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时且歌》 第1章 探监 序 在二十六岁之前三款怎么也想不明白,人类怎么可以没有人性到荒谬,动不动就在街上持刀无差别攻击,到底是要怎么样的爱恨情仇才会这么极端做出杀人的举动。 这些年来她早已经明白了,无所谓的,杀人或被杀其实也并没有多重要。这是她进到监狱的那一刻在想的事。 1 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她听说了“头孢配酒”。黄浩弯腰站在深棕红抽屉前,复方甘草,999冲剂,小柴胡,复方盐酸,保济丸,救心油,阿莫西林,复方氨酚,红霉素,诺佛沙星.....感冒,关节,腰痛,头痛,整整一抽屉堆摞都是李成峰的药。 在上面一个抽屉是特意收整出来只放各类保健品,护肝排毒,护眼补钙,增气降压大盒小盒,占据半面橱柜。 “黄浩,你快点!”他正头痛难忍,一贯的理所当然。 我挤出几颗药混进上面他惯常吃的保健品中,十几颗预防某处器官衰老的药,就着蜂蜜水被他两三粒,两三粒地吞进肚子里。 李成峰眉拧成川字刻在额头上,药才过了嗓子,他捏着眉间的褶接起刚没说完的事,“我们结婚也十年了,开始的时候体面,现在分开也好聚好散,别闹得大家脸上不好看。” “儿子抚养权归我,房子是我买的自然也归我。我公司最近运转困难,现金要周转也不能给你。你餐厅生意好每个月流水也有二三十万吧?每个月给六千抚养费不为难你,你在开的车可以给你开走,当时买的时候落地价26万多就算三十万,也算是这些年我们夫妻情,我对你的仁至义尽。” 他躺在沙发上,舒适的闭着眼睛,下午四点多的阳光照进来,在他保养得宜的身上渡了一层金边。 快要五十的人,时间厚爱他,丰富的经历使他比年轻时候的英俊皮囊,增添沉稳泰然,一米**身材每月保持运动只是轻微走形,小肚子没变成普遍水桶男肥猪男的样子,正是电视剧理想中的儒雅大叔形象。 财产早就被他问过律师算清楚,划分得明明白白,现在不过是例行安排的事务能顺利进行。 “我爱你,我不会离婚的。”黄浩听到自己平静的声音说。 李成峰恼怒不耐烦道,“我们现在没有爱了。你死缠着对我们彼此都不好,大家缘来缘散,体体面面的。你不离婚我们现在一见面就吵架,这有什么意思?” “我还爱你。”她说。她想起希瓦玛似笑非笑,那大的像铜铃的眼睛跟她讲:如果你相信爱,爱会让你心甘情愿的躺下....你们会在痛苦中走向毁灭。她那双大眼睛就那样瞪大着看她,像双死掉的眼,里面看不到任何的情绪。 李成峰叹了口气,教得更语重心长,“我们现在没爱了,我看见你已经没感觉了,你懂吗?我每天回家看到你,就感觉像是折磨。我们夫妻做不成,还可以做亲人,做朋友,分开对我们都好。放过我也是放过你自己,你餐厅加油做做几年,多的是想要爱你巴结你的年轻男人。我这都是掏心窝子给你说,听我的,我们把婚离了,你别跟我前妻一样不懂事,总做些让我厌恶的事。” “我不会离婚的。”黄浩说完就走向厨房洗碗去了。 他喝多了酒正头痛,吃的药还没起效果,他在沙发上翻转着玩手机,然后沉沉睡去。 再就是男法官肃穆的声音宣读她的判决——无期徒刑。 邓记者坐在她的对面看着她,黄浩约有一米七二,骨骼健壮有力,不是现代审美的偏瘦皮包骨子。 长脸短发中分,前面的整齐别在耳后,发际线不高,眉毛少不宽不窄,色黑且粗弥补了少这一点,些些脂肪压着眼皮,眼睛不大也不圆,不是一看就很亮眼的长相,像是随处可见的上海中年妇女。 不同的是,她气质别致很耐看,属于越看越喜欢,每一眼都能再次发现她的美,再次加深对她容貌气质的喜欢。 她自始至终情绪冷静平和得几乎冷漠,没有上海女人压力大拉着脸的压抑。 她们已经见一次了,但她申请的次数可不下三次,邓记者看着周围不远处站着的一男一女两个狱警和身边一个民警,房间的三处摄像头,浅浅笑了一下礼貌问候,“好久不见,这里怎么样?” “还行,都差不多。” “昨天吃的是什么?” “昨天吃了什么?”她重复着问话,乖巧地有问就答,“昨天早上吃的白粥酱菜,中午胡萝卜肉片木耳饭,晚上大白菜和炒鸡蛋。” “听着很清淡。”记者笑笑也分享了她自己的食物,“我昨天中午吃了鸡杂小面,太咸了不好吃,晚上吃的辣椒炒肉,我很爱吃辣。都是地方经典,但都不太合胃口,做的不好。” 她说完了,监视的男狱管才在记者身后提醒:“禁止谈论监狱饮食。” 邓记者问:“你的儿子还没有来看过你吗?” 她坐的端正,肩背放松自然,手半握着搭着大腿上,“没有。” “其他人呢?其他亲戚朋友之类的?” “朋友不能探监的。监狱规定。” 规定是这样,但实际朋友也是能探监的。不过这里到处都有监控设备,有些东西大家懂就行了,没必要说出来。 她歉意地笑笑,今天已经连续问错两次话了,“对对,探监除亲属和监护人,其他申请审批都非常严格,不好意思。” 邓记者用手轻捏着食指腹,这是她思考时候的动作,“你在法庭上说李成峰要离婚,是指他出轨才这样吗? ” “是。” “他家暴过你吗?” “车上争吵那次不算的话,没有。” “我听说你朋友不服判决请律师代提起了申诉,你怎么看这件事?当时你怎么选择不上诉?” 黄浩直愣愣的看着她不说话,两人如沉默的镜像,一直就这么沉默着,有过上一前的接触经历,邓记者明白黄浩现在不想说这件事,那她就问不出来。 邓记者有太多太多疑问,但里面限制着很多问题她不能问,她不能答。 她换了个方向,“你跟李成峰是怎么认识的?” “我跟李成峰认识的时候已经三十一岁了,我在汽车店卖车,是我们公司的销冠。”她语调不快不慢娓娓道来,温和冷静的声音穿透现在,回到当时的情景。 汽车店展厅玻璃幕墙通透,不管是阴天晴天的光线都尽量吸进来,给里面的产品渡上一层亮光。 那是一个早上,人们带着昨晚的疲惫,糊弄的应付过肠肚开始一天的工作,门口一暗,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 他人长得正派好看,穿着白色Polo休闲运动装,像是要去打球。他是临时起意进来买车。 黄浩迎上去,脸上挂着职业微笑,“先生你好,请问你有看中的车型吗?需不需要我为你介绍推荐?”她清朗朗的声音专业,不卑不亢。 他对她笑笑,笑到眼睛带着别有深意的勾子,“我就随便看看。你给我介绍介绍,有什么推荐的吗?” 早上店里都没有客人,她就跟他闲聊似的绕着展厅里的车介绍起来,李成峰听她说着配置说着价格,看看车又看看她,两人双目不经意间对视,他的喜欢和欣赏就在那双含笑的眼睛里递出来,黄浩红着脸懂了他的意味,她是有点得意自己的好,像是一个顶好的设计,遇到明白这好的人。 两人目光就这样时不时地黏住在一起,又笑着别过头去看其它,这回黄浩的笑就真实得多。 两人在这介绍中间隙插几句家常闲聊,‘你家哪里。’‘来这里多久了’‘只听过没去过呢’...几分功夫后熟络起来。李成峰听懂了她咯咯笑声中的羞涩快乐,进店之前的疲惫和空虚一扫而空,他现场就定了一辆宝马。 他全款爽快付钱,那时候还不像现在的店这样喜欢分期付款,买车人不分期销售做的不情不愿,像是倒贴吃了大亏。全款在那时候是成功人士,是经济能力好的象征。 他坐在沙发上翻着签合同签下名字,两条长腿随随意意的相互交叉,试探的的问,“黄小姐气质真好,追你的人肯定很多,男朋友一定很帅吧?” 黄浩接过他签好的合同,李成峰。 名字在舌尖一绕满意极了,她摇摇头,“李先生过誉了,谢谢夸奖。