别人不理解为什么还要惦念这么久,那时候我思考了一会,想着心里面要是不来几分牵挂,那下辈子再也遇不到了怎么办? 他站的又远,胆子小,人瘦的跟纸片一样,飘走了就找不回来了。 凌晨三点过十五分我恍然从梦中惊醒,然后驱车来到墓园,跌跌撞撞去找他。 哥带你回家……带你回家! 我伸手碰碰印在上面的照片,而后发疯地挪下面的石板,想把骨灰抱回家。又在理智回归的时候停手,他肯定不喜欢我这样,会不开心的。 我怔忪靠在碑上,欲言又止。最后抬头望着天,呆了一整晚,第二天又开车回去上班。 尼古丁在一定程度上能够缓解精神紧绷,许其清刚离开的时候抽的凶,现在又重新捡起来了。 我已年过四十,迈过了七年这个坎。包仔去世了,玩具没来得及收,猫总是爱跑到那边趴着。 猫就是猫,傲娇不主动,这两天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开始靠近我打呼噜踩奶。 我抽着烟没有理它,呆呆地看着窗外的吊兰,看着雨水滴在叶片上然后又消失的无隐无踪。 下雨天,我再次找了许其清,清理掉墓碑上的青苔,蹲下来看那张薄薄的照片。笑容依旧,许其清不会老,永远都是28岁。 我幼稚地歪歪头说:“之前你不是说很好奇我三四十岁的模样嘛?你看看,符不符合你心里面的样子?” 许其清就笑着,不回答。头发软软的耷拉在脑袋上,跟学生一样。 我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沉默了良久又说:“我长白头发了,不好看。之前染过一次黑发,但是没染好,下次你得帮帮我。” “……” “之前在梦里梦见你哭,现在在另外一边过得还好吗?” “……” “我不在应该没有人监督你好好吃饭,如果能听到我说的话,就多吃一两口好不好?” “……” “你好狠心,都不托梦给我,是不是在怪我?” “……” “……我好想你,你要等等我。” 许其清依旧在笑,我泪眼朦胧,报复性地抹了一把上面的水渍,转身走了。 猫死了后,我逐渐感到力不从心,站在这么高的位置这么久,小辈们的心思猜得七七八八。我从里面挑了个合眼缘的,看着他的父母喜笑颜开模样,我转身进入车内。 又是寒潮,我懒懒抬眼看着外面的雪。 心脏慢慢枯萎,脊椎越来越弯。这一年确诊了抑郁症,这一年因为行动不便没怎么去墓园。 小孩学习的很快,教了几年能上手的七七八八。人也有心,偶尔会回来看看我,但是我安静惯了,教会了人没有后顾之忧,挥挥手就让他没什么事情就不要再过来。 人一走,别墅里就恢复了冷清,困在身上的心气瞬间就去了大半。先前挂在身上的重担终于转接给下个人,所有的身不由己都消散了。 是件好事。 药物比尼古丁上瘾,靠着它我至少能够睡个安稳觉。 人到底是老了,前几天叫人帮忙淘了张摇椅,就放在阳台上。许其清在的时候,就很喜欢躺着看书,不习惯把书搬到床上去翻,索性就买了张摇椅放在房间里面。 猫来的时候,对其格外钟爱,又抓又咬。我舍不得,就收到储物间里面。现在两个家伙都走了,别墅里又恢复冷清,我就把它搬出来放到客厅里面,抬眼就能看到。 上面没有了许其清的味道,过了这么多年我也记不清他身上是什么味道。 有时候会靠在许其清的摇椅上睡睡觉,有时候又跑到阳台上想事情。 许其清留下的东西在慢慢变少,也好几年没有找过我。白天我拿着平安福把玩,蜷缩在摇椅上睡着了。 梦里我踩着泥泞走在老胡同里。我从老年时期一步一个脚印慢慢走到青年时期,同样遇到少年时期的许其清,他眉目依旧。 蜘蛛网般的电线隔绝着最后一丝光亮,许其清站在那背着书包,稚气未脱的面容看着我面露疑惑。 