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对头求我嫁给他》 第1章 柠柠初来乍到 暮色四合,犬吠零星。 夜市茶铺一往如既的热闹。 灯笼在晚风中轻轻摇曳,晕开一圈圈暖黄的光。刚沏好的茶雾氤氲升腾,混着说书人中气十足的嗓音,还有糖炒栗子的甜香,好一个人间烟火。 就在这片暖融融的喧嚣里,一个佝偻的身影逆着人流,是位布衣老人,他走得很慢,每至一桌茶客旁便停下,微微俯身,双手局促地搓着,声音沙哑地重复同一句话: “叨扰一下,可曾见过一只黄狗,尾巴尖有点白?” 有人随意摆手,有人继续高谈阔论,那点询问声瞬间便被更大的声浪吞没。 他蹒跚着,从一桌热闹问到另一桌喧嚣。 跑堂的伙计端着热气腾腾的茶盘,灵巧地从他身边掠过。他望着那些畅快谈笑的面孔,眼神空茫,仿佛与这满堂的热闹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厚障壁。 说书人醒木一拍,满堂喝彩。 而在那最热烈的彩声里,老人默默转过身,独自走入灯火阑珊的暗处,继续他那没有回音的寻觅。 近日,镇子里流浪的狗儿接连失了踪影,起初并未掀起太大波澜,直到今日王老伯家的狗儿也丢了。 待老人的身影离开,底下的茶客开始了几声零星的议论。 正坐在临街的茶铺二楼的女子,单手托腮倚在半开的窗扉上,楼下街市的动静与流言,丝丝缕缕地透了上来。 “听说没?朱老爷家的小公子,前阵子病得都快见阎王了,这几日竟又能下地走动了,真是奇了。”一个茶客压着嗓子说道。 旁边的人接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忌讳:“是奇……可西头丢的那些狗呢?怎么就那么巧?朱家那高墙里头,夜里总听得见些不安生的动静,唉……” 先前那人立刻“嘘”了一声,警惕地左右看看,声音更低了:“莫谈,莫谈。这话切忌不能让王老伯听了去,他家那只狗,看的比自己还要重要,况且朱爷家的事,也是我们能嚼舌根的?小心祸从口出。” 对话戛然而止,只剩下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阁楼上 风柠月的目光落在窗外,看着街角一个孩童低声啜泣,被母亲匆匆拉走。她端起的茶杯停在唇边,那清亮的茶汤,映不出她眼底渐深的寒意。 “朱森……”她轻声吐出这个名字,若有所思。 白清清抬眼望去,囔囔道:“作为一个修炼几百年的猫妖来说,”白清清打了个哈欠,“倒有个血狗续命’的邪法,古籍有载。以犬之精血,偷渡生机,损它命,延己寿。” 风柠月低头望向茶汤,轻笑一声:“古籍确有记载,但换命的前提……是同类。” “那如此一来,这朱森究竟是人是鬼?”白清清摇身一变,变回了一只猫咪,狸花纹理,迈着步调,越过桌子跑到风柠月身上。 “困了?”风柠月看着怀里清清柔声问。 “先养足了精神,再去闯祸。”清清翻身找了一个舒适的姿势。 风柠月略带疑问地看向她:“?” “我还不了解你?”猫猫得爪子挠了挠风柠月手心,“这些妖魔鬼怪,你什么时候停止管过?” 风柠月捋了一把胸前的小辫子,看向清清,抿嘴一笑,感慨的点了点头:“谁让我古道心肠呢。” 她今日编了几股细小的发辫,混在乌黑的长发间,发梢束着水蓝色的细带。发间别着几个的小银铃,随着她说话的动作轻轻晃动,却奇异地并未发出声响。 身上是一袭水蓝色的衣裙,款式利落,并非广袖长裙,而是束袖收腰,便于行动,裙摆处绣着流云暗纹,腰间系着两枚更小些的银铃。这一身打扮,既有少女的灵动,又不失行走江湖的便捷。 清清看着她这身装扮,眼中掠过一丝了然,又带点无奈,喵了一声。 前几日初到镇子上,便听到了这些风言风语,她熟知风柠月的习惯,这身打扮,尤其是那些看似装饰的铃铛,意味着她已打定主意要亲自去“听听”消息了。 那些铃铛并非凡物,是特别的“听风铃”,在某些时候,能捕捉到常人难以察觉的声息。 “你这铃铛一响,怕是方圆三里内的猫猫狗狗都要竖耳朵。”清清身上一闪,化作一缕星光消失了,“先睡了。” 风柠月弯起嘴角,指尖不经意般拂过腰间的银铃,铃身微颤,只有她自己能感知。“就是要它们听见,才好找到想找的‘路’。” 风柠月起身下楼,汇入街上的人流。 风柠月先是在西市口的几个茶摊前驻足,拿起些针头线脑或小玩意儿询问价钱,声音清脆,腰际的银铃随着她的动作发出细碎清音,引得旁人不由多看这俏丽活泼的少女几眼。 偶尔又与摊主或同样买东西的妇人搭一两句话,问的多是些本地风物,言语朴实,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引向近日镇上的琐事,尤其是关于牲畜丢失的传闻。 有人见她面生,又听她问得在理,便也打开了话匣子。 “可不是嘛,丢猫丢狗的,这阵子忒邪门!” “听说朱老爷家还加强了护院,怕是也担心吧……” “嘘!小声点,莫牵扯朱家……” 月黑风高,万籁俱寂。 风柠月指尖轻抚过腰间的银铃,眼中闪过一丝灵动的光。 这听风铃,方圆三里内有些灵性的猫儿狗儿都能感应到。寻常人听来不过是细微铃声,但在那些小东西耳中,却清晰得很。 她抬眼望向西边朱府的方向,心中暗道:“若那些被囚的狗儿尚存一丝生气,铃音便能给它们一线支撑。再者——” 铃铛在她掌心发出一阵轻轻的震颤,如涟漪般荡开:“这镇上的流浪猫狗,或许能告诉我们更多朱府的事。” 风柠月走到镇口的槐树下,三四只流浪狗从不同巷口钻出,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却又忍不住追随着铃音。 风柠月停下脚步,蹲下身轻轻摇动铃铛。最胆大的那只黑狗上前两步,用鼻子指向西边一条荒草丛生的小径,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那条路,正通向朱府的后山。 第2章 柠柠的发现 月黑风高,万籁俱寂。 黑狗呜咽声落,尾音散在夜风里,带起一股寒意。它回头望了风柠月一眼,随即转身,率先扎入那片荒草丛中。 余下的几只狗儿也低低吠叫几声,相继跟上,隐没在深沉的夜色。 风柠月身形一动,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小径久未人行,碎石与荆棘遍布,草叶划过衣袂,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越往深处,空气愈发潮湿阴冷,先前的喧嚣已被隔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若有若无的**的味道。 风柠月腰间的银铃不再摇响,余下微微震颤,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场牵引。 四周虽虫鸣依旧,却显得格外压抑。 风柠月脚步轻盈,扫视着周围的一切。她注意到,路旁的草丛里,偶尔可见一些零散的毛发。 约莫一炷香后,小径蜿蜒向上,通往一座不算高的山坡。坡顶,朱家那高耸的院墙在稀疏的月光下显露出轮廓。 引路的狗群在山坡下的一片矮林前停了下来,不再前进,只是焦躁地原地踏步,呜鸣地低叫。那只领头的黑狗再次看向风柠月,用鼻子使劲朝山坡上拱了拱。 风柠月凝神望去。 月光勉强透过浓密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破碎的光影。 