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触手》 1、放学 五点四十分。 教学楼里《卡农》的四声长调下课铃准时响起,除却传来喧闹声的教室走廊,办公室里也是一阵阵松口气的动静。 “快快快,李老师,趁着周主任还没突然抓人开会,我们先去刚说好的那家餐厅——” “什么餐厅?是群里刚发的那个定位吗?这个餐厅好耳熟,早上上新闻就这家吧,你们还敢去啊?” 站在饮水机旁的男老师吴理陡然接话,让收拾着东西的几个女老师动作一顿,目光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到无语。 他自觉幽默,“哈哈”笑了两声,目光转向角落窗边的位置,声音很高地问道,“不过那新闻也只是说附近道路发生的事故,既然是办公室聚餐,肯定人多才热闹啊,舒老师要不要一起啊?” 被点到名的人目光才从红砖墙外灰蒙蒙一线的天色上收回。 无意识地梳理伞页的动作停了下来。 精心打理过、有些弧度的松散黑发下,那双浅褐色的瞳孔因这陡然成为话题焦点而放大。 不论是女同事们顺势礼貌看来的视线,还是男同事那过于热切的目光,都让她攥着黑色折叠伞的指尖不由攥紧。 薄薄的汗意浸出。 愈是紧张,她的神色就愈发冷峻,连唇都轻轻抿成一线。 最终眼帘微垂,盯着自己熄灭的手机屏幕,轻声道,“不好意思,我有约了。” ——不管是从头到尾都没对上过的视线,抑或那不假辞色的清冷模样,都让吴理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尴尬起来。 办公室的气氛诡异地静了静。 …… 完蛋了。 舒窈神思不属地背着包走出办公室时还在想,是不是自己拒绝得太生硬了,把“不好意思”换成“抱歉”或者“对不起”会不会显得自然一些呢? “舒老师。” “老师好。” “老师再见。” 还在因为上一个问题而纠结的舒社恐,即便磨蹭了五分钟,也依然被楼梯间过高的学生浓度所淹没,于是更快地陷入下一个困扰: “嗯……”这个好像是她其中一个班的学生,叫什么来着? 从不点名的舒老师陷入思索,对于其他的招呼声分不出神,只能浅浅颔首。 明明穿着红色带翻边的绸缎衬衫的她,在这因天色而晦暗下来的楼梯间里,是最明艳的颜色,然而却如高山冰原的一捧雪,冷傲不可采撷。 学生们下楼的脚步莫名变轻了很多。 察觉到他们走得更慢的舒窈:“……” 好在这时,震动来电的手机救了她—— 她无端松了一口气,拿起手机看见备注,眉眼舒展许多,不过很有先见之明地先调节了音量,再划动接听,才放到耳边,那边立即传来活泼急切的声音: “杳杳!杳杳!你话怎么说一半就跑啊!” “我没有……”舒窈辩解,“刚才是有事。” 比如忙着写布置下来的,关于上周教研会活动的参与感想、这个季度的思想汇报、还有之后本系学生参加职业技能大赛活动的相关事宜…… 舒窈想到这看着闲且铁的饭碗里衍生出来的琐碎事务,本来冷淡的神色变得放空稍许,像是灵魂被榨干、徒剩躯壳在世间行走,浑身散发着略带怨念的社畜气息。 然后她的灵魂就被好友一句话拉回了这个世界: “那快点说!” “你到底是怎么追到的那个蔺医生!” 舒窈:“!” 她心脏猛地一跳。 犹如受惊的兔子,条件反射望向周围,空白的脑子里下意识地想:这手机隔音应该还行吧?他们都没听见吧? 因为她蓦然停下的步伐,本来就在悄悄盯着漂亮老师看的附近学生立即眼观鼻、鼻观心地看楼梯,好像突然就对一节节楼梯长砖里镶嵌的金色防滑线产生莫大研究欲望。 只有从后方下来的,能从她垂落在肩侧的浅发里,瞥见那玉白的脖颈里蒙上的浅粉赧色。 很快,她的身影就快步走下最后两级阶梯,消失在了走廊转角处。 - 舒窈特意找了条空教室多的、通往校外的偏僻小路。 天色灰暗愈重,花园里高大的棕榈树却仍旧绿意盎然,连枝桠上盛开的黄的紫的鸡蛋花也无忧无虑地对这阴霾盛开笑颜。 繁杂的工作、难处的同事,一切烦恼都在听见“蔺医生”这三个字的时候被清扫一空。 以至于舒窈都没发现自己映在远处空教室玻璃上的浅浅笑容。 然而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以至于她只能斟酌着挤出一个回答,“就、就照你说的那样?” 司徒锦发出八卦的声音。 “哪样?来点细节,我缺的是这几分钟的话费吗!那可是南山医院的主任啊!我们市最牛的南山医院啊,平时门诊预约挂号都要排三个月,你懂不懂这含金量啊?” “我刚才搜那位蔺医生的履历,差点把我闪瞎了,top1本科一路到博士,什么到北美当访问学者,从读书到工作参加的各种项目、还有发表的论文都是我做梦都超纲的东西,听说你们女同最喜欢高学历——” “所以,请问我的杳杳公主,您是使用了什么样的手段迷住这位超高学历的天才呢?求求你了快点满足我的好奇心吧!” 舒·最喜欢高学历的女同·窈:“……你冷静点。” “冷静不了一点!我姐妹新交的女朋友这么厉害你让我怎么冷静,我急需更多细节出去吹牛,特别要让林静姝和她的狗腿子知道这件事,我可没你那么好脾气……算了,不提晦气的家伙,老规矩,我问你答!” “嗯……” “那天组织去喜来登的相亲者那么多,我都没在相亲会的大名单上看到蔺主任,你们怎么遇到的?” 舒窈握着手机,站在风雨欲来的花园里,认真回忆好朋友先前的叮嘱。 她按部就班。 拿着相亲会的邀请函,带着具有记忆点的、属于自己的礼物,进入那个人最多、灯光最花里胡哨的楼层。 然后第一眼。 她就看到了最特别的人。 …… 不过朋友显然不会满足她这样干巴巴的赘述,她只能努力水点内容:“之前像你教的那样,我带着礼物和邀请函,坐电梯去十三楼大厅……” 洗耳恭听的司徒锦:“嗯嗯嗯——啊?十三楼吗?” “怎么了?” 电话那头的人嘀嘀咕咕着,似乎产生了什么疑惑,但知道想从舒窈这里撬点八卦比开海蚌壳还难,于是毫不犹豫道,“没事你继续!” 继续是继续不了了。 因为手机就在这时进了一通最新的电话。 跳跃的“蔺然”二字,让舒窈心尖一颤,是有别于被其他人关注的悸动。 司徒锦格外善解人意,即便想听故事的八卦在叫嚣,却绝不当影响她感情的电灯泡,听见她的话,立即祝她约会愉快,只信誓旦旦自己晚上会再来逼问该有的细节。 舒窈失笑,挂了电话,往馥郁芬芳的热带花园外走,才跨出一步,园里的磨砂地砖就晕开一滴滴水色。 哒、哒哒。 下雨了。 她抬眼看向已经彻底被乌云笼罩的天空,将自己先前仔细收好的伞赶紧撑开,想到已经在校外等着自己的人,脚步快了很多,到后面都小小地跑了起来。 - 循着欧式风格建筑的红墙白瓦教学楼外,排排停驻的车流与校内宽阔的草坪遥遥隔着一道闸门,像内外两个世界。 淅淅沥沥落下的雨,将白泉职校坐落的山头雾意也降了下来,令一切都变得朦胧恍惚,车流里也渐渐只剩下红的黄的车灯在闪烁。 路边。 黑色伞下静静站着一道身影。 纵使雨大,也不影响路过行人匆匆瞥过她时停驻的视线—— 漆黑如瀑的长发,纯黑的发像是被世间最浓郁的黑墨刻画而出,独特的发质本就与众不同,何况这长发下的面庞上,那双同样出彩的黑眸,连眼睫都如漫画精修图一般,浓长分明。 行人使劲眨了眨眼睛,仿佛这样就能将她美貌看得更清楚。 但越使劲,反而越模糊。 而被打量者一手插着灰色风衣衣兜,另一手撑着伞,对这些目光视若无睹,只专注看向闸机那边一道道细微的红光,随进出教职工学生刷卡的动静闪烁。 滴。 捕捉到想要的动静时,伞下汇聚流水的马路上,她被过往车灯晃过的阴影,则变得更为浓烈。 直到看着那人从小跑陡然止住,变成克制的快走,似乎又觉这样还不够,不顾被雨点洇湿的衣袖,步伐越来越快。 她的鞋底踩开一朵朵水花。 走到近前时,小幅度地张了张唇:“蔺……” 然而雨来得急,白泉校园门口的地势高低变化快,舒窈一时不察,从通往井盖的那边跨下阶梯,干净的白鞋眼见就要踩进冲刷的浑水中。 “笃” 很轻的一声响,是黑伞白伞伞面撞在一起的声音。 细细密密的水珠被撞得弹起。 伞下。 舒窈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拉住手臂,顺着动作往上看,便撞入了那双漆黑的眼瞳里,恍觉全世界的光都被这双眼睛吸入。 ——所有都像那天酒店里,她们第一次见面一样。 那时她刚进门就被厚重柔软的红地毯绊到差点摔倒,也是被这样扶住的。 场景重现,令她稍微失神。 …… 直到扶着她的人稍稍用力,将她拉入自己宽阔黑伞笼罩下的世界。 “怎么走得这么急?” 带着笑的声音被雨声所掩,也依然动人。 舒窈站在她的黑伞下,因自己的毛躁而感到羞赧,将伞面倾斜收起时,眼睫轻轻抖了抖,才小声回答:“因、因为……” “因为……在等我啊。” 蔺然笑意更深。 当她笑时,伞下的区域莫名变得更静,于是这潋滟的笑颜也就愈发迷人,在四周都被雨幕切割的世界里,能见到这笑容的唯一观众就是舒窈。 “什么?”蔺然再度出声。 舒窈喉咙动了动。 她攥着伞柄的动作很紧,掌心和外面的天气一样潮湿。 即使声线因紧绷而颤抖,面颊上都爬上云霞一样的绯红,她还是如对方所愿地重复道: “因为,女朋友在等我。” 蔺然。 就是她的女朋友。 2、礼物 收起伞坐进副驾驶之后,舒窈扣好安全带,先拿出一包纸巾,低头将自己手背、包包、鞋侧上的水痕泥泞都仔细擦干净,之后将脏纸巾和用来装伞的透明袋一同放在车门侧—— 完成一切之后,她才发现车里有些过于安静了。 她悄悄转头。 正对上驾驶座不知看了她多久的目光。 已经启动完闭、却迟迟没有把车开出去的蔺然单手支在方向盘上,黑发如锻般挂在肩头,唇畔是无论从什么角度看去都完美迷人的微笑,这笑容同样被映在南山医院宣传横幅上,作为招牌门面。 她观察着舒窈如一只雨天淋湿了绒毛的小动物,刚避了雨就迫不及待仔仔细细做清理的动作,却不妨对方在被发现后,倏然一怔。 旋即,那包纸巾被递了过来。 “对、对不起……刚才忘了。” 蔺然薄薄眼皮一敛,黑瞳定在对方捏着纸巾边角的动作,笑意更深,也晕进惑人的嗓音:“只忘了这个吗?” “……!” 舒窈睁圆了眼睛,被提醒着立即低头翻开珍珠肩带的包包,从里面找出自己昨晚在家思索了一夜的手工作品—— 圆圆的透明玻璃罐里,封口木塞做底托,晒干的月季花材被定格在盛开的姿态,红色、玫色、黄色、花瓣高低错落,像是将阳台的一角搬进了这个小世界里。 她捧住这个玻璃罐装的干花作品往蔺然的方向递了递,松了一口气,很快道,“还有这个!今日份送给女朋友的礼物!” 语气里的雀跃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舒窈意识到之后,手指蜷了蜷,将声音放低了点: “你……喜欢吗?” 蔺然漆黑的眼瞳里映出这个透明的圆圆玻璃罐,神色专注地看了一会儿,才缓缓道,“第三个。” 这是舒窈送她的第三个礼物。 舒窈见她如此认真地记住自己每个送出的礼物,本来紧张到有些发白的指尖随肩头一起松下来,也跟着弯了弯唇畔,小声补充,“也是我们交往的第三天……” 虽然交往的时间非常短,可是她知道,蔺然很喜欢这种礼物。 就像她们初次见面一样。 - 彼时她刚逃离电梯里拥挤的人群,就一脚踩上交响乐奏鸣、静谧的宴会厅地毯。 因为从未参加过相亲会,舒窈只知道自己一个社恐要被这项大型活动的人数淹没,做好了进去当透明人、悄悄找点吃喝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这活动竟然这么高档,一时被震在了门口。 鞋尖红毯延伸的尽头,灯光被调得昏暗不已,宽阔的厅堂里明明伫立着许多人,那些身影却都藏在阴影里,仿佛都沉迷激昂的音乐,无人开口。 然而她却觉得有无数道视线赤.裸且张扬地朝她投来。 是在打量即将被端上餐桌的羊羔肉。 临行前朋友反复的叮嘱就在耳边。 “相亲嘛,虽然这场反复筛过学历,但真正的好东西早都不流通了,难免会遇到一些奇葩,你就忍忍,挑自己感兴趣的人交流就好啦。” 舒窈不断地深呼吸,脑海中念头在“要不还是走吧”以及“来都来了,打车费可贵了”之间反复拉扯。 直到站在离宴会厅最近的人倏然开口邀请,“不进来吗?” 舒窈吓了一跳,额侧浅色的一缕长发也跟着轻抖了抖,落到了鼻尖上,她眨了眨眼睛,不知该怎么应,只好匆匆低头往里头。 为了怂恿她来这场相亲会,司徒锦亲自督办了她的一身行头,只差替她过来领个对象回去—— 后果就是从不穿高跟的她被这双闪亮的银色高跟鞋绊倒在地毯边。 眼见着手里带着的礼物都要跟着高高飞起,摔落一地,舒窈直接闭上眼睛,绝望等待丢人时刻到来。 …… 然而她和礼物都没摔。 手臂上传来稳稳的力道。 她睁开眼,白色长裙因半弯的膝盖,铺开覆在红毯上,其上却是一截纯黑色的冷质衬衫衣袖,衬衫的主人稳稳握住她拿着礼物的手腕—— 墨一样的长发扫在她的面颊上,她在如此近的距离,抬头时先听见对方一声温柔的关切: “没事吧?” 恰好看清她长相的舒窈:“!” 她愣愣地点头。 而对方却在看她手里带来的相亲礼物。 被水滴型的透明粉水晶香水瓶改造过的微景观瓶子里,放着小山石、山石后是生长的小型苔藓植物,山石前铺了浅浅的砂,被她用彩泥捏出小王子,瓶口收拢之处,卡着一枚发光的月球灯。 她把星球装在了这个水晶瓶里。 还放了一轮圆月。 “好漂亮的瓶子。”扶着她始终没松手的人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掌心里的礼物,久久之后,根根分明的长睫下,潋滟黑瞳才堪堪转向礼物主人:“可以送给我吗?” 舒窈:太、太近了! 她连呼吸都忘了,愣愣地睁着眼睛与那浓黑眼瞳对视。 手腕被对方攥着太久,血液不通,除却抓住的景观瓶,夹在其间的邀请函就在这时如雪花片一样落下,摊开在地毯上。 迟迟得不到她回答的人本来已经蹙起眉,然而被这动静一打断,便转动眼珠往那纸片上一瞥—— 嗓音顿时成为喟叹般的恍然大悟:“啊~原来你是来相亲的。” “你找到相亲对象了吗?” “这是你要送的礼物?” 接连不断的问题落下,让舒窈应接不暇。 她呆呆地摇头,又迟疑地点头。 就是这两个令旁人不明所以的动作,却让拉着她的人陡然绽开笑容,背景里的交响乐不知何时停了,光线暧昧危险的宴会厅里,只有她们一高一矮,恰好在一簇明亮的射灯下。 舒窈抬头太久,感觉自己被灯晃得眼花,也被她的笑晃得眼花。 晕乎乎间,她在这明媚如三月春光的笑意里,听见对方语气愉悦的提议,“那我来当你的相亲对象,我叫蔺然——” “礼物送我好不好?” - 【瓶瓶!漂亮!我的!】 【明明就轮到我了】 【是我的是我的】 【我还要,它更好看!】 一如当初的吵闹声音在耳边响起,蔺然接过舒窈递来的第三份礼物,仔细端详许久,心满意足地放下座椅,伸长手臂将礼物放到了后座的位置。 甚至还确认过好几遍它不会突然掉落。 舒窈看着她用同样温柔的目光去看自己送的礼物,想到初见时的场景,脑子忽然一抽,冒出个奇怪的念头: 蔺然,喜欢的……好像并不是她,而是她的礼物。 突然给自己泼的冷水让舒窈的心情从晴转阴,连带着车里的空间也在短短时间内变得极暗。 明明只坐了两个人,舒窈却有种逼仄拥挤的感觉,下意识眨了好多次眼睛之后,她仰头去望这车的玻璃车顶。 噼啪砸下的雨模糊天色,已是漆黑一片。 “有点暗……” 她嘀咕着,感觉自己好像连坐在旁边的人都看不清楚了,指尖下意识地去摸车边的灯光开关,“我可以开灯吗?” 在她的视野盲区—— 本来被放到后座的玻璃干花已经被拨弄得在皮椅上东倒西歪。 蔺然拧着眉尖,在舒窈无法看见的世界里,警告捣蛋者老实下来,同时漫应了声,“嗯。” 啪。 车内灯光霎时在这黑暗世界开辟出一条道路。 也正是在这时,本来被拨到胡乱翻的玻璃罐从后座边缘滚落! 舒窈在骤然亮起的光里朝着左边看去,才转过脑袋,却倏然被一道温度覆上眼帘,伴着对方温柔的提醒,“闭眼。” 她条件反射地听从。 同一时间,玻璃罐被一股力道凭空扶正,缓缓推回原位,甚至那缓慢动作里还透出心虚,直到恢复原状之后—— 蔺然慢慢挪开掌心,在舒窈茫然睁开的视线里,笑吟吟地指了指她头顶的光,“突然亮起的光别直视,会伤着眼睛。” 舒窈眼尾还余着她掌心的温度,乖乖将脑袋点了又点。 过了会儿。 她又想,蔺然的手心好热哦。 …… “还是去世纪城的餐厅?” “嗯……好。” 舒窈盯着那白皙的指尖在导航屏幕上点来点去,产生了一种很想牵的冲动。 可是她们才交往了三天,而且她现在都还因为有这样温柔体贴的女朋友感到虚幻不真实,这样占蔺然便宜是不是不好? 如果她之前猜的是真的,蔺然应该不想让她牵吧。 车辆汇入雨帘下的道路中,舒窈走神得厉害,盯着蔺然握着方向盘的手看了很久,都没发现车里的气氛是她平常跟人相处时最害怕无话可聊的安静。 十多分钟后。 流畅的车身在距离白泉职校最近的购物中心停车场找到空位,蔺然不疾不徐地出声打断她的发呆: “到了。” 舒窈被提醒着回神,依依不舍地将视线从她玉竹节一样的手指上挪开,习惯地俯身将装着伞的袋子拎起来下车,被那安全带一勒,才发现自己忘了解开它。 她反手去摸搭扣,听见“咔哒”动静后,转身想开车门下去—— 却再度被安全带拽了回去。 “!” 舒窈整个人都因为弹回的力道在座位上震了下,直到驾驶座的人倾身过来,影子遮了她半边身子,她紧张地矮下视线,以免近距离再度遭受美颜冲击。 结果就看到蔺然正好用一根手指勾住她安全带的动作! “怎、怎么……” “在想什么?” 对方不容置疑地打断了她的话语。 舒窈眼睫抖得像是被揪住翅膀的蝴蝶,以为自己刚才太嚣张的目光让蔺然看出了自己的念头,不断深呼吸,却没能放松,反而让面颊和脖颈都热了起来。 在呼吸间,她甚至闻到了对方身上的味道。 很像海盐系的香水。 脑海中无法控制地联想到这香味环绕的手腕与掌心、指尖,舒窈愈发心虚,开始猛猛摇头:“没有!没有想!” 蔺然的目光带上了如狩猎者般的压迫感。 她一寸寸扫过被自己卡在座椅间的猎物面庞,漆色瞳仁里挟着压迫感落下,在舒窈紧张到抓着安全带的手心都被印出痕迹时—— “我倒是想起来,有句话忘了说。” 蔺然自顾自地找到了答案。 “什么?”舒窈悄悄睁开一只眼睛。 然后。 她就看见美貌如画的女朋友维持着两人呼吸都要纠缠在一起的距离,笑容如弯月,唇一开一合,补上了她送礼时没得到答案的问题: “喜欢哦。” “很喜欢。” - 扑通。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胸腔里的心脏使劲地跳动,以带着即将撞上肋骨般同归于尽的气势,令流过耳畔的血液在鼓膜大声批判: 真该死啊舒窈! 你竟然怀疑女朋友对你的爱! 3、餐厅 虽然是交往的第三天,但来世纪城其实是舒窈和蔺然昨天的约定。 不过昨天下班时舒窈被临时召开的教职工会议拖住,后来又给办公室一位兼班主任的同事帮忙,直到九点多才离开,而蔺然在校外足足等了她三个多小时,最终也只是特意送她回家一趟—— 想到这里,舒窈不免内疚。 试图弥补昨日未成的约会,她跟着蔺然从停车场走入购物城银色电梯,指尖在黑色阔腿长裤口袋里悄悄攥了下用来擦汗的纸巾,试图自然地找个话题,顺便和女朋友牵手: “我挑的那家餐厅……” “负一层,到了。” 电梯自动播报的的机械音打断了她的话。 门扉再开、又一层停车场通风不当的沉沉空气与人群一同涌入电梯,尤其是发现进来的人都特别眼熟之后,舒窈瞳孔不免一震。 “哎呀,舒老师,怎么这么有缘,没想到你说的有约就是来世纪城啊!”响亮的男声在整个电梯间炸开。 舒窈表情刚准备抽出的手立即僵硬,不知道他和几位女老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紧张不已,神色在旁人看来就霎时冷淡,尤是那双浅色瞳仁,像毫无感情的铜镜,映出凑近的男人脱色的眼镜边框腿,还有不修边幅打理的油头刘海那几根缠成一团的发。 他浑不在意地冲她笑,边笑边打量站在她身旁的另一道姝色,眼中出现惊艳:“早知道你也来世纪城,我们就一起嘛,对吧?哎,范老师陈老师,看来今晚的暴雨预警倒成了促成我们同事聚餐的缘分了,没去成江边那个溪畔人家是好事啊!” “这位是舒老师的朋友吗?要不一起呗?” 吴理自来熟的邀约背景音里,舒窈明显能看到范、陈两位老师悄悄翻的白眼。 可是没有人说话打断这种难受的气氛。 在吴理愈发强烈的目光注视下,她红唇嗫嚅着,没冒出一个字,就听见优雅的声线不紧不慢的在耳旁响起: “恐怕不太方便。” 吴理被拒绝得一怔。 他推了推眼镜,习惯地微抬下巴打量拒绝者,明明是该被他评估的女人,那双难见的纯正黑眸,却蜻蜓点水那般掠过他的头顶,自始至终都没和他对上视线。 她唇畔挂着完美无缺的微笑,可是身高只有165不到170却常常宣称自己175四舍五入180的吴理就是觉得好像被她从头到脚地羞辱了。 …… “一层,到了。” 电梯门再度打开,蔺然自然地看向身侧的人,“走吧。” 舒窈愣愣地点头,经过范老师身边的时候,无意间看到她对自己悄悄竖起的大拇指。 “?” 她神色茫然。 直到跟着蔺然踏入干冰雾气腾然、装饰典雅的餐厅,舒窈才反应过来,眼睛亮亮地看着走在身侧的人,“好、好厉害。” 正在四处打量餐厅的蔺然漫不经心地侧过头,“嗯?” “你的拒绝,好自然!好有气势!”舒窈合拢掌心,做出小海豹鼓掌的动作,指尖并拢无声拍着,用崇拜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女朋友。 饶是自诩很懂人性,蔺然此刻也不免被她夸出几分疑惑。 下一秒,她鼻尖微微动了动。 ——闻到了。稚嫩的、猎物的味道。 旋即,黑眸便朝着餐厅深处的隔间位置看去,蔺然挂着微笑面具:“刚才不是还跟我说这家餐厅,不进去吗?” 舒窈迅速点头,边走边和她说这家餐厅的优点,四季菜单常常更换,经典款味道稳定美味,新品也常给人惊喜,装修环境也还不错。 在蔺然不经意的引导下,她们坐在了餐厅最安静的小隔间。 只有一盏灯从上面照亮餐桌。 蔺然的视线却越过舒窈肩头,去看她身后房顶的通风扇。 ……在上面吗? 她收回目光,看着被舒窈推过来的菜单,虽然对这精美的图片毫无兴趣,也无食欲,却不妨碍她将伪装进行到底。 【这张这张!她要这个焦焦的!】 【这里,她看好久!】 【这个好看,我也要吃!】 在一道道稚嫩声音的作弊下,蔺然精准地将舒窈心动的每道菜都划入菜单。 - 通风口蜿蜒的通道,其中一道分岔的尽头。 欢乐超市仓库门边。 “妈的,一天天净碰见傻.逼了。” 先前被蔺然拒绝、本该和其他女老师一起聚餐的吴理嘴角叼着根没点燃的言,拿起贴膜上无数裂痕的旧手机,按着语音发送: “都是关系户,那个舒窈成天摆什么高贵冷艳的臭脸,认识的家伙也跟她一样拽,要不是她本地户口,市中心有套房,她妈还给她留了点小钱,谁乐意天天看这婊.子脸色……” 难听的羞辱性词汇接连冒出。 他连续发了几段语音,想到自己刚才答应给范昕来跑腿买个家里替换的锅,却因为超市推销员换班,没人服务,让他自己在货架上找找或者去问问仓库的人,心情就变得更差。 他又骂了句脏话,只觉自己一天遇到了所有不长眼的东西,不管是从不接他示好的舒窈,还是已经有了孩子却依然打扮风.骚,在办公室处处使唤他的范昕,以及这超市的服务员。 他出去就要投诉到这个傻.逼失业! 吴理“咚咚咚”拍着仓库铁皮门,却没见半个人影,发现这里连摄像头也没有,便横起抬脚一踹,往里走了两步,“有人吗?” 仓库寂静无声,只飘出一股刺鼻难闻、令他本能觉得抗拒的味道。 “草,什么破地方。” 他踏入其中,视线扫过一排排货架上无主的商品,想到来时顾客寥寥的超市,鬼使神差地闭上了嘴又往深处走去。 滋滋。 头顶飞虫孜孜不倦撞向电灯。 吴理伸长了脖子,凑近货架上的小型电子产品包装,拿起手机想搜价格,低头发现眼镜看不太清楚,摘下来用衣角擦了又擦,再戴上的时候,却发现手机光变得更亮且刺眼。 等等…… 好像不是手机屏太亮,而是周围太暗了。 他皱眉抬头,正想骂些什么,话却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有个人在他头顶! 不、不对,这他妈是什么怪物! 镜片在手机光的映照下,反射出遮住他灯光的罪魁祸首。 细长的、歪歪扭扭的雪色节肢长腿从腋下和腿之间伸出,顶破了人类的皮囊壳子,寄居其间的怪物操控西瓜般的脑袋,歪着头,用毫无眼白的眼瞳打量主动送上门的人类。 吴理脸色发白,在呕吐和呼救之间,选择了尖叫: “啊啊啊啊———————” 眼镜折射的画面里,一条手指细的雪白色长肢曲折、弹射。 …… “嗤” 楼下。 线条完美的手指操纵银色餐刀,戳入砂锅里滋滋冒响的牛仔骨肉,黑色酱汁包裹的外层被划开,露出里面浅浅的粉,彰显牛肉的鲜嫩,还有厨师恰好的烹饪技术。 “很新鲜。”蔺然眼底映着那牛肉纹理里的粉,鼻尖却捕捉到一股新鲜的血液味道慢慢飘开、逐渐浓郁,唇角笑意愈发明显。 她将这块肉放到了对面的碗里,“尝尝。” 舒窈来不及感动,往其他桌的方向望去,“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嗯?”蔺然偏了下脑袋,如锻的黑发被桌顶的灯照得好像会反光,“有吗?” 其他桌已恢复交谈,舒窈只好将自己听到的动静归成幻听,应该是吴理太讨厌了、总在她周围晃才会在这种约会的美好时刻都想到他的声音。 她立即摇头,“可能我听错了。” 见蔺然只给自己夹菜,碗中却空空如也,她有些不好意思,“你……不吃吗?是这里的饭菜不合你胃口吗?” 蔺然沉吟片刻,慢条斯理地点评:“还不够熟。” “那……再等等?” 却在这时,又听蔺然再度开口,“你知道冬虫夏草吗?” - 舒窈被她跳跃的思绪惹得一愣,以为她是想在等肉熟的期间找话题,再度抬眸,却见她仍执着餐刀,半敛眼眸,一下一下切开锅里的仔排,动作如指挥交响乐那般优雅—— 骨与肉被切割分离。 超越常人的听力,捕捉着通风管另一端的动静,小刀割开食物的声音,与肢节划开血肉的节奏完全重叠。 “线虫草真菌与蝙蝠蛾幼虫,明明都是不值一提的、像蝼蚁一样的存在……” 说话者半敛眼敛低语,脸上笑意不知何时消失不见。 漆黑的长发如流动的墨,服帖地从她耳畔、下颌线旁划落,挂在肩头,仿佛成了冬日夜晚枝桠上的冰凌。 纯黑色的睫毛也遮掩,她鼻尖以上的面容都被掩在阴影里。 人类的皮囊被挑破、节肢怪物一寸寸钻入血肉里的细碎动静持续不断地传入她的耳中。 “当蝙蝠蛾幼虫被真菌孢子寄生,在成长过程中,虫子身体被不断吸收与侵蚀……” 披着新皮的怪物再度从地上支起,衣物与货架摩擦出声响,躯体里却仍是啮齿啃咬的声响,内脏一个又一个少去。 “最终,虫子与真菌融为一体。” 掉在地上的眼镜再次被捡起,染血的手指笨拙地擦着摔碎的镜片,动作在反复中从生涩变为流畅。 最终,连货架间的触碰声都消失,只剩下熟练的人类步伐声。 故事的讲述者姗姗莞尔,徐徐吸入一口气,闭上了那双漂亮眼眸。 阖起的眼皮下,纯黑色的眼瞳中央,伪装的人类瞳孔因兴奋,缓缓变作四方的矩形。 “当它死亡时——” “滋补佳品就出现了。” …… 餐桌的氛围变得极其寂静。 舒窈的表情逐渐困惑。 她一边回忆刚才的菜单上有没有冬虫夏草做的菜,一边在故事结束之后的奇怪安静里,眨巴着眼睛试着小声问,“除、除了冬虫夏草,你在这里有没有其他特别想吃的呀?” 逐渐成熟的猎物气味已然远离。 蔺然这才缓缓睁开眼睛,勾起唇角,看着对面神色里不自觉露出困扰的人,片刻后,右手中的小刀准确地伸向另一道菜,时令菌菇炒腊肉。 薄薄的腊肉被小刀扎穿。 “有。” 银色的餐刀戳着边缘深、中央浅的肉片。 蔺然执起刀,将食物放到唇前,属于人类的食物味道涌入,她垂眸看了片刻,面上露出几分隐忍,最终还是将这片肉也一起放到了舒窈的碗里。 “可惜。” 她眼中流露出几分惋惜,再度出声道,“要腌至少七天,才够入味呢,现在就吃掉,不合适。” ——还要继续忍耐七天才行。 4、电影 结完账走出那间餐厅之时,舒窈肩膀都耷拉了下来,包包挂链即将滑落,让她身侧的人将视线范围内的滚圆闪亮之物本能一接—— 随后,蔺然才发现她的脸色像海平面下将死时褪色的珊瑚,蔫巴、惨白。 舒窈:“!” 余光见那仿佛被神明亲自雕刻的指尖隔着衣料落在自己肩头,她不由回想起先前的妄念,只是有搞砸约会的内疚在前,最终还是充满歉意地开口: “对不起……下次、我会努力找到你喜欢的餐厅味道。” 黑发女人指尖心不在焉抵着几枚圆珍珠,看着它滚过舒窈衬衫上的缝线,沿着肩胛上缘,一点点滑入陷入红色翻边下的人体切迹与锁骨间…… “不用道歉。” 她说,“今晚能来这里,我很开心。” 能见证可口的猎物成熟,没有比这更能满足她的事了。 舒窈绷紧了后背,嗓音颤着:“可、可是你都没吃饱,不饿吗?” 话音落下,对方动作骤停。 彼时那枚珍珠已没入衬衫衣领的翻边下,恰好卡在神经最为集中的锁骨肌肤附近,让她每次呼吸都被不轻不重地硌到。 蔺然却没有看她。 躯体内空荡荡的胃囊,与时刻拟态成与环境颜色一致的触足齐齐在叫嚣: 【饿!好饿好饿好饿!】 【饭饭!饭饭!】 【饭饭跑啦!】 恰是晚餐时间,商场美食层人来人往,气息混杂,先前在通风口留下气息的猎物,已经不见踪影。 咕咚。 雪白脖颈下,喉咙吞咽。 餐厅门口属于她的那道浅色影子,倏然混乱地弥散开。 “饿。”她回答。 下一刻,她将手放回灰风衣衣兜内,漆黑的眼睛逡巡过餐厅外的走道,“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舒窈跟着回神:“我可以陪你——” “不用了。”蔺然打断她的话,朝她靠近,漆黑丝丝缕缕落下,将她漂亮的眼睛和笑容都遮掩,美貌顿如隔着屏风看画,有种雾意朦胧的不真切感。 她温声解释,“其实被看着吃东西,我会害羞。” “所以在这里等我,好不好?” …… 商城外,暴雨如注。 今夜雨中的南城近郊,所有罪恶都能被掩盖。 安全通道外的绿皮垃圾桶旁,暗红色的血液被哗啦啦的水流卷着,冲向附近井盖消失的地下通道,里面发出江河奔腾似雷鸣的声音。 再靠近些,就能见到垃圾桶塑料袋边一道埋头进行骨头啃咬、血肉撕扯的身影。 咔、咔。 进食到欢愉时,八条细且长的白色肢节一寸寸舒展,每一条腿伸直都赛过成人身高。 “啧。” 带着嫌弃的声响从后方出现。 披着人皮、吃得正欢的怪物霎时抬头,脑袋往后转一百八十度,没有眼白的瞳仁看见了打扰自己的正主—— 对方在黑色伞下,一身修身的灰色风衣长至小腿,下摆处颜色渐深,像行走一路,沾染风雨,偏偏主人十分悠闲,双手插兜地上下打量它。 ……不对。 她在用什么撑伞? 戴着破眼镜、露出螯肢、颚叶与数片唇组成口器的怪物定睛一看,发现凭空而立的伞柄附近,凝着半透明的……触足? “他”活动着鄂叶,选择用人类的声带沟通,“同、类?” 对方充耳不闻,浓密长睫下,乌黑眼中央,象征瞳孔的亮银色慢慢拉长成u型,自顾自地苦恼喟叹,“怎么偏偏是没什么肉的类型呢?” - 蔺然觉得烦。 她非常挑食。 跟这些低等级的、走上陆地将人类当作食谱的种族不同,她看不上数量众多、味道却一般的人类,也吃腻了海中所有的品种—— 降临之后,她本来因为人类太难吃了,预备绝食而亡,直到无意间发现,被这些家伙寄居过的人类,就像线虫草真菌与蝙蝠蛾幼虫结合而成的冬虫夏草,是她从未尝过的美味! 而且,随着人类被它们寄居时间的加长,就像被慢慢腌制的腊肉、被橡胶桶密封在地窖里的红酒,入口的那一瞬,味蕾瞬间被征服。 好香好香好香! 挑食怪空白许久的食谱上,终于出现了新菜单。 可惜。 现在蔺然觉得今晚自己的运气不好,明明守到了最新的储备粮,居然是肢节多于肉的海蜘蛛。 她眼神里的失望,一如人类过年杀猪,猪圈里转了圈却只有不到五十斤的猪仔。 “果然像之前那样的大餐还是少见。” 黑发美人低声喃喃,牢牢记住那顿宴席的地点,喜来登。 而后,她利落转身,灰色风衣在伞下甩过弧度,深色下摆被吹起,覆盖在上面的拟态半透明触足展开,调皮地将落下的雨点击开。 “还好刚找到另一道菜。” 她语气轻快地宣布,“先吃那个吧。” 黑伞轻轻摇晃,应和那些透明的触足如海草一样扭动,像无声的庆祝。 …… “咻” 不知何时。 女人身后,被从头到尾忽略的海蜘蛛长肢恼羞成怒地挥起,八根竹枝般长节破开雨和风,朝她后颈方向扎去! “叭叭!” 汽车的喇叭声在远处拐弯处响起,穿透力极强的远光灯刺破雨幕,在小巷里惊鸿闪过。 两道影子被照亮在商城墙体上。 一立一跪。 环绕他们的数道长刺像海胆,中央有一条纤长细影将两人相连。 零点零一秒之内,细影抽出,从血肉里分离时,带着依依不舍的眷恋。 与雨同色的半透明触足沾染猩红血色,蜷曲着将那点血色送入自身吸盘内,专心进食时,无暇顾及的伪装色掉落,变成艳丽斑斓的红黑色。 随后,蜷起的触足一僵—— 【呸!】 漂亮女人被逗笑,抬手摸了摸很快委委屈屈缠上手腕求安慰的软肢。 “我说过了,这只还没腌入味。” 她半侧过头,视线掠过后方虽跪着、却失去意识,只有肩侧漫开紫色痕迹的奇怪人影,片刻后,语气里带了安慰,眼神里却是非人类的无机质漠然: “没关系,已经打过标记了。” “过几天就会变得好吃了。” - 商场里。 独自坐在电影院外休息区的舒窈盯着手机,看似专注,实则只是在盯着时间发呆。 没想到蔺然是美女包袱那么重的人,之前她只在上网时见过那种不愿意在对象面前素颜、吃饭也要小口小口吃显得小鸟胃的类型。 话说回来,蔺然有这种放进娱乐圈都很能打的颜值,究竟是什么样的吃相才不好意思给她看啊? 明明做什么都好看。 “小姐姐?” 跟前的陌生音色将她的注意力拉回。 舒窈抬眸,听见旁边坐下的一个马尾辫女生转头问:“你在等人吗?” 她递过来两张票,“我刚和朋友手快买错了票,你要是还没看、也没买票的话,这两张票送给你呀。” 从小被教育“免费都是陷阱”的舒窈表情一僵。 她条件反射想摇头—— 一只修长的手却先一步探来,接过那两张票,“好啊,谢谢你们。” 像溪涧一样潺潺悦耳的声线令舒窈头顶歪掉的一缕细发顿时抖了抖,她眼睛亮亮地看向来人,“蔺然。” 身旁跟着响起吸气声。 送票的人看看她,又看看站在附近的黑发女人,赶紧伸手掐朋友大腿,“赚到了,是送给两个大美女诶。” 她朋友也跟着点头:“我这一生行善积德,就是为了见证此刻。” 舒窈:“……” 蔺然轻笑了声,指尖翻转,看见电影票上的名字与时长,眉梢动了动:“正好,外面雨下得很大,而且电影看完再送你回家,时间也来得及,要看吗?” 这次,吸气声变成了小小的尖叫声。 在两个小女生互相摇着手喊着“磕到了”的奇怪氛围里,舒窈魂不守舍、脸红不已地点头。 …… “《深海巨兽》……我看到它网上评分是2.4,真的要看这个吗?” 电影开场十分钟前。 想到自己刚才选的糟糕餐厅,舒窈不想今天的约会再添一例反面教材,再三和蔺然确认。 “我喜欢这个题材。” 题材? 浅发女生站在排队口附近,回忆着自己找到的影评和简介,就是一个人类向海里倾倒核废水,导致海中生物变异、体型异常巨大,走向陆地反客为主,消灭人类的故事。 “所以,你喜欢这种末日题材?”她试着问。 “这是末日吗?”蔺然笑意盎然,那双好像能吞噬所有光芒的水雾黑瞳里看向她,似乎也要将她吞噬:“我倒觉得是现实。” “……” 舒窈哑然片刻,莫名转开了视线,“也是,这电影的背景和现实完美重合,现在新闻上又是国外海底火山喷发,又是各种动乱,加上外头的极端天气,往年五月都不会下这么大的雨——” “就算有怪物出现也好正常,不过,怪物真的会吃人吗?” 她嘀咕着,像是只说给自己听的无聊猜想。 然而女朋友依然耐心作答,或许是舒窈没有抬头看她,总觉她语气并不似往常那样温柔: “弱肉强食是最原始的法则,无力反抗的一方,就算被端上餐桌,也没什么可抱怨的,不是吗?” - “然后呢?” 十点零五分。 已经回到家、坐在玄关处换鞋的舒窈将手机放在地上,开了外放,在好朋友急切追问的八卦声里,语气轻松地接,“没有然后了呀,看完电影她就送我回来了,我们分开之后到现在,我不是都在满足你的好奇心吗?” 司徒锦的语气夸张且不可思议:“孤女寡女、确定关系、情投意合,结果你告诉我,你们还像小学生出去玩一样,约完会十点钟就各回各家了?” “成年人的夜生活呢!” 舒窈:“……” 她被吼得耳朵都红了,不知道该怎么接。 然而司徒锦却又陡然转了个弯,“算了,她这样尊重你,也是好事,免得像那谁似的,每天就会带你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 “不过,你谈恋爱也要长进点,虽然她学历高、漂亮、给你迷得不要不要的,但还是擦亮眼睛,如果发现有什么致命缺点,不合适的,要分就尽早睡完分,知道吗?” 舒窈:“……?” 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一辆卡车给碾了。 “没有那种缺点。”舒窈目光游移地小声为女朋友解释,脑海中却出现蔺然离开再回来的场面。 她说外面还在下很大的雨。 究竟是去哪里了呢? “真的吗?我不信,说多点细节。”司徒锦一副不放心自家白菜出栏的老农模样,不肯放过她转述里的每一秒,恨不得立刻拿着放大镜过来对着蔺然仔仔细细地研究。 电话这头的人打开备忘录,一边敷衍说没有细节了,一边看着上面记下来的关于蔺然的新喜好。 喜欢吃腊味。 牛肉要熟的。 喜欢末日或深海题材电影。 喜欢冬虫夏草(?) 最后一个问号令她有些迟疑,但还是出声询问自己的好友,“对了,你知不知道哪里能买到品质比较好的冬虫夏草啊?” “我爸那好像有客户送过,你等我回头给你翻翻。”司徒锦习惯地接了,才反应过来,“不是,你突然问这个干嘛?给哪个男领导送礼吗?” 舒窈不太懂,“蔺然好像喜欢……为什么是给男领导送礼?” 司徒锦:“因为这玩意补虚壮阳啊——靠!我就说她怎么十点就舍得送你回家!” “……啊?” “啊什么啊,我说呢,学历那么高、长那么漂亮为什么还要去相亲,原来是个性冷淡、中看不中用的花瓶是吧!”司徒锦为自己推理出的细节大受震撼。 被颜色话题再度创到的舒窈:“啊??” “嘶,不过她就算没心力当1,躺0也行啊,该不会是她又不行又不肯躺吧?哎哟,光在这猜也没意思,夜生活不和谐是大忌,要不你趁早试试她?” 脸色爆红的舒窈震惊第三连:“啊???” 我、我吗? 让我当1? 想到蔺然像海藻一样漂亮的黑发在床铺里散开的画面,她羞耻地闭上了眼睛,踩着拖鞋的脚趾都蜷起抓地,但脚踝附近已经泛起粉色。 ……好像也可以。她想。 5、加班 “今天也不让我接吗?” 特别设置的消息提示声响起时,舒窈正在帮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整理明天全校运动会的各系申报材料。 她在百泉职校担任《形势与政策》课程的教师,一周只用给一、二年级的所有院系学生上两次大课,既没有系班主任那么忙,也没有行政方面的工作,按说该是非常轻松的,可惜—— “舒老师,表格整理出来了吗?拜托拜托,这边六点前要交上去。” “啊……好。” 刚准备拿手机的人听见范老师的催促,注意到时间,只能再度埋头电脑,归纳每个系交来的运动会项目申请表并整合流程。 ——明明是两周前就通知下去的事情,到今天依然有各种她想不到的离谱纰漏,更离谱的是,舒窈不懂,举办运动会和她这个行策老师究竟有什么关系? 世界果然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她想。 “对了,我记得教职工集体项目里,两人三足还少人,舒老师,你一个项目都没报,要不找个人凑一下?”另一个角落,揭开保温杯盖,让自制养生茶的味道飘满办公室的陈老师忽然出声。 她看向舒窈前方的桌位。 那是吴理的位置。 男人偏着脑袋,格子衬衫领口发黄,肩膀一边高一边低,据说是聚餐那晚回去着凉落枕,到现在都没好。 “吴老师,你也没报名吧?你和舒老师一块儿凑凑呗?” 她视线在吴理与舒窈之间来回转了圈,眼睛里好像凭空造出了一条红线,能随机挑出两个幸运儿在明天的运动会上给她表演喜结连理。 不幸被选的舒窈:“……” 她点着鼠标的动作停下。 本来还在思索怎么应对这糟糕提议,却不妨前方埋首工作的吴理骤然抬头。 视力5.3的舒窈无意间看到他油腻发丝与旧衬衫之间露出的后脖子上,几枚颈椎骨以常人难以理解的方式一段段凸起又隐于皮肤下。 ……这真的只是落枕,而不是遭了车祸吗? 舒窈纳闷时,他那副因着凉同样沙哑的嗓音低沉响起,“我想和范老师一组。” 吃瓜吃到自己身上的范昕:“啊?” …… 舒窈慢慢吐出一口气。 逃过一劫后,她又冒出个念头: 吴理有点怪。 虽然她根本不想关注这个人,但是他们工位离得着实太近,她总会像刚才那样,一不小心就被迫看到些奇怪画面,平时还要被难闻的油垢味摧残嗅觉。 曾经有个怪谈在学生之间流传:有位男老师桌上的键盘明明全是灰尘,但凑近一看却每个键位都能反射出锃亮油光。 不行。 不能想。 舒窈忍不住抬手挡了挡鼻子,感觉那股油腻味道更浓且变得更难闻,最终选择将旁边的窗户推开得更大些。 接连两日的雨,让今天的风终于愿意大发慈悲,为钢筋水泥楼里的社畜送去一缕大自然的芬芳。 “咚!” 她收回手时,前方一声巨响。 “哎呀!谁吃饱了撑的把饭盒放在门后,吓我一跳!”习惯推开门进来宣布任务的教研组长嗓门洪亮地抱怨着。 办公室里的人都跟着站起来,一时间椅子拖拉声络绎不绝,离得近的陈乐探头去看,“咦这不是吴老师的——呕——” 话音没完,接了声反胃的动静。 不用她说,所有人都闻到了。 那是食物在常温下放置许久的腐败味道。 很好,现在世界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垃圾场。 等保洁来收拾的间隙,舒窈跟着大家一起往外面透气。 她拿起手机,抽空给蔺然回了句“还不能确定qaq”,却听旁边的范昕双手环胸骂道: “这人也太过分了吧,自己不去吃食堂,天天分我带来的午餐就算了,结果分了我的饭,又不吃,就在饭盒里放烂,什么意思嘛!” 