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的》 第2章 班会风波 高三(一)班的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快进键,又像是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不断增压的容器。试卷如同永无止境的雪片,纷纷扬扬地落下,覆盖了每一张课桌;黑板上方的倒计时数字,每日清晨都会被值日生面无表情地擦去一个,露出底下更小的、触目惊心的数字,像悬在每个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无声地催促着,压迫着神经。 在这片普遍性的焦灼与疲惫之上,一种异样的、被高压催生出的躁动,如同水底的暗流,在教室里悄然涌动。课堂纪律,这把在高三伊始尚且紧绷的弦,在持久的精神消耗和“分数至上”的潜规则下,不可避免地出现了松弛。细碎的谈话声、偷偷传递的零食、藏在课本下的手机屏幕微光……这些曾经被严格禁止的行为,开始像野草般在纪律的缝隙里滋生。 李贺白作为班级的纪律委员,这个头衔在过去两年多里,更像是一个虚衔,一个稳定的、近乎隐形的背景板上的一个标签。他性格本就不张扬,以往主持班会,多是照着班主任郭老师的要求,例行公事地强调几句,语气平和,甚至带着点息事宁人的敷衍。他的记录本上,以往只零星记载些无关痛痒的名字和小事,大多时候,那本子是被遗忘在课桌抽屉深处的。 但最近,情况悄然发生了变化。那本墨绿色的硬壳笔记本,出现的频率高了,上面记录的条目也愈发密集、具体。或许是因为方昊等人日益明显的、几乎不加掩饰的散漫,那种理所应当的态度刺伤了他某种关于“秩序”的敏感神经;或许是他内心某种不合时宜的、对于“公平”和“规则”的执拗,在高压环境下被意外地放大;又或许,仅仅是因为那长期积压的、对自己总是被忽视、被边缘化处境的无言反抗,终于找到了一个看似正当的宣泄口。笔尖划过纸张,留下一个个名字,尤其频繁地、精准地,集中在以班长方昊为首的那个活跃而享有特权的圈子里。 那个周一的下午,天色是浑浊的灰蒙蒙,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透不过一丝阳光,像极了教室里大多数人在连续鏖战后的心情,沉闷而压抑。当班主任郭老师临时被叫去开会的消息传来,并宣布班会课由纪律委员李贺白主持时,教室里响起了一阵小小的、混合着放松与不确定的骚动。那是权力暂时真空时特有的、微妙的躁动。 李贺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第一排正中的位置,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后排的、各种含义不明的目光。他的手心里沁出了冰冷的汗,紧紧捏着那本此刻变得沉甸甸、几乎有些烫手的笔记本。同桌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他,压低声音,带着惯常的熟稔:“老规矩,随便说几句,强调下自习纪律,然后就放大家自习?” 李贺白没有像往常那样点头应允。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目光落在笔记本墨绿色的封皮上,内心深处在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异常激烈的战争。说,还是不说?像过去一样,轻描淡写地提点几句,维持住表面那层脆弱的和平,继续安稳地做他的背景板,直到毕业?还是……将这本子上记录的、那些在他看来已然越界的行为,摊开在所有人面前,哪怕明知这会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必将激起滔天浪涌,甚至可能引火烧身? 一股孤注一掷的冲动,混合着长期压抑的愤懑和不平,在他胸腔里左冲右突,寻找着突破口。他想起了方昊在自习课上,公然戴着耳机,手机屏幕上是激烈的篮球比赛回放,那副全神贯注、旁若无人的样子;想起了赵强在需要安静操作的化学实验课上,如何与同伴大声嬉笑打闹,打断了他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解题思路;想起了陈璐早餐的油条和豆浆味道,如何持续地、顽固地混杂在清晨理应清朗的读书声中……这些细碎的、看似微不足道的“不公”,平日里被他默默吞咽下去,此刻却像汇聚起来的溪流,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几乎要决堤的推力。他感到一种近乎自毁的冲动,想要撕破那层虚伪的平静,哪怕代价是自身的毁灭。 上课铃声尖锐地响起,像一道催命符,斩断了他最后的犹豫。 “安静一下。”他的声音透过教室里尚未平息的嘈杂,并不洪亮,却带着一种异常的清晰和冷硬。 他的声音透过教室里尚未完全平息的、窸窸窣窣的嘈杂,并不洪亮,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但其中蕴含的一种异常的清晰和冷硬,像玻璃碎片划过地面,让底下的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伏下去。 