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戒》 第1章 无相寺盗宝（一） 一切有为法，皆如梦幻泡影。 ——楔子 漫天大雪里，矗立着一座庄严古朴的寺庙。 寺庙外，躺着一名衣衫褴褛的女子。 厚重的大门向外开启，发出轰隆隆的声音。 不多时，一名小和尚从里面走出来。小和尚裹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厚衣服，脸依旧冻得通红。 小和尚刚走出寺门，就发现了雪中躺着的人。他大叫着往回跑：“师叔，不好了！门外有个死人！” *** 裴姒从温暖的大床上醒来。 她低头一看，破烂不堪的衣服被人换成了干净喷香的衣裳。 不禁冷笑一声，这群和尚，嘴里说着清心寡欲，到底是**凡胎，面对女人依旧免不了俗。 “你那儿情况怎么样？” “一切顺利。”裴姒抬起右手，大拇指上套着一枚血红色的扳指，声音就是从那里传出，“幽王，答应我的事别忘了。” 幽王邪恶的笑声从戒指那头传来：“桀桀桀！小美人，你放心，只要把事情办成，无论什么事情孤都依你。” 裴姒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如果不是有求于幽王，她真想立马回到魔域抽他两个大嘴巴。 “吱呀——”大门被人从外推开。裴姒连忙掐诀将右手的扳指隐藏，幽王的声音也一并消失。 门刚被推开一条缝，早就蠢蠢欲动的寒风猛地往里灌，将木门吹得大开。裴姒原本闭着眼睛装睡，忍不住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女施主醒了？”推门者问。 “醒了。”裴姒索性裹着被子坐起来，头发随意地披散在肩上，几近完美的脸庞不施粉黛就有动人心魄的能力。 推门的和尚呆愣地站在那里。他自小便在无相寺长大，极少见过女子，更遑论如裴姒这般的俏丽少女，一时间有些看痴了。 裴姒垂眸看了一眼他手上的白粥，提醒道：“你再不进来，粥都冷了。” 和尚终于回过神来，走进来将门合上。待他转过身来，脸上已经爬满绯红。 和尚眼眸向下，不敢直视裴姒：“女施主，师父命小僧送来白粥。粥里面加了肉桂和茯苓，都是温热驱寒的好东西。女施主吃完身体会好些。” 裴姒瞧他极为羞赧的模样，心中忽然有了一个主意。她用手撑在床上，假装虚弱地说：“小师傅，麻烦你把白粥送过来。我大概是饿极了，浑身发软。” 和尚犹豫了一下，端着瓷碗走过去：“女施主，小心烫。” “谢谢，小师傅有心了。”裴姒伸手接碗，指尖有意无意地从和尚的手掌中划过。 一股酥麻的感觉顿时传遍和尚的全身。和尚不禁往后退了几步。 裴姒睁着无辜的大眼睛问：“小师傅，你怎么了？” 和尚更加不敢直视裴姒，尴尬地说：“无，无事。” 裴姒喝完粥将瓷碗递过去，和尚这次不肯再接，让她把碗放在床头的柜子上。 裴姒故意将碗放得重一些，发出“咣啷”的响动。和尚关切的目光看过来，正好与裴姒似笑非笑的眼眸对上。 裴姒：“小师傅，谢谢你。” 和尚：“女施主刚才已经谢过了。” 裴姒摇头：“我说的不是这件事。”在和尚疑惑的目光中，裴姒将手从被子里伸出，露出一截衣袖和青葱白玉似的手指，“谢谢你帮我换衣服。” 和尚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解释道：“女施主误会了。女施主的衣服是请山下的大婶帮忙换的。” “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裴姒面带娇羞地看了和尚一眼，不再继续说下去。 就是这般言而未尽，最让人抓耳挠腮。 和尚又闭上眼念了几声“阿弥陀佛”。这一次，他不仅脸庞绯红，耳朵更是红得像块烧红的木炭。 裴姒并不打算放过他。 “小师傅，你叫什么？” “小僧法号弘一。” “弘一小师傅，你睁开眼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闻言，和尚睁开双眼，正巧近距离对上裴姒的脸。