舒窈发着表情包的指尖一顿。 反应过来之后,已经用暴风哭泣的猫猫头连续刷屏了。 她:“!” - 抱着手机悬着心等待女朋友回复,并且开始设想她要是不高兴了该怎么哄的舒老师,不知不觉和同事们等到了路过这边的周主任。 “你们吵吵闹闹搞得什么动静,都很闲是吧?明天就要开运动会了,集体项目练过吗?每年体检都查出一堆毛病,正好趁最近的运动会都锻炼一下,五点半全部来体育馆集合!” “啊?不要吧主任?” 才训完学生的班主任们在此刻发出了一样的抗议动静。 舒窈悄悄地转过身,准备开溜,她没报项目,不用留下来加班了,好耶! “杳……舒老师。” 死亡点名再度降临:“你过来一下。” 舒窈:“……” 她老实跟上了周主任的步伐,以为他要问自己报名项目的事情,结果却见面前鬓发斑白的中年人露出个与方才不同的和蔼关切笑容,“怎么样啊,最近工作忙不忙?习不习惯?” 令同事们避之不及的周主任,周文柏,却是自小就非常照顾舒窈的叔叔,她能找到这样简单轻松、离家近的工作,都是因为她母亲先前对周叔叔的拜托。 想到要和蔺然约会,她纠结许久,试着答道:“有、有一点忙?” 今晚就不要留她加班了吧! 但这幅模样落到长辈眼中,便很确定她并不太擅长办公室的人事交际,于是立即道,“怎么了,是哪方面的工作不好展开?这样,你今晚下班等我一下啊,我让你阿姨多炒几个菜,正好你都很久没来我们家吃饭了,让她给你出出主意,怎么和同事相处啊……小南今晚回来,之后马上也要工作,也让她跟你学习学习……” 舒窈垂死挣扎:“不、不太好吧,周叔叔,我其实——” “就这么说定了,我现在去给你阿姨打个电话,让她多买俩菜。” “……” 真好啊。 她想,现在自己这颗悬着的心,是终于死了,想到小锦还让她抓紧检验女友是否体虚……笑死,根本见不到人。 …… 七点。 夜色降临,体育馆里大灯亮起,隔着重重门都能听见里面周主任的喇叭声。 舒窈拿着手机站在大部分人都不会去的e门旁,在南城夏夜的潮热风里,专注地看女朋友的头像,一轮圆月。 但只有她能认出来,这是她送给蔺然的第一份礼物里,放在景观瓶口的那枚磁悬浮月亮。 迟早杳富:[猫猫流泪.jpgx32] 迟早杳富:[对不起,长辈邀请我去他家做客,虽然不加班,但是今天也没办法约会,真的对不起呜呜呜] 消息末尾停留在这里。 因为一直没收到回复,她不由想,蔺然是生气了,还是在忙呢?南山医院的外科医生应该每天都有很满的手术吧? 她发呆时,体育馆里明亮的灯光一盏盏熄灭。 被抵御在附近的黑暗借此侵袭而来,如潮水般将她和这栋巨大的场馆一同吞没—— 等手机屏幕也灭了光,她便陡然陷落在黑夜中。 咔。 耳朵突然捕捉到奇怪的动静。 舒窈受惊地睁大眼睛,使劲按手机屏幕,想看清楚是什么奇怪东西,手机偏偏在这时死机失灵。 咔、咔、咔。 令人牙酸的声响传来。 与之伴随的,还有一股食物腐烂般的臭味涌入鼻尖。 那咔哒咔哒的声响离她愈发近。 粘腻的风吹过后颈,不知什么时候转成凉意。 舒窈汗毛直竖,后退半步,鞋跟却像是抵住坚硬台阶,再退不得。 本能在脑海中不断拉响警报:有东西,就在她身后! 让人悚然的奇怪吸气声徐徐响起。 对方从她每个毛孔散发的气息里嗅闻到属于猎物的恐惧,却觉不够,于是下一秒—— 置身黑暗的人,只觉肩膀被谁从后方倏然轻拍了一下。 一下,又一下。 - “嘿!” 南山医院,手术室楼层走廊。 伸出手的主治医跳起,却见脱下蓝色无菌服、也摘下帽子的人洒落水墨色标志黑长发,动作险险刹住,“蔺、蔺主任?刚才在用一号手术室是您?” 蔺然侧过头,口罩挡住她鼻梁以下部分,往日轮廓弯弯的黑眸,单拎出来,像极黑的海,以隐藏更危险的致命杀器。 控制眼球的六条肌肉未动,她的目光已猝然瞄准来人。 手痒险些酿成大错的主治医心虚地后退两步,打着哈哈指向附近的医用仓库,“是太累了吗?要不要我帮您拿点补液?” 蔺然沉默,摇头。 她拿起手机看了眼消息。 上面是满屏的道歉和磕头表情包。 时间停留在五分钟前。 ——看来今天也无法获得礼物。 她想,再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集齐九个漂亮瓶子呢? 6、牵手 “哔——” 吹哨声嘹亮地在操场处此起彼伏地响起。 田径、跳高、跳远等项目在激昂的《运动员进行曲》背景音里举行,想到被这首曲子从读书支配到工作,观众席上戴着遮阳帽的舒窈就忍不住抬手打了个哈欠。 “还有谁没有水的?” 阶梯最前方,教研组长手里举着几瓶矿泉水高声问着,而她旁边站着沉默抱着箱子的吴理。 比起以前集体活动时活跃模样,今天的他格外沉默,灿烂的阳光照在他只剩一半能反光的破镜片上。 舒窈那点困意瞬间不翼而飞。 他在看我。 她抿着唇,明明坐在躁热鼎沸的人群里,掌心却一点点沁出冷汗。 仿佛被冷血动物锁定的目光将她拉回昨夜的体育馆前,彼时她正因为肩上被一下下捉弄拍着而感到惊惧,血液与肌骨都发凉,直到一束光穿过前方的玻璃,从体育馆内部照过来。 “我就猜到你在这里。”打开手机灯光的周文柏抬手对她晃了晃,连带着那刺眼的手电光也胡乱摇,他推开e出口的门,对她习惯地说教,“虽然学校里很安全,但是女孩子在外面,总是挑没人的地方去会很危险。” 惊魂未定的舒窈望向他:“周叔叔……” 然后她转回头,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在周文柏出来,与她一同往停车场方向走,沿路碰见其他回家的同事时,舒窈忍不住问他刚才过来有没有看见其他人。 “没有啊?” 周文柏应完,却想起一件事,“不过你们办公室那个范老师,刚才说要接孩子放学,提前走了,小吴偏要跟过去送人家……哎,人家范老师都已经结了婚——” 说到这里,他止住了话头,毕竟舒窈只是个小辈,他表情复杂稍许,只能干巴巴地补充,“总之啊,你和那个小吴不好走太近。” 不巧的是,被小吴送回家的范老师,今天没来。 负责考勤的老师说,范昕手机一直没打通。 其间透露出的讯息,让失眠一宿的舒窈更是紧绷,她总觉得,接下来就该轮到自己了。 …… 舒窈决定今天就在人最多的观众席不挪窝了。 目前已经平安度过了上午。 现在是下午两点四十,五点就结束第一阶段的运动会,今天不用加班,只要能在人多的时候跟着一起出校门—— “舒老师。” 陈乐沿着观众席侧面的小楼梯上来,在教职工区域张望片刻,哪怕都戴着学校统一发的、帽檐上还坐着塑料小黄鸭的遮阳帽,舒窈也是最亮眼那个,她立即招手,“跳高组那边少个裁判,你没事的话,去帮一下呗?” “……” 几分钟后。 被晒得滚烫的跳高红白长杆边,多了一株水灵灵的白菜。 本来报到区域学生只寥寥,不一会儿却挤得水泄不通,负责记录成绩的裁判往那张被热得白里透红的脸蛋上看了眼,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好像学生们的掉杆概率突然增加了。 “当!” 才冒出念头,面前就有个男同学悻悻地摸着鼻子,从摔到乱七八糟的垫子上起来,转头听见舍友不客气的嘲笑声,立即红着脸追上去开始互相打闹。 “这位老师,要不你去器材室帮我多拿两个垫子过来吧?”叼着哨子、在册子上写着东西的裁判头也不抬地提议。 “好的。” 舒窈点头,扎在腰间的黑棕相间不规则格子长裙烘托她膝下修长的小腿。 刚走出两步,她就见到报道完,顶着运动员号码牌的女生们也挤作一团,以她听不见的音量小声叽叽喳喳: “不敢想象我如果拥有这样的颜值会多么开朗。” “她裙子好好看,好想要链接。” “是只有我一个人想捏她帽子上的小黄鸭吗?” “你想捏的只有小黄鸭?” - 器材室在横跨操场的另一段,观众席背阴处的小门里。 舒窈从盛夏烈日里,踏入铁门后,总算寻到点阴凉,她抬手给自己扇了一阵风,才开始找那些折叠的绿色垫子。 不常开的器材室里同样充满怪味,但舒窈悲哀地发现,常常被吴理工位荼毒的自己竟然觉得这儿也不过如此—— “咔、咔。” 就在她蹲下去拿缓冲垫时,上方再度传来奇怪声响。 无比清晰,仿佛就在她脊背上爬过。 荧光涂层的塑料帽上面也跟着响起敲击声:哒,哒。 操场上的热闹动静不知不觉已经远离。 她独自处于空无一人的器材室里,在那咔咔声越来越近时,瞥见身侧一道浅浅的影子,由远及近,影子不断膨胀扭动,像无序混乱、颜色泼洒的纸张。 砰砰砰! 心脏声越来越响,她却再度感受到四肢惊惧到脱力的恐惧。 直到那影子就站在她身后,甚至逐渐蔓延向她…… “嘎——!” 玩具鸭被捏得在小房间里响亮喊出的回音将她吓了一跳! “嘎嘎。”又是两声。 舒窈膝盖发软地动了动脑袋,见到垂落在面前的衬衫下摆波浪形坠带,她似乎意识到什么,立即转过身,对上指尖还没从她帽沿收回的人。 外面是酷烈夏日,出现在这里的人却干干爽爽,连雪锻衬衫领口都没有一点湿润,漂亮黑眸更似山间寒潭,仿佛与她对视都能解暑。 蹲着的人喃喃出声,“蔺然……你怎么在这里?” 在触足的怂恿下,为了满足它们好奇心反复捏完小黄鸭的人收回手,看着她此刻面容像是被雨淋过的苹果,红通通、汗涔涔。 她露出一如往常的满分微笑,“因为下班之后你总是不见我。” 话落时,尾指随性将一粒黑影掸落。 黑影落地,肢节摩擦出小小的咔咔声。 ……原来只是一只甲虫。 …… “我、我没有不见你……” 恐惧解除,舒窈狠狠松了一口气,姗姗想起来解释,在蔺然对她伸出掌心时,下意识攀了上去。 好凉快。 与三十五度的高温相比,对方掌心就是一块冷玉。 舒窈抓着借力起来仍不想放开,可是很快想到自己容易出汗的体质,手指力道紧了又松,最后以商量的语气,小声询问,“再、再牵一会会,好不好?” 蔺然没有回答。 动作却与这默许相反—— 长而有力的五指倏然一根根没入舒窈的指缝间,指尖齐齐弯曲反扣,只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足够将对方掌心、手指、指背所有皮肤都纳入自己气息下,这是她捕猎时触足碰到猎物的本能反应,抓住、绞紧。 她没什么表情,被突然十指相扣的舒窈却:“!!!” 幸福来得太突然! 但蔺然却好像觉得不够,在器材室门口只浅浅探进一只脚的日光所照亮的室内光线尘埃间,黑发女人动作停顿片刻,蔓延着浅青色血管的手腕倏然一翻。 跟着被翻过手的舒窈:“?” 很快。 手腕上传来的一星凉意令她惊诧地睁大眼睛。 细细的尘埃在门外金光里飞舞,近处,雪白波浪像冰淇淋雪糕一样堆叠的衣袖主人俯下身,黑发流苏般垂落,与她的鼻尖一同精准触碰所执者腕间敏感且薄的动脉所在处。 冷、痒、麻,诸多感受沿神经传到大脑。 明明只是嗅闻,舒窈却仿佛被她吻了一样开始脸色发红。 直到对方偏过头,鼻尖沿着她的手腕肌肤游走,明明位于低处,却用那双剔透黑眸沉沉地打量她。 “……你身上,有其他味道。” 7、香水 ……其他味道? 骤然得以居高临下俯视她的舒窈本来还在想些有的没的,譬如在卧室里欣赏对方居于下方,结果听见这句话,脸色立即变了。 该不会是被办公室里—— 颤抖的眸光下意识落在对方莹白鼻尖上,舒窈嘴唇小幅度开合许久,忽然福至心灵,“啊、是我新买的香水。” 早晨她出去上班发现了门口的快递盒,本来还因为昨晚睡不好,她没心情收拾自己,但想到这些香水是之前约会后特意买的品牌海盐系列香水小样,舒窈又有种被慰藉的感觉。 明明只是和女朋友相似的味道而已。 不过,经过半天的运动会,她早就忘了这件事,也闻不到那点香水味了。 此时被蔺然提及,舒窈舔了下微干的下唇,试探地发问:“这个味道,和你用的像吗?” 得到答案的人已经站直身体。 深邃的眉骨令她双眉如远黛,藏于阴影下的双眼是卧在山峦中的深湖,笑时被风吹起涟漪,不笑时也是静态极妍的画。 蔺然垂眸看着舒窈手腕上的血管,捕捉到她肌肤里血液流动的声音,随心跳每一次喷薄,都将掩盖在肌肤上的、不属于她的味道溢向更多的地方。 令她整个人仿佛被这股气味标记。 和自己不一样的气味。 “不像。” 于是,从来都对女朋友和颜悦色的美人头一次给出了意料外的回答,并且还着重强调,“我不喜欢。” …… 十几分钟之后。 还在操场上的同学们等到了抱着垫子回来的舒老师,去时孤身的她,回来身边却多了个与她不同类型、但同样让人惊艳的大美女! 向来是凑数的跳高项目不知不觉人头攒动,塑料条围出的报道区域甚至有些人山人海的架势,把附近的领导都惊动了,以为学校出现野生的省级或国家级运动员,迫不及待来见证被打破的历史记录。 人越来越多,附近的观众席也沸腾着陆续有人起来朝这边张望。 然而这场大热闹里,却有两个人心不在焉。 一个是惦记着女朋友方才话语的舒窈。 另一个……就是高台上的吴理。 他藏在议论纷纷的人群里,反光破碎的镜片下,不再依靠人类羸弱视力的双眼里,完整瞳孔与虹膜在的眼球边缘,另一枚相似图案的眼球画面再次出现。 一只、两只。 数只眼睛鱼卵般挤在窄窄眼眶中,足够他看清舒窈身旁的旖丽轮廓。 是雨夜遇到过的家伙。 也是让他这具身躯的右边肩膀被种下奇怪毒素、越来越疼的罪魁祸首。 彼时交锋,虽是短短一刹,却让寄居吴理躯壳下的它意识到,对方的等级远在它之上,被那危险触足刺入时,它便被恐怖的威压支配,动弹不得、逃离不了。 会死。 不管再怎么成长、进化,只要再度对上那股气息,它都会死。 但它才刚刚登陆,还没有尝够年轻女人和稚嫩孩童的美味鲜肉……不甘心!好不甘心! 也许是他的视线和其他人类不同,轻易惊动伪装状态下的强者。 隔着这样遥远的距离,对方黑眸仍能翩然越过人群,精准与他对上。 随后,他看见她红唇弯弯。 ……像是确认过自己圈养的牛羊,仍旧按照计划顺利成长的满意。 被强大的掠食者再度盯上恐惧让属于人类的吴理身躯突然出现焦虑症状,他开始惊恐地发抖,并且这抖动变得越来越厉害。 很快,吴理抽搐着翻起了白眼,终于引起周围人的注意,多余的眼睛藏入他的眼皮后,视网膜上却还停留着那道浅棕发色的身影。 那是与拥有孩子的范昕比起来、被它排在第二序列的猎物。 她为什么能安然待在那家伙旁边? 它还没有想出答案,就听见附近朝向自己的惊呼:“吴老师?!” - 观众席那边的骚动成了运动会的第二个热闹。 近处,领导们反复确认过本校没有百年难得一见的运动天才出现,勒令没有报名项目的学生都不许聚在这里,甚至叫来维持秩序的学生会,让他们监督在操场附近的气氛组成员每个班不许超过五个。 周围呼啦啦地空出一片,从舒窈的视角看出去,很轻易就注意到操场入口拎着药箱和设备匆匆往教职工那块去的校医们。 是有人中暑了吗? 她如此想着,下意识去看身边的蔺然。 黑发女人也在此刻不悦地拧了下眉,没料到这储备粮不仅肉少、还如此脆弱不堪,被她一眼就看得晕厥过去。 “你要去吗?”舒窈悄悄凑近。 蔺然不假思索,“嗯。” 她现在确实想用手术刀切开那只猎物的脑子,一根根检查它的神经是否健康,倘若变成没被摘下就坏在枝头的生涩果子,那就碾碎它。 她一步步朝那边走去,灿烈日光下,影子也比其他人更加浓郁。 舒窈注视着她的背影,因为自己要给裁判帮忙、不能随便离开,谁料旁边咬着笔盖、已经记录完初赛成绩的裁判突然抬起头,“这位老师,我这里暂时没事了,你回吧。” 在一个又一个美女出现之后,兼职裁判的体育老师总算是明白了之前的掉杆率都是怎么来的,他本来还觉得忙不过来,经历刚才被领导们轮流关照、变得更加手忙脚乱那一出,他大彻大悟了—— 哪里就忙了?这么多年的运动会他一直都这样过来的,怎么今年就变得这么矫情?他需要反省一下自己之前到底有没有好好工作,是不是不够抗压? 发现舒窈还犹豫着没动,裁判立即往教职工席的方向夸张地比了个请的姿势,催促这尊大佛哪里凉快哪里待着去。 不过,舒窈倒是没能成功围观蔺主任施展急救术。 因为该被救治的、不知道是突发羊癫疯还是中暑的吴理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在校医都还没碰到他之前,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然后像是看见洪水猛兽,匆匆跳下看台阶梯、一瘸一拐朝与她们相反的方向逃离。 看清被救治的人是他,舒窈眉头跳了下。 然后又放下心来。 本来她还因为吴理最近的反常,不想让女朋友进入对方的视线,现在变态主动离开,她自然能够带蔺然去阴凉的地方休息。 …… 再次坐在观众席上之后,舒窈的心情截然不同。 她是那种典型的乖乖女,读书时一心向学、从不早恋,从不知校园恋爱滋味,可是现在蔺然坐在她旁边,与她置身这极具青春气息的运动会,舒窈忽然有种奇妙的感觉。 好像错过的、不曾有的人生经历,被人用意想不到的方式补全。 她不自觉露出笑容,然后想到什么,小心地将自己的包拿起来,像仓鼠检查过冬粮,脑袋都要钻进去,先拿出湿巾擦了擦手,然后心满意足地宣布:“对了,今天也有送给你的礼物哦——” 当当~ 她心中进行隆重的出场配乐时,蔺然也见到了被她掏出的礼物。 不止一个。 左手是装在透明圆玻璃杯里的小仙人掌,下方黄色、银色、棕色,不同层的细沙像蛋糕一样铺出底,上面坠以白色小石子,小型仙人球就被栽种于中央,长的、圆的,悄悄探出杯沿。 是可以被握在手里的沙漠之景。 右手的比这简单,是四方宽的玻璃瓶,里面只装了纯净的白石,不过上面盛开的一朵多肉被养得极好,片片肉瓣从中心依次盛开,尖端翠意更浓,像是绽放的莲花玉石。 比起只需要在阴凉潮湿处就能待的苔藓,这次的礼物显然是需要被用心照顾的类型,像是担心对方的拒绝,舒窈小声解释:“这几个品种只需要在有太阳的地方放着,平常不用频繁浇水,很好养活的。” 蔺然低着眸光,凝视着被送来的、生命气息愈发浓郁的礼物。 就在舒窈以为她不喜欢的时候,却听她问:“为什么是两个?” “因为……是补偿?” 这样她就可以假装蔺然和自己一样,会因为无法相见的每天感到煎熬。 “什么补偿?”回答她的,是坐在前排竖起耳朵听了半天的陈乐。 她转过头,八卦的眼神在舒窈和蔺然之间来回打转,“对了,这位是那天和你在一块的朋友吧?” 被这堆“不熟且难吃”食物放肆打量许久的蔺然并没有满足她八卦的兴趣,直接看向身旁者:“我们换个地方?” - 就这样,约会的范围意外变成了整个校园。 百泉职校财大气粗,复古的红砖风格令学校一度成为南城的观景打卡点之一,不过就职至今,舒窈其实学校很多地方还没去过。 运动会将老师学生都集中在操场,她跟蔺然得以在寥寥无人的林荫道散步,独享路旁结了串串青果的芒果树与荔枝树隔着走道耀武扬威的盛景。 它们的枝叶已经遮去了日光,不过南城临海的空气还是夹带了潮热水汽。 舒窈今天背着双肩包,交错的细绑带成为黑色上衣的潮流装点,随她走动,包里仅剩的香水盒被晃出琅珰动静。 本来她和蔺然一人拿着一份礼物,听见书包里的声响,察觉到鬓角快要落下的汗,她便抬眸问:“可以在这等我一下吗?” 蔺然点头。 很快,密林更深处,简陋的洗手台旁,右上角被放下那盆可爱多肉。 舒窈借着流水凉意简单洗了洗脸,将暑热的汗冲走,甚至还特意搓了搓手腕留香的位置,等擦干脸之后,才将总是摇晃的香水盒打开检查—— “到底是哪一款啊?” 她小声嘀咕。 有蔺然不喜欢的答案在前,她都不知道要不要继续试新的味道了。 剔透玻璃管装的小样在卖家装的大盒子里来回滚动,当她再度挑起一只对着光犹豫时,却被旁边甘泉般的嗓音打断: “你想要我身上的味道?” …… 舒窈:“!” 她仓促地收起香水瓶,瞪圆了眼睛看向不知什么时候走进来的蔺然。 也是在这时,她才听见对方鞋底碾过的落叶声响。 以为自己走神太厉害,舒窈讷讷半晌,不知要怎么回答,最后还是心一横,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可、可以吗?” 能告诉她答案吗? 这幅姿态,落入蔺然眼中,就是渺小的生物在寻求她庇护。 后知后觉想起自己看中的猎物,餐单上应该是舒窈这个类型,再想到刚收到的两份礼物,顶级掠食者思索片刻,认为可以应许她的请求。 明明一只手还拿着礼物,她却已经上前,张开手将对方纳入自己气息内。 突然被抱住的舒窈:“!!!” 从来都若有似无的海盐味,在此刻陡然成了包围她的全世界,她竭力想睁大眼睛看清楚近处的模样,视线里却只有对方垂落的缕缕长发。 甚至因为这拥抱太紧,她恍惚有种自己是被捆住了的错觉。 自林间高处看去,光线被树林叶片挡成斑驳的星点。 可那些星点也无法见到被关在怪物樊笼里的人类,只能徒劳地为怪物长且直的黑发增添光彩,然后被拟态的、凝聚成一束,缠住人类纤细腰身的触足不高兴地分出软叉驱逐。 【瓶瓶!我的!】 【要多点!】 【涂更多!】 触足们稚声催促她给予更多的气味覆盖。 偏偏在这时,舒窈扬起脑袋、在她怀中似是不满,蔺然思索片刻,又偏过头,修长的、微凉的脖颈与女朋友越来越热的脖颈相贴,肌肤亲密无间,如天鹅交颈。 属于她的味道,会沿着离心脏最近的主动脉,在短短的二十秒内,顺着血液循环流遍全身。 蔺然在心底数足了半分钟,才有进一步动作—— 她转过脑袋,薄唇的唇珠位置与舒窈软白的耳垂相碰,选择在这样近的距离,令清冽的嗓音清晰流淌到对方耳廓: “这样,足够吗?” 8、周末 被抱了啊啊啊啊啊—— 薄薄的纺纱窗帘摇晃,极具热度的日光照进床铺,迎来假期的周末里,在空调房里赖床到十一点多的舒窈醒来想的第一件事,仍是运动会那日下午,她和蔺然在校园深林里的拥抱。 大概是因为周五之后,蔺然连续两天都有飞外地的手术和研讨会要进行,两人又见不到面,所以舒窈只要想到女朋友,大脑就会开始反复将那天的细节播放。 蔺然微凉的肌肤、身上的味道、在耳边落下的声音…… “好,收。” 二十分钟后。 舒窈站在浴室里,一手拿着电动牙刷,另一手做了个终止手势,示意镜子里这位恋爱脑收收脸上的傻笑,以及牙膏都快刷没味了。 “叮咚!叮咚!叮叮叮咚!” 门铃声也跟着催促。 她连忙低头漱口,匆匆抹去唇边的白沫,转身就往外快步而去,本来还在琢磨没叫外卖这个点会是谁按门铃,等在猫眼里看见来客才恍然。 “这鬼天气真是热死我了!”门开之后,来人一手勾下墨镜,另一手将好几袋东西往玄关处放,着重提起一个被拍的噼啪作响的黑色塑料袋:“喏,我爸早上出去钓的鱼,瞅这能现跳起来给我两个大嘴巴子的劲儿,放池子里养养指定还能活一个月再杀——” 像是迎进一群百灵鸟那般热闹的声线忽然停了,刚染了潮流雾粉发色、还戴着闪亮圆耳环的客人倏然从玄关下踮脚凑近:“怎么大早上的,你就笑出这么不值钱的样子?” 舒窈:“?” 她完全被噎住了。 还没等解释,司徒锦就恍然大悟,拨开她,往屋子里探头探脑,“我知道了,你女朋友也在是吧?我是不是打扰了?哈啰?” “……” 舒窈接住装鱼的袋子,伸出一根手指抵着她额头,示意她看脚下的拖鞋:“你想多了,没有其他人。” 司徒锦发出了响亮的遗憾叹息。 踩着自己专属的小狗拖鞋,跟着舒窈走进屋里,在对方进厨房收拾她随手从家里菜园薅的蔬果与那条鱼时,司徒锦堂而皇之开始打量这间屋子。 比起自己上次过来,色调总体变得明亮不少。 譬如厨房门帘换成了明黄色的卡通小狗,沙发上的抱枕又多出了好几只小动物,阳台上正盛开的月季们,还有客厅角落搬出来的旧书桌,上面一层层放着的多肉,都是被半敞口的小圆瓶呈现,在日光下像是一个个七彩的泡泡。 不过桌子只被摆满了小半,还有很大一部分空着,以摆在红水晶瓶子里的时令插花做点缀,这里显然是她最新想出的创意,目前还是半成品。 饶是如此,也已经足够热闹了。 司徒锦走到摆放那堆微观造景的多肉小世界桌前,若有所思道:“就这么喜欢吗?”那个新的女朋友。 …… 因为好友是卡着饭点过来,舒窈本来还没想好午餐吃什么,将蔬菜水果分门别类安置好之后,她扒拉着厨房门伸出脑袋问: “要不,今天中午就吃那条鱼吧?你想要煲汤、清蒸还是红烧?” 明明没有见到她那位完美女朋友,却也隔空被秀到的司徒锦摸着下巴想了想,果断点菜:“我想吃酸菜鱼。” 很适合此刻的她,又酸又菜又多余。 舒窈没听出她的潜台词,“也行,我们之前吃过一家味道还不错的,我想试试复刻一下,你看看味道差多少。” 顿了顿,她又眨着眼睛,补充,“就算不好吃,等会儿你也要帮我干活哦?” 没错。 这就是今天司徒锦过来做客的原因。 舒窈家住在楼顶,上面还有一块开发商送的天台,近几年逐渐被她改成了小花园,不过最近南城高温多雨的季节对她的花卉十分不友好,烂根的、空苞的、长黑斑的、还有带红蜘蛛的……昨天舒窈足足在楼上花园忙了一整天。 然而根本忙不完,更不用说需要换盆的。 于是她昨天晚上就盛情邀请了一位苦力今天来做客。 眼下,被叫来出力的司徒锦幽幽转身,目光隔空和她相对,语气阴阳道:“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想到我,你那个亲亲女朋友呢,怎么了,不舍得让她来干啊?” “……” 舒窈被挤兑得双颊发红,“不是,我、我还没有邀请她来过家里……” “哦,意思是只要她来了,其实干苦力也没有我的份是吧?好的,我已经完全明白了——”司徒锦走到她跟前,抬手将她转了一百八十度,将她推进厨房里,“我会珍惜这次能为公主殿下打工的机会,可以开始发挥了,大厨。” “我要吃酸菜鱼、擂椒皮蛋、炝炒土豆丝、西红柿炒鸡蛋!” - 十二点半。 菜肴在餐桌上摆开,因为花园里正好有夏菊,舒窈还指使司徒锦上楼去薅了一朵花下来,将同样金灿灿的细长花瓣扯下洒在深色鱼汤上,与干红的辣椒、雪白的鱼肉一起构筑色泽。 “嗯……看起来是不是差不多?”她不太确定地看向桌旁的朋友。 司徒锦拿起筷子,夹起一片嫩白鱼肉,在边缘抿下小半,随后面色变得凝重。 舒窈吓了一跳,“是调味出问题了吗?” 她紧急回忆做菜步骤,却见司徒锦摇头,“不,正是因为太好吃了,所以我已经开始想要为难以后都能天天品尝这种手艺的人,比如你的新女友——” 话到后面,却陷于无声。 盛了饭过来的舒窈还没来得及开口,却见她脸色霎时一变,转为杀气腾腾的模样,“算了,还是先把曾经不珍惜这种待遇的家伙骨灰扬了再说。” 听见她提起的人,舒窈一时哑然。 她、司徒锦还有林静姝,是从小到大的玩伴,三家以前是同一栋楼的,家长们互相之间是很好的朋友,只不过后来舒女士在她初一时与她父亲离婚,带着她搬出去之后,家长之间的往来就少了。 但是小孩们却没有忘记这份友谊。 周末、节日、寒暑假,她们都会出来聚,那时舒女士独自带孩子,工作又忙,作为公立学校的班主任,需要应付班级里那些活跃过度的青春期学生,所以没办法常常在家,但又不想松懈对她的管教。 于是选择最简单的办法。 只要不给她零用钱,布置很多的作业,将她关在家里就好了,反正那时的舒窈已经学会了自己做饭。 为此—— 林静姝学会了开锁。 她永远记得那天,司徒锦像往常一样隔着门在外面楼道里跟她扯嗓子喊话,同时催促着另一人快点快点,自己快要热死了。 之后,“咔哒”一声。 门开了,将楼道里自由的风带着吹进来的女生,冲她得意洋洋地举起手里用来别头发的黑色细夹子,郑重地吹了吹,又对她俯身向外比了个请的动作:“营救被关在阁楼里的公主殿下计划成功!” 也因为这一出,之后她们俩总是玩笑地叫她公主殿下。 但逃出家的那个下午,结局其实很狼狈。 两个朋友一个搞丢了钱包,另一个把钱都花在来时高额的打车费用上,三个人最后只能在马路边来回闲逛,连最普通糕点店里,一片五块钱的蛋糕都吃不起。 …… 直到大学。 三个人去到不同的城市,能够相见的时间变少,本科毕业后,回到南城重聚的那一天,每个人都大变了模样。 司徒锦穿着当季新款的模特秀款皮裙,戴着闪亮的首饰,与水晶香槟瓶身映射出的光一样闪亮。 “怦——” 香槟木塞被气泡冲飞,溢出的酒香白沫被她晃到了林静姝漂出的银色短发上,然后顺着她的侧颌,流到她极具中性特色的浅色休闲西装外套上。 “喂!”她反手揩去酒沫,冲司徒锦瞪眼。 旁边的舒窈没忍住笑了一声。 在那场聚会上,舒窈与朋友们交换了故事,司徒锦抱怨家里要送她出国读研,而林静姝则对着她们俩出柜,说起自己喜欢女生的事情。 聚会结束,林静姝说自己新家和舒窈是一个方向,可以顺路送她,而在路上,林静姝忽然对她再度开口,讲述聚会时隐去的故事,她说其实发现自己喜欢女生的源头,与舒窈有关,从很久以前开始,她就很喜欢舒窈了。 她摸着鼻子,仿佛知晓自己这样很唐突,不过再见到舒窈时,仍然控制不住心动,还是想将很多年前就埋在心底的话说出。 她说出了喜欢,紧接着又问舒窈可不可以给她一个尝试的机会? 那一瞬间。 舒窈又想起多年前炎热不已的下午,对方用那根再普通不过的发夹,将自己从囚笼一样的家里救出去的画面。 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也不曾对谁心动过的她,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她成为了林静姝的女朋友。 是夏天因为手心太热容易出汗、冬天又冰凉不已,可惜南城只有这两个季节,所以四季都会被嫌弃的女朋友;却同样也是林静姝去ktv、去酒吧、在各种节假日最喜欢摆在身边炫耀的漂亮花瓶。 在母亲离世、她找不到女朋友陪伴的时候,也在后来她和回国的司徒锦逛街,看见本来推脱工作忙碌的女朋友和其他几个女生在国贸城果茶店休息区说笑的时候,舒窈再度被拉回到那个下午。 她站在年少停驻的时光里,茅塞顿开,为什么童话里救出公主的骑士或者王子总是能够得到圆满婚姻、花不完的钱财以及令人崇敬的地位。 ——因为,公主是他们披荆斩棘之后的战利品。 一如她,也只是林静姝验证个人魅力的辉煌情史中,点缀其上的一枚光彩勋章。 - “都过去了。” 餐桌前,舒窈回过神来,想到林静姝最近搬去的小区和司徒锦家的别墅区距离很近,她不愿朋友再为自己早就结束、或许从没开始过的爱情而找无谓者的麻烦,立即转移了话题: “咦,叔叔种的西红柿好甜啊,跟市场上那种大且不甜还不容易出沙的完全不一样诶。” 司徒锦哼了声,面上倒是也配合地转移话题,“这话别让我爸听见,不然你下次去我家的时候,我爸说不定会得意地送你半卡车的菜——如果不想你楼顶的花园变成菜园的话。” 那画面太美,令舒窈不敢想。 见到她沉默神色,司徒锦扑哧一声笑出来,又同她道,“好啦,聊点让我们都高兴的,比如,你和那位蔺主任,进展到什么地步啦?” 同样的问题,在舒窈周一去到办公室时,也从另一人口中听见。 比她更早抵达办公室、仿佛整个周末都没离开过的男人,神色阴郁,令整个屋子都被熏染出腐败难闻的陈旧老房子味道。 他的落枕似乎有要演变成偏瘫的趋势,起码从舒窈的角度看去,陷在办公椅里的人活像半身不遂已久的病患。 她下意识后退,将刚踏进去的那只脚收了回来。 对方破碎的镜片同样未修,裂开细密的蛛网,按说应该让里外的人都看不清楚,可她就是能感觉到,吴理那阴冷又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此刻就从镜片下传来—— 与他砂纸磨墙一样难听的声音同时抵达: “……你怎么还没被她吃掉?” 9、天台 吴理死死地盯着门外的人。 被使用过度的人类躯壳下,一双眼珠眼白部分布满可怖的红血丝,因意志被强烈情绪支配,正在不断往外鼓。 他不明白。 这个浑身上下都被印上掠食者气息、同样被打下烙印的弱小生物,凭什么得以活到现在? 想到“烙印”—— 吴理体内的怪物再度陷入歇斯底里的疯狂,随怒意增加,皮肤下的骨骼和内脏齐齐发出不堪重负的破碎声,本来就矮的那侧臂膀下血肉又消融几丝。 要死了。 即便不看他也知道,那片毒.素注入的紫色蔓延地更开了。 这两日怪物曾经试图舍弃这幅躯壳,但它长肢才抽出一条,就发现原本无暇坚韧的外壳上,也沾上一星妖异紫色。像是知晓它的想法,下一刻,那颜色倏然扩大,伴随它坚硬长肢被溶化的“滋滋”声。 千分之一秒内,它眼睁睁看着一条长肢被腐蚀、断裂、分离。 等到反应过来时,它已经再度躲回这幅人类躯壳,直到被这血肉覆盖,疼痛消失,它终于明白,这副躯壳是为它抵御掠食者致命毒素的屏障,也是让它无处可逃的囚笼。 当囚笼的主人再度出现,它的死期便至。 它真的快要死了。 怪物从未清晰地意识到这件事。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它的猎物却还安然无恙! …… 面前的办公室像是即将变成蜘蛛精的盘丝洞,舒窈本能又退了两步。 “舒老师?” 恰在这时,走廊尽头的陈乐朝这边走来,对她挥了挥手,“早啊,怎么不进去啊?” 她转过身,若无其事地捏紧手心,竭力维持语气自然,“商贸系的班主任好像说找我们有事,一起过去?” 陈乐正好是负责商贸英语口语课的老师。 她并未多想,“好啊。” 在她热情地凑近之前,舒窈先迈开步伐。 坏消息,刚走过两条走廊,她们就碰上了商贸系的班主任,对方疑惑地看向舒窈,问她是听谁传的话;好消息,周主任上午有个接待领导参观的活动,走过来一眼看见形象气质俱佳的舒窈,点名让她上午跟着自己。 舒窈从未对扮演花瓶感到如此荣幸过。 花瓶好哇,花瓶能一整天都待在接待人群里,被领导们的浩然正气笼罩。 十一点半。 刚在图书馆一楼拍完合影,趁着周主任他们和领导谈起学校教职工食堂都有什么特色菜,舒窈走到旁边,拿出手机看消息。 她昨晚睡前发消息问蔺然有没有回到南城。 对方是凌晨两点回复的,说到了。 并且还在刚才又发了一条。 “今天下午手术排满,预计七点能离开医院,今晚见吗?” 隔着屏幕聊天时,她不像舒窈会发很多可爱的动物表情包缓和气氛,打字显得较为冷淡,不过舒窈翻了翻记录,发现她每次都是忙完的第一时间就给自己回了消息,哪怕自己只是在下雨天关切对方出门是否带了伞,蔺然也会回答。 每句话都能得到回应,舒窈喜欢这样的感觉。 想到每周一下午多半都要留教职工到六点的例会,她眼中浮现笑意,指尖轻快地敲着屏幕: “要见!” “一直都是你来接我,今晚换我去接你吧![猫猫探头.jpg]” - 五点四十分。 向来话多的周主任破天荒宣布今天会议到此结束,舒窈收起纸笔前,看了眼自己写在上面的东西: 1.回家重新换套衣服 2.带一束鲜花?(应季花卉备选:无尽夏?木槿?芍药?百合?) 3.从家到南山医院要经过十三个地铁站,需预留二十分钟交通时间…… 好像不知不觉记成了约会安排。 她心虚地合上本子,与其他同事一起往外走,进了地铁刷卡过闸机之时,却无意间回头发现戴着卫衣帽子、朝这边走来的,肩膀一高一低的身影。 在她惊愕的目光里,他故意朝着她扯起嘴角。 仿佛无所顾忌地向她宣告—— 是的,你被盯上了。 神经电流刹那沿脊柱传导到脑海,舒窈头皮发麻,如坠冰窟,她甚至一时忘了动作,停在原地,而吴理也有意停留在闸机外没动,遥遥看着她。 明明依然置身人群中,这次舒窈却生出难以形容的恐惧,她停了很久,蓦然朝着电梯方向匆匆而去。 身后的步伐声时快时慢。 总在快要跟上她时,又倏然止住。 对方游刃有余地享受这种单方面捉弄她的快乐。 刚巧有一班地铁抵达,舒窈跟着人群一起冲了进去,再度回头时,又看到站在门边,隔着座椅那侧玻璃挡板,兜帽开口幽幽朝向她的人。 “!” 在浅色发丝都跟着一起发抖时,她拿出手机,不敢眨眼地,找到好友列表,发了一条消息,“被变态男同事跟.踪了怎么办?” 司徒锦下一秒就给她拨电话。 蓝牙耳机里传来对方的关切,“你现在安全吗?没事吧?你那个女朋友呢?关键时刻不见人啊?” 在这种时候听见朋友的声音,舒窈眼圈都有些发红,她努力眨着眼,免得自己盯漏了吴理的行踪,语气略带哽咽:“她、现在应该在手术室……” 司徒锦冷哼:“指望不上一点。”随后又很快问:“你现在在哪?这么吵,是地铁上吗?你下地铁之后试试找警务,看看能不能将他拦住或者是有人送你回家,我现在去联系一下私人安保团队——” “别怕,我会隔五分钟给你发一条消息,你随时报位置,有情况都跟我说。” …… 在司徒锦的指挥下,舒窈总算捡起理智,与战栗的本能对抗。 或许是她快吓哭的模样令人深信不疑,在她离开地铁站之前,紧跟过来的吴理果然被乘警留下盘问,在这短短的时间内,舒窈拿出大学时跑八百米的精神,一口气往家里跑去。 就在她走进小区、上电梯、开门进家再反锁的下一刻—— “咚咚。” 敲门声响起。 舒窈贴着门板的后背都被敲得一震,令她吓得抱头蹲下,整个人闭着眼睛,思绪混乱地想:这人不是刚被留在地铁站吗?他怎么过的小区门禁?又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 “咚咚咚!咚咚咚!” 敲门动作变得更重,带着恐.吓,击打在她心头。 舒窈抖着手,紧紧抓住手机,不知道当初装修时候买的防火防盗精钢门板能支撑多久,她低头努力解锁手机、想报警,结果门外的动静却停了。 一秒,两秒,三秒。 极致的静蔓延开来。 空荡荡的家里只有她自己走投无路、恨不能从胸膛顺着食管挣出来逃跑的心跳声。 她屏着气息,等了将近半分钟,都没听见外面再传来任何动静,恐怖作品的经验告诉她,这时候只需要和对方比耐心,千万别作死开门或者起来看猫眼。 足足一分钟过去。 门板都没有再被拍打。 就在舒窈快被自己的屏气憋坏的时候,同样的敲门声换了个地方传达—— 在她的上方。 是天台那扇门。 她姗姗想起,自己昨天和司徒锦在小花园忙到晚上,下来时好像……没关那扇门。 - 楼顶天台。 怪物翕动鼻翼,站在半开的门边,嗅闻着空气里传来的恐惧,是令它觉得美味的情绪。 它借助人类的大脑想了一上午,勉强想出了答案,一定是因为这个猎物身上藏着它没发现的秘密,她肯定是什么它不知道的大补品,才会被那个家伙迟迟留着不肯吃掉! 只要它能将她先一步吞吃,说不定、说不定它就能…… “嗡。” 奇怪的震动声在它身后响起。 露天花园里飘着花朵的芬芳,在这三十五楼的高空,附近本该是一览无遗、近接天际的空旷,除了它,按说不该有任何人能够抵达这里。 可是它很快又听见手机按键被触动的响声。 它目光沉沉地调转身躯—— 火烧过云层的夕阳余晖下,分割天际线的天台上。 飘逸的白大褂与如藻的黑发在它视野中随风扬起。 提前结束手术、抽空来收割猎物的女人连衣服都没换,此刻站在天台边缘,一手插兜,另一手拿着手机,瞟了眼上面由联系人“舒窈”发来的sos紧急求助消息,消息附带求救地址,而面前恰好被自己追踪到的成熟猎物,与定位重合。 片刻后。 她黑瞳微微眯起,红唇如钩,弯了弯。 明明没有说话,却有属于更高纬度的生物讯息侵入“吴理”的大脑: 【辛苦你来这里自投罗网了。】 【还有什么遗言吗?】 10、我的 蔺然身后是被夕阳燃烧的鳞状云层,身前是被精心侍弄过的花园。 团团簇簇,迎着夏日盛放的,红色、蓝色、黄色热烈相撞的花丛中,她的猎物惊惧发软、像一滩即将漫开的黑色污泥。 【你……】 它颤抖着、努力释放出生物讯息,想要同位居食物链更高层的存在攀谈,却被不知何时潜藏到附近的触手陡然盘住脖颈,缠绕、收紧! 与此同时,站在天台边缘的女人将手机收起,薄薄鞋跟往后探出大半,微阖的眼帘下,亮银色缓缓流淌—— 另一条斑斓触足精准朝被猎物所披躯壳、最脆弱的太阳穴刺入。 彻底贯穿。 血色溅开。 低处盛开的蓝色矢车菊无忧无虑地扬起脑袋,就在花瓣即将被染上这妖异之色时,又有一条触手灵动如游蛇,触足内侧无数吸盘张开,欢欣迎接这甘洌美味。 【熟了!】 【熟了熟了!】 被钉穿的猎物声息衰弱不已,明明大脑已然受损,却还未死去,非但如此,甚至还能听见那些雀跃欢呼的声响。 ……是什么? 它意识涣散地想。 然而很快就听见诡异的搅动声沿骨骼和神经传导而来,黏腻、缓慢。 一下,又一下。 眼镜滑落在鼻梁末端,它仅剩的本能操纵着人类眼球向身侧极限转去,可模糊的视野只能捕捉到那粗壮的猩红触足如血管般一缩一合—— 咕叽。 它又“听”到了这声音。 是……什、什…… 思绪都变得支离破碎时,怪物才恍然。 被搅动、要碎掉的,是它的大脑。 非但如此,除了它的本体、连被它寄生的人类身躯血肉、记忆、灵魂,都一同被这触足以巨力缓缓碾成碎片。 …… 怪物对面,进食时的猎人神情格外冷静。 风止之后,飘动的白大褂与黑发柔顺垂落,她眼瞳久久不眨,像手术室里凝神专注的主刀医师,此刻以触足为刀,精确在患者的脑髓里寻找“病灶”,只是动作怎么看怎么粗暴。 她能享用的不仅是被毒.素粘合的怪物和人类躯体,还有那些存储在记忆里的它们独一无二的经历与情感,这是将食物变得更加入味的佐料。 爱与乐,是甜味;绝望与恐惧,是苦味;恨与惊,是辛辣……此外还有眼欲、听欲、香欲、味欲、触欲、意欲等不同独家配方。 被这些味道反复涂抹腌制的猎物,是上等佳品。 这次。 蔺然如从前一样顺手“翻阅”那些记忆—— “舒老师,你就是新来的形策老师吧?你好呀,我是负责文化大课的吴理,口天吴,明事理的理。” 他友好地伸出手去,礼貌垂眸时,镜片下的双眼肆无忌惮描摹对面那人放在身侧的手,无暇的手背,葱白的手指,修剪整齐的指甲盖…… 即便久久没有得到回礼,他也不恼,收回动作,便给自己台阶:“哈哈,你第一天来,还不熟悉这里吧?要不我带你在周围转转?” 与此同时。 他的视野堂而皇之自下往上,从她高腰牛仔下被收拢的纤细腰身、被衣料包裹收拢的胸围、小巧精致的锁骨、挂着长流苏水晶耳饰的圆润耳垂,流连到那张清纯却潋滟的面庞。 惊艳就此定格。 随即,像是打开潘多拉魔盒,与这画面有关的其他记忆碎片纷纷掉落。 被窗外日光照在侧脸上,脖颈附近雪色肌肤闪闪发光的舒窈。 低头捡掉落文件,恰好v领毛衣锁骨下阴影转向更深处的舒窈。 穿着皮鞋短袜、脚踝在长裙边缘若隐若现的舒窈…… “噗” 一根根颜色危险的斑斓触足,忽然尽皆解除拟态颜色,在这小小的花园里现出原形,随后被一股强烈意志支配,将那原本如年节腊肉般被挂起的猎物全部缠绕、覆盖—— 濒死的猎物毫无还手之力,本该静待命运到来,却在死亡边缘回光返照。 被读取记忆的它,也在与掠食者的血肉交融里,读懂了对方的愤怒。 【原来……】 黑暗中,巨力降临,骤然收紧! - 漫天的血雾,细细密密地漂浮在花园的空气里。 