时间来的刚刚好,寒潮没有过来,也永远不会过来。我心里裹着拯救的梦,想要拉着他逃出这个怪诞的世界。 这次我会藏好所有卑鄙的占有与□□的本能,奉出小心翼翼的一面。 可现实宛如一巴掌把我拍醒,场景转换至昏暗的卧室,银质的脚铐闪着细碎的光,蜷缩在床边的许其清对我说恨。 恨我? 我看着对面没有任何生机的面容,低头咬住他的唇,血腥味在嘴边蔓延,浑身肌肉都是抽搐后的阵痛。 没关系,我用口型笑着对他说。 既然恨,意味着没有一刻忘记我,代表着下辈子还能再次纠缠。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份恨太过于心软。 梦境中的狂风把窗子全部吹散,呼呼狂风中我大笑不止,现实里却泪流满面。 至此,我一病不起。 过了春三月,身体上潜藏的毛病终于找了上来。我有预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心里面觉得解脱。 这无边孤寂的深夜,总算是要结束了。 七十六年很漫长,漫长到用最后四十四年去缅怀一个人。 如果有下辈子, 如果有下辈子, 我无力地望着黑漆漆的天,泪水划过眼睑。 如果有下辈子就好了…… 第29章 今生[番外] 我从不相信前世姻缘,今生相续。所以当我重生后,第一反应是在做梦,第二反应是寻找许其清。 一百公里需要一个多小时,到达曾经遇见的小巷被告知许其清已经离开了。 许曼晴恶狠狠的咒骂,学校四起的谣言,砸的人头晕眼花。我处理好一切,让罪恶的人都受到应有的惩罚,但是关于许其清的问题我一直都拿不准。 在事业上我可以果断抉择,但是在感情上我是犹豫的懦夫。 他也重生了,也就意味着清清不会再遭受到之前非人的虐待,也就意味着这一世他不需要我了…… 查找到他所在的位置很容易,跑过去见他只需要三个多小时。 我想问问他:过的好不好?有没有受到欺负?有没有好好吃饭?性格开朗一些了吗?……有没有想我呢? 当真正看见他,心里面的疑问都烟消云散。过的很好,没有受到欺负甚至还交到了朋友,有在好好吃饭,性格很开朗还会弹吉他,至于最后一个问题没有什么意义了。 那一晚我遥遥望着他直到卷闸门下拉,才彻底落幕。 两个月时间,两地之间来回往返。我站在酒吧门口隔着五颜六色的贴纸和霓虹灯,看着不甚清晰的身影,保持着旁观的距离,因着喜欢望而生怯。 可是人会贪心不足,单单看一眼并不能满足膨胀的私欲,第一次踏进这间酒吧就捕捞到这只低空掠过的鸟。 他说:求求我帮帮他。 那晚我问他是否知道我是谁? 许其清没有说话,只是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我。 纯净的,明亮的,没有凝聚任何痛苦的杂质。我眸光颤颤,隔着掌心的温度去吻他的唇。 夜深时抱着他,我问是否还喜欢我? 许其清不说话,完事后抱着我,哼哼唧唧闹着要洗澡,先完澡又哼哼唧唧要睡觉。 躺在怀里的时候人很乖,不吵也不闹,睡之前迷迷糊糊说喜欢。 话落的一瞬,泪水就流出来了。 原来爱哭的永远不止许其清一个人。 哭,这并不是一件羞耻的事情。 人生下来就需要承受流泪的风险,小时候尿裤子会哭,饿了会哭。丢东西会哭,闯祸了也会哭。上学了,被老师责问会哭,作业写不完会哭,考试考差了会哭,父母的死亡会哭,成年了面对爱情同样也会哭。 只是场景不同,心情不同,眼泪的用处也不同罢了。 在感情上的问题我不会处理,所以慢慢来,一步一个脚印。