台下渐渐安静下来。几十双眼睛,带着各种复杂的情绪,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有好奇,有疑惑,有不耐烦,有置身事外的漠然,也有后排方昊那带着一丝漫不经心审视意味的、仿佛在等待一场无聊表演的目光。 李贺白低下头,避开了那些目光的聚焦,仿佛那样能给他带来一点微弱的安全感。他翻开了那本墨绿色的笔记本,纸张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寂静初临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他知道,一旦开始,就无法回头了。他已经站在了悬崖边上。 “下面,我就近期课堂和自习纪律情况,做几点通报和提醒。”他的声音平稳地响起,像在念一份与自己无关的公告。他开始念出那些名字和事项,起初是一些边缘人物的小问题,被点到名的同学大多缩了缩脖子,或讪讪低头。 教室里的气氛开始变得微妙。随着他念出的名字越来越接近班级的权力中心,那种压抑的寂静愈发深沉。当李贺白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念出:“班长,方昊。上周三下午第三节自习课,使用手机观看篮球比赛视频,持续时间约十五分钟。上周五化学课,与邻座讨论与课堂无关内容,影响周围同学。” “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寂静中炸开了。虽然无声,但每个人都能感受到那种无形的冲击波。所有同学,包括那些事不关己的,都震惊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讲台上那个平静得近乎冷酷的李贺白。 方昊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然后一点点剥落,露出底下铁青的脸色。他原本慵懒靠在椅背上的身体慢慢坐直,双臂交叠在胸前,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地盯着李贺白,那目光几乎要在他身上烧出两个洞来。他身边的几个男生也面面相觑,露出了愕然和不安的神色。 李贺白没有停顿,他甚至没有抬头去看方昊的反应。他继续念着,声音在死寂的教室里回荡,像冰冷的雨点砸在地面上:“副班长,陈璐。连续多次在早读课期间于座位上吃早餐。体育委员,赵强。上周四物理实验课,大声喧哗,并带头进行与实验无关的操作。” ……… 每一个名字,每一项指控,都像一记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陈璐的脸瞬间涨得通红,飞快地将桌洞里吃剩的半个面包塞进书包,头埋得极低,手指紧紧绞在一起。赵强则是直接“操”了一声,虽然声音不大,但在落针可闻的教室里格外刺耳,他梗着脖子,一脸不爽地瞪着李贺白。 李贺白念完了最后一个字,合上笔记本。他终于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他看到了震惊,看到了不满,看到了幸灾乐祸,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划清界限般的疏离。他感觉自己像站在一个孤岛上,四周是汹涌的、无声的暗流。 “情况就是这些。高三了,时间紧迫,希望每一位同学,尤其是班委干部,能以身作则,共同维护良好的学习环境。”他的声音依旧平稳。 “就这样。”李贺白说完,合上笔记本,转身走下讲台。他能感觉到背后那一道道目光,如同实质的针,密密麻麻地刺在他的背上。 下课后,一个高大的阴影就笼罩了他。方昊站在他桌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翻滚着被公然挑衅后的暴怒。 “李贺白,”方昊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冰冷的、毫不掩饰的威胁,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出来一下。现在。” 该来的总会来。李贺白的心脏猛地一缩,但他没有犹豫,沉默地站起身,跟着方昊走出了教室。他能感觉到全班同学的目光都聚焦在他们两人的背影上,那目光里,有担忧,有好奇,但更多的,是置身事外的冷漠。 走廊尽头,开水房旁边,弥漫着淡淡的水汽和消毒水味道。方昊猛地转身,动作快得带风,一把揪住李贺白的衣领,“嘭”地一声将他重重地抵在冰凉的瓷砖墙壁上。巨大的冲击力让李贺白眼前一黑,后背传来一阵剧烈的钝痛。 “李贺白!”方昊的脸逼近,呼吸粗重而灼热,喷在李贺白的脸上,带着浓烈的怒意,“你他妈今天很牛逼啊?啊?当着全班的面给老子下眼药?显着你了是吧?纪律委员当出优越感了?” 李贺白试图挣脱,但方昊的手像铁钳一样,纹丝不动。衣领勒着他的脖子,让他呼吸有些困难。