本来能够一口口吃掉血肉,现在却只能接住这些汤沫的触足们:? 它们方才还没反应过来,意志就都被主人支配,根本不知道在做什么,现在只有离被捏扁的猎物最近的那根触足最先反应过来,张开吸盘,隐于深处的獠牙迅速“啊呜”一口将仅剩的小块肉干全部吃进去。 其他触手:??? 【肉肉?】 【……没了?】 在血雾里左右摇晃半天,却根本抿不出个味儿的触足足尖在空中扭了扭,对主人扣出一个生动的问号,并且发出美味被连盘端走的委屈声音: 【呜呜……饿饿……】 很快,除了那根悄沫把肉干吃了的触足拟态成花园里的一朵花、不吱声之外,其他的都加入了大哭特哭的队伍。 脑子里突然被吵翻天的蔺然:“……” 她抿了抿唇,银色瞳孔心虚地放大稍许,又很快恢复原状。 【这块肉坏掉了。】她道。 【肉肉,坏了?】一根触足从悲伤中缓过来,凑近她的面容,小幅度晃了晃。 另一根却像是想起什么,陡然去揪花丛里装岁月静好的家伙,它记得很清楚,刚才是谁把肉干独吞了! 揪起独食者,拍拍打打,凶巴巴询问:【坏了?】 突然被抓出来的那根触足:…… 察觉到其他触手的逼近,仿佛只要它回答不对就要立刻群起殴之的气氛,顶着主人平静、却极具压力的目光,它灵光一闪—— 触足如弓翻起,独享过肉干味道的吸盘张开:【呕、呸呸呸!】 它生动形象地开始表演。 有主人的话在前面,再看唯一吃到食物的触足如此表现,方才还哭诉着没肉吃的其他触手总算安静了下来,甚至还乖巧地纷纷凑到蔺然跟前,用稚嫩的声音七嘴八舌地哄她: 【新的!新肉肉!】 【吃、吃别的!】 【不、不哭!】 根本没想哭的蔺然:“……” …… 就在触足们展现它们可爱又蹩脚的哄主人技术时,楼顶再度有风吹过,把那团盘桓的血雾腥色吹散之时,天台铁门也被吹响—— “吱呀” 令人牙酸的扭动声出现时,通往室内的方向有其他热闹的人声也传来。 站在天台上的女人垂下眼帘,听见几道隐藏过的脚步声悄悄走上楼梯,此时天台花园景色一览无遗,而她的脚尖下方有一片沿水泥墙壁攀爬盛开的三叶梅,白的紫的花在绿叶间热闹盛开。 很快。 天台铁门被从内侧大力推开,“哐当”拍在墙上,冲出来的几个戴着耳机的、膀大腰圆的西装男人,他们四下散开查看之后,通过耳机回答: “司徒小姐,天台也没有发现其他人。” 楼下有女声叽叽喳喳地应答:“真的吗?检查得仔细一点。” “杳杳别哭别哭,我今天肯定帮你把那个变态揪出来!” “要不要我今晚留在这里陪你?嗯?你等会儿还出门?那我把这些人留下来给你?” “哎呀没关系的,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情要忙,你别操心我……” - 日头下沉,云朵的灿烂金边也被夜幕染成忧郁蓝调。 七点整。 穿着雪白连衣裙的女人走向天台,尽管她眼尾还残余着惊吓过度的绯红,手里还攥着纸巾,然而走到花园中央站了会儿,就深吸一口气,开始专注地去挑那些花。 满园灿烂的夏花冲她露出最明媚的姿态,却仍旧被她嘀咕着挑挑拣拣: “不行啦,你让开让开——” “它比较好看耶。” “你要好好长哦,不然明天就把你摘了放进花瓶里!” 手中的花朵越篡越多时,她还不忘威胁那些长得不够努力的鲜花,力求让花园里享受日光与甘霖的它们也跟着自己这个打工人内卷起来。 不一会儿,她怀里就出现一大捧各色的百合花,玫色、夕阳色、白色、粉色,团团拥簇,像是被她收集的整个夏天。 她抱着这一大束花,起身拿出手机,指尖在上面灵活点击,发出消息时,唇角出现很浅的笑意。 …… 墙景三角梅前。 被拟态伪装过的掠食者看着鲜花环绕的女生,她唇畔的笑与眼尾留下的红痕,怀里的热烈与衣裙的纯净都同样惹眼。 听着衣兜里手机轻微震动,蔺然一动不动,在夜色渐浓的黑暗里,凝视着眼前的景。 刹那间,翻看过的记忆不期而至地上演:脚踝、腰身、脖颈、锁骨、耳垂、嘴唇…… 她视线冰冷地反复逡巡这些位置,脑海中倏然冒出个念头。 ——我的。 她想,这些应该都是属于她的才对。 11、撒谎 “……蔺然?” 八点,南山医院地下停车场。 因为被跟踪的小插曲,导致接女朋友迟到的舒窈先是庆幸蔺然恰好要加班、自己来时她恰好走出医院,随后却发现今天的女朋友似乎有心事,此刻一手抱着自己送的花,另一手拿着自己送的礼物,神色是心不在焉的冷淡。 听见她的声音,身旁的人适时偏转脑袋,那双黑眸静静落在她身上,往日浮现其中的温柔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探究的打量。 舒窈被看得又开始紧张。 连本来挽上她手肘的掌心都犹豫地缩了缩。 但她还是努力开口,“是不是……医院里的事情还没忙完呀?” 浅色的,像粉百合一样的唇瓣一张一合。 蔺然在这股环绕的花香里,脑海中不期然冒出那只猎物死前的声音。 【原来……】它的生物电只来得及对她发出这未完的讯号。 可是唯一将它吃下去的那根触足,却将它最后定格的思绪传达了过来—— ‘原来不是烙印,是标记。’ 这句恍然,阴差阳错成了遗言般的存在。 至死,它才反应过来,那个脆弱的、在他食谱上的、皮肉嫩白的猎物,与他一样身上留着掠食者气息的女人,原来并不是同他一般被打上了待宰烙印的屠宰场牛羊,而是被强者特意留下气味庇护、警告其他同类不准靠近的存在。 蔺然当然不后悔让舒窈染上自己气味这件事。 她只是反复在思考方才在那楼顶花园时冒出的念头。 舒窈是她的。 但是,要怎么变成她的? 人类的伦理与规则并不能定义她,但右手拎着的礼物盒子沉甸甸的重量在向她透露,女朋友大概率又往里面放了不止一份礼物,距离她收集到九个瓶子的终点,已经近在咫尺。 终点之后,是她从未设想过的情形。 …… 眼下。 认知中从来只有“好吃的食物、难吃的食物、瓶瓶”这三种存在的掠食者,难得进入了知识盲区,但不等她想出答案,面前的人眼尾再度泛起微红。 动作先于思绪,想要触碰那脆弱的绯红。 拟态中、透明的触手朝着那薄薄的眼皮伸去—— 千钧一发之际。 蔺然将礼物盒放在旁边车的前盖上,指腹先一步碰到了舒窈温热的眼眶边缘。 久久没等到她回答、正因为气氛过于尴尬而反思自己是否问错话的舒窈:“!” 她长长睫毛很轻地扑了扑,像停在对方雪白指尖振翅的蝴蝶。 “不是医院的事情,”蔺然的回答很快响起,“刚才是在想,你是不是哭过?” 说着,她拿出了手机,将上面收到的紧急求助短信展现给对方,语气总算恢复以往的体贴温柔,此时就更显关切:“之前你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这原因显然让舒窈有些意外。 “这个嘛……” “应该是下午不小心按错了,可能是坐地铁回家的时候人太多,挤着挤着就按到了?是不是吓到你了,说实话我在来的路上,也被另一个收到消息的叔叔打电话问了。” 她显然并不擅长编造理由,说着话的时候,视线小幅度地左右摇摆,连指尖都无意识捏紧了蔺然胳膊内侧的布料。 饶是这般,她依旧努力地露出笑容,顶着女人仿佛能看穿一切的邃然黑眸,补充道: “别担心啦。” “我没事的。” 蔺然迟迟没有接话。 她在想,舒窈为什么要撒谎? - “也、也不能算撒谎吧?” 第二天上班路上,舒窈看着身后远处那些从昨日约会跟到自己今天上班的便衣安保人员,对电话那头同样时刻关注自己安全问题的朋友小声回答:“因为她和我离得比较远,平常上班也很忙,跟她说了这件事,万一把她牵扯进来,让她因为我遇到危险,就不好了吧?” 司徒锦在电话那边发出了要被她气死的声音。 听着她抓狂的动静,舒窈莫名有些心虚。 随后,只听这位在国外留学期间无心学业、沉迷恋爱,两年谈了十数位精英男友的恋爱大师整理好情绪,一本正经地出声道: “杳杳,你不能这样想。” “每次约会都给她带礼物这点就算了,恋爱是两个人谈的,她在这里面不能只享受你给她的快乐,对你遇到的麻烦就视而不见——” “你只需要选择告诉她这件事,而是否选择为你涉险,该由她做选择。退一万步说,现在有我请来的人跟着,如果她是个在这种情况下都不愿陪伴你的家伙,你的付出就该停止了,不是吗?” 舒窈抿了抿唇。 她明白朋友的忧虑,因为自己的上一段恋情似乎不仅仅只给自己带来了阴影,甚至还让小锦也跟着提心吊胆,生怕她再度遇人不淑。 “嗯……” 她轻声附和。 司徒锦却犹觉不够,又拿捏着恋爱脑的命门道:“再说了,如果她也很喜欢你,你却连让她为你担心的资格都不给,岂不是也会让她难过?” ——如果她也很喜欢你。 舒窈被这句话俘获,在突然欢快起来的心跳中,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 决定修正谎言、将危机告诉女朋友的她,走进办公室后迎面遇上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角色。 “舒老师,早啊。” 今天恰好需要给学生们上古典文化课、预约申请了茶室课堂使用权的范昕穿了一身汉服,红底绘着鎏金彩凤图案的马面裙成为办公室最惹眼的风景。 舒窈完全怔住了:“……范老师?” 一贯显得疏离的浅色眼瞳微微睁大,甚至下意识地发问:“你怎么……?” 范昕手里还抱着刚打印出来的资料,闻言朝她笑了下:“什么?” 随后很快反应了过来,“啊,我女儿已经好了,本来我确实打算请一周的假,因为医生说得很严重,又要求住院,我都吓死了,好在输液几天,情况都好转了,所以我今天就销假回来上班了。” 舒窈一愣一愣地点头。 她直觉好像有什么事情超出了自己的设想。 在办公室静静坐了一上午,她总算从爱好八卦的陈乐那里听完了事情的全过程: 原来范昕上周五之所以联系不上,是因为她女儿得了流感半夜发起高烧,她将孩子送到医院之后因为急诊爆.满,又急又忙熬了个通宵,连手机没电都没注意到,后来等她父母赶过来帮着照顾孩子,她才想起来打电话请假。 因为她不在那两天正好是运动会,教学工作并不繁忙,而舒窈又从周五下午就开溜,所以没注意大家后来都没再提范昕的缺席。 迟钝的舒老师悄悄顺了顺跟着自己历经大起大落的心口。 不过,她很快就被另一件事吸引了注意力: 吴理今天没来上班。 - 吴理旷工的第三天。 警察来到办公室,询问他的每个同事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轮到舒窈时,她回答得很快,因为那天从下班到回家路上发生的一切在她二十七年的人生里足够留下深刻烙印。 “你确定,离开地铁站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吗?”询问她的人紧盯她的双眼,一字一顿地问着。 舒窈点了点头。 她乖觉地补充,“后来我回家,还有人敲我家里的门,我以为是他跟过来了,所以很害怕,一直在家里不敢动,直到我朋友带人过来查看,但也没有发现有其他人在。” 她至今都不知道那天尾随自己、敲响家门的究竟是谁,司徒锦早就想办法找人看过了她那栋楼的监控,所有的画面里,都没有吴理。 似乎连警察也没有找到新的线索。 因为吴理的办公位空了很久,他们也没有再度上门。 一个曾经给舒窈带来浓重阴影的大活人就此人间蒸发。 要说生活有什么变化,那就是整个南山市的学校都为此连续召开了几天关于提高教职工安全防范意识的会议,并且百泉还额外开展了一次在各种紧急情况下的全校安全演练。 在此期间,舒窈因为每天傍晚的例会,还有自己线上课程临近期末的结课作业,与恰好要去隔壁市帮忙上课、并且进行交流会的蔺然各自忙碌,见不上面。 …… “预计六月二日,明晚八点,台风‘海兔’将从我国沿海荔省南城登陆,请广大居民提前做好防范措施,紧闭门窗、请勿外出……” 手机里,无意点开的气象台预报短视频字正腔圆地播报。 站在只剩下“香辣牛肉面”的泡面空架子前,舒窈将视频划掉,又看了眼群里新发出来的“明天百泉教职工照常上班”通知,神色微妙。 她在超市又走了两圈。 发现平日摆着青菜的架子上都只剩下各种各样的青辣椒。 在辣椒炒辣椒与香辣牛肉面之间,不吃辣的舒老师两害相权取其轻,掉头去买泡面,结账时,收到了蔺然发来的消息。 她总算回到了南城。 不过,她说医院的宿舍最近在漏水,修理工明天又没时间来,正好她这两天休假,打算去外面酒店住。 快半个月没见到她的女朋友站在货架前想了想,低头慢慢敲出内容: “要不——” “你来我家住吧?” 12、受伤 消息刚发出去,舒窈又觉得这话似乎暗藏别样邀请,她正想解释一下,一句话还没打完,蔺然的回复已经发来: “好。” 看起来毫不犹豫。 于是多想的轮到舒窈了,她捏着手机,神色恍惚。 隔着柜台的收银不得不提高声音:“你好,扫码还是刷卡?” 在后面排队者的奇怪注视下,舒窈匆匆回过神,结了账抓着装泡面的袋子想往外走,临了想起来刚邀请的女朋友,低头看了看这磕碜的招待品,内心发出哀鸣,只能再度掉头回超市—— 四十分钟后。 拎着两大袋东西的舒窈在小区门口看到站在车边的蔺然。 玫色的休闲款薄上衣领口有长系带设计,此刻被打出漂亮的蝴蝶结,而下身雪白的鱼尾长裙烘托她颀长身形的气场,再有那能拍洗发水广告的缎面长发长而直地垂落肩头,令她成为附近地铁口来往人群频频投以注视的主角。 舒窈之前试着买那些休闲衬衫的灵感就是来源于她,明明交往的时间不短,可是每次见到蔺然,她都会再度被惊艳。 在她见到对方之时,黑发女人已朝她走来。 浅淡的、对方独有的清爽海盐味凑近时,舒窈久违地再度被笼罩在她的气息下,以至于小别重逢说出的第一句是: “我、我的意思是,我家有多余的空房间。” 明明是想解释自己的邀请理由,但是说完之后品了品,舒窈绝望地发现听起来更不正经了。 蔺然深邃的黑眸看着她,然后配合地点了点头,“嗯。” “……” 所以,女朋友这到底是懂了还是没懂? …… 不过很快,舒窈就顾不上琢磨邀请女朋友留宿的潜台词了,因为台风要来,而她家阳台和天台上的花,该剪的得剪、该固定的都要固定,这都是今晚要搞定的大工程。 等蔺然将车停好,她带着人回到家中,低头在柜子里拆出双新的一次性拖鞋,给她递去时出声道,“我得先去拿工具将楼上的花盆固定,你要不先在客厅坐会儿?” 跟她一起站在玄关的人却没动。 蔺然已经得到了舒窈送出的八份礼物,按说这次过来应该是收取最后一份,然而此刻她站在玄关,却能够将室内大部分景致尽收眼底—— 餐桌上半透明的荷花浮绘玻璃碗。 摆在书柜上充当装饰的各种稀有香水小瓶,其中还间或插着一朵靡艳夏花。 茶几上红宝石形态的不规则花瓶。 以及那一排靠近阳台的,装在透明半敞口小圆球里,被彩色小栅栏围绕的多肉们。 换算到蔺然眼中,便是:碗碗、罐罐、漂亮瓶瓶! 她一瞬间好像年节时被丢到放着年货那个屋的小孩,并且还被毫不设防地信任着附赠一句:“你能一个人在这屋待会儿吧?” 蔺然闭了闭眼睛。 免得自己因为过度兴奋而控制不住瞳孔变化,顺便按住已经在身后狂喜乱舞的触手们。 “蔺然?” 在女朋友疑惑地再度出声时,她难得失去一贯的从容,仓促应了声:“嗯。” 并且迅速道:“你先去忙。” - 舒窈上楼之前还有些不太放心,想知道蔺然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 就像她最近因为工作太久,不是对着电脑就是看各种资料文件,看东西有时就很模糊。 之前在南山医院地下停车场,她说完话在安静地等着女朋友,结果视线里的车库环境突然就变得不太清楚,但在蔺然碰到她眼角时,又恢复正常。 刚才也是。 或许是玄关的光线太暗,总之她说完话回头去看蔺然时,却见大门门板像是活过来似的,部分线条凸起扭曲,犹如下一秒就要张开将自己吃进去…… 但再一眨眼。 又都恢复了正常。 她站在风雨欲来前、格外闷热的天台上,使劲看自己种的那些花花草草,以期多看些绿色能让眼睛的间歇性小毛病自愈。 之后,她将工具箱搬过去,先用白色绑扎带将小花盆互相连在一起,太重的大盆都挪到靠墙的位置—— “嘶!” 她使劲甩了甩自己刚被陶瓷花盆里,用来固定树枝的铁丝扎到的手指。 本来还想催眠自己应该扎得不深,抬手时,蜿蜒的红色就已经滴滴答答地沿着手指滴落,啪嗒打在月季绿叶上。 舒窈呆了两秒,转过身想下楼,结果迎面就被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人捉住手腕,“受伤了?” 蔺然闻着空气里的味道,视线凝在被自己握住的手上,刺眼的血色像爬开的藤蔓,沿着掌心四散。 舒窈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她带着下了楼。 …… 黑发女人垂下眼帘,神色冷静地在用生理盐水冲她的手指,又用棉签蘸了酒精反复挤压涂抹那小小的伤口。 面上,她在专业地处理这外伤。 身后,拟态的触足有的仍旧玩心四起,顶开餐桌上的玻璃碗,将尖尖团成一团努力往里塞,假装自己是被盖住的菜;还有的挤在瓶子旁边,将自己模拟成瓶中玫瑰的颜色,仿佛也能被采撷…… 而通往天台的旋转楼梯上,恢复成本体大小的触手极尽延伸,足尖掠过那些沾着零星血色的锯齿状月季叶片,吸盘便将这些猩色舐去—— 【甜的?】 【香香……瓶瓶精!香香!】 只是想随便支使一根触手去摸摸扎到人的铁丝有没有生锈的蔺然,在得到这反馈时,动作一顿。 随后。 其他装花的装菜的触足也是一怔,然后纷纷朝着天台而去! 【真的吗?】 【瓶瓶精?好吃?】 蔺然眼瞳映出那素白的手指,喉咙却动了动。 “我……应该没事了吧?”面前,任由她做了很久消毒工作的舒窈小心地掀起眼皮,朝她确认。 被捏住的指尖连血色都退却,蔺然抬眸打量着血味被触足们判断成香甜的人,却见到她下唇都是方才忍痛时咬出的齿痕。 她停顿片刻,去拿旁边的创可贴,若无其事地说出医嘱: “没事,之后别再碰到伤口,还要做什么?我帮你。” - 舒窈倒是不太能坐得住。 因为到了饭点,总没有让客人饿着肚子的道理。 不过在厨房忙碌的时候,她总是忍不住探头去看看蔺然替自己整理小阳台花盆的动作,怕她不会处理,也怕她像自己一样受伤。 第一眼。 旖丽人影在阳台边缘端着咖啡杯,外面的夕阳为她镀上金色影子。 第二眼。 她站在了阳台正中央,白色咖啡杯放在花盆架子上,她抬头在看被舒窈挂起来的自制星星灯,应该是在思考自己收的那份同样的礼物该如何摆放。 第三眼。 蔺然坐回了客厅的沙发上,但是……外面阳台上的花盆之间已经整整齐齐地被绑好了固定的扎带。 舒窈:“?” 她使劲擦了擦眼睛,没忍住拿着锅铲就往阳台走,确认过这里所有事情都被处置妥当之后,不可思议地扭头去问:“你怎么……怎么这么快啊?” 黑发女人正专注地凝视那些能长在漂亮小瓶里的多肉,闻言心不在焉地应:“嗯?” 她回头去看那些被触足们乖觉处理好的家务。 它们方才尝过舒窈的血味,将她定义成可以偶尔尝鲜的零嘴类型,不过跟舒窈能够做出的漂亮瓶子、以及此刻提供这么多漂亮瓶瓶给它们的能力比起来,稚嫩的它们思考出结论: 瓶瓶精>零食 不能整个吃掉舒窈,却不妨碍嘴馋且干完活的它们向主人撒娇要一点回礼。 【还要!】 【舔一下!瓶瓶精!】 【再一口?】 …… 蔺然打量着系着大鹅图案围裙,上面还配着“做饭而已”字样的女人,没想好怎么才能满足触足们再舔巴几口的愿望,反正此刻也没有特别饿,女朋友也不在她菜单上,便当作没听见。 茶几上,舒窈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于是她转而道:“你手机响了。” 舒窈“哦”了一声,以为是工作消息,不是很想看,往厨房走时自欺欺人地同她说:“要不你帮我看一眼?如果是工作消息,你就放着我等会自己回?” 她前脚走进厨房,后面就有自告奋勇的触足将手机卷起送到蔺然跟前。 蔺然漫不经心地扫了眼。 然后视线定格。 那是一则短信,短信发送人名字:林静姝。 ——听说今晚会下大雨,应该会打雷,要不要我去你家陪你? 13、标记 “听说今晚会下大雨,应该会打雷,要不要我去你家陪你?”蔺然一字一顿地将消息内容复述出来,末了又看向发件人的名字,朝厨房问道: “这个今晚要来陪你的林静姝,是谁?” 热油下锅的滋滋声突然被掩下。 里面的人安静了一会儿。 再出来时,脚步声不似方才轻快。 舒窈走到她跟前,接过手机,看了眼消息,随后径自将短信删除,再将遗漏的号码拉入黑名单,末了深吸一口气: “一个脑子不正常的前任。” 蔺然神色微动。 因为女朋友话里的每个字都触动了她的神经—— 前任是什么?像她一样也收过舒窈那么多漂亮瓶子、甚至可能比她收的更多的人?而这样的人还可能是其中之一? 最终,蔺然缓缓勾了勾唇,神色堪称亲和地看向她:“哪方面的不正常?需要做手术吗?” 明明她是笑着的,可舒窈却觉得只要自己点头,林静姝的脑子就会成为这位南山脑外科招牌蔺主任的研究案例。 能说出先前这个形容,已经耗尽了她前半生的素质。 舒窈徒劳地动了动唇,最终只挤出一句,“别管她了,这都不重要。” 她很快转移话题,“我冰箱里剩下的食材不多,你要不要来看看还想吃点什么?” 冰箱门打开许久。 舒窈背对着那边,将手头这道油焖大虾起锅,以为女朋友还没想好,正要转头给些菜谱建议,身后倏然贴上的温度却令她放下锅铲的动作一抖。 “……蔺然?” 她掌心抵着台面,柔软的浅色长发随她目光一起落下,扫过身后环来、此刻正交扣在她腰间的双手。 被呼唤者如往常般好脾气,“嗯。” 可是扣在腰间的动作却更紧。 非但如此,舒窈还能感觉到,有一股潮湿、微凉的气息,沿着自己后颈颈窝缓缓逡巡而下,这让她贴在大理石台上的掌心也变得湿润,还湿漉漉地沁入声线:“蔺、然?” 她声音断断续续地,好像要哭出来。 鼻尖抵在她颈窝处,正在确认她身上剩下多少自己气味的人又应了声,目光紧锁眼前莹白肌肤,不禁思索,所谓前任也在她身上留下过气味吗? ——那可不行。 现在舒窈是她的。 如果气味还不够,就留个独一无二的标记。 身前人看不到她此刻如朔月时潮涌的双眸,却本能感觉到危险,掌心在台面上有些打滑,磕磕绊绊地又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回答她的,是清脆的水珠声。 映着她们身形的厨房窗户外,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打上来,留下一道道淋漓痕迹。 雨来了。 来的却不止有雨。 蔺然本来只掠过让她们影子变得模糊的窗户,然而却见水渍里带着几许透明黏液,从玻璃上滑落的速度比水痕慢。 黏液里……还有两只若有若无的触角伸缩。 一切只发生在短短时间内。 她眯了眯眼睛,涌入鼻间的空气都是海风与雨水的气味,藏匿其中的存在因为个头太小,气息成功隐去。 于是掠食者微阖双眸。 只用听力去捕捉—— 淅淅沥沥的雨声里,夹杂着一道道啪嗒啪嗒的杂音。 数不清的杂质随雨点,降落在千万幢高楼间,又沿着车道沟渠,流向整座城市,一贯对这些【寄生种】的到来喜闻乐见、欣然接受自己食谱扩充的掠食者却在此时觉得有些不对。 “唔!” 怀中人的闷哼将她注意力拉回。 蔺然将视线拉回,见到趁着自己分神、悄悄攀上舒窈后颈的一条触足,她伸手将它揪下来,同时出声道,“我忽然想起来医院里还有事没处理,晚餐你先吃,不用等我。” “诶?” 舒窈不解地侧过身来,对着她睁大了眼睛,“现在吗?” - 蔺然走出小区时,热带气旋带来的急雨也到近前。 清丽倩影独身出现在高楼下,没有雨伞的遮蔽,她扬起脑袋,漆黑的眼瞳一眨不眨地注视那片面积巨大的灰色积雨云团。 ——有东西,就在云层之后。 那家伙,已然知晓此处是另一只掠食者的猎场,却仍然想在这片优渥的土地,播撒属于自己的种子,试图悄无声息偷走一些养分。 蔺然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云看了很久。 琢磨怎么把那藏头露尾的家伙从高高的云端拽落。 就在这时,深灰云层缓缓飘动,其间乍然出现银弧,亮光在暗淡天幕下,倏然如游龙坠落,电光照亮半座南城! “轰隆隆!” 电光火石之后,又是惊雷声。 蔺然本来打算露出本体形态,尝试捕捉云后猎物,却被雷声转移注意力。 已然显露的、锁定猎物气息的矩形瞳孔,其间杀机骤消,鬼使神差地、蔺然回头去看自己来时的方向。 也是这一刹的松懈,落下城市里的雨变得更急更大,待她再回头时,云后那股气息,竟已消失不见。 蔺然不悦地“啧”了声,干脆顺此刻心意,转身折返。 先前舒窈已经顺便在门口的智能锁上录了她的指纹,但“验证成功”的电子音却没有引起屋里人的注意。 她从玄关走进,听见音量极大的电视声音,屏幕上播放的是翡翠玉石广告,旁边的阳台窗帘已经被拉上,却仍然能见到偶然闪过的光、以及近在咫尺的雷声。 倘若此刻将窗帘和门拉开,应当能见到飘渺灰云从家中穿过的景观。 不过,更吸引她的,是米灰千鸟格沙发上一团鼓鼓囊囊的小鸭薄毯。 她走到沙发前,将边角掀开一点。 露出里面专注对着消消乐游戏的浅色脑袋。 “咦?你回来了?” 涌入脖颈间的凉意总算令舒窈注意到家中重回的客人,她眼中露出惊喜之意,抬头仔细盯着蔺然看了很久,像是确认她之前并非因为前任那条神经质的短信而愠然离开,然后松了一口气,从沙发上坐起来。 印满小黄鸭的薄毯跟她的乱发一起滑落肩头,她神色自如地伸出脚踩着地板:“饭还热着,那我们现在一起吃晚餐——” 话还没说完,立刻却被外面炸响的雷声吓得猛然缩起脖颈。 当她瑟缩时。 微卷的长发垂落,雪色后颈暴露在蔺然的眼中,其上还有一道暗红痕迹。 她这才想起来,先前从厨房离开时,舒窈似乎发出过惊呼。 蔺然情不自禁抬手,指尖落在那颈骨上、被触足吸盘烙下的印记,摩挲片刻,又用掌心全然覆盖,随后才轻声道: “嗯,我回来了。” …… 覆在后颈的温度明明还是微凉,却让舒窈有种奇异的安心感。更幸运的是,雷声在十点多就停了,后来她整夜都睡得特别好。 第二天她醒来时,蔺然的房间已经空了。 明明是顶着将到的台风也要上班的糟糕日子,舒窈却莫名心情雀跃,还给自己编了个环到跟前的麻花辫,绑了浅绿色的雏菊头绳。 搭配她今天的衣裙,就像绚烂春日。 而今天看她的人也格外多,多到让社恐人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不对劲,路过教室窗户和镜子都忍不住检查自己的妆容。 直到她被陈乐给拉住,“你也太可爱了吧,舒老师。” 舒窈:“?” “这是纹身贴还是什么?画上去的吗?好可爱啊,我本来在这鬼天气上班心情都不好,但是完全被你治愈了。” 舒窈:“??” 她神色迷茫。 陈乐却没管,兀自给她用拇指和食指比了颗心,然后坐回自己工位。 舒窈:“???” 她有点吃不消这么热情的陈老师,只跟着扯了下唇畔,低头去开自己工位的电脑。 她的背影映在身后的窗户上。 影子里的人雪白的脖颈低下。 颈骨微微凸起的那片肌肤上,显眼地烙着一枚浅粉色的爱心。 14、手术 舒窈在工位上假装忙碌时,南山医院的紧急手术室红灯已然亮起。 一位同样在全市发布台风黄色预警、却依然被无良公司通知到岗的打工人,今早路过医院修缮中的仓库旧楼时,不幸被脚手架上的半截钢筋掉落刺穿脑部,又跌进旁边被昨晚的积水冲开井盖的下水口里。 偏偏旁边就是消防队,今日南山医院的急诊主任还加班到这个点,于是熔断钢筋、急救监护、通知神外主任会诊确认影像进行手术…… 如今。 患者已经被送到了蔺然的手术台上。 无影灯照出他被钢筋贯穿的狰狞部位,主刀的人神色平静。 “手术刀。” “颅骨钻。” “铣刀。” 头皮、肌肉、骨瓣、硬脑膜……伤处周围在手术小组的熟练配合下逐渐暴露,却在该上吸引器的时候,流程骤止。 “嘀——” 心电监护有序的响动在这时显得格外刺耳。 “嘀、嘀、嘀……” 它每响一下,患者脑袋里那团粘液状物体也跟着一鼓一缩,甚至隐隐发出幽绿荧光,仿佛有生命,此刻正在呼吸。 手术台周围静了静,护士犹豫着出声问,“蔺主任……这、这是什么啊?” 就在众人眼前,患者被翻开的骨瓣之下,本该有的脑组织不翼而飞,连血液都消失不见,可旁边的心电监护数值却样样正常,心跳、血压、血氧饱和度、心跳波纹…… 蔺然不看也能感觉到助手们惊诧的情绪。 她露在医疗口罩外的黑眸始终波澜不惊,翻起戴橡胶手套的掌心,“手术刀。” 一助震惊地侧过头看她,片刻后照做,下一秒,泛着银色冷光的短刀精确地插入那团荧绿色黏液正当中! 有人夸张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因刀尖落下后,那团咕踊的不明生物竟随刀锋方向,摩西分海般避开道路,随后沸腾起来,仿佛从冬眠苏醒,开始化整为零,数不清的、蜗牛般的触角伸长缩短,一团团细小的黏液重又朝手术刀靠拢。 荧绿色果冻状生物倒爬上手术刀。 眼见就要碰到她戴着手套的手指—— “蔺主任!” 惊慌的提醒声下,主刀者手腕一翻一甩,其余人只觉眼前银光一闪,再看时,这团荧绿色已经被手术刀钉穿在患者颈侧的病床上。 …… 死寂,笼罩着整个手术室。 连背景里统计手术时长的电子钟红光也显得如此不详。 在一助和二助医生从课本《寄生虫学》各个篇章内容,发散到非洲南美甚至南极洲前沿医学论文,试图从里面找出一张图片对上病床上这患者状况时,唯一见过它们变化的蔺然神色愈发冷峻。 是的。 昨夜舒窈熟睡后,她就再次离开,想要弄清楚那些夹杂在雨里的东西究竟为什么给她造成那种奇怪的威胁感。 然后她就见到令自己感到格外愤怒的一幕。 哔啵。 细微的声音自患者身体内传来,像豌豆荚成熟裂开。 这声响唯独被蔺然捕捉,她冷冷掀起眼皮,怒意带着排山倒海的威压,碾向这群胆敢偷吃她猎场牛羊的盗猎者—— 察觉到她的情绪,那些潜伏许久、已将人类皮囊蛀空的罪魁祸首们顿时加快啃噬消化速度,荧绿的黏液纷纷从人类脑袋开口里流出。 随它们无止境外涌,患者原本健康的身躯像漏气的皮球,血肉、骨骼、一切都坍塌下去,在医护们的惊叫声、心电监护心跳归零的警报声里,病人仅剩一张薄薄的皮摊在床上,而那些黏液则成了洪水,在紧闭的手术室里欢快涌向四面八方。 【嘻嘻。】 【嘻嘻、嘻嘻……】 它们向先到先得、已然盘踞南城的顶级掠食者发出这般讯息。 ——找死。 回应它们的,是手术墙上,环绕在蔺然周围的、愈发浓郁且粗壮的混沌黑影。 - “……蔺主任?” “主任,你没事吧?” 八个小时后。 随着一支特殊部门进驻南山医院,事件相关手术室被暂时关闭,先前晕倒在手术室的五名医护人员依次被送去检查,唯一清醒着走出来的蔺然受到了格外关注。 她不仅被那些特殊部门人员抽走了二十多管血化验,还得接受他们对手术过程各个细节的盘问,过程中有专门的心理医生明面上对她进行心理辅助,实际上时刻观察她的表现有无撒谎痕迹。 因为在她的讲述里,手术台上那些不明生物流出后,她也跟着同事们一起昏倒了过去,但她醒得比较早、而且醒来时那些生物都消失了。 经历了这一切,终于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时,她的脸色有些苍白。 不明所以的科室医生和护士既想打听被封锁的手术室故事、又关心她的身体状况,纷纷带着苹果过来慰问。 连院长也特意过来了一趟。 “小蔺啊,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啊?” 蔺然恹恹地动了动眼皮。 【难吃。】 触足们蔫巴并且反胃的声音时刻在她脑海里闹腾。 【难吃难吃呕——】 【yue……】 她的脸色更差了,不发一言地看着院长,往日春风般的笑容不见踪迹,此刻冰冷的面庞上,黝黑双眸如溶洞深潭,连挽在耳后的黑色长发也像黏腻黑泥,仿佛时刻要冒出忧郁的黑色泡泡。 院长掏出手帕擦了擦额间的汗,后退半步,看了看外面天色,“你……这样,今天碰上这事你也不容易,晚上台风就要来了,你要不就先回家休息两天?” 蔺然本来也嫌弃一茬接一茬往她办公室来打听的人,闻言毫不犹豫起身就走,却再度被院长给叫住: “……那个,你对那个患者脑子里的东西,有没有什么想法啊?” 蔺然垂眸沉思。 这次回答了,“我想它死。” 院长无语凝噎地看了她半秒,“我是问你对那东西有没有什么猜测——算了算了你下班吧。” …… 蔺然也很想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昨夜和今日的两度交锋,她发现那东西挺克制自己的能力,让她用来捕猎的致命毒.素无法发挥作用,因为它们分裂速度太快,她的毒只能应对少数目标,而它们都是群体行动。 偏偏它们还那么难吃。 明明将人类作为养料,消化了他们的血肉,但它们却并未因此变得美味。 蔺然此刻的心情就像是发现家中墙壁出现了一窝窝白蚁,正在啃噬墙里的水泥钢筋,屋里的家具也已经遭了殃,等待她的马上就是大厦将倾的结局。 好烦。 好烦好烦好烦—— “验证成功。” 玄关处有人对屋里说了句“我回来啦”,随后便是拖鞋啪唧啪唧往客厅而来的声音,然后那步伐顿在了她的跟前。 “蔺然?” 扎着小辫、穿着浅绿长裙的人神色从春花盛开的惊喜,缓缓转变成秋叶凋零的孤寂绝望,张着唇开合许久,膝盖一软,跌坐在了地上,“台风……已经来了?” “?” 思绪被打断的人随着她目光扫向周围。 大开的、呼呼刮着风的客厅窗户前,茶几上摆放黄色小花的不规则水晶瓶倾倒,那堆漂亮无比的多肉微观小世界架子东倒西歪,里面的多肉与沙砾落了一地,只有空空的圆玻璃球在地上打转,连本来摆在餐桌上、放在厨具架上那些漂亮碗盆也一起出现在客厅。 而在蔺然的视野里,此刻水瓶里、玻璃球里、碗盆中,都是因为主人回来而瞬间进入拟态模式不敢动的透明触足们。 因为沉浸思考、完全没注意到它们动静的蔺然:“……!” “呃……”蔺然沉吟了只半秒不到,就毅然将锅都推给了台风:“对,就刚刚我正准备关窗——” “啪嗒,啪嗒。”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水珠落在瓷砖地板上的声音。 而在她眼前,舒窈漂亮面庞上,浅棕色眼睛里蓄满水雾,整个人似乎都要碎了。 蔺然再度:“!!” 15、雨伞 舒窈倒是最先反应过来,用手背抹了抹眼尾,意识到自己这样有点夸张,起身就要往那张摆满多肉的而去,“没、没关系啦,是我回来得太晚……” “而且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这张桌子上摆着的都是我想送你的,一时看到被风吹倒了让我有点难过而已……” 她从沙发边走过,抬手将窗户关上,再想去收拾台面时,忽然被坐着的人拽了下,跌坐在柔软沙发扶手上,诧异地扭过头—— 双颊倏然被微凉的掌心捧住。 蔺然渊黑双瞳陡然凑近,紧盯着她眼尾的湿痕,语气很轻: “是我的错。” 舒窈被她这样亲昵的认错惹得喉咙滚了滚,目光开始游移,明明坐在更高处,可被对方双手拢着,却仍落于被动,攀着沙发椅背布料的掌心动了动,原先拭在上面的一滴泪沿手背滑落。 但没有滴在地上。 同时,蔺然再度贴近的距离令她才启的唇瓣中失去声音。 凉而软的吻,停在她眼尾。 【唔?】 【瓶瓶精,咸的?】 在泪痕沾上她的唇、浸上舌尖之前,接住那滴泪的触足率先咂摸出味道。 蔺然视线陡然带上股热度,红唇湿润着再度开口,“我来收拾。” 舒窈面颊疯狂升温,被她亲得感觉自己要冒烟,呆呆地点了点头、又点了点,最后倏然起身冲向厨房,囫囵丢下话: “好、好的,我我我给你买了新的拖鞋,你可以试试,还有用来贴窗户的胶带也在袋子里——” …… 客厅窸窸窣窣拆包装的动静里。 躲在厨房的舒窈拼命用手给自己的脸扇风降温,使劲眨巴着眼睛,冷静下来后回想刚才的画面,脑海中情不自禁冒出念头: 刚才要是跑慢点,蔺然好像就不仅仅是亲了。 她指尖落在眼尾处。 对方舌尖若即若离触碰的感觉还在。 “!” 舒窈使劲搓了搓脸,试图将自己从“差点被女朋友舔掉眼泪”的联想里解救出来,鼓起勇气探出脑袋问,“你会贴窗户吗?” 黑发女人此刻刚换上她新买的小鲨鱼开口彩色拖鞋,手里举着木色胶布回头,周围那些凌乱的盆碗瓶罐竟都被恢复成了原状,若非地板上还残留着细沙,谁都会以为先前的凌乱是错觉。 “怎么贴?”她问。 “哦,”舒窈下意识忘了追究为什么那些玻璃罐被吹落却无一打碎,站在厨房门口跟她比划,“就是贴成‘米’字……” 这样玻璃就不容易被吹破,碎了也不会大块掉落扎伤人。 等到蔺然拿着胶布从卧室和浴室出来,对着客厅落地窗时,她想起昨天对方依然没怎么动过筷子、说是在医院做了个失败的手术没胃口,再度探出身子: “蔺然,你喜欢吃什么呀?” 现在想想,从约会到现在,女朋友竟然都没在她面前吃过什么东西,这让舒窈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等等,你是不是在节食啊?晚上不喜欢吃东西那种?” 听见她突然提供的借口,对方不假思索地点头,“对。” 美貌和完美身材果然是需要代价的! 舒窈如此想着,又问:“那,要不要我给你做点减脂餐,比如白灼虾这种吃了不胖的?” 虽然吃腻了海鲜、但当零食随便嚼嚼也无所谓的蔺然,“好。” - 知道女朋友只是有美女包袱而不是不想吃自己做的饭,舒窈内心松快许多,更让她庆幸的是,台风并没有波及到自己住的区域,只有连绵不断的雨。 次日她起来洗漱准备上班,却见到蔺然穿着绵白绸缎睡衣坐在沙发上,手里还拿着原先书架上的杂志,整个人白得仿佛会发光。 “你今天不用去医院吗?” “调休。”蔺然从书中抬起头看她。 舒窈有些诧异,“啊,可我昨晚只备了一份凉菜,你中午如果饿了只能点点外卖了?” 沙发上的人可有可无地点头,直到她要出门,倏然又道:“你带上那把伞。” 坐在玄关上,舒窈系着鞋带,闻言朝旁边看了眼,见到一柄红色的、带隐约漆黑纹路的伞竖立在旁,不由好奇:“送我的?” 蔺然顿了顿,颔首:“送你。” 她微微一笑,“记得每天都带上,它能遮阳也能挡雨。” 舒窈没想到她送礼物送的这么突然。 转念一想,应该是南城这个季节下了太多雨,所以女朋友才特意挑了雨伞作为礼物送给自己吧。 走出单元门时,外面的雨已经停了,舒窈却隆重地抖了抖掌心的雨伞,郑重其事地撑开—— 红色的伞页,配雪白色的长伞骨。 伞骨一路握着,入手冰凉,乍看是金属,拇指摩挲许久却生出暖意。伞页设计也极特别,红得艳丽又通透,黑色纹路如冬日梅树枝桠,絮状漫开。 撑伞走入阴天,红色伞面、黑色墨纹仿佛在呼吸,舒窈抬头去看,发现并不是伞会呼吸,而是上面有大小透明的爱心形状重叠。 …… 也许是伞的颜色太高调,舒窈一路走进学校都有种被偷偷注视的感觉。 可是她每次回头,又什么都找不到。 等她收了伞、走进教学楼,就看到范昕她们拿着笔和本子从面前走过,“舒老师快快快,行政组那边开临时会议,让八点前到礼堂集合。” “哦,好。” 她赶紧转身跟上。 可是这次的会议却叫所有老师摸不着头脑。 会议上特别强调台风来临之后的用水安全问题,要求所有人回去检查家中水管,如果发现不明原因堵塞、或者出水颜色改变,则可以向每个街道新成立的“饮用水管理委员会”进行汇报,会有专人上门进行清理。 以及,饮用生水前务必烧开,确认用水干净安全,倘若出现身体不舒服的任何症状,都要及时上报学校,会后还要求每个班主任将这次会议内容传达给学生和家长。 礼堂的老师们纷纷在底下交头接耳地猜测。 “怎么的,自来水厂炸了?” “我有亲戚在医院工作,说是这两天急诊分出一条感染通道,检验科样本爆满到忙不过来,猜测是海洋内不明寄生虫被台风带着登陆了。” “我靠,真的假的?” “别管是什么,到时候上头肯定给文件通知,万一真有什么寄生物感染,不先囤点水在家里能放心吗?我刚下单了二十桶矿泉水,还不知道够不够用半个月的……” 对危机的恐慌立刻转变成对抢水的狂热。 舒窈被气氛感染,也跟着找自己常订水的老板预订了十桶矿泉水。 走出礼堂的时候,她还在思考要不要给家里休假的蔺然打个电话,提及这件事。 “舒老师,有人找你。” - 百泉礼堂外面有一棵很大的柳树。 这季节绿意正浓,千条万条垂下的柳枝如丝,树下站着个亚麻发色、穿休闲灰白西装外套的人,远远看去,耳骨上的金属耳钉最为闪耀。 舒窈跟着人群往那边走,才被那耳钉反光晃到就想掉头。 “杳杳。” 隔着距离,对方一语将她定在原地。 在更多同事看过来之前,舒窈只能硬着头皮深吸一口气,朝她而去。 阴天里,她米色内搭长袖前的黑色长裙与手中支着的红伞是最明艳的颜色,将紧张时就格外冷淡的面庞映得盛气凌人,极具攻击性,与林静姝记忆里那朵任由搓磨的无害小白花截然不同。 于是舒窈才刚走近,就听见林静姝轻笑一声,目光落在自己的伞上,出声道: “你的品味,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艳俗了?” 16、混乱 舒窈攥紧了骨白色伞柄。 又是这种话。 从前林静姝也是这样,最先交往时还不明显,后来在她几次穿得过于明媚、夺去聚会时其他人目光后,林静姝就总会挑剔她衣着颜色太艳太俗。 她最喜欢舒窈穿白色,像清纯且干净的水芙蓉。 舒窈因此一度战战兢兢,也被舒女士在年节时责备过几次,怪她大过年不挑喜庆的衣裳,明明是像鲜花一样的年纪,偏偏总是一身孝色—— 还是司徒锦回国之后听说了这些事,同她说,不要听那些话,别用其他人的言语规训自己。 想到好朋友,她神色轻松些许,看着眼前别有来意的林静姝,再看百泉美好的环境,她道,“有什么事,出去说吧。” 反正接下来是各系的班主任给各个班级召开临时班会的时间。 林静姝见她并不理会自己方才的评价,眉尖蹙了下,不过想到自己来意,便勉强耸了耸肩,装作不以为意的模样,“那上我车吧,我记得你们这附近有个购物中心,去那里吧,一会儿我请你吃午饭。” 舒窈转身动作停了下。 她并没有和林静姝共进午餐的打算。 不过想到这人一贯只以自己为中心,更不喜欢被别人拒绝的样子,为了避免在大庭广众闹出社死事件,她没吭声。 