男朋友还没有呢,我以后找了帅不帅你再来买车就知道了。” 他气质涵养好,满脸笑容精神起来,“黄小姐今晚可有约会安排?愿意赏个脸陪我吃顿饭吗?” 李成峰身体前倾,凑近我,形成一个友好又不过界的距离,“我离婚几年,都没人好好陪着吃过饭了。” 她意会到他是在向她解释,她们俩现在都是干净的关系,不会有掺杂到麻烦的感情里去。 他正值事业高峰,成功男人的自信和他脸上的寂寞,对富有母爱的女性简直是一大杀伤力,黄浩没答应也没拒绝,嘴上笑着恭维,“你这说的也太可怜了,我可不信你这么成功帅气的男人会没有人陪你吃饭,朋友啊,家人啊,同事,人都多了去了。” “这些不一样。” 她们俩眼睛对住,“有什么不一样的,都是吃饭。” “大不一样,那些是应付应酬,吃饭是过场,很多话都不能说。”两人就这样一来一回拉扯着,李成峰老练的追击着要答案“怎么样?黄小姐肯赏光吗?” 黄浩知道这一半是见色起意,一半是想美事能有个交易后的‘附加条款’。她本身就机敏,在职场几年对这种应酬心里跟个明镜似的。 有些工作为了维持客户,或仅仅是因为不想节外生枝,一顿饭,一桌酒或是洗脚KTV招待,很正常,什么总裁老板,销售都会有这个性质,场合高级与否的事,底下都是癍疮虱子。 他模样长得俊俏,谈吐风度亦上佳,黄浩不介意跟他吃顿饭,便说,“李总刚完成一笔大单,是该庆祝一下,”她对他笑的委婉通透,话是世情的,说给旁边同事听的,“不过,我们销售应酬客户吃饭,得要向经理报备一下。” 她的话巧妙的申明这是‘工作性质’的饭局,给自己留足了体面余地。 李成峰不介意她话是怎么说的,只要目的达到了就行,“那我今晚就提前预定了黄小姐的时间,别让我等着空欢喜哦。” 他像是约定终身似向她郑重又俏皮的向她眨眼。 第2章 第 2 章 李成峰选了李公堤的得月楼,老牌苏杭菜,适合商务宴请,家庭聚餐,朋友相聚。餐厅古色古香,兼具技术和环境私密性,可以看到美丽的湖景。 后来黄浩带人吃饭的时候总优先有湖景的餐位也是这个原因。 她到的时候他已经点好单了,她才落座,李成峰一副感激松了口气的笑,“感谢黄小姐大驾光临,让在下脸面蓬荜生光。” 她从未见过一个男子是如此好玩,对他的恭维很受用,脸上不由得也笑满了,“李先生真幽默,这么高规格招待,我简直是受宠若惊。” “应该的应该的,我可是忐忑了一下午,满心欢喜的等待黄小姐的到来。” 他绅士的让她再看看菜单,有没有别的想吃的,“咱俩一见我就知道投缘。以后常来常往一起吃饭喝茶,你也别生疏的李先生李先生的叫,就喊峰哥吧。” 黄浩顺应的喊了声,“峰哥。” 她对吃的不挑剔,她也看出来他情商智商之高,为人处事必然是妥妥当当,不会犯吃不饱或是菜色不好这类情况。 菜陆续上来,樱桃肉,手剥河虾仁,松鼠桂鱼,腌笃鲜,最后一个时蔬。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边吃边聊,李成峰多长得年月经历这时候显了好处,席间总能逗得黄浩笑声不断,在挑逗人方面,他已然炉火纯青。 入口的菜鲜甜软烂,一个谈吐风趣幽默,一个神情专注认真,桌上目光的纠缠,桌下脚与脚没预谋的触碰,都在这氛围里腻歪浸透了。 李成峰不抽烟,不赌牌,喝酒是工作应酬,他对黄浩分寸极好的赞美,‘....思想坚韧不空洞,每个五官不是张扬的好看,是周身世家教养有文化底蕴的平和,气质文雅自然很,整体组合在一起越看越觉得有魅力吸引人。’ 他盛赞说的太绕口,她只简略为他也很满意她,有这点就够了。 黄浩知道了他有过两个孩子,儿子跟了他,跟前妻很失败,两人处了十几年没有感受到过家庭温情,他过得很痛苦。 男人表现伤痛和忧愁的时候很迷人,特别是长得好看还会讨女人欢心的男人,这种示弱——一个事业成功男人的示弱,让女人忍不住想要把满腔的爱意都拿去温暖,抚慰他。 她们怜爱慈性万分地想要拯救男人,替他抚平过往的伤痛,让他知道世界还有美好的东西,她们的爱像是在路边看到一条受伤的狗,爱意和心疼促使她们不管自己有没有能力医治,先把他捡回去温柔清理。 饭后李成峰很有风度的送她回去,感谢她愿意陪他吃饭。 他回去的路上车开得稳健,拿准只要溜得时间足够,不久后鱼就会进网,所以不慌不忙地享受着等待的过程,这让他已经逐渐退化的心脏,又剧烈地跳动。 黄浩闭眼躺在床上,房间是两张上下床,她对床的女孩二十不到,在跟对象打电话闹分手,她回想着李成峰的看着她时候脸上的笑意,这笑犹如红酒的后劲慢慢才显现出来,让她在被窝里不禁似醉非醉地飘飘然。 他举止温柔,经济稳定,年纪大反而现出他的成熟妥帖来,他彬彬有礼有情调,高高的个子,以后要是生孩子,以他们俩的基因结合了双方的优点,孩子会又高又俊,她会有个完整健康的家庭。 母亲和父亲都会把她捧在手心里,她自信能经营好她们的家庭。她们不会吵架,理性地解决生活中会遇到的问题,孩子精神和物质都能得到满足,她会出落的大大方方,做一个身心健康的人。 这顿饭改变了他是客户的性质,他会是她的,她慢条斯理的翻了个身背对对床,在女孩的吵架声中逐渐睡着了。 她们逐渐发信息问候关心对方,有时约着吃饭爬山,有时喝茶喝酒,喝酒不是应酬只是小酌,大多数时候是他在喝,他是属于那种在工作应酬上,男人间靠喝酒才能联络感情和调节气氛的那类人。 他会在每个国家节日送她花,夸赞她的美貌,性格和身体,她们关系进步后会一起周边游,城市周围玩个两三天,一切按理就班不慌不忙,只是享受生活。 李成峰说他喜欢家里有生活气,回家有温暖的灯光,可口的饭菜,有心爱的人在家等着他,我也想要这样的家庭氛围,如此贪念家庭温暖的人会坏到哪里去呢。他符合我心中组成家庭男人的模样,性格,顺其自然的我们在一起了,第二年结了婚。 黄浩声音郎朗中肯有力,话说得平心静气。 她前几个月前才移监到某津女子监狱,邓蔚然在网上看到她的报道片段时就对她很感兴趣,男法官坐在高台肃穆威严,他问,“被告人,你为何杀害被害人?是否存在预谋?” 黄浩没有答话只是缓慢地环顾四周人群,她被拷着站被告席上被两名高大威猛的持枪武装男狱警押解着,却站得比他们更高大挺拔,像一座存在了几万年的山峰伫立,俯视着众人。 这个片段在网上添加删减,各式各样的猜测抨击着她的表情,谣言比风传的更快更广,引起不小的轰动。 邓蔚然看了看时间,马上快到点了,她下午还有事,思忖着问道,“你还想说点别的吗?有没有什么话需要我带给你孩子?” 她摇摇头,这场会面差不多结束了。 邓蔚然想起储物处的东西,“你要给我写张接济通知单,我给你买了衣裳裤子,没有单子给不到你。” 她点点头被狱警带回牢房了,没说写也没说不写。 邓蔚然对她的兴趣并不只有她在法庭上的表情,她在检索她的信息时,无意间在一个评论下看到一张黄浩的寻人启事,附带着几张温柔笑着的生活照,那是很早的日期了——07年。 那时候的黄浩多少岁?二十几了吧,成年二十几的人还失踪到找不到需要发寻人启事,她对她就充满了好奇。 求收藏求评论[求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黄浩挤着墙壁睡得不安,半沉半昏之间,她看见下满了地的雪,一会是男人满脸横肉粗声粗气的吼着,一会是个单薄身体的男人,皱着眉不耐烦的跟人讨价还价。 她伸手去拉他,男人嫌恶迅速的转身就走了,她跟在后面跑着追着,他在街道巷子里左躲右闪,时不时有狗串出来拦住她大叫,没间屋子直走转弯后退都是路,她在巷子里迷路了,怎么也追不上,她脚一踢,蹬在墙上醒了,后背密密的出了一身冷汗。 