他被迫仰着头,直视着方昊那双因为愤怒而布满血丝的眼睛,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抖:“我……只是在履行职责。我记录的,都是事实。” “去你妈的职责!去你妈的事实!”方昊低吼道,另一只手的手指几乎戳到李贺白的鼻梁上,“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一个屁大点的纪律委员,真拿自己当盘菜了?我告诉你,李贺白,别给脸不要脸!” 他的声音压抑着,却更加骇人:“以后,在班会上,再敢点老子的名字,你小心点!听见没有?!我让你在这班里,待不下去!” 那“小心点”和“待不下去”,带着**裸的恶意和碾压式的力量,像重锤一样砸在李贺白的心上。他看着方昊近在咫尺的、扭曲的脸,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他没有回答,只是抿紧了苍白的嘴唇,沉默地承受着这充满羞辱的威胁 方昊似乎很满意他这种沉默的屈服,用力将他往墙上又搡了一下,才猛地松开手,整理了一下自己被扯歪的衣领,眼神阴鸷地最后剜了他一眼,仿佛在看一件令人厌恶的垃圾,然后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 李贺白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下一点,才稳住身体。后背被撞击的地方火辣辣地疼,衣领被揪得皱巴巴,勒过的脖颈皮肤泛着红痕。他大口地呼吸着带着水汽的空气,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半晌无法平复。 第3章 决裂 班会课的风波,像一块投入死水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并且以一种无声的方式,凝固成了坚冰。 李贺白清晰地感受到了这种变化。原来偶尔还会和他讨论问题的同学,现在看见他走近,便会像避开瘟疫一样,迅速结束谈话,或者干脆移开视线,假装没有看到他。课间,他的座位周围仿佛形成了一个无形的真空地带,热闹和谈笑是别人的,与他无关。收发作业时,轮到他那组,总会出现一些微妙的延迟和混乱,仿佛他的名字带着某种不洁。 去食堂吃饭,成了每天最难熬的时刻之一。原本还能和同桌以及周明坐在一桌,虽然话不多,但至少有个固定的位置。现在,当他端着餐盘走过去时,要么是座位已经被占满,要么是原本坐在那里的同学会迅速找借口离开,留下他一个人,占据着长桌的一端,沉默地咀嚼着味同嚼蜡的食物,听着另一端传来的、与他无关的笑语喧哗。 这是一种全方位的、无声的孤立和冷落。它并非激烈的冲突,却比直接的辱骂更让人窒息。它以班长方昊为核心,迅速得到了班里绝大多数男生,甚至大部分女生的响应。方昊的人缘和影响力,远非李贺白这个“背景板”可比。他的态度,就是班级里的风向标。 李贺白试图用学习来筑起一座堡垒。他更加疯狂地投入到题海之中,从早到晚,除了必要的活动,几乎不离开座位。厚厚的习题集和试卷,成了他唯一的庇护所。只有在那些抽象的数字、符号和公式里,他才能暂时忘却现实的冰冷和残酷。但这并不能带来任何温暖,反而更像是一种悲壮的、无人喝彩的独舞。 而最让他感到刺骨寒意的,是周明的变化。 周明,是他进入高中以来,唯一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他们家住得不远,曾一起骑着单车穿过清晨的薄雾,也曾在天台上分享过不为人的烦恼和憧憬。周明性格外向,有时甚至有些莽撞,但李贺白一直认为,在那副大大咧咧的外表下,藏着一颗足够理解他的心。 风暴伊始,周明还试图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他依旧会在上下课的路上等李贺白,吃饭时也会偶尔坐在他旁边,虽然话明显少了,眼神也常常躲闪。李贺白曾一度将这视为一种无声的支持,心里存着一丝微弱的感激。 但很快,这微弱的火苗也被现实的冷水浇熄。周明等他的次数越来越少,吃饭时更多时候是挤到了方昊那群人的圈子里,即使偶尔坐在李贺白旁边,也总是心不在焉地刷着手机,或者目光游移地看着别处,避免与他对视。两人之间的沉默,不再是以前的默契,而是一种令人尴尬的、充满隔阂的沉重。 李贺白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无形的鸿沟在一天天加深、加宽。他看着周明和方昊他们勾肩搭背、谈笑风生的背影,心里像被细密冰冷的针反复刺扎,那种疼痛,绵长而尖锐,远比方昊的威胁更让他难以承受。 他曾鼓起勇气,在一次回宿舍的路上,试图叫住周明:“周明,我们……聊聊?” 周明的脚步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只是含糊地应道:“啊?没什么好聊的吧……我还有点事,先走了。”说完,便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留下李贺白一个人站在逐渐昏暗的走廊里,像个被遗弃的傻瓜。 