这张脸实在是过分好看，繁星一般的眼睛，玉器雕成的鼻子，还有……那两片红润娇嫩的唇。 “弘一，我美吗？”娇嗔的声音紧接着响起，浓烈魅惑的香气直往他鼻子里灌。 和尚痴傻地点头，眼睛一眨也不眨：“美。” 裴姒：“如果我让你为我做些什么，你愿意吗？” 和尚不假思索地说：“小僧愿意。” 这是裴姒第一次施展惑心术，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奏效了。裴姒既惊又喜，勾起嘴角，继续问道：“你告诉我，十大高僧的舍利子放在何处？” “它们在达摩……” “咚！”突如其来的钟声令和尚瞬间清醒。 和尚惊恐地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坐到了女施主的床上，与她几乎到了脸贴脸的程度。 “罪过！罪过！”和尚连退三步，狼狈地跌倒在地。 裴姒猛地转头看向窗户的方向，透过窗户的缝隙，她看到几百米之外有一尊被敲响的梵钟。 只要多一刻，她就能问出舍利子的具体位置。可惜，她只能以后再找机会了。 裴姒再次看向屋内，和尚蜷坐在地上，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一般无助。 裴姒向前伸出手：“弘一小师傅，你过来，我有话同你说。” 和尚闻言看了一眼裴姒，好似看到了鬼魅般地连忙低下头：“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裴姒的目光霎时变冷，额头上开始冒汗。 又是这些该死的经文！还好她从魔域出来前，幽王给她服用了丹药，不然她要现出魔族真身了。 一炷香的时间后，和尚睁开眼睛，眼神已经变得坚不可摧。 他朝裴姒施了一礼，说：“女施主，待身体恢复之后，请在今天天黑之前下山。我寺与魔族的大战将在三日后开启。为避免误伤，我寺一概不留宿。” 说完，和尚拿起瓷碗转身离开。 和尚离开后，裴姒大拇指上的扳指再次出现。扳指比刚才还要鲜红，像是在无数鲜血里浸泡过一般。 裴姒盯着扳指自言自语道：“臭和尚，你以为我不想离开吗？我从魔域而来，为的就是这场大战。如果你们不死，我和我妹妹就得死！” 第2章 无相寺盗宝（二） 当天晚上，裴姒被人发现晕倒在一棵槐树下，嘴角和衣袂处都有血迹。 “怎么会这样？难道是魔族提前来犯？”戒律院管事明真拧着眉头说。 他的弟子静安是第一个发现的。据静安所说，当时裴姒以一种奇怪的姿势俯卧在地上，身下有一个禁忌阵法。 达摩院管事明觉则认为事情没有这么简单：“魔族如果要动手，怎么会只伤一人就离开？而且，此人与本寺毫无干系。” “这简单！等女施主醒来后，我们直接问不就好了。”武僧院管事明义提出了一个最直截了当的办法。 “好，就按明义师弟说的办。” 不过，他们没能从裴姒口中得到有用的信息。毕竟，这本就是裴姒自导自演的一场戏，为的就是留下来继续寻找舍利子。裴姒怎么会让这几个和尚如愿呢？ “咚咚咚！”门外响起敲门声。裴姒的目光朝门口看去，昨天的那个和尚又端着汤药推门而入。 和尚脸上挂着两个黑眼圈，看着像是没有睡好。他背对着裴姒而立，将药碗放在厢房中间的桌子上，“女施主，小僧把药放在这儿，记得趁热喝。” “弘一小师傅，你不把药端过来给我吗？” “女施主，你伤在手臂，可以下床行走。” 裴姒用手臂撑住上半身，假装虚弱地咳了两声：“我现在难受得厉害，腿上没力。” 弘一眉头皱了皱，没有动作。 裴姒的眼角挂上了泪珠：“都说出家人慈悲为怀。弘一小师傅，你要见死不救吗？” 说话时，裴姒轻蹙蛾眉，似冬日里颤抖的枝叶，满是楚楚可怜之态。 弘一终是不忍，将瓷碗放到了床头的柜子上：“小僧将药放在女施主的床头，女施主弯腰即可够到。” 说完话，他转身欲走，右手被一只柔弱无骨的小手勾住。 “你还记得你昨天对我做了什么吗？” “小僧做了什么？”弘一紧张地反问道。 他昨晚回去后，整夜都在回想厢房中发生的事情。但无论他如何仔细回忆，都想不起他是如何上了那张床。 裴姒是施术人，自然知道中术人的后遗症。