黄浩微微的挪了一下位置,避开被焐热的墙壁,又是这个梦。 气味和体感比身体先被攻击,那不是单一的臭,是无数的屎尿**,发酵,死猪烂鸡蛋狐臭和不知名香料混合成的,具有实体感的浓稠空气,蛮横地冲击着她的鼻腔和胃。 太阳炙烤着手腕和脚踝被绳索磨破的皮肤,肉里面像是蝎子扎在上面,又像是子在铁板上煎得滋滋作响的牛排,短衣短袖望尘莫及焉嗒嗒羞愧着它的无能为力。 在印度的时候,她曾尝试过逃跑,想去大使馆求助。 她被抓着打了几次断水禁食,身体水土不服,迅速虚弱呕吐拉稀,连续几天发起了高烧,期间有女人曾喂过她一些水和一些不知名的东西。 三款每天昏昏沉沉,有时被热浪烫的醒过来,街道上明晃晃的空气赖着一层层波纹盘旋,耳边叽哩哇啦人声嘈杂,滋滋啦啦的像是进入了蜂群;有时候她被冻醒,有手在她的身上抚摸揉捏,一块臭布裹着她,一块重石压着她,她像是在中午爆裂日光下的沙漠里艰难徒步。 她半死不活的被搬来挪去换了几个地方,最后躺在一间棚屋里,她发了几次汗逃过了阎王的挽留,醒来嘴里发苦,全身酸软疼痛。 一个约三十多岁穿着鼻环的沙丽女人给她拿了点吃的,女人面无表情,皮肤黝黑五官深邃,巨大的眼睛如同一对移动的银铃,眼角有着两三根细纹,唇色红艳,身体壮硕肥胖。 她听不懂沙丽女人说什么,体内的高烧体外的高温使她脱水到要抽干,虚弱得像是久病在床的软泥。她退烧后在两人有限的手语和肢体表达中明白,,在这里她行动被限制不能逃跑,也跑不掉。 沙丽女人叫希瓦玛,后来她才知道她主要是卖一些草药和不知道从哪搞来的药片和女人。 希瓦玛和她的四个孩子住在一起,加上她一共是六个人住在这间十平米不到的棚屋里,她脑袋还在昏昏沉沉,白天这里没有让人鼻塞的机会,晚上周围那些被太阳烤了一天混在一起的屎尿汗臭,无差别的从身体每个毛孔钻进来。 四周是不同颜色的布头缝合牵在竹竿或木头上,外面不远处是连绵不断的垃圾山,几个孩子已经出去捡垃圾了,留下一个四五岁的女孩陪着她,主要是看着她。 下午来了两个女孩,她听不懂她们的话,她猜应该是年纪大硬拉着小些的那个来的。一个面容稚嫩十四五岁,虽然情绪上有些害怕但动作大胆反叛,一个二十多岁,像是姐姐,她就沉默寡言得多。 这里的人都有着大大没有神采的眼睛,宽颧骨和厚厚的嘴唇,她们身材高大健壮,手脚粗壮有力,皮肤像黑中夹黄揉拌过的土地,一双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人的时候和看石头树木没有区别,如若无人,没有一丝波动。 姐姐跟希瓦玛夸张的比划,声音急促而卑微,像在讲遭遇了一件天大的不幸的哀求。希瓦玛面无表情的听着,偶尔摇头叽里呱啦跟她说些什么,偶尔听着姐姐的话两人看向嘟着嘴无知可怜的小女孩,最后希瓦玛叹了口气勉强的点点头,呜哩哇啦表明她其实并不想,要不是为了她,她绝不会做这种事的表情。 姐姐松了口气,绷直的背松懈下来,她们又呜哩哇啦手势夸张摇头晃脑地来回讨价还价,这回希瓦玛语气坚定强势多了,来回交锋了几次后,年长的女孩妥协答应了。 之后希瓦玛喊了一个几岁木讷的小女孩进来,交代几句出门去了,两人和我与拘谨当家的小姑娘在屋子里等她。 大概是希瓦玛告诉过她们,她听不懂她们的语言。棚屋里阴暗浑浊,寂静降到她们中间,姐姐抱怨说了几句,小姑娘摸了一下肚子生气不甘心地反驳,姐姐伴着手势情绪激动的教育告诫她。 一顶一撞两人逐渐语速飞快大声争吵起来,她们像两只被踩到尾巴的猫箭弩拔张,各有各的观点认知,毫无顾忌的用言语尖锐的刺着对方。 姐姐声音带着哭腔的震颤,是哀其不幸恨其不争的悲痛。明明是发生在小妹妹身上的事,她却比她对未来更揪心难过。 她没坳过小的,争吵停了下来。她本来就松下来的身体,佝偻得更加沉重。 沉沉如水没有波动的大眼睛里有了哀伤,一股悲痛弥漫了在她。她看着年轻的小姑娘浅薄固执的脸,像是看着年轻时候鲜活的自己,也是这么凭着自我认为的一腔欢喜热爱,也是这么冥顽不灵一意孤勇。 无知才无畏啊! 她一眼就看透了她的未来,不过是重蹈她的覆辙。 姐姐万念俱灰心冷起来,她恨恨的脸上冷笑了一下,既然你不听,非要跟我一样吃够苦头才懂那些道理,那你就去吃吧,最好受够世间所有的苦痛,折磨到遍体鳞伤,你就知道我今天说的是正确的了... 不等希瓦玛回来她失望地带着她走了。 希瓦玛交了她一些简单常用的词,她学的很快。 她的教学非常管用,当她忘记的时候,希瓦玛就会使劲掐她,大多数避开了脸,落在她的手臂,肩上,腰间,腿上.... 她有了新的名字——普利亚,裹着在垃圾山堆里挑出来洗的褪色的沙丽裙,她学会了打扫卫生,在帐篷外几块堆建起来的地方煮饭,跟着孩子们在垃圾堆捡能用的垃圾,做一些希瓦玛从外面拿回来的手工活.... 几天后希瓦玛领着她见了一个老妇人,她带着她穿过垃圾场棚屋,穿过大片垃圾掩埋了河道的路去了一个村里,各种恶臭铺天盖地,太阳炙烤着大地,热浪在空气中形成波纹,哪里有地狱?放眼四周,这里就是地狱。 她的身体还没痊愈,也还没有完全适应陌生的国度,虚弱让她走得身上一阵冷一阵热,一会像在猛火中,一会在冰天雪地,她脸色苍白胃里痉挛翻滚,脚步虚浮。 邓蔚然在车上发了个信息说她这边已经忙完了,现在正在回去的路上。 她有个做健身教练二十来岁的小男友,约好了今天下午一起吃饭。她有时间回家洗个澡打扮一下,跟他来一场酣畅淋漓,无需用脑的肢体纠缠,吃完饭还可以看看黄浩的庭审。 小男友是她旁边一条街商场楼上健身房的教练,脑子都长在了脸上和身体的腱子肉上。 她缴费几年的私人教练换了地方工作,健身房不退费随便地给她转了新的健身教练,也就是小男友广一。 他很年轻,才出学校两三年。手臂肌肉线条流畅而饱满,不是过分虬结成石块似的死肉,健康小麦色,笑起来一口白牙傻里傻气,眼神清澈稚气,是还没沾染社会这个大染缸的单纯。 这算是变相的赔礼吗?她原谅了健身房的敷衍。 邓蔚然点开那份没有公示完整的庭审录像文件。 画面中,黄浩站在法官的左侧。统一标准的灰色囚服在她身上不服帖,她站得很直,不是故作姿态的挺拔,也不是死板的僵直,而是经历生活磋磨后,沉入骨髓的崩泰山于眼前而不动声色的镇静从容。 两手握在小腹前,手铐翻着冰冷的光。她身后站着两名男狱警,她以一种奇异的,不为所动的平静,把他们俩衬得像是护拥的保镖。 模糊的画质捕捉到她的神情没有恐惧,没有哀求,甚至没有明显的悔恨,这是一种过于清醒的,近乎冷酷的淡漠。就是这个画面爆出时,一度把她推上风浪之巅。 男审判长坐在高台,两侧两个男陪审员坐电脑后,黑色法袍威严面容肃穆,他依法询问了名字,通读确认案件的基本情况,告知律法上她拥有的四项权利。 她没有请辩护律师,没有要申请回避的人。 有女声从劣质的麦克风里传来公检处的起诉书,公诉人朗读了案发时间地点以及犯罪者诸多证据,她垂着眼静静地听着。 第4章 第 4 章 男公诉人还在陈述,一页页一项项他说得如涛涛流水,源源不绝于口。 肌肉松弛垮着脸的男审判长低头刷刷翻着纸张,声音从麦克风递出来,像是工厂落地黑色大风扇极大声刷转一圈,刷一声又转一圈,刷刷刷的噪音比风力大,多余地把厂里的闷热搅过来送过去。 男审判长抬起头问,“公诉人就事实方面出示的供诉及被害人的陈述证明的证言,这些是否属实?” 