同样感情也是平等的,它不会偏袒任何一个人,爱的权利掌握在自己手中,但是否被爱的权利掌握在别人手上,他可以有权利说不。 世界赐予我一颗理智的大脑,我却蹒跚学步,是一位差生。所有关于许其清的事情我难以用理智的情绪去思考,不爱我没关系,抵触我也没关系,呆在我身边就好了。 但是他会不开心,会跟花一样枯萎衰败,就像上个世界一样。所以我必须得承认,他的幸福要比我的贪念重要,我不能再把他关进笼子里。 时间具有回溯性,前世将不堪的感情摆上台面,我关上门隔绝一切氧气。现在的争执下,他同样也关上了门,宣判这段感情死刑。 他不要我了…… 结果出来的那一刻,我茫然无措,拉开卧室门,人已经离开了,空气中只有几粒尘埃在漂浮着,嘲笑我的无能为力。 前世习惯用工作麻痹自己的方法已经不再适用,我特意挑了许其清休息的时间去找他,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思念太重,压得人辗转反侧。 那一晚我借着酒意表达自己的心意,那一晚我遭到拒绝枯坐到天亮。 一夜未眠,眼睛遇到强光难受地眯眼,我望着逐渐上升的太阳,突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抑制的干呕声不断回响。等无力瘫倒在沙发上才恍然发觉,病痛跟随着灵魂一同到来。 残破的病躯…… 我苦笑出声,捂住了湿润的眼睛。 那许其清呢?他会不会也是这样的? 自此我再也不敢出现在他面前,继续回到隐蔽的角落暗暗观察。 离开了泥泞的环境,许其清的性格比以前开朗坚强许多。会独自在医院照顾病人,会和朋友肆意说笑,完全褪下了唯唯诺诺的影子,自由生长。 经历同样是个好东西,我也在成长,我慢慢学会如何爱人。 之前我用爱恋做作茧自缚,用荆棘困束你我,落得不得善终的下场,我才明白世间情态多样,不是非要爱情才能证明。 只要他好,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 所以我选择了离开,重新回到自己常居的城市不断工作。 再次听到他的消息是在会议结束后,许其清晕倒进医院,那天我订了最近的航班,临近病房脚步退缩,后知后觉发现这是我前世与他初遇的时间。犹豫片刻,最后让助理进去探望。 蒋秦在病房内询问情况,而我在外面再次询问自己内心。 不舍得,不放手想法占据大脑,过去的想要放弃的想法全部都被打碎,我不愿意自己一个人,也不想看到许其清再遭受到伤害。 回到我的身边……回到我身边吧,求求你。 工作行程不断压缩,方案一改再改。我依据记忆躲过重重商业陷阱,但问题可以不断变化,脚步前行,错一步,正确一步,岔路就会不用,结果也不同。 根据现象我逐渐发觉,行程轨迹在悄然变化,我们之间的缘分之间的牵连也跟随行动由深到浅。 人紧绷成一根弦,我在另外一端抓住连接的线,想扯紧一些怕断,松手了就会不见。就像许其清需要的爱一样,多则怜悯,少则悲伤。要不多不少,刚刚好的。 来回拉扯,反复煎熬。我隔着远距离看着他,内心痛苦不已。 临近年关的下雪天,许其清回来了。我跟随他穿过小巷,在居民楼下等待再现的身影。他的身影很薄,套在外面的衣服不厚,下巴尖尖的,最近瘦了很多。 这里他不多做停留,很快就乘车走了。从傍晚到黑夜。地球自转倾斜,这里冬色漫长,寒风刺骨。看着烟火混着白雪落寞在灯光下,他的背影逐渐被拉得纤长,当双脚踏上横柱,身体倾斜的时候。 暗流涌动的江水再次将我内心直白的剖出。血淋淋的心脏裸露在外面,我多想拉住他的手往这摸摸,说这里好疼好疼,疼的我快要死了。 