山坡的另一侧,似乎紧邻着朱府的后院。她指尖拂过银铃,集中意念,试图捕捉更细微的声息。 起初,只有风声过耳。 但渐渐地,一些微弱的声音,如同沉在水底的泡沫,一点点浮了上来。 是犬吠。 并非充满活力的吠叫,而是断断续续的哀鸣,还有铁链拖曳过地面的声音。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更轻的声响——像是许多细小的爪子踩过落叶,带着迟疑,从四面八方的黑暗里围拢过来。 风柠月微微侧头,低语道:“有很多‘朋友’来了。” 黑暗中,亮起了一双双颜色各异的眼睛。 绿的、黄的、蓝的,属于猫。 它们悄无声息地蹲踞在枝头,静静地望着山坡上的朱府高墙,又偶尔将视线投向风柠月腰间的银铃,眼神复杂,既有野性的警惕,又似乎掺杂着一丝寻求庇护的期盼。 这些镇上的流浪猫,也被听风铃引来了。 风柠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布囊,打开,里面是一些散发着淡淡肉香的干粮碎屑。她将碎屑轻轻撒在身前的地上,并未试图靠近那些猫儿。 做完这些,她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朱府的高墙上,她深吸一口夜气,眼中那点玩味的光芒早已敛去。 “看来我们今晚,非得翻一翻这朱家的墙头了。” 她话音未落,不远处朱府侧门的方向,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风柠月立刻隐入一棵大树后的阴影中。 只见那扇小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两个家丁打扮的人鬼鬼祟祟地探出头来,左右张望一番,随后抬着一个用草席裹缠的东西走了出来。 那草席的缝隙间,隐约渗出暗红的色泽。 两人一言不发,步履匆匆,朝着后山更深处走去。 这时,腰间的乾坤袋动了动,白清清摇身一变,化为人形。 “需要我打架还是做贼?”白清清言简意赅。 风柠月:“……说的这么难听做什么。” 风柠月指尖在白清清腕间轻轻一压,“分头。”她声音极低,“我进去,你跟着他们,风铃为信号,记住,务必先保证自己安危。” 清清立刻明了。 朱府内部情况不明,需要柠柠这身便于感知的功夫,而外面这两个抬着“东西”的家丁,踪迹易失,清清身手敏捷,追踪更为稳妥。她点头,指尖在风柠月掌心飞快一划: “小心”。 下一刻,清清的身影便悄无声息地缀在了那两个家丁后方数丈之外,融入更深的夜色。 风柠月则深吸一口气,沿着墙根阴影,寻找着更隐蔽的入口。 最后她在一处墙角停下。 这里藤蔓丛生,墙体略有剥蚀,墙内是一丛茂密的竹林,正好遮蔽视线。 就是这里了。 风柠月足尖一点,身形轻飘飘拔起,手在墙头生着青苔的砖瓦上一搭,借力翻身,裙摆如水波荡漾,却未发出半点声息,人已如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落入了竹林深处的阴影里。 风柠月屏住呼吸,借着夜色的掩护,缓缓移动。银铃在这里变得有些紊乱,接着又循着那声音集中的方向望去—— 那是院落深处一排低矮的房舍,看起来像是废弃的仓房,但此刻门窗都被木板钉死,只在下方留有仅供食物递送的开口。 但她的注意力,很快被另一个方向吸引。 在院落的正中央,有一片空地,空地中央,绘制着一个诡异的图案。 图案的周围,摆放着七盏的油灯,灯焰并非寻常的暖黄,而是幽幽的碧绿色,在夜风中明明灭灭。 而最令人心悸的是,在那图案的核心处,地面明显向下凹陷。 风柠月眼神一凛。这图案,她曾在某部记述巫蛊的残卷中见过类似的变体,是以生灵精血为引,强行扭转生机的邪阵。 “嗡——” 腰间的银铃发出一声只有她能听见的轻鸣,不是指向那邪阵,而是指向院落一座亮着微弱灯火的小楼。 风柠月念头一转,正欲向那小楼潜去,却忽然听得一阵脚步声。 她立刻缩身藏入一丛茂密的冬青之后,将身形彻底掩住。 来的是两个提着灯笼的护院,一边走一边低声交谈。 “今晚还要再送一只过去吗?库房里剩的也不多了。”一个声音略显担忧。 “老爷吩咐了,不能断。”另一个声音沙哑,“小公子这两日脸色是好了些,可离‘稳妥’还差得远。外面那些野狗抓起来越来越费劲,不过王老伯家那只精壮的自己送上门来,倒是顶了好几天……” “唉,作孽啊……” “闭嘴!不想活了?老爷的事也是你能议论的?赶紧巡完这一圈,天爷的,这地方呆久了,浑身都不舒服。” 两人说着,脚步声渐渐远去。 风柠月从冬青后缓缓探出目光,落在他们来的方向——那座独立的小楼。朱森,可能就在里面。用这些无辜狗儿的性命,为他那病弱的儿子“续命”。 她指尖拂过腰间的银铃,感受着它细微震颤。那楼里,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紧接着,风柠月身形一矮,越过栅栏,向那小楼深处而去。 与此同时,镇外荒山。 清清跟着那两个家丁一路深入,越往山里面走,越静谧荒芜。 最终,两个家丁在一处隐蔽的山坳前停下,山坳里里外外皆是一些动物尸身,血迹外露,显然是来不及掩埋。 家丁二人将草席一卷,扔到了一处新的坑洼,草席散开,露出一只体型较大的黄狗尸体,干瘪僵硬显然是被榨干了精血。 “赶紧埋了,这地方真晦气。”其中一人啐了一口,拿起铁锹就开干。 另外一个却有些犹豫,颤颤巍巍的声音环绕在四周:“你说这些真的能保住小公子的性命吗,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老爷找高人说的,这还有假!别废话,赶紧干活。” 清清藏身暗处,正凝神观察,怀中的一片风铃闪着微光。 是柠柠的信号。 白清清随即转身,朝着朱宅的方向,疾驰而去。 夜风卷起她的衣诀,带起一股寒意。 清清身形如风,几个起落便已逼近朱府高墙。她心中记挂着风柠月传来的信号,气息微促,扫向风柠月之前潜入的方位。 朱府后院墙外,月光清冷,树影婆娑,一片诡异的宁静。 就在那片竹林投下的阴影边缘,一个熟悉的水蓝色身影正静静而立,不是风柠月又是谁? 清清心下稍安,身形一闪,已至风柠月身侧。 风柠月见她归来,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并未询问她追踪的结果,而是先指了指高墙之内,声音压低:“里面,确是血狗续命的邪阵。” 她语速平稳,将潜入小楼后的所见清晰道来:“阵眼困着一只奄奄一息的黄狗,旁边榻上的应该是朱家小公子,面色诡异的红润。” “那大狗,绝非寻常犬只,”风柠月语气肯定,“虽被邪法折磨得形销骨立,灵智将散,但我与它对视那一眼,其眼中残存的悲鸣。它,怕是已开了灵智,至少也是半只脚踏入灵兽门槛的存在。也唯有这等生灵,才堪堪能支撑这般逆天续命的邪术,吊住那朱家小儿一口残气。” 清清静静听着,她想起荒山乱葬岗那的邪阵轮廓,心知此事牵连恐怕更深。 她问:“朱森之子,状态如何?” “看似‘好转’,实则是被强行灌输生机,如同无根之木,邪气已深入肺腑。离了那阵法与大狗,顷刻间便会被打回原形,甚至更糟。他本身,病弱不堪,若无此术,早已夭亡。” 风柠月顿了顿,补充道,“我退出时,朱森已闻声赶来,但我并未与他照面。” 清清随即简略说了自己追踪家丁的发现:“那二人去了乱葬岗,那里是一些动物的尸身,数量之多,土不掩身。” 