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死对头同时失忆后》 第1章 楔子 《和死对头同时失忆后》 文/琰宸 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 宽净敞亮的会议室里,傅珺瑶一身张扬的酒红色西装,黑色长发利落地束在脑后,神色泰然地盯着前方的汇报大屏。 长桌上所有人都聚集会神,听着这份前不久由傅珺瑶正式提出的面向单身人群销售的楼盘方案。 “傅总,有关于新楼盘的安防系统,这边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苏氏的,一个是林氏的。” 傅珺瑶翻动着面前的会议方案汇总,对这两个备选都不太满意。 “去年苏氏的安防系统出了意外,安全系数不够。” “林氏今年才开发出来的系统,可信度也不高。” 楼盘既然面向单身人士销售,安全系数一定要是最高的才达标。 傅珺瑶直击痛点,冷静严肃的神色让在场的人都悄悄捏了把汗。 傅珺瑶看向汇报的那人,问:“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那人稍稍语塞,犹豫过后才吞吞吐吐开口:“还…还有,但是……” 看出那人的顾虑,傅珺瑶又给了她一颗定心丸:“不用但是,你说吧。” “最优选的方案是……启行。” 话音刚落,长桌上有一瞬的静默。 傅珺瑶的脸色也稍微收敛。 没有一个人敢开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坐在主位的女人终于起身:“我知道了,今天的汇报就到这里,散会吧。” 高跟鞋利落地踩在脚下的地板,清脆的声响逐渐淡出会议室。 等傅珺瑶的身影完全消失,其他人才敢离开。 回到办公室,傅珺瑶把手上的文件反扣在了办公桌上,一个滑步坐到凳子上,毫不犹豫地甩开了脚上的高跟鞋,两只脚熟练穿起藏在办公桌下的平底拖鞋。 她长呼了口气,打开iPad,查看里面的备选方案。 启行。 她冷哼,果然还是这些薄情寡义的人最能做好防人的系统。 页面恰好停在了启行的简介首页。 那个她还算熟悉的男人的照片安静地挂在那里。 傅珺瑶盯着页面看了好几分钟,最后按了内线电话。 她的秘书很快进来:“傅总。” 傅珺瑶重新凛神,眉眼间自然而然透出厉色,双脚麻利地穿好高跟鞋,起身:“你陪我出去一趟。” …… 傅珺瑶去启行,任谁看了都要惊叹一嘴。 偏偏她一个冷眼扫过去,围观者全都噤声。 秘书悻悻跟在后面,小声提醒:“傅总,您确定要上去吗?董事长那边……” 秘书的话还没说完,傅珺瑶便打断,说她心里有数。 她的每一步都带着强势的震慑力,围观的人都不自觉远离,就连投去目光的动作也都谨慎小心。 傅珺瑶停在前台,说:“我有事找沈总,麻烦你告诉他一声。” 前台双眸微微一瞪,愣神片刻,视线几乎失焦,才怔怔道:“抱…抱歉,请问您有预约吗?” 傅珺瑶动了动唇,正欲开口,那道熟悉的声音已经在身后响起。 “傅珺瑶?” 话音落下时,傅珺瑶刚好转身,同男人对视。 他继续:“傅总一向唯利是图,恕沈某愚钝,不知道启行有什么宝贝,还值得傅总亲自来一趟。”那声音懒懒的,不受任何框架限制,仿佛随时能跳脱至无尽的边沿外。 傅珺瑶对他的唯一印象,就是仇人。 他们那一大家子,都是一群没有良心、薄情寡义的小人。 而他,披着一副人模狗样的皮囊,说起话来浑像个不入流的二愣子,一身板正的黑色西装,右耳还钻着颗黑色耳钉。 伪装得又古板又骚包。 傅珺瑶扯了扯唇,漂亮的鼻骨下是一张轮廓优越的嘴唇,吸睛的红勾勒出迷人的弧线,嘴角轻轻往上扬,好似笑了,可眼底却是一片漆黑。 