我也想说,我可以给你我的一切,我的□□,我的灵魂,我的爱恋,金钱,权势及全部你想要的所有。可以献祭我,抛心挖肺,拔筋抽骨,敲骨吸髓。可以不爱我,冷酷无情,非打即骂,肆意凌辱。 但是不能再次离开我,不能离开我! 我抱着怀中温热的躯体,痛不欲生。 精心谋划,步步为营,却没有想到三年的摔门而走却需要前今两世来偿还……那些细碎过往遍布的疼痛如同蜘蛛网办弥漫着心和肺,连压抑的喘息声都难掩的痛苦一同静默在深夜里。 就当是梦好了,我蓄意纠缠不休,甘愿沉沦,再也不想睁眼重新步入单调而冗长的四季生活。 就当我自私…… 就当我自私! 但总是事与愿违,或许是我作恶多端,不得偏袒,许其清不会对我心软,冷硬地拉开大门转身离开。 苦笑从嘴角溢开,静谧的夜色从角落慢慢爬出,逐渐将我蚕食殆尽。 …… 新年快乐。 此后一年时间我留在天津,其一因为身体原因,其二是不想再招人生厌。 许其清的消息通过照片不断传来。 跑过外卖,卖过米酒,当收银员……到现在的开水果店,天亮搬水果,傍晚到集市摆摊。 堆叠的照片存在储物柜,放下又反复拿起来看了一遍又一遍。 风吹日晒,不陌生,反而成熟了很多。我摩擦着照片,手指摁在神采的眼睛上,眉心一跳,眼睛被挡住了,照片上挂的笑容都难掩流转而出的疲惫,顿时心疼的无法呼吸,一时我想冲动地飞过去问问他累不累? 两地相距九百多公里,需要飞机中转,往往比去福州还要多出两个小时,过去还需要穿过一道小巷,在豁然开朗,车水马龙的第五和第六根路灯中间,矗立着一家水果店。 就是我从未光顾过却异常熟悉的地方。 其实见面就是一念之间的事情,下午的机票晚上就能遇见。 可是你敢吗?我自嘲地问自己。 暮色降落在玻璃窗外,直至黑暗笼罩我才恍然清醒,端起杯子一饮而尽,拿起外套走出办公室。 我不敢。 家族内部关系错综复杂,为了利益争得头破血流的场面常见,卖点好处联通对家把顶层人拉下水的手段也常见。 身居高位,我处理过大小事情,第一次在这里栽跟头。爆破声仿佛能冲破耳膜,混着惨叫及石头滚落而下,火烧的疼痛让意识陷入昏迷。手机被紧紧护在怀中,我侥幸重生后已经签署了遗产转让书,也在赌许其清内心是否还有我的位置。 要是死了他后半辈子衣食无忧,活着那我就能够挤进他的生活。 左右都是不亏本的买卖。 事实证明我赌对了,许其清心里有我。 躺在病床上睁开眼看到心心念念的人就在旁边,起初我还以为自己又做梦了,直到摸过发梢,温暖的触感在手中留存,我才真正相信他来到了我的身边。 从流泪不止到妥协短短几天时间,开朗的许其清脱下外壳变成敏感脆弱的许其清。 或许是因为世界太过于露骨,美好的一面展示出来后,下一刻迎接的就是苦难与仿徨。 在人生这页纸上很少人能够活的明白通透,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呆板,或者能够融合在这片美好的氛围里,亦或是别的原因,只能伪装自己。 这些都是大部分人的生活思维,而许其清属于小一部分。是因为挣扎无奈,大脑解离,步步引导自己曲蜷在坚固情绪壳子里,只有这样眼泪就不会流很多,伤害也不会那么痛。但是共情能力出卖了这个人,以为逃离过去已经很遥远,实际一扭头就会发现,人还在原地踏步。 原来拖着残骸一点一点从地狱里爬起来,不是所有人都这么幸运可以痊愈,许其清是个例外。 苦难未曾远离,因为已经印烙在思想里。敏感,害怕被抛弃,没有价值感等等拧成一股绳,摇摇欲坠。 