黄浩平静的答,“属实。” “被告人身份信息,归案经过,凶器照片,及被害人的法律鉴定,这些是否属实?” “属实。” “公诉人所出示的证据经被告人指证未予异议,本案作为定案依据予以确认。” “....下面由附带刑事宣读刑事附带诉讼。” 男公诉人目光锐利的看向黄浩,她微微抬眼,男公诉人额上凸起的青筋,嘴巴非常用力地大张大合,激情澎湃地说,“诉讼请求一,依法判处被告人故意杀害罪,对其从重处罚...第二,判令赔偿刑民事附带家属....共计146万元。” 黄浩垂着眼撩了一下丝毫未乱的头发,她开始无聊有点瞌睡,研究起在庭内的人,庭上坐着三个男的,一主审两副神都低着头翻看文件;公诉人那边两男一女都穿着职业套装,坐着的男人约三十多岁像是玩游戏一夜没睡,眼睛浑浊红血丝像蛛网密布,目光没有焦距,恍神到天外。 另一边,有个女书记员认真快速的记录男公诉人说的话,在她余光身后两侧,两个男狱警挺拔的身姿这会像是被抽走了支撑的物体,勾着背全身松软下来,坐得也很无聊。 “被告人黄浩于xx年8月21日晚上八点半左右,在得知被害人喝酒的情况下,喂被害人吃了头孢.....” 她给李成峰喂了头孢吗?她在审讯室的时候不是这样回答的。 狭小冷寂的审问室里,一张长方形木桌把人分割为好坏阵营,脸色铁青的主审官坐在她的对面,黄黑色的圆脸上蛮肉死板僵硬,两个法令纹在嘴边深凹成肃杀圆形。 他放在桌上的手骨节粗大,这是跟她一样从小一直干活才会有的骨节。 “你自首说是意外给李成峰吃了头孢?” “是。” “你明知道他喝了酒还给他吃头炮?” “我以为头孢跟酒只是谣传。我没有真的想杀了他,那天我们吵架了,只是想让他难受一下懂得我的好,我以为最严重就是呕吐或拉肚子...我没想到” “你没想到?!!!你一个大学生毕业工作多年的人这么无知?会不知道头炮跟酒是禁忌,喝酒后都不能乱吃药你不知道吗?” 喝酒后吃药的人多了去了,喝农药治胃痛鼻塞有人,在家自己用刀剜身上瘤子的人也多,喝符水吃草药盛行,乡医开牲口药治人了十几年,无知是普遍性的,不是读了大学就什么都会,工作过了就什么都懂了,黄浩摇了摇头。 他斜觐了她一眼,继续翻着卷宗提问,“被害人没有怀疑你给他的药吗?” “没有,平时他的衣食住行,吃穿用度都是我在打理照顾。” 他放下卷宗,放手握拳放在桌上,头顶的吊灯照在他脸上皱纹黑黪黪的,“所以你就利用夫妻十年间的信任,在李成峰毫无防备的情况下 ,把药掺在里面?你们不是夫妻吗?” 他已经主观偏颇的给她定了罪,她漠然不再争辩。 “你为什么第一时间没有向医院求救,没有向警方报警?” “我没想到这么严重...他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休息。我像往常一样去厨房收拾餐具,洗衣服,打扫卫生...厨房流水,洗碗的声音盖住了客厅的声音,等我发现的时候,他已经躺在地上......” “你发现的时候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打电话给医院,而是抛尸荒野?”他目光如炬,一寸寸扫视着她的表情,要在她脸上抓住她的痛点。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来,我很爱他,我们一起过的很快乐。我洗好了碗,把衣服从阳台收回来的时候才看到他倒在地上,我想打急救电话,但是他身体出了很多汗抽搐着翻白眼,一分钟不到的时间他就没动静了,我孩子才几岁,还那么小,我不敢报警.....”她一五一十的坦言交代,神情悲戚难过,哀痛万分。 男人突兀猛地拍了一下桌子,“你作案工具来源是否事先准备?是不是提前预谋?” 他想给她施威吓她,最好能吓得肝胆俱裂,像只无处可逃的兔子。但她被他突然的动作收了所有的表情,她眼睛正视着他扭曲的脸,回到了她本身的冷漠,不再回答他的问题了。 任由他一遍遍追问,暴跳如雷的威胁恐吓她的不配合,是会对判决有很大的影响.... 她没‘喂’他吃,那是伏小做低更亲密的动作,她跟李成峰在各方面都是平等的,她不必那样。 男公诉人的还在充满正义激昂地说,“...被告人恶毒的对被害人下药致被害人死亡,并抛尸荒野。被告人作为一个具备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成年人,知道喂被害人吃‘头孢加酒’会发生致人性命危险的后果,而仍然实施了这一犯罪行为,其手段之残忍,性质之恶劣,显然是致力于被害人死亡的后果发生,存在故意伤害他人身体性命的主观恶意。” 她是这样想的吗?他们似乎比她还懂她做出事的道理。 “诉讼请求二,被告人黄浩应从重处罚,根据我过刑法规定,故意伤害他人身体性命致死,被告人黄浩在实施故意犯罪过程中,犯罪工具为药品.......情节严重恶劣,社会影响极坏,应处于死刑...对其请求予以从重处罚,以对社会风气的遏制。” 他说了半天,才说到第二条啊,时间过去多久了十五分钟还是半个小时? 今天似乎是个阴天,小小的法庭在长条荧光灯光下是青色的,灯管在灰白色大理石上反着条白粉笔似的光。 她觉得后腰有点冷,风从宽阔的下摆钻进去,慢慢从胸腔去到指间。比起寒冷,黄浩更想念暴热的阳光,三伏天早上下午在沙滩或草坪,张大着双手双脚躺下去,身体里的杂念,冰冷,悲伤,像绿莹莹的湖水,总会晒干烫热了去,人就又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诉讼请求三.....” 第5章 第 5 章 “请求三....致受害人家属丧葬...抚养费...” 有孩子哭声在哭。 黄浩在睡梦中吵醒了,产后缝合的身体在持续隐隐痛着,孩子在旁边房间哭得撕心裂肺,中气十足的声音比十台音响还震耳欲聋,似能穿透地球到太空。 她缓慢的起身,艰难地撑起虚弱的身体,捂着肚子慢慢移动,阵阵尖锐的撕裂痛楚宛如走在尖刀上,提醒着她一个生命娩出的粗暴过程。 这痛是私密的,持续的,无人可替代的。像一座只能通人的大山,计划要扩大修成公路通路汽车,用炸弹拉枯摧朽炸过后一片狼藉的废墟;以爆炸中心湮灭瓦解,冲击蔓延到周边余波震颤着继续毁坏。 然后这山过于惨不忍睹被叫停作废,等漫长的时间蛮荒自愈,直到下次有人再提起这个项目。 黄浩捧着肚子扶墙挪动到了隔壁房间,这原本是他前妻女儿住的房间,李成峰把母亲接过来后住进来了。 像个长方形小推车的本色原木婴儿床挨在床边,大米张着嘴哭得无助脸蛋通红,老人不在家里。 冰箱有挤出备用的奶。全身出的虚汗,显然是没有精力再让她可以有个来回加热。她弯腰从小床上抱出孩子,腰背腹部挤压牵连成剧烈的刺痛,额头沁出冷汗,她忍痛咬着发白的嘴唇,用力把孩子抱在怀里。 大米还哭得锐利刺耳,她撩起衣服斜抱在怀里,大米像只本能驱动饿极了的小兽,凭着生存的渴望,急不可耐凶狠地咬噬出生命的源泉。 黄浩刺痛的身体绷紧了,浑身又出了一阵热汗,汗水濡透了头皮,让人昏昏胀胀的。她又恨又爱地轻拍哄着他,怀里的小兽沉甸甸的,这是一种陌生的,亲密的,沉重的牵连。 李成峰晚上在饭店打包了鱼回来,他穿戴好围裙开始做饭。小炒黄牛肉,豆豉油麦菜,乳白清淡的鱼汤,土豆炖牛腩,当他用小桌把做好的饭菜一一端到她面前的时候,白天的事已经不是事了。 他人很好,会早回家做饭,抱抱孩子,给她换衣服擦身体,弄得家里有问题的不是他。 “谢谢你老公。”她说。 他亲了亲她的手,出去跟他母亲一同在客厅吃饭。 