她故意指着自己的嘴唇说：“你当时吻了我这儿，还说很喜欢我的唇。你想要再吻我吗？” 闻言，弘一感觉如五雷轰顶，大喊道：“不，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裴姒坐直身子，双手穿过僧袍揽住他的脖颈，“男欢女爱本是人之常情，而你我都是心热如火、不甘寂寞的人。我们安静地等待着命运的眷顾，想要寻一个心意相通之人。当爱情降临之时，它可不会管你是和尚还是乞丐。” 说着，裴姒仰起头，双手捧住他的脸，祭出最后一记杀招：“弘一，吻我。” 裴姒的眼睛闪烁出奇异的光芒。只要臭和尚低头看她一眼，就会马上中术。 弘一到底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胸膛猛烈地起伏，脸上也很快便积蓄了汗珠。裴姒伸出手在他脸颊上轻轻一碰，他如触电般打了个激灵。 眼看着弘一的眸子慢慢往下，裴姒以为自己要成功了，谁知，他却突然将裴姒一把推开，然后转身落荒而逃。 厢房恢复了平静，平静得只剩下裴姒的叹息声。 这次明明没有钟声，怎么又失败了？难道是因为她的惑心术未成气候？ 裴姒略显挫败地看向门口，心中有了另一个主意。 *** 次日，裴姒已经可以下地走路。为了把戏做得逼真一点，她对自己下了狠手，差点伤到魔魂。 魔魂是魔族最重要的东西。魔族哪怕五脏被毁也能医治，但没了魔魂便是化归天地，再没有重来的可能。 传言中，集齐千名魔族之人的魔魂，修仙者便能羽化登仙。故而，妄想一步登天的人族开始猎杀魔族。魔族自然要反抗。一来二去，魔族和人族的恩怨也就此形成。 无相寺由一群修仙的和尚组成，最开始居中调停，后来，他们发现魔族除了自卫杀人以外，也会无差别虐杀人族。 无相寺向魔域送来书信，要求幽王交出虐杀人族的魔族，并保证约束众魔。 当时，魔域中有诸侯叛乱，幽王忙于平乱，没有心思理会这群凡人。等到幽王处理好内部事务，却惊讶地发现人族和魔族的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既然不能共存，那就决一死战吧。”幽王将无相寺送来的檄文丢到一边，低头看向台阶下的大臣，“你们谁愿意做先锋？” 众位大臣面面相觑，竟无一人敢上前。 一名柔弱的女子从幽王身后走到前面，作揖道：“王上，我愿意做先锋。” 幽王瞧了一眼她手中的仪仗扇，笑道：“小美人，你是哪个宫的宫女？此事干系重大，莫要在此捣乱。” 女子站直身子，让自己可以平视幽王：“王上，我并非捣乱。我虽非朝臣，但作为魔族子民，亦不忍见同胞被人族肆意欺凌。还有，我想和王上做笔交易。” “什么交易？”幽王眯着眼睛，露出玩味的神情。 “我为您做先锋，您赦免我的妹妹——裴宓，可好？” “裴宓是何人？” “裴宓与我一样，只是一个小宫女。她不小心得罪了王上的爱妃，被关进了寒牢里。” 幽王依旧想不起裴宓是谁。他摆了摆手，语气轻松地说：“这有何难？孤王允了。不过，”幽王话锋一转，脸色严峻道，“孤要你立下军令状。事若不成，你以命抵过。” 此女子的脸上毫无惧色：“一言为定！” 此女子便是裴姒。离开魔域前，幽王交给她一枚扳指。扳指中蕴含无上法力，可助她逢凶化吉，感应到舍利子的位置。 与此对应的，三日期限一到，扳指中的阵法会自动启动，持戒人将魂飞魄散。 想到此处，裴姒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此刻，裴姒正站在达摩院前。臭和尚在受术时曾提过“达摩”二字，而这无相寺中唯有此处能够对应上。 今天是她来到无相寺的第三天。她必须找到舍利子！ 第3章 无相寺盗宝（三） 寺里其他地方都被皑皑白雪覆盖，一片寒冬的景象，唯有达摩院周围郁郁葱葱，甚至有蜻蜓在池塘里戏水。 宝物出现的地方常伴有异象。裴姒更加确定舍利子藏于此处。 裴姒掐了个手诀，右手大拇指处的玛瑙扳指再次显现。与前两次相比，扳指上多了一簇黑色的圆点。待到扳指全部变黑，戒中的阵法便会启动。 这时，扳指周围发出淡淡的白光，预示着里面确有舍利子。