而我的爱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开始抵触我触碰又矛盾的讨好,最后难抑的崩溃。 我梦见他总是流泪,站在远方不说话。我过不去,焦急的来回踱步,最后拼尽全力撞破透明隔膜,跑过去捕捞到的却是一团空气,我开始害怕,匍匐在地,不断祷告。 请求上帝怜悯,他得实在是太苦!我愿意揽下所有罪孽,求求对他好一点吧…… 可惜神聆听不见祷告,而普通人永存在水生火热中,深夜许其清抬头疑惑地问:“哥,为什么我总是梦见我的脚上有铁链?”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心酸地拍拍他的背哄着睡觉。 在大部分抑郁患者眼中死亡往往比活着诱人,因为经历的苦难太多,身心俱疲,万念俱灰。七年的时间,许其清寻死过无数次,挣脱逃跑过三次。 那时候他身上没有完好的皮肉,交错纵横的伤疤贯布全身。最后躲过保姆的看管,从露台一跃而下,摔断了小腿,躺在地上神志不清。我颤颤跑过抹开血污,许其清就睁开眼拧眉看着我,豆大的泪水就流了下来,他说:“哥,哥我好疼啊,我怎么还没死啊——” 他在哭,我也在哭。血怎么抹都抹不开,整条小腿肿的发紫,伤口裂了好大一块,就像我的心脏被撕裂成两瓣,合不上了。 腿治好后,因为留下后遗症,走不久,也走不快。后来几次三番寻死都被一一拦下,我心狠弄了套脚链,把他锁在卧室里。 那晚难得安静,我抱着沉睡的许其清抵着他的额头,轻轻说:“恨我吧,只要你还活着,什么都没有关系了。” 我做好了被讨厌的准备,但全然低估他寻死的决心。十一月中旬接到他最后一通电话,跳湖离开了,难以想象雨天,腿疼的那么厉害,是怎么一步步走到那里的…… 天旋地转间,我吞下十几片安眠药,这次我把赌注压在自己身上,赌许其清能够为我留下。 事实上他短暂的停留,仅仅是为不愿拖累我。 现在的他在浴室蹲着,血淌了一地,他难忍地哭泣:“哥,我太痛苦了——” 我看着满溢的血迹,浑身血液仿佛倒灌,一阵天旋地转,指尖用力到发白。如果没有多一份留意,真的又要重蹈覆辙上一世的结局了…… 我卑微挽留,直到给对方包扎好手腕,好好安慰才稳定住对方情绪。 留下吧。 留下吧。 求求你。 我已经努力了很久,不要总是把我推那么远好不好? 你完全可以把我当成什么就是什么,但是不能把我想太坏,我是来爱你的啊。 不要嫌弃我的固执,可怜可怜我吧,何铖需要你的爱啊…… 那晚我拉着他说了很多话,许其清依旧感到愧疚与痛苦,我知道这是场持久战,想要他好起来急不了。胆儿小,一凶就掉眼泪,躲在壳里面就不出来了。 我拥有很多的时间,完全可以引导他慢慢走出来,因为喜欢是相互需要的。 正因此,我由衷希望他可以不要害怕,只要我在这个世界上,我就能给他兜底。疲惫,心碎亦或者不安,可以回头拥抱我,我会一直在原地等待着。 我可以是他的爱人,退一步来讲可以是他的家人,说抽象一点,我也可以是他的勇气,是他的定力,是他可以利用的一切资源。这些都是我自愿的,我愿意为他付出,只希望事态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可事实上,发展有时候并不能完全按照个人意愿进行。手机定位永远固定在一个位置的时候,我就知道许其清出事了,匆匆赶到,除了腥味冲鼻外就是他泪流满面场景。 噩耗宛如夜间鬼魅缠绵不休,我辗转难安,崩溃难抑。 重物落地声带走了许其清残存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丝人气。