并且在上车时特意拉开后车车门,系好安全带就开始低头看手机。 …… 一路无话。 林静姝几度透过后视镜去瞄车内的人,想开口说点什么,都被舒窈漠然的冷淡神色所阻。 直到抵达世纪城停车场,车刚停稳,后座的人就迫不及待推车出去。 呼—— 好难闻。 站在柱子旁边,舒窈努力深吸几口气,忽然想起一句话,不爱一个人,是从讨厌对方的气味开始。 以前坐林静姝的车是什么感觉她忘了,这一趟只有难以忍耐,也不知是车里用的香水难闻,还是那些内饰积陈的味道。 舒窈此刻格外怀念蔺然身上浅淡的海盐味,像干净的海风。 “杳杳,跟我就算了,”从驾驶座下来、锁车之后的人走到她跟前,“要是坐领导的车可不能这样,只有两个人却跑去后座,这是把人当司机,很不礼貌。” 这次舒窈没有再沉默。 “你不是领导,只是前任。” 她剔透的浅棕眼眸难显情绪,配上这种话就显得更不近人情,“我作为前任,再坐副驾驶不太合适,不是吗?” 林静姝被她的眼神看得有些烦躁。 然而从前听到这种难听话能够甩脸子、能够肆无忌惮冷战的她,这次却只能硬挺着拉下脸来,赔着笑:“这件事是我冲动答应了,我后来想了想,又觉得我应该向你解释,但你删掉我所有联系方式……算了,我们总不能在停车场聊这件事吧?去找家店坐下说?” 舒窈一点也不想和她面对面坐着。 林静姝忽然抬手来拉她—— 两人肢体有所接触前,她先一步避开,手机恰好在这时震了下,她看见消息,赶紧转身往外走。 - 十多分钟后。 果茶店临窗的白色小桌旁。 舒窈感觉好像被一块嚼过的口香糖给黏住了,坐立难安地将伞柄都摩挲出微微氤湿,眼神不住地往窗外张望。 林静姝端着托盘走过来,将草莓奶昔放到她面前,“你最喜欢喝的。” “……” 舒窈陷入沉默。 她早就不喜欢吃草莓了,自从大一那年冬天因为吃太多草莓,导致急性肠胃炎被送到急诊、挨着冻在医院走廊输液一宿之后,她就改了这个爱好。 这件事她提过三次,却抵不过林静姝永远觉得粉嫩可爱的水果和她最搭。 此刻她陡然生出一股荒唐,不知道自己曾经那几年究竟在谈些什么,定定看着那杯草莓奶昔,她再度开口,“我不会跟你复合的。” 被噎了个正着的林静姝:“……” 将跟前椅子拖拽出巨大响声,她在周围人的侧目里,神色自若地坐下,“你在说气话,我知道,那天的事情还让你心中有气,这样,我当着你的面把那些人的联系方式都删了好不好?” 舒窈:“?” 她震惊地看着突然听不懂人话的前女友。 就在此时,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戴着钻石腕表、做着漂亮美甲的手,拍在她们俩之间的小圆桌上,手的主人笑眯眯地看向林静姝,“让我听听,你在说什么屁话?” 紧赶慢赶出现在这里,司徒锦第一时间进入战斗模式,“之前我没找你,你不在家烧香拜佛夹着尾巴做人就算了,还敢来现眼,不知道合格的前任就该像死了一样安静吗?要我教你?” 在内心小海豹鼓掌的舒窈积极地给大佬搬了把椅子。 林静姝抱着手臂皱起眉头,“我和她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问得好!” 司徒锦优雅地拢着裙摆坐下,伸出食指上下点了点,“我也不想多管闲事,偏偏今天在我家开的商场、我自己加盟的品牌店里发现了这样一颗晦气的老鼠屎,如果是你,你想不想拿扫帚把这颗老鼠屎扫出去啊?” 她露出极具嘲讽的微笑,“为了避免这种误会,不如以后在我家所有商场超市门口都挂上‘林静姝与蟑螂不得进入’的牌子,你觉得怎么样?” 林静姝被她气得够呛。 她起身推开桌椅:“舒窈,跟我——” “啊啊啊啊啊!!!” 刺耳且惊恐的尖叫声自附近传来,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 尖叫声响起时。 店里悬挂的点单屏幕、灯泡、监控摄像头倏然发出短路的爆.炸声,火花四溅,令桌台后店员抱头逃窜时,众目睽睽下,一道坐在店中央、手里还拿着奶茶的打工人身体陡然变得透明,并且开始融化。 黏糊的、半透明绿色液体从他裤筒、袖口、衣领外往下流,像开闸放水,转瞬间就朝周围滚滚而去,其间还有无数触角不断伸缩,经过之处满是黏腻。 涌动的潮水径自朝着窗边的方向涌来。 挡在沿途的桌椅和人都被吞入其中。 “咕唧咕唧……” 金属桌椅、衣服布料、人类骨肉,都被黏液啃噬消化。 于是起初还有站在远处的人拿出手机想记录这猎奇一刻,随着屏幕死机,又目睹其他人被吞吃消失的画面,店里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两扇玻璃门被撞倒倾塌,挤出去逃命的人也互相踩踏喊叫。 舒窈她们在最里面的角落,那绿潮正是朝她们所在的方向而来,三人被堵个正着,恰好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倒霉地带。 潮水积累升高,短短几米的距离,就叠出成年人的高度—— 林静姝脸色早就变了,她本来站在椅子上,以为能靠高度躲开灾难,谁知道这些鬼东西荤素不忌什么都能啃,于是此刻踩上圆桌的动作也变得不确定。 而司徒锦反应极快,方才已将附近几张空桌椅子踹过去,想挡住它们弥漫过来的速度,结果一回头,发现林静姝站在身后最后一张桌上,手里还举着一张椅子,一副准备继续给自己极限叠高高的架势。 她气乐了,“不是,你不会以为站得高就能躲过去吧?” 林静姝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喃喃:“不一定哦。” 随后,她陡然抬脚踢向司徒锦的肩膀,眼神发狠道:“我只知道,这些怪物吃人,说不定,你就是喂饱它们的最后一个?” “小锦!” 始终在她们旁边插不上话的舒窈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本能比理智更快,抬手就去抓倒向潮水的朋友。 可她没能拉住司徒锦,反而跟着对方跌倒的惯性一起摔了出去! - 天旋地转,身体重重砸在冰冷地板之前,一道更清脆的落地声响起。 “啪” 跟朋友摔在一起、后脑着地的舒窈瞳孔恍惚地看向前方,雪白瓷砖上,脱手而出的那柄红色长伞滚落到不远处。 眼神逐渐涣散,她半阖的眼帘下,只余这一线妖异红色,像血色落日。 于是她也没有看见…… 红伞另一侧,那些奔腾呼啸而来的怪物潮,登时像被按下暂停键的大潮,下方急急刹住、上面则如被挤出的果冻,又在险险越过红伞上方空间时,退了回去。 长而直的伞是休止符,把混乱的店面分割成前后两个世界。 ——红伞之侧,怪物禁行。 17、浴室 舒窈醒来时,先看到粉色的天花板,随后被床前正对的草坪露台景观过于青翠的绿意晃了晃眼睛。 “你终于醒了?”一颗粉色脑袋挤进她视野,“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头晕吗想吐吗哪里疼啊?” 她眨了眨眼睫,与叽叽喳喳的朋友对上眼神,姗姗想起来刚才发生的事,“小锦?你没事?” “……” 司徒锦伸出手想戳她,又顿住,最后只能气鼓鼓地出声,“躺在病床上的人是你诶,你在问谁有没有事啊?下次遇到这种危险不要随便救人,你自己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听见了吗?当然、当然作为被救的我超感动的啦,但是你以后不许这样……” 见她依旧活力四射,舒窈不由弯了弯唇。 司徒锦的念叨陡然止住,紧盯她此刻露出笑容的模样,表情从恍然逐渐转变成紧皱眉头、有万字脏话呼之欲出的状态,令舒窈的笑立即收起:“……怎么了?” “难怪,我就说怎么那么眼熟。” 司徒锦自言自语道。 她想到刚才跟自己一同接受警察询问、因为店里和附近摄像头都坏了,导致她没有证据把人送进去的林静姝,明明做出那样冷血无情的狠戾举动,却在这之后依然死皮赖脸地跟自己将人送来医院。 还大有一副任打任骂也要等舒窈醒来的模样。 可惜中途又来了个女生,似乎是听到世纪城那边发生的事找来的,上来就挽住林静姝的胳膊、同她关系极亲密的样子,甚至还认识司徒锦,同她自我介绍说是集团总部秘书处的员工,叫楚宛。 楚宛一来,刚才还深情款款、脚下生根的林静姝就轻松被拉走了。 司徒锦虽然多次去老爸公司晃悠,却没见过这个楚宛,直到刚才舒窈笑起来,她才发现这两人笑的模样有几分像。 ——不管谁是谁的替身,都不妨碍她再度在心中对林静姝拳打脚踢。 “算了不重要,”在朋友投来的好奇眼神中,司徒锦继续凑近,“虽然刚才你晕倒的时候我已经让医生给你做了全身的核磁,不过还是要再问,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舒窈很细致地感受了下,“胳膊有点疼?” 司徒锦立刻风风火火地跑出去找医生。 …… “都摔青了,能不疼吗?” 几分钟后,医生看着被司徒大小姐夸张捧起的病患胳膊,表情里写满了无语,但想到司徒家在医院的股份,只能微笑,“要不开点膏药贴?今晚留下再观察观察?” 舒窈看了眼这寸土寸金、环境优美的特护病房,在司徒锦即将点头的刹那偷偷捏了捏她的腰。 “挠我干嘛?” 舒窈硬着头皮,“我没什么事,不用住,明天从这里去上班也不方便。” “上什么班?刚我给周伯伯打电话了,他说已经帮你请了三天假,让你好好休息。” “……那我也要回家。” “为什么?你家又没人,你这么积极回去干嘛?” 看见舒窈开始心虚地小幅度左右游移眼神,司徒锦抱着手臂打量她,片刻后发出了夸张的明悟声: “啊,啊——啊!我知道了,原来是家里有人啊!” 在医生突然八卦的眼神里,舒窈恨不能当场挖条地缝钻下去。 好在司徒锦总算想起来自己在打趣的是救命恩人,见她面红得要滴血,消停了,“行吧,我送你回去。” 说完顺手将床头那柄红伞递给她:“喏,你晕倒都想抓住的宝贝,我给你捎上了,嘶,不会这就是家里那位送的吧?” 舒窈:“……” 她想起来一句话:所有的i人都不过是e人的玩具罢辽。 - 半小时后,私人医院花园停车场。 舒窈握着伞坐进司徒锦美丽的粉色跑车,转头时见到远处有道眼熟的身影,还没看清,刷一声—— 司徒锦遥控窗户升起,挡住晦气东西:“外面风大,你刚撞到脑袋,不好吹风。” 看着外面烈日的舒窈:“……”不敢吱声。 由着司徒锦将跑车以时速四十的龟速,缓缓挪出停车场,汇入南城无论何时都热闹的城区车道。 拉风的跑车、酷炫的粉色、漂亮的美人,是雨后夏日最靓丽的风景,不光旁边路过的司机放慢了车速,道旁的行人也纷纷朝这里侧目。 舒窈还是看到了刚才令她眼熟的背影。 是林静姝。 旁边还跟着个弱柳扶风的女生,紧紧依偎着她,不过她却有些僵硬。 跑车缓缓驶过,对方察觉到她的目光,朝她们的方向看来,眯了眯眼睛,没有血色的唇开合,说了几个字。 直到好友的车停在她住的单元楼下,舒窈才恍然读出来,那几个字是: “公主殿下” 约莫是今日不宜见前任,舒窈自果茶店遇到莫名其妙的惊魂怪物,又经历这被点名的一幕,跟朋友道别后回到家里、走进浴室想泡澡放松时脚下一滑—— 眼见着脑袋就要梅开二度磕在大理石台浴缸边缘。 她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 腰间陡然传来一股力道,挽救她摔倒的颓势。 背后贴上来的气息里,带着海风的味道,嗓音如流水般涌入耳廓,“又受伤了?” 她怔愣着、险险扶住浴缸,转身后撞入那双幽深的黑眸。 “蔺然?我刚才回家怎么没看到你?” 出门查找怪物踪迹、刚顺着天台门回来的掠食者微微一笑,“我在卧室。” 舒窈被她扶着在边缘坐好,庆幸自己还没来得及脱衣服。 自她独住后重装过的浴室格外宽敞,墙壁、地面和浴缸都是同个色系的大理石,白底带着灰黑纹路,像满室生长的墨梅,两人此刻一高一矮居于中央圆浴缸旁。 她只当是自己刚才想事情太入神,没听见动静,又见对方变魔术般从身后摸出一个牛皮纸袋,里面装着舒窈先前在医院拍的片子。 “受伤的是脑袋?” “没有受伤,就是不小心摔了,现在就剩下一点疼……” 在她比划着说起今日在世纪城发生的故事时,女人随手将片子放在附近,雪白指尖没入她发间,沿着她后脑缓缓逡巡。 当她倾身,领口前的挂坠有一下没一下地扫过舒窈的鼻梁,泛起凉凉的感觉,令舒窈眼睛既不敢看正前方的雪白肌肤,心里又奇异地开始发痒,话也说得越来越囫囵。 以至于被摸到伤口的那一瞬间,她疼得差点咬到舌头。 “!” 反应过来时,她往前躲到了蔺然的怀里。 刚好将人圈个正着的蔺然垂眸看着投怀送抱的她,莫名心情很好,于是轻轻笑了下,胸腔的震动令怀里的人耳尖也变成粉色。 不过舒窈却没有松开,反而就这样任由耳朵红得像熟透的虾,并且还伸出双手将女朋友的腰环得更紧。 蔺然看了看环境,再看她的动作,想到她刚磕到脑袋可能会有头晕的后遗症,出声问道:“要我帮忙吗?” 舒窈:“!!” 这就超出她的羞耻度极限了。 她一边后退一边胡乱摆手,无意间还碰到什么开关,顿时就见七彩的圆形泡泡像风一样,从浴缸边缘的玩具泡泡机里吹出来。 一串串肥皂泡落在她们的头发、肩膀和衣服上,啵啵破碎,其他的飞向浴室的天花板和这墨梅纹路的瓷砖地面。 浴室陡然变成童话世界。 蔺然的瞳孔不自觉追随这些圆溜泡泡—— 舒窈一鼓作气推了推她,“不用不用,我没有破皮的外伤,自己来就行,你、你要是不放心可以在外面等我,无聊的话冰箱里那盘凉菜你看看喜不喜欢吃,喜欢我下次还给你做……” - 蔺然被赶出了浴室。 脑海里还停留在那些七彩泡泡飘过舒窈面颊的时刻。 偏偏被触足戳了戳。 她垂眸,见到被塞到手里的、被它们从冰箱里翻出来的白色保温盒。 【凉菜?】 【看看?】 【喜欢?】 触足们鹦鹉学舌地怂恿她。 她心不在焉地打开了保温盒盖子,却在下一刻目光顿住。 淋着香菜、辣椒段、柠檬片、蒜末等等调料的美味深色酱汁里,一只只雪白触足如花瓣般翻卷、被腌入味的八爪鱼就这样撞入她眼中。 蔺然:“……” 18、做饭 舒窈走出浴室时,面颊上还带着红扑扑的水汽,她摸着睡裙的吊带,神色里满是困惑,不记得自己挂在外面这个大浴室的夏款睡袍什么时候变成了细吊带款。 然而她的注意力很快被蔺然手中只剩酱料的餐盒吸引,快步走到她跟前,眼睛亮晶晶地问: “好吃吗?” 蔺然看着她走动时像花朵盛开的裙摆。 这是她昨晚出去觅食后、顺手从原本住处带回来的睡裙,穿在舒窈的身上交叉的领口变得更低,甚至有些宽忪,不过这些都不及横亘她右手手臂的青紫色引人注目。 掠食者放下餐盒,握起对方手腕,随口应道,“做法很特别。”之后如果能遇到这种外形的寄生种,蔺然考虑将它们腌成这种口味。 人类五花八门的料理方式总是能给她提供灵感。 蔺然甚至有些遗憾地想,如果当初在深渊与那些家伙交战时,自己被打断的触足要是也能被这样的酱汁腌过,应该会变得更好吃吧? 不过,眼下她却很在意舒窈,明明带着她送的“伞”,为什么还会受伤? “其实……其实只是看着严重啦,也可能是我刚才不应该泡澡——”舒窈被她举起整只手,打量着从小臂到胳膊的淤痕,神色讪讪地为自己辩解:“反正没有很疼的,等会儿擦点药酒,过几天就消了……” 蔺然没说话。 舒窈愈发心虚,但手臂也没能使上力挣脱,只能左看右看,像小时候犯错被舒女士逮住时那样找借口想跑,“我好像有点饿了,你要不要吃点什么呀?我去做。” 蔺然眼眸动了动,掀起眼皮看她。 …… 不久后。 舒窈坐立难安地在沙发上待着,一会儿用左手拨弄在日光下晶莹剔透的那些小多肉;一会儿又打开电视,将声音调低,心不在焉地听着主持人说着a国发生了海啸、b国在近海区域发现了奇特生物、c国发生严重水资源短缺灾难…… 她抽空瞥了眼新闻,始终没等到世纪城果茶店的怪物事件播报。 未知事件越想只会越令人焦虑,她索性关了电视,随手拿起茶几上的《高中数学一》,想知道蔺然怎么会突然回忆高中知识。 封皮翻开,出现另一张画着漂亮角色的封皮,上书五颜六色闪亮大字:《左转遇到爱》 舒窈:“……” 她哽咽着,不知道该为自己还把藏在教科书里的习惯感到羞耻,还是因自己藏的似乎被蔺然翻看过感到社死。 恰好此刻厨房里响起开火的动静,她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脸,很快想起来女朋友要代替自己下厨时的“试试”回答,立即清了清嗓子: “咳咳,我、我不是不信任你,就是问问——需要帮忙吗,女朋友?” 回答她的是整齐的切菜、倒油、炒菜声。 以及很淡然的回答,“不用。” 舒窈只能继续窝在沙发里,唯有始终盯向厨房门的眼神透露着对生手下厨的担忧。 一门之隔内。 蔺然看着被一条触足举起的手机,上面的短视频里正在播放“水蒸蛋的做法”,而在她身后,一条触足执锅铲、翻炒着锅里的芹菜与牛肉,还有触足在旁边水池里先将分泌的粘液洗干净、再卷起一把翠绿菜心冲洗…… 倘若不看在汤锅边有触足试图掀开盖子整条溜进去尝尝咸淡、却被另外两条触足联合抽飞的画面—— 一切都是如此井然有序。 - “咚!” “怦!” 厨房里接连响起的动静砸在舒窈心头。 在她神色变得愈发惊恐且忧心忡忡时,厨房门倏然被打开,蔺然依次将盛在漂亮餐碟里的菜肴端出来,继四菜一汤后,最后被端过去的是舒窈。 “?” 直到被抱到餐桌边,坐在蔺然腿上时,她都没反应过来。 眼神条件反射瞄向厨房,发现里面一切使用痕迹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再看桌上的菜肴也是色香味俱全,她抵着桌角,回头去看抱着自己的人:“蔺然……” 话没说完,一勺伴好蛋羹的米饭就被送到唇边。 “尝尝味道。” 自从五岁之后就再没被抱着喂过饭的舒窈:“……” 她抬起左手想接过勺子,“我可以自己——” 但对方却躲过她的动作,玉白的指节握着雕刻了玫瑰的瓷勺,犹如粉色玫瑰自她血肉里长出,盛开在她指尖。 蔺然抱着浑身都是自己气味的人,重新将勺子放到她唇边,“之前在世纪城的事,你还没讲完,我对它很感兴趣,说得详细一点吧。” 舒窈:“诶?” 她眨了眨眼睛,因为被转移了注意力,下意识把喂过来的饭吃了。 其实她根本不记得自己先前在浴室讲到哪里,现在听到蔺然这样说,很快又理解了,觉得女朋友确实有必要在这个变得愈发诡异的世界保持警惕心,于是神色认真地开始叙述。 “事情还要从我那个前任突然来找我开始……” 十多分钟后。 故事快讲完的舒窈觉得自己有点撑,她往餐桌上瞄了眼,发现那几盘菜竟然都少了三分之一,而蔺然还在给她舀汤。 舒窈瞳孔地震,挣扎着要从她怀里下去,“我、我不行了,你做的饭很好吃,但是我真的吃不下了!” 蔺然疑惑地看着一盘也没被清空的菜,然而又听见舒窈打了个饱嗝,只好点点头,“我去洗碗。” …… 洗碗池潺潺的水声里。 窗户里映着的人黑瞳陷入沉思。 虽然那些黏液怪物吞噬人类速度极快、还非常难吃,不过这短短几天里,蔺然已经将这些家伙收拾到看见她就主动逃跑的地步,在此情境下,它们为何主动挑衅拥有她气息的舒窈? 不对。 如果是主动挑衅,它们就应该在舒窈携带她气息、踏入那间店时就显出原形。 难道它们的目标不是舒窈?只是她刚好被波及? 蔺然想了会儿,又决定放弃—— 难吃还弱小的家伙,不值得她浪费脑细胞琢磨。 此刻,一簇水流被扬到她面颊上,她躲过,低头去看,见到早就把碗洗干净摆好的触足们互相在水池里鞠着水流你泼我打。 她面无表情把水龙头关掉,转身出去。 走出厨房,却见舒窈竟然在沙发上睡着了。 那本写着《高中数学一》的书就在她脑袋边,她侧着枕在沙发扶手上,那条带着伤的胳膊垂落在地毯上方。 - 蔺然走到沙发前,垂下眼帘打量熟睡的人。 比起追逐了两天、却难吃至极的猎物,她发现自己最近倒是对这个人产生了食欲。 她很确定舒窈并不美味,可是她的气味、她每次靠近、包括刚才坐在自己腿上时光.裸后背贴上来的肌肤温度,都让蔺然莫名觉得饥饿。 想吃。 想尝尝她的味道。 察觉到她的情绪,拟态的触足们解除伪装,一条条黑红色触足沿着对方垂落的指尖想往上爬,然而过于纤细的手腕和胳膊却只能被一根攀缠住。 【我的!】 【我的我的!】 它们互相扭打在一起,却不约而同开始缩小身形,然后一根根穿过她的指缝,爬过手背,延伸覆盖到她受伤的肌肤上。 熟睡中的人忽然皱着眉头发出一声哼。 像是被弄疼了。 触足们动作倏然止住,不知道是谁先开始,咕唧咕唧从吸盘里吐出黏液,覆盖在她受伤的地方。 蔺然被声音所扰,眼眸转过去,见到它们分泌出的能够使猎物愈合的液体,在脑海中制止: 【够了,恢复得太快会被发现的。】 触足们乖乖停下来,只是吸盘的位置忍不住踩揉人类柔软细腻的肌肤,像是殷勤按摩促进液体的吸收。 然而看到它们动作的蔺然却仍觉得不满意。 在她的视野中,这些触足从舒窈的五指指缝里伸出,像是她们牵手的模样,然而触足们只控制了末端的缩小,其他部分却不管,所以缠在手臂上的部分细长如珊瑚枝、穿过手指的部分仍旧粗壮不已。 挤塞得舒窈细白的指骨都像要变形。 蔺然拧了下眉头。 感觉到了自己奇怪的矛盾心情。 想吃掉她,却又不想看到她受伤的样子,可是被吃掉的猎物,又怎么能不受伤呢? …… 她凝视熟睡中的人许久。 最终,却只是一根根将那些缠在她手臂上的触足扯下来。 【下来。】 她无声命令,【你们要撑坏她了。】 19、长辈 舒窈做了个梦。 梦里她仿佛坠入深海,被黑色水草缠住手脚,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将手腕、指缝里的海草挣脱,只能徒劳地在水中呼出细碎的气泡。 就在她感到惊慌、以为自己要淹死时,上班的闹钟声将她惊醒。 她倏然睁开眼睛,却差点被光晃到。 睡前没有拉上的窗帘随着外面吹来的风,悠悠在日头里荡秋千,舒窈放下挡在眼前的手,仔细眨了眨眼睛,看见自己被太阳晒到的手臂。 青紫淤痕从小臂外侧一路蔓延到胳膊。 颜色看起来比之前更加严重。 可是很奇怪,深入骨骼的痛意却消失了。 舒窈试着活动了下手臂,完全没有任何撞击后的残余疼痛,包括脑后那个撞出的包也不疼了……不过,手背上却有几枚大小不一的、不知被什么硌出的爱心形痕迹。 她姗姗想起来自己昨晚是在沙发那边睡着的,起身往外走,“蔺然——” 回答她的,只有阳台上的花草叶片被风吹出的沙沙声。 舒窈失笑,猜到对方应该上班了,便随手拨了拨微乱的长发,回屋拿手机,发消息问昨晚是不是她将自己挪回卧室的? 顺便还对着那印满爱心的手背拍了张照,发给司徒锦: “这个可爱吗?” …… 可惜,直到中午,这俩没一个回她消息。 舒窈在家里做了会家务、侍弄完楼上楼下的花草,才觉得这偶得的假期有些无所事事,就收到了来自办公室其他同事的关怀。 “舒老师?周主任说你请病假了,没事吧?” “舒老师,我在这段世纪城的视频里看到你了,你还好吗?听说今天好几家世纪城都歇业关门整顿,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她点开了视频,上面一晃而过,拍的是果茶店危机没发生前的画面,角落匆匆掠过她。 之前她在医院醒来后,小锦提及那事似乎被哪个秘密部门给接管了,禁止大家将相关影像资料外泄,散播谣言引起社会恐慌的,将会被追究法律责任。 舒窈便没有满足对方八卦,只回答自己没事,然后盯着那句“好几家世纪城歇业关门整顿”的消息,思考司徒家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同时,她收到了范昕的私聊。 “舒老师,你要是身体恢复了的话,下午能不能麻烦来帮我代一下课?我女儿那边幼儿园出了点事,我得马上过去,赶不回来,拜托拜托。” 对方还难得发了个红包。 舒窈没收,回了“好的”,然后将之前同事发的内容同步给司徒锦: “这是什么情况呀?” - 四点。 舒窈从英语课的听力机房里出来,拿起手机看了看,依然没有新消息,热爱5g冲浪的朋友很少这样……蔺然就算了,毕竟是医生。 她拧着眉头,往走廊尽头的洗手间去。 这层楼除了学生们上机考试之外,平日少有人来,洗手间在的位置也僻静不已,里面也没什么被频繁使用的异味。 舒窈站在镜子前,拧开水龙头,嘎吱嘎吱将金属开关转了几圈,都没有水流出来。 她表情逐渐变得疑惑。 将红伞夹在胳膊下,舒窈半蹲下来弯腰想看看怎么回事,结果还没怎么动作,里面就缓缓流出清澈的水,久久,不情不愿地从少变多。 她没多想,洗完手出去。 与此同时,有几个女生说说笑笑地一同往这边而来,经过她时稍稍收敛,纷纷出声:“舒老师。” “老师,我们……去洗手间。” “嗯。”她点头。 结果才跟这几个学生擦肩而过没几步,就听身后传来惊恐的叫声: “啊————!!!” 舒窈吓了一跳,回头去看,却只能见到被拍上的门板。 门缝下缓缓渗出的绿色黏液。 她愣了下,在机房其他同学听见动静冲出来围观时,忽然朝着那紧闭的门冲过去,用力拍门板,被夹着的伞从手臂下滑落,掉在门口。 …… “所以,你就这么冲进去将几个学生给带了出来?” 一小时后。 被黄色封条给交叉贴上的女洗手间门口,在特殊部门人员拿着各种仪器扫来扫去的时刻,舒窈作为勇敢在诡异事件里将学生们救出来的老师,正在接受相关询问。 她抿着唇,小幅度点头。 询问她的人感到匪夷所思:“我的意思是,你进去就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吗?可以说得详细一点。” 舒窈表情迷惑,倒是旁边擦干眼泪的女生们从旁边探过脑袋,积极出声回答: “真的没有其他事情了,我们进去的时候,水龙头突然流出很多那种黏糊糊的东西,最近网上不是有一些马赛克视频嘛,里面遇到这种东西的人都被吃掉了,我吓疯了,不过舒老师进来后,这些东西就流进下水道直接不见了……” 公职人员再度不解地上下打量舒窈。 他招手叫来一个女同事,拿着那仪器对舒窈上下扫,但无论如何都没有触发仪器的警报声。 听起来很像那些洗手间流出的怪物只是恰好路过被看见,虚惊一场。 可是他们追踪这怪物许久,目前也算是了解它的习惯,区区三个女学生和一名老师,被它消融骨血衣物也不需要超过半分钟—— 她们究竟是怎么逃脱的魔爪? 记录人员如实将答案写下,给舒窈和学生们各发下名片,让她们后续再遇到类似的事情可以拨打这个号码。 她们都将名片仔细收好。 - 封锁线外。 跟着领导们过来的周主任眼见事情结束,狠狠松了一口气,进来对舒窈道,“你这孩子,不是说昨天受伤进医院了吗?我都批了你的假,你这么积极过来学校做什么?还遇上这样的事情,要是你有个好歹,我怎么对得起你妈妈的嘱托……” 他看起来是真的吓得不轻,语速比开会时快了不知多少,话也密得让舒窈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因为不知道该开口叫“周叔”还是“周主任”,只能乖乖听训。 直到周主任话峰一转,“不过,你这次做得很好,今年学校的‘最美教师’评选,我会推荐你,我还要给你报名市里的评选,等下再看看能不能让这些同志给你颁个‘见义勇为奖’,下周一的教师大会你就作为楷模上去发言……” 舒窈:“?” 她瞳孔开始颤抖,“啊?” “啊什么啊,”周主任严肃地看着她,“这次就算了,以后可不许这么冒险,你一个女孩子,遇到事情先保护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嘶,这事也提醒我了——” 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确认过舒窈没事之后,转身离开去打电话。 留下舒窈对他背影小幅度伸了伸手,嗫嚅道,“发言……要不就算了吧?” 可惜,周主任没听见。 不仅热火朝天地给她布置了一系列的写稿任务,要大肆宣传她的勇敢形象,令她当晚在办公室写文件写到十点,与同样要加班的女朋友隔着手机发小猫大哭表情包——主要是舒窈单方面大哭,并且在第二天下班后,周主任再次留住她。 “杳杳啊,你六点之后应该没事了吧?我和你阿姨带你出去吃顿晚餐。” …… 没能拒绝为同事代班的她,自然更拒绝不了长辈的邀请。 舒窈看着手机上跟司徒锦的对话框,上面显示“你们昨日未发消息,火花已从聊得火热99降为聊得火热98,请再接再厉”。 她攥着手机,坐上周文柏的车之后,路过见到没什么人气儿、商铺都关着门的世纪城,眉头不禁皱得更紧。 就在她想给司徒锦打电话时,手机忽然震了下,对方的短信发了过来:“我没事,就是最近我爸公司遇到点事情,忙得飞起,你等我闲下来跟你说。” 舒窈陡然松开眉头,回了个好。 不过很快,她就发现自己放心得太早了。 因为周主任带她来的晚餐包厢里,不光有他们俩夫妇,还有另一对中年夫妻,以及坐在他们中间的陌生男生。 舒窈愣愣地被带过去,还没开口,就听见那两位长辈起来笑道: “哎哟这阵仗,可别把孩子给吓到,不如我们出去吃,把这里留给他们俩,也方便他们俩好好认识?” 周主任一拍手,“行。” “杳杳啊,你别紧张,就当作是来认识个新的朋友。” 舒窈被他按着坐下,还在茫然时,手机震了下,上面出现蔺然的回复:“不是挪,是抱你回的房间。” “到家了吗?今晚想吃什么?” 20、饥饿 舒窈点开屏幕,还没打字,就被周主任制止: “先别忙工作上的事情了,你和小郝还没互相认识。” 应和着他的话,坐在包厢对面的男人起来,对她伸出手,“郝光景,你叫舒窈对吧?周伯伯昨天还跟我妈妈夸过你在学校勇敢保护学生的壮举——” 舒窈只能仓促地按熄屏幕,同样起身。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彼时的一个念头,能延伸出这么多后续,又是硬着头皮自卖自夸写稿,又要被提溜到全校教职工会议上发言,现在居然还被周叔叔将事迹大肆宣扬,以此为基础为她张罗相亲。 一次外向,换来一生的内向。 她现在就是这句话的真实写照。 直到周主任看他们互相交换名字,又对郝光景叮嘱她内向、不太擅长交际、让他多多照顾之类的话,这才心满意足跟着周女士还有郝家夫妇说笑着离开。 包厢安静了下来,只有几盏典雅的灯笼光从上方落下,将舒窈紧张局促的冷淡神色映得更像高岭上的清幽兰花。 郝光景推了推眼镜,打量着她的模样,主动开口,“周伯伯说你社交圈子不广,也不擅交际,没关系,这事我很擅长。” “我是公务员,在水利局那边上班,之后的职业和家庭发展规划呢,我是这样想的……”他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大约讲了十来分钟,没得到任何捧场的表现,便再次推眼镜。 “不如我们聊点生活化的事情?你知道网上怎么传出现在你学校的那种奇怪生物吗?” 没等舒窈反应,他又展开演讲,“什么‘怪物吃人’都是耸人听闻的说法,还有人说是自来水厂被污染了、每天给居民提供带污染的水源,这都是不存在的,你作为人民教师,可不能相信这种——” 舒窈没想到自己饭还没吃,就在这里听另一个男人擅自畅想他们的未来,甚至还否认她所见的一切,唇瓣顿时抿了抿。 她鞋跟无意间磕到椅子。 郝光景及时停下,适时地看来,似在等她应和。 舒窈起身,“抱歉,我想先去趟洗手间。” 郝光景跟着她一起站了起来,“我送你去啊。” …… 舒窈被他过于热情的态度包围,几度想开口结束这场莫名其妙的相亲都插不上话,直到被他亦步亦趋送到女洗手间附近。 她将包和伞放在洗手台边,低着脑袋,想缓解耳朵里嗡嗡的后遗症。 谁知门又被推响。 进来的人靠在旁边墙上,发出很轻的嗤笑声:“跟我分手,就是为了和这种人相亲?” 舒窈登时抬起头,看向不知为何也来到这里的林静姝,神色里满是戒备。 几天不见,林静姝眼下多了一圈乌青,可是此刻与她对视,却发自内心地露出笑容,阴郁的面相都变得阳光了些。 她没想到还能再见到舒窈。 她还以为…… 林静姝的目光忽然又移向洗手台,想到那天在果茶店看到的画面,因为舒窈和司徒锦一个晕倒、一个傻眼,只有站在桌上的她能清晰看见,这柄红伞落下之后,在警察冲进来的二十多秒空白里,那团蠕动的吃人怪物都被挡住。 像是忌惮。 她先前以为这是拥有钞能力的司徒锦送给舒窈的东西。 不过看世纪集团最近霉运缠身的样子,又不太像。 林静姝盯着伞的眼神让舒窈觉得有些发毛,她现在根本不懂这个前任脑子里都装的什么,甚至觉得对方很可能下一秒就冲过来跟自己抢伞—— “我帮你解决。”最终,林静姝再度将视线挪回她身上,对她笑道,“你不喜欢这个男人吧?” 舒窈攥紧了红伞的伞柄。 像是莫名拥有了勇气,就在林静姝自顾自做好决定、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她出声道,“不要。” 她会自己拒绝郝光景,就像现在拒绝林静姝一样。 - 可是这似乎没有用。 哪怕林静姝看上去很有些讶异她的回应,并且由着她在自己面前先一步离开,但是在舒窈重新推开包厢的刹那,阴魂不散地再次出现在她身后。 并且跟着走了进来。 “你就是杳杳的相亲对象?”她先声夺人。 而舒窈错愕地站在门边,看着比她更自来熟、更像是被介绍来相亲的林静姝就这样拨开自己,朝着男人所在的位置走去。 热气腾腾的锅子已经被服务员在餐桌上摆好,还有几盘让人胃口大开的凉菜,不过这顿饭的主角们显然都没心思注意。 郝光景习惯地推眼镜,看了眼突然出现的、风格打扮都比较中性的女生,又去看在门边似乎不想进来的舒窈,本能展露出友好的风格: “是的,请问你是?” “我是她的朋友。”林静姝微微一笑,走过去想拉开椅子坐下。 却被身后传来的话给打断,“你不是。” 她面上笑意僵了下,回头去看表情难得坚定的舒窈,眉梢动了动,转身大跨步折返到她身边,压低声音问,“那改成女朋友?” ——更不是! 舒窈睁圆了眼睛瞪她,正想说话,却被郝光景起身的动作给打断,“是让朋友帮忙参谋吗?我没意见,欢迎、请坐,正好我也想更了解她一点。” “……” 这两个人,到底有没有一个能听人好好说话? 几分钟后,她麻木地坐在距离门口最近的位置,听着林静姝跟郝光景爹味互轰,心想世界上应该不会有比被迫相亲还叫前任搅局更离谱的事情了吧? 她目光放空,盯着锅子翻腾的水汽发呆。 袅袅水雾升起,模糊观景窗外一道不知何时伫立在那的人影。 隔着水汽,她对上了那双像深海一样的眼眸。 …… 蔺然久久没收到她消息,便循着自己留下的气味找来。 没想到听见了一些意料外的内容。 她眼珠微转,先看向想将自我介绍改成“女朋友”的短发女生,又去看那个此刻在说“如果没什么意外我想今年年底结婚”的男人。 最后将视线落回神色呆滞的舒窈身上。 饥饿感又冒了出来。 想吃掉她的渴望变得前所未有强烈,混合着其他情绪将空空的胃袋烧得灼热难忍,连拟态的触足们都不安地扭出混沌危险的阴影。 她忽然想到了该怎么吃掉舒窈—— 完完整整地、一口吞下去。 将她关进胃里。 从此她呼出的气息、柔软的声音、温暖细腻的皮肤、炙热血肉与纤细骨骼,全都是蔺然独有。 20-30 第21章 园区 “吱呀——” 长椅与地面摩擦出的刺耳声, 让斗法中的林静姝和郝光景同时投来诧异目光,似是不解沉默许久的她怎么突然爆发。 可舒窈根本没有闲暇看他们的神色,她全部注意力都在餐厅外面的那人身上, 就在她起来之后, 窗外只剩空空的街景。 但舒窈很确定, 自己不会看错。 是蔺然。 即便不知道对方为什么出现在这,又是否能隔着观景窗户弄清楚屋里发生的一切, 可是被现任撞见自己和前任、和被安排的相亲对象同处一室, 怎么想都不太合适。 她匆匆拿起伞和包, 浅色眼眸看向郝光景,将自己刚才沉默时在手机备忘录上反复琢磨、修改的拒绝词背稿般念出: “不好意思, 刚才一直没有机会说明, 郝先生, 今晚在来之前我并不知道周叔叔是这样的安排,我本人并没有相亲的意愿,很抱歉浪费了你的时间,这件事我会向周叔叔解释,晚餐我会先结账, 再见。” 郝光景愕然地听着她自见面以来说得最长的话。 倒是林静姝眉梢动了下, 抱着手臂往椅背上靠去,眼神懒懒地瞥向被她攥着的手机,似乎很想拿过来对比上面的具体内容。 但她终究还是忍住了, 只在舒窈转身离开时, 跟着站了起来,食指中指并在太阳穴附近朝郝光景一挥, 犹如得胜离开的炫耀者: “既然公主殿下不想玩了,那我也不奉陪了。” 拉开包厢门, 她步伐轻快地跨出去,以为自己会像从前的每一次,走到舒窈的身侧,然而在那之前,她却见到对方小跑着往餐厅门口的方向而去—— 温柔的浅绿色针织长裙像是飘扬的柳枝。 而柳枝被折入另一人怀抱。 短款红色上衣是那样刺眼,而这红配绿的、一贯被林静姝归为庸俗的碰撞搭配如今依偎在一块,竟莫名和谐相配。 和谐得刺伤她的眼。 …… “蔺然!” 舒窈跨出餐厅,明知在大庭广众下不该过于亲密,却因为这场相亲劫难,没忍住主动抬手轻轻拥了女朋友一下。 她面上绽开笑容,使劲深呼吸了一口气,才感觉将那个小房间的难闻味道都去掉,眼眸弯弯如月牙,出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啊?” 蔺然深黑的眼瞳看着扑来的人。 明明饥饿感并未消退,心中却冒出奇异的愉悦感。 怀中人不知自己迎向了什么样的命运,很快收敛自己的失态,脚尖后撤、想要恢复往常与女友说话的姿态,谁知后腰却被一股力道不容置疑地推了回去—— 她再度跌进蔺然怀里。 “!” 舒窈面上刚要泛起红意,就被身后传来的、带嘲意的话给打断,“难怪看不上刚才的相亲对象,也不肯和我复合,原来是找了个能靠脸吃饭的女朋友。” 她脸色立即由红转白。 也正是这时候,蔺然才将注意力转到跟着舒窈的这条小尾巴上。 她原本只是将这个曾经“疑似拥有过舒窈赠送的漂亮瓶瓶的前任”当作能被随意碾碎的厨余垃圾,如今却不由将下巴微微扬了下。 这个味道是……? 涌入鼻尖的气息令她瞳孔微微放大稍许。 极细的、如针点的银色自眼瞳中央出现。 本就处于饥饿状态下的掠食者顺从本能,往林静姝的方向走出一步,甚至因此愿意松开被圈在她气息里的占有物- 结果手腕却立即被怀里人抓住。 浅发微弯、像花萼一样烘托出那张清纯面庞,因为颜色太浅、平日里更近漠然的女生眼瞳里此刻写满了紧张与担忧,“别理她。” 舒窈知道林静姝是在故意挑衅,可是经历了果茶店事件后,她发现自己对这个曾经一起长大的发小、后来交往四年的女友可谓一无所知。 虽然舒窈不明白她为何在分手时那般干脆、现在却不择手段地开始对自己纠缠,可是她记得,林静姝在高中时读的学校校风并不太好,而这人在那间校风很差的学校里,不论男女都不敢轻易招惹她。 蔺然这样从小认真学习、考上最好的医学院校,又专注事业拼搏到今天的人,最不适合碰上林静姝这类存在。 “我们走吧,”她边说,边将身体挡在两人之间,对蔺然提议道:“我都还没吃晚餐呢,你想吃什么呀,我回去给你做好不好?” 蔺然想吃的当然是那个沾染了奇异香味的人类。 她没有动,甚至还悠闲地打量着将后背暴露给自己、戒备朝向另一人的女朋友。 ……是在保护我吗? 念头冒出时,仗着林静姝已被自己锁定、逃不出狩猎范围,蔺然眼眸动了动,再度放回舒窈这里。 舒窈松了一口气,正想顺势拉着她离开,看完她俩一系列互动的林静姝却在这时,视线越过她肩头、直直挑衅向她身后的人: “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应该不是在杳杳跟我交往的期间,那就是刚在一起不久……我最烦像你这种浑身上下都充满社会精英气息的家伙,她是故意气我,才和你在一起的,你知道吗?” …… 要疯了啊啊啊! 社恐人舒窈在心中发出了尖锐爆鸣。 她从没遇到过这种现任撞上前任的修罗场,眼见两人此刻都散发出危险气息、一副要到旁边偏僻巷子里单独聊聊的状态,无助的她只能攥紧了手机,开始给每次都能在这种时刻创造奇迹的好友发消息。 “小锦,救救、救命!呜呜呜蔺然要被打了……” 她仓促且凌乱地按着手机键盘,甚至无意中点到了语音通话的邀请。 等到意识到电话被接通,那边传来声音,舒窈才惊慌地低头再度看屏幕,不过她顾不得那么多,匆忙地将手机贴在耳边: “小锦……” “怦!” 类似钢筋撞击的轰鸣声从话筒里传出。 舒窈愣住了,在那一系列东西掉地、巨物碰撞的杂音里,再度开口,“小锦?你没事吧?你在哪里?” 回答她的是肺都要破损的破风箱声,手机的主人在剧烈地跑动、喘气。 似乎对面的人同样只是无意识接通了这个语音。 没等舒窈想明白,语音就发出“嘟嘟”声,自动挂断了,她看着手机屏幕,被一股前所未有的糟糕感觉支配。 很快,一条自动发来的,带SOS标志的求救短信,就验证了她的预感。 舒窈脸色发白地盯着那行红色信息。 “蔺然。” 她抬起头,对即将跟着林静姝走进旁边巷道的女朋友出声道,“我的好朋友司徒锦,她好像遇到了非常危险的麻烦,你愿意陪我一起去找她吗?” 在她说话时。 已经走入阴影、正对着她方向的林静姝神色变了变。 三人之间都静了会儿。 连日光下的尘埃都跟着悬止。 想到最近那些危险的社会案件,在这寂静里,舒窈似乎想通了什么,释然地笑了下,转身独自往对面马路的出租车方向去,却听见身后跟来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坚定平稳。 她在夕阳里回头时,那道淡淡的海盐味道已经重新来到她身边。 唯有林静姝站在昏暗的旧巷子里,明明也听到了她的话,却不仅没有出声询问半句,甚至在她此刻的视线下,还脸色难看地又往阴影深处退去。 舒窈什么也没有说。 但林静姝却知道自己已经输了、输得非常彻底- 十多分钟后。 出租车师傅一脚油门一脚刹,灵活地将小车在正值下班高峰期的拥堵国道里穿插,后座的舒窈放下手机,揉了揉太阳穴,从包里翻出一张名片,戳戳旁边人的衣角。 因为司徒锦发来的地址在郊区,看起来特别偏僻,而且她什么现场情况都不知道,便只能凑近和蔺然小声咬耳朵: “我先前在学校又遇到那种奇怪的事情,这是特殊部门给我留的名片,我要不要现在给他们打电话啊?” 蔺然正在走神。 