她的视线悄然落在男人身边的人,停了两秒,又回到男人身上,不紧不慢道:“沈总确实愚钝,来启行的目的,除了安防系统,难不成还能是喝下午茶吗?” “……” 男人被她噎了一嘴,正欲反击,傅珺瑶又抢了先机。 “不过我能理解,毕竟沈总这个名字嘛,寓意确实欠佳,述白,不就是S、B嘛。” 她甚至刻意咬重那两个字母,吐字异常清晰,在场只要长了耳朵的,不可能没听见。 “……” 沈述白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半眯着眼,视线凝过来。 傅珺瑶毫不胆怯地睨回去,下一秒,却被男人一手掐住下巴。 她稍稍一僵,眸中的气焰散了一半。 她往下瞥了一眼落在她肌肤的手指,继续挑衅:“气急败坏了?S、B?” 她故意重复那两个字母,眸中衅意更甚,带着不把他气死绝不罢休的冲劲。 可男人却不按套路出牌,她的尾音还没有消失,他的拇指骤然按在了她的唇边。 傅珺瑶蹙起了眉。 暂时摸不清他的路数,只能警惕地盯过去。 几秒后,唇上的温热消失,她看到他的指腹沾上了一抹红。 他的声音紧随其后:“真鲜艳的颜色,不过和傅总很搭,毕竟是为了利益不知道踩着多少人往上爬的女人。” 语气较此前收敛了很多,不羁的慵懒感瞬间消失,隐隐掀起了一股冷意。 傅珺瑶神色如旧,嘴角的弧度更深,漆黑的眸中闪过一丝狡黠。 细长的手指上抬,隔着那一身板正的西装,落定在他的胸口。 指甲在舒适的面料上勾了两圈,她重新抬眸:“怎么,是这样鲜艳的红色太夺目,刺痛到沈总这颗脆弱不堪、又不懂情感的小心灵了吗?” 两人一来一回的姿态看上去略显暧昧,可没有一个人会认为这两人之间有存在‘奸情’的可能,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周遭的每一寸空气都藏着锐利的锋芒。 那人嘴角抽了抽,嗤笑一声,咬着牙道:“血盆大口,女妖精。” 她冷哼:“单耳耳钉,闷骚怪。” “……” 沈述白再一次败北。 趁他语噎,傅珺瑶毫不犹豫从他身边挣脱,却在迈出两步后猛然头皮发紧—— 她的头发被勾进了沈述白的表带里。 她咬着牙想挣脱,可表带和发丝就跟被胶水粘住了一般,傅珺瑶感觉头发快扯断了都没弄开。 而沈述白用力往回收手腕,最后依然是徒劳。 一出荒诞的戏码就在启行的大厅莫名其妙上演了。 围观的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只有偷偷拿出手机拍照的。 “你给我松开!”傅珺瑶稍稍失态,厉声喝道。 沈述白就更别提,一面拨她的头发又一面被头发缠住,导致表带也解不下来,头发反而绕得更紧。 “明明是你的头发,你怎么不松?” 还是傅珺瑶的秘书反应迅速,站定在两人中间,利索地挑开了扎进表带的发丝。 隔着秘书的身影,两人忿忿相望。 傅珺瑶三两下理好了头发,狠狠瞪了他一眼。 然后转身,踏着清脆有力的步子走出大厅,没有继续跟他聊下去的打算。 等重新回了车上,秘书从后视镜里看过来:“傅总,您不是…打算找沈总聊事吗?” 傅珺瑶端坐着身体,左手解开了西装扣子,示意她开车。 “不要紧,他会主动来找我的。” …… 傅珺瑶刚回公司,就被叫去了董事长办公室。 一进门,那张不怒自威的脸已经成了整个空间里最让人不可忽视的存在。 见傅珺瑶进来,傅老爷子的脸色稍微好了些。 “珺珺,来了?” 在老爷子面前,傅珺瑶一向守规矩:“董事长。” 老爷子嗯了一声。 又问:“我听说你打算把新楼盘弄成单身公寓?” 傅珺瑶点头,心口微微一凛,背在身后的手指绕在了一起。 她解释,说她已经提前做过调研,新楼盘的地段恰好是上班族租房的首要地段,目前上班族单身人士越来越多,她想建造一个独特的、与市场稍微有异的新型小区。 老爷子端起桌上还在冒气的热茶,抿了一口,暂时没有说话。 傅珺瑶的视线悄悄看过去,背后的手绕紧了些。 “珺珺,我不干涉你的决策。”