两人对视一眼,朱府之事,已不仅是杀狗续命那么简单,牵扯上了开启灵智的生灵的阵法,其背后隐藏的阴影,令人心惊。 “当务之急,是确认那大狗的来历,以及朱家是如何寻到它的。”风柠月思路清晰,“镇中近日丢失的狗儿,精血恐怕多是初期为那朱家小儿吊命所用。而阵眼核心那只开了灵智的大狗,才是关键。” 清清突然想到那日茶楼的对话:“王老伯常年养狗,对镇上犬只乃至周边可能出现的特殊狗儿,应最为了解。他丢失的狗,或许也与这事有所关联。” “不错,”风柠月眼中光芒一闪,“先去拜访王老伯。他丢了视若性命的狗儿,心中悲愤疑虑最深,或能从他口中,问出些最近丢失的线索。” 此时,东方已隐约泛起一丝鱼肚白,暗夜将尽。 两人不再耽搁,身形一动,悄然离开了朱府后墙,向着镇中王老伯家的方向,疾行而去。 清冷的晨风拂过,带起风柠月腰间银铃,清脆响亮。 第3章 提前踹了死对头一脚 晨光熹微,天际却积聚起铅灰色的浓云,不过片刻,细密的雨丝便飘洒下来,将青石板路染得深一块浅一块。 风柠月赶到镇西头时,雨势已有些绵密。远远便看见一座茅屋孤零零立在雨幕中,屋前泥泞的小路上,一个佝偻的身影正撑着一把破旧的油纸伞,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正是昨日在茶铺见到的王老伯。 在他身后不远处,一位身形瘦弱的老妇人,正拄着一根木棍,一瘸一拐地艰难跟着。 她身上衣衫单薄,已被雨水打湿了大半,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神色焦急,却又因腿脚不便,怎么也追不上前面的老伴。 王老伯继续往前走,背影在雨中显得冷模。 风柠月与白清清对视一眼,快步上前。 “老伯伯。”风柠月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雨声。 王老伯闻声停下,转过身,浑浊的眼睛带着警惕看向这两位陌生的女子。他身后的夫人也停了下来,扶着木棍微微喘息,好奇又有些不安地望着她们。 风柠月上前一步,微微颔首,语气放缓:“老伯伯,夫人,冒雨打扰。我们是为镇上近日丢失的狗儿而来,听说您家那只黄狗也丢失了。” 王老伯眼神一凝,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声音沙哑带着疲惫,再三犹豫,问:“你们……是官府的人?”他打量着二人,二人打扮灵秀却不失江湖气,怎么看都不像官差。 “并非官差,”清清坦然道,“只是途经此地,听闻此事蹊跷,或有邪祟作乱,不能坐视。” 王老伯脸上皱纹更深了,他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愤懑:“不是邪祟,是被人偷了!定是那起子黑了心肝的贼人,瞧着我家阿黄壮实……” 他说着,声音有些哽咽,抬手用袖子擦了擦眼角,不知是雨水还是泪。 “老头子,”身后的王夫人忍不住开口,声音虚弱却带着一丝急切,“前几天,咱家小子不是还说,看见……” “妇道人家懂什么!”王老伯猛地打断她,语气带着罕见的烦躁,以及一丝恐慌,“孩子家家的胡话也能当真,阿黄就是被偷了,莫要在外人面前胡说八道!” 王夫人被他吼得一缩,剩下的话咽了回去,低下头,默默用袖子擦着湿漉漉的脸。 风柠月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将王老伯那过激的反应,以及王夫人未尽的言语看在眼里。 她柔声道:“老伯伯莫急,我们只是想知道真相。若真是人为,或可帮您寻回阿黄。” 王老伯却像是被触及了什么痛处,连连摆手,语气生硬:“不必了不必了,丢了就是丢了,找不回来了!你们……你们快走吧!” 他说完,竟不再理会二人,撑着伞,脚步蹒跚地朝着茅屋走去,背影竟有些仓皇。 雨越下越密,打在油纸伞上噼啪作响。 王夫人看着老伴离去的身影,又看了看留在原地的风柠月的白清清,她腿脚不便,站在原地没动。 风柠月上前一步,将手中的伞倾向王夫人头顶,为她遮住风雨。白清清也走近,声音放得极轻:“夫人,方才您想说什么?可是家中孩子看到了什么与阿黄丢失相关的线索?” 王夫人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两位容貌气度皆不凡的女子,尤其是风柠月眼中清澈的关切,她犹豫了片刻,终于压低声音,几乎是耳语般说道: “两位姑娘……不是我们老头子故意隐瞒,他是……他是怕啊。” 她喘了口气,继续道:“前些天,我家那半大小孙子夜里上厕所,回来偷偷跟我说,他看见……看见阿黄,被一个穿着黑袍子的人抱着,那个人的眼睛还是血红色……。” “那孩子还说,那些个人瞧着像是鬼神……”王夫人声音更低了,带着恐惧,“老头子一听这个,脸都白了,死活不让再提,咱家沾惹不起,孩子的话传出去,怕是要招来祸事。他、他宁愿相信阿黄是被人偷了,也不敢往那鬼神上头想啊……” 王夫人说着,眼中涌出泪水,混着雨水流下:“阿黄灵活的紧,一般人抓不着它,阿黄跟了我们十几年,通人性的,前些年还救过我那溺水的小孙子,若真是被弄去,我……”她哽咽着说不下去。 风柠月与白清清心中一凛。 风柠月轻轻握住王夫人冰凉的手,低声道:“夫人,您的话很重要。放心,我们不会说出去,也会尽力查明真相。” 清清也沉声道:“此事我们既已插手,便会管到底。您先回屋,莫要淋雨着了凉。” 王夫人感激地看着她们,点了点头,拄着木棍,一步一挪地朝茅屋走去。 风柠月与清清站在原地,望着雨中那扇紧闭的破旧木门,又转头看向朱府的方向,目光穿透雨幕,变得愈发锐利。 黄狗、救人、通人性…… “你说那楼里面开了灵智的大狗,会不会就是王老伯这只?”白清清随口一问。 风柠月与白清清对视一眼,像是想到了一处。 线索,越来越清晰了。 风柠月:“事不宜迟,现下我们去勘察下路线,入夜便行动。” 雨声潺潺,仿佛在冲刷着这镇子隐藏的污秽。 是夜,月黑风高,浓云彻底吞没了最后一点星子。 两道身影,一蓝一青,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落入院内,正是风柠月与白清清。 白日里探查过的路径早已熟稔于心。两人避开零星的守卫,径直朝着那灯火幽微的小楼潜去。 目标明确——那座阵法所在的独立小楼。 风柠月与白清清交换一个眼神,无需言语,白清清身形一闪,已掠至小楼正门附近,指尖寒芒微闪,两名昏昏欲睡的守院哼都未哼便软倒在地。 风柠月则再次来到那扇侧窗下,银针轻拨,窗户无声洞开。两人一内一外,同时潜入。 榻上的朱家小公子依旧昏睡,面色红得不自然。阵眼中心,那大狗似乎感知到有人闯入,猛地挣扎了一下。 “动手。”白清清低喝一声,术法直指地面那邪阵的边缘,试图破坏阵基。 然而,她的术法一触地面的图案,那图案仿佛活了过来,暗红色的光芒大盛,一股吸力骤然传来,瞬间缠住了白清清的手腕,将她整个人往阵中拖拽。 白清清闷哼一声,运功相抗,但那吸力诡异,竟能吞噬她的内力,让她身形不稳,眼看就要被拉入那阵法中心。 “清清!”风柠月脸色一变。 来不及了。 她并指如刀,毫不犹豫地在自己的指尖一划,几滴殷红的血珠洒向阵法。 没有咒文吟唱,没有复杂手印。 只是最纯粹的血脉之力,对邪法最直接的否定。 缠绕白清清的吸力骤然消失,她一个踉跄,向后跌退两步,脱离了阵法范围,惊疑不定地看着自己的手腕,那里只留下一圈淡淡的红痕,邪气却已消散。 “你疯了!”