她在想刚才那个沾染了奇怪香味的厨余垃圾,走近时就能辨认出来,那不是她本身散发的气息,而是因为长期和拥有这味道的家伙在一起,才被沾染上的—— 奇怪。 她明明确认过,这座城如今都被那难吃的绿色粘液怪物群充斥,因为它们将与人类的冲突摆上台面,导致其他寄生种都纷纷远离南城,蔺然既觉得烦、又不能彻底不管,免得自己的猎场猎物全跑光。 先前她翻来覆去杀了不少那些家伙,无一例外都是吃了人、却根本没有融合美味香味的劣质品。 现在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既有与它们相似的气味、又一直没让自己发现的美味家伙? 被舒窈吹到耳边的气息所扰,她思绪顿了顿,瞥了眼那张名片。 她对这个部门有点印象,偶尔追踪猎物太张扬时,就会被这些家伙像猎犬一样循着味儿追上来。 “不用。” 她毫不犹豫地拒绝,温声分析道,“你还不知道朋友遇到的是不是那些东西,现在打电话过去,也无法描述现场情况,他们说不定不会来。” 舒窈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不过,方才她关心则乱,想也不想地拉着女朋友上了车,现在两人等于毫无准备地过去,不论司徒锦遇到的危险是来自人类还是怪物,似乎……都有点像送菜。 她自己为了朋友过来也就算了,蔺然可不能遇到危险。 舒窈这样想着,将名片塞给她,再度抬头轻声叮嘱,“一会儿到了,下车之后你先在附近看看情况,要是不对劲,你就快点报警或者给这名片打电话,遇到危险你就别管其他人,赶紧往安全的地方跑……” 说话时,舒窈不免又想到林静姝。 其实她对人性的要求没有那么高。 就算蔺然今天决定不跟她一起来,或是之后遇到什么危险时毫不犹豫丢下她,她都不会有多失望。 只要、只要别和林静姝一样落井下石就行。 …… “到了。” 司机师傅的话将舒窈思绪拉回。 她正准备开门出去,却发现周围都是比人更高的荒草丛,在夕阳落山、天幕变成暗蓝的背景下,被风吹出孤寂又荒凉的感觉。 她觉得地点不对,司机操着塑料普通话再次开口,“车只能到这里啦,那边地都是石子,开不过去,那个倒闭的蓝天工业园就在前面,你们自己走两步过去咯……” “诶,你们两个女生,大晚上来这地方干嘛的?”将二维码递过来的时候,他透过后视镜投来探究目光。 舒窈低着头,蔺然淡然地与他对视。 乌黑似绸缎的发、还有那双仿佛连光都能吸进去的眼眸,以及在暗夜将至时冷白如瓷的肌肤,倏然令司机打了个冷颤。 他闭上嘴,安静如鸡。 而舒窈一无所知,给了钱下车之后,就见这车轮胎冒烟地急速后退。 她则快步朝着前方如幢幢鬼影一样的烂尾楼区域而去,祈祷着司徒锦福大命大,在自己抵达之前不要遇到任何危险。 人迹罕至的废弃工业园区,砂石满地,杂草横生,原本开辟好的道路早就变得面目全非,舒窈跑了几步就开始气喘吁吁。 直到走近那片只有钢筋水泥在外、甚至好似遭受过火灾的黑色楼群前,她双手扶着膝盖,一眼在那些没护栏的楼层间没看到朋友,勉强匀了气,出声道: “小锦——” “嘘。” 蔺然好整以暇地站在她身侧,不仅发间一滴汗没有,还悠悠竖起指尖抵在她唇前。 舒窈被她微凉的手指惊了下,还没来得及多想,就见她闭上眼睛、缓缓开口:“你听。” 听? 听什么? 她茫然地直起腰来,想要跟蔺然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司徒锦,但是蔺然神色实在太静太专注,令她不自觉听从对方指令,跟着竖起耳朵。 窸窸窣窣…… 咕唧、咕唧…… 暮色四合,天色愈发昏暗下来的郊区,风里逐渐传来逼近的诡异声响,令舒窈有种掉进什么虫巢的错觉。 下一秒。 从那些暗色楼层里涌现出来无数翕动的绿色液体,它们慢慢溢到边缘,像浴缸里的肥皂泡泡,逐渐流向楼栋整体,不一会儿,舒窈视线范围内的所有烂尾楼,都穿上了这层绿色的半透明黏液装。 那绿色仿佛要污染她的眼睛,让她觉得天空地面都变成这个颜色。 【公主、公主殿下……】 【你是公主殿下吗?】 【杀死、杀死公主……】 千万道微弱声音凝成混沌而厚重的声响,如铁锤般砸向她的脑海,令她铮然间模糊了意识,木然地愣在原地,神色逐渐涣散- 就在舒窈被这庞大而细碎的怪物群呓语影响思绪时,站在她旁边的蔺然微微眯起眼睛,水银色瞳孔缓缓张开,更高维度的威压铺天盖地朝着这群缓缓蔓来的怪物弥散而去。 属于深渊的黑暗气息降临整片废弃工业园区。 蠕动着前行的黏液怪物们一时被这危险气息所慑,畏缩着只敢咕噜噜冒出更多的泡泡,沿水泥墙体流下,却没有任何一只敢越过雷池。 ……闻到了。 那股香甜的、诱人的、被反复腌制过的猎物味道,原来就藏在这里。 她循着香味源头,往前迈出一步,藏在阴影里的触足们激动地胡乱起舞,却在这时,又见她动作停止。 随后,她忽然侧过身,抬手去抓舒窈的手腕。 呆站着的人被她拽得一个趔趄,在那些侵入脑袋的声音不知何时静下来的空白里,茫然地看着她:“……蔺然?” 黑发女人指了指静谧不已、只趴伏在楼里凝视她们的怪物群,“你的朋友好像不在这里,要不要去另一边看看?” 舒窈:“!” 她张了张嘴,都忘了自己刚才同她交代过的计划,这会儿只能愣愣地被她拉着走,踩过碎石与草丛,一路往工业园西边绕,许久才反应过来身后那些怪物们居然一只都没跟上来。 就在这时,园区最后面那栋楼里,约莫四五层的边缘,有一道穿着雪白衣裙的单薄身影背对这边站着,舒窈一见到就立即出声:“小锦!” 过于寂静的大楼将她的声音重迭出回声。 余音绕梁,三圈不止。 声响果然传达过去,让听者缓缓转过身来。 她半边衣裙在风里飘扬着,露出的却是令舒窈陌生的面庞,之所以说陌生,是因为她只见过这张脸的一半,而另一半脸上竟翕动着半透明的、带着细碎荧光,像星点汇聚在上面的透明叶片。 ——这个之前出现在林静姝身边的人,怎么会变成这幅模样出现在这里? 这些半透明的,像是洒落星光的叶片就算是长在路边的毛毛虫上,都能令人夸上一句美丽,可现在长在人脸上,如会呼吸的鳞片、也像是半透明肉芽,则只剩下让人发毛的恐惧。 舒窈嗓子像被掐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 倒是站在她旁边的蔺然,神色逐渐变得愉悦起来,反复打量着高楼上那只与人即将完美融合的怪物—— 原来是海兔。 雌雄同体、却又偏好一对一对行动的低级生物。 不过上岸后的它们,与曾经活在深海的状态不可同日而语,拥有强大吞噬力、分解身体的能力之后,它们似乎也牺牲了这种能够随意转换性别进行繁衍的能力。 在城区里肆虐、吞噬人类的那些,包括刚才守着整个园区入口的,都不过是雄海兔分出的无数躯体部分,而它们曾经吃下所有人类的能量,都供给了这个女人体内的雌海兔。 【你。】 蔺然难得主动与食物交谈,用一种赞许的口吻道:【看起来很好吃。】 第22章 触手 郊区的夜暗得比主城区更快, 远处国道的路灯如长龙般亮起时,舒窈所在的工业园区却像是一头择人而噬的夜兽,不知是否那些怪物都藏在楼里的原因, 面前这栋楼的每一层都黑得深邃。 风越来愈大, 凸显得站在高处边缘的女人像摇摇欲坠的一块布。 就在舒窈以为她会毫不犹豫从那高处跳下来, 将她们俩都当作送上门的晚餐点心吃掉时,那人却飞快地退后消失在她们的视线里。 诶? 舒窈愣愣眨了眨眼睛。 结果下一秒就听见这栋楼的深处传来铁桶滚落、混合着女生尖叫咒骂的声响, 这次她听出来了—— 是司徒锦! 她扭头看向蔺然, 启唇:“就按我们刚才……” 话没说完, 蔺然像一道闪电般直直冲入楼深处的阶梯,只给她丢下一句, “来不及了, 你从另一边的楼梯过去, 我们分头走。” 在这种诡异又危险的事情跟前,人本能就会听从最先发号施令、并且语气冷静理智的存在,舒窈脚比脑子动得快,朝着侧面的另一处楼梯上两阶并一阶地走了一半,才被前方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冷风吹得稍稍反应过来。 等等, 为什么要分头走? 在恐怖片里分开走的角色不都是死得更快的吗? 舒窈边拿出手机, 按出手电模式照亮往前的阶梯,边忍不住冒出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直到她不知兜头走了几级台阶之时, 她听见了很重的气喘声。 她声带发紧地出声道:“小锦?” 随后, 上方传来匆匆的脚步声,有人跟着往这边下来, 在楼梯的折叠边缘探出脑袋,对方不可思议地出声:“杳杳?” …… 两个普通人顺利会师。 舒窈看着汗如雨下, 防晒衣被刮破、面上和手上都带着狼狈擦伤的朋友,忧心忡忡地凑了上去,只见她毫无形象地坐在楼梯边,喘着气、断断续续地出声: “不、不跑了……打死也不跑了……” 司徒锦平时周末和假期要么酷爱爬山、要么就是出去旅游挑战各种极限运动,所以才常常被舒窈叫去当免费苦力,此刻见她这幅意志都要破碎的模样,很难想象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舒窈低头翻了翻包,从里面找出一小瓶之前运动会发的水,递过去,“要吗?” 好友使劲点头。 结果她拧着瓶盖的双手都在抖,头一次将求助的眼神投向舒窈。 运动会发的是最普通的冰露,塑料很薄、瓶盖纹理很密,但却是舒窈最讨厌拧的水瓶,她龇牙咧嘴地开着矿泉水,顺便问道,“你到底是为什么会在这里啊?那个人又是谁啊?” 司徒锦渴望地盯着她手里的水,虽然口渴得喉咙都要烧起来,可是知道舒窈也见过了楚宛之后,便咬牙切齿道: “一个疯子,不,一个怪物。” 她已经被这个怪物纠缠了很多天- 事情还要从她们俩在果茶店遇到那场意外开始说起。 彼时司徒锦还以为自己与朋友侥幸逃脱是她们一时运气好,直到回了司徒家的别墅之后,她才发现自己的倒霉似乎刚刚开始。 先是保姆阿姨做饭时突然停水,几分钟后,整栋别墅的所有出水口都在往外冒这种绿色黏液,等到他们报警、等专业团队过来处理之时,保姆已经连一片衣服碎片都找不到了。 司徒锦和父母连夜搬去另一处房子,第二天跟着父亲一起去集团总部,她作为继承人、刚被选定负责全市商城这块的管理,谁知第二天,恐怖的事情同样降临到世纪集团。 集团大楼连消防口、紧急灭火的降水装置里,喷出的都是黏液。 灾难像末日,笼罩集团大楼—— 随后又蔓延到每一处商场地址。 据跟进案件的特殊部门人员反馈,自从这场怪物灾难集中在司徒家的产业爆发之后,其他地方出现的灾难数量显著减少。 就好像…… 原本只是随机被刷新出来的怪物们,现在忽然有了统一的目标。 就在特殊部门决定将司徒家所有人保护起来,试图弄清楚这群怪物目的、并且对之进行研究之前,她就先出了问题。 先前请来保护舒窈、后来却被调去保护她的团队跟丢了她的车。 路上,大量绿色黏液出现,堵住道路,造成恐慌和交通事故,同时司徒锦的跑车一路不受控制地自己往废弃工业园区开来。 待车辆报废后,她就被困在这里,手机大部分时候处于无信号状态,连特殊部门给她装的定位装置似乎也被屏蔽。 就是在这里,司徒锦见到了之前在医院里有过一面之缘的,林静姝的新女友,楚宛。 …… 司徒锦起初以为她是跟自己一样的受害者。 直到那人从废墟般的楼栋里走到她面前,苍白的脸庞上,眼神里似带着歇斯底里的疯狂:“你就是‘公主殿下’?” “?” 司徒锦一向知道自己家很有钱,在南城的上层圈子里,也有不少富二代和她相亲时,会叫她公主,但是被不熟的人在这样的荒郊野岭如此称呼,怎么说,怪让她羞耻的。 她表情微妙,楚宛却又问,“害怕打雷的、需要她陪的公主,是你吗?” “哈?” 司徒锦反手指着自己,本来想问问楚宛自己全身上下哪里像是胆小的,然而很快联想到了自己某个怕打雷、同样被称之为公主的朋友。 她神色变了变,“需要谁陪?” 楚宛却不回答,只一遍遍重复刚才的话:“你就是‘公主殿下’?” “害怕搭配的、需要她陪的公主,是你吗?” “是你吗是你吗是你吗——” 起初还带着人类声调该有的起承转合情感,后面嘴唇却只是机械地开合,明明她没有任何表情,可是每一句都和前面的停顿情绪一模一样。 这不禁令司徒锦心中发毛,她后退着,想要离开这片区域,却见楚宛一边逼问一边朝她步步走近,属于人类的眼眶里开始流出绿色的黏液,像眼泪一般顺着面颊流到下颚。 司徒锦:“!” 她大惊失色,这次转身就跑,同时对楚宛致以问候,“你有病吧?” 这句话好像终于刺激了与怪物逐渐融合,不光是身体、连思绪都在不断被怪物啃食,整个人都即将变成怪物一部分的楚宛。 “我、我……”她另一只仍旧是原样的眼睛看向司徒锦,其中似乎闪过许多复杂情绪,叫了一声:“司徒小姐……” 可是话没说完。 就直直坠成另一种满含妒忌的情绪,“吃掉你,她就会爱上我了,吃掉吃掉吃掉你——” 随后,便是长达三个小时的追逐战,在这期间,司徒锦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体内能流出怪物黏液的楚宛并不像果茶店里融化的、或者是被吃得一丝不剩的那些人一样,居然还能保留自己的思绪这么久,但毕竟大家都是人,她还是想让楚宛尽可能保持理智。 只有让楚宛作为人的那一面维持更久,她才更有机会活下来。 为此,奔跑中思绪前所未有清晰的她,很快想起楚宛笑起来模样与舒窈相似这件事,也明白了,作为替身的是楚宛,而在某种巧合下,楚宛错误地将自己认成了林静姝的前女友。 都怪那个玩弄别人感情的人渣林静姝! 拿出极限运动的体力,与楚宛融合的怪物在这废弃园区玩追逐战时,她对着楚宛大骂了林静姝好久,同时还跟她讲了很多关于这家伙的黑历史,到后面实在没素材了只好自己开始编。 可是似乎起了反效果。 随着她说得越多、楚宛沉默就越久,就在刚才被逼到这栋楼的死角,而对方从下方溢出绿色液体,轻飘飘从边缘跳上五楼时,司徒锦第一次见到楚宛那张脸上露出微笑。 是降上唇肌、降口角肌、颊肌等肌肉依次被牵动,竭力一步步模仿楚宛本人笑容模样的动作,就像……这具躯体里的人已经彻底被怪物消化取代,从此她就是楚宛。 “多亏了你——” 她缓缓地出声,“加速了我‘降临’的进程,彻底摧毁了她的意志,我要怎么感谢你呢?让你也变成伟大的我的一部分,如何?”- 再然后,就是司徒锦用尽最后力气逃跑,掉头顺着来时的阶梯往下蹿,差点连滚带爬往下溜时,却遇到了来找她的舒窈。 此刻舒窈在整个手掌都拧红之后,终于将那瓶冰露拧开了递给她。 司徒锦沉默地喝了几口,然后她转头沉默地看向好友。 两人之间只有手机电筒冒出的光,从下往上照时,不是一般的颜值都扛不住这死亡角度,她看着找来这里的朋友,想的却是楚宛、哦不、是已经成为楚宛的怪物说的话。 那些将林静姝性格剖析、从旁人角度给出的对她最直观的描述,司徒锦以为这是让楚宛清醒的节点,却是令她彻底绝望、可能也是她心甘情愿沦为怪物的推手。 为什么? 她看着同样疑似恋爱脑的朋友,神色逐渐复杂。 “小锦?” 等她缓了半天,不仅没有等到她开口说明情况,还被她用这种奇怪眼神打量的舒窈不解地坐在楼梯边歪了下脑袋。 司徒锦眼神又往周围去看,想知道那怪物又在想什么折磨人的新招,居然追着追着自己又开始放长线钓大鱼,同时出声道,“你怎么找到这的?你不会是一个人跑过来的吧?” “不是一个人啊,”舒窈也跟着她往周围望,自然而然地接道,“蔺然和我一起来的。” 说完,她也觉出有些不对。 蔺然自从说跟她分头找人之后,直到现在也不见人影,而且刚才在楼下见到的、站在平台上的危险角色,在自己冲上来之后,也跟着不见了。 在女朋友和危险角色同时消失的假设下,舒窈本能将情况往最坏的地方想。 她脸色逐渐发白。 司徒锦显然也想到了同样的事情,“不是,来的就你们俩?你们就没一个人看到这奇怪的地址选择报警吗?” 舒窈心虚地小声解释,“我、我把联络特殊部门的名片给蔺然了。” 同时,她翻过手机,想要看看现在能不能亡羊补牢,虽然这区域没有一格信号,不过报警又不需要信号。 号码拨出之后。 听筒里先是一阵滋啦滋啦接触不良的动静,随后就是无数细碎声音组成的低喃:“你是你是你是……是是是——” 舒窈吸了口凉气,将手机从耳边挪开,很快就听到里面发出刺耳的动静,然后手机屏幕冒出了火花,在两人眼下彻底死机。 “……” 司徒锦拿起自己那部始终没空打电话的手机,点开了手电,语气安慰,“没事,等一会儿找到你女朋友,从这里出去之后,我给你买部新的。” 话音落下。 她的手机电量耗尽,自动关机,照亮她们的唯一光源消失不见。 两人在黑暗中面面相觑,连上下究竟有几级楼梯都看不清。 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因为很快,附近就响起震耳欲聋的轰隆声,似惊雷炸响,又像这地底曾被谁埋过炸.药,在此时接二连三地被人引.爆,浓郁的烟尘在彻底黑下来的园区里轰然弥漫。 司徒锦作为曾经跟过几次集团地产建设的人,很快就拉着舒窈蹲下,示意她捂住口鼻:“糟糕!周围的楼好像塌了!” 舒窈:“啊?” …… 滚滚烟尘在黑暗里散开。 舒窈完全想象不出来,这个废弃的工业园区为什么会在此刻倒塌,不过想到同样消失的怪物,还有不知顺着另一侧楼梯跑到哪里去的女朋友,她不免有些忧心。 在蹲下来抱着脑袋等了会,发现楼层倾塌动静还没席卷过来之后,她从包里拿出纸巾倒水打湿,跟司徒锦一人一张捂住口鼻,用鞋底蹭着阶梯边缘探路,尽量放低重心,稳而快地试图逃离出这栋楼。 危楼的楼梯都是交错层叠建设的,两侧还没有扶手,倘若她们先乱了阵脚蒙头乱跑,很可能从中间直接掉下去。 摸着黑,在周围轰隆轰隆的巨大响动里,在恐慌的心跳声中克服恐惧、回忆来时的阶梯数量和转折次数,是很考验理智的事情。 幸运的是,舒窈和司徒锦拉着手,数着数字往远处使劲探出腿之后,踩到的都是水泥地面,她们隔着湿漉漉的纸巾,出声确认: “到了?” “好像回到一楼了。” 两人齐齐松了一口气,不过又遇到更新的问题。 即便下了楼梯,在无月也无星,远处来自城镇的灯光都被浓烟掩藏的情况下,想找到出去的路,也是一个难题。 舒窈和司徒锦互相以对方为圆心,手拉手差点跳出一首《爱的华尔兹》之后,司徒锦受不了了,“你要不试试用爱呼唤一下?” “呼唤什么?” “呼唤你那个可能手机电量是满格、没有打过电话、现在能拿着手电来指引我们出去的女朋友!” 舒窈没想到她这时候还能抽空挤兑自己。 但很快,比高楼轰塌更猛烈的声响再度出现,这次令她们都忍不住再次捂住耳朵,而这次,在她们的正前方,燃起了一团迅烈的火光,将整片废弃的厂区都照亮! 司徒锦看着前方,喃喃地骂,“她到底多恨啊,这给我又烤又埋的……” “咔——!” 刺耳的,钢筋断裂、水泥板裂出纹,被附近地基沉陷所累、这栋楼也摇摇欲坠的动静从她们俩上方传来。 舒窈抬头去看,眼眶蓦然瞪大,迅速地抬手将司徒锦往前面楼层空地外一推,自己慢了一步跟着跑出去。 “小心!!”- 不明物体引发爆.炸后,燃烧的一团团火光余烬里。 尘埃如浓雾,朦胧的、微弱的光线里,舒窈看不清前路,被裂开后凸起的地面绊倒,她摔在地上,头顶断裂塌陷的钢筋水泥眼见就要砸在她身上。 她紧闭着眼睛,听见司徒锦的惊叫声! 可是很久,都没有任何痛感传来。 舒窈放下挡住脑袋的手,抬头往上看去—— 迷雾里。 一条不知从何处延伸而来的、带着斑斓诡谲的粗壮黑红色触手轻易将那团钢筋水泥挡住,与它那些带着密密麻麻尖刺獠牙的吸盘、还有恐怖形态下的巨力相比,钢筋水泥和这整栋楼,都像是脆弱不堪的玩具。 舒窈看傻了,直到被司徒锦过来扒拉起来,赶紧拉着她趁着远处有火光照路,一路往园区外跑。 而舒窈边跑边回头。 火光熄灭后,那条斑斓恐怖的、巨大的触手随尘埃一同,退回了黑暗里。 第23章 杳杳 直升机与车辆投来的光将厂区外部照得如同白昼—— 十多分钟后。 舒窈看着面前眼熟的人、眼熟的笔记本, 还有十分令她熟悉的问题,有种自己短短时间内二进宫的感觉。 “我的意思是,从你进去厂区、除了被那群绿色黏液怪物凝视, 之后进入最后一栋带出你朋友的过程中, 就没有再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吗?可以说得详细一点。” 不过, 这次还真有。 她脑海中再度浮现那条色彩诡谲、危险且巨大的触手,从出现到消失都只在短短一瞬, 仿佛就是为了替她挡住那掉落的钢筋水泥楼板。 但怎么可能? 她又不认识这样的怪物, 再者, 怪物里也有乐于助人的类型吗? 她神色复杂,但最终还是对这位特殊部门的鲁先生摇了摇头, 因为结束了笔录、在旁边被司徒夫妇嘘寒问暖的好友刚才根本没提到这件事, 说不定只是她自己最近眼睛方面的毛病变严重了。 还是先去挂个眼科看看再说吧。 于是舒窈摇了摇头。 记着笔录的鲁仁显然不是很信, 毕竟正常人谁能像舒窈这样碰上怪物的频率如此之高,还次次都运气好到与死亡擦肩而过? 与其信她是欧皇,不如相信自己是秦始皇。 鲁仁嗯嗯嗯地应着,在她的笔录里再度打上大大的问号。 …… 舒窈也知道他不信,但她自觉实话实说, 也就是在这时, 司徒看她这边结束,带着父母往她这里来:“你刚才摔了一跤,要不要一会儿跟我们走, 顺便让基地里的医生帮你上点药?” 司徒夫妇同样是接到了女儿求救短信的人, 不过比起孤身带女友闯入龙潭虎穴的舒窈,他们想的更加周全, 第一时间联系了警方和特殊部门人员,陆空两方同时出动救援, 可惜后来起了一阵雾,令车辆和直升机导航失灵,都在原地鬼打墙。 现在虽然能抵达目的地,可是据说怪物却已经消失,为了以防万一,他们一家还是决定跟着去特别保护基地待一段时间。 舒窈面对长辈的邀请,面上露出有些拘谨的笑意,下意识地看向远处蔺然所在的地方,与司徒锦小声道: “医生的话,我身边也有。” 司徒锦欲言又止。 她也跟着看向远处最先结束问话的女人,丝绸般的长发披散在红色薄针织衫肩头,与雪白的休闲长裤搭配,黑、红、白,三色俱在四面八方的灯光里显得格外醒目。 即便长裤上沾染灰尘,侧面还有被撕裂的痕迹,却不减她的风情。 但就是这样的美人,在她和舒窈这场惊心动魄的逃命之旅中,居然一开始就因为跑错了楼梯、发现楼梯断裂,想要重新改道时在房屋周围被掉落石子砸中晕倒,直到救援人员抵达才堪堪醒过来。 从头到尾,她甚至可能都没正面遇到那个楚宛。 这是什么柔弱的黛玉体质啊! 今日才堪堪见到舒窈新女友的司徒锦,为蔺然极具欺骗性的漂亮皮囊惊叹时,更震撼于她竟然比表面上看起来还要不中用! 她只能安慰自己,算了,人家起码坚定跟着舒窈来救自己,这份千里送菜的心意很重要! “她……”司徒锦表情变了又变,最终妥协地拍拍舒窈的肩膀,“行吧,你们开心就好。” 蔺黛玉和公主殿下,怎么不算一种般配呢?- 舒窈在司徒一家三口的反复叮嘱里,走向在一侧等待她许久的蔺然,见到她居然还从废墟里找到了自己逃命时弄丢的伞,不由对她露出个大大的笑容。 “我们回家吧?” 选择性遗忘了女朋友先前只是宿舍漏水、临时在自己家借住这件事,舒窈单方面宣布她的家就是小情侣此刻共同的归处。 蔺然对她点了点头。 因为这里荒郊野岭、根本打不到车,所以两人一同坐着特殊部门的警车回到星河小区,抵达时,小区楼下的绿化带里一盏盏小灯在黑夜里照出一个个圆圈。 舒窈回头看到车已经离开,此刻的小道也没有其他行人,在两盏挂灯的交接处,转头看向旁边的人:“蔺然。” “嗯?” 女人一如既往地应下时,却被本来安静走在旁边的人陡然扑入怀中,柔软的浅发蹭上她的下颌与面颊,像是热烈来赴一场属于她们的良夜。 “可以抱一下吗?”舒窈这么问着,却已经满足地收拢了抱着她腰身的手,浅绿色长裙如绿叶,温柔依偎着属于她的红花。 蔺然垂下眼眸看着她,感知却放在表面上开走车辆、实际上偷偷回来潜伏在她们周围的那些人身上。 倒也不是不能当着他们的面、趁着此刻胃口正好,顺便将舒窈这道餐后点心吃进去,不过她似乎挺享受舒窈主动靠近她的感觉。 再等一会儿好了。 她如此想着,也在那些观察窥探下,抬手将人彻底拢入怀中,微凉的气息落在舒窈耳边,“你不是已经有答案了?” 舒窈被她的声息惹得有些痒,随即在这微暗的小区夜色下抬头,眼睛里被前方那盏灯照出一星暖光,就这样看向蔺然,“因为感觉你现在心情很好,肯定会答应的嘛——” “你为什么这么高兴啊?因为我们都平安无事吗?” 蔺然眉梢微动。 她有些意外自己竟然进食后情绪流露得如此明显,却悍然点头,“对。” “我也好高兴哦,”舒窈立即接话,闻着她身上哪怕与自己同样染上那些灰尘、却仍然很好闻的淡香,“你跟我一起去救小锦,我很开心,我们三个都安全地从那种怪物手中逃脱,我也很开心……” 虽然蔺然进入园区没多久就晕过去了,不过想到她之前冷静指挥自己的样子,舒窈就觉得女朋友这种反差还挺可爱的。 于是她将最后一句脱口而出,“喜欢你,我最开心啦!” 话刚说完。 舒窈自己品出几分不好意思。 她还没有这么不矜持地表白过,可是想到蔺然刚交往没多久、就深情且专注地对自己说过喜欢,她又觉得自己应该给出同样回馈。 她这般想着,却被后腰陡然增加的力道按得呼吸一窒—— “蔺、蔺然?” 无意识增加拥抱力度的人见她不太舒服,顿了顿,吝啬地只肯松开一点点,而后要求道:“再说一遍。” 舒窈掌心按在她手臂上,像她对自己有求必应那样,忍着羞赧,直视她的眼睛,再度开口:“喜欢你。” “好喜欢你。” “最喜欢蔺然。” 随她一次次的重复,蔺然听见了吵闹的、怦然跳动的动静。 起初只是舒窈的心跳,后来却有一道、两道、三道,与她同频共鸣的声音,烟花一样在脑海里炸开,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蔺然低下头,听见自己体内三颗心脏同时跳成舒窈此刻心跳的频率。 【说、更多!】 【爱听!】 拟态中、与绿化带同色的触手们在这心跳里,趁着暗中观察的那些人员都被狗粮送走,欢脱地将旁边月季丛的叶片拨得簌簌作响。 …… 毕竟还没到深夜,楼下难免还是会遇到小区行人,舒窈被这吵闹动静所惊,又隐约瞥见远处有人影经过,赶紧拉着蔺然的手先回家。 回到了家,咕咕叫的肚子、身上的脏衣服、还有阳台天台的娇花,都比舒窈此刻涌动的情感更需要被满足。 她便让蔺然先去洗澡,问过对方口味之后点了两人份外卖,然后挽起袖子开始干活,悲惨地发现自己明明度过了比前二十多年人生都刺激的一天,回到家却仍要面对家务,以及明日的上班。 客厅指钟走向十点半时。 舒窈擦干净头发,拿着药箱走到沙发上,跪坐着去拉蔺然的手,“之前石子磕到哪儿啦?我帮你涂药啊。” 换了一条黑色吊带睡裙的女人静静合拢手上的书,黑曜石一样的眼睛看向她,“你呢?” “我好像最近摔出经验了,”舒窈挽起奶.白色的睡衣袖子,给她看自己已经恢复、今晚甚至都没留下痕迹的光滑手臂,“看,根本没受伤!” 蔺然莞尔。 也不拆穿她是因为今天裙子穿的长袖,以及自己的触手帮她挡了致命危险的缘故。 “我也不用。”先前被特殊部门的人检查时,后脑上被故意制造的鼓包部位、在回到这屋子之后就恢复了,就像那条被丢进垃圾桶的裤脚破开的长裤,都是蔺然再用不上的证据。 舒窈却不信。 她凑过去盯着蔺然的脑袋,以恨不能挑开她每根发丝的认真架势检查她身上有无出现伤痕—— 然后就因为凑得太近被蔺然抬手按进了怀里。 真丝睡裙与绸缎睡衣都很薄,即便隔了两层,但只稍稍动作,就摩擦出与先前拥抱时截然不同的感觉。 舒窈只本能地挣了下就不敢再乱动,手悬在空中,牛奶般的肌肤和上衣将她此刻红扑扑的面颊衬得格外显眼,她却浑然不知,过了会儿才慢慢将掌心搭在蔺然的肩上。 不知是客厅空调开着、导致蔺然比她吹了很久,还是对方本身体温就更低一些,舒窈总觉得自己掌心好像搭在一块微凉的玉上。 她需要很努力才能克制着别做出反复摩挲的行为。 “是……还要抱吗?” 比起她的克制,蔺然就随意得多,应声过后,不仅将她抱过来,甚至还觉得这样接触到的肌肤不够多,最后将她抱在自己腿上,用腰腹紧紧相贴,连脖颈都挨在一起的亲昵姿态。 舒窈耳朵通红地将自己埋在她肩头,仍有些湿冷的发尾落在两人相贴的脖颈间,在她大腿两侧曲着、抵在沙发上的脚面脚尖也忍不住蜷起。 明明只是简单的拥抱,却有种好像全身都被缠住的感觉。 啊,好羞耻- 在这种肌肤相贴的拥抱不断升温,舒窈耳朵都要冒烟,开始胡乱找理由想从蔺然身上下去,“你刚才在看什么书啊?” 蔺然看出她的动作,却没阻拦,而是翻开书,让她看里面第二张封面。 又是一本言情! 舒窈脚趾抓地,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能精准地从自己满书架的正经文学里,找出这些二次包过封面的内容,立即起身越过蔺然膝头、想要合上那本书拿走。 却被按在了对方腿上—— “为什么是这个名字?” 单手按着她的人,发现她从挣扎变成绝望,很快就红着脸破罐子破摔,干脆换成枕在自己腿上的姿态,将脑袋埋在她腰间,躺在沙发上抱着她的腰不肯抬头:“什么名字?” “杳杳。”蔺然念出与她名字相同的音。 舒窈抬起头,“这个啊,因为我妈妈以前给我起名的时候,最开始就选的这个字,讲的太阳下山、树木昏暗的景象,但是我爸觉得这字不吉利,也不好听,就在出生证明上给我写成了‘窈窕淑女’的窈。” “我妈妈觉得‘窈’很俗,想在户口本上改回去,可惜系统有问题,只能登记出生证明的这个,一直到她跟我爸离婚,她都坚持要用原本那个字叫我。” 于是她小名叫杳杳,一起长大的朋友们也这样称呼她。 其实舒女士未必不知道‘杳’的意象不佳,作为语文老师,她哪里不知“杳为冥也”?可是她生性倔强要强,不肯为任何一件事低头,尤其在丈夫未经过她同意就给孩子改成另一个名字,更令她感到不被尊重与愤怒。 后来舒窈满了十八岁,一直以为舒女士会要求自己再度改名,变成舒杳。 但是没有。 舒女士对她的爱总藏在这些极端的控制欲之下,就像以前为了她的安全不给她零花钱、将她锁在家里不准她出去玩,也像是这个名字,已经固执地叫了那么久,总归也还是害怕这个意义偏向昏暗之境、与无影无踪消失含义相似的字,给她的孩子带来任何不幸。 舒窈回过神来,枕在蔺然的腿上抬头与她笑道,“不过叫哪个都可以啦,随你喜欢。” 蔺然便指了指书页上的“杳杳”二字。 “我喜欢这个。” 舒窈并不意外,曾经司徒锦和林静姝也是这样选择的,“因为这个字更好看?” …… 蔺然没有回答。 直到舒窈后来换了话题,跟她抱怨今晚偷懒点的外卖没有她做的饭好吃,说到后来,呼吸声逐渐变得平缓,竟就这样枕着她的腿在沙发上睡着了。 气息一热一冷,隔着衣料落在她腹部上。 她抬手摸了摸舒窈散开的长发,这时才缓缓启唇,“不是。” 是因为她出生的地方,深渊。 那是比几千米以下的深海尽头更黑的地方,在很长的时间里,她都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捕食、打架、成长的,比起生活在陆地上这些喜爱阳光的生物,深渊里诸多存在与她一般更偏好黑暗。 反而光亮意味着危险与暴露。 蔺然是真的很喜欢“杳杳”这两个字。 应和着她的想法,方才相拥时始终蛰伏着没有出来的触足们,此刻都交相顺着沙发攀上舒窈的手脚,与熟睡者身上雪白的肌肤、纯白的睡衣颜色相比,象征危险与不详的黑红色肆无忌惮漫开。 就像将月亮拽入深海—— 属于掠食者的颜色,一点点将女人染上自己的痕迹与气息。 想到今晚她的几度靠近,以及用那柔软嗓音说出一遍遍“喜欢”的模样,蔺然垂眼看向舒窈,忽然舍不得这么快将她吃下去。 如此说着悦耳好听的话语,总是毫无戒心地,向她露出脆弱颈脖的舒窈——她想要看到更多。 蔺然向来擅长为甜美的报酬而忍耐,从不缺乏耐心。 于是狩食者用微笑与纵容默许的姿态,引诱着舒窈靠得近一点、再近一点。 直到与她共同坠入深渊。 第24章 逃跑(结尾改) 夏日的静夜, 本该被躁郁的虫鸣声充斥,然而星河小区却静谧不已,仿佛昆虫们本能知晓此处栖息着恐怖存在。 时间已过凌晨一点。 只留了一盏星空灯的温馨客厅里, 蔺然警告着情绪欢脱的触足们, 不准它们将沙发上的人惊醒, 然而它们却对主人的行为充满模仿欲,偏要钻入女人的指缝里, 与她“十指”相牵, 缠上她柔软的腰身, 与她紧贴拥抱。 【牵、手手……】 【抱抱!瓶瓶精抱抱!】 先占据了好位置的触足们发出满足的喟叹,其他的碍于主人命令, 在旁边徒劳地支棱半晌, 发觉主人此刻注意力不在此处, 便偷偷另辟蹊径地往那牛奶色的领口、宽松的裤腿下往里钻。 蔺然正在收拾舒窈之前吃剩下的外卖。 餐桌上的木签子没几根是空的,大部分食材都留在上面,韭菜、五花肉、牛肉……又干又柴,还洒满了辣椒粉,还有个塑料盒里放着一盘同样没怎么动过的辣炒海兔。 比起被女朋友抱怨难吃的、只是被取名为“海兔”的小型鱿鱼, 蔺然今晚在蓝天工业园区吃下去的那只味道才堪称极品。 想到那只堪堪与人类融合成功, 超越了低级皮囊寄生程度的海兔,蔺然稍稍眯起眼睛,回味起短暂的交战过程。 原本只在脸上如肉芽版层层叠叠露出的半透明圆形触角, 后来在那纤瘦女人的后背, 如莲花花瓣般次第开放,花瓣里闪烁的金色星点, 成为那片园区升起的星光。 在深海中被称为“花仙子”的漂亮生物,面对强敌时试图模仿昔日逃脱的技巧, 让身后羽翼般的花瓣制造出强力幻觉,如星光坠落,而后那些花瓣…… 就像此刻被串在签子上的食材,被掠食者用恐怖触足击破园区装着易燃物品点燃的火光慢慢烤熟,一片片被尽情品尝。 连同它绝望、挣扎的思绪一起,和它曾经与名为楚宛的女人融合时的结局一样,为更强大的存在献出灵魂与一切。 不过—— 蔺然在它的记忆里,并没有翻到它这样的存在是如何学会像自己一样完美降临方式,它进入南城以前的所有记忆竟然都是空白的,脑海中只剩下【占领南城】这道指令。 她还在思考是不是有其他像自己一样的深渊存在来到陆地时,那道更渺小的人类记忆就在此时跟着被翻出。 其中出现的最多的角色,再度让蔺然觉得眼熟,正是今日被她闻到沾染怪物味道的、在餐厅里对她的瓶瓶精纠缠不清的,林静姝。 “唔……” 就在这时,沙发上发出很轻的哼哼动静。 蔺然回过头,见到缠在舒窈手腕、腰间、还有脚踝上的触足们如大大小小的环圈,以为是它们将人勒太紧、无法呼吸,走近想将触足一一驱逐时,却见到一条借着长发遮挡、此刻怎么看动作怎么心虚地偷偷钻出领口的家伙。 再一看,吸盘留下的爱心印子,从大到小,自熟睡者的锁骨往下,没入睡衣纽扣下的阴影里,不知之前究竟探入多深。 察觉到主人的神色不对,触足咕唧吐出一小团黏液,试图亡羊补牢、重新钻回去将这不小心留下的印记都消除,却被蔺然捏着触手尖尖提起来。 【算了,】她如此说着,却将装着外卖垃圾的塑料袋惩罚般全部挂上这只触手,命令它好好拎着,【先出门清理一下厨余垃圾。】 …… 不多时,连野猫都不来光顾的小区垃圾桶里发出“怦”一声响。 乖乖完成丢垃圾任务的触足自动从女人衣兜里翻出湿巾,擦干净触足尖,才委委屈屈地去蹭主人尾指,试图重新寻求她的宠爱,却被蔺然漫不经心地拨开。 “还没完。”她轻声说着,从记忆里找出楚宛居住的地址,往那边转身走去,进入昏暗的夜色里,“等下那个难吃的人类,由你负责吃掉。” 触足:? 想到普通人类难吃的味道,它大受震撼,认为自己罪不至此。 然而抗议无效,蔺然显然不打算更改主意,任由它撒泼乱舞,就这样跨越小半个城市,来到一栋单身公寓楼前。 电子门禁自动失效开启,女人信步进入电梯,在镜头所拍的画面都变成雪花点的背景中,她走到了楚宛与林静姝所住的房门前,礼貌地抬手敲了三下。 无人应答。 蔺然偏了下脑袋,有其他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触足立刻缩小形态,如长针灵活进入门锁缝里,甚至准备在开门后第一时间将猎物捕捉,塞进被主人惩罚的同伴吸盘中,重现“大郎吃药”的经典场面。 可惜。 门后却只是一片安静的黑暗。 蔺然踏入其中,闻见被她吃掉的那只海兔曾在此处居住很久的残余味道,而本该每天晚上都等在家里、被逼着照顾自己女朋友的林静姝,却完全不见踪影。 明明窗户是关紧的,屋里却处处是狼藉,鞋柜、橱柜、衣柜却都是一副被洗.劫过的模样,空了大半。 她微微扬了下眉头,“跑了吗?”- 此时此刻。 沿海公路大桥上,一辆深蓝色轿车在道上超速疾驰,一刻不停地甩脱身后的南城。 月亮不知何时被乌云遮蔽,与黑夜融为一色的海面上不知何时起了一阵雾,浓雾被风吹向陆地,悄无声息蚕食这座临海大桥。 即便开着远光灯,林静姝也很快发现今夜这条高速的能见度逐渐在降低,她只能缓缓降低车速,同时往后视镜瞥了眼,南城那些标志建筑高楼已经完全看不到了。 即便猜到是大雾原因,她依然狠狠松了一口气。 “成功逃离南城”的心理让她精神得到极大放送,她将车在应急车道靠边停下,去后座拆出一袋面包一瓶矿泉水,慰藉自己空了大半天的肠胃。 早知道今天能跑出来,下午就该在舒窈那场相亲局里先祭下五脏庙。 想到舒窈,她就紧跟着想到因此找来的替代品楚宛—— 四年,足够林静姝掬得舒窈这捧白月光之后,因为总是无法将对方完全纠改成自己喜欢的模样,而将她最终如掸弃衣襟上的隔夜米粒一样甩开。 舒窈漂亮、安静、乖巧、成绩好,符合她对所有校园女神的幻想。 可是和这样的校园女神谈恋爱时,林静姝却受不了她“约会时要十点回家”、“女生不能学喝酒”等等无趣的规矩,甚至连自己某次情到深处想亲她,都被她转开头拒绝,理由是“还没有牵手,就进展到这个程度是不是不好呀?” 她觉得舒窈是个ai成精,完全被她那个控制欲极强的母亲规训成了任何事情都按照设定好的程序进行的模样。 无聊死了。 只是摆着好看的花瓶,偏偏还像博物馆里的展藏,只许隔着玻璃看、不许摸,有什么意思? 然后楚宛就进入了她的视线。 她带与舒窈笑起来五分相似的笑容,第二次见面就在酒吧后巷里,穿着热辣短裙与自己她吻得难舍难分,第三次她们就滚到了床上。 一切都是那么完美。 如果不是那场该死的台风…… 想到这里,林静姝将自己吃完的面包袋子和喝空的水瓶隔着公路护栏,丢向海面,神色里带着几分咬牙切齿。 早知道就不被楚宛勾着搞什么野外py,偏要去什么网红打卡点露营。 台风来临时,楚宛在帐篷里被折腾得满面通红,听着落雨的声音,偏要闹着去外面洗洗,缠着她、要她抱着出去,她却讨厌衣服被打湿,在那一瞬间,厌烦地想,如果是舒窈,肯定不会这样闹腾。 下雨时,舒窈从来都是乖乖打伞的那个。 就这样走神地点着烟,她听见帐篷掀开又落下的声音,再进来的楚宛,就完全变成了另一副模样。 …… “怎么啦?你怎么这样看着我?我身上有什么吗?” “你不是最喜欢我了吗?不是说要一辈子和我在一起不分开吗?我现在能永远和你在一起啦,开心吗?” “静姝静姝,说你爱我,说你最爱我,好不好?” 再回到她身边的楚宛,总是一边对她露出从前最好看的微笑,然后从眼眶里流出绿色的、黏糊糊的恐怖湿痕。 她甚至还向从前一样极尽所能地缠着林静姝,向她索取更多的欲望,可是对着这种随时能在任何地方留下那种黏液痕迹的怪物,林静姝怎么可能还旖旎得起来? 问就是禁欲,再问就是手受伤了。 林静姝拒绝得狼狈不堪,甚至不敢直视那双能长时间不眨眼、目光变得悚然又恐怖的漂亮眼睛。 她当然试过逃跑,但每次一出门,附近街上就会出现那些同样的黏液怪物,她身边的路人眨眼间就被吞噬殆尽,到最后只剩下她时,楚宛便从暗处的阴影里走出。 白裙如盛开的莲花,铺开在被黏液腐蚀得斑驳的路面上,楚宛蹲下来,再次对林静姝露出笑容,而那些黏液怪物群在她们周围盘桓,却不曾再上前。 “看,”她对林静姝伸出手,“只有在我身边才是安全的,你想跑到哪里去呢?” “你跑不掉的。” “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呀。” 在她如影随形的监视下,林静姝尝试过很多方法,试图去找那些黏液怪物和吞噬上限,而果茶店里,舒窈那把奇怪的伞是她见到的唯一希望。 她知道在那个台风天给舒窈发消息时,楚宛可能在自己手机上看到了那个“公主殿下”的备注,但不知怎么后来却将矛头转向了司徒锦。 彼时林静姝希望司徒锦能挺得久一些,给自己得到那把伞的机会。 不过,一切都在听见舒窈要去找司徒锦时结束。 她们都会死的。 而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名为【楚宛】的怪物反应过来前,彻底离开南城,林静姝能感觉到,那个怪物出于一些原因,必须留在那座城- “咔” 打火机摩擦发出微弱的火星。 已经在城市边缘、距离出城收费站约莫就差一公里的林静姝给自己重新点了一根烟,却几次都打不亮。 她正想检查打火机是不是没油,却觉有什么柔软阴冷的东西轻轻拂过面颊。 嗤。 打火机的光在这时姗姗亮起。 照亮了碰到她的东西,是一条纯黑色的……布? 一条条飘逸的布如黑纱,在深夜无人的临海大桥上飘荡,犹如被风吹得乱动的窗帘。 可是窗帘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林静姝百思不得其解地盯着看了会儿,片刻后似乎才想起去看这窗帘自何处垂下,她抬头看向雾里的天空。 黑暗延伸到无极限之处。 仿佛是察觉到了这转瞬即逝的渺小窥探,就在她抬头的一瞬,看起来如同绸布一般的具象黑暗,忽然停止了飘动。 让林静姝成功逃离数次生死危机的求生本能,像疯狂作响的警钟一样,催促着她快逃! 可身体却早已先一步,屈服于那种碾压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惧。 林静姝只能眼睁睁看着“它”缓缓降落,自己被一点点覆盖,然后—— 将她吞噬。 倚在栏杆边的人类被幕布层叠遮盖,彻底失去踪影。 良久。 迷雾里发出一阵骨骼与皮肤重新拼合重组的诡异声响,猎物的毛发、血肉、骨骼,连同全部的记忆和情感,都被榨干到一滴不剩,成为“它”的养分。 直到蔺然出现在快速闪现的记忆残片中。 