深夜,生物都休歇万籁俱静时,一声嘹亮如同唢呐的小儿哭,刺破这夜空沉睡的假象,孩子持续地,超强穿透力的尖声,炸在附近几幢住户周围,吵醒了他们的美梦,有人怒不可遏的开窗指责,有楼上或楼下咚咚咚敲着地板的警告。 他母亲已经八十了,耳背的好处在这时现出好来,她还在酣睡。我推了推李成峰,他开灯迷迷糊糊地下床,把大米从隔壁屋里抱给我。 他不应该抱给我,应该拿出在冰箱里给孩子挤出装在袋子里的储存奶加热喂给孩子,挤出来放在冰箱的作用就是在她需要休息的时候,有人替她去做这件事。 她没有再说什么,孩子已经在她怀里了。李成峰或许有不足的地方,但他不抽烟,不打人,不会突然大声乱发脾气,他已经做得比一般人好了。 大米熟悉地拱着找到食物源头,吮吸贪婪强劲,她不明白不到一个月大的孩子粉嫩嫩小嘴巴,牙都没有咬合力怎么这么强,针刺似的痛从胸口传来,白天被咬破还没愈合的又再次皲(jun)裂,她靠在床头半睡着捱过这缓慢的刑罚。 孩子吃饱精神了,睁着一双溜圆纯净的大眼睛,他是这么的软软可爱。大米皱着眉哼哼唧唧,不舒服地扭着身体,黄浩手伸进孩子后背,摸到尿溢湿的衣服,又推推李成峰,“老公,尿不湿。” 李成峰没醒。她加大力,“老公去拿尿不湿,等会大米又哭。” 他含糊的应了一声,下床转到黄浩这边开放的衣橱柜,“衣服也要,后背都尿湿了。”他妈妈给孩子穿的尿不湿没穿好,每晚都会把孩子后背给尿湿了。 尿湿了衣服他要换,李成峰清醒了些,哈欠连天地翻小孩衣服,把他抱出来给换衣服,垫尿片。 他憔悴的脸下巴新长出胡茬,与她同样眼眶带着青黑,黄浩一阵心疼,忍不住又说起这话,“老公,我们请个保姆吧。” “不是有我妈在吗?家里人多了不方便,我们自己多辛苦辛苦,过了这几个月就好了。” 孩子被抱走了他妈都还没醒。她年纪这么大,白天出门她们俩都担心,晚上她更帮不上忙,这个年纪,万一磕着碰着,反而倒添麻烦。 “婆婆年纪大了,都不敢让她做什么。白天我们都是吃你头天晚上炒了放在冰箱的剩菜,想吃点什么还得你回来做才行。我们请个保姆,不说帮什么,就打扫卫生,洗衣做饭,老公你也不用这么辛苦。” 李成峰皱起了眉头,“我不喜欢陌生的人住在我们家。” 在生产之前我说要找月嫂的时候他是这么说,在生产之后我妈过来照顾我两天后他也是这么说。 “请个人可以帮我们分担一些生活琐碎,不该吃的苦我们就不用硬吃,又不是没钱请人,你要不愿出这个钱,我自己付就行了。” “说什么话呢。”他眉心紧蹙,“我又不是没钱,这不是钱的事。” “可是,老公,我心疼你,我们俩每天白天夜晚的都睡不好,你看你脸都瘦了。你妈年纪太大了实在帮不上什么忙。” “她这么大年纪了,也就是来看看孙子儿子,颐养天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老人能帮多少都是心意。” 她疲惫的闭上眼抵御刺人流泪的灯光,知道这次谈话就又这样,不会再有改变了。 公诉人还在说,“...根据我国人民刑事,诉讼法等....法律法规的规定....请依法判处....” 黄浩想,这些法律法规的规定是什么?为什么她都不知道,在场的人有多少清楚这些律法的?是那个在陈词淋漓的公诉律师吗?是坐在上手的审判者吗? 为什么她不知道这些条律,一般普通人知道吗?学校有没有交?社会有没有宣传? 法律法规的规定好像只有制定者知道,法官他们知道。普通人只有在做了某件事之后才知道自己是否犯法,才知道自己犯的是什么样的罪,要受什么样的处罚。 种树人不能砍自己的树,庄稼的秸秆不能烧,卖菜人不能直接卖她的菜,所得的收益会是她万倍的处罚,自己家盖的房子不能自己拆.... 律法像是天上如来佛的无形大掌,不知有多大,不知有多广,无形的悬在那,在有的人头顶,在有的人半空,在资本的和阶级的外天空。低的,可视地悬在人们身边,你提醒我,我告诫你,久而久之从头顶浸到心里,身体里.... 黄浩站在这四方黑色的木栏栅里觉出了自由平等,法律法规显出在她的面前来跟她面对面站着,所有人都坐下了,只有律法跟她一块儿站着,站在她的黑色木栏栅外,与她对望。 她看懂了大米长长的原色的婴儿床,在他八岁的时候触碰到了。 男审判长问她,“被告人黄浩,刚刚公诉人宣读的赔偿你听清了?现在你可以进行简单诉状辩论。” 法庭寂静下来,大家都看向她,等着她的反驳,求情,提问。 “不需要诉状。” “你不需要诉状,是公诉人提出的金额都能拿出来愿意赔偿吗?”男审判长盯着她问,一百四十多万,不是一百四十六块。 “愿意赔偿。”她很配合,赔偿意愿清晰明确。但这面无表情的冷静看在有些人眼里就成了挑衅,公诉人咬着后槽牙眼睛瞪起来。 后面的录像就是黄浩的辩论。邓蔚然手机一直震动,她拿起看,广一给她发了二十六条信息了,手机呜呜声还在继续。 她点开聊天界面,几张不同角度在健身房的对镜自拍,一对硕大鼓鼓囊囊的胸肌在白色的无袖褂子里呼之欲出,褂子薄薄一层,腋下开到了腰间髋骨处,只遮住了前后中间,羞涩地欲抱琵琶半遮面;一张扭成健美姿势的照片,一张他风骚地用嘴咬着面料展示小面包似的腹肌.... 每张图片中间,像小狗讨人欢心,碎碎自言自语说了很多话,【好看吗】【姐姐】【姐姐你喜欢弟弟的身体吗】【姐姐我想你了我来找你好不好】【姐姐这个姿势跟上张你喜欢哪个】【姐姐你在干嘛】【看看我弟弟想你了】语音通话没接通... 【姐姐我也想看你】【姐姐你家在哪里我来找你】【诱惑你一下】【弟弟给你看腹肌】【姐姐你该不会去找别人了吧】语音通话没接通,大哭表情...【姐姐我室友今天带人回来我可以去你那住吗】【姐姐你在干嘛回我一下】.... 邓蔚然划了几下就懒得翻上去看,她从不带男人回家,在酒店解决方便快速,走出酒店彼此的生活便互相不干涉。 广一长得不错,年轻健康,空有美貌头脑简单,她们之间没有深度的交流,跟他关系更像是一具功能性健全的机器人,不用充电清理维护,偶尔需要时扫空生活压力的高效解压剂。 家是她私密的,自在的,没有任何担心顾虑,一个非常安全的堡垒空间。 她这方面**不高,今天白天已经运动过满足了。 录像带里黄浩在说,“...李成峰出轨...转移夫妻财产....” 男审判长问,“他出轨你有证据吗?照片,聊天截图,录音,合法合规的证据。” “...你有证据吗?” 黄浩微不可见摇头,“没有。” “...要有证据提交...被告人黄浩..” 黄浩身上的秘密太吸引她,她从没见过一个成年人被拐卖异国它乡,凭自己逃出生天,想平淡安稳过日子,没想到上天非要给她磨难,让她从受害者成为施暴者。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在父母朋友眼中是什么样的人?她认罪干脆到冷酷,像是接受了生活的某种无望。 马上要周末了,邓蔚然还没想好是去采访黄浩的父母还是继子,是去找要给她申诉的那个朋友,还是继续去监狱跟她面谈采访? 邓蔚然关了录像,她现在注意力被分散了,一心二用她做不到,就给广一回信息,【好看。】【刚刚在看庭审回放,这几天有事忙。】 呜呜的震动声刷刷地涌进来,一只寂寞的小狗急需人类的温暖。 第6章 普利亚 科维鲁住宅密集,很多窄窄的筒子楼挤在一起,像这个地方的人,随便看看进哪处或掀开看小小的棚屋里面,三四平矮小阴暗空间,黑得褪色的被褥铺在潮湿的地上,或站或躺都是七八个以上人数。 盘着坐的大人愁眉苦脸,六七岁背着孩子在做家务煮饭的孩子,才会走会爬的怯怯的靠在大着肚子的母亲身上。 