但舍利子具体在哪个角落，扳指没有指明。 裴姒正要走进去查探，背后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她走到一片香樟树旁，用障眼法将自己变成了一棵小树。 “小点声，师叔们都在睡觉，别把他们吵醒了。”一个肥头大耳的和尚从阴影里走出来，手里提溜着油腻腻的纸袋。 旁边的瘦和尚死死地盯住纸袋，说话时忍不住吞了口唾沫，“别担心，他们都在打坐，听不到我们的动静。” “这可不好说。每位师叔都修有神通。明真师叔能知三界六道众生心中所思所想之事，明觉师叔能听到世间一切声音，明义师叔来去无踪、上天下地无所不能。这里是明觉师叔管事的院落，我们要小心再小心。” “怕什么？他们的神通又不能随意施展。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他们不会动用神通。” 说着，瘦和尚一把夺去胖和尚手中的纸袋，从纸袋里掏出只手掌大小的鸡腿，张嘴便咬，油脂流得满脸、满僧袍都是。 “你猴急什么？总共两只鸡腿，我们俩一人一只。” 胖和尚话虽是这么说，但他啃鸡腿的动作一点不比瘦和尚慢。一眨眼的工夫，一大半的鸡腿肉都进了他的嘴巴。 原来是两个偷吃荤腥的贼和尚。 裴姒斜睨着两人，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瘦和尚停住动作，眼睛贼溜溜地往四周看。 胖和尚嘴巴装得鼓鼓囊囊的，含糊不清地说：“没听到，没听到。” 瘦和尚头向后转，指着一棵树问道：“你有没有发觉，这里多了一棵树？” 胖和尚匆匆扫了一眼那棵不起眼的树，“明觉师叔喜欢摆弄花草，多一棵树少一棵树有什么稀奇？”胖和尚看向他手中剩余的半个鸡腿，“你到底吃不吃？不吃给我。” 瘦和尚将鸡腿塞进胖和尚的手里，骂道：“吃吃吃，一天到晚就知道吃。你迟早得死在吃东西这件事上！” 胖和尚平白多了个鸡腿，喜出望外，不理会瘦和尚的咒骂，用力将鸡腿往嘴里一塞。 嗯，真美味！ 瘦和尚早没了偷吃荤腥的喜悦。 他慢腾腾地往树丛的方向移动，一边走，一边将手放在胸前作出防御的姿态。 罢了，既然躲不过去，就正面应对。 裴姒收了障眼法，出现在瘦和尚面前。 “仙……仙女姐姐！”瘦和尚痴傻地站在原地。他从未见过这般如花似雾的美人，好像画中的仙女一样美丽。 裴姒大为吃惊。她并没有对瘦和尚施展惑心术，他怎么就像中了术一般。不过，她转念一想，这也是好事，省了她一番功夫。 只见裴姒双眼流光溢彩，对着瘦和尚说：“和尚，你带我去找舍利子，我有奖赏给你。” 瘦和尚眼睛一眨也不眨，痴痴地看着她：“好的，仙女姐姐。” 经过胖和尚身边时，裴姒对他施展了惑心术：“你走我前面带路。” 哪知，胖和尚并不理会她，继续啃吃鸡腿上剩余的肉。 裴姒有些意外。她的目光在胖和尚身上扫了几圈，实在不乐意对着他搔首弄姿。 想了又想，她抬起手打在胖和尚的后脑勺。 胖和尚看着胖，实际虚得很。她只用了两成的法力，胖和尚像摊烂泥一样朝前倒去。 瘦和尚见到胖和尚瘫软在地的模样，面露不忍地问道：“仙女姐姐，你下手会不会太重了？” “放心吧。我下手很轻，他顶多睡半天。你把他放到那片树丛里，免得……”免得被人发现了！话到嘴边，裴姒狡黠一笑道，“免得冻着他。” 瘦和尚闻言，痴傻着点头：“仙女姐姐真是大善人。” *** 在瘦和尚的带领下，裴姒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来到带锁的红漆实木大门门前。 裴姒抬头一看，上面的匾额写着“藏经阁”三个大字。每个字都写得苍劲有力。 瘦和尚：“仙女姐姐，舍利子可能就藏在这里面。” 裴姒轻挑峨眉：“可能？” 瘦和尚：“小僧偶然听同门提起过，但不确定舍利子是否真的在这里面。” 裴姒无奈扶额，敢情这全是你猜的啊！还好我有幽王给的扳指，它距离舍利子越近，感应就会越强。 裴姒抬起手，手中扳指已经光芒大盛。 舍利子果然在藏经阁里！ 裴姒朝大门一挥手，挂在门上的锁链从中间断开。