那种刻意的、迫不及待的回避,像一盆冰水,将他最后一点期望也浇灭了。 真正的决裂,发生在一个周六的下午。 连续一周的阴霾天气终于放晴,金黄色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课桌上,带着一种不真实的暖意。班级里弥漫着周末特有的躁动和松懈,不少人已经计划着出去放松。李贺白却依旧埋首在题海中,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抓住一点实实在在的东西,抵御那无处不在的孤寂。 周明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两只羽毛球拍和一筒崭新的羽毛球。他脸上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仿佛回到了从前的、过于灿烂的笑容,那笑容在李贺白看来,显得格外刺眼和虚假。 “贺白!别学了别学了!”周明的声音也比平时高亢,带着一种不自然的热情,“你看外面天气多好!走,打球去!好久没活动了,骨头都快生锈了!” 李贺白抬起头,看着周明脸上那陌生的笑容,心里涌起的不是往日的轻松,而是一股强烈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抗拒和疲惫。他不想去。他不想在阳光下,在可能遇到其他同学的球场边,和周明进行一场看似亲密无间、实则充满隔阂的运动。那只会让他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可笑和可悲,像个小丑一样,配合着对方演出“友谊如初”的戏码。 “我不想去。”他低下头,声音沉闷得像是从胸腔里挤压出来,“你自己去吧,或者找别人。我想把这道题做完。” “别啊!”周明不由分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让李贺白感到疼痛,用力将他从座位上拽了起来,“就打一会儿!放松一下脑子!你看你都快学成书呆子了!” 周明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粗暴,仿佛不是在邀请,而是在执行某种任务,或者是在发泄某种情绪。周围已经有几个同学看了过来,带着看热闹的神情。李贺白不想在教室里拉扯,引起更多的注目和议论,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压力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挣扎了一下,想甩开周明的手,但周明抓得更紧了,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 “走吧!别磨蹭了!”周明半拖半拽地,强行将他拉出了教室,连他桌上的笔滚落在地都无暇顾及。 阳光有些刺眼,操场上弥漫着塑胶跑道被雨水浸泡后又晒干的特有气味。羽毛球场上空无一人,只有他们俩。远处篮球场上传来阵阵喧哗,更衬得此处的寂静有些诡异。 开局的气氛就凝滞得如同结了冰。李贺白心不在焉,握着拍子的手感觉绵软无力。他的思绪根本无法集中在那个白色的小球上,脑子里还在回旋着未解出的数学题,回旋着教室里那些冷漠的目光,回旋着周明此刻这令人极度不适的“热情”和隐藏在笑容下的不耐烦。他机械地移动着脚步,挥拍的动作僵硬而敷衍,球要么软绵绵地撞在网带上,要么直接飞出边界。 周明起初还试图调动气氛,故意打出一些好接的球,喊着“好球”,即使那球毫无质量,但他的笑容越来越勉强,脸色也渐渐沉了下来。李贺白的消极和敷衍,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他原本可能就不多的兴致,或者,他需要的根本就不是打球,而是某种形式的“和解”表演,而李贺白的不配合,无疑戳破了他的预设。 又一个球,李贺白只是象征性地伸了拍子,球速慢得像是在散步,轻飘飘地落在自己场地的中场。 “喂!李贺白!” 周明终于爆发了。他猛地将手中的球拍往地上一摔!塑胶拍框与地面撞击,发出“嘭”的一声沉闷巨响,在空旷的场地上回荡。羽毛球从拍面上弹跳开来,无助地滚到一边。 “你他妈到底什么意思?!”周明涨红了脸,额头上青筋暴起,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指着李贺白的鼻子吼道,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扭曲,“我好心好意拉你出来活动,你就给我摆这副死鱼样子看?啊?不愿意来你他妈直说啊!装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给谁看呢?我欠你的吗?!” 李贺白握着球拍,僵立在原地,看着暴怒的周明,看着地上那只因为剧烈撞击而明显裂开、无法再使用的球拍,心里一片冰封的荒芜。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想说什么?解释他承受的压力?质问周明的疏远?还是为自己这糟糕的表现道歉?……似乎都没有意义了。