老爷子慢慢吞吞地说完这句话,又把头转向她,已经苍老的眸中厉色未消,傅珺瑶下意识挺直了背脊。 “不过你要知道,恒璟在你的手上,绝对不能走下坡路。我不希望你像你哥一样,明白吗?” 傅珺瑶抿了抿唇,然后点头:“我明白,董事长。” …… 傅珺瑶回自己的办公室之后没急着下班,直到秘书的内线电话进来,说老爷子已经走了,她才彻底松了口气。 看了眼时间,感觉肚子空荡荡的,她迅速起身,光着脚跑进休息室,脱掉束缚她的西装,换上了浅灰色的运动服。 又解开长发的束缚,擦掉鲜艳的红唇,戴上黑框眼镜,火速出了办公室,去坐直达电梯。 从停车场里选了辆低调的奥迪,她调出导航,直奔目的地。 四十分钟后,奥迪从CBD穿梭到不起眼的小吃街,最后停在了环湖公园附近。 傅珺瑶一脚蹬开车门,左手提着还冒热气的螺蛳粉,找了自己最熟悉的位置坐下。 这会天色已经暗了,不过她早有准备,给相机准备的外接闪光灯早已经成了她的御用美食照亮器。 她搓了搓手,一次性筷子被咬在嘴边,双手迫不及待地开了盖子。 熟悉的香味扑面而来,肚子跟着叫了两声。 她一般不加酸笋,基本没有臭味,几乎占据了整个碗容量的粉面铺满了黑木耳和酸豆角,脆嫩爽口的空心菜穿梭在白花花的粉里,几根黄豆芽相伴其中,油亮的香葱在最上面稍做点缀,傅珺瑶完全无法拒绝。 这家店是她夜跑时摸索到的小店,寻常在家她是不可能吃到这些东西的,在公寓又点不到这边的外卖,公园里这块适合吃饭的宝藏之地也是她偶然才发现的。 筷子搅动两下,美食已经做好了下肚的准备。 傅珺瑶夹了一筷子粉,放在嘴边吹了吹,一口吸溜进去。 浑身的放松和愉悦疾速浸润了每一根头发丝,她下意识晃了晃肩,继续手里的动作。 吃到尽兴,一道低声的哼叫撞到了她脚边。 傅珺瑶吃粉的动作跟着停了,斜眼看过去。 是一只白色的小狗,毛发有些脏,颈间也没有项圈,应该是公园里的流浪狗。 左手捏着的筷子被她放下,正要往小狗身上碰,那道熟悉的男声不合时宜地凑过来。 “又是你?” 她抬眼,稍稍诧异。 那人还是那一身西装没变,当然,最吸睛的还是他右耳的耳钉。 他手里还拿着半根火腿肠。 不等她开口,手边的小狗又朝那人跑了过去。 他蹲下来,把剩下的火腿肠喂给小狗。 傅珺瑶舔了舔唇,悄然收回了目光,只是盯着面前的食物,迟迟没有继续吃下去的动作。 耳边小狗的咂舌声紧密响起,半分钟后,小狗兴奋地叫了声,然后跑远了。 然而那个男人还在。 那抹高挑板正的身影很难让人忽视。 他又靠近了些。 傅珺瑶手里的筷子在碗里搅动着,泛着油光的汤汁在中心形成了一个小漩涡,她盯着那一块,装作没看到那人。 “没想到傅总还有这种爱好?” “在公园吃个饭而已,很奇怪?” 他还在公园喂狗呢。 傅珺瑶没转头,挑了一根粉慢慢吃进嘴里。 不近不远的距离间,有一瞬沉默。 脑海中已经在想如何应付这人,却不成想,他突然转了话题。 “你今天去启行,是想跟我谈合作?” 几秒后,傅珺瑶终于舍得转头,重新看向那人。 镜片后的双眸中,熟悉的强势再度亮起,仿佛下一秒便要穿透阻隔。 她不答反问:“现在需要谈合作的不应该是启行吗?” 傅珺瑶清楚记得,今天沈述白助理手上拿的那份文件。 ‘针对销路减少的应对策略’。 她不难想到,启行的安防系统的确是整个淮北最优的备选没错,可恒璟也是整个淮北最大的房地产集团。 他们两家不往来,启行的安防系统再好,销路也会被限制大半。 她的话音落下,他的眸色收敛起来。 隔着那一层镜片,两双眸子无声对峙。 傅珺瑶想以退为进,一直保持沉默,可那人似乎持有和她一样的招数。 两相僵持间,沈述白退了个彻底。 他走了。 走之前只说了句:“慢慢吃。” …… 隔天一早,傅珺瑶刚到办公室,秘书便抱着一捧新鲜的花束进来。 “傅总,前台有人送了束花给您,不过没有署名。” 傅珺瑶本不以为意,让秘书把花直接拿去前厅当摆饰,却在瞟过一眼后突然叫停。 “先拿过来。” 