考虑到那里面可能有阵法，她向瘦和尚命令道：“你先进去。” “小僧不能进去。” “为什么？”裴姒面露不悦。 “寺里有规定，除了几位师叔和首席弟子以外，其他僧众一律不能进入藏经阁。否则，擅入者会受到惩罚。”瘦和尚的眼睛看着斜上方，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不愉快的经历。 “原来是这样。”裴姒面色稍缓，将袖子一扬说，“罢了，你在这里为我放风。有人出现，你要立刻知会我。” 瘦和尚颔首道：“仙女姐姐放心吧，小僧定不会让你遇到麻烦。” 裴姒抬脚走进去，目光扫过一层一层的书架，最后落在西南角一个并不起眼的瓷瓶上。 越是外表看上去普通的东西，越是内藏乾坤。这是裴姒活了几百年悟出的真谛。 她走到瓷瓶旁边，将手探了过去，在即将碰触到瓷瓶时，一阵奇异的灼热感将她逼退。 不仅是结界，还附带伤害性能。无论谁想靠近它，都会被烈火灼伤。 裴姒早知过程不会这么顺利，心里倒是不惊讶，一边用法术治疗手上的烧伤痕迹，一边暗自琢磨着若是强行破掉结界，她全身而退的机会有几成。 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静心师弟，你怎么在这里？” “弘一师兄，我在给仙女姐姐守门。” 第4章 无相寺盗宝（四） 弘一感到莫名。静心师弟固然不着调，但极少胡言乱语。 另外，他还注意到，平日里挂在门上的大锁已经坏掉。 难不成有妖魔闯入？ 弘一大步跨入藏经阁，却看见裴姒俏生生地站在里面，美目流转地盯着他看。 “女施主怎么在这里？” 裴姒随手从身旁的柜子上取下一本书，“我闲得无聊，来藏经阁看书。” 她低头看到封面后，补充道，“你看，这就是你那天背的那篇经文吧。怎么背得来着？观自在菩萨……” 弘一打断她：“经文不是女施主这样背的。首先要心诚。” 喔，要心诚…… 裴姒挑眉道：“你前天对着我念叨它的时候，心够诚吗？” 弘一答不出话，垂下头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趁着臭和尚低头的间隙，裴姒将手里的经书扔了，闪身到瓷瓶附近。紧接着，她快速取下扳指，抛向结界所在的位置。 只见扳指停在距离瓷瓶约一寸的地方，四周散发着红光，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女施主，发生了什么事？”弘一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裴姒不能让臭和尚耽误她破结界，转身将他抵在书架上，“弘一，我有些话想告诉你。” 两人姿势暧昧，温热的气息轻洒在弘一的脸上。 弘一不敢直视对面的人儿，垂下眼眸轻声道：“女施主想说什么？” “我想说……” 结界处突然猛烈地炸裂起来。 弘一扭头看去，正好看见那枚悬浮的扳指，挣扎着就要过去：“女施主，有话可以待会儿再说。” 裴姒不能让他过去，一只手扯住僧袍，另一只手拦在他胸前。 挣扎中，裴姒失去了平衡，头一偏，嘴唇贴在了他的脸上。 脸好细嫩，像豆腐一样。裴姒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一口。 弘一的脸顷刻间就变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女，女施主怎么能……？” “怎么能什么？” “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小僧还是方外之人！” “什么亲不亲的，你们人族可真是麻烦。” 说话间，裴姒的目光再次看向舍利子的方位。 这时，那道结界轰然破裂。一道刺眼的光芒闪过，原处的瓷瓶消失，多了个银白色的盒子。 裴姒将还在扭捏的臭和尚一把推开，走到黑盒子旁边打开它，露出里面金光闪闪的十颗舍利子。 弘一的目光在裴姒和舍利子中快速转换。 女施主……偷盗……舍利子…… 他恍然大悟：“你是魔！” “没错，我就是你们人族最痛恨的魔。”