之后他拒绝与所有人的交流与触碰,其中包括我。 没关系,没关系……不接受也没关系,讨厌也没关系。只要还愿意停留在这个世界上,即使不见面也没有关系了。 酷暑寒冬,春来秋往。 三年时间,从早晨到傍晚,我知道阳光怎么从铁窗边堆叠到地板上,看见摆在窗坎上的花盆繁茂又衰败。 我从门口挪着脚步进去,次次试探下找到安全距离看着他。不说话,一直都是安静的。 许其清消瘦不堪,皮肤透着病态的白。先前稍带灵气的眼眸早已暗淡无光,再也掀不起任何波澜。他只是安静地坐着,有时间双腿放下双手撑在膝盖上,有时候双腿弯曲,脑袋埋在空隙里面,像蜗牛。 看得我心里又酸又麻,从脊椎蔓延到血管都堵的难受。那刻,我冲动地想放手,可恍若初醒后,留下的是无尽的懊悔与自责。 如果我能看顾的更全面一些,他就不会受到这么多伤害,如果我能重生早一些,或许就不会这么苦了。 狗皮膏药的功效显然利大于弊,今天是他三年来第一次理我,我看着豆大泪珠蓄起,滚落至唇边,留下一片润色。我不知道他内心的活动,但肯定比我痛苦不少,不然不会开口说“对不起”。 晚上,我搂着他,指尖点点他熟睡的面容说:“哥下次来早点,早早就把你给接回家,咱们不受苦了。” 人需要承诺为下辈子相遇埋伏笔,我私心想和许其清永远在一起。连同藏在身体里的许多自卑都抖露公之于众,我虔诚祈祷,赌上我的全部,哪怕最后一无所有,就连同落水的都要生死相依。 纵使时间永远漫长,我也愿意去等待,因为这对于我来说是件非常擅长的事情。 就像现在,我抱住他不断下沉的身躯,终于触碰到我穷极一生的追求。 劫死而后生,四十四年的等待,终于光芒绽放,湖水碧色漫天。 爱,渡你,渡我,渡魔,渡佛。 我身上的灼伤溶于你躯体留下的烟疮,喘息声彼此交织,泪水融为一体。缠绵勾连的爱恨从荆棘化为坦途。 十指相扣,曾经的祷告实现,我救赎了他的灵魂也救赎了自己。 此生,终得圆满。 【完】 哇咔咔咔——我看到有野生读者收藏了!开心开心!! 哥哥番外圆满结束,下面分别是陈隽和何秋的。但是我的课程基本上排的很紧,这两篇更新的速度会很缓慢,见谅嗷! 另外推推《蔷薇的诺言》和《属于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9章 今生 第30章 比快[番外] 我有一位歇斯底里的母亲,还有虚伪恶心的父亲,最后都死的死伤的伤。 辽宁的冬天非常寒冷,只需要一夜整个村子都被厚厚的大雪覆盖。唯一通向外面世界路径都被封死。 2002年,整整被饱受虐待的第七年,我趁夜挣开套在脖子上的枷锁,逃离地狱。 山路遥远,因为从来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依稀只赶过一次集。记忆里的通往出口模糊,冬天的风刮的猛烈,摸黑地跑出村庄,前面是财狼还是虎豹我并不知道,唯一清楚再不逃离,我会被所谓的父母玩弄至死。 路途是如何遥远,远方到底什么东西。微弱的光从一座又一座的山头爬起,因为长期未能进食,没有任何力气支撑着跑出去。 意识模糊地摔在雪地上,过了一夜又恍恍惚惚地爬起来继续往前走。 从山里跑到城用了很久很久,肚子饿了就挖雪地里的的虫子果腹,渴了就捧起地上的雪往肚子里咽。 忍着恶心跌跌撞撞跑到另外一座城市,然后睁眼看到的就是福利院的风景。 院长是位和蔼的女人,询问情况后,我被收养在这里,左脚因为救治时间过去了,走路有些坡。因为这个进经常被嘲笑,后来我学会怎么去掩盖。 