送她花的人并不少,红玫瑰、蓝玫瑰她也屡见不鲜。 这花…她倒是第一次见。 King Protea,海神花,常见于凡波斯一带,据说这种花在经历过频繁的森林大火之后,依然能由粗壮的花茎长出新芽。 多次浴火也能重生。 它还有个俗称,叫帝王花。 这束花不大,三支粉帝王占据了最显眼的视觉中心位,空出来的部分靠粉玫瑰补上。 在最边沿的粉玫瑰上,立着一张卡片。 傅珺瑶迅速打开,发现卡片也没有署名。 只有单调的那几行字。 她三两眼扫完内容,红唇稍稍动了动,勾出一抹很浅的弧度。 她收了卡片,抬头对秘书道:“帮我把下午的时间空出来,我要去见个人。” 第2章 01 江云半倚在木板床上,身侧的窗户开了一小道缝隙。 窗外金灿灿的阳光毫不吝啬的透进来,裹着轻微的海咸味,还混杂一丝沙砾晒干沁出的热浪。 她拧着眉,望着眼前陌生的一切,心底说不上来的空虚。 一天前,她在一阵强烈的钝痛中醒来,模糊的视线聚焦时,她只看到了这间陌生的小木屋,以及坐在床旁圆桌边的陌生男人。 她下意识后退,身体却撞上坚硬的床头,肌肉绷紧,警惕地睨过去。 “你是谁?” 男人脸上闪过一抹喜色,动作却依然小心翼翼的。 他缓步上前,整个人看上去倒是没什么攻击力,话语却像是一根锋利的鱼刺,意外又尖锐地扎进了她的耳膜。 “我是你老公。” 瞳孔骤然紧缩,她大声质问:“我老公?!” …… 江云得知,她和这个男人在半个月前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晕倒在海滩边。 住在江渔村的萍姐偶然发现了他们,把他们带了回来,不仅给他们提供了住处,还找了村里的老中医过来帮他们诊治。 男人比她早醒过来三天。 幸运的是,男人的伤口大多在手臂和前腹,不太影响活动。 不幸的是,男人什么都不记得了。 就连他们俩的身份关系,他也是听萍姐说的。 据男人说,萍姐在他醒来的那天,拿出两人口袋里的竹音哨,十分笃定道:“你们俩呀,肯定是夫妻!当时我发现你们的时候,你可是把她抓得紧紧的嘞,而且这个竹音哨在咱们洱南市,一般都是定情信物来的呀,而且你们这个还是定制的嘞!” 男人把竹音哨送到江云面前,露出那两个被标有印记的地方。 一个刻了‘y’,一个刻了‘b’。 江云不解:“这什么意思?” 男人摇头,猜测或许是他们名字的首字母。 江云拧眉看着手上的东西,只觉得说不出口的不对劲。 他们是夫妻吗? 什么时候的事? 她什么时候结的婚? 以为自己是因为身上有伤,一时半刻想不起来,她又深吸了口气,慢慢平下情绪,想留给大脑思考的余地。 耳边窸窸窣窣的动静不止,男人缓缓在床尾坐下。 在男人坐下的那一刻,她的视线也跟着落在了男人身上。 男人的目光就跟从窗子里透进来的风一般,不敢太明显,又很难让人忽视。 他试探性问:“你…记得你叫什么吗?记得…我吗?” 江云动了动唇,想要回答,却又猛然一顿。 她叫什么? 她叫什么? 江云拼命回想,却始终无法和大脑建立起有效联系。身体里熟悉的疼痛加剧,她捂着太阳穴,想排除这些干扰,闭着眼继续回想,拼命想抓住点什么,最后却一无所获。 “我叫什么?我叫什么?!” 她重新睁开眼,下意识抓住眼前的陌生男人。 男人的脸部线条流畅顺滑,饱满的额头下挺着直如利尺的鼻骨,微薄的唇下有棱角出挑的下颌收尾,勾勒出不圆不尖刚刚好的下巴。 一双平眉下的眼瞳像是加了牛奶顺滑过的黑咖啡,哪怕只被一丝阳光照射到,那双深褐色的瞳眸便已经泛起柔光。 她能清晰看到男人的每一分每一寸,却怎么都无法把他在大脑中对上号。 一股滞后的恐惧悄然攀升,混入身体的各个角落,加剧了原本存在的疼痛。 说出口的话也带了一丝颤音。 “我叫什么啊?我是谁?你又是谁?”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也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是谁? 