所有的言语,在眼前这**裸的愤怒和指责面前,都显得苍白而可笑。 他的沉默,仿佛更加激怒了周明。 “行!你清高!你了不起!就你他妈最委屈!全世界都对不起你李贺白!”周明弯下腰,捡起自己那只好拍的球拍,看也没看李贺白一眼,眼神里充满了厌恶和决绝,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脏了他的眼睛,“我告诉你,我受够了!受够了你这种要死不活的态度!” 说完,他转身就走,脚步又快又重,踩在塑胶场地上,发出咚咚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李贺白的心上,带着毫不留恋的决绝,很快消失在操场通往宿舍楼的方向。 阳光下,只剩下李贺白一个人,和他脚边那只残破的球拍,以及那个孤零零的、白色的羽毛球。 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像拾起什么沉重无比的东西,捡起了那只摔坏的拍子和那个羽毛球。拍框的裂痕狰狞,宣告着一段关系的彻底破碎。他拿着它们,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回宿舍楼。午后的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却无法带来丝毫暖意,那影子孤独得像是被遗弃在时光角落里的剪影。 当晚,晚自习结束后,李贺白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306宿舍。舍友们正在讨论游戏,喧闹声充斥着他的耳膜,却又仿佛离他很远。他默默地洗漱,准备上床,却在掀开枕头时,发现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略显皱巴的纸条。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于是屏住了呼吸,手指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打开了那张纸条。 纸条上的字迹潦草而用力,横撇竖捺都带着一股狠劲,几乎要划破纸背,充分显示了书写者落笔时汹涌的、毫不掩饰的恶意:“李贺白,我他妈以前真是眼睛瞎了,才把你这种玩意当朋友!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不就是个屁大点的纪律委员吗?真把自己当根葱了?在班会上装逼出头很爽是吧?把所有人都得罪光了,显得你多正直、多牛逼? 你看看你现在这副鬼样子,跟个瘟神一样,谁沾上谁倒霉!我告诉你,我他妈受够了!受够了你那副全世界都欠你的表情,受够了你带来的这些破事!从今天起,我跟你一刀两断!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俩谁也不认识谁!别再跟我说话,我看见你就觉得恶心!” 没有署名,但那每一个字,每一笔划,李贺白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曾经,这张纸的主人,用同样的笔迹,给他传过写着趣事的小纸条,写过生日祝福,一起规划过寒假的出游…… 而现在,这些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毫不留情地烫在他的心口,发出“嗤嗤”的、皮焦肉烂的声响。极尽的侮辱和谩骂,像淬了毒的冰锥,将他内心深处最后一点关于友情的、残存的、微弱的星火,也彻底击碎、冻结。 他捏着纸条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泛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个弯月形的血痕,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一种巨大的、荒诞的、令人作呕的悲哀席卷了他,让他浑身冰冷,血液都仿佛凝固了,连呼吸都变得艰难,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冰碴子刮过喉咙的痛感。 他死死地盯着那张纸条,看了很久,很久。然后,他缓缓地,将纸条揉成一团,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紧紧攥在手心,仿佛要把它捏碎,捏成粉末。 最终,他走到垃圾桶边,松开了手。纸团落进去,混在废纸和果皮之中,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就像他心中,某些东西,彻底死去时一样,悄无声息。 第1章 相遇 高三的时光仿佛被无形的手拨快了齿轮,每一个周末都在试卷和倒计时中显得弥足珍贵。刚过立秋不久,暑气未完全消退,但午后的阳光已失了几分酷烈,变得有些慵懒和温吞。 周六中午,宿舍楼里弥漫着一种饱食后的困倦与宁静。李贺白习惯性地最早回到306宿舍。他喜欢这份短暂的独处,可以暂时从高三密集的信息流中抽离出来。