酱油色的身体,黑白分明的大得出奇的眼睛,木木地看着你,没有恐惧,好奇,喜欢,没有情绪波动。 路边随处有几块布或是油污遍布的塑料胶纸用几根木头竹竿搭起来的帐篷屋,一直沿途扩散出去。 希尔玛没有跟来,她把普利亚转手卖了个好价钱,接手的人叫古塔。 古塔是一幢破败屋子的主人,这里人口纷杂密集,她在这里混迹了许久,有固定的客源来路,手下掌控着十几个姑娘。 古塔对她很警惕,每天只给吃一点看不出形状的糊糊,和姑娘们一起监视着她,使唤她。普利亚嗓子齁得痒,她们很少给她水喝,她不被允许出屋子方便,尿就尿在一个便壶里。 更不能和别人交谈,特别是来的客人,尽管她不会她们的语言。 普利亚没有反抗,没有过激的行为,缄默着她们让她做什么就干什么。 她长着一张不同于她们肤色白嫩的脸,原本可爱的那点婴儿肥在这些天里救她饿没了,逐渐是张有些棱角的长脸。她像个金发碧眼的异域风情夹在亚洲国家人群中,独特,显眼,格格不入。 她听从着她们的安排,站在路边笑着重复教给她说的话,黑得像老抽的男人们先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上下碾过她,和旁边笑得风情的女人进屋去了。 她笑得太假,不会讨价还价,只好给别的姑娘清理打扫房间,擦楼梯地板,接水洗衣服,做饭,偶尔接过姑娘们忙不开时,古塔对她比划着推销带进屋里的男人..... 普利亚像是突然之间有了生命的精致玩偶娃娃,她对周围环境和人有了知觉,才觉出周围事务和人陌生无比。她落入了一个一切都不认识不熟悉的环境,脆弱到没有任何可以依靠寄托的人事,睁着一双怯生生茫然的眼,只能听话地裹在里面随波逐流。 随着时间的推移,女人们对她的恶行和警惕逐渐变为友好怜爱,教她说土话,给她化厚重浓烈的妆容,古塔会教她如何顺从地减少疼痛,时常警告她不要相信来这里的任何男人...... 她们凌晨到早上睡觉,中午到晚上三四个一组画艳丽妆分批次的站在楼下,普利亚好像忘记了过往从未想过要离开一样,她融入了她们。 她的容貌特殊,她学着她们站得一个肩膀高一边胯骨顶出去,学着她们对路过的男人招手,学着她们把男人们带上楼去,她本身就是引人猎奇的资本。姑娘们身价都一样,总有胆子大寻求不同刺激的。 但普利亚没有钱。 当她待了很长时间后,对这个国家的语言和生活越来越习惯,她问过古塔,为什么别的女孩子能有钱,她没有,即使是1卢比也没有。 古塔告诉她,“你是我花高价买来的,你要先还清我的钱,我养着你给你治病和你在这里吃穿住行的钱。还完全部的这些你才能有属于你的钱,在这之前你赚的所有钱都是我的。” 古塔以为她听后会有不同,观察了她好几天,看着她像牲口一样服从地接受了,像以往一样少说话多做事,她才放心下来。 普利亚跟一个男的好上了,那个男人有着跟当地人一样卷曲的头发,脸上的胡子剃得干净,经常来找他,男的说爱上了她想要娶她,他在一家工厂工作还算有些闲余钱,但不够还给古塔,他送了她一些东西,不多,也不算是什么钱,就是一点便宜的银饰。 古塔时常像幽灵一样在门缝和楼梯处盯着她,在男人走后警告她,男人的话就跟食人花的蜜一样,你当真就要被吃掉了,越是深陷,越没有生还可能。 她怕普利亚跟他跑了,她懂这些男人,不过是想把她带走之后变成自己的免费劳力和财务,跟她没什么不同,但普利亚是她花钱买的,而男人只想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偷走她的东西。 她时常吓唬她,“你跟他跑了,不过两个月你就会变成他手下的肉,任他买卖捶打发泄。” 当她知道她有次没收他钱时,她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眼眶周围密密松弛的皱纹,像盖了层很久没打扫已经积灰浑浊的细布,讥讽她的愚蠢天真,“男人那根烂香蕉控制大脑的时候,什么鬼话连天的甜言蜜语,山崩地裂的誓言都能说。他是不是说心疼你?他是不是说爱你,会带你逃跑?是不是跟你谈逃出去后的生活?信了这些话的女人简直蠢贱如猪,死了要堕入阿修罗地狱,轮回变成畜生。” “我在这条街活了四十年,见过无数被骗的女人。这些话都是男人编出来,专门骗你们这种还痴心妄想的傻女人,许诺是男人对掉进爱情陷阱里的女人说得最廉价,最有效的伎俩。糖衣炮弹里面是屎混着最锋利最毒的刀子。” 古塔坐在床上,一脚膝盖屈在胸前,一脚闲散的横放在臀部与竖着的脚之间,那双大眼睛凑在普利亚面前,凸鼓得像是要跳出来。 她黝黑粗壮的手指已经皱巴巴,涂着嫩嫩红粉色的长指甲比划着,手腕金银色手钏晃得叮当响,她鄙视地摇头晃脑一字一句,慢慢地让她能明白的,“如果你相信爱,爱会让你心甘情愿的躺下。以后你们没钱的时候,他会让什么样的人都能占有你,一块面包,一瓶廉价的酒,甚至只是男人之间开玩笑的一句话...女人相信爱情,她就会在痛苦中走向毁灭。” 普利亚没跟男的走,男人与她悄悄谈过计划和路线,但她没跑。她用蹩脚磕绊的土话跟他争吵了两回,男的后来就再也没来过。 她情绪消沉了几天,下楼站路边都没落下,只是一个人的时候更沉默了。 她是个聪明人,古塔放心了。尽管普利亚在卖力的干活,古塔依旧认为她的情绪影响了她的生意,对普利亚脸色不好,她瞧不起为男人伤神不赚钱的女人。 经常教她说话的一个女孩子想带她出去逛街散散心,在女孩的再三保证下,和她以往听话跟别人去过街上也没生过什么意外的信任上,古塔同意了,但让另一个她信任的女孩跟着一起去。 女孩叫米娜,今年才十九岁,她是心甘情愿为了家人卖给吉塔的。 吉塔一路跟她说了很多话,是她们从前在一起也没有谈过的话题。她是个好心地善良山区里面出来的小姑娘,她说起她的家乡的人们。家乡的山和屋子后面的河,她的父母和哥哥和弟弟妹妹,他们家活下来的有六个孩子。 米娜的哥哥到了年纪还没钱娶媳妇,她的父母唉声叹气,她哥哥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她,然后她希望她的哥哥能幸福。她在这里已经三年多了,除去吉塔拿走的部分,剩下的钱她都省吃俭用存起来拿去给她哥哥。 他们给她爸妈说的是,米娜在一个朋友的介绍下在洗衣厂工作。前不久他的哥哥来拿钱的时候告诉她,她的嫂子生了个儿子。她说,如果有一天她遇到自己喜欢的人的时候,她也想要个自己的孩子,能一胎生到儿子最好,这样就不会一直再生。 普利亚知道为什么会要一直再生,在她的国家,女人们生孩子也跟母猪没两样,一直生,一直生,一直生,一直生,一直一直生,直到生到满意或生不来为止..... 米娜又叹气说,不过到时候她的钱就不能给她哥哥了,只能给她丈夫,男人是一家之主,到时候会接管她的全部,他会是她的主人。 另一个女孩叫安嘉丽,最近感觉身体不舒服,女人们做这一行没两年都会身体不舒服。安嘉丽本来也是要出门看医生的,她让她们一起去,她要壮胆,也要看着普利亚。 安嘉丽带着她们去了一个蓝铁皮花布棚屋,这样棚屋里面的生意都是女人介绍女人才会知道,来的人没有医疗系统,这些生意是廉价流通的,不受管控的,没有安全性可言,但来的女人们没有别的选择。 普利亚想起了希瓦玛的棚屋,也许几年后,之前被姐姐带去的小姑娘会变成希瓦玛的客户,再介绍带别的女人去,也许她有能力际遇会成为第二个希瓦玛。 安嘉丽不希望别人听到,她们俩在远远地站在外面路口聊天等着她。