他是谁? 这是哪里? 他们为什么会出事? 情绪渐渐上头,抵达失控的边缘,她很想抓住点什么,可面前没有能让她抓住的东西。 她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不真实。 陌生、空虚…… 那个原本储存在这具身体里的世界在眼前一点点坍塌。 最后消失。 江云感觉眼眶涌起一阵酸意,大脑感知到的疼痛加剧,双眉不自觉地往中间挤压,那个男人的身影也逐渐模糊。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拽着往下沉,就快要沉底。 然而最后一刻,她被揽入了一个陌生却又温暖的怀抱中。 全身的肌肉绷紧,她的呼吸也有片刻的停滞。 直到肺腔内的氧气不足,她才慢慢吸了口气。 背后,一个宽大温热的手掌轻轻拍了拍,又顺着脊线从上往下轻抚。 拽着她心脏的力度小了些。 男人说:“不记得也没关系,不记得,我们就慢慢找回记忆。” 男人的声音很轻、很柔和,和肌肤能感受到的那股热浪很像。 她不自觉放松了些,心脏又重新回到了原本的位置,规律跳动。 男人又继续道:“从今天开始,你叫江云,我叫江阔,我是你的丈夫,你是我的妻子。” 江云。 江阔。 妻子? 丈夫? 她半信半疑,有些想反驳。可她还需要他的帮助,而且…她并没有很排斥他。 她又把反驳的话吞回了肚子里。 至少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他是她唯一的同伴。 …… 江云翻了个身,不小心扯到背后的伤口,她下意识压住肩膀,‘嘶’了一声。 恰好此时房间的木门被推开,江阔端着一碗中药进来。 男人很快注意到她,快步走到床边,迅速放下手里的药,把人扶稳。 “怎么了?又扯到伤口了?” 男人直接往她的背后看去。 江云点头,“好像还是昨晚的那个地方。” 昨晚她做了噩梦,睡梦中不小心扯到伤口被痛醒,是江阔帮她重新上药包扎的。 “慢慢侧身,趴过去。” 江阔熟练地帮她趴好,又慢慢把她的衣服往上撩。 江云咬着牙,腰腹轻轻一颤。 她还是很不适应一个男人帮她上药。 可萍姐和女儿又要忙着生意,收留他们已经是善意。 这村里帮他们诊治的老中医又住得很远。 况且江阔如果真的是她的丈夫,上个药而已,小事一件。 碘伏的味道混入海咸味的空气里,一阵清凉缓慢落入腰间。 江云看到他又拿出了床头放着的一盒小药罐,她知道,那里面是那位老中医特制的中药,效果很好。 中药独特又浓烈的味道很快掩盖了海咸味和碘伏味,强势地占据了鼻腔的嗅觉细胞。 等涂好药,贴好纱布,衣服也被放了下来。 江阔的声音重新在耳边响起:“慢点侧身,我扶你起来。” 男人的动作很缓很轻,整个过程中没有透出一丝不耐烦。等她坐好了,他又把床边的窗户推开,好让外头的阳光全都照进来。 “这边临海,太阳很舒服。” 江云往外瞟了一眼。萍姐让他们住的这间房视野很好,窗边就能看到一望无际的大海。 洱南四季如春,几乎每一天都能见到万里晴空,澄黄的亮光洒在海面,随着海浪翻起一阵又一阵碎金,只是看一眼,都能让人心情大好。 江阔坐在床边,拿起还冒热气的药,舀了一小勺,先放在嘴边吹了吹,再喂到江云嘴边。 江云的视线不经意间从他的脸上扫过,又落到靠近她的手上。 深褐色的药液在勺中轻轻晃荡,她没说话,乖乖把药喝了。 只是药入嘴的那一刻,她的眉头跟着拧紧,药液在嘴里滚了几圈都难以下咽。 江云忍着想吐出来的冲动,拼命吞了下去。 “还是很苦吗?”江阔问。 喉间的涩意上涌,带着舌尖遗留的苦,两相交织缠绵,涩味更浓,江云用力把嘴里的苦味往下咽,蹙眉点了点头。 江阔抽了张纸,擦去她嘴角残留的药汁,又把碗放了回去,说:“你等我一会,我很快回来。” 