推开虚掩的房门,意料之中的安静却被靠窗那个空置了半学期的上铺旁的动静打破了。 一个身材微瘦、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正将一床被子套进被套,旁边,一个穿着崭新但略有些宽大校服的男生背对着门,正弯腰从行李箱里拿出几件衣服。听到开门声,他直起身,回过头来。 男生的脸上戴着常见的蓝色医用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和光洁的额头。恰好,一束从阳台推拉门斜射进来的、被窗棂切割成方格的柔和天光,不偏不倚地落在他身上。那双眼睛便在这片光晕中,清晰地映入李贺白的眼帘——睫毛不算特别浓密,但很长,衬得那双褐色的瞳仁像被秋日清泉洗过一般,温润而明亮。眼神里带着初来乍到的、对陌生环境的审度,落在李贺白身上时,有片刻的停留,却没有寻常转学生常有的局促或尖锐的打量,只有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平和与澄澈。 是新室友。而且,是即将和他头对头睡的临床。 李贺白性格算不得内向,但也绝非活跃分子,在班里如同一个稳定的背景板,只有一两个能聊得来的朋友。主动与人攀谈并非他的习惯。然而此刻,看着那中年男人额上渗出的细汗,以及男生脚边尚未整理妥当的行李,他几乎是未经思考地走了过去,声音平和地开口:“需要帮忙吗?” 男生的父亲抬起头,连忙道:“哎,谢谢同学!” 男生也侧身让出空间,看向李贺白,轻声道了一句:“谢谢。” 声音透过口罩传出,带着点闷响,但音色清朗,语气温和。 三个人一起动手,效率高了很多。男生的行李很简单,除了必备的衣物、被褥,就是几本看起来翻过很多次的旧书和一套崭新的文具。整个过程,男生话很少,只是偶尔在李贺白递东西时,会抬眼看他,用那双清澈的眼睛传递谢意。他的手指修长干净,整理东西时条理清晰。李贺白注意到他腕骨很秀气,皮肤是那种久不见日光的白皙。 整个过程,除了必要的“递一下那个”、“好了”,几乎没有多余的交谈,男生和父亲收拾完后再次道了声谢,便一前一后离开了宿舍。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渐行渐远,最终消失。 宿舍里只剩下李贺白一个人。空气重新沉淀下来,仿佛刚才的那一幕只是幻觉。只有对面床铺上崭新的被褥,证明着这里确实迎来了它的新主人。 这短暂的、由纯粹帮忙构成的交集,开始得突然,结束得也干脆。李贺白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便上床休息了。 ------- 教室里的气氛比宿舍要活跃一些,周六下午难得的自由活动时间让大家都有些躁动。班主任郭艳春老师——一位教语文,年近四十,作风干练又不失温和,被学生们私下里亲切称为“郭大姐”——已经站在了讲台上。 看到李贺白和一个陌生男生一前一后进来,郭老师目光在后者身上停留了一下,微微颔首。 上课铃正式响起,教室渐渐安静下来。郭老师敲了敲讲台,面带笑容:“同学们,安静一下。在我们自由活动前,先给大家介绍一位新成员。” 她侧身,向站在门口的李轩招了招手,“李轩同学,进来吧。” 在几十道目光的注视下,李轩稳步走上了讲台。他依旧穿着那身略显宽大的新校服,但口罩已经摘下,露出了完整的脸庞。鼻梁高挺,嘴唇的弧度柔和,下颌线清晰利落,整张脸组合起来,是那种毫无攻击性的清俊斯文,与记忆中那双温柔的眼睛完全契合,像一幅终于补全的画卷。台下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尤其是女生区域,传来几声压低的议论。 “哇,挺帅的啊。” “看起来好安静。” 郭老师继续介绍:“李轩同学是从B市转学过来的,以后就是我们高三(一)班这个大家庭的一员了。高三转学不容易,希望大家能多多帮助他,让他尽快适应我们班的学习和生活节奏。来,李轩,跟大家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吧。” 李轩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大家好,我叫李轩。很高兴能加入一班,希望以后能和大家一起努力,共同进步。” 言辞简短得近乎拘谨,但配上他那张斯文的脸和那双天然带着诚恳意味的眼睛,并不让人觉得失礼,反而有种认真的可爱。 郭老师显然也看出了他的拘束,笑着圆场:“好,简洁明了。李轩同学初来乍到,可能还有些害羞,大家以后慢慢熟悉。” 她说着,目光在教室里逡巡,安排座位是当务之急。 李贺白坐在第一排正中的位置,因为身高不算突出,且视力一般。他注意到郭老师的目光掠过几个有空位的区域,最后定格在最后一排靠窗的那个空位上。 “李轩,你先坐最后一排那个空位吧,就是刘洋之前的位置。现在调座位比较麻烦,等下次大规模调整的时候再给你往前调。” 郭老师说着,指了指方向。 李贺白心里莫名动了一下。最后一排,和他隔着整整一个教室的距离。