白清清吼道,一边又心急如焚地抓住风柠月的手腕,给她止血,“你知道有多少人觊觎你这身力量吗!” 风柠月抽回指尖,无奈地笑了笑:“下不为例。” 而地面上的邪阵,好似也被掐断了根源,暗红光芒消退,那连接着大狗与朱家小公子的流光也寸寸断裂。 “呜——”阵眼中心,那只大狗发出一声长嚎。 榻上,朱家小公子猛地抽搐起来,脸上的红润褪去,变得惨白如纸,气息瞬间微弱下去。 白清清上前一叹了叹鼻息,摇了摇头:“早就死了,这些阵法所维持的也不过只是一个生机的假象。” “怎么回事?!” “楼上什么声音?!” 楼下传来朱森惊怒的吼声,以及杂乱的脚步声,迅速逼近。 风柠月扫视一眼这些狗儿,紧接着掏出了乾坤袋:“收——” 没了阵法要挟,这些狗儿很快地被收入乾坤袋中。 “走!”风柠月一把拉起清清。 可就在她们离开前,一阵阴风吹过,灯翻烛倒,灯油与烛火瞬间泼洒开来,点燃了垂落的帐幔,火苗一下子窜起,贪婪地舔舐着楼板。 火势借着夜风迅速蔓延,浓烟滚滚而出,映红了半个庭院。 “起火了!快救火!” “有人闯进来了!” 整个朱府瞬间炸开了锅,朱森气急败坏的咆哮声响成一片。 混乱中,风柠月与白清清借着火光与烟雾的掩护,避开慌乱的人群,朝着守卫薄弱的后院墙疾掠。 月华如练,忽被黑影侵蚀。 墨色自东缘漫涌,似有无形巨口吞噬清辉。玉盘渐蚀,终化为一轮赤珏悬于玄天。 万籁俱寂,唯闻那更夫惊锣破空:“月旸——!” “哎呀!天狗开始吃月亮了!”街市上小孩惊呼一声。 “我嘞个瓜娃子,快进来!” 一旁的大人忙将孩子拉回,锁好门窗。 城郊十里,野狼长鸣,四处奔逃。 漆黑的竹林下,一行人黑袍加身,与这夜色融为一体。 为首的黑袍子掌间冒着黑色的气息,一双眼睛里透露着阴厉。身后的随从举着火把,想借此来擒获奔逃的狼群。 为首者掌间发力,黑色气息直奔狼群,瞬间,狼群似乎是被掐住了脖子,丝毫动弹不得,只能挣扎发出低低的呜咽。 “摇光·破!” 一道金光划破黑夜,冲着那黑气而去,刹那间,黑气消失的干净,狼群抓住这片刻的喘息,继续向前奔逃。 黑袍者脸色一变,怒道:“来着何人,敢和老子抢东西?” 那道金光还未消失,偷摸着又冲着那黑袍者刺去,黑袍子眼疾手快,挡下了这一冲击。 在那片刻间,他看清了那散发着金光的利器。 “玉面金光,纸间藏刃,刃为扇骨,摇光扇。”黑袍子缓缓阐述,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嘴角勾起一个弧度,“三家中人,有意思。” “什么这家人那家人,收你的人来了。”话音里丝毫不惧,甚至是狂妄。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黄毛小儿,未免有些自负了……” 未等他说完,金扇一开,化为数道刺目强光,朝着那黑袍子等人射去。 轰隆一声,烟尘四起。 ……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快!别让她跑了!”追赶的吆喝声越来越近。 车前的女子身着帷裳,策马狂奔,衣袂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耳畔那缕小辫子随风飞扬,发髻间细碎的小铃铛发出急促的清脆声响,与身后追兵的火把呼啸声交织成一片。 风柠月抿紧嘴唇,手中的缰绳又紧了几分。 马车在崎岖小路上颠簸前行,轮下扬起一片尘土飞沙。 风柠月离开朱宅后,后面的追兵源源不断,朱宅不可能会有这么多的人手,瞧那架势,像是官府的人,难道他们早就与朱森勾结在一起了? 前方忽然闪过一道人影。 风柠月还未来得及反应,一柄铁扇已然横在路中央,扇身上的利器在血色月光下泛着冷冽寒光。 那人站在路中,一身破碎的锦衣上染着深色血迹,胳膊上的伤口仍在汩汩流淌鲜血。 高马尾发髻散落几缕碎发,贴在汗湿的额角,明明是狼狈不堪的模样,却偏偏生出几分凄美之感。 “要么捎我一程,要么我拆了你这马车。”他的声音清冷如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风柠月蹙起秀眉,余光瞥见身后越来越近的火光,只得压低声音:“上来!” 那人收扇,快步走向马车。就在他伸手要抓住车辕跃上之时,风柠月忽然抬脚猛地一踹,正中对方胸口。 “敢拦本姑娘的马车,你以为你是谁?”她冷哼一声,语气中满是讥讽。 谢非晚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踹得连退数步,眼中闪过惊愕。他勉强稳住身形,看着马车绝尘而去,咬牙道:“你!” 风柠月却早已不顾他的反应,扬鞭策马,将追兵和那个莫名其妙的男子一并甩在身后。 她耳畔的铃铛随着马车颠簸叮当作响,很快与风声没于深夜。 …… 第4章 桃花癫 夜风呜咽,残影初现。 风柠月最终在一处山脚停下,背靠石山,石山被野草丛淹没,正好可以挡住那些个眼睛。 白清清随地寻了一些枯枝干叶,指尖一动,捏了一个诀,火堆迅速燃起。 风柠月找了个干净地坐下,取下乾坤袋,将那只大狗放了出来。 大狗奄奄一息匍匐在地上,身挑消瘦,只剩下肉眼可见的皮包骨,想来这些日子吃了不少苦。 火光在夜风中摇曳,映照着风柠月的侧脸。她伸出手,掌心泛起柔和的白光,轻轻覆在大狗干瘪的腹部。 那光芒渗入大狗枯槁的皮毛,腹部渐渐平缓,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 “别怕。”风柠月低语,指尖光芒更盛。 突然,大狗的身体微微颤抖,一道微弱的金光从它额间浮现。白清清惊讶地睁大眼睛:“它竟真的开了灵智?” 金光渐聚,一个沙哑的声音在火光中响起: “朱家人杀狗取血,行此逆行之术,是为了救他那个病弱的小公子。” 大狗艰难地抬起头,琥珀色的瞳孔里映着跳动的火焰,竟流露悲怆。 “我本是王家看门犬,某天,王老伯抱走了我两个月大的孩子们,说是卖给朱家看家护院。”它的声音颤抖,“可我循着气味找到朱家后院,看到的却是……” 大狗闭上眼,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血腥的午后。 朱家后院,几个家丁正按住一只幼犬,银刀划过脖颈,鲜红的血液滴入玉碗。角落里,还有几只幼犬在笼中瑟瑟发抖。 “它们不是去看家护院,”大狗的声音哽咽,“朱森在寻找灵智的犬妖之血,为他儿子续命。” “而我的出现,刚好撞上了这个缺口,他们发现了我的存在,朱家人会诡术,一路追踪我敌不过,最后被抓去。” 夜风卷起几片枯叶,火堆噼啪作响。 风柠月眸色一沉:“朱家那小公子因何病重?” “听镇上的人说,两个月前朱家小公子上了一趟山,回来便这样了。”大狗微微叹气,“朱家小公子出事后,朱家派人搜遍了附近的山头,说是要找什么……灵草。” “灵草?”白清清皱眉,“若真是寻医问药,为何最后用了这等邪术?” 风柠月指尖轻叩膝头,忽然问道:“朱家近来可有什么异常?比如,新来的门客,或是突然往来的故交?” 大狗沉思片刻,琥珀色的瞳孔一缩:“有一个黑袍术士,半月前突然出现在朱府。朱森对他极为恭敬,称他‘铭先生’。” “铭先生……”风柠月轻声重复这个名字,眼底寒意渐深,“取幼犬灵血续命,怕是表面是救那孩子,实则别有所图。” 白清清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那小公子根本不是生病,或许是被人下了咒?” “或许那趟上山就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局。”