说完,他的人影三秒钟便消失在了门口。 江云被嘴里的苦涩裹挟,无暇想他去了哪儿,他却很快回来了。 手里还多了一个罐子。 江云没看清,先闻到了一股甜味。 等定睛时,男人已经把东西喂到了她嘴边:“这是萍姐自己做的蜜饯,很甜,压一压。” 蜜饯碰到嘴唇,一丝蜜甜沁入,江云看了男人一眼,张嘴吃下了蜜饯。 确实很甜,甜到嘴里的苦瞬间被扫荡一空。 江云被男人一口一口喂着喝完了药,等到苦涩不再能牵动江云的心思时,她的目光便停在了男人身上。 他的动作依旧很细致,每一次抬手、每一个眼神都恰到好处。 没有越界,也没有侵略性。 江云的确能在这个人面前卸下防备没错,可心底的困惑也跟着攀涨。 明明他也失去了全部的记忆,为什么还会对她这个陌生的‘妻子’如此体贴?为什么会如此相信他们就是夫妻? 如果是身体的本能,那她又为什么没有这种本能? 男人放了碗,又挑了颗蜜饯出来喂给她。 江云却因为想得太过入迷,忘记张嘴。 “不吃了吗?”男人的声音陡然溜进耳膜。 这个角度,江云能清晰地看到他右耳的那颗黑色耳钉。 心脏莫名撞了一下胸壁,她的瞳孔跟着闪了闪。 她昨天其实注意到他戴了耳钉,但一直没看清模样。 晚上睡觉他又睡在地铺,右耳完全被挡住。 这耳钉她好像……在哪见过? 男人似乎是注意到她的视线,指腹在耳钉上摸了摸:“耳钉怎么了吗?” 江云终于回神,吃下了那颗蜜饯,摇了摇头,扯唇浅笑:“没有,挺好看的。” 也是,他们以前如果真是夫妻,她对他的东西熟悉一点再正常不过。 江阔把桌上的东西整理好,问她要不要休息会。 江云摇头,睡了这么多天,她也睡够了。 “江…江阔。”她开口,这个不熟悉的名字还有些难以启齿。 男人嗯了一声。 “我们……不离开这里吗?” 第3章 02 “等你先养好伤。” 就目前的状况,一来他们不方便,二来他们根本就不记得家的位置,离开也不知道往哪走。 江阔醒来时已经看过,两人的手机在水里泡了太长的时间,根本打不开,他们身上没有钱包也没有证件。 他们甚至也不能确定他们到底是本地人还是外地人。 江阔说,想等她身上的伤好了之后,带她一起去镇上的公安局。 他们失踪了,家人应该会找才是。 江云又不说话了,转头望着窗外。 她不记得自己以前有没有见过海,但潜意识的认知认为,大海有治愈心情的功效。 然而此刻,她只觉得心里就像这一片一望无际的海域,广阔又没有边际,除了一阵又一阵陌生的波动,她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想不起来。 海浪不停歇的翻涌,浸染过温度的风肆意穿梭,从窗户潇洒吹进来。 江云耳边的发丝跟着扬起,她突然觉得眼角有些干涩。 “要不要看看我们之前穿的衣服?” 江阔的声音乍然响起。 江云下意识回眸,迎面对上那双深褐色的瞳眸。 两秒后,她悄然移开视线。 “好啊。” 不知道是不是蜜饯太甜,卷走了喉间的水分,她的声音有些哑。 男人笑了笑,三两步跨到柜子旁,从里面拿出两套衣服。 江云的目光跟随他的身影,往身侧看过去。 被风带进胸腔里微涩的泡泡逐渐变小,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处,隐隐期待。 只是在看到江阔拿出来的两套衣服时,还没来得及消失的泡泡突然破了。 江云皱了皱眉—— 很陌生的衣服,也不是她喜欢的风格。 左边是一套深紫色的西装,无论是版型还是材质都是最佳,却从头到尾都透着一股强势、严肃的味道。 “我以前喜欢这种风格吗?” 她从上到下几番打量,疑惑还是忍不住从嘴边吐出。 江阔也跟着看了两眼,道:“事业型,我觉得还蛮好看的。” 接着,他又转向紫色西装旁边的他穿过的黑色西装,嘴边的笑柔和了些:“感觉我们的风格很像,没准是在一起工作,发展办公室恋情来的。” 江云没接话,左手悄悄捏了捏耳垂。 