裴姒露出抱歉的表情，“臭和尚，这几天我一直都在利用你。” “利用？那刚才……” “刚才是意外。不过，你的脸味道很好。”裴姒朝他俏皮一笑，然后化作青烟离开了藏经阁。 弘一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 破除结界的声音太大，裴姒逃到半空中时，底下已经聚集了不少年轻和尚。 “你们快看！那股青烟是什么？” “好像是魔。我们快抓住它！” “可我还不会御风飞行，怎么抓住它呀。” 裴姒不理会下面的声音，抓紧时间往寺庙外飞去。 “嗡——”突然，一个金钵朝她砸来。 金钵之上蕴含了强大的法力，还没有碰触到，裴姒已经感觉到炽热。无奈之下，她只能改变前进方向落在地上，并显出了身形。 地面上，三个中年僧人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挡在了裴姒身前。 裴姒打量着这三人。中间那人手里拿着一串佛珠，看着最慈眉善目，右边那人手里握着一柄青龙禅杖，对她怒目而视，而左边那人手上捧着的正是逼退她的金钵，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 中间的僧人走上前，向裴姒行了一个佛礼：“阿弥陀佛，贫僧法号明觉。敢问女施主是否来自魔族？” “是。” “我佛门至宝——舍利子是否在女施主手里？” “是。” “舍利子对我寺至关重要，烦请女施主归还。” 裴姒觉得好笑：“大和尚，我辛辛苦苦拿到的东西，你觉得我可能给你吗？” 右边那僧人不耐烦地嚷嚷道：“师兄，你和妖魔废什么话啊！要我说，直接把她灭了，夺回舍利子。” “都说出家人慈悲为怀，怎么动辄打杀啊？”裴姒一边出言嘲讽，一边偷偷用扳指传音幽王。 一对一或许能逃脱，一对三她没有把握。为今之计就是拖延时间等待幽王的援兵。 左边的僧人猛然睁开眼睛，一句话揭穿裴姒的想法：“这魔女在等人救她。明觉师弟、明义师弟，我们大家一起上，夺回舍利子。” 闻言，另外两名僧人看向她的目光都变得犀利了。 裴姒大惊，胖和尚果然没说错，无相寺确实有个能知他人心中所思所想的大和尚。 裴姒将目光转向左边的僧人：“明真大师，你们都是身怀神通的大能。以多欺少对付我一个弱女子，传出去不怕失了脸面吗？” 手持青龙禅杖的明义和尚朝她啐了一口：“我呸！妖魔也敢自称弱女子？贫僧杀了你是为民除害。” 裴姒并不生气，心平气和地说：“小女子斗胆问一句，除开我的魔族身份，我可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此话一出，三位僧人面面相觑。 的确，她潜入无相寺以来，除了盗取舍利子以外，没有做过恶事。 不过——“你虽未做过，但魔族滥杀无辜凡人是不争的事实。你生来是魔，便是我们的敌人。” 好一个你生来是魔，便是人族的敌人！那她和这些人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裴姒在周身祭起保护障，将全身法力汇于其中。她打算硬抗三僧的攻击，拖到幽王的援兵赶到为止。 “嗡！”“砰！”“咻！” 三样法器撞击到保护罩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裴姒脸色惨白，身形忍不住晃动。幸好有幽王给的扳指，否则，她连第一轮攻击都顶不住。 这期间，那些年轻和尚都围了上来。裴姒看见，臭和尚站在最外层，神情复杂地望着她。 第二轮攻势很快来到。 明觉给佛珠又注入五成法力，佛珠变成一百零八颗烧红的小火球。明真对着金钵念念有词，金钵上开始浮现梵文。明义倒是不动如山，将青龙禅杖举过头顶，看着像是在蓄力。 片刻后，三人再次攻向裴姒。裴姒不敢轻敌，举起右手撑住保护罩。 “轰——” 比刚才更强大的法力冲击。裴姒哇的一声吐出鲜血，眼神顿时萎靡了。 她脚下的地面出现了裂缝，右手更是被震得止不住颤抖。 再有一次，这些法器就能冲进保护罩杀了她。 “女施主，若你现在交出舍利子，贫僧三人仍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为表诚意，明觉将聚在裴姒四周的佛珠与她拉开了距离。 要说不怕死是假的。毕竟，裴姒只活了三百岁，若是换算成人族的年纪，她不过刚到桃李年华??。 若非为了救妹妹，她是万不会做这个出头鸟。 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裴姒若是死在这里就罢了，若是为求保命交出舍利子，她和妹妹没有一人能活。 若是只能活一个，她宁愿那人是裴宓。 裴姒取出舍利子，当着三名僧人的面将它们放进墟鼎之中。墟鼎与归墟相通，是魔族独有的一片储存空间。除非魔族人自愿打开，否则只有杀死他才能取出里面的东西。 裴姒在用自己的行动告诉他们，除非自己身死，否则他们绝拿不到舍利子。 明觉念了一句“阿弥陀佛”，痛惜道：“女施主冥顽不灵，贫僧三人今日不得不破戒一回了。” “要杀便杀，废什么话。更何况，”裴姒的目光飘向远处，别有深意地说，“你们这些和尚破戒也不差这一回了。” “师兄，你怎么出汗了。你在担心师叔伯他们吗？” 弘一慌忙地低下头，用僧袍袖擦掉额头的细汗。 适才，那魔女只是看了他一眼，他的心脏便开始猛烈跳动。 “师兄，你快看，明义师叔要杀死那个魔女了！” 第5章 无相寺盗宝（五） 保护罩在第三次攻击后，终于破裂碎成了粉末。 明觉和尚和明真和尚见状，都收掉法器落回地上，或许是想给她最后一次机会。唯有明义和尚依旧飞在半空，举起禅杖朝她脑袋攻去。 在禅杖就要落到她头上时，她伸出手握住了禅杖，任凭那上面的法力四溢也不放手。 “呕……”又是一阵吐血。她感觉魔魂正在被这股力量毁坏。 “贫僧这蓄力一击，即便魔域之主幽王亲自来了，也不敢硬接。你竟然敢徒手来接？”明义和尚嘲讽道，“魔女，你真是不自量力！” “谁说我要接住你的禅杖？”裴姒看向右手的扳指，它已经彻底变成黑色，“三日期限已到，你陪我一起下地狱吧。” 明义和尚疑惑：“你什么意思？” 裴姒不答话，反而笑了起来。她笑得像只真正的魔鬼。 她当然不会告诉明义和尚，这枚扳指上有幽王的阵法。这个阵法原本是针对她的，如今也可以被用来杀死大和尚。 明义和尚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握住禅杖的手开始往上抬。可是，这毕竟是他蓄力一击，哪里是这么好改变方向的。 就在这时，扳指里面射出一道红光，将裴姒和明义和尚都包裹在里面。 “这是怎么回事，你又施了什么妖法？”明义和尚一边说，一边加大了上提禅杖的力道。 裴姒察觉到明义和尚的意图，松开了紧握禅杖的双手。明义和尚失去平衡，向后跌坐在地上，由于吃疼，忍不住“哎哟”一声。 看他那窘迫的模样，裴姒忍不住拍手笑道：“大和尚怎么这么不小心啊！仔细碰到红光上，提前结果了自己。” 她盯着四周越来越近的红光，继续说道，“这道红光，可是会让所有接触到它的东西都消灭殆尽。” 明义和尚才从地上站起来，听到裴姒的话差点又跌坐回地上。他用手指着裴姒，惊疑不定地说：“魔女，你明明已经力竭，怎么可能有能力施展出这般术法？” “是与不是，你看一眼就知道了。” 裴姒将手上的扳指取下，抛向红光所在的位置。扳指刚接触到那道红光，眨眼间便化作了灰烬。 明义和尚见了，太阳穴止不住地跳动。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此刻再不怀疑裴姒所说的话。 “魔，魔女，你快把这术法停下来……贫僧尚可以饶你一命。” “大和尚，我这作恶多端的魔女都没怕，你怎么先怕了？佛家不是说，‘不执着生，不畏惧死，方是真自在’？我看你修为不到家啊。” 此刻，明义和尚早没了刚才的嚣张气焰，脸上一阵白一阵红：“你这魔女真不知好歹。贫僧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方决定放过你。” “大和尚，我没有办法停下它。你别枉费心机了。”说完，裴姒盘腿坐到了地上。 面对一轮又一轮的攻击，她的身体早就不堪重负。