随之而来的,还有被蔺然称呼为“女朋友”、随身携带了蔺然一部分躯体(红伞)的另一张脸。 属于人类的脸。 黑暗中,“它”大概是微笑了一下。 “你的品味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提不上台面。” 第25章 消杀 这世界怪物横行, 为什么人类还要上班? 舒窈身体坐在办公室里,灵魂却依然在家里那张床上。 直到手机上跳出司徒锦的消息—— 这几天南城“怪物吃人事件”似乎彻底消失,先前市政府和特殊部门需要耗费大量人力去压的各种视频都不见踪影, 就像那怪物一夜之间人间蒸发, 又或者因为什么特别的原因, 离开南城。 总之,即便以司徒家的手腕去打听, 也没能探出更多的消息, 他们唯一能做的, 就是从保护基地离开后,尽快恢复先前被怪物影响的各大商超和集团的营业。 而司徒锦恢复了一贯的活泼, 大早上跟舒窈续完火花, 发来消息:“你今年暑假什么时候放?要不要跟我出去旅游?” “我爸投资的一家邮轮公司七月初有条不错的旅行线, 你问问你家那位有没有空,我给你们留vip房,签证找人帮你们搞定。” 舒窈:“!” 只有听见假期和旅行的时候,打工人的尸体才能微微回温。 她眼睛一亮,拿起手机啪嗒啪嗒回复消息, 顺手还将这个转发给蔺然, 附带一张猫猫探头、神色充满期待的表情包。 司徒锦很快将航线给发了过来。 这艘游轮整条旅行线长达半年,经过很多国家和地区,从北向南, 几乎在船上就能过完四季, 虽说舒窈的暑假没有这么长,不过轮船旅行对她而言本就是全新的体验, 不论在哪里下船买机票回国,这过程中都是一场有趣的旅行。 就是不知道蔺然愿不愿意为此请假, 又能请到几天的假。 …… “舒老师,早上好啊。” 前方一道极具磁性的低音落入她耳中,将舒窈注意力拉回。 她抬头看向对方,过耳的短发利落,下方留长的部分编了条小小的辫子,只穿着宽松舒适的运动装,却让那张轮廓有些硬朗的五官显出让人心生好感的松弛。 此刻她指尖勾着的一份酱香饼,极其霸道的香味瞬间充斥整个办公室,让舒窈因为早起没来得及进食的肚子开始咕咕叫,她将这份早点放在舒窈办公桌空的位置,笑了下: “上次你说闻着香,今天就帮你带了一份,真巧,你今天没吃早餐吧?” 这是最近新来的,专门给幼师和相关专业学生教授舞蹈的老师,木青,自我介绍时让大家叫她木木老师就好。 她是八面玲珑的角色,刚来没几天,就成为了陈乐与范昕昕两位老师最喜欢下班交出去聚会的新成员,甚至课间也有不少学生过来扒拉着她的办公桌,百灵鸟似的向她打听这打听那,而她的舞蹈课还吸引了不少其他没选这门课的学生去蹭。 本来自吴理失踪后一潭死水的办公室氛围,也因为她这个新成员的到来,变得热闹又和谐。 舒窈本来是比较慢热的类型,但也架不住木青的热情——因为自从对方来了之后,自己被其他老师丢来的额外工作都少了很多。 “舒老师,你网课学习的期末作业是不是已经做完了?能借我看看吗?” 就在这时,陈乐端着自己的杯子往这边看来,里面总是换的各种养生茶包,最近变成了一根根漂亮的藏红花——这正是木青送给她的小礼物,放着花丝的漂亮银色盒子被她宝贝地专门放在上了锁的小抽屉里。 她们这些老师,即便已经在学校教书,却也同样逃不过网课学习的命运,只不过口号变成了精进教学技能、促进专业成长。 舒窈正想点头,却见站在她办公桌隔板前的木青转身,“怎么不看我的?我之前可是考过公务员的,写材料和作业是一把好手,居然不参考我的作业,是不是不给我木某人面子?” 陈乐被逗笑了。 在木青佯做出的恼怒表情里,她愉快地决定满足这个显眼包的要求,“好好好,就抄你的,等着吧木木,你这经历要是让领导们听到了,下次教师大会就会钦赐你作为会议记录者。” 木青便立即正色,“抄了我的作业就是自己人了,要为我保守这个秘密。” 见到她们插科打诨,舒窈很轻地松了一口气,免了自己被陈乐索要作业、并且还要被挑剔哪里哪里写的不够好的命运。 她神色缓和,轻轻地出声道:“谢谢。” 木青转身前轻轻拍了下隔板,“不客气,记得趁热吃,这饼冷了就不香了。”- 酱香饼涂抹了独门酱料、将细碎香葱都烘出来的味道不仅特别馋人胃口,还十分顶饿。 舒窈上午连上完两节大课,被学生留着将最近南城发生的“怪物吃人事件”当作时事热点,让她讲讲这和最近世界上很多沿海与岛屿国家遇到那些海洋灾难有没有关系,最后让她预测是不是世界末日要来了? 舒窈:“……” 她要能预测这个还在这儿教书呢? 等她好不容易应付完热情的学生,走出公共阶梯教室,才发现时间都十二点半了,再走慢点,到食堂可能做饭阿姨都下班了。 “舒老师。” 经过最近的教学楼时,高高的灌木丛旁传来熟悉的招呼声。 转头一看,竟然是穿着黑色舞蹈服的木青,她面色白里透红,额头鬓角都是汗,浑身上下都是运动完的青春朝气。 跟她一比,舒窈这种带着班味儿的社畜竟有一分相形见绌,不过还是礼貌地停了步伐等她走过来。 “你怎么也上课上到这时候?”木青对她露出微笑,“也跟我一样,被学生缠住了吗?” 舒窈点头,同时从包里拿出纸巾和湿巾递给她。 “太谢谢了,我都没有这个习惯,还好碰到了你,不然我琢磨等会儿只能找食堂的大姐们接水龙头用用了。”她狠狠地松了一口气,接过舒窈的纸巾将自己面上和脖颈的汗全擦了。 听见她的话、看着她身上汗湿单薄衣服时显现的轮廓,舒窈很不合时宜地想起来一个人。 不过—— 那人却不会对她这样客气和道谢,甚至还会嘲笑她怎么还没改掉一紧张就手出汗的毛病? “感谢舒菩萨救急,今天务必让我请你吃这顿午餐!”木青亮出自己崭新的职工卡,在舒窈的拒绝说出来之前,又道:“刚入职的员工好像有一个月的折扣优惠,快来加入我的薅资本家羊毛队伍。” 舒窈犹豫了下,又听她说之前范老师和陈老师她们都蹭过几次饭,倘若自己再拒绝,就不是客气、而是故意拉开距离了。 她只能点头,“那我下午请你喝奶茶吧?” 说完又有些担心木青这种热爱运动的类型会不喜欢这种长脂肪的饮料,没想到对方一口应下,“好啊!” 恰好此时走出了教学楼区域林荫道两边的树林,而食堂独自坐落在四面空旷的地带,舒窈在日头里将手中伞撑开。 她之前还担心过这伞的颜色或许只适合下雨天用,但是没想到天越热、这把伞下隔出的阴影就越凉快,甚至在这两天发布的黄色高温警告里,舒窈撑着伞经过操场那片最热的地方,白色伞柄也依然是冷玉般的微凉。 护着她一点也不被外面的灼热滚烫所浸染。 这和以前她买过的所有伞都不同,甚至让舒窈有种抚摸那伞柄、犹如抚摸女朋友那微凉细腻肌肤的错觉,她实在是很喜欢蔺然送的这份礼物。 也就是在这时,与她同行的木青很自然地从日光里踏入伞面阴影下,并且仰头去看这红伞底色上蜿蜒的黑色斑纹,唇边笑意莫名更深。 “舒老师这把伞真特别。”她发自内心地喟叹道。 舒窈有些意外,自从得到蔺然的这份礼物之后,她就只听过一个特别晦气的评价,没想到现在居然能从新同事这儿听到夸奖,忍不住往下问,“真的吗?” 木青低头与她平视,颔首道,“嗯,非常特别——我看舒老师每天上下班都带着,它应该是其他人送你的礼物吧?” 舒窈点了点头。 木青笑意盎然,“那人一定很喜欢你。” “?” 正常难道不该是发现她对这礼物很宝贝之后,得出她一定很喜欢送礼人这个结论吗? 怎么到木青这里反过来了? 舒窈眨了下眼睛,却又觉得她说的也没错,于是很浅地弯了弯唇,回了个笑。 她和蔺然,就是两情相悦、互相喜欢的呀- 结果今天去食堂就碰到了躲了好几天的周主任。 因为木青不想吃教职工食堂那边的炒菜,好奇学生们那几层食堂的特色,两人往下走,就恰好碰到领导们视察学生食堂的队伍,舒窈顿时被周主任给揪住。 三人另外找了个桌,就在学生们的包围圈里,周主任一边撕着馒头上那层有些冷硬的皮,一边出声问,“杳杳啊,那天小郝那边是怎么回事呢?我听说你连饭都没吃、半道上就走了,是他哪里做得不好吗?” 木青抬起头看了过来。 周围的学生也跟着悄悄竖起耳朵,舒窈余光还瞥见他们有的人开始在手机上啪嗒啪嗒地敲,探究的目光像小针那样扎过来。 她硬着头皮小声道,“不是……是我、我其实已经有对象了,周叔叔,我那天不知道您是帮我相亲,所以……” 周文柏睁大的眼睛撑开了眼尾的纹路,“啊?” 他倒是没想到居然闹了这么个乌龙,将馒头放下,一拍大腿,“你这孩子,找了对象也不吭声,那没事,郝家那边我去说,你改天有空叫上你那男朋友,也让我和你阿姨见见,替你把把关。” 舒窈:“呃……” 见是能见,但恐怕见的不是男朋友捏。 她拘谨地答“有机会一定”,好不容易顶着周主任关怀的眼神吃完一顿午餐,离开时却被几个学生好奇地凑过来围住。 “舒老师舒老师,你有男朋友啊?” “你长得这么漂亮还需要去相亲吗?” “你男朋友长什么样啊我们好像没见过诶……” “是哦,我只见过有个特别漂亮的女的之前来接你下班诶,哦,再之前还有个跟木木老师类型很像的——舒老师,你对象真的是男的吗?” …… 他们八卦的眼神越来越炙热。 即便百泉是职校,但管手机同样很严,并且还有强制晚自习的时间,所以在学校的他们依然被枯燥的学习所淹没,对这种漂亮老师的八卦就尤为感兴趣。 虽然舒窈并不觉得自己的性取向有什么问题,但却不想明天进入校园之后,整个学校都流传着她是女同的传说。 她抿了抿唇,还没说话,旁边的木青忽然拍了下手,“都打听什么呢?不管舒老师有没有男朋友,这都是她的私事,不用跟你们汇报吧?” “散了散了啊,你们都哪个班的?要不要我让周主任过来挨个找你们班主任啊?” 听见班主任威慑,他们表情悻悻,一溜烟全跑了。 舒窈都数不清这是木青来到办公室之后第几次给自己解围了。 再度向对方道谢之后,两人再次结伴回办公室的路上,舒窈忍不住悄悄打量身边的人。 结果对方正好也在看她,两人视线接触,木青抬手摸了摸脸,“怎么了,我脸上沾了米粒?” 舒窈摇头,思考着怎么把自己的疑惑表达出来。 她是那种从小就没有太多朋友的类型,除了一起长大的玩伴,后来去初中高中大学,也没有认识什么非常要好的新朋友。 甚至也没有收到过表白与情书。 除了林静姝那一份。 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里,舒窈都在思考,是不是自己的社恐状态看起来太冷太不好接近了,让别人以为跟她很难相处。 直到工作,她都已经习惯这种看似融洽、实际上连饭搭子都没有的状态,结果却遇到木青。 从前也不是没有这种长袖善舞的女生,过来刷一刷她的好感度,不过很快就会放弃,只有木青在办公室一视同仁地端水。 听见她措辞谨慎的、语速放慢的表达,木青一副“我还以为什么事儿”的样子,露齿笑道,“什么嘛,你在意的是这个啊,那主要是我这人颜狗,看到美女就特别想凑上去交朋友,怎么了,是我的行为让你觉得困扰吗?” “没关系的,你就按你节奏来,能不能交朋友这种事看缘分,你不要有压力。” 她语气愉快地做了个总结- 不知是不是办公室出现这样一个好同事的缘故,舒窈今天下班时竟然觉得没有往常那么疲惫,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不用加班! 她走进小区,听见旁边发出两声“哔哔”动静。 车灯双闪了下。 转头才发现开着车下班的蔺然,对方降下车窗,深邃的黑眸看了过来,“给你回了消息,你好像没看到?” 舒窈:“!” 她拿起手机,看见对方在三四点钟的时候回复的“假期可以申请,不过得等最近的下乡义诊活动结束”。 “当时好像在办公室忙其他事,没听见……”她懵然地应。 蔺然也没在意,听见后面有跟上来的车按喇叭,她本来想让舒窈先回家,结果舒窈却快步走到旁边,拉开副驾的门跟着她一路到了地下停车场。 舒窈下意识跟蔺然开始分享自己最近办公室新来的老师故事,开车门下去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脚踝被什么冰冷的东西扫了下。 “啊——” 她惊叫一声,跳到了锁好车门走过来的女人身上。 蔺然抬手将她稳稳接住,看着她树袋熊一样张开手脚扒拉着自己,勾了勾唇:“怎么了?” “有东西,”舒窈从她怀里扭头去看,“不知道是蟑螂还是老鼠刚才碰到我了……” 她嘀咕着,却发现只是一截空空的塑料水管掉在旁边。 再看自己此刻的状态,虽然穿的是牛仔裤,但紧紧抱着女朋友脖子,双腿还环在她腰上…… 舒窈面红耳赤地想从蔺然怀里下去,却发觉对方抱着她的力道不减,似乎打算就这样一路将她抱回家,并且还悠然发问,“你害怕这些?” 这谁能不怕啊? 舒窈使劲点头,想起来什么,跟着补充道,“主要是最近家里也有,所以我才这么害怕的。” 蔺然脚步一顿,停车场外夕阳还没下山,即便里面开了照明的白炽灯,却仍是昏暗的。 暗光里,她那双黑眸更显深不见底,“家里,有什么?”她怎么不知道? “老鼠蟑螂或者虫吧?”舒窈发觉她抱着自己的力量特别稳,仿佛怀里只是挂了一只还没成年的小树懒,便试着松开一只手,让她看自己脖颈上留下的浅淡印子。 “这几天我睡觉起来都发现身上有这些痕迹,就像被虫爬过,都过敏了,而且阳台上那些月季也蔫巴了好几颗……” 说到后者,舒窈心疼坏了,那些品种都是她很努力甄别网上那些宿迁发货地的坑、再避开一些网红滤镜坑,辛辛苦苦买来的漂亮品种! 她的加百列、夏洛特佩里安、漂亮甜…… 呃啊啊啊! 舒社恐想想就震怒,好不容易避开了这个高温多雨季节的黑斑烂根还有虫害毛病,甚至还在冬天辛辛苦苦剪枝埋肥,本来都指望今年能有个盛大绚烂的花期—— 结果它们就是蔫巴了。 施肥不行,叶片上也没见到虫卵,但它们就是一副“我不想活了”、“我想不开了”的蔫巴样子。 一定是因为家里有她还没发现的害虫,不光祸祸她,还祸祸她的花! …… 蔺然看着她最近因为喜欢跟自己黏在一块儿、所以天天晚上都在沙发上休息,以至于睡着之后,自己一个不注意,那些触足们就都黏到她身上去了。 以前住在宿舍里,这些家伙还只是喜欢趁蔺然睡觉之后钻瓶瓶罐罐,刚过来住的那几天,它们也热爱与舒窈种植的多肉抢地盘,后来就喜欢趁着蔺然晚上在大浴缸里泡澡休息的时候拍那些泡泡。 现在它们找到了最新的栖息地,那就是舒窈的身体。 即便蔺然在浴室过夜,它们也要悄悄从满室的香波泡泡里钻出去,缠着卷着去占客厅沙发上的人便宜,并且还总是酷爱闯祸、却不收拾现场。 此时此刻。 在主人耳边跟着重复几个词,阴影里拟态的触手们道心破碎,不可思议地轻颤着,连摇摆的弧度都比往日慢了很多拍。 【我?虫虫?】 【蟑、蟑螂?】 【老鼠?!】 然而舒窈却没听见这些震惊的反问,她神色坚定道,“不行,我一定要请专业的消杀公司过来!” 蔺然:“……” 她的沉默,震耳欲聋。 第26章 古怪 蔺然以自己对气味比较敏感的理由, 拜托舒窈等自己出差之后再去找消杀公司,漂亮女朋友难得对自己有所请求,舒窈自然无有不应。 不过, 她还没来得及操心家里不明爬虫的消杀问题, 就先碰上了另一桩麻烦事—— 彼时她正被行政组的老师们抓壮丁, 让她跟学生会的成员一起检查女生宿舍内务,舒窈手里拿着本子, 刚从宿舍里出来, 临时想去趟洗手间。 青天白日, 只有她一人的女厕里,洗完手之后一抬头, 原木色大门与洁白的瓷砖上忽然冒出细细密密的水珠。 空气湿度直线增加, 甚至有海风般的咸腥味弥漫。 舒窈本来还没察觉到, 刚想拿起洗手台上的本子,却发现打开页面上的字迹都被晕染打湿,就在她眼前变得模糊,而银白色门把手则锈迹斑斑,深褐色绣斑慢慢变成临海悬崖峭壁的岩石色, 其上凸起一颗颗圆形墨绿、青黑的物体。 密密麻麻, 遍布门板与墙壁天花板,让她立即缩回了手。 在舒窈CPU即将被这场景转换干烧时,那些青黑色密密麻麻的物体开始缓慢地蠕动, 坑坑洼洼的脊背上长出一片片凌乱如指甲的部分, 随着它们的蠕动,被改变的门墙环境逐渐变做泥泞般的土壤, 垂下树根状细细的长须。 峭壁般的阴影里棕色的泥须摇晃,缝隙里夹满了一颗一颗拥挤不规则的藤壶—— 这对密集恐惧症来说完全就是致死量! 即便舒窈没有这个毛病, 也在陡然身临其境的刹那,瞳孔一缩,脸色从青转白,整个人看上去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 她不知像根木头似的在这洗手间独自站了多久,直到门被人从外面敲着推开,那些场景如雾气般消散,在来人好奇的询问声音里:“舒老师,我找你半天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面待着啊?我还以为你失踪了呢。” 舒窈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 醒来之后,入目是医务室雪白的墙和床单。 还有旁边凑过来的一颗充满关切的脑袋,发尾的小辫在视线里一悠一悠地晃,然而舒窈却眼睛都没眨一下,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发呆。 不知是不是陡然遭受的精神污染太过猛烈,她竟然觉得天花板里也仿佛要冒出那密密麻麻的小漩涡,变成藤壶的样子…… 于是她猛地坐了起来。 “哎哟。” 木青条件反射地抬手在她额头上一挡,这才免了她额头直接撞上自己下巴的惨剧,不过仍因为她动作太猛,抽了声凉气,使劲甩了甩自己垫在中间的手掌。 “嘶——舒老师,你没事吧?”她表情不解地打量着舒窈,掀起遮挡的白帘想往外探:“要不我让校医再来看看要不要给你输液?她说你是受到了惊吓和刺激才晕过去的,你不是一个人在洗手间吗?这是遇到什么了?” 舒窈虚弱地瞥了她一眼,不是很想说出“藤壶”这个词,总觉得只要开口或者去想,那种恶心的画面就会再度充斥自己的大脑。 她想不通。 难道自己是什么行走的怪物猫薄荷吗? 为什么这些诡异的东西总是找上她? “没什么……”她最终如此回答,反正说出来也只是让学校其他教职工和学生们再度陷入恐慌中而已,距离上次的怪物吃人事件都还没过去多久。 指不定是她的幻觉变得严重了呢? 她稍微缓了缓,就从这张单人病床上下去,并且婉拒了校医的输液,只是保证自己会注意休息,尽量平稳心情,早点恢复。 木青看她往外走,赶紧三两步跟上,边走还边问她,要不要请假回家休息? 舒窈自然再次摇头。 只要别再撞上这种诡异事件,她身体好得很!- 但有些事就是经不起念叨。 没过两天,陈乐在办公室提议大家出去聚餐,因为现在正是吃小龙虾的好季节。 龙虾配啤酒,不论是麻小、卤虾、还是十三香和大骨炖,只要够入味,都能将小龙虾做得色香味俱全,引人食指大动。 因为最近蔺然出差去做义诊活动了,所以晚上下了班,舒窈回家又是一个人,有陈乐要“给木木老师开欢迎会”的聚餐理由,她便也点头,想着如果好吃的话,之后可以和蔺然再去一次。 陈老师挑中的店看起来很有特色,连小龙虾的品种都经过仔细挑选,用的是东南亚那边的小青龙,个头很大、虾钳非常威武,还带新鲜的虾黄。 在范昕接来小孩、办公室的老师们齐聚饭店之后,众人便商量着点餐,一份经典的麻小、一份店内特色口味虾、还有一份香辣蟹钳。 最先上来的是香辣蟹钳,红澄澄的蟹钳尖利威武,乍看和帝王蟹相比也不遑多让,浸泡在特制的深色汤汁里,凉味中带着足够冲淡寒意的辛辣,闻着就极具风味。 陈乐先戴着手套拿过去一根,掰了剪开,露出里面雪白的肉,尝过后大赞道,“好吃!你们都尝尝,我每年夏天最期待的就是来这家店吃小龙虾,还有它们家这秘制的蟹钳,可惜还没到吃螃蟹的季节……” 木青离那盘蟹钳更近些,她便用公筷给舒窈夹了一份。 舒窈道谢之后,也给自己套上一次性的塑料手套,掰断蟹钳关节,拿起剪刀咔嚓咔擦剪开满是肉的内侧白色硬壳—— 与陈乐刚拆的那根完全不同。 饱满蟹壳里装着的并非雪色嫩肉,而是米粒般细长的、黄色的一颗颗不明生物,与舒窈对上视线的刹那,本来该被做熟的、跟着死去的它们却陡然活了过来,扭动如蛆那般仿佛要钻出蟹壳…… “啊!!” 她惊叫了一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撞倒了自己身后的板凳,脸色发白、额尖冒汗。 正在给孩子喂蟹肉的范昕被她吓了一跳。 陈乐也差点被蟹钳尖划到手。 几人齐齐朝她看过来,木青最先将脑袋探过来,好奇地看了看她盘子里拆开的蟹钳,旋即神色自如地笑道,“啊~是被腮虱寄生的螃蟹啊。” 她抬眸看向舒窈,“要不要给你换一根?” 常吃海鲜的陈乐拍了拍惊魂未定的心口,“舒老师你这大惊小怪的也太吓人了,”而后又疑惑,“腮虱不是一般长在螃蟹的肚子上吗?原来还会长进钳子里啊?” 舒窈摇了摇头。 其他人只觉得这是极其寻常的事情,甚至陈乐还在思考等会儿将服务员叫过来,以这根蟹钳影响人胃口为理由,挑剔店家端上来的这份食物不合格,让他们再换一盘新的过来。 而范昕已经极其自然地开始给孩子剥小龙虾了。 一切都对比得碰倒了凳子还被吓住的舒窈太小题大做。 可是她真的没有再安安稳稳坐下来吃东西的兴趣了,因为她明白,这并非偶然,而是自己真的再度被奇怪东西给盯上了。 “我、我先去趟洗手间。”她匆匆找借口离席。 …… 洗手间在店内蜿蜒的砖墙设计深处,舒窈掬起温水洗了洗脸,撑着水池台,感觉自己浑身都在后怕地发抖。 之前几次遇到怪物,她都只是被无辜卷入、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一切就结束了,好像这些奇怪东西只是乍然从她的世界路过。 唯有这回。 这恶作剧般、如影随形的恐.吓。 舒窈一时只觉心脏都有些发紧,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良久,想起来被放到包里的那张、之前蔺然没能拨打出去的印着特殊部门电话的名片。 连手上的水都来不及擦干,她快步离开洗手间,往众人聚餐的角落小包厢走去。 包间四面都有垂下的竹帘,位于高处,给顾客极佳的用餐体验,舒窈经过外面,正想踩上阶梯往里走,却听见了里面传出来的对话: “是啊,她最近也太古怪了点……我跟王校医不是住一个小区嘛,听她说那天小舒老师被送过去的时候,被吓到的样子跟之前学校里碰上那些东西的学生一样……该不会是那些东西还没走吧?” “你可别吓人,咱们才刚消停了几天?我还没睡几天安生觉呢,那吃人的怪物可别再出来了,该往哪儿走就去哪儿吧,不都说它是跟着台风上岸的吗,再回海里去呗……” “那舒老师这是怎么回事?总不能这怪事是单对着她的吧?” “怎么不可能呢?诶,木木老师,你之前讲你老家那边的神婆故事时,不是提过吗,如果把一些奇怪的东西擅自带回家,就很容易碰到倒霉事儿——你们记得舒老师那把伞吗?不觉得那把伞特别妖异吗?我每次看见这心里都一哆嗦……” “啊?我还以为就我一个人这么觉得呢?原来陈老师你也这么觉得?不过我也不敢跟舒老师说这事,因为她看起来挺宝贝的。” “你这么一提显得她更像中.邪了好吗?” 都是当老师的,说话时嗓门总要比平常人更高些,这也是一种职业习惯,所以此刻舒窈也能轻松隔着距离将陈乐与范昕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而她们也不忘带上木青,“木木老师,你怎么看,你觉得她是不是碰上什么脏东西了?” 木青显然被她们cue得突然,似乎还被啤酒呛了下,咳了两声才无奈地接:“我哪能看出来这个啊……不过要说带奇怪物品回家,遇到怪事儿,神婆说这个也很好辨别,想想自己遇到倒霉事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行了。” 说完,她又很自然地将话题引开,没有让陈乐和范昕再说这件事情- 站在外面走廊上的舒窈犹如被定身,再次顿在那里。 直到路过的服务员几度投来奇怪的打量视线,她才回过神,不过这次再也没心思想什么名片,而是快步走回包厢,努力挤出个笑容跟她们说自己有点事先走了。 顾不得同事们投来的视线,也再考虑不了自己这样中途退场是不是显得不给面子不合群,在木青关怀她脸色似乎不好、询问要不要送她回去时,她也还是不声不语地摇头拒绝。 拿起包和伞时,骨白色伞柄的微凉感再次浸润她的掌心。 可是比起从前,每次碰到这微凉都会想起蔺然肌肤的心安感,这回舒窈掌心却溢出了湿滑的冷汗。 好凉—— 正常的伞柄,会在这个酷暑天这么寒凉吗? 她并不想怀疑自己的女朋友什么,可是越想按住那些古怪的思绪,有些小念头就像水里的泡泡,咕噜噜地从石头缝隙里往上钻。 譬如这伞上异常真实的、仿佛随时会动起来的漂亮图案,又譬如她自从得到这把伞之后,在果汁店和朋友遇到倒霉事、电脑机房那栋楼女洗手间与几个女同学一同卷入怪事、甚至还有后来去救司徒锦时在郊外遇到像是被寄生了的林静姝暧昧对象…… 还有这两天的事情。 所有画面都不容抗拒地进入她的脑海,舒窈稍加回想,才发现自己竟然都遇到了这么多普通人可能一生都碰不上的诡异事件。 她独自走在回到小区的路上,明明此刻是下班高峰期,这条开满餐厅的美食街都是逐渐排起来的长龙队伍,她置身于热闹的街灯的盛夏夜人群里,却冷得要发抖。 …… 舒窈记不清自己怎么浑浑噩噩走回家里。 她像每次害怕打雷一样,将自己裹进毛毯、蜷成一团缩在沙发上,放空脑袋,什么都不去想,犹如藏进壳里的蜗牛。 直到手机连续抖动,发出特别提示的消息音。 良久。 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将漆黑客厅里唯一散发光源的手机捡起来,看见上面蔺然发的消息,她是在回复自己中午拍的午餐图片,询问她吃了什么的内容。 “没怎么吃,这边的饭菜味道很一般。” “这个点,你该下班了吧?回到家了吗?冰箱里的菜没吃完的话就都倒了吧,别吃坏肚子。” 明明是很普通的话和叮嘱,可是舒窈却看得眼眶一热。 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砸在手机屏幕上。 蔺然对她这么好,从交往以来一直都这么温柔这么体贴,甚至在她家第一次下厨之后,就包揽了每日的晚餐,让舒窈每天对回家都充满期待。 就算伞真的不对,也肯定是蔺然被坏心肠的买家给骗了。 舒窈擦干净眼泪,拿起手机从表情包里挑了个叼着爱心的可爱猫猫发了过去,认真回了她的消息之后,又提及: “对了。” “我有一个朋友,觉得你送我的伞很漂亮,问我要链接呢,你能发我吗?” 第27章 陪伴 蔺然直接打了电话过来。 由好友补偿赠送的新手机几乎将对方音色还原, 令舒窈有种此刻就被女朋友抱在怀里、贴在耳边温柔询问的错觉。 “哪个朋友?”她问。 舒窈卡壳了下,“一个……新认识的朋友?” 蔺然安静了会儿,隔着电话舒窈看不见她的神情, 只能胡乱猜她沉默的原因, 就在这时, 蔺然慢条斯理的回答姗姗响起: “伞是我自己找材料做的,没有链接。” “什么材料?”这次舒窈接的很快。 “DIY手工坊提供的材料, 我不是很清楚, 不过我刚看那家店已经倒闭了。”即便再傻的人这会儿也知道舒窈的意图了, 何况蔺然从刚才就听出她的呼吸节奏与语气不太对,此刻便顺理成章地问:“伞怎么了?你好像突然很在意, 是最近发生什么事了吗?” 舒窈张口欲言。 想了想, 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闷闷地摇了摇头,然后才意识到对面的人看不见,于是勉强打起精神,将脑袋从毯子下支棱起来,呼吸外面的空气, “就是……感觉眼睛好像出了点毛病?” “嗯?” “会经常看到一些其他人看不到的东西和画面?”比如刚才餐桌上的那只被腮虱寄生的蟹钳腿, 在她突然站起来之后,壳里扭动的那些画面都消失不见,里面剩下的明明都是跟着蟹壳一起被蒸熟的寄生物死尸罢了。 舒窈使劲甩了甩脑袋, 想遗忘这恶心的一幕, 想着似乎这种幻觉都和大脑器官的病变有关,她便发出“呜呜”的声音, “我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啊,蔺然?” 然而女朋友坚定的回答很快传来, “别担心,我回去看看,还有其他方面的异常吗?” 舒窈仔细想了很久,回答没有。 然后就听女朋友道,“不管是什么,我都能解决。” 也许是她在神外的招牌名声太响亮,也许是她这时候语气里带着的情绪太能给人信心,舒窈忽然觉得自己糟糕了许久的情绪被慢慢抚平了,大夏天裹在薄毯里仍旧冰冰冷冷的四肢也开始回温。 她眉眼弯弯地出声,“蔺然。” “嗯?” “好喜欢你啊,我怎么会有这么厉害又这么温柔的女朋友呢?”这句带着骄傲的嘟囔是舒窈嘀咕给自己听的,不过电话另一边的人也发出了很浅的笑声。 那天晚上,舒窈就这样黏着出差的女朋友打了很久的电话也不觉得腻烦,从沙发上到去浴缸里泡澡,始终将手机放在旁边,中途嘀嘀咕咕地说着,不知是不是最近天气温度太高了,浴缸里那个能出泡泡的机器里肥皂水总是干得特别快,她每天都要往里面重新添一回。 女朋友在电话那边无声而耐心地陪着她。 直到洗完澡,舒窈没有什么吃东西的胃口,干脆倒头就睡。 那天她根本不知道通话是什么时候被挂断的,总之在蔺然的陪伴下,她睡了个好觉,梦里没有缠人的海草、也没有那些密密麻麻的藤壶和腮虱,醒来的时候,手机早已进入电量耗尽的休眠状态。 舒窈重新洗漱收拾,整理好心情,给手机充好电,这才再次迎接全新的自己去上班。 …… 不过好像全新的自己并没有什么用。 晌午。 舒窈被范老师拜托把大家的资料一起送到行政楼那边去,她抱着材料,在经过空荡荡的阶梯教室附近时,却被满走廊垂下的黑色纱幔引去全部心神。 散发出不详气息的、半透明的轻纱仿佛从楼上切过楼板,与天花板相连处毫无缝隙,就这样自然垂落,交错重叠,一层一层,把她的去路全部挡住。 就像谁恶作剧去殡仪馆将那些葬礼用的黑纱都粘到了这里。 任哪个大活人看到这种挡路的幢幢黑帆都会头皮发麻。 她毫不犹豫,掉头就走。 结果发现来时的去路上,也是同样的景色。 这段短短的走廊像是被一只手截去了另一个时空,前后都被拉长成无尽的直线,而这些纱帘则拥有意识,开始无风自动,如海洋里随风吹的海带,朝她不断靠近。 近了、更近了。 哪怕舒窈没有挪动一步,它们飘起的尾部也碰到了她的脸。 冰冷刺骨的柔软,令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 像是被人掌心握着圆球冰块,反复碾过她的面颊。 那种不可名状的恶意再度出现,舒窈明知在这种场景里不能失去理智、不能大喊大叫刺激始作俑者的情绪,让自己陷入更深的危机,可是被那黑纱碰到面颊与手脚后,还是头皮发麻地开始往前走,想要脱离这困境。 没走几步,黑稠就卷上了她的脚踝、覆上她的脖颈腰身—— 她明明穿的是白底碎花长裙,却被这黑色纱布从后方缠绕上来,给她裁出了新裳,而脖颈处如颈圈般愈发收紧,令她神色窒息般恍惚。 舒窈再走不出一步。 就在她眼前逐渐模糊时,缠在身上的黑纱又如潮水般往后退去,她脱力地向前跌倒,却没摔在冰冷的地上。 不知什么时候经过这里的人单膝跪地将她接住,一手拢着她后背,另一手抚上她的后脑,语气关切道: “舒老师?” “舒老师,你没事吧?”- 半小时后。 舒窈坐在学校后山下的荷花池边,神色放空,旁边的人却给她递来一杯温水,“喝一点缓缓?” 她这才有些讶异地看着对方手里的纸杯,再看周围最近也只有山上的学生宿舍,不知她是从哪里弄来的热水。 木青笑了下,指了指山上的位置,“找那边宿管要的。” 建在这山上的学生宿舍在上百级台阶之上,楼里还没有电梯,每次开学的时候家长们帮忙拎行李都会在这阶梯前望洋兴叹,并且心疼孩子在未来的学习生活里每天都要在这一级级台阶里上下。 别说这栋楼的宿管平常不愿意挪窝,就连住在这区域的学生平时也是最少刷新到学校其他场合的。 舒窈神色缓和了很多,道谢之后,接过木青递来的温水。 “怎么感觉认识你以来,总是听见你在说谢谢?” 木青说着,在她长椅的另一端坐下,两人一同吹着荷花池里吹过的风,连燥热的暑意都比别处低一些,哪怕这里的长椅暴露在日光之下。 舒窈是经历了刚才那一遭,迫切需要日光的热量暖和身体,她喝着热水,去看旁边已经有些出汗的木青,“因为你总是在帮我忙……这里很热,你不去阴凉的地方待着吗?” 木青笑着摇头,意有所指地看着她,“你现在看起来很需要人陪着诶,而且我成天不是在办公室就是在舞蹈室待着,偶尔出来晒晒太阳也有益健康。” 顿了顿,她道,“既然总是在帮你忙,那这次的事情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哪怕只是说出来呢,会不会让你心里舒服点?” 她实在很擅长不动声色地引人接话。 舒窈喝着热水,本来是想将这些异常都留着等蔺然回来时说的,可是在此刻放松的环境里,有阳光晒着,微风吹过荷叶,对比刚才濒死的体验,心防就这般卸下。 她简单地说起自己这几日遇到的事情,为了避免被当成精神病,末了再接道,“我、我已经在预约医院的检查了,你就当随便听个故事吧。” 谁知木青并没有露出让她难堪的眼神,反而是若有所思地听了会儿,随后道: “好像都是你一个人的时候发生的事情。” “虽然我刚才什么都没有看见,不过为了你的安全,顺便验证这些诡异事件是不是只找上你一个人,之后在学校里你都叫上我吧,怎么样?” 她看着舒窈愣愣看着自己的样子,不由挑起唇角。 如同猎人微笑着凝视一步步落入陷阱的猎物。 但那份属于狩猎者的兴味,只是转瞬即逝,便隐没在饱含关切的询问中。 “我陪着你,会好一点吗?” 第28章 逛街 舒窈犹豫着并未答应, 因为她不觉得在那些怪物面前,多一个人能有什么区别,先前在世纪城果茶店时, 明明是热闹商区, 也不妨碍那些绿色黏液怪物出来大吃特吃。 但木青却对此很执着。 只要在办公室时见到她要出去, 即便只是上下楼去给领导送文件、或者去另一栋楼给学生上课,都会从工位上起来走到她身边, 随意找个理由陪她一起。 不光是陈乐和范昕, 在其他领导眼中, 她俩共同出现的频率也变高了,连周主任都会问舒窈一句, 是不是和新来的木老师关系不错, 变成了好朋友? 他总是十分关心舒窈在学校的工作生活, 怕她在办公室里搞不好和同事之间的关系,如今见她从独来独往的状态中脱离,还有些乐见其成。 是否将木青当成了好朋友暂且不论—— 舒窈发现,在木青跟着自己行动的这几天,那些诡谲场景再也没有找上自己, 乍看之下, 给人一种藏在暗处的恶作剧者颇有些胆小的观感。 但是,怪物胆小,这可能吗? 她几度在夜里反复摩挲特殊部门给的那张名片, 甚至将上面有些描金的边缘都摸软了, 告诉自己只要再发生一次这种事件,就鼓起勇气打一次求助电话, 毕竟国家机器的能量在这时总能给她这样的普通人安全感。 可是最终她也没有拨打这个电话的机会。 …… 转眼就到了周末。 司徒锦早早就约了舒窈出去逛街,早上十点准时给她打来电话:“起来了吗?” 舒窈坐在衣帽间的凳子上, 语气有些忙慌着急,“在、在找衣服,你决定好去哪里了吗?” 听见她的语气,司徒锦就猜到发生了什么:“又有什么找不到了?” “配这套衣服的袜子,不见了一只……”舒窈拉开放袜子的那格柜子,表情充满了困惑,猜测可能是最近蔺然来家里住的原因,两人用洗衣机和晾晒衣服的时间都不同,也许是自己收漏了。 从前她四季的衣服都是舒女士帮她置办的,因为舒女士自己成长环境的缘故,所以总是非常在意孩子的穿着,不愿意舒窈像她一样,穿不上好衣服、或是因为衣品太差影响形象。 幼儿园开始,舒窈全身上下从头绳颜色到袜子搭配,舒女士都有非常高的要求,而她小时候嫌麻烦的抗议都被严厉镇压。 母亲在衣着上的过于高标准,令舒窈只想在这方面偷懒,她每次买新衣服就会将全套拍照下来,收在衣柜里也是一套套地放好,因为这样就是不会出错的。 转眼二十多年过去。 现在舒女士去世,她也没有改掉这个习惯,不过这个习惯多数时候成为了她的坏毛病和累赘。 就像现在,那只袜子要是再找不到,舒窈只能将身上这套衣服全部换下来,改成另一套。 于其他人而言只需要随便找个色系差不多、或者是改个风格再重新搭配的事情,在她这里却行不通。 曾经她和林静姝约会时,就因为一条手链掉了个很影响美观的配件,她临时又换了一套,导致出门时间不够、又倒霉地遇上地铁运行暂停,最后迟到了半个多小时。 林静姝听完理由,用离谱眼神上下看了她半天,咬着奶茶吸管问她,“你是ai吗?必须输入正确程序才能运行那种?” 或许是发现她无可挑剔的美貌造型与赏心悦目的衣着都是由这种令人窒息的规训一步步雕刻出来的,后来即便再为舒窈出现时的模样惊艳,林静姝眼中的光也会以最快速度消失。 可能家里少了个人,环境过于安静,就让人很容易陷入这种回忆片段,舒窈很快想起自己还在打电话,出声道: “要不,你先——” “没事,”司徒锦很淡定地回答,“你慢慢换呗,正好我想想咱们碰面的地方,市中心的银河天地怎么样?那里好像有一家国外珍珠首饰的品牌入驻,我妈还挺喜欢那个牌子的,我也想看看,你呢?” 舒窈心中压力骤消,声音里也带上了笑意,“好。”- 结果两人在银河天地见面时都已经到午饭点了。 司徒锦也没急着去逛专柜,拉着她站在导航牌前面,一脸深沉:“那就先看看中午吃什么吧。” 舒窈倒不纠结,因为她有丰富的当富婆挂件的经验,知道司徒锦很快就能拿定主意。 就在这时。 两人身后传来一道有些惊讶的声音,“舒老师?” 这三个字令舒窈后颈一麻,最不想在假期碰到同事,然而转头见到来人之后,心中的抵触才略消了些。 是木青。 对方单手插兜,手里还拿了瓶奶茶,短款无袖的蓝色牛仔上衣与宽大的牛仔裤搭配在一起,兼具休闲与时尚。 舒窈对她扯了下唇角,“好巧。” 这话让本来低头在选餐厅的司徒锦抬了下眼帘,打量着来人,片刻后恍然,“这就是你上次跟我提过的,办公室新来的木老师吧?” 舒窈的人际关系单薄又简单,加上两人每天都会话痨地发很多聊天消息,司徒锦对她的事情倒是挺清楚。 之前她说眼睛不太舒服,司徒锦还给她推荐了不错的眼科医生名片,不过医生的号总是跟舒窈的假对不上,这事也就迟迟没下文。 舒窈没将自己遇到的怪事对司徒锦说得太仔细,只说办公室来了个非常友好的新同事,吃饭时会约自己一块儿,也帮过她很大的忙。 眼下,木青对司徒锦笑了下,“都放假了,叫我木木就行,我听见老师就总觉得马上要去给学生上课了——” 舒社恐心有戚戚焉地点了点头。 司徒锦扬眉,“我听说你平时挺照顾杳杳的,既然在这里碰上也是缘分,要不要一起吃午饭?” 木青神色讶异,“会不会打扰你们?我是刚才过来看这楼上新开的一家舞蹈培训中心,之后倒是没什么事了。” 司徒锦无所谓,本来也就是出来随便逛逛,“没关系,一起吧。”她也挺乐于见到舒窈交新朋友的。 …… 一顿饭吃得比司徒锦和舒窈预想中还要愉快。 三人甚至在之后还逛到了附近的奶茶店,司徒锦秉承着“人有四个胃,一个装主食,一个装零食,一个装奶茶,一个装甜点”的原则,拉着她俩往里走。 这家店宣传招牌上的草莓奶昔大图看起来非常诱人。 司徒锦摸了摸下巴,“嘶,怎么看起来比我店里做的还好喝,不行,我得尝尝这竞品,你们呢?” 舒窈目光开始游移。 “荔枝汽水怎么样?”木青提议道,“这里的所有奶茶店我都喝过,这家用了真荔枝果肉在里面,品种特别甜,而且应季也新鲜。” 完全不想尝试草莓味的舒窈立即点头。 等饮料到手,三人坐在临窗的圆桌边坐下,舒窈发现木青的推荐并没有出错,甘甜的荔枝浸泡在充满气泡的雪碧里,碳酸饮料与爆汁果肉在舌尖相撞,瞬间就能用味蕾描绘夏日清凉。 让她都想买几斤新鲜荔枝回去了。 司徒锦倒没将注意力全放在吃上,而是看着这似曾相识的、悠闲的三人下午茶画面,稍微眯了眯眼睛。 她看向木青,即便气质和类型和那位曾经的朋友一样,可无论神色还是说话时的气质,都截然不同—— 不对,不是不同。 而是更接近于她理想中的,和舒窈还有林静姝一起长大后,在某个清闲的午后重聚的画面。 木青迎上她的视线,友好地发出了个询问眼神。 司徒锦笑了下,“没什么,就是觉得,你给人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难怪杳杳这么慢热的类型,都能这么快和你当朋友。” 木青听见夸奖,眼中笑意更深- 于是接下来一路同行变得顺理成章。 彼时舒窈被司徒锦塞了好几条大牌裙子让她进换衣间试试,她茫然且无助地抱着裙子,“不是陪你逛街吗?”怎么变成了给她买? 就喜欢玩奇迹杳杳游戏的好友理直气壮,“突然想要再次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低头看着那些裙子不是露背就是低胸款的舒窈:“?” 确定是报答,不是奖励自己看美女? 她无奈道,“这些都不能在学校穿的——” “谁说让你穿去学校了,你没假的吗?”司徒锦随意拿起SA送来的小饼干,“再说了,之后放假不是要去游轮旅行吗?” “拜托,那可是游轮旅行,到时候那些身材好的美女肯定都会穿超性感的泳装,在甲板上晒太阳,在泳池里嬉戏,你一身清朝打扮路过,不觉得格格不入吗?” 舒窈:“……” 被骂封建的她只能低头抱着衣服走进去。 第一条长裙肩带略宽,白底上是灰色星空印花纹,还有大朵的梵高向日葵图案在上面开放,即便裙摆很长,但却有开叉设计,能露出长腿,两条肩带到后背只简单交错成大大的X,露出后腰往上的全部肌肤。 她走出来时,见到司徒锦盯着木青的耳朵在看,“咦,你打了这么多耳洞,怎么不戴耳环或者耳钉?” 舒窈也跟着看过去。 平日里被对方两侧头发挡住、并不怎么明显露出的耳朵,此刻进入了她的视野,对着舒窈这边的左耳,耳骨偏上方一个耳洞,中间一个,下面耳垂上两个。 跟她印象中的林静姝耳洞位置一模一样。 因为舒窈很认真给她挑过节日礼物,知道她很喜欢耳钉,也跟她去过专柜挑选耳饰,近距离看过它们的位置。 此刻,木青随意摸了下耳朵,“在学校里当老师呢,不能太张扬,戴那些不太合适,也怕给学生不好的影响,平时伺候还麻烦,干脆长回去算了。” 