那套黑西装在她眼里过于板正,有点像上了年纪的老干部穿的。 考虑到自己还需要这个男人照顾,江云到底没有吐槽出口。 “太严肃了,我不喜欢。”江云摇头。 男人嘴角的弧度默默往回收了收,又把两套西装塞回柜子里。 然后回到江云身边,弯腿蹲下,手臂虚搭在床沿,和她保持了合适的距离。 他又问:“那你喜欢什么风格的衣服?正好我打算去买几件给你换洗的衣服。” 这个角度,他需要稍稍仰视她。 他的声音还是那样柔和,还有一点她熟悉的小心翼翼和试探。 她垂眸,有意避开他的视线,却无意落定在他颈中突出的喉结上。 藏在唇中的牙齿暗暗咬了咬舌,她又把视线挪了回去。 “都行,只要舒服就好了。” 深褐色的眼瞳被窗外的光线沁入,宛若透亮的琥珀,包裹着琥珀的眼眶稍稍弯起,从里头漾出的笑意一点不剩的落进江云眼中。 身体莫名僵了僵,背后的伤口缩起很轻的痛感。 她看到男人点了点头,笑着应她:“好。” …… 屋子里残留的药味逐渐被海风卷走,江云维持着一个姿势很久很久,腰有些受累。 她试着动了动腿,想下床,只是两条腿刚移到床沿,髋部的骨头便开始抗议,牵扯着周围的神经,往大脑传输痛感。 江云不自觉咬紧了牙,无奈,又乖乖躺回床上。只是动作有些没轻没重的,隐藏在纱布下的伤口也一起使坏。 江云连连嘶声,自顾自道:“我半个月前到底干什么了?居然把自己摔成了半个废人。” 她侧躺下去,面对着窗户那边,嘴里的话还没停:“还把自己给摔失忆了,真是个神人。” 说完,她还觉得不够,又继续道:“失忆就算了,还莫名其妙冒出了个陌生老公,老公就算了,居然也失忆了!” 她抬手撑着半边脸,长叹一声气。 沉静了两秒,又开始动嘴:“今年该不会是走了什么不好的大运吧?” 没一会,她又泄了气。 她根本不记得自己的生日,也算不了什么大运。 两只眸子空洞地看着悠闲的海浪,一分钟后,她又翻了次身。 好无聊。 “好想下床啊!”她哀叹。 手指在单薄的床单布料上慢慢抠着,细碎的声响短暂取代了内心的空虚。 不过很快,效果就不明显了。 她想换个动作接着打发时间,却无意瞥见了枕头边的那两支竹音哨。 昨天被江阔放在这里,就再也没动过。 两支暖玉雕琢的浅青竹音哨不过小拇指的长短,哨身似竹节,线条清隽流畅,顶端打磨得圆滑,一根细绳从哨身的小孔穿过,应该是戴在脖子上的。 很漂亮,确实很适合当定情信物。 这是江云的第一想法。 不过她又定睛凝着那两个刻在尾端的字母。 y、b。 按理说这种不应该直接刻字吗?一个字母能代表什么? “刻字母是为了省事?”她自语问道。 不过她和江阔,谁是y,谁是b呢? 答案她是想不起来的,索性拿起一支吹了两下。 “居然吹不响?” 江云又里里外外打量了一圈,发现里面好像有一节是实心的。 她瘪了瘪唇,槽道:“敢情是个只能看的定情信物啊。” “江云啊江云,你也太不懂浪漫了。” 她自话自说,不过很快又反驳自己的话:“不对,说不定是江阔买的呢,老干部应该不怎么浪漫吧?” 话音落下,江云又想起他戴的黑色耳钉。 不禁咂舌:“不过老干部戴耳钉,好奇葩的搭配。” 脑海中浮现出他的身影,她连连摇头,眼眸半眯:“又古板又闷骚。” “你醒啦?饿了吧?” 江云自话的尾音陡然被萍姐高昂的嗓音盖住。 她稍稍一惊,下意识抿唇,又把竹音哨丢回原位,清了清嗓道:“萍姐。” 昨天江阔已经给她介绍过了。 江萍是个很热情的女人,在江渔村开了一家小饭馆,她丈夫很多年前去世了,现在家里就她和女儿在。 她不仅救了他们,还留他们在这里养伤。 萍姐端着盘子进来,里头摆好了热腾腾的食物,饭香味像是安了定位系统似的,直往鼻腔里钻。 “小云,吃饭吧!”萍姐把盘子放在了床头柜上,端起了米饭送到她手里。 掌心很快传进了几许热意,看着碗里晶莹剔透、粒粒分明的白米饭,江云确实有些饿了。 不过江阔还没有回来。 江云先道了谢,又把米饭放了回去,说等江阔回来再吃。 