风柠月站起身,望向黑暗中朱府的方向,“有人借朱森爱子之心,将他幼子炼成了容器。如今需要的,就是足够纯净的妖血来完成最后的步骤。” 风柠月俯身轻抚大狗头顶:“明日我和清清再去探一探。” 她袖中手指轻捻,一缕若有若无的黑气从大狗伤口飘出,在她指尖缠绕。 “这是……”白清清惊讶道。 “追踪印记。朱家的人果然留了后手。”风柠月指尖白光一闪,黑气消散,“正好将计就计。” 风柠月本计划今晚在马车过夜,远处黑暗中传来一阵轻微的轱辘转动声,风柠月眼神一凛,与白清清交换了一个警惕的眼神。 “有人动我们的马车。” 风柠月悄无声息地潜入夜色,几个起落便已逼近马车停驻之处。果然见一个黑影正利落地解开缰绳,试图驾車溜走。 风柠月指尖微动,一颗石子裹挟着破空而出,打向那黑影的手腕。 “哎哟!”那黑影吃痛,闷哼一声,却很快地旋身,另一只手“唰”地展开一物,正是那把眼熟的铁扇,堪堪挡开了随之而来的第二颗石子。 借着朦胧月色,风柠月看清了贼人的脸——竟是之前那个在半路拦车,摇着铁扇,笑着要求载他一程的无赖。 “原来是你,”风柠月眸光一冷,新仇旧怨涌上心头,“偷车贼!” 那公子,谢非晚,见行迹败露,也不慌张,反而扯出一个无奈的笑:“姑娘,江湖救急嘛,何必动手动脚……”话未说完,风柠月已欺身而上,掌风凌厉,直取他面门。 谢非晚嘴上叫着“好凶”,手下却丝毫不慢。 铁扇开合间,如盾格挡,亦如刃横削,身法灵动,竟与风柠月打了个旗鼓相当。两人在狭窄的山道旁缠斗,身影交错,劲风四溢,惊起了林间栖息的寒鸦。 风柠月越打越心惊,此人功力深厚,招式精妙,绝非普通毛贼。谢非晚也同样暗自诧异,这女子年纪轻轻,修为竟如此扎实,攻势强劲,让他不得不全力应对。 他心知久战不利,虚晃一招,铁扇旋出一道气劲逼退风柠月半步,转身便欲遁入更深沉的黑夜。 “想逃?”风柠月岂能让他如愿,立刻追去。 两人一追一逃,就在风柠月即将再次拦住他去路时,不远处山道拐角,突然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间或夹杂着的交谈声,显然是有人正朝这边而来,这大晚上的脚步密集,人数不少,看来绝非善类。 二人同时收势,警惕地望向声音来源,又迅速对视一眼。 “看来今晚,你我都有麻烦。”谢非晚压低声音,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收敛了些。 风柠月冷哼一声,但眼下情况未明,与这无赖继续纠缠绝非明智之举。她当机立断:“先回去。” 谢非晚从善如流地点头:“正合我意。” 两人暂时偃旗息鼓,暂时返回了之前的落脚处。 重新燃起的火堆噼啪作响,比之前更加明亮的火光,风柠月看清了他的容貌。 只见他身形挺拔,肩宽腰窄,一袭看似寻常的水青色锦袍除了沾染了些许尘土,袖口处甚至有几处伤口,虽透着几分狼狈,却未损他与生俱来的清贵之气。 他的面容极其俊美,眉眼深邃,鼻梁高挺,本是极为张扬夺目的长相,偏偏脸色透着苍白,在火光映照下,几乎能看到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 唇色很淡,嘴角却习惯性地带着一丝仿佛对万事万物都不甚在意的弧度。他一手持着那柄玄铁为骨的扇子,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屈起的膝上,指节分明。 风柠月扫视一眼后,目光最后定格在他手中那柄看似朴素无华的铁扇上。她脑中迅速闪过近几日听到的某些传闻,心中已然有了猜测。 “姑娘这般盯着我看,难不成是喜欢上我了?”谢非晚唇角扯起一个似有似无的浅笑,目光落在风柠月身上。 风柠月冷笑一声,缓缓开口,声音清冷如这山间的夜风:“前几天我听镇上的老人说有一种病,这个病呢,别人多看他几眼,这个人就会以为别人都喜欢他,好像是叫桃花癫,是吧,谢公子?” 第5章 第 5 章你有毒啊 谢非晚闻言,眉眼稍挑,唇角那点似有若无的笑意瞬间僵住。他活了这些年,听过多少阿谀奉承的言语,却头一回被人当面指着鼻子说犯了“桃花癫”。 那双深邃的眸子几乎要喷出火来,原本苍白脸颊也因这突如其来的怒气泛起一丝的红晕。谢非晚用铁扇指向风柠月,指尖都在微微发颤,几乎是破了音: “你——有毒啊!” 夜风裹挟着他这声怒斥,吹得火堆都晃了几晃。 风柠月好整以暇地拂了拂衣袖上的灰尘,抬眼看他,眼神平静无波,语气更是淡得如一张白纸: “你有病啊。” 短短四个字,清晰利落,堵得谢非晚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唰地收起铁扇,用扇骨狠狠敲了下自己的掌心,试图找回场子。 谢非晚上下打量着风柠月,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打扮——既不是京城贵女们繁复的发髻,也不是江湖女子的随意束发。 那几股细辫巧妙地编织在乌黑的长发间,发间别着的小银铃随着她转头微微晃动,却奇异地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目光下移,腰间系着两枚更小的银铃,同样静默无声。 灵动又清冷。 不知怎的,谢非晚忽然想起去年冬日,在紫峨山上见过的第一场雪——初时觉得清寒彻骨,久了却品出几分难得的纯净。 “看够了?” 清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注视。谢非晚猛地回神,这才发现自己竟盯着她看了许久。他慌忙别开脸,嘴上却不肯认输: “呵,我当是何方神圣。原来是个捉妖师。怎么,方才被那群凡夫俗子的官兵撵得躲到这般荒山野岭,你这捉妖的本事,看来也没练到家嘛,连几个普通人都应付不了?” 风柠月眉梢都未动一下,反而向前略倾了倾身,火光照亮她清冽的眉眼。她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谢非晚略显凌乱的衣袍下摆,以及袖口那不甚明显的破损,语气带着几分恍然: “哦?我倒是依稀记得,方才不知是哪家金尊玉贵的公子,身手不凡,却还是被我一脚蹬了出去,落地姿势嘛……甚是别致。堂堂谢家公子,竟也如此狼狈?” “你!”谢非晚被戳中痛处,尤其是“一脚蹬出去”这几个字,简直是在他心头火上浇油。他自幼天赋异禀,何曾受过这等窝囊气? 急怒攻心之下,他刚想反唇相讥,喉头却猛地一甜,一股腥气冲上来。他下意识想运功压制,岂料丹田处空空荡荡,那股刺骨的痛楚骤然爆发,瞬间窜遍四肢百骸。 “咳……咳咳……”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忙用铁扇撑住地面,另一只手死死按住胸口,咳嗽一声重过一声,苍白的唇边溢出一缕鲜红的血线。 风柠月原本冷眼旁观,待看到他咳血,眸光微微一凝。 她修习的是疗愈术法,感知远比常人敏锐,察觉到他气息紊乱,体内似有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在疯狂冲撞,一股阴寒蚀骨,一股虽试图护住心脉却后继乏力,显然是之前受伤还未调息疗养。 