司徒锦听笑了,还是第一次看到忍着痛打了这么多耳洞,最后却想偷懒让它们长回去的人。 舒窈的话语在这时加入,“是容易瘢痕增生吗?” 以前林静姝就和她抱怨过很多次,因为是疤痕体质,所以耳洞总是会发炎,即使家里常备碘伏,后来还是增生,需要做手术,就算这样,她也不肯放弃那颗耍帅的心。 两人听见她的话,同时往这边看来。 木青先揉了下耳朵,白皙的耳朵被她指尖翻了下,“嗯?那倒没有,我从小就皮实,不容易留疤,现在单纯是觉得麻烦。” 确实。 她耳朵上完全没有任何手术痕迹,光滑洁净。 舒窈莫名松了一口气。 随后又想,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总是在今天想起那个人,难道真的是平时认识的人太少了吗?所以看到相似的类型就忍不住进行联想? 木青上下打量过她身上的长裙,赞许地出声,“你穿这条裙子非常好看,就像公主一样。” 正想鼓掌、并且吹彩虹屁的司徒锦一下就停了动作。 舒窈也神色微妙。 木青及时发现气氛不对,疑惑地在她们俩之间来回看,“怎么了,我说得哪里不对吗?” 罹患“公主ptsd”的司徒锦,以及对“公主殿下”的讽刺意味体会更深的舒窈都跟着摇头。 最后,司徒锦依然刷卡给她买了这条裙子,还有另一条非常凸显腰臀比的短裙,并且结账时揉着她的脸说,“要不是你有对象了,我今天还想看泳装!哼哼,可便宜蔺黛玉了,泳装就让她给你买吧!” 舒窈:“……蔺黛玉?” 等等,这是什么离谱外号! 司徒锦不管,富婆自有富婆的任性,接下来在拉着舒窈逛完那家珍珠首饰专柜之后,她又给舒窈买了条单颗的圆润珍珠锁骨链,顺便戏谑她: “记得回去跟你这条裙子放一起拍照,免得下次又不记得搭配,干脆放着不穿了。” 舒窈乖乖点头。 …… 等到司徒锦过完了打扮杳杳公主的瘾之后,三人路过室内冰场,木青忽然说了句,“我忽然想玩一下那个,你们呢?” 不管是这样的真冰滑雪场,还是光滑地板做成的带音乐背景的溜冰厅,都早就过了被疯狂吹捧的时代。 但是小时候,她们仨还是凑在一起玩过的。 司徒锦乐于探索新的游玩地点,游戏厅、歌舞厅、溜冰场她都会投同意票,而林静姝则运动细胞很强,对除了学习之外的东西上手都很快,有她们俩选择在前,舒窈只能默默加入。 不过她跟着林静姝的时候总是会受伤,连对方刚学会骑单车就要载人的时候,舒窈也是跟着她一起被带着撞上石头的受害者。 而司徒锦往往在旁边抱着手臂,要么冷嘲热讽林静姝又菜又爱玩的性子,要么就是过去指着舒窈的脑门,问她下次还敢不敢跟那个疯子玩命了? 舒窈眼神不禁温和下来。 面前这个开在大型商场里、圈出小半角落的真冰场中,这会儿只有几个小朋友被老师拉着手在教导滑冰,看起来非常空旷。 也是在这时,司徒锦的声音干脆响起,“好啊。” 于是她俩都同时看向舒窈。 就像……以前一样。 在反应过来之前,她就已经颔首同意。 可是上冰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穿好冰刀鞋、再次踩上冰面的时候,舒窈发现自己连身体里留下的那些本能都忘了,很狼狈地只能扶着围墙的栏杆,偏偏那几个小孩这时候还背着手从她身边流畅滑过,对比得她更菜了。 司徒锦走到她身边,对她伸出手。 在旁边原地点冰起跳做了个1A动作,落地时冰刀将冰面划出一小片雪沫的木青也来到她身边,同样对她伸出手。 舒窈谨慎地同时抓住了她们的手。 三人的冰刀轨迹在冰面上流畅蔓延时,旁边的透光窗户显露出外面垂暮的天色,日头坠下,冰场的大灯跟着亮起,对面钢琴培训机构的《梦幻曲》不知何时传到这里。 令她们仿佛穿越时光,回到充满快乐的童年- 时间结束的时候,舒窈听见司徒锦还在旁边琢磨要不要续费,甚至嘀咕着要把今年冬天的滑雪旅行改成去东北溜冰。 而她则是笑着往出口那边走,好不容易再度驯化的四肢终于服帖协调,回忆起了从前溜冰的肢体技巧。 只是走到一半,冰面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她情不自禁看过去。 冰蓝色的、圆圆的宝石生物如优雅舞者,一张一缩,离她的眼睛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好像要跳出冰面,钻入她的眼球里—— 舒窈登时要往后退。 可惜忘了自己站在冰面上,脚下冰刀鞋直接打滑,视野调转,冰场上方的穹顶映入眼帘,余光里有人向这里快速而来。 她甚至听见司徒锦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就在她即将摔倒的那一刻,腰身被人稳稳地伸手一捞。 被迫直起腰、变成往前倒的她直接撞入了对方的怀抱里。 熟悉的、极具安全感的海盐味道涌入鼻腔。 舒窈愣了下,本能地也伸出手去抱住了对方的腰身,满带笑容地抬头,在冰场里玩太久、有些微红的鼻尖在冷白的脸上极其明显: “蔺然!” “你怎么找到我的?” …… 蔺然早上就从舒窈这里知道她要来银河天地跟朋友逛街的事,此刻她就在冰场的出口位置,一手作势扶着旁边的墙借力,另一手揽住怀里的人。 舒窈摔时的模样令她觉得困惑,和正常人走在路上左脚绊右脚的离谱程度差不多。 不过,还有更让她在意的事。 冰场里的朋友司徒锦,她当然是见过的。 可竟然还有另一个人在。 明明只是个普通人类,也长着让她陌生的面孔,但在对上目光的第一秒,蔺然就对这人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厌恶感。 ——像是刻在本能里的嫌憎。 第29章 亲吻 “这位是?” 木青本来就在舒窈附近, 被人抢先一步,她便也从善如流地收回了刚才伸出去的手,转而对蔺然露出了友好的微笑。 仿佛看不见两人之间此刻比起寻常女生, 更亲昵的动作。 舒窈刚想开口, 掌心还揽在她腰间的人已出声道, “我是她的女朋友蔺然,听说你在学校里帮了杳杳很多, 现在又能约着出来一起逛街, 看起来你们肯定是好朋友了——” 蔺然黑色的眼眸这时才看向身边人, 唇角挂起一如既往的温和微笑,“所以, 我能这样向你的新朋友自我介绍吧?” 舒窈一面被她那声“杳杳”喊得心旌摇晃, 神思不属, 一面又忍不住看向木青,即便现在的社会对同性.恋情已经相当宽容,同性结婚的法律也已经通过,但她还是害怕从别人眼中看到嫌恶。 木青适时地做出了讶异神色,但很快就改为了笑容, 视线在她们之间走了圈, “原来是这样,很高兴认识你,我叫木青。” 说完, 她又看向舒窈, “学生们不是说之前都有个超级大美女接你下班吗?就是你这位女朋友吧?最近怎么不见她?” 蔺然神色自如,“最近出差了。” “难怪, ”木青手掌轻轻一拍,做出恍然状:“我还在想, 最近舒老师遇到这些麻烦事,怎么不见那位传说中会来接她下班的大美女出现?” “但你出现得很及时,”蔺然眯了眯眼睛,比起她绵里藏针的暗讽,自己却更喜欢直指核心的利落,“听说每一次杳杳遇到那些怪事的时候,你都刚好在现场?怎么这么巧?” 两人的字句交锋只在短短半分钟内。 像是刀光剑影于无形中交锋。 舒窈听得有些云里雾里,旁边的司徒锦却双手插兜,轻轻吹了声口哨。 刺激啊! 这是她不用花钱就能看到的修罗场吗? …… 比起司徒锦吃瓜的津津有味,置身风暴中心的舒窈就没这么轻松了,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蔺然和木青头回见面就这般不对盘,但却本能地不想这种气氛再持续下去。 本来冷清的冰场,因为这几位极其出挑的美女齐聚,早引来不少路人,此刻许多都在旁边换冰刀鞋,并且还对她们竖起八卦的小耳朵。 舒窈轻轻拉了下蔺然的衣袖,抬头对她笑了下,轻声说道:“是啊,还好有木青在,我才能平安无事地等你回来,看来我运气不错?” 木青不置可否。 蔺然却从她这种克服社恐、主动在大庭广众下对自己说甜蜜话的端水行为里,察觉到这位木青在女朋友的印象中,留下的好感恐怕比自己想得更高。 本来蔺然还打算进一步试探。 譬如找个机会试试对方究竟真是运气好的善良普通人,还是披着什么皮的、有备而来的居心叵测者。 然而舒窈此时浅棕色双眼里的情绪却让她举棋不定。 其中除了见到她的欣喜,还有很浅的、或许她自己都意识不到的请求。 请求自己不要和她的朋友起冲突。 蔺然又看了眼笑容阳光的木青,本能里持续叫嚣的厌恶感不曾因此减轻半分。 可是—— 算了,能让她这么讨厌的家伙,多半吃起来味道也不会好。 她垂下眼帘,看着舒窈主动挽上自己的手臂,像是在幼儿园放学等到来接的家长,主动和朋友们道别,结束今天的游玩- 自觉不擅长端水、也总觉得自己处理不够周全的舒窈一路上都在试图弥补女朋友,毕竟蔺然才是和她更亲近些的关系。 而且,她最终也没有对蔺然说出关于那把伞的糟糕猜测。 一来这毕竟是自己的道听途说,现在自己还没进行医院的专业检查,不好把那些怪事归咎于女朋友送的礼物;二来,即便真是那把伞带来的厄运,蔺然也只是出于想给自己送礼物的目的,如果在找到解决办法之前诉说,除了让蔺然愧疚、后悔之外,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于是她打起精神,拉着蔺然去买了自己刚才在荔枝汽水里觉得不错的荔枝品种,甚至还逛了生鲜区域,想要晚上给女朋友做顿好吃的海鲜大餐。 因为女朋友是开车过来找她,所以回程时,小轿车的后备箱变得满满当当,而这些也很快填满了家里的冰箱。 本来打算收拾海鲜的舒窈,最后却被安排归置那些水果,她抱着“再次替女朋友先检验品质”的念头,站在冰箱跟前边放荔枝,边剥壳喂到自己嘴里。 啊,糯米糍! 这清甜的汁水,饱满大颗的果肉,好吃! 直到蔺然将那些鱼虾放入池子里之后回头一看,舒窈剥出的荔枝壳在旁边堆起的小山,逐渐和她检查完放进冰箱屉格的部分一样多。 偷吃被抓个正着的舒窈:“!” 她手里还举着刚剥出来的半个荔枝,雪白晶莹的果肉像果冻,在鲜红色带棘纹的外壳中散发着诱人清香,出于某种吃独食的心虚,在蔺然走过来的时候,她条件反射将这半个荔枝喂到了对方嘴里,试图进行贿.赂。 属于植物果实的汁水在蔺然舌尖漫开。 她牙齿咬下去的时候,听见舒窈凑上来问,“好吃吗?很甜吧?这是我今天下午跟她们逛街的时候,木青推荐给我的荔枝汽水里用的荔枝,这个品种是不是特别甜?” 又是那个名字。 蔺然很想捂住她的唇,不想从她嘴里再听到这个让自己讨厌的家伙名姓,可是手上还沾着刚处理过鱼虾的水腥味。 而舒窈对此一无所知,见她没什么反应,以为是给她的这颗味道不好,恰好这颗荔枝和另一颗连着枝,于是她便将另一颗也剥了,谨慎地放到唇边咬下一半。 雪白的果肉、透明的汁水、粉嫩的唇瓣。 忽然就挑起让人意动的食欲。 舒窈歪了下脑袋,疑惑道:“咦?这颗也挺甜的啊,难道——”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蔺然凑近的、放大的面容攫取了全部的心神与注意力。 以及,唇上陡然覆上来的,属于另一人的柔软与温度。 深棕色的,无意识圆睁的眼瞳,映出来者眼帘低垂的喟叹神色: 总算堵住了。 蔺然想道。 …… 此时已经将近七点,日头早就下了山,连天边的云霞都已经从云层里褪了颜色,只余一片灰蓝色。 厨房里的自然光暗淡下来,冰箱冷藏层的柜门感应灯光反倒成了此刻两人身边最暖和的光线。 舒窈左手反手撑在身后的冰箱边缘,感觉后背上都是凉飕飕被吹来的冷风,可是身前却是热的,并不是被蔺然的体温暖热,单纯只是唇上的温度。 反复厮磨间,有羞赧的情绪与热烈的心跳作陪,唇瓣就像着了火似的在烧。 蔺然在……在亲她。 毫无防备下被推动的恋爱进度,还是漂亮女朋友这样的主动亲近,令舒窈心动愈发快速,浑身每寸肌肤都因此变得更加敏感,以至于让后背的冷风变得更明显。 冷热交替,冰火两重天之下。 舒窈忘了正确的休止方式,明明右手只拿着半颗荔枝、也没有多占地方,可以用掌心,用手肘格开距离,却选择笨拙地开口,想要出声提醒: “蔺……” 舌尖无意识掠过对方的唇。 本来还只是零距离相贴的唇,霎时间就变了味道。 她让掠食者忽然学会了正确的接吻方式,即便此前并没有这方面的实践,蔺然却本能地知道如何更紧密地绞紧猎物。 哪怕如今的武器不是她无坚不摧的触足,而仅仅是人类口腔里柔软的、毫无攻击性的软舌-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 厨房已经彻底昏暗下来了,冰箱里的感应灯是唯一的光源,舒窈几次想开口,既挣不开蔺然的拥抱,更无法让自己唇齿解脱逃离。 连想叫出女朋友的名字都变成一种奢望。 只能发出像妥协和投降的呜咽声,每当这时,蔺然就会用抚在她后背上的手掌很轻地拍拍她,温柔地发出应和的“嗯”声。 明明女朋友是那样温柔体贴,舒窈却只想哭。 舌尖、口腔里的每一寸黏膜、还有下颌都在发酸…… 别说明天了,她怕今晚连饭都嚼不动、吞不下去,因为口腔里的每个细胞都在隐隐抗议这种过度的被使用。 浅发倾落的女生同色的眼睛失神地半阖着,就在眼尾沁出的湿润打湿睫毛、还要盈聚成一滴水珠落下之时—— 蔺然如有所感,终于舍得挪开封堵了太久、已经有些红肿的部位,沾染了人类体温、也变热的柔软唇瓣辗转,吻上女朋友的眼尾。 她将那滴泪舐去,这才姗姗出声询问,“怎么哭了?” 舒窈茫然地看了她一会儿,反应过来后立即将脑袋如鸵鸟般埋入她颈窝,既是害羞、也是逃避,不愿意再被逮住进行一次刚才的亲吻。 喉咙滚动好久,下颌的酸涩感才隐约消失了点。 她嘀咕着抱怨,“好酸……” “嗯?” 蔺然原本放在她身后、不让她往后躲的掌心这才挪回来,沿着她的颌骨线条一路按过去,最后扣住她的下巴,让她再次抬头,“张嘴,我看看。” 舒窈犹犹豫豫。 因为她觉得蔺然此刻深沉得看不见底的眼神,有点让她心悸。 她不肯张嘴,甚至抬起双手交叠着将唇挡得严严实实,含糊的声音从指缝里漏出来:“会、会好的,但、但是……不要再亲了……” 蔺然看不见她口腔里的状况,不过却能将她遮掩前、红且肿的嘴唇记得清清楚楚。 直到舒窈转身跑出厨房,她还在想—— 人类的身躯终究还是受限。 如果刚刚用触足的话,就不会肿了吧? 第30章 游轮 舒窈最后都没敢问蔺然那颗荔枝到底甜不甜。 她怕帮助女朋友回忆起某些暧昧画面, 进而再度把自己按在家里某个场合亲到牙关发酸,舌根发麻。 甚至那晚她都选择性遗忘家里还有厨房这个地点,最后晚餐还是蔺然做的, 而她吃完了就去了天台楼顶, 看看自己的花哪些需要补肥、修剪、浇水。 最后一样她是留着等洗完澡之后做的。 结果穿着粉色小兔睡衣出来, 却发现放在阳台上的喷壶被另一个人拎在手里,对方已经将厨房收拾得干干净净, 此刻背对着她, 在阳台上散光的星星灯里, 倾身认真观察着每一株开花的月季。 舒窈走近,本来想帮她开灯、顺便告诉她土壤不干的不用浇水, 谁知却见蔺然抬手抚上一朵枝头的含苞, 边浇水, 边用不苟言笑的神情说道: “好好长,不开花的话,就把你吃掉。” 本来无风经过的大阳台,被她指尖碰到的花苞却很轻地抖了抖。 舒窈:“?” 她大为震撼,没想到女朋友背着自己竟然…… 先前因为遇到诡异事件, 而身上那些过敏般的、被不知名爬虫经过的痕迹也很快愈合消失, 舒窈完全把请消杀公司的事情忘到了脑后,现在她却觉得完全找到了这些花蔫巴的真相! 是被蔺然恐.吓的! 而且谁会这样威胁花啊,人家都是说丢掉, 只有蔺然说的是吃掉—— 别太可爱了叭! …… 舒窈恋爱脑发作, 完全忘记了自己刚才发过什么誓,被蔺然的反差迷得晕头转向, 又主动朝着她的方向走去,忽然想要摸摸她的脸。 蔺然早就察觉到她的靠近, 将触足们本来卷住的浇水壶拎到了手里,想起之前舒窈说过这些花想不开的事情,便临时决定兼任植物心理疏导师,帮它们疏导疏导。 面颊被温热的掌心陡然触碰时,蔺然神色有些讶异。 她转过头,绸缎般的黑色长发从肩头丝丝缕缕滑落,那双黑色眼眸里难得褪去温柔与沉稳时,有些空白的反差模样,令舒窈心头再度一跳,于是她又轻轻捏了下掌心下的这张脸。 被这样如对待孩童般轻佻地揉捏,蔺然却没有露出任何不悦的神情,思索片刻,她甚至还用面颊蹭了蹭舒窈的指尖。 刚才吃饭时她就察觉到女朋友在亲密接触后的逃避心理,高明的猎手总是懂得运用自己的优势,再度引诱猎物走入陷阱。 果不其然。 看见她动作的舒窈立即瞳孔地震:“!”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人已经面对面站得很近了,蔺然将面颊朝她侧去,声音放低,变得黏腻,像是陷阱上涂抹了芝士的香甜面包,“要亲一下吗?” 舒窈小鸡啄米地点头。 主动凑上去之后,唇瓣触碰到的却不是刚才在掌心里任由蹂.躏的面颊,而是对方同样柔软的嘴唇。 ……好像上当了? 将心底的想法喃喃道出时,舒窈已经被蔺然原地抱了起来,为了避免掉下去,便条件反射攀住对方的脖颈,双腿去环那劲瘦的腰,她眼神迷离,装满了星空灯落下的碎光。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热情似火,主动跳进对方怀里热情索吻。 蔺然低低地笑了声,抱住她的腰,重新亲上去之前,语气里流露出轻快的欢喜: “又被我抓到了。”她说- 反复被女朋友抓住练习吻技的下场就是,第二天进入办公室的舒窈神色格外冷淡,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别和我说话,我会已读不回”的厌世气息。 哪怕经过了一夜睡眠的修复,她还是觉得嘴巴发麻。 彼时她已经在办公室角落的工位里阴暗地长了半个上午的蘑菇,直到听见其他老师开始聊暑假的安排。 范昕准备带孩子去邻市的动物园和海洋馆,丰富小孩的课余活动,陈老师则是想和朋友去欧洲玩,于是她们问起木青。 “我吗?” “我毕竟喜欢大海,旅行应该也跟这有关吧,比如游轮旅行之类的?” 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正在用桌上儿童节剩下的卡纸折玫瑰的舒窈眼皮掀了下。 结果就在这时,木青转过身,轻轻叩了叩她的工位挡板,“舒老师呢?打算去哪里玩?” 舒窈想到她和蔺然的不对盘,莫名不想将旅行如实道出,于是谨慎思考许久,出声道: “我没什么主见,都是跟朋友走,随她安排的。” 木青恍然,又很自然地往下接,“那你家那位也跟着一起吗?” 舒窈重重地点了点头。 蔺然在义诊结束时就告诉过她,请假的事情已经和领导打过招呼,这几天就能把假期定下来,也能提前安排科室里的事情。 木青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没等舒窈辨析,又听她喟叹着、真心实感地赞叹道,“真好啊。” 舒窈将这当成是她对自己恋情的祝福,在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 随着暑期的脚步慢慢到来,舒窈身边的好消息不仅于此。 在蔺然的安排下,她抽空去南山医院又做了一次脑部的核磁检查,除了长期坐办公室的一点颈椎生理曲度变直,大脑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而且在检查过后,她再也没有遇到过那些诡异事件,就好像一切真如木青的推测,那些诡异景象背后的恶作剧者只是喜欢捉弄落单的人,人一旦多起来,它便害怕得不敢再露头。 舒窈就在这种万事顺意之中,同蔺然一起迎来了司徒锦安排的游轮旅行。 碧蓝的天空下,远处飞行的白色海鸟像道道风帆,滑过天际线,而近处的港口则停着一艘极其壮观的轮渡,乍看雪白甲板往上,就有十数层高楼的房间窗景,对于从未进行过海上航行的人来说,光是站在检票大厅往外看,都会被这艘船的气势折服。 豪华、壮观、庞大。 舒窈贫瘠的词汇库里只能冒出这几个词,甚至还只能发出土狗的声音,“哇……” 司徒锦在旁边得意洋洋地摘下墨镜,吹了声口哨,问她,“怎么样,还不错吧?这条船的航线可是目前世界上环球旅行航线里到达的国家最多的、时间最长的,而且船上的游玩项目也是最齐全的,保证你不重样地玩上最少三个月。” 舒窈眼睛发光地点头。 神色最正常的当属蔺然,她只是瞥了眼那艘船,就平静地挪开了视线,仿佛对她来说看这个还不如选择给女朋友递哪个味道的果汁有意思。 司徒锦心想不愧是蔺黛玉,不管见没见过大世面,气场永远不落下乘,于是便问道,“蔺主任以前坐过船?” 舒窈也好奇地看了过来。 蔺然略微思索,她以前无聊时曾经顺着深渊的沟壑一路往上爬,在无限接近人类探测到的海沟深度时,探索过一些沉船碎片。 沉船也是船,去里面转过一圈怎么不叫坐过呢? 于是她点头。 舒窈这才发现自己好像没怎么和蔺然聊过家庭和成长背景,因为自己的故事乏善可陈,于是也没有询问过对方,然而现在却忽然对蔺然产生更多的探索欲。 她想知道对方怎么样成为这样优秀的存在,是从哪里一步步走向自己的世界。 “你是在海边长大的吗?”她问。 蔺然看着她的双眼,忽地答道,“我的家乡,就是大海,我是在海里长大的。” 前半句还挺浪漫的,后半句听起来,结合她现在在医学领域的成就,令人完全想不出她怎么会走向这样与少时截然不同的环境里。 舒窈情不自禁地问,“那你是从小就喜欢读书吗?”只有非常惊人的毅力,才能走上与父母不同的道路吧? 读书? 蔺然稍微偏了偏头,“我生活的地方没有灯……” 也没有光。 所以她不读书。 然而这话听在舒窈耳中,就完全变了个意味,在二三十年前的那个时代,在连电灯都用不起的贫穷小渔村里,竟然有这样一名将来在外科领域闪闪发光的女孩刻苦学习,创造出离开偏僻渔村、进入大城市顶尖医院的励志故事。 她眼中充满了感动。 连旁边的司徒锦都抱着手臂咋舌,没想到这蔺黛玉如此有手段,居然都学会不动声色地卖惨,得到女朋友的同情。 也正是在这时,检票上船的通知传来。 话题恰好中止在这里,毕竟以悲情的故事开始一段快乐旅行,似乎不太合适,舒窈暗暗决定,自己以后一定要对蔺然更好一点,争取让她走出童年的苦难,沉浸于快乐当下!- 司徒锦给她们俩留的是情侣套房,进去就见到了一束被放在桌上的鲜花,上面还有轮渡经理留下的祝福她们旅行愉快的卡片。 而且舒窈还发现,这个房间的沙发和自己家里的那个很像,上面都搭了一层千鸟格花纹的薄毯,这两个细节,让她立即就对这趟旅行生出十足的期待。 不过,情侣套房理所当然也只有一张大床—— 无论它怎么豪华柔软,似乎都意味着她俩在这趟旅行里要发展到同床共枕的地步。 舒窈目光在看见那张床的时候,脑子就有点冒烟,但她也没办法现在冲出去拉着朋友解释“别看我们俩同居了,但是我们还没有睡过一张床”这种矫情的事情。 她只能赶紧拉着蔺然的手,顾左右而言他,“要不我们先去外面看看吧?” 蔺然点头。 于是舒窈就得以在这层的舢板晒着日光,吹着海风,回眺整座南城。 她眯着眼睛,沐浴着自然的恩赐时,忽然听见旁边传开的歌声: “Every night in my dreams” “i see you,i feel you” “that is how i know you go on……” 是所有人都耳熟能详的一首歌,电影《泰坦尼克号》的主题曲《my heart will go on》,中文版叫《我心永恒》。 舒窈跟着哼了两句,看见一只滚落到自己脚边的蓝牙耳机,她俯身想捡时,一条编了彩带的活泼小辫映入她眼帘。 她忽然被身边的蔺然拉住了手腕。 而对方已经俯身将掉落的耳机捡起,口中先一步道,“不好意思,不是故意外放的,我——咦?舒老师?” 此刻站在小情侣面前的,不是木青又是谁? 重新站直身体的人,面上有十足的惊诧,“你们订的游轮票也是这个吗?这么巧?” 舒窈条件反射看了眼旁边蔺然的神色,不知该不该点头。 然而木青能出现在这一层的舢板,意味着她们不光巧合得订到同样的旅游航线,甚至还可能在房间阳台一转身就和对方面对面。 她还有些不知所措,蔺然已经平静地和木青对上了目光,片刻后,露出个带着猎杀意味的笑容: “是啊,真巧。” 30-40 第31章 泳装(结局新增) “哟, 怎么都聚在这儿?” 司徒锦的声音姗姗从船舱门口传来,当她往前踏一步,走入日光下之后, 连衣短裙上的金色蝴蝶花纹变得更为耀眼, 同样闪烁的颈饰和墨镜将她浑身的富贵气质展露无遗。 她走到舒窈她们跟前, 自然早就注意到了木青也在船上,此刻只意味深长地给好友丢了个眼神, 就干脆地反手指了指身后那片即便隔了很远也能见到的壮观水上乐园设施。 “要不要现在去那边玩?我让人包场, 再晚点上船的人多起来, 估计连晒日光浴的椅子都得靠抢。” 那是她们先前在检票大厅就见到的、如彩色巨龙一样盘桓在这艘游轮上方的水上乐园项目管道,红的、蓝的、乍看就像是把陆地上的水上游乐园完全搬了上去。 舒窈光是看这艘游轮的体量就能猜到, 等船彻底在海上航行时, 被局限了活动空间、甚至wifi信号可能也会变差的游客们只能蜂拥在这些游乐设施当中的乌泱乌泱场面。 如此高的人群密集程度对社恐可谓是致死量。 所以她忙不迭地点头, “要。” 然后又看向身边的蔺然,悄悄在两人交握着的手心里,用食指轻轻勾了勾她的手心,眼睛眨了一下,又眨了一下。 蔺然只能挪回放在木青身上的视线, 对无声撒娇的女朋友露出温柔笑容, “走吧。” 从木青面前离开时,她将舒窈的手握得更紧。 …… 游玩水上项目,泳装自然是必不可少的。 舒窈之前已经听司徒锦提过这事, 甚至还被好友戏谑让她给女朋友发福利, 但是还没放假之前,因为打开了新世界大门的缘故, 她总会被蔺然在各种场合一言不合捞起来亲—— 以至于她迟迟没有提起买泳衣的事情。 总觉得……穿着泳装在家里出现,场面会变得更危险。 好在现在倒也不算晚, 游轮上也有大型的商场,就在下面几层,从船舱玻璃走廊往外看,下方广场般的露天平层上还种着绿植,绿化带中央是尖尖的玻璃屋,而那片玻璃底下就是购物中心。 因为省了旅行费用这笔大支出,舒窈出来玩便不再计较开销,拉着蔺然先往购物中心去,而司徒锦则自然地叫上木青先往水上乐园那边走。 从上面看过去只露出尖尖顶的购物中心,进入之后再看穹顶,却是如同古老时钟般的设计,复古风的铜环大小相扣,与地面上的欧式立柱一起,跟上面的风格完全不同。 舒窈正是看什么都新鲜的时候,见状先将出门时就挂在脖子上的相机拿起来拍下这美景,然后才问蔺然,“你想先逛哪一家啊?” 这里所有的奢侈品店面都将当季新品的泳装挂在了橱窗前的模特身上,用射灯照出最完美的呈现角度。 蔺然没什么所谓,反正进了水上乐园,衣着会不会被打湿是由她的心情决定的,她便看向舒窈,“你挑。” 舒窈看了看两边的精致店面,还有模特们身上性感的泳装,过了会儿,目光鬼使神差地又挪回了蔺然这里。 她微微眯起眼睛,表情从打量、沉思慢慢变成恍然大悟! 之前是她思维太局限了! 在司徒锦那里只能被富婆逼迫上演的奇迹公主游戏,到她和蔺然这里,完全可以变成奇迹女友游戏啊! 转换了思路的舒窈豁然开朗,决定奖励自己,拉着女朋友走向最近的那一家,“那我们就慢慢试吧,挑到你喜欢的为止也行。” 看着她情绪从害羞、踟蹰突然变得雀跃的蔺然:……?- 几分钟后。 开阔的试衣间等待区里。 帘子拉开之后,身形修长的人从里面走出来,颜色极深的黑发披散在一字肩头,最简单的白色款式、带黑色描边的肩带就比吊带宽一指,细细挂在锁骨与肩骨相接处。 而锁骨往下,胸腰臀曲线都被布料包裹,舒窈目光情不自禁流连完,又往倒三角布料的下半部分看去—— 笔直匀称的长腿毫无遮掩地直直闯入眼帘,大腿、膝盖、小腿到脚踝脚趾,舒窈上下看了两遍之后,感觉整个人脑袋都烧冒烟了,这次鼻子都跟着发热。 蔺然三两步上前,半蹲在她跟前,伸出掌心,接住了她滴下来的鼻血。 近距离再被这白花花的胴.体占据眼帘的舒窈:“!” 她感觉整个人都在发晕,看她晕、看她手心自己落下的猩红色血液也晕,当即边抽纸巾给她、边给自己堵鼻子,再顺势往等待的沙发上仰倒,喃喃道: “这、这套太、太刺激了,可不可以换一套……” 蔺然却不让她这样仰头,掌心托上她的后脑,让她重新换正确的止血姿势,身上带着的海盐味道再度凑得更近,呢喃时的悦耳音色传来:“怎么突然流鼻血,刚才撞到哪里了吗?” 舒窈:“!!” 她又多抽了两张纸,闭着眼睛如当场决定戒.色、遁入空门的僧尼,神色痛苦地道,“你、你先换衣服,别跟我说话了呜呜呜……我等会儿就会好的、我就是突然上火了……” 脑子里只有西医知识、并不太懂上火的蔺然露出怀疑眼神。 但是舒窈的检查又是最近才做的,只要等会儿鼻血能止住,应该没有什么大碍,于是她点头,“好,我换衣服陪你回去。” 这时刚闭上眼睛的舒窈又突然睁开,一把抓住她的手,“不行,今天就要买完,要买最合适的。” 于是接下来。 舒窈就见到了黑白格泳装版蔺然、蝴蝶结吊带花园泳装版蔺然、粉色分体式泳装蔺然…… 她旁边的纸巾堆得越来越高,差点将进来送茶水点心的柜员都吓一跳,忧心忡忡地问她要不要到船医那边去看看。 终于,蔺然在换上一套白色短袖款式、配蓝色短裤的紧身泳衣之后,舒窈的鼻血止住了。 她虚弱地拿出了自己的卡,“买单。” …… “哈哈哈哈哈哈!” 半小时后,躺在充气小船上,戴着墨镜,慢悠悠吃着抹茶冰沙与漂亮水果拼盘的司徒锦听完好友的悲惨故事,发出了毫不留情的嘲笑声,并且附赠一句,“真没出息。” 舒窈:“?” 她忿忿地、小声狡辩着,说自己其实把所有蔺然穿着好看的泳衣都买了,这样以后也是有机会再慢慢适应欣赏的,也、也没那么窝囊吧? 司徒锦再度不给面子地笑出声来,这次变成了,“不仅没出息,还被吃软饭。” 舒窈:“??” 她一怒之下,怒了一下,拉下墨镜挡住脸,躺在遮阳伞下的长椅上开始装死。 因为刚才流血太多了,蔺然和司徒锦都不让她下水,怕她这一冷一热的着凉,回头还没开始旅行就先感冒倒下。 明明身处快乐的水上乐园,却只能看不能玩,舒窈想到这里再度emo了,哪怕好友跟她许诺,等到她们下船之前,能再度使用钞能力为她包场一次。 司徒锦看她被逗过头了,捏了捏手边的一只尖叫鸡,然后用玩具敲了敲舒窈的小腿,“好啦,也不是不能夸你,起码你现在都学会馋别人身子了,我好欣慰——” 舒窈:“???” 说什么呢! 蔺然长得那么漂亮,都谈恋爱这么久了,不馋她身子岂不是太监吗!骂谁呢可恶的小锦! 她这次揭开墨镜,拿起旁边桌上放着的水.枪,准备和朋友在今天展开一场决斗。 就在司徒锦冷笑一声,放下手里的冰沙和果盘,同样拿起气垫船上的水.枪时,刚才去帮舒窈要鲜榨果汁的蔺然走了回来,并且在半道上就与木青碰上面。 舒窈犹如带了个反修罗场的雷达,察觉到她俩周围漫开的危险气息,赶紧起来往蔺然那边走。 即便她不确定木青的到来究竟是有意还是巧合,但直觉却愈发不妙,尤其是刚才给司徒锦讲试衣间的事情之前,司徒锦还调侃地,问她觉得木青挥锄头的技术怎么样。 舒窈还没反应过来,司徒锦已经接了下一句,“只要锄头挥得好,哪有墙角挖不倒。” 正因为不想再听恋爱专家的这种恐怖猜测,她才胡乱转移话题,说起自己的糗事- 蔺然这次很轻易地就和舒窈离开了。 比起挑衅的、碍眼的普通人类,她注意到了这艘船上的奇怪异常。 方才站在她面前,一身沙滩装、勤勤恳恳榨果汁的服务员,浑身上下都散发出【寄生种】的味道。 他被寄生了。 因为海风的味道太浓郁,所以比起在南城,蔺然在这里反而需要更近的距离,才能通过嗅觉来判断这些异状。 “我忽然有点饿了,”舒窈挽着她的手,提议道,“反正现在我也下不了水,想去看看游轮上有哪些好吃的餐厅,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呀?” 蔺然当然还是点头。 ——因为她也想知道,这艘游轮上,有多少能登上她食谱的美味。 两人在木青的凝视下携手离开,离开这座壮观的水上乐园区,往通向室内的廊桥方向而去。 这艘游轮上的餐厅种类众多,对于vip房的客人而言,绝大部份都能免费享用,日料、意式餐厅、牛排餐厅、中餐、甜品店和自助餐,应有尽有。 舒窈说着饿,却并不着急在第一时间就做好选择进去,偏要拉着蔺然将每间餐厅的装潢和今日菜单都看一遍,因此两人在船舱里上下走了好几层。 于是,在海风的咸腥味更淡些的室内,蔺然得以确认。 一只、两只…… 不止刚才制作果汁的服务员。 这艘船上,还有非常、非常多的,散发出香味的食物。 蔺然下意识舔了舔嘴唇,露出愉快又似期待的微笑。 这个动静被一直关注她的舒窈所捕捉。 原本只是不经意扫过的目光忽然停下,她不由自主地将焦点,落在了那对被添上一层莹润水泽后,变得愈发稠艳的唇瓣。 无法移开视线。 舒窈条件反射地联想到,之前女朋友格外放纵之后,嘴唇好像也是这样子的。 不过要再更红一点……等等!大白天的她都在想些什么东西啊!都怪小锦之前说什么馋人身子的骚话!可恶! 脑海中浮现的回忆,让舒窈的脸“唰”一下变红。 她以为蔺然这是又“馋”了,还迅速瞄了瞄周围走来走去的游客和工作人员,虽然这会儿因为好奇餐厅观景窗的视野,两人进来走到了拐角处,暂时是个视野死角…… 可是舒窈克服不了害羞的心理,还没进展到可以接受这种公开场合的地步,就开始支支吾吾的,试图小声转移话题:“我、我觉得还是刚才那家日料比较好,有我很想吃的菜,不如我们倒回去吧?” 却反而让蔺然将注意力落回舒窈身上。 舒窈并不是擅长伪装的类型,尤其是在亲近的人面前,所以蔺然很快就看出了舒窈的误解。 但她并不打算解释。 “我好像现在就饿了,女朋友。” 没有说谎,被调动起欲.望的蔺然,呢喃着再诚实不过的低语,随后就这样捧起舒窈还带着震惊神色的脸庞,深深地、贪婪地吻下去。 在这个瞬间,掠食者的食欲和爱欲陡然被模糊了界限。 不过,毫无疑问—— 舒窈和这种进食方式带来的满足感,同样能暂时填补她的索求无度的欲.望。 她最棒的,也是最舍不得吃掉的猎物。 还是从一开始就主动走向她的、最美味的女朋友。 第32章 浴池 被女朋友在大庭广众下亲了, 呜—— 虽然并没有被人发现,而且后来蔺然还是顺从了她找话题时的拙劣借口,牵着她的手带着她回到了那家日料餐厅, 可是舒窈就是觉得好羞耻。 她以前真的不是这种会在公共场合、做不顾路人死活的事情的臭情侣! 舒窈捧着瓷杯喝茶, 一副恨不得将自己脑袋埋进去就此淹死在杯子里的模样, 让蔺然觉得好笑。 对餐点没有兴趣的她用指尖挑开女朋友落下来的浅色软发,然后用食指指腹点了点舒窈红苹果般的脸颊, 饶有兴致地问, “这里, 打算红到什么时候?” 啊啊啊她就是故意的! 舒窈之前还没发现蔺然有这种恶趣味,难得恼怒地轻拍了下她的手背, 佯凶道, “不许再说话!” 可是红着脸的模样即便将眼睛瞪得再圆, 也毫无威慑力。 此刻两人坐在高高的木椅上,面前有自高处垂下的花灯笼,还有缓缓旋转过的、放着各种新鲜握寿司的传送带,后面有透明的橱柜高台,戴着口罩的厨师就在附近不远处埋头将顾客扫码点的单做好, 放到传送带上。 而她们和其他客人都隔了些距离, 没有人能听见她们的话。 蔺然便一手支在桌上,探身凑近她,笑吟吟地答:“女朋友也太霸道了, 刚才不让我吃好吃的, 现在还不许我说话。” 舒窈随手将面前转过的一盘烤鳗鱼寿司端下来放到她跟前,本来是想着刚到船上、换新的环境, 不好先吃生食怕肠胃不习惯,但是想到蔺然的挑食, 她又再伸手端下来一盘品质不错的鲜切三文鱼。 “哪有不让你吃了?” 蔺然却只是随意瞥过,然后将视线转回她面上,轻轻捏了下她的脸颊,语气莫名变得黏腻:“更想吃这个,杳杳,让我咬一口,好不好?” 或许不止是咬一下。 被那些美味的猎物勾起的食欲并没那么容易消下去,浅尝辄止、被推开的亲吻以及女朋友变得更加香甜可口的模样只会让掠食者愈发饥饿。 若是真的能轻轻咬一口女朋友的脸颊,因为舍不得令对方受伤,或许牙齿在陷下去之前,就会松开,然后反复舔舐她这一片粉色的肌肤,就像饮鸩止渴。 …… 谁准她在这种时候撒娇的啊? 舒窈拿她没办法,心里的那头小鹿都快被她撩拨得要撞死了,只能拿面前这盘炭烤三文鱼头稍微泄愤,戳进嫩肉里的筷尖更用力,然后狠狠喂进自己嘴里。 “不好。”她咽下鱼肉,沙哑着声音,无情拒绝。 并且再度发现蔺然非常挑食。 在家里的时候都算还好的,如果是自己下厨,做出来的东西她还会给面子地光盘,但若是蔺然下厨,那往往餐桌上只有舒窈非常努力地捧场,她只是略动一下筷子,就改而全心全意盯着女友吃饭。 仿佛在看精彩吃播。 开始的时候舒窈还当她是控制体重、所以才不得不戒掉晚餐吃碳水的习惯,后来休息日发现蔺然白天也不怎么吃东西,对什么吃食都兴致缺缺的模样,就确定了—— 蔺然好挑食! 现在连这家日料里,新鲜进货的海鲜都满足不了她了。 舒窈甚至有些忧心忡忡女朋友会不会年纪轻轻,因为工作太忙、消耗太大,而胃口不好、吃得少,导致英年早……呸。 总之,她又挑了甜虾、海胆、金枪鱼腹这些,都摆到蔺然面前,“既然饿的话,多少也吃点吧?” 蔺然没吭声,还抬手在自己唇边比了个拉上拉链的手势,配上她此刻潋滟的双眸,不仅没有半分乖巧感,还给人一种眼神都在拉丝的勾引劲儿。 舒窈只匆匆看了眼,就不敢再对上她这时相对总是偏凉的体温而显得炙热无比的目光。 “不吃的话……”她拿出杀手锏,“回去之后不许亲我。” 蔺然眉梢动了下。 这次她看也不看被推到面前的是什么,从善如流地夹起一筷寿司,向舒窈确认,“吃下去之后,怎么亲都可以吧?”- 因为蔺然突然之间的过于黏人,导致舒窈都没答应司徒锦晚上一起看剧场表演、顺便去黄金赌.场转转的邀请,在傍晚就早早回到了房间。 夕阳已经沉下了海平面,在船舶离港、天幕下的海水从白天的波光粼粼进入深沉不可窥探的黑夜时,舒窈被蔺然按在门板上亲到目光迷离,察觉到她的吻还辗转往下,才匆匆道: “不、不行……” 比起之前的亲吻,今天的蔺然总让人有种非常招架不住的感觉,好像自己马上要被她整个吞下去,而且她总是忍不住想用牙齿、却在舒窈绷紧身躯之前,又改成那种吃果冻般不舍的吮吸。 这样会留印子的。 她匆匆抵着蔺然的肩膀,喘着气找借口,“我、我想洗澡……” 刚才还拿她解渴的女朋友静静地抱了她一会儿,听见她的借口,眼中出现笑意,答应得却很干脆,“好啊。” 舒窈终于得以从她的臂弯和门板构建的囚笼里逃脱。 推开浴室的门时,她还回头看了眼蔺然,而对方回了她一个如往常般温柔的微笑。 只不过。 在舒窈踏入浴室,被衔接着窗户、此刻被玫瑰花瓣铺满底部的浪漫浴缸吸引时,蔺然的目光已经转到了外面。 她迫不及待地想在女朋友洗浴的缝隙间,开门出去享受真正能吃下去,不必怜惜,能够用触足搅碎、被吸盘里的獠牙连着骨头一起咬碎的猎物。 …… 舒窈关上浴室,对外面的一切丝毫不知。 她解开衣服的时候,想起自己今天也买了泳衣、却没能在水上乐园游玩的遗憾,抱着要让身上这件泳衣也见见水的念头,解开长袖外套与牛仔裤之后,白天用来当内衬也非常合适的泳装就露出了全貌。 那是一件纯白色的泳装。 右边腰身设计还有个半圆形的空白,像是被挖掉一勺的雪域蛋糕。 她拧开浴池的水龙头慢慢放水,闻着玫瑰花瓣的清香跟着透明的水面一起浮起来,正好放满时,便赤脚走进去,在温水里享受地放松浑身,面对窗户的时候,忽然听见了一声升空的响: “啾——怦!” 大团的烟花升起,绚烂地绽放开来。 这是没写在游轮安排上的,送给所有游客的惊喜。 舒窈被那炸开在窗外的声响吓了一跳,惹得浴池水面荡漾开波纹,边缘的玫瑰花瓣顺着溢出的水流落在浴室地上。 随后,她开始全心全意地看着外面的烟花秀。 最开始只是姹紫嫣红的、大团大团升起的烟花,绚丽壮阔,后来是小朵小朵,以夜空为树、白色的金色的小花瑰丽盛开,一大片的美景令舒窈沉醉了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没带相机把这场烟花秀拍下来! “蔺然?” 她转头大声地向浴室外的方向唤道,但是接连几声之后,都没有得到任何应答,不知道是不是外面放烟花的声音太大,将她的嗓音掩盖了下去。 就在烟花秀即将接近尾声时,房间位于更高处、浴室方向对着海面的舒窈在低处见到了更漂亮的景色。 本来漆黑一片,让人分不清天空与大海的静谧里,忽然漫开剔透的粉蓝色,像是会发光的海岸线,自下方深处不断往上冒。 犹如海中的萤火。 粉的、蓝的、紫的、看不清大小的水母自海洋中浮现。 舒窈很快发现外面下方舢板上那些举着手机录烟花的人也跟着将手机对准海面,想拍下这场大自然配合馈赠的奇观。 一时间,天上是礼炮声送上的烟花,海底是自然浮上来的彩色水母,而这艘游轮置身其中,构成天空和海洋中的人间- 舒窈眼睛都不舍得眨,感觉自己两只眼睛都看不过来这些美景,更加遗憾此刻没有用相机记录下旅途的精彩一刻。 “蔺然?” 她又出声叫了下,还是想邀请女朋友一起欣赏奇观。 这次,身后传来了门把手被拧开的声音,来人涉过地面淋漓的水痕,温柔无声地跨入浴缸中,拨开那些红色玫瑰花瓣,来到她的身后,双手在水中环住她的腰身,掌心还在她光滑的那一侧腰上略微摩挲:“嗯?” 舒窈回头的时候,她已经将下巴顺势搁了上来、微凉的面颊贴上自己的脖颈,上面还沾了一片红色花瓣,以至于舒窈有一瞬间忘记要说什么。 卡了会儿,再回头看到外面的景色,舒窈高兴地用手指着玻璃上那片水母的瑰丽景观,“我旅游之前看到的那本海洋故事正好讲到水母潮汐,说这个景象会出现在一些地方的海岸线上,是很少见的奇观呢。” 蔺然却没有应答。 她在想,舒窈看的那本书应该还有下半段。 通常这样大批量出现水母的地方,对海洋环境而言都是一种灾害,不仅会破坏生态,还会影响渔业。 然而这总归都只是人类的评价—— 于蔺然而言。 她很讨厌这种模样的生物,这会让她想起在深渊的那些日子里,一些很不好的回忆。 尤其是此刻,她属于本体的银色瞳孔张开,除了这些极具迷惑色彩的水母群之外,她还看见了黑色海底更深的地方。 