免得麻烦萍姐又热一次饭。 闻言,萍姐又把饭送回了她手里,解释说:“这饭啊就是江阔让我送过来的,他刚刚去了店里,把晚餐准备好了,说要去给你买些衣服,让我给你送饭过来。” 江云的动作一顿。 萍姐又继续道:“你身上还有伤,又不能下床,也是得好好补补身子!” 她又看向盘子里的食物。 一荤一素一汤。 鲈鱼豆腐、白灼青菜,还有一个百香果酸汤牛肉。 “这些都是能促进伤口愈合的,快趁热吃!”萍姐担心她不方便,又把菜挪近了些。 左手拿起筷子,江云却没急着吃。 她不确定地望着那几盘菜。 鲈鱼和豆腐在盘中紧紧勾嵌,奶白色的汤汁冒着诱人的香气,嫩绿的青菜整齐的躺在盘中,浅褐色的酱汁还冒着点点油光,粉嫩的牛里脊和红润的番茄片浸泡在澄亮的酸汤里,面上放了两片柠檬片点缀,百香果籽飘浮在牛肉和番茄的空隙里,飘出的酸甜味让人胃口大开。 江云完全不知道江阔会做饭。 她又看向萍姐,依旧不确定地问:“这是江阔做的?” 萍姐笑着点头,十分满意地望着那几盘菜,由此打开了话匣子。 “你别说他做的还真不错,尤其是这个百香果酸汤牛肉,也算是咱们这的特色了,没想到他比我做的还要好吃,我这饭馆里的人都喜欢得很呢!” 饭馆里的人? “他在您的饭馆吗?” 萍姐不以为意:“对的呀,他非要感谢我救了你们,说去我饭馆里帮帮忙,就当抵了食宿。” 江云了然。 确实是应该做点什么,毕竟萍姐也是好心救他们。 江云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又被萍姐拉着胳膊八卦起来。 话里话外都是对两人的喜欢:“要我说呀你们肯定是对恩爱的夫妻!江阔醒过来以后虽然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但在我说了你们俩是夫妻后,二话不说就来照顾你了,而且你们身上不是没有现金吗,咱们这中药虽然不贵,但是采药也是很麻烦的嘞,他眼都不眨,直接把手表抵在老张那里了。” 老张就是村里的老中医。 “那手表我女儿认识的嘞,说价钱贵着呢!我本来说先帮他垫着钱,但他拒绝了,说我已经帮了他很大的忙了,一块手表而已,只要你们能好起来,都不重要!” 江云完全愣在了那里。 心里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只觉得身体的疼痛有片刻的麻木,全身的血流很慢,却又在某个瞬间,不知道哪一处的血液在血管里往前冲了一下,一股温暖的热流涌出,心底的空虚好像有一瞬的消散。 江云拿起筷子,开始往嘴里送食物。 饱满圆润的饭粒在嘴里的每一口都是满足,豆腐很嫩,鲈鱼没什么刺,青菜爽口,酸汤牛肉的味道最特别,她以前应该没尝过这种味道,酸酸甜甜的,牛里脊鲜嫩滑口,很好吃。 她也没想过江阔做饭这么好吃。 “你是左撇子呀?”萍姐突然问。 江云怔了怔,她也才发现,觉得是身体本能。 眼尾稍稍一弯,她回答萍姐:“是,习惯了。” “左撇子好,左撇子聪明的嘞。” 萍姐聊上了头,话匣子就没关上。 她又感叹:“我跟你们俩也是有缘,我可想有一对幸福的女儿女婿了,但是我家宝贝啊,她也不听我的,尽找些我瞧不上的女婿!自从你们来了家里之后,咱们家里也热闹了许多。” 江云弯了弯唇,咽下嘴里的食物,说:“是我们得感谢您。” …… 江云差不多吃完的时候,江阔也回来了。 几套新衣服全是宽松舒适型的,样式虽然和他的西装一样过于板正,但也还算看得过去。 日暮西沉,海面失去了太阳的照耀和天空的蔚蓝,一点一点隐入黑夜,只留下频繁翻涌的海浪声。 江阔端着一盆热水进来,放在床边,又关了窗户,把新的睡衣放在床尾,不紧不慢地对上她的眸,轻声问: “我帮你擦擦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