见他咳得身子都佝偻下去,几乎站立不稳,风柠月不再犹豫,一步踏前,左手扣住谢非晚的下颌关节稍一用力,迫使他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右手同时屈指一弹,一粒药丸便滑入了他的喉咙。 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谢非晚猝不及防,只觉得一股清凉之意顺着喉管滑下,随即化作温和的暖流散向四肢。但他正在气头上,又被这“羞辱”的喂药方式激化,想也不想便哑声骂道:“疯子,你给我吃了什么?!” 风柠月本是好心,见他非但毫无感激,反而出口伤人,心头那点微末的善意顿时烟消云散。她收回手,退后一步,拍了拍掌心,仿佛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语气凉薄中带着一丝故意为之的恶劣: “我不是有毒么?自然给你吃的是十全大毒药。”她顿了顿,目光在他那身有些破败锦袍上转了一圈,慢悠悠地补充道,“看你这样子,正好,拿去换钱,想必能值个好价钱。” “你……你敢!”谢非晚气得眼前发黑,还想再说些什么,然而那药力却汹涌而来。那暖流起初温和,同时困意夜席卷了他的意识。 他努力睁大眼睛,死死瞪着风柠月那模糊的身影,最终不甘地阖上眼帘,身子一软,靠着背后的山石滑坐下去,陷入了沉沉的昏睡。唯有那柄玄铁扇,还被他无意识地紧紧攥在手中。 世界终于清静了。 火堆旁,只剩下枯枝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风柠月垂眸看了一眼昏睡过去的谢非晚。他此刻安静下来,长睫低垂,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没了那副玩世不恭、牙尖嘴利的模样,倒显出几分罕见的脆弱。 只是那紧蹙的眉头,显示出即使在睡梦中,他亦不安稳。 白清清凑过来,担忧地嗅了嗅:“柠柠,这……” “死不了。”风柠月淡淡道,“谢家独子,若真死在这儿,咱们才麻烦。”她起身,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包雄黄粉手法娴熟地绕着他们栖身的这处小小角落,均匀地撒了一圈。 粉末在火光下形成一个并不显眼的界限。随后,她指尖凝聚灵光,在空中虚划数道符文,那灵光符文悄无声息地没入周围的草地与岩石之中。 一个简易的防护阵法瞬间布成,若有邪祟或心怀不轨者靠近,必会引发波动。 “走吧,先离开这里。”风柠月对一直安静旁观的白清清道。 白清清点点头,猫身一变,尾巴轻轻一摆,跃上她的肩头。 风柠月最后回头瞥了一眼阵法中昏睡的谢非晚,不再留恋,转身与白清清一同没入夜色,向着马车停驻的方向行去。 长夜尚在前路等待。 第6章 谢菜狗 谢非晚是在一阵急促的轻唤中恢复意识的。 “公子?公子!醒醒!” 晨光熹微,透过草丛照射下来,刺得他眼睛微眯。谢非晚费力地掀开的眼皮,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护卫宁泉。 刚要起身,却觉得胸口有些异样,低头一看,只见自己衣襟上端端正正贴着一张黄纸朱砂的符箓。 那符纸画得歪歪扭扭,与其说是符,不如说是孩童的涂鸦,中间两个大字龙飞凤舞,力透纸背—— 菜狗。 谢非晚先是一愣,昨夜的记忆瞬间回笼,那句“十全大毒药”和“拿去换钱”…… 他一把扯下那张符纸,攥在掌心。 他谢非晚纵横多年,被打晕也就罢了,竟还被贴上如此侮辱性的字条。 宁泉见自家公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难得这般失态,想起刚才找到他时,他靠在山石边睡得“不省人事”的模样,再看这充满戏谑的“菜狗”二字,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谢非晚冰冷的眼风立刻扫了过去。 宁泉瞬间敛容,强行压下嘴角的抽搐,恢复成一本正经的模样,躬身汇报:“公子,您昨夜未归,属下寻了许久。镇上出事了——朱家半夜走水,火势极大,虽然下人拼死将那位小公子从火场里抢了出来,但人已经没了生息。” “朱家走水?”谢非晚闻言,怒火稍歇,眉头蹙起。 他捻着手中那张皱巴巴的“菜狗”符纸,眸光闪烁,随即又冷哼一声,嘴角扯起一个弧度,似笑非笑道:“动作倒是快得很,这放火杀人的勾当,干得真是干净利落。” “可有查到那凶手的踪迹?”谢非晚沉声问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扇骨。 宁泉摇头:“尚未。镇上现在到处都是搜捕的官兵,据说是在找一个女子,可能与朱家之事有关,但具体缘由不明。” “找?”谢非晚嗤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算计,“她既然敢做,自然有脱身的本事。不过……” 他顿了顿,将那张“菜狗”符纸仔细叠好,收入袖中,“她既然留下了这个,这梁子,就算是结下了。宁泉,让我们的人也留意着,务必在官府之前,找到她。” “是!” 与此同时,镇上一家不甚起眼的酒楼客房内。 风柠月临窗而立,透过微微支起的窗缝,注视着楼下街上来回巡视的官兵。 街上气氛明显比昨日紧张了许多。 白清清蹲在桌上,舔了舔爪子:“柠柠,看来朱家那边反应很快。你故意留下的那点气息,他们果然顺着摸过来了。” 风柠月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正好。省得我们再去寻那铭先生的晦气。他们既然认定是我放的火,杀了人,自然会倾巢出动来找我。”她转过身,眼中是洞悉一切的了然,“那个时候可就是瓮中捉鳖了。” 正在此时—— “咚、咚、咚。” 门口传来了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房内一人一猫瞬间噤声。 白清清身形一闪,悄无声息地跃到门边,鼻尖轻嗅。风柠月指尖已有灵光隐现,缓步走向房门,沉声问道:“谁?” 门外安静了一瞬,随即,一个算不上陌生,带着几分懒散却又隐含咬牙切齿意味的嗓音响起,每个字都像是磨着后槽牙挤出来的: “送十全大补汤的——专治‘桃花癫’和……‘菜狗’之症。” 风柠月眉梢微挑,指尖萦绕的灵光非但未熄,反而更凝实了几分。她与门边的白清清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这无赖,鼻子倒是灵光,竟这么快就找上门了。 她并未立刻开门,只隔着门板,声音清冷无波:“哦?原来是谢菜狗公子。怎么,那十全大毒药滋味如何,竟让你这般念念不忘,一大清早便寻来回味?” 门外的谢非晚被她一句“谢菜狗公子”噎得呼吸一窒,袖中的指尖攥紧,那柄玄铁扇骨都发出了细微的咯吱声。他强压下破门的冲动,从牙缝里挤出低笑: “托姑娘的福,死不了。不仅死不了,还精神焕发,特意来‘感谢’姑娘昨夜慷慨赠药,以及晨起那份别致厚礼!”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一字一言。 “不必客气。”风柠月语气淡漠,仿佛听不出他话里的刀光剑影,“举手之劳,替天行道罢了。” “你!”谢非晚气结,只觉得胸口那刚被药力压下去的内伤又有翻涌之势。