米娜指给她看哪条路是去到什么地方,这边通往哪里,人们会在几点车来的时候迅速形成一个流动的集市。 从哪里走到哪里是通向她的家乡,要坐什么样的车多久的车,路上会看到湖泊经过城市,到了地方之后又要怎么走..... 安嘉丽出来时显得很心事重重,米娜大方的请她们吃路边的饮料,安嘉丽没要,她们胡乱逛了一下就匆匆回去了。 这时普利亚已经在这个地方一年了。 .......... ....... ........ ........ ...... ........ 第7章 和李德伟吃饭 邓蔚决定这周末去采访黄浩的继子,李成峰与他前妻的大儿子。 她辗转朋友要到了李德伟的号码,电话打过去一听是记者就被挂断了,他非常排斥拒绝任何采访。 后来他又改变了主意,说电话不方便聊。于是定了时间约在了周六,他要带孩子吃饭,就提前订了南开区的一个中餐厅。 黄浩的儿子小名儿叫大米,现在跟李成峰的大儿子一起生活。 李德伟估计也是一米八多的个,看上去很高,特别瘦,四肢像晒干后的细黄竹竿拼接的,太过单薄羸弱像是身体有病的人,带个黑色小框型眼镜,黑密密森林似的浓眉,眼睛很大,人看着内向忧柔。 他五官端正漂亮,剃过胡子,但神色疲惫眼袋青黑,一种熬夜纵欲之感,酱红樱桃菱形厚唇,形状漂亮但嘴皮干裂起皮,三十多岁的人穿衣打扮,面容神色,看上去依然像个大学生。 孩子健壮地站在他的身边,他也一对双眼皮的大眼睛,浓密黑眉毛。邓蔚然想,两个人眼睛眉毛必然是像李成峰。黄浩冷淡的恰到好处不大不小的眉眼,跟他们差别太大。 兄弟两人都面无表情不太亲近,表情像是吵架后的好朋友,被老师按着握手言和,心里有芥蒂表面不得不假装友好。小孩没有闹脾气,小大人成熟稳重的样子。 互相介绍打过招呼,李德伟在前带路,我们在三楼临窗的包间坐下来,可以看到外面的水景,服务员递给我菜单。 我给他递过去,“你吃过这家吗?你点吧?” 他坐下后就假装忙碌玩手机,头飞速看我一眼就又低下,声音温温柔柔,“嗯~你点吧。都还可以的,嗯~我不会点单,你点就好。” 邓蔚然一下看出了他底色的怯懦不喜欢担责。 她没有为难人的习惯,今天是她采访他,也算是半个主人,收回了菜单翻看,“行。你们有什么爱吃的和忌口的吗?” 他假装打字,在厚重的发间瞟她一眼就迅速低下头,“嗯....我都能吃,大米不吃辣的。嗯~我们都不挑食。” 他发质也好,浓浓的一团罩在长长的脸上。 服务员在旁边拿着笔等着,邓蔚然迅速过了一遍菜单,点了些老少皆宜不出错的家常菜,“笋香马蹄烧牛腩,姜香鸭,嗯八珍豆腐,金蒜虾干炒奶白菜,然后再来个奶香红豆糕,三碗米饭,我们三个人差不多。” 这个分量两大一小差不多,客气的再次把菜单再次递给他,“我觉得差不多了,你看看有没有想吃要补充的。” “可能不够吃。”他没接菜单,或许是想充面子或是真的担心不够吃,出乎她意料地他低头斜着脸对服务员小声地说,“嗯~再来个你们的招牌甲鱼吧。” 服务员确认问,“先生,再加个青莲水岸甲鱼是吗?” 看得出她也觉得两大一小人觉得这菜有点多了,不过也没关系,反正不是很贵。 “嗯。”他局促地脸红起来,看得出他非常寡言少语,不擅长跟人交谈。 包间装潢典雅,私密性很好。外面葱郁的树木围着深绿色的人工湖,不远处的庭板上有此地特有的评弹,女人尖尖细细的吴侬软语拉长着撩拨勾人的心魂,像珠玉金铃清脆,像天籁悦耳。 午后阳光照在精心打造的深色湖面上,一派安闲舒适,岸边偶尔有栖鸟追逐点水漾开丝丝波纹。 她从包里拿出录音按下放在桌面上,李德伟眼神微震,他说她们之间不想被录音。邓蔚然告诉他,录音是为大家好,没有他的同意,她不会公开录音的,他才勉为其难的点头。 大米在吃着桌上的餐前小食山楂片和锅巴,他穿着小黄鸭的T恤,藕节似滚圆的手臂,黑白分明纯净的大眼睛偶尔看看她,偶尔看看李德伟,坐得规矩不乱动不吵不闹,有家教懂事的样子。 他跟他哥哥相反,不惧生,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人认真干净。 “他多大了??九岁十岁?这身高体格看着像十二三。” 李德伟紧张给大家倒了茶,他捧着土瓷杯吹着慢饮,“嗯~大米8岁。四月生的,满8岁了。” 李德伟只在她不注意的瞬间,飞快地在发隙间瞄她一眼,就又假装忙碌的刷着APP和热点新闻。 “差不多上小学二年了?” “嗯今年二年级。” “你现在是他的监护人?上班和带孩子你可以兼顾忙得过来吗?” “嗯~还好....请了保姆,他都这么大了不太需要照顾。......我不会带孩子,平时是保姆照顾他。” 男人嘛,孩子是当狗还是当乞丐养没所谓,有穿有吃活着就行了,她了然的点点头,“一直是阿姨照顾也挺好。”起码他妈进监狱了,生活饮食上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动。 他小幅度地摇头解释,“嗯~不是,年前才请的。之前一直是黄姨照顾他,我爸不喜欢不熟悉的人一直在家里,嗯~从小到大都是黄姨带他的。” “哦?她上班还全职带孩子?!!”她感觉等会她们俩谈话,有些话要顾及孩子的感受,问他,“等会是阿姨过来接他吗?” 李德伟在发间迅速看了她一眼,愣了一顺瞬没反应过来,立即又连忙垂下了眼,慌忙答:“嗯嗯。是的。阿姨等会可以打车过来接他。” 他又开始划拉手机,打字,这下是真的在发信息聊天。 “你平时是跟你爸她们一起住吗?” “嗯~不是,我在南京上班。嗯~一个人在那租房住,毕业后就在南京租房。” “所以你现在是为了大米才回来的?那你上班两地跑通勤时间来得及?” 他不再玩手机,而是垂着颈喝水,“嗯~~南京的工作我辞掉了。” 李德伟说话之前都会沉吟一下,发出en拉长的鼻音,像是别人说的话都使他困惑不知所措怎么回答。 “你把南京的工作辞了,是想就住在这边找工作,一心一意照顾大米?” “嗯嗯~是的。我接手了我爸的公司。”他有了点信心,敢抬起头看人了,不过还是目光闪躲,一接触他的目光,就左顾右盼。 邓蔚然看了一眼大米,大米也吃着零食看着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眼神坚定不漂移,没有怯意。黄浩把他养的真好,一定付出了不少心血。 “我还忘记这个了。上班和当老板不一样,你接手公司也有几个月了,习惯吗?” “嗯~还行。其实也都差不多,公司还需要时间需要慢慢经营。” 还行如果不是谦虚的客套话就是勉强,一个经营了十几二十年的公司,现在讲还要时间还要经营,大概率是不太好。 “你跟你父亲他们多久见一次面?”邓蔚然补充,“你多久回一次家。” “回家的话...这两年回的多一点,....嗯~我爸他,毕竟他身体不好,年纪也上来了......嗯嗯~平常一年回两三次。”他说话浅音无力,跟上课时候后排学生窃窃私耳讲小话,要很仔细注意听,像是在说之前脑子都一片空白,要缓冲一下才能组织出要表达回答的问题。 “你跟黄浩关系好吗?” “嗯~还行,我跟黄姨关系还好。” “你爸在大米三四岁的时候就出轨了,你知道这些事吗?” 他看了孩子一眼,垂着眼,“嗯~....我可能不太知道。实际应该没有那个吧...我不太知道这个,那个时候他跟黄姨那时候好像没有吵架.....嗯~他的德行就是那样的。” 他拧眉苦思替他爸解释开脱,“他可能只是勾引人家,应该是没出轨,嗯~我也不太清楚。跟我妈在一起的时候,他也被我妈抓到过两三次,我妈跟他吵得就很厉害,大半夜都会摔门出去。” “嗯~~他应该只是爱做那样的事。