这里的人不精明,不懂的隐藏情绪,连孤立两个字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不过我也不喜欢跟他们一块。其中一个人蠢的可怕,总是往我面前凑,讨人嫌。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别人喊他小清,可我不这么叫,喂来喂去,恍然发现连人都走了,我都说不出他完整名字。 他看起来很呆,连眼睛都澄澈见底。或者说是院长把他养的很好,衣服发白了依旧得体干净。他的身体不好,情绪也比别人敏感些。 我曾经听过谈话,院长说他可怜,尚在襁褓数九寒天就被抛弃在外,差点活不下来。后来即便及时抱走,好好养着,身体也很差,一个感冒能咳上十天半个月。 是根焉哒哒的苦瓜。 他非常喜欢在我面前刷存在感,是甩不开的狗皮膏药。他还说我是傻子,我才觉得他是个傻子。对任何人都没有警惕心,被骗了估计都还帮别人数钱的那种。 院子不大,能自由活动的就那么点地方。其中摆了秋千和一些玩乐器材,最显眼的应该就是那棵瘦弱的梧桐树。 树干小,掉下来的叶片也小。那时候我逐渐接受他的接近,教会了他怎么折梧桐花。 春夏秋冬两年,我们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他变得不那么讨厌,甚至很可爱。 关键的转折在于他被人领养离开这里,那天因为吵架躲在屋子里拉不下脸不愿见面,又因为坡脚赶不上车子,见不到最后一面。 至此前半段人生都在后悔和错过。 后来从这段经历中幡然醒悟,或许快一步就能捕抓到所属于的自己东西。包括自由,友情等等。 至此,比快贯穿了我的一生,就连死亡都是如此。 十六岁我开始脱离福利院开始进入社会打拼,没有学历只能干底层的工作,辗转几座城市,最后在沿海小城定居,因此结识了何秋,学会了吉他。 人生该活出什么样的形态,当站在舞台上,在阵阵喝彩声中,我有了想法。 我们一同怀揣的音乐的梦想组队不断巡演,最后因为何秋妹妹的疾病,歇了心思,敲定下来开了间酒吧,我成为里面的驻唱。 稳定不用四处奔波的日子也挺好,打烊就骑着摩托到海边吃烧烤,配点小啤呆上两个小时左右,等日出,等天亮。 可是我的人生从来都不可能一直活的这么潇洒快意。因为没钱,何秋走了歪路,我没有及时发现,而且间接成了帮凶,促成了一段悲剧。 医院的半个月时间,从何小娟死去之后,许其清的状态逐渐不对,直到在医院拿体检报告才知道,原来开心是能够伪装的。 也就在此刻,我才明白,生病的是所有人。 包括我,包括何小娟,包括何秋,包括许其清。 区别在于有人痛在身上,有人痛在心里,有人承受身心双重的苦难罢了。 酒吧经营虽然不如以前,但是用心营业,成效也还算不错。 只是可惜后面未能开下去,只能潦草收场。 辗转一年被认回徐家,看见客厅红木椅上面容严肃的男人,我的生物父亲,另外一个深渊。 徐家,商业帝国远近闻名。内处盘亘交错,勾心斗角。 我不相信他是因为愧疚把我认养回去,事实确实如此,他们不顾我的意愿,抢夺我的手机,删除通讯,掰碎电话卡,监禁我的生活,自此没有了任何自由和尊严。 就如同十几年前,被当成狗一样栓在门前看家一样。 这一切的原因仅仅因为我的骨髓跟他最小的儿子匹配成功了。 我不甘心,企图逃跑。最后换来的是踩碎的橙子和倒地的身影,天旋地转间我才终于明白,我此生或许再也逃不出枷锁。 那晚我望着一地的烟灰出神,自嘲地笑。他们所期及的东西在自己身上,我却不想让他们如愿。 自由…… 这两个字,我没有,也不能拥有。 只有死亡才配拥有自由。 