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知道再这般隔门斗嘴自己占不到半分便宜,反而显得幼稚。 他转而冷笑道:“姑娘好手段,昨夜一把火烧了朱府,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只可惜,如今这满街的官兵,搜的可不是我谢某人。” 他这话既是试探,也是威胁,意在点明他已将朱家之事与她挂钩。 房门在此时“吱呀”一声开了。 风柠月站在门内,晨曦透过她身后的窗棂,为她周身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边,却未能软化她眉眼间的清冽。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谢非晚身上,将他那故作镇定的模样尽收眼底。 “朱家走水,小公子殒命,与我何干?”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谢公子这般急着给我定罪,莫非是昨夜未能偷成马车,心怀怨愤,蓄意构陷?” 她不等谢非晚反驳,眸光倏地一锐,直刺向他:“倒是谢公子你,对朱家之事如此关切,甚至不惜扮作偷车贼接近我的马车,究竟意欲何为?莫非你与那朱家那见不得光的勾当,有什么渊源?” 这一连串犀利的反问,瞬间将矛头调转。 谢非晚被她问得心头一凛,他不完全是为了调查朱家背后之事而来。 他自然不能如实相告,正欲寻个说辞搪塞过去,风柠月却已向前一步,逼近他身前,压低了声音: “你身上除了原有的阴寒之毒,还沾染了一丝与朱家后院同源的秽气。谢公子,你昨夜恐怕不止是路过拦我马车那么简单吧?” 谢非晚眼神略微地躲闪。 见他神色微变,风柠月心中已有计较。她不再紧逼,反而后退半步,让开了房门:“谢公子既然来了,站在门口说话,倒显得我待客不周。不如进来,我们好好聊聊——关于朱家,也关于你身上这,颇为有趣的气息?” 她的邀请听起来合情合理,但那双满含笑意的眸子里,却分明写着“请君入瓮”。 谢非晚看着她,又瞥了一眼楼下隐约传来的官兵脚步声,他确实需要弄清楚这女子的来历和目的,以及她为何能一眼看穿他体内连家中供奉都束手无策的寒毒。 他冷哼一声,算是默认,抬步迈入了房中。铁扇在他手中“唰”地展开,又“啪”地合上,彰显着主人躁意的内心。 白清清悄无声息地跃回桌案,琥珀色的瞳孔警惕地注视着这位不速之客。 风柠月反手关上房门,指尖看似随意地在门框上拂过,一道隔音屏障悄然落下。 房间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而紧张起来。 谢非晚踏入房间,目光扫过这间不算宽敞的客房,倒是蹲在桌案上那只瞳孔异色的小猫,透着几分不凡。 他自顾自地拉开一把椅子坐下,扇子啪地一声搁在桌上,试图夺回主动权:“姑娘倒是会挑地方,灯下黑,玩得漂亮。” 风柠月并不接他这试探的话茬,在他对面坐下,衣袖拂过桌面,姿态从容:“谢公子,明人不说暗话。你费尽心思找来,总不至于是专程为了骂我一句有毒吧?” 谢非晚被她这直白噎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愠怒,但很快压了下去。他身体微微前倾,盯着风柠月:“朱家那把火,真不是你放的?” “我若放火,会留下线索让你和官兵这么快找来?”风柠月嗤笑一声,眼神里带着几分看傻子的意味,“那火是有人要毁尸灭迹,顺便嫁祸。那小公子早就被炼成了容器,救不回来了。” 风柠月骗了他,虽不是她放的火,但她留下了线索给官兵,就等着瓮中捉鳖,可比官兵先来的是谢非晚这个麻烦。 “容器?”谢非晚眉头紧锁,这个词让他心头一跳,与他掌握的消息有些隐隐吻合。 “以幼童之身承载异力,辅以特定妖血激活,是为容器。”风柠月语气平淡,却说着令人不寒而栗的话,“朱家杀狗取血,不过是其中一环。那背后之人,才是关键。” 她顿了顿,目光看向谢非晚:“你身上的秽气,与朱家后院邪气同源,但更精纯,莫非你被类似的东西伤过?” “这才是你内伤的根源,而非简单的寒毒。” 谢非晚指尖骤然收紧,他的内伤寻遍名医都束手无策,竟被她一眼看穿根源,这女子究竟什么来头? 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声音低沉了几分:“你知道那是什么?” “不确定。”风柠月坦言,“但绝非善类。它侵蚀的不仅是你的经脉,更在吞噬你的生机。寻常药物,只能缓解,无法根除。” 这话如同重锤,敲在谢非晚心上。他沉默片刻,再开口时,语气少了之前的针锋相对,多了几分凝重:“你既能看出,可有解法?” “难。”风柠月吐出一个字,见他眼神一黯,又续道,“但并非全无可能。需先找到源头,弄清站在朱家背后人的目的。他弄出这般阵仗,绝不仅仅是为了害一个朱家小公子。” 风柠月站起身,走到窗边,透过缝隙看着楼下依旧在搜寻的官兵:“他们搜得越紧,说明他越不想让人探查朱家废墟。那里,或许还有他来不及带走的线索。” 谢非晚也站起身,走到她身侧:“你想再去朱府?” “不是我们。”风柠月纠正道,回头看他,眼神清亮,“是你。” “我?” “没错。”风柠月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谢公子身份尊贵,又与那秽气有所牵连。你出现在朱家废墟,合情合理。而我……” 她指了指自己,“一个被全城通缉的纵火犯,正好可以帮你引开某些人的注意。我们里应外合。” 谢非晚瞬间明白了她的打算。让他去当探路的石子,吸引明枪暗箭,她则在暗中行事,甚至可能借此机会反查追踪她的人。好一招祸水东引,借力打力。 谢非晚气得发笑:“风姑娘倒是打得好算盘,让我去冒险,你坐收渔利?” “互利互惠而已。”风柠月面不改色,“你找你的解方,我查我的真相。况且,谢公子难道不想知道,是谁把你害成这般模样?那幕后黑手或许就是关……” 她话音未落,房门处陡然传来一声巨响。 “砰!” 第7章 闹鬼 厚重的木门被撞开,身着公服的官兵鱼贯涌入,瞬间将不大的客房挤得水泄不通。为首一名队正目光锁定风柠月,厉声喝道:“拿下此女,朱府命案,疑犯便是她!” 官兵们应声而动。 刹那间,风柠月与谢非晚视线在空中一触。 谢非晚眉头紧蹙,嘴唇未动,一丝细微的气流却精准地送入风柠月耳中,是传音入密之术:“信我一次。你助我疗毒,我助你脱困,里应外合,各取所需。” 风柠月眸光微凝,面色不变,仿若未闻。她既敢重返这里,自有脱身之策,又何须仰仗这心思难测的纨绔?她袖中指尖微屈,已有灵光暗蕴。 谢非晚见她毫无反应,心下暗恼这女子倔强,却也知时机稍纵即逝。他忽地上前一步,挡在风柠月与衙役之间,那柄玄铁扇唰地展开,虽未蕴含劲力,姿态却从容不迫,自有一番迫人气势。 “且慢。”他声音不高,带着笃定,“这位姑娘昨夜一直与在下在一起,寸步未离。尔等不分青红皂白便要拿人,是何道理?” 捕头一愣,审视着谢非晚,见他气度不凡,衣料虽略显凌乱却难掩贵重,心下狐疑:“你是何人?休得信口雌黄,包庇凶犯。” 谢非晚不慌不忙,自怀中取出一枚玉佩。 那玉佩质地温润,正中一个龙飞凤舞的“谢”字,他的唇角牵起一抹淡笑,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傲然: “长安,谢家,谢非晚。”他目光扫过捕头瞬间变化的脸色,语气渐沉,“怎么,谢某的话,还不足以作保么?” “长安谢家?”