他下意识地微微侧头,用眼角的余光看到李轩安静地点了点头,然后走下讲台,穿过过道,在那张空桌前坐下,动作流畅,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他的新同桌是体育委员赵强,一个热情开朗的男生,立刻凑过去小声说了句什么,李轩侧头听着,嘴角似乎弯起了一个很浅的弧度。 “好了,新同学也安顿好了。” 郭老师拍了拍手,将大家的注意力拉回来,“老规矩,下午自由活动!想学习的留在教室,想去图书馆、操场或者回宿舍的都行,注意安全,遵守纪律!班长,” 她看向方昊,“你负责一下。” “明白,郭老师!” 坐在中间的方昊响亮地应了一声。 郭老师又叮嘱了几句关于下周测验的事情,便宣布解散。教室瞬间如同炸开的锅,喧闹声四起。同学们三五成群,讨论着要去哪里放松。 李贺白收拾好书本,和同桌打了声招呼,便随着人流往回走。回到306宿舍,舍友们正吵嚷着换球鞋,准备去篮球场一较高下。班长方昊是个责任心强且天生热心肠的人,他显然记挂着新同学,换好球衣后就走到了正在默默整理书桌的李轩床边。 “李轩,一起去球场活动活动?” 方昊声音洪亮,带着阳光的气息,“或者……” 他顿了顿,想着更稳妥的安排,“你有没有之前就认识的同学或者朋友在咱们学校?可以叫上一起,带你逛逛校园熟悉一下环境?” 方昊的本意是客气一下,给新同学一个选择的机会,或许人家有更熟络的人。然而,李轩的反应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他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在方昊话音落下的瞬间,便抬起了手,食指明确地指向了正坐在对面下铺、拿着水杯喝水的李贺白。 “他。”清晰的单字,没有任何修饰。 一瞬间,以李贺白为中心,小范围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了。李贺白握着水杯的手顿在半空,错愕地看向李轩。方昊也愣住了,看看李轩,又看看李贺白,脸上写满了意外。他显然没想到李轩会如此直接地“点名”,而且点的还是看起来并不算特别活跃的李贺白。 几秒的寂静后,方昊率先反应过来,他脸上重新堆起笑容,带着点“原来你们认识”的恍然,走过去拍了拍李贺白的肩膀:“行啊贺白,原来你们早就认识了?那正好,这任务就交给你了,带新同学好好逛逛!” 李贺白这才回过神,他放下水杯,心里五味杂陈。他和李轩哪里算认识?满打满算,就是一起收拾了十几分钟行李,然后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去教室而已。他甚至连李轩是哪里人、为什么转学都一概不知。 他看向李轩,却见对方也正望着他,那双褐色的眼睛里依旧是一片温和,但仔细看去,似乎藏着一丝极淡的、类似于“得逞”般的微妙笑意,仿佛很满意自己制造的这个小小意外。 拒绝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终究没能说出口。李贺白发现,自己除了最初的错愕,并没有太多被冒犯或者不情愿的感觉。他点了点头,声音平稳地对方昊说:“好。” 方昊如释重负,又拍了拍他,便和另外几个等不及的舍友呼喝着冲向了球场。 宿舍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他们两人。李贺白站起身,看向李轩:“你想从哪儿开始?”他到底怎么回事?我们明明不熟,为什么偏偏指我?是因为刚才帮他收拾了东西吗?还是……他其实也不太擅长应付过于热情的场面,比如方昊那种,所以选了我这个看起来比较“安全”的?算了,反正下午也没什么事,带他逛逛也无妨。奇怪的是,我竟然不觉得麻烦。李贺白心想。 李轩也站了起来,语气依旧平静:“都可以,听你的。”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宿舍楼。九月的午后,天空不知何时积聚起了厚厚的云层,阳光被彻底掩盖,天色显得有些阴沉,风里带来了湿润的凉意。 “可能要下雨了。” 李贺白抬头看了看天,说道。 “嗯。” 李轩应了一声,也跟着看了看天空。 李贺白尽职尽责地扮演着向导的角色。他先带李轩去了最近的第一食堂,介绍了哪个窗口的饭菜口味相对较好,哪个窗口性价比高;接着去了图书馆,说明了借阅流程和各个阅览室的功能;然后是实验楼、艺术楼……他说话条理清晰,语气平淡,没有过多赘述。 走到行政楼时,李贺白想起李轩的校园卡可能还没充值,便领他去了卡务中心。果然,李轩的卡里余额为零。看着他有些生疏地操作着自助充值机,李贺白在旁边简单指导了几句。办好充值,两人走出行政楼。李贺白提议:“时间还早,要不要去小花园那边走走?那边环境比较安静。” “好。” 李轩从善如流。 他们沿着一条蜿蜒的、两旁栽满法国梧桐的石板小径慢慢走着。梧桐的叶子依旧浓密,周围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远处操场隐约传来的喧哗。比起刚才走过的地方,这里确实多了几分静谧和闲适。 “这里环境很好。” 李轩忽然开口,打破了持续的沉默。 “嗯,夏天在这里乘凉很舒服,就是蚊子有点多。” 李贺白接话道,“那边还有个很小的荷花池,不过现在花期差不多过了。” “你来这个学校几年了?” “初中就在这儿了,六年。” “那很熟悉了。” “差不多吧。” 