嗯~,但我爸跟黄姨很少吵架,她们看着还是很相爱的。” 李成峰出轨是惯犯,结婚前黄浩知道吗?孩子三岁他才暴露本性,黄浩是怎么想的? 出餐速度还行,菜陆续上来,热气腾腾的摆在桌上,色香味俱全勾着肚里馋虫。 李德文和大米还是很规矩的坐着没有要动筷的意思。看得出他们家教真的很不错,邓蔚然看着李德伟又看看大米柔声问,“菜都上来了,咱们边吃边聊吧。你们两个早上吃早餐吗?” 大米奶声奶气的说:“吃了。” 李德伟摇摇头,“嗯~没吃。我不太习惯很早吃东西。” 她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看了一下手表,十二点四十多了。“这个点正好吃午饭,不早不晚就刚刚好,我们边吃边聊吧。” 第8章 采访 阿姨带着大米离开后,她们这处的餐厅安静下来,饭菜早就吃好,服务员有眼色的只站在楼梯处听吩咐,等着她们买单。 邓蔚然和他坐着喝茶继续聊黄浩的事。 “你认为你爸是个好爸爸,那你觉得黄浩是什么样的人,你们认识相处也差不多十年了,你觉得她是会做出这种极端事的人吗?她做出了这样的事会是什么原因?” 没有孩子在场,话就说得直白而犀利,氛围仿佛瞬间变得稀薄紧绷。 李德伟在家的时候做过心理建设,显然他还是做少了。 他余光注意着这个目光专注的女人,内心打鼓似的快速跳着,他强力克制着不安,“嗯嗯....嗯~不知道。黄姨平时挺好的,对人温柔有耐心,她对我照顾很多,很尊重不会管着我。” 邓蔚然还在等着,她长得跟明星一样好看温柔,但她的眼神敏锐,是盯紧猎物逼它到力竭的人,他斟酌着说,“嗯嗯~人不可貌相,我也没想到平时说话都不会大声的人,会突然做出这种事。嗯~她们可能还有别的我不知道的原因吧。吵架的时候谁都会冲动做错事,我不知道。嗯嗯~可能她受不了,冲动之下就那样了。” “所以你觉得黄浩是有可能做这样的事的?” 他连连摆手否认,“呃~~不是不是,我是说人在气头上可能会控制不住自己。” “你觉得她是控制不住自己的人吗?”黄浩太过于理智冷静,她不像是冲动之下控制不住自己的人。邓蔚然被自己这想法吓了一跳,她潜意识里认为从容淡定的黄浩不会冲动之下做事,那她故意杀人的吗? 黄浩为什么会杀爱人?她爱李成峰的样子不像作假,这里面隐藏的还有什么? 他身体颤抖了一下慌张起来,似不知道如何应对这句话,他的脸因为惊慌皱在一起变得傻气可怜,他语无伦次道,“嗯~不知道,好像也不是。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嗯~我不是经常跟他们住一起,她们之间的事,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为什么李德伟对这句话反应这么大,在他内向无措的外表内是否还藏着什么事。 她换了个问题,“你庭审的时候没去?两方亲属都没有去的,那是你亲爸,你不在意判决结果吗?” 他掩饰性地重新给土瓷杯加了热水,垂眸看着杯中的茶水,“.....嗯~~有可能那段时间可能在忙吧。事情发生了去也没什么用,嗯~我相信司法机关会做出符合我国法律法规的判决。” 他说这话有股奇怪的矛盾感,一种冷情的刻意为之的回避。 “对于这个惩罚你觉得满意吗?黄浩赔偿将近一百五十万元还被判了无期徒刑,你觉得合理吗?” “~嗯~~这些我不太懂,人触碰了法律...我...嗯黄姨她其实不用成为今天的模样,她们...” 他看着窗外的湖景愣神,邓蔚然也随着他的视线望向湖中,初秋凋零新鲜冷冽的风从雕花窗棂外吹进来,正当午的太阳直射在湖面,银色的波光在湖中闪烁,跳跃,在微风中漾开闪闪发亮。 她耐心的等着他的思绪回拢。 他瘦得脑袋像个螳螂的脸上,突然有了真情实意的悲伤,“她们....嗯~我爸跟她变成了这样我都很难过,他是我亲爸,黄姨...我们一开始合不来,但她们结婚的时候我还太年轻,很多事都不懂,这些年她就跟我第二个妈妈一样照顾我,嗯~她们,嗯~我爸跟她真的过得很好,周围身边同事朋友,没有哪一家再像她们那样过得相互理解和气的家庭。” 邓蔚然相信他的这些剖白,他说这话时候对以前家庭的眷念,让他生动丰满起来。 “她..嗯~黄姨是个非常好的女人,是我爸不懂珍惜。哎,”他叹了口气,看了她一眼,正好对上邓蔚然凛然的眼睛,他飞快看向一侧,拿起土瓷杯喝水,他的哀伤随着水进了肚子,他恢复成了畏缩内向的模样。 “所以你觉得黄浩的判决很合理?” “事已经成这样了。嗯~就算我爸做错了什么事,嗯就是那个”出轨。他向她意会地,大家都懂不用说的,默契似的一抬下巴,邓蔚然微微挑眉,出轨在他嘴里不能说吗? “...嗯~男人这种事很正常,她们...她们没必要,也不该走到这一步。法官认为该判多少就是多少,我相信法律。” 他嘴上表达着替黄浩惋惜,字里行间却对他父亲的行为并不以为意。 在他这问得差不多。她瞥了眼手腕上方形钢表,快两点了,“你有黄浩父母亲人的联系方式吗?” “没有。黄姨是单亲家庭,她母亲已经去世了。” “哦~”她拖长了声音,“朋友呢?近的,说得上话的。” “我不知道。嗯~印象中...黄姨好像是没有朋友,嗯~我回家少,不太清楚她有没有朋友这件事。” “你认识的一个都没有吗?” 李德伟拧紧着眉心,他的眉过于茂盛,在发隙间连成一笔浓重的黑色,“嗯~我爸或者大米可能知道的多一点,嗯~反正这些年没见过黄姨的朋友,她自从辞了工作后,我看到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家照顾大米和我爸。” 邓蔚然点点头准备收工,她可以向别处打听,或者去见黄浩的时候直接问她,探监要提前申请,这个月还可以申请一次,明天她就去提交,等待的时间可以采访好多地方,除了黄浩,她也还有其他的采访要写要整理。 她拿回桌上的录音笔,客套的说着场面话,感谢他愿意抽出时间来采访,这次谈话就到此为止了。今天这餐饭她请客,给他递了张名片,以后有什么想说想报道的可以联系她。 李德伟踟蹰着像只行动木讷的大螳螂跟在她的身边,他欲言又止,似乎还有什么话没说,下楼的时候他抢着买了单。 在门口他提出送她回去,邓蔚然拒绝了。 他往前走了几步又倒回来,“嗯~我应该认识一个黄姨的朋友。” “哦?应该?” 他点点头,急切似的证明自己没有说谎,不是故意不跟她说,“嗯~是十几年前黄姨结婚的时候加的,那时候我跟她不太愉快...嗯~加到这个人也是巧合,嗯~她自己说是黄浩的朋友的。” 黄浩活在城市人群中,周身却是一种修行者的孤寂,没有朋友,没有亲人,过往是什么样的,除了李成峰好像就没人知道了,李成峰知道吗?也不一定。 “你可以把她联系方式给我吗?”邓蔚然拿出手机。 “~嗯可以。不过我不确定她是不是黄姨朋友,我从没听黄姨和我爸说过她以往的事。嗯~也可能是我不在家,说的时候我不知道。” 他反反复复的解释,见邓蔚然拿着手机等他,手忙脚乱的掏出手机,语无伦次地说,“嗯~微信,我加你...你加我,嗯~我加你推给你吧。” 邓蔚然客气笑了一下,“再次谢谢你的时间。” 她温柔的,母性的笑让他想起了黄浩宽宏理解包容的笑,他瞥了一样她就赶紧低着头,脸颊有不明显的红晕开。 不用费劲到处找人,省很多人情和时间,她心情好笑得就亲切,两人就此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