队正脸色微变,显然听过这个名号。谢家乃长安捉妖世家,更与朝中贵人关系匪浅,其势力绝非他一个小小镇上队正所能招惹。 他狐疑的目光在谢非晚和风柠月之间来回扫视,“谢公子,此言当真,可有凭证?此女形迹可疑,又与案发时间吻合……” “凭证?”谢非晚唇角勾起一抹似嘲非嘲的弧度,“那你们有何凭证证明这位姑娘是凶手,难道就一句形迹可疑吗?” 他语气依旧平淡,但压迫感却无声弥漫开来,让那队正额头微微见汗。官兵们面面相觑,一时不敢妄动。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际,楼下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衙役气喘吁吁地冲上楼来,也顾不得礼数,径直跑到那队正身边,附耳急声道:“头儿!朱……朱家那边出怪事了。” “何事惊慌?”队正正感棘手,闻言皱眉。 那衙役脸色发白,声音带着惊惧: “大白天的,朱府门口凭空升起了好几处绿油油的鬼火。飘忽不定,风吹不散,而且府里面还隐隐传来小孩子的哭声,不止一个声音,哭得那叫一个凄惨!留守的兄弟们都吓坏了,都说是不是小公子死得冤,回来索命了!”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 官兵们脸上都露出骇异之色,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大白日见鬼火,闻童泣,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妖异之事。 队正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他猛地看向风柠月,又看向好整以暇的谢非晚。 若这女子真是凶手,已被堵在此处,那朱府此刻的异象又是何人所为?难道……真有什么邪祟作怪,或是另有隐情。 谢非晚适时轻咳一声,拉回了众人的注意力。他收起铁扇,淡淡道:“看来,朱家这潭水,比诸位想的要深。与其在此为难一位弱质女流,不如先去查查那光天化日之下的鬼事,或许更能找到真凶的线索。” 队正眼神变幻不定,最终,他狠狠瞪了风柠月一眼,又对谢非晚抱拳道:“谢公子,今日之事,多有得罪。还望公子暂留此地,待我等查明朱府异象,再来请教。” 说罢,他手一挥,带着满腹疑云的官兵们迅速退去,房门也未被带上,留下一片狼藉。 客房内重归寂静,只余下窗外隐约传来的市井喧闹。 谢非晚转向风柠月,眉梢微挑,自嘲一笑:“鬼火与童泣,原来这是姑娘这瓮中捉鳖的局,布得倒是巧妙。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只是不知,这下一步,打算如何走?” 风柠月没说话,朱府的异动自然是她昨夜布下的后手,以灵力催动磷粉,又以留声符箓摹印了那些被害幼犬残留的微弱哀鸣。 时机恰到好处。 她看向谢非晚,唇边掠过一丝的弧度:“谢公子既已入局,又何必明知故问?自然是该去会一会那真正的鬼了。” 风柠月与谢非晚已置身于同一漩涡,便也无需再多虚与委蛇。二人不再提合作与否,一前一后悄然离开酒楼,朝着闹鬼当的朱府行去。 街市竟不同往日喧闹,直至一处岔路口,一座略显朴拙的院落张灯结彩,鞭炮碎屑铺了满地,门口围着不少道贺的邻里,喧闹声中: “王家郎君年少有为,高中秀才,恭喜贺喜!” “是王家。”风柠月眸光微凝,想起了那只大狗的来历。 话音未落,乾坤袋轻微一动,一道灰影自行窜出,落地化作了那只大狗。它盯着那热闹的院落,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低呜,它是念着这个曾经的家。 “想去便去看看吧。”风柠月轻声道。 大狗回头望了她一眼,眼中流露出感激,旋即不再犹豫,拖着尚未完全痊愈的身躯,沿着熟悉的路径,悄无声息地潜向王家后院。 风柠月与谢非晚对视一眼,身形一,隐入墙角的阴影之中,静静观望。 大狗熟门熟路地从一处破损的篱笆钻入后院,它蹑爪走到正在院中清点贺礼的王老伯脚边,小心翼翼地,用头轻轻蹭了蹭他的裤腿,发出一声带着委屈又期盼的呜咽。 王老伯正摩挲着几锭新收的银锞子,脸上满是红光,冷不防脚边触到毛茸茸之物,低头一看,脸色骤变。 “滚,你这孽畜!” 王老伯猛地抬脚,毫不留情地将大狗踹开,大狗本就虚弱,很快地翻滚在地。 王老伯指着它,手指颤抖,声音刻薄:“谁让你回来的,快滚!永远别再进这个门,王家没你这晦气东西。” 大狗被踹得闷哼一声,挣扎着爬起,难以置信的看着昔日的主人。它不明白,为何昔日抱走它幼崽时还带着几分歉意的老主人,此刻竟如此绝情。 王老伯似乎生怕它再靠近,急匆匆从桌上抓起一个包子,看也不看便扔在地上,像是要驱散什么污秽:“拿走,快滚。” 大狗不为所动,下一刻王老伯一咬牙,抄起边上的棍子就要抄大狗打去,大狗嗷呜一声,夹起尾巴从窗户上窜了出去。 见大狗离开,王老伯转身快步走向屋内,嘴里还低声咒骂着。 大狗没有离开院子,而是躲在暗角处,它的目光死死盯住王老伯的腰间,那里沉甸甸地坠着一个鼓囊囊的钱袋,袋口微松,露出的并非寻常碎银,而是雪亮成锭的官银。 那数量,不是一个普通农户之家,甚至不是一个刚刚中了秀才的寒门学子家庭所能拥有。 一瞬间,许多破碎的线索在大狗脑中串联起来,朱家丰厚的“买狗钱”,王老伯骤然阔绰的手笔,以及他此刻这急于划清界限的恐惧。 难道,自己的遭遇,幼崽们的惨死,王老伯他……是知情的? 甚至,他就是为了这笔沾血的银钱,选择了默许,选择了视而不见,放任它们被推向绝境? 这时屋内传来了压低的争执声。 只见王老伯正要将那袋银钱藏起,王夫人却一瘸一拐地追在他身后,脸上毫无喜色,她试图去拉王老伯的衣袖,声音带着哭腔: “他爹!这钱……这钱咱们不能要啊,那是用……”她哽咽着,后面的话说不下去,只是用力摇头。 “妇道人家懂什么!”王老伯烦躁地甩开她,将钱袋死死捂在怀里,“这是儿子前程的指望,没了这些,他拿什么在官场上立足?” “可那是造孽的钱!我心里不安生,夜里都睡不踏实。你看我的腿,自打那事后就没好利索过,这是报应啊!” 王夫人捶打着自家不中用的腿,泪如雨下。 “闭嘴,什么报应不报应,再胡说我撕了你的嘴!”王老伯厉声呵斥,眼神凶狠,再无半分平日里老实巴交的模样。 阴影中,风柠月与谢非晚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谢非晚摇着铁扇,语气带着的讥诮:“呵,好一个父爱如山,用来路不明的钱就自家儿子的青云路,这算盘打得……啧啧啧,可怜了那大狗的忠诚之心。” 大狗静静地站在院外,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风柠月走向它,轻轻拍了拍它的头:“要跟我走吗?” 大狗默默地趴在地上,眼角边溢出一滴泪,它低低地呜咽一声,摇了摇头。 这里是它生活十年的地方,突然离开,倒也是舍不得。 风柠月轻轻地抚了抚大狗的背,指尖的灵光为它疗愈了剩下的伤。 “走吧,”谢非晚合上铁扇,指向朱府方向,那里隐约还有骚动传来,“这边的戏码看完了,该去会会那边真正的鬼了。” 二人不再停留,身影融入渐深的暮色,朝着那鬼火缭绕的朱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