对话再次断断续续地展开,依旧简练,但比起最初的完全沉默,已经自然了许多。李贺白发现,和李轩交谈并不费力,他似乎很懂得把握分寸,不会追问让人不适的问题,也不会让话题彻底冷场。 天空愈发阴沉,云层低垂,仿佛触手可及。一阵凉风掠过,带着明显的湿意。 “好像真的要下了。” 李贺白话音刚落,细密的雨点就疏疏落落地飘洒下来,打在树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下雨了。” 李轩也说道。 李贺白却不慌不忙,从自己随身背着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深蓝色双肩包里,拿出了一把折叠伞。 那是一把黑色的直骨伞,不算新,但很干净。伞面确实不大,对于两个身高都超过一米七五的男生来说,显得有些局促。 李贺白将伞的大部分倾向李轩那边:“走吧。” 两人并肩走入雨中。伞下的空间瞬间变得私密而逼仄。肩膀不可避免地轻轻碰在一起,隔着薄薄的校服面料,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体传来的温热体温,以及外面雨丝带来的、附着在手臂上的微凉湿气。李轩身上淡淡的清香,和另一种说不清的、带着点皂角干净气息的味道,在狭小的空间里悄然混合。 雨点敲打着伞面,噼啪作响,节奏细密,仿佛将这小小的伞盖与外界隔绝开来,营造出一个独立、安静,却又因为距离过近而莫名有些紧张的氛围。刚才尚算流畅的交谈,在这一刻仿佛被这雨声吞噬,再次陷入了沉默。然而这次的沉默,与之前任何一次都不同,它带着一种青涩的、黏稠的、令人心慌意乱的张力。 李贺白能听到自己有些过快的心跳声。他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的路,努力忽略掉手臂外侧传来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温热触感。他搜肠刮肚,想找点话说,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安静。 是继续介绍校园?还是问问他对新学校的印象?或者……干脆什么也不说?他下意识地微微偏过头,想用眼角的余光观察一下李轩的反应。然而,就在他转头的瞬间,却恰好撞上了李轩同样侧头看过来的目光。 距离太近了。 近到李贺白能清晰地看到李轩长而密的睫毛上似乎沾染了窗外飘进来的、极其细微的水汽,近到能看清他褐色瞳仁里自己有些失措的微小倒影。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在伞下略显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格外深邃,里面似乎涌动着一些李贺白看不懂的、复杂难辨的情绪。那目光仿佛有实质的重量,落在他的脸上,带着微烫的温度。 李贺白心里猛地一跳,那种陌生而异样的感觉再次袭来,比之前在宿舍里被他指认时更加强烈。像被微弱的电流猝不及防地刺了一下,酥麻感迅速从心脏的位置蔓延开,传递到四肢百骸,让他握着伞柄的手指都不自觉地收紧了些。一种莫名的热度悄悄爬上了他的耳根。 他几乎是有些慌乱地立刻移开视线,重新看向前方被雨水打湿、颜色变深的路面,借着急促起来的雨势掩饰自己的失态,声音比他自己预想的要急促和紧绷一些:“雨下大了,我们快回去吧!” “好。” 李轩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什么波澜。但他也悄然地将自己的身体往伞外挪动了一点点,试图拉开那微乎其微的距离。 两人不再说话,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沉默地走在雨幕中,只有鞋底踩过积水路面发出的轻微声响,和头顶上持续不断的雨打伞面声交织在一起。 回到宿舍,擦干头发和肩膀上溅到的雨水,李轩去了卫生间,李贺白靠在床头,听着舍友们陆续回来,喧闹地讨论着刚才那场突如其来的雨如何打断了他们的球赛,他的心跳才渐渐平复下来。然而,那股陌生的、被那双眼睛注视时产生的悸动感,却并未完全消退,像投入湖心的石子,虽然沉了下去,涟漪却还在缓缓扩散。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一次次飘向对面那张已经铺好、此刻空着的床铺。 他似乎,并不讨厌这次被迫的“向导”任务。甚至……感觉意外的不错。那种舒服和愉悦,像春日悄然滋生的藤蔓,在他尚未察觉之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缠绕上了心尖。而最后雨中那短暂的对视,以及随之而来的慌乱,则为这初生的藤蔓,浇灌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酸甜交错的露水。 李贺白隐约觉得,这个名叫李轩的转学生,或许会像这场不期而至的秋雨一样,悄然改变他原本平静如水的高三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