若不是戒中的阵法突然启动令明义和尚收手，她此刻早就生死。不过，若能让这大和尚与她同归于尽，算不算是奇功一件呢？ 然而，明义和尚却突然腾空而起，举着禅杖大喊道：“即便贫僧活不了，也要先除掉你这个魔女。” “师叔，不要！”几乎在明义和尚发动攻击的同时，一道并不算大的声音响起。 裴姒循着声音看去，瞧见了一张关切的脸庞。 怎么会是臭和尚？他竟然关心我？ 弘一一直皱眉关注着这里的一切。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明明被利用之后很气愤，也从小被教育魔族的可怕，但还是不希望裴姒这个魔女死在自己面前。 在裴姒分神的间隙，明义和尚的禅杖已经逼近，距离她的眉心只有三寸。 她的身后是毁灭一切的红光，头顶却是致命的法器，可谓是进退不得。 看来，我今日注定要死在这里了。 裴姒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大胆凡人，竟敢伤我魔族中人！”一道极具帝王威势的声音从上空传来。 紧接着，明义和尚被定在半空，而困住他们的红光也消失不见。 天上，幽王穿着黑色大裘，垂目俯视着底下发生的一切。而他的身后，站着数不清的魔族士兵。 我终于得救了。裴姒心中有劫后余生的喜悦。 幽王右手一挥，将裴姒传送到了身前，“小美人，辛苦你了。” 裴姒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一个礼：“谢王上关心。舍利子现已到手，魔族必胜。”说着，她双手颤抖地奉上舍利子。 幽王低头“嗯”了一声，让她退到一旁休息。她的作用已经完成，如今只需做一个旁观者即可。 裴姒亦清楚这一点，默默地退到旁边。有军令状在，也有文武百官见证，她不怕幽王食言。 只听幽王用低沉的嗓音对身后的魔族士兵说：“人族狡诈伪善，不止要害我们的命，还要夺我们的魔魂。这群和尚助纣为虐，死有余辜。众将士听令，一个不留，杀！” 魔族士兵皆对人族痛恨至极，得了命令后争先恐后地冲下去，就像是鹈鹕入了鱼塘，眼睛里只有看见猎物的兴奋。 而地面上的那群僧人，他们都是修仙者，早为这次大战做足了准备。虽然时间上提前了一点，但他们并没有过多慌乱。 明真和尚为明义和尚解开定身法，明觉和尚将一百零八颗佛珠抛出，冲在前面的魔族士兵在接触到佛珠的一瞬间全身炸开。 其余的和尚分作三批，一部分守在外围直面魔族大军，一部分则在中间布阵施法，另一部分随时提供支援。 这是裴姒第一次亲眼目睹这样残酷的战斗。厮杀声和尖叫声不绝于耳，几乎每一秒都有魔族或人族丧命。甚至于，有个和尚刚用金刚杵击杀一名魔族，还没来得及高兴，他就被身后的敌人掏了心脏。 裴姒很庆幸自己不用参与这场厮杀，就凭她那蹩脚的法术，怕是一炷香都撑不住。 这场战斗从白天持续到黑夜，魔族和人族都伤亡惨重。在战斗的最后，幽王抛出舍利子重创了那三个有大神通的僧人。 说来也好笑。这舍利子明明是和尚的东西，到了魔族的手里，却又反过来成了对付和尚的利器。 那三个僧人受伤呕血后，组织其他僧众退到身后的大殿中。无伤的和尚搀扶着有伤的和尚，轻伤的和尚抬着重伤昏迷的和尚，别提有多狼狈。 不过，魔族这边也没有好多少。魔族比人族身体强悍，但不精通术法，所以这一仗全凭肉身在拼。 一名断了左手的将领走上前来，用仅有的右手向幽王行了持刀礼：“王上，那群和尚都逃到了大殿里，我们是否要乘胜追击？” 幽王望向那座金灿灿的大殿，纵使是黑夜，大殿依旧发出耀眼的金光，恐怕那里面会有什么陷阱。 “他们凡人有句话，‘穷寇莫追’。今日，孤暂且饶他们一命。”幽王低头看了一眼将领的残肢，继续说，“你辛苦了。回到魔域后，孤会对你论功行赏。” 那名将领听后，对幽王又是好一阵感恩戴德的话语。 裴姒在一旁看得都累了，只想赶快回到魔域和妹妹团聚。她捏了个诀刚要动身，却不料体内气血翻涌使她竟向后倒去。在身体快接触到地面时，她彻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