借着夜色遮掩,人类肉眼无法观测到,海面下已经裂开了一道缝隙,而那缝隙的形态……是能够连接深渊的裂口。 是谁召唤了深渊裂口? 船上那么多的寄生种,是否也与这背后的角色有关? …… 还在思考之间,面上忽然沾染了一缕凉意。 蔺然回过神,看见舒窈凑过来,用齿间将方才沾染在自己脸侧的玫瑰花瓣衔了下来——因为早在进入浴缸时,蔺然从后面拥住女友,就顺便把她的双手也一起揽住了。 两只手都没空、所以才这样占便宜的女朋友理直气壮,“晚餐没吃饱对不对?是不是低血糖啦?” 她似乎总是能很快察觉到蔺然的情绪变化。 不过。 蔺然刚才确实差点就抓到了美味的猎物,但是离开之后没舍得离开太远,所以总是能听到女朋友的呼唤声,最终还是决定调头回来看看她的杳杳究竟有什么事情。 结果只是因为看到这些画面,想要和她分享而已。 想到这里,她微微扬了下眉头,故意收紧了环抱对方的腰身,顺势凑过去将舒窈含在齿间、不知如何处理的玫瑰花瓣咬住—— 沿着艳红的边缘,缓慢地撕下来一半。 锋利的牙齿咬碎花瓣,在唇齿间碾出汁液,她轻笑了一声,“是啊。” “所以,女朋友打算怎么喂饱我?” 说话时,容纳两个成年人就满满当当的浴池再度起了波澜,漂浮在上面的其他红白花瓣都随着波纹悠悠摇晃起来。 跟着一起进入浴池的触足们借着蔺然动作变化的幅度,悄悄在水底拍打着池壁,兴奋地怂恿道: 【吃掉!】 【吃掉她!】 第33章 味道 根本就喂不饱啊! 舒窈最后都忘记自己是怎么从浴室出去、又是怎么被放到那张情侣大床上睡着的, 总之她觉得自己遭了女朋友的蹂.躏,仿佛一块奥利奥小饼干,不过吃饼干的步骤是倒过来的—— 泡一泡, 舔一舔…… 明天肯定没办法出门了。 抱着这样的念头, 她陷入梦乡时, 还觉得眼尾沾在睫毛上的那点泪水被一点点舔去,直到她将脑袋埋入被子里, 还模模糊糊听见一声轻笑。 直到跃出海面, 从粉色、橙色变成金色的耀眼日光, 将睡姿正对着阳台窗户的她给晃醒。 即便现在是假期,但打工人长期被pua出的生物钟却没这么容易改变, 舒窈闭着眼睛眯了会儿, 就从被子里伸出手挡住眼皮, 去看那照亮整片天空与海洋的朝阳。 金澄澄的,还将云层也染上同样的颜色,像是被戳破的溏心蛋,流出金色蛋液。 想到这里,饥饿感也跟着从胃里冒出来。 舒窈静静地看着海上日出, 慢慢醒神, 察觉到后背上贴着的软和温度,又觉得自己此刻和那轮朝阳一样,被柔软云层环抱。 明明蔺然将她抱得很紧。 不止横亘一条手臂在她肋间位置, 甚至非要将膝盖也错进她腿间, 呼吸隔着她的发落在侧颈附近。 但是舒窈却有种很安心的感觉。 大约是她从小就生活在舒女士的奇怪规矩之下,所以久而久之, 这些生活里的缠绕与枷锁,也潜移默化成为能让她觉得安心的错觉, 好像只有这样的紧紧拥抱,才能给她安全感。 …… 乱七八糟的思绪漫无目的飘了会儿。 空荡荡的肠胃发出饱受饥饿的抗议。 舒窈拉开蔺然的手,想要从床上起来,却被倏然握住手腕,被身后的人偏头在手背上亲了下,语气里带着几分慵懒: “早安。” “已经恢复了呢。” 被她这样提醒,舒窈才发现手腕、手臂上那些深色吻痕竟然真的全部消失,明明昨晚被亲吻的时候,让她有种肌肤被烙印得很深的感觉。 但是不光是手臂,连她从蔺然的怀抱里挣脱,跑去洗手间照镜子才发现,脖颈上、锁骨下,昨日被吻遍的全身每寸肌肤,现在竟然都白皙如初。 就好像那恐怖的被品尝记忆只是她的错觉,是灵魂错乱的幻觉。 对比昨晚被亲吻时候,自己用快哭出来的声音抱怨这样明天没办法见人、也穿不了内衣的形态,就有些过分夸张了。 想到那些令人脸红的画面,她蹲在洗手台前,抱住脑袋,在内心发出尖锐爆鸣—— 啊啊啊都忘掉吧! 她无声崩溃了半晌,才感觉那股热意消散,结果一抬头,就发现蔺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起来了,这会儿抱着手臂靠在洗手间的门旁,不知静静地欣赏了多久自己的丢人模样。 舒窈:“!” 经过更亲密的接触之后,她的脸皮厚度总算增加稍许,这会儿若无其事地强撑着站起来,刚想随便找个借口粉饰刚才的姿态,却听见蔺然悠悠道: “好可爱。” “那就再亲一口吧?” 她自说自话着靠近,令舒窈情不自禁地后退,目光游移着,后腰都被洗手台冰冷的边角硌到,手慌乱地摆着,“不不不不行……没有洗漱不可以——” 话没说完,羽毛般的轻吻就落在了自己的面颊上。 她略微怔愣。 蔺然歪了下脑袋,“亲脸之前也要先洗漱吗?” 舒窈:“……” “还是说,你期待的不止是亲这里?” 这次,回答蔺然的是将她毅然推出去的力道、还有重重从里面被拍上的洗手间大门- 被反复戏弄的舒窈决定和女朋友单方面冷战十分钟。 她在洗手间洗漱完毕、出来翻着行李箱,找了一条非常符合日光浴风格的印花长裙,清爽的细吊带下,一圈圈荷叶边的裙摆往下展开,配上遮阳草帽,风格轻松又俏皮。 换完衣服的她再度出来,想问问蔺然今天要不要去北侧船舷边的玻璃桥拍照,因为昨天傍晚回来太早,而司徒锦则给她发了玻璃桥那边的照片,跟她说这里是不错的打卡景观,小情侣可以起早点过去,人会比较少。 等到下午日落时,船上的其他游客肯定都会聚集到那边,到时候不管是拍景还是拍人都很不方便。 舒窈不喜欢拍照。 但是,她喜欢记录美景,也喜欢给别人拍,之前和司徒锦出去玩的时候,她就经常兼职富婆的专职摄影师,现在拥有了超漂亮的女朋友,她也想给女朋友拍。 不过,走出洗手间她却发现房间里还有其他人。 是来送早餐的服务生。 此刻他正在低头认真布置餐桌,往上面放早餐,而蔺然就站在他不远处,直到听见舒窈走出来的动静,才将目光从监工般的状态里改变,挂上微笑迎向女朋友。 “饿了吧?”她说,“先吃了早餐我们再出门。” 舒窈点点头,走到她的身边时,却闻到了一股很奇怪的味道。 ……像是,被放到有些变质的、腌制过的海货。 这奇怪的味道倏然冲来令她猝不及防眼前一黑,步伐一顿,而女友也在这时候拉住她的手,“怎么了?” 舒窈使劲眨了眨眼睛。 左右想去找那股怪味的来源。 答案非常简单,之前只有她和蔺然两人住在这房间时,屋里顶多只有淡淡的海风味,甚至还有经理特意放过来的香薰,就是怕有些晕船的客人闻到太浓的海腥味,会加重不适感。 现在屋里只多了一个人,味道不是他带来的又会是谁? 于是,本来就被蔺然的目光看得发毛、甚至有些瑟瑟发抖的服务员,现在被两重目光同时凝视,将水果沙拉的瓷盘放下时还忍不住与桌面磕出响声。 “两、两位客人,早餐已经为您二位布置好,请、请问还有什么需求吗?” 舒窈摇了摇头,蔺然也没说话。 服务生便低下头,推着餐车慢慢后退,走出她们俩的视线。 …… 就在他退出走廊,轻轻关上房间门的下一刻,蔺然忽然上前一步,将地毯上不知何时被落下的红色领饰蝴蝶结捡起,转头与舒窈道: “他的东西好像掉了,我给他送一趟吧,你先吃早餐。” 舒窈却倏然拉住她的手—— “等、等会儿吧?” 蔺然有些讶异于她的动作,“为什么?” 舒窈拦得太快,此刻被询问,竟一时找不出借口。 主要是她从前闻到这些古怪的味道,要么是在那个已经失踪的吴理老师身上,要么就是分手后还反复纠缠的前女友林静姝车上,恰好这两人都没给她留什么好印象,所以舒窈本能觉得有这种奇怪味道的人很危险。 而且。 这艘船能够服务vip船舱的服务生都是经过挑选的,样貌身高服务意识自然不用说,舒窈不信经理会对于这种携带极大异味的服务员进行批评,也不信其他客人会容忍这种味道。 ……对了,味道。 她立即询问蔺然,“你刚才,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嗯?”只能闻到好吃猎物味道的蔺然不知道她问的是什么,而且舒窈只是普通人,按理说食谱和她不同、嗅觉也没有她这样发达,怎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蔺然难得用探究的眼神看向她,“我应该闻到什么味道?” 舒窈噎了两秒。 试着回答,“咸、咸鱼?” 蔺然挑起眉头。 她便说得更细了些,“放太久了……感觉过期了的咸鱼?” 蔺然:“?” 在她明显露出的疑惑表情里,舒窈揉了揉鼻子,打了个哈哈,“可能是我闻错了,要不这样,我陪你一起去还东西吧?” 反正她不要让女朋友单独去面对那个奇怪的服务员。 发现她莫名执着于要和自己一起做好人好事,蔺然默然片刻,只好放弃这个刚找的借口,“也没事,你先填饱肚子,我们再一起出门。” 舒窈松了一口气,也拉着她坐下,“你也吃呀。” 蔺然:“……嗯。”- 见惯了女朋友的挑食、看她动了两下餐叉就没再碰过盘子,舒窈本来想让她再吃点,却发现这早餐味道并不算多么美味,只好自己努努力把剩下的都解决。 为了不浪费,她差点吃撑了,出门时都忍不住打嗝。 两人在船舱房间走廊转了圈,都没碰上那个咸鱼味的服务生,在舒窈的建议下,蔺然只能遗憾地将那枚领结交给服务站的其他人。 发觉她似乎特别惋惜没能做成这桩小小的好事,舒窈忍不住弯了弯唇—— 人美心善的女朋友也很可爱啊。 为了让女朋友打起精神,她拉了拉两人相牵的手,“你喜欢拍照吗?小锦说有个特别漂亮的景点,很适合出片,我们去那里看看怎么样?” 失去标记食物的机会,蔺然便只能点头应下她的话。 为了消食,舒窈特意挑了条过去比较远的路,中途经过一间不知是不是从昨晚开始奏乐到现在的酒吧,两个就在门口长桌高脚凳上坐着的熟悉身影映入她的眼帘。 “杳杳,早啊。” “舒老师,早安。” 懒洋洋的司徒锦和神采奕奕的木青形成鲜明对比。 舒窈只能停下脚步,和女朋友过去,并且为了严防蔺然与木青相处,转头问女朋友有没有想喝的东西,让她先去吧台那边看看那。 蔺然刚走,木青就发出了“噗嗤”的轻笑声,抱着手臂,身上那件深色皮衣短外套让她此刻的形象看起来与平日里办公室的休闲阳光不同,似乎更容易让舒窈认错。 她悠悠出声道,“舒老师这几天似乎很不待见我。” 舒窈被乍然这样指责,有些拘谨且无措地看过去,装傻地发出了一声:“啊?没有吧?” 木青笑着摇头。 然后往蔺然的那边看了眼,发觉她正好盯着调酒师在看,唇角的笑便跟着意味深长了些,“是怕我介入你们俩之间的感情吗?放心,我并不想我们之间的关系,变成你和她那样,舒老师不用这样防备我。” 这让旁边看戏的司徒锦有些讶异地扬起眉梢。 舒窈谨慎地确认着她的眼神,在判断她说的是真是假,还没等松一口气,又见木青扬了扬下巴,示意自己去看蔺然的方向: “你女朋友盯着那位调酒师看了好久,把人都看害羞了。” “你不去看看吗?” …… 仿佛无论何时都电费不足的酒吧区域灯光很暗,并且白天黑夜都充满了各种酒味混合的味道,舒窈并不喜欢这种地方。 她也不觉得蔺然会对这种地方或者这里的人感兴趣。 不过,蔺然确实很少会特别关注什么人,所以舒窈决定去问问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但刚走到对方的身边,她就再度闻到了…… 比刚才那种过期咸鱼更糟糕的臭味。 是腐败的、在海滩上都要晒烂了的海洋生物尸体。 尤其是这个调酒师朝自己看过来时,这味道就变得极具冲击力,甚至让舒窈刚攀上女朋友的手臂,就有些站不稳地晃了晃。 再度碰上一只寄生种的蔺然心情本来很不错,结果没想到这只寄生种还敢在自己眼皮下明晃晃地打量她的人。 她眼睛眯了眯—— 却被舒窈快要摔倒的模样移走了注意力。 “你怎么了?” 她反手握住女朋友的手臂,稳稳将人扶住。 舒窈一副极其虚弱的样子,最后还是没忍住,打破了礼仪,当着人的面就捏住了鼻子,“我不喜欢这里的味道,我们出去好不好?” 蔺然转头,记下这个调酒师面容的同时,缓声应,“好。” 结果两人才刚走出门,后面也跟着走出来一个瞧着像是喝了一整夜、刚从酒吧醒来想起要回房间的客人,他脚下走着歪歪扭扭的路线,经过蔺然的时候,脚下一扭。 眼看就要撞到她身上,舒窈却早有防备,硬生生拉着女朋友往旁边避开好几步。 正在欣赏猎物自投罗网的蔺然:“?” 没想到撞了个空的男人:“?” 又闻到更奇怪的臭味的舒窈:“!” 而两人的身后,本来正在饶有兴致看戏的木青却忽然坐直了身体,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到了舒窈身上- “你们俩是打算去玻璃桥吗?” 在舒窈和蔺然踏入酒吧之前,木青从高脚凳上率先下来,脚步轻快地走到她们附近,“刚才就有很多游客往那边还有水上乐园去了,人应该挺多的。” “我昨天和司徒小姐过去了一趟,知道个人少的、不错的位置,”她笑意盎然地自荐着: “要不要我帮你们俩拍合照?” 第34章 合照 听见木青忽然提出“给小情侣拍合照”的建议, 还坐在原先位置的司徒锦也缓过宿醉的劲儿,从高脚凳上下来,蹬蹬走到她们身边, 露出看戏的神情:“那我也一起吧。” 比起昨天刚登船的富贵花打扮, 同样擅长蹦迪的富婆此刻妆容都是热辣十足的猎艳风, 口红用的是正红色,上衣和短裙都是玫色皮制, 鞋跟是品牌字母铸就的, 又细又高, 底色也是红。 随她行走间,黑色高跟露出一线猩红, 极其勾人眼球。 ……一看就踩人很痛的样子。 舒窈盯着她的纤细鞋跟看了会儿, 才将疑惑的视线放到她身上, 无声询问你怎么也来凑热闹了? 司徒锦挽上她另一侧的手臂,眼睛转了转,示意她看木青,再得意地挺起胸膛,无声示意: 反正你们小情侣都有一个电灯泡了, 再多一个我怎么了? 没有我, 一会儿谁帮你们带走电灯泡? 舒窈深以为然。 司徒锦露出满意的笑容,凑到她的耳边问,“喜欢我这套打扮?” 舒窈老实回答, “穿在你身上很有魅力。” 于是富婆抬手打了个响指, “给你也买一套。” 舒窈:“?” 她瞳孔地震,根本想不出自己穿这种风格衣服的样子, 疯狂摇头的同时,正想说出拒绝的话, 就被司徒锦给打断,“别急着摇头,说不定蔺主任喜欢呢?” “小情侣就该多尝试一些新鲜的py啊,不要那么古板,戴上项.圈、穿上黑丝和高跟,亲热的时候不会觉得更刺激吗?”司徒锦非常贴心地给出建议。 舒窈这一侧的耳朵直接烧红了。 更离谱的是,她很不争气地在想如果是蔺然那张脸,脖颈上戴着禁欲气质十足的皮质项.圈,再穿这样一双高跟,被勾住项.圈金属扣拉近亲吻时的模样—— 舒窈用双手去捂司徒锦的嘴,面色通红地禁止,“不许说了。” 好友虽然失去了言论自由,但那双心灵的窗户却特别意味深长,上下打量她几回,无声传达一句: 承认吧,你心动了。 …… 有司徒锦这个活跃气氛的小能手在,蔺然跟木青被她们隔开在最远的两端,四人同时出游,倒有种和谐的闺蜜团旅行感。 而且她们四人类型恰好也不相同,从左到右,中性风、热辣风、可爱风和温柔风一一列开,哪怕船上的旅客也经过精心打扮,却不及她们出挑。 尤其是司徒锦,浑身的富贵气场挡都挡不住,还没到景点,一路上就拒绝了三四拨过来搭讪的,其中还什么肤色面孔的都有。 不善言辞的舒窈默默往女朋友身后躲了躲。 蔺然看着她因为惊恐而变得更加冷漠的神情,却是胆小的伪装,不由再度捏了下她的脸。 就在这时。 有人往木青那边靠近,她挑了下眉头,抱着手臂,对司徒锦露出苦恼的神情,“司徒,我的外语好像不太好,听不懂他说的什么,能帮我翻译一下吗?” 因为这段时间的几次见面,司徒锦对她印象都不错,持友好态度,这会儿也很干脆要往那边走。 却忽然被舒窈给拉住胳膊。 ……又出现了,那种气味。 舒窈不知道是自己上船之后吃错了东西,还是什么其他原因,仿佛嗅觉突然失灵,在所有人都神色正常的场景里,偏偏只有自己一阵好一阵坏得闻出古怪味道,而且样样都是不同类型的刺鼻。 她刚才悄悄问了司徒锦,昨晚在酒吧待着有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司徒锦用更奇怪的眼神看她。 “你指的什么?” “酒鬼的臭味,还是那些想勾搭我的臭男人肮脏的体味?” 舒窈:“……” 她快被自己的异状搞疯了,现在拉住朋友的突兀模样,犹如早餐时在房间里阻止蔺然做好人好事一样。 好在司徒锦虽然觉得奇怪,却还是将木青也拉过来,同时竖起另一手食指,遥遥晃了晃,说了声“no”,而后问身边朋友: “怎么啦?” 不光司徒锦,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舒窈这里。 包括那个被拒绝了的男人。 他神色有些僵硬地站在木青不远处,俨如陡然失去指令、不知该何去何从的木偶- 舒窈最终借口自己刚才突然不舒服,才无意间拉了下朋友,即便后来说没事,不影响去打卡点,神色却也是恹恹的。 经过她从早餐时到刚才的几次表现,蔺然就已经意识到—— 舒窈似乎拥有了某种辨认出寄生种的能力。 而且还是嗅觉方面的。 想到这里,她凑到舒窈的耳边,声音和缓地进行最终确认,“是不是又闻到了什么难闻的味道,才这样闷闷不乐的?” 舒窈诧异地看着她。 刚才这短短的几步路,明明她自己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过度神经质、神经敏感之类的,甚至都在思考旅行后要不要悄悄去挂个心理科做一些测试,可是蔺然竟然这样相信她! 她踟蹰地应了声:“嗯……” “这次是什么味道?”蔺然十分耐心地询问,眼眸里都是认真,“还是像你早餐的时候说的一样,是那种放过期的咸鱼味吗?” 舒窈想了想刚才那个靠近木青的男人散发出的气息。 表情微妙,“臭鸡蛋味?” 过了会儿,不确定地改了改,“煤气泄漏的味?” 仿佛从她的现有人生体验里,很难找出准确的形容词去描绘这些层次丰富的臭,所以只能穷尽记忆库试图贴近地形容。 蔺然沉吟着。 舒窈的嗅觉当然与自己不同,首先人类嗅觉神经的细胞就不如她这种降临后、以深渊体质融合过的更优越,其次,人类即便能辨认寄生种的血肉融化,也不可能将同类的血腥视作美味。 脑海里的知识告诉她,人类的基因里携带着远古时期刻下的恐惧,譬如有些人害怕指甲刮黑板的刺耳声,据说就与人类头骨被野兽啃咬的声音相似。 同理可得。 舒窈虽然还不知道这些人都被寄生,可是她的嗅觉却已经先捕捉到了这些人的异样,进一步提取脑海中残留的关于恐惧的气味,用本能警告她远离危险。 “没关系,”蔺然替她将遮阳草帽上编着花的形状正了正,语气温柔地道,“既然觉得这些人的气味难闻,那你离远些就是了。” ——倒是自己,看来需要更谨慎地挑选进食时机。 听见她这样的话,舒窈不由抓住她的衣袖,“你不怕我是有什么精神方面的疾病、疑神疑鬼吗?又或者是嗅觉出了问题、应该挂个五官科检查一下?” 蔺然笑出声来。 像是觉得她可爱,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怎么总是喜欢先怀疑自己呢?我是医生,你不信我?” …… 舒窈被说服了。 而她方才与司徒锦、与蔺然互动的全部画面,都落入了木青眼中。 恰好此刻已经抵达玻璃桥的景点处,原来这景致除了对大部分旅客开放的区域,尽头还有一小截连着木桥的封闭区,便于工作人员及时管理各种突发情况。 而木青所谓的知道的人少地方—— 就是指司徒锦过来之后,那些工作人员自会看在股东女儿的份上,替她再围出一部分的无人观景区。 知道真相的舒窈:“……” 偏偏木青面上还没有任何狐假虎威被拆穿的神色,像是一早就料到司徒锦也会来,这会儿还对舒窈伸出手,指了指她脖子上的相机,“来吧,我帮你们拍照。” 玻璃桥是长廊,如其他山川名胜景区在高山外沿搭建的、能够让人俯瞰万丈深渊,云雨落于山涧和丛林奇景的廊桥一样,建在轮渡外沿的玻璃桥悬于海浪上方,也自有一番风情。 轮渡行驶破开的白色浪花,渐渐漫开到远处深蓝色的海浪当中,日光、云霞、微风与浪花,大自然只随手拨落画盘,就能用热烈的颜料撞出最令人沉浸的景。 舒窈最终也没舍得破坏这气氛。 她将相机交给了木青。 在木青举起镜头对准她们的时候,舒窈却神色一僵,本来和蔺然站在一起吹着海风、胳膊搭着桥侧扶手的放松动作,变得古怪又生硬。 连续好几张之后,镜头里拍下来的她表情难看又木讷,跟不远处被按着脑袋跟家人拍合照的叛逆期小女孩一块儿,同时荣获丑照界的卧龙凤雏称号。 而她越是在意,在每次相机举起来时,就越是难以控制五官的肌肉,最后让旁边的司徒锦都看不下去了。 “是不是摄影师技术不行?” “让我来。” 她都看见了,不光是舒窈的表情特别僵硬,连旁边那么个大美人蔺然在木青的镜头里,也是带着不明阴影的高糊样子,摄影师拍照可以接地气,但不能接地府! 木青神色无辜,摸了摸鼻子,将相机拱手递给她- 蔺然自然知道原因。 每次借着相机的遮挡,木青藏在后面的眼神总带着不加掩饰的、赤.裸裸的恶意,恰好舒窈最近感知敏锐,才这般警惕。 若非司徒锦站出来换人,她现在也没有兴趣继续配合下去。 发觉舒窈的神色里带上了不安,一副想找借口逃出镜框的模样,虽然对拍照毫无兴趣、但对情侣合照的意义拥有执念的掠食者微微一笑,微微低头,温柔的声音与海风一起落入女友耳中: “项.圈、黑丝、高跟,想看我穿吗?” 舒窈:“!” 她浑身一震,瞳孔颤抖地看着早就听见她和小锦对话的女友。 而蔺然实在离得太近了,黑绸般的发、深邃而情深的眼眸、靡艳的唇,都撞入了舒窈的眼帘里。 下一瞬,相机快门被按下的咔嚓声响起。 金色日光之下,碧蓝海浪之上,她们立足高桥之上相望,眼里只有对方的模样就此被定格,一人笑意吟吟,另一人羞涩不已,正是热恋中最美的照片。 在舒窈紧张地走向好友,想要再次查看照片成果时—— 蔺然看着她的背影,想到刚才她自我怀疑的那些话,低下眼,忽然短促地笑了一下。 精神疾病? 疑神疑鬼? 她忽然加快速度,几步就追上舒窈,并在舒窈转身想要询问自己时,单手就将舒窈拢在自己怀里。 “看镜头。”蔺然说。 舒窈懵懂地睁着眼睛,被女朋友拍下了一张合照。 蔺然笑着问她:“好看吗?” “……好看!我的女朋友当然世界第一好看!”舒窈终于露出了第一个毫无阴霾的笑容。 她拥抱蔺然。 而蔺然看着舒窈向自己露出的雪白后颈,微笑着,用掌心敷上了猎物最脆弱的致命处。 裹着些占有欲的保护意味。 她并不在意舒窈的精神是否出现了问题。 但如果舒窈在意的话,她也很乐意帮女朋友解决这个烦恼。 ——无论舒窈看到的人间是什么画面,只要她把世界都变成那副模样就好了。 第35章 声音 舒窈决定将刚才拍的两张合照一张用来做屏保, 另一张做壁纸,而且解锁顺序是从自己看镜头变成与蔺然对视,这样每次拿起手机就都能看见她们的甜蜜热恋! 念头浮现之后, 她又觉得只有这两张似乎也不够。 还想要拥有漂亮女朋友做各种聊天软件的背景, 还有聊天的头像—— 于是她拿起相机, 从自己并不擅长的拍照领域走回摄影师的舒适圈,给蔺然咔咔拍了好多张。 风止时对自己微笑的女朋友。 桥下海浪翻涌, 发丝飞舞、侧过头迎向日光的半张脸都被金色照亮的女朋友。 戴上了自己的同款帽子, 压低帽檐看向镜头的女朋友。 舒窈在朋友看恋爱脑的眼神里, 专注地捕捉了很多张蔺然的美丽瞬间,她有那样不讲理的颜值在, 对摄影师又极其配合, 不需怎么费心思地构图, 就能张张出大片。 以至于同组照片想挑最好看的留,都变成了极困难的选择。 舒窈慢慢浏览相机内存里的图,一张一张掠过,即便有注定要被删掉的模糊照片,也想多看两眼。 譬如她现在翻到的一张。 拍的时候相机不知聚焦到哪里了, 明明镜头里只有蔺然一个人, 就是糊了,镜头上还有斑斓的半透明物体攀卷着…… 舒窈反手看了看相机镜头,想知道是不是刚才拍的时候, 不小心溅到了风吹起的水痕, 或是有什么海洋里的小生物被吹了上来。 可是镜头干干净净。 于是她重新去看那张照片,好奇自己连拍之下, 长焦模糊拍出了什么图纹,然后发现那道半透明的痕迹有些像—— 八爪鱼的腕足? 从粗到细, 上面还有一圈圈大大小小的吸盘…… 哪来的八爪鱼? 总不能是刚才一阵风过,真把海里的小动物吹了上来,啪唧砸到了镜头上又掉下去才留下这种痕迹吧? 舒窈表情迷惑,琢磨着自己好像也没听见什么奇怪声音。 …… “拍够你的漂亮女友了吗?”在旁边倚着栏杆等待的司徒锦,看了眼与船舶离得越来越近的著名海岛,这时才懒懒地拿出挂在上衣口袋的墨镜架上鼻梁,“没拍够的话,你们回来再过瘾,船要靠岸了,宝贝们。” 舒窈被她这么一提醒,立即抬头去看。 离开南城港之后,经过一个白天黑夜的航行,这艘船如今即将抵达邻国一座著名沿海岛屿,这是很有名的旅游地点,平常节假日国内都有很多人飞过来短暂度假。 也因此,这里对国内游客是免签的,省了签证的麻烦。 即便不晕船,在海上微微颠簸了一天,舒窈看见陆地还是有格外的亲切感。 蓝天之下,这座火山岛独立于海平面之上,覆盖在上面的绿意青翠欲滴,让人在炎热的夏日里看一眼都觉得凉爽。 她收起相机,出声问司徒锦,“船在这里停多久啊?” “停到晚上八点。” 早就做好旅行规划的朋友回答完,又说,“我订了两家当地的特色餐厅,离海岸线很近,这样晚上回来吃完上船也比较方便。” 舒窈捧场地开始小海豹鼓掌,“好耶。” 司徒锦欣然收下她的夸奖,出声问她,“想先吃哪家?虽然两家都是当地特色,不过一家是做海鲜的,另一家有参鸡汤、烤黑猪肉、海鲜面和豆腐汤之类的。” 于是舒窈立即回头去看蔺然。 蔺然温和答道,“随你们,我都可以。” 而司徒锦又去看始终跟她们待在一起的木青,“你呢,要一起吗?” 木青一副收获意外惊喜的模样,“好啊,我本来还在想上岛之后随便逛逛呢,既然司徒老板愿意让我蹭饭,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司徒锦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放下手时已经有了决定:“那海鲜就留着晚上吃吧。”- 蹦了一宿迪、今天还要下船的司徒锦精力仍旧十分旺盛,将所有事都安排得极妥当。 几人从vip通道离开,重新踩上陆地之后,就有一辆豪华的黑色商务车停在外面,将她们直接送到了目的地餐厅享用午餐。 餐厅外面是芳草连天,油画般的大片草丛,本身用木头搭建,墙上开了四角窗户,如画框般将四时美景收入。 舒窈在烤肉滋滋的声响、传出肉慢慢熟透的香味里,坐在四面通风的餐厅中央,看着这草场山坡上似乎还有片泉眼般清澈的小水洼。 想起老板刚才介绍说,如果是四五月份过来,这山上会开出漫山遍野的油菜花,也很适合拍照和旅游—— 她眯起眼睛,发出了对富婆的赞美:“好想天天和小锦出门旅游呜呜……” 司徒锦用筷子拨了下被烤得浸出油光、外面已经熟了、中央还是嫩粉色的黑猪肉,随后舀了勺被辣酱翻炒得诱人的年糕送入嘴里,“好啊,现在辞掉工作,我养你啊,只要你女朋友没意见就行。” 舒窈一本正经,“我养她,你养我。” “算盘珠子崩我脸上了。” 两人玩笑间,木青看着安静坐在舒窈旁边给她夹菜的人,倏然笑道,“蔺主任怎么不吃啊,没有胃口吗?” 饭桌周围的热闹气氛顿时一滞。 知道蔺然挑食、本来没想让其他人注意到这点的舒窈下意识抿了抿唇,转头看了眼女朋友,想要说个理由既不让她为难、也全了司徒锦的请客好意。 谁知下一秒。 蔺然忽然握住她刚夹起一块烤肉的手,潋滟双唇靠近,就这样搭着女朋友的手腕,从她筷间将肉片衔下,攫入唇间。 缓缓咀嚼吞咽之后,她深不见底的黑瞳与木青对上,语气淡淡,“因为我更喜欢这样用餐。” …… 时间静止的氛围里。 舒窈手腕抖了下,差点没拿住筷子。 还是司徒锦最先叹了一口气,瞅着木青,语重心长地问道,“我点的菜还不够吗?你非要加道狗粮,现在好了,吃撑了吧?” 木青:“……” 而后司徒锦眼不见为净地扭头对小情侣摆手,“你俩现在就给我换一桌,因为我开始恐同了。” 被迫秀恩爱的舒窈:“……qaq” 然而换桌是不可能换桌的。 因为这家餐厅风景太好、又只开放预定,现在正值午餐时间,又是学生们都放假的暑假,店里其他桌都坐满了在这炎热旺季出来旅游的游客。 一时大意忘记包场的司徒大小姐,只能捏着鼻子忍下自己刚才犹如一条路过的狗被踢了一脚的感觉。 舒窈在后半程都不敢抬头。 像是乡下吃饭时恨不得把脑袋拱进饭盆里的小狗,不过边吃还边偷偷夹菜放到蔺然的盘子里,没有忘记投喂女友这件事。 而每当蔺然想开口说点什么,就会被她在桌下抬手拧一下腰上的肉,禁止她再度发言。 蔺然被她反复捏了好几下之后,神色从疑惑变成恍然。 等到午餐结束,司徒大小姐结完账,出门说要走那条沿海的栅栏石阶长路消食时,走路太慢落在后面的舒窈就感觉到自己的手掌被女朋友拉着放上了她的腰间。 她:“?” 蔺然看着她,“不是喜欢捏这里吗?” 谁喜欢捏这里了! 舒窈神色震撼,如同被人当场造.谣,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自己刚才是想让她收敛点、不许再在人多的餐桌上做奇怪的事情,又见蔺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慢吞吞地拉着她的手往上。 “哦,好像晚上睡觉的时候,是喜欢捏这里——” 就在掌心马上要被迫覆盖上她完美的胸型曲线时,舒窈瞳孔地震,毫不犹豫抽出手,一副“你在说什么话我小猫咪可听不懂”的样子。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快点给我忘掉这段!啊小锦她们好像走远了,我们快点跟过去……” 她说完自己转身就跑。 留下蔺然看着她的背影,一路跑着穿过绿荫葱郁的草丛,碎花裙摆如被草叶追逐的流光。 蔺然慢悠悠地走着,也没有去追。 因为她知道舒窈最终还是会回到自己身边- 四人沿着海岛的海岸线徒步,再次从海岛的角度欣赏了不一样的大海与潮汐,直到蛋黄般的夕阳被海平面嗷呜一口吞下,她们来到了那家据说有很多地道特色海鲜的晚餐餐厅。 可是餐厅却关了门。 而且不光是这家,附近菜市场上、能够容游客当场挑选当场宰杀的海鲜区域,摆摊的人也特别少,哪怕偶尔有水缸里连着氧气,里面的海鲜看上去也半死不活的。 司徒锦打了个电话。 舒窈在旁边听着,大概搞懂了意思。 说是这两天出海的渔船都一无所获,不光连小鱼小虾都捞不到,而且网里还全都是水母,让这座靠海吃海的岛屿在一夕之间,海鲜价格疯涨。 即便如此,也是供不应求,来的游客太多,而国内其他区域调货也很难将同样大批量的海鲜提供过来,并且整个国家的海岸线现在都是同样的情况。 也就舒窈她们本国有海上和陆地淡水湖养殖场的情况会好一些,但只要打开新闻,也会发现国内的海鲜价格也在飙升。 这会儿她们所在的餐厅附近,也同样有其他游客因为提前预定了餐厅、却吃不到美味而感到恼火,有些还因为退款问题在和店家争执。 在这样颇有些混乱的景区里,舒窈却在思考,如果海鲜再这样供不应求下去,船上那些大部分都做海鲜的餐厅是不是会改掉餐单? 改餐单倒也无妨,就怕除了海鲜短缺之外,还有其他事。 跟着司徒锦她们提前回船,享用晚餐时,舒窈闻着海风的味道,莫名觉出一股风雨欲来的感觉。 …… 而晚上果然下起了雨。 噼里啪啦的雨点打在船舷铁杆与窗户上,将本来就只能映出船头照明灯的观景窗景色糊成一团橙色的光晕。 舒窈半躺在那张与自己家花纹很像的沙发上,因为白天过于充实、在这自然白噪音的环境里就有些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间。 她听见有声音细细碎碎地在耳边说着: “贴贴?” “抱抱!抱抱!” 舒窈抬起手,对沙发对面的人张开手,“抱抱。” 本来坐在床边,正在给学生改论文的蔺然听见,走过来将她抱进怀里,正想重新调整怀里的人姿势、方便自己继续看笔记本上的论文时,又听怀抱里的女生嘟囔着:“什么精?你嫌弃我?” 说她是粘人精是吧! 蔺然:“?” 她低头看着舒窈,不解地道:“什么?” 舒窈困顿而茫然地仰头看着她,稍微清醒了点,但是耳边的那些细碎声音却没有消失。 【瓶瓶精?抱抱?】 【我也要贴,嘤】 一声一声。 是琐碎、稚嫩的音色。 而屋里唯二的另一人此刻就抱着她,嫣红的唇完全没动。 冷汗如外面的雨,湿漉漉地浸出肌肤,舒窈嗓子发干、舔了下唇,试着问道: “蔺然,你有没有……” “听见什么声音?” 第36章 幻听 蔺然的声音还如往常那样温柔, “什么声音?” 舒窈表情有些恍惚,浅色的瞳仁里,瞳孔像是失了焦, 坐在她的怀里听着那些细碎的声响。 【听见?】 她薄薄的嘴唇便也跟着开合, 重复这个破碎的词汇:“听见?” 【我吗?】 “我吗?” 【瓶瓶精?听见我?!】 “瓶瓶精?听见我?” 深夜的大海, 倾盆大雨落下,随着波涛摇晃的轮船, 一切意象都这样符合恐怖故事的叙述节奏, 或许此刻就在这艘船上, 船员们也不曾抵达的舱底黑暗里,正关着什么怪物, 向能够倾听它声音的人低喃。 舒窈越说就越害怕, 甚至觉得蔺然的怀抱也变得前所未有地冰冷, 让她此刻像是被深海里上岸的生物所缠绕,连搭在对方小臂肌肤上的掌心也打滑,尽是滑溜溜的冷汗。 恐惧愈盛,面色就越来越白。 此刻她仿佛成了一朵褪色的玫瑰花,逐渐要苍白凋零。 而蔺然也从她刚才重复的那些词汇里, 彻底搞清楚发生了什么——舒窈, 听见了她那些触足的声音。 再顾不上什么论文的事情,她掌心拢上对方的脖颈,如同抚着脆弱鸟雀的咽喉, 将舒窈彻底揽进自己的怀抱里。 随后, 蔺然以主大脑的意志镇压了触足们的意识,将它们的活动彻底维持静止状态。 她用下颌轻轻蹭过女朋友的额头, 在船舶上方的照明大灯随波浪摇晃、导致窗外映进来的光也一下明一下暗的节奏里,悦耳的声线软下来, 像是带着安抚: “别怕,我陪着你呢。” 然而惊惧之下的舒窈却只更加多疑,忍不住地想,是她的错觉吗,为什么女朋友在听见这种事情之后,安慰自己的声音和情绪能和刚才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蔺然,不觉得奇怪吗? 她不害怕吗? …… 人在恐惧之中,躯体失温的同时,大脑却会无比清醒。 舒窈在怀疑到蔺然身上之后,忍不住收拢掌心,强制自己不要这样想。 她整个人像是婴儿在母体时那样,恨不能全身蜷起来缩在她怀里,越是想说服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心跳声就越发响如擂鼓。 “是不是这船上……有鬼啊?” 诸如《鬼婴》之类的跟死去小孩有关的故事样样进入她脑海中,舒窈被这联想吓得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样才能安全。 而且在这种恐怖故事里,即便听见刚才那些声音,也不应该应答、不该回复,因为那些脏东西原本与人类生活在不同维度,如果被他们知道你能看见能听见,就会缠上你。 舒窈语气哭丧道,“呜呜呜,我是不是不应该说出来?” 蔺然另一手很轻地拍了拍她的脊背,语气轻哄着:“应该不是,司徒锦不是说了吗,这是今年刚刚试运行的新船和新航线。” 顿了顿,她说,“说不定是你刚才睡觉做噩梦了呢?你再仔细听听,还有声音吗?” 舒窈根本不想听。 她怕死了。 可是听觉此刻又前所未有地灵敏,忍不住去捕捉空气里的所有动静,雨点拍落的声音、外面大灯摇晃的声音、走廊上有人经过的脚步声、自己的心跳声…… 窸窸窣窣的孩童说话声确实也跟着消失不见。 但是,为什么她们俩离得这样近,自己也听不见蔺然的呼吸声? 舒窈喉头一哽,如鸵鸟般把脑袋埋入她的脖颈间,“蔺然,你再抱紧一点好不好?” “我好冷啊……”- 因为舒窈的恐惧太强烈,而蔺然又无法令自己的体温上升到能够令她感觉到暖和的地步,最终只好选择将人抱进浴缸,调高水温,两人一同浸泡其中。 透明水流持续地注入浴缸中,满了就从周围溢出来,流进下水口。 舒窈从未如此喜欢过这样狭小拥挤的地方,明明只能容纳她们俩,而蔺然的怀抱也是紧紧的,仿佛只要自己点头,她都能化成更加柔软的存在,将自己整个包裹住—— 温热的水面雾气氤氲了她的眉眼,她紧绷的神经被不断流过的热水抚摸放松,连外面倾盆的雨点噪音都变小了。 世界是如此宁静祥和。 舒窈靠在女朋友的怀里,闭着眼睛,撒娇似的说,“今晚可以在这里睡吗?” “可以,”蔺然一下一下,轻啄着她的眉眼,语气里都是宠溺与菏纵容,“不会让你掉进水里的。” 舒窈弯起唇角。 她好喜欢女朋友什么都答应自己的样子,就好像她要天上的月亮,蔺然也会给她摘下来。 或许这是她从有记忆以来最任性的一次,明明知道不能在水里泡太久、也不能养成在浴缸里睡觉的危险坏习惯,可是她就是突然想要这样做。 舒女士严防死守了许多年的叛逆期,在她离开之后的、舒窈二十七岁的这一年,才姗姗到来。 在这之前,舒窈一直以为,自己做的最叛逆的事情,是先前背着家长、悄悄和林静姝谈恋爱。 然而与对方的恋爱和她所想的感觉并不同,和这样一个离经叛道的人在一起,舒窈依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自由。 她原本以为和外面能自由飞翔的鸟儿在一起,就已经是自己逃出樊笼的表现了,可是那些时候的她,仍旧默许那些锁链缠在自己的脚上,不管跟着飞出去多远,依然每日准时回巢。 直到遇见蔺然,她身上那些看不见的枷锁和束缚,好像才松开一些。 在这样突然的感慨里,舒窈呢喃了句,“不会泡皱吗?” 蔺然轻笑了声,像是也跟着她陷入困惑:“那该怎么办?” 她声音低低的,像是乐器里缓缓响起的大提琴:“嗯……在泡皱之前,把你捞起来擦干净,换完睡衣再放进被窝里,这样如何?” 舒窈欣然点头,恃宠而骄地答:“准奏。” …… 于是她最后真的在浴缸里就睡着了。 而醒来时,看见的是又一天如火般燃烧的海上日出。 舒窈有种身上的晦气都被昨夜的大雨和浴缸热水一同冲走的感觉,为了避开任何可能的遭重事件,她主动提议跟蔺然一起去体验那些餐厅的早餐。 蔺然欣然应许。 最后她们挑了一家英式早点的餐厅,面对着大海的方向坐下,此刻海面风浪都很小,看不出半点昨夜变脸、降下暴雨的狂怒姿态。 蔺然说要去一趟洗手间,等待的时间里,侍者来给舒窈倒牛奶,动作标准,礼仪完美。 身旁有声音响起。 【连成为同类的价值都没有,身上全是那个家伙的味道,明明只是普通的人类,除了不挑剔的那些低级种族,谁会选择这样既没有社会地位、又没有一技之长的人类呢?】 【是呢,连作为被我们降临的资格都没有。】 【好讨厌,她身上那股气味太浓郁了,不能杀掉她吗?】 最后一句让舒窈霎时间绷紧了身躯,以为这船上潜藏着什么变态杀人魔。 她的动作实在太紧张,甚至碰到了侍者正在倒的牛奶杯,杯子倾倒,洒落到了桌布上。 【啊,就是这样蠢笨的、连杯子都会碰倒的人类。】 侍者彬彬有礼地看向她,“怎么了吗,这位客人?” 在他笑容满面地发问时,舒窈的眼神却愈发像见鬼。 因为她发现自己刚才听见的那几道交谈声里,其中一个就是来自面前的侍者。 对方似乎不懂她的举动,仍旧用普通话询问,“是觉得牛奶不合您的胃口吗,要不要换成其他的随餐饮品呢?” 【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难道她发现了什么?】 舒窈再顾不得自己为什么没治好幻听的毛病,甚至还变本加厉,开始给陌生人创造奇怪的阴谋剧本,明明睡了那么舒服的一觉,自己应该好了才对。 她匆匆摇头,脚步急促地想要离开这间餐厅,去寻找蔺然。 而为她倒好牛奶的侍者始终一动不动,就在桌边凝视她远去- 快要走出餐厅的时候,舒窈撞到了个人。 “怎么跑的这么着急?要去哪里啊?” 熟悉的声音在她跟前响起,正是木青。 这会儿她穿着一身休闲的格纹西装,拦下了舒窈、确定她站稳之后,就礼貌地收回了手。 笑吟吟的话语伴着那张放大的、略显英气的面庞,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这种时候遇到熟人,安全感油然而生。 舒窈狠狠松了一口气,就听她问道,“怎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你女朋友呢?” “她去——”舒窈的话到一半,又听见了有另一道声音响起,在这样近的距离,足够她判断出声音来源就在木青身上。 【嗯……身上残留的关于那家伙的味道越来越重了,好有趣的人类。】 舒窈完全忘记了后面的内容。 唇就那样张着,表情犹如受惊的兔子。 “嗯?”木青好奇地问,“去哪里了?” 舒窈磕磕绊绊地应答,“洗手间。” 【真好骗啊,那家伙明明是去‘偷吃’了,也就这个笨蛋会相信这种谎言吧?唔,不过从前也是这样呢,分明发现了很多女朋友‘出轨’的疑点,偏偏要等到看到现场,才肯相信。】 “砰!” 是舒窈情不自禁后退的时候,脑袋撞到了餐厅挂在墙上的牌子。 “你没事吧?”木青关切地抬起手,好像想帮她看看撞到没。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舒窈却动作幅度夸张地后退了很大的距离,整个人又差点退回餐厅里。 她觉得自己疯了。 幻听也就算了,给别人随便编剧本也就算了—— 现在病情又严重了!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幻听出的这些从木青身上传来的另一道话语内容,居然以林静姝的音色出现的?! 第37章 早餐 舒窈睁圆了眼睛, 用白日见鬼的眼神盯着木青。 木青微微扬了下眉头,不太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对自己表现出如此强烈的应激反应,还想向她靠近, 附近又传来另一道声音: “哟, 你俩在这当门童呢?” 司徒锦抱着手臂出现在附近。 她是早上出门时恰好碰到木青, 便一同约好来这家餐厅吃早餐,如今刚换了身衣服, 穿了条非常修身的酒红色吊带裙, 外面随意披了件黑色外套。 她目光在舒窈身后转了圈, “咦,你家那个黏人精呢?” 舒窈:“……” 她语气有些虚弱地将自己刚给过的理由重复了一遍。 比起自己好像得了妄想症、胡乱给安