我喜欢吉他,喜欢灯火喧嚣,不喜欢变化莫测的商场,却没想到我仅仅是转移骨髓的工具,连选择的权利都是奢望。 我这一生都在被左右,唯有在自己“偷渡”出来的时间里,才得以喘息。 许其清,我是被逼无奈,我没有办法。 请原谅我,对不起。 【完】 第31章 挚友[番外] 何秋的婚礼日期定在春分时,地点在一座小城上。 他努力工作了几年攒了点积蓄,再加上陈隽给的银行卡存额,刚好够上房子首付和彩礼钱。 未婚妻是本地人,性格很温柔。从同事到爱人,他们相恋了三年,最后打算安定下来结婚。 距离婚礼日期只剩下两天,何秋特地换了一身正装出门。 这两天天晴,风不大,太阳晒着不热,可是心里就怎么都不是滋味,他在何小娟面前站了很久,直到摆在上面的花束歪了他才缓缓回过神来。 “从小你就懂事,爸妈吵架就自己缩在房间衣柜里不吭声,后来跟了我,早些时候总是吃完上顿没下顿,你也没怨我……” 何秋抽手摆正花后又掰开ad钙奶的吸管插上整排放到石碑上,全程眼睛都没抬起来过。 明明照片就在面前,可他就是不敢看。 “后来条件好点了,一个星期能吃好几顿排骨,你高兴的不得了。那时候哥哥就在想,我得多挣点,攒点钱给你上学,毕竟年纪也到了。” “可惜你生病了,我不知道该怨谁,毕竟那时候日子才好点呢。”何秋的手不断揉捏着塑料袋,指尖不间断地发颤,“不要怪哥哥好不好?哥哥对不起你,走了歪路,也让你蒙羞了。我已经改过自新重新开始,过两天要结婚了。嫂嫂很好,总是念着你……要是,想家了回来看看好不好?” 墓园的风逐渐变大,吹得何秋早上固定的发型都不成样子。他的蹲姿改为半跪着,一身的西装都皱了,脸也跟着皱了,泪水断裂成珠,很快隐入石板缝隙中。 他的前半生在牵挂和苦难中度过,经历几年的空窗期再次接触世界,才发觉原来世界的阳光能够这么温暖。 何秋真正地在迎接属于自己的幸福,可惜苦难未能治愈,生长痛埋藏在心底的种子生根发芽,茁壮成树。 那天他待了许久,直到爱人的电话打来才不舍地离开。 . 何秋的婚礼许其清如期赴约,从誓词到相拥他都一一见证。 后面到了酒席环节,没过一会许其清才看到何秋的身影。他看着对方举着酒杯走来,一同跟着的还有他的妻子,前面敬的酒不多,但全都是白的,几杯下去,白净的脸都红成虾了。 自那一别之后,何秋与他再也没有联系,现在看着熟悉的脸,又有想哭的冲动,他想到陈隽了。 许其清起身跟他敬酒,杯子空了,腥辣感再次席卷翻涌,何秋被呛的咳嗽,一旁的人给他拍背。 彼此之间没有言语,却默契地明白,心脏酸涩怅然。 人生能有几回最失意和最快活的时候?何秋这一生中经历过三次,陈隽作为朋友参与了两次,最后一次却没能出席,也再也不能出席了。 何秋摇摇头,又是一杯酒下肚,这次眼睛却红了。 人这一生啊,万事不得圆满。因为时间和意外这两种东西根本就不会把你放过。 有些事情当下不能立断,经年后回旋镖打入才明白:等到万分追悔莫及,想要去好好道歉的时候,那个人早已不在人世……自此后悔埋藏在心里,连灵魂都跟着震颤。 原来到了不惑之年,连痛都是后知后觉才发现的。 婚宴散场,宾客稀疏。许其清再次深深看一眼此时的场景,最后目光落在远处踉跄的远去的身影。 他想何秋永远都不会知道那十万的随礼中压着属于陈隽的一份。 这是他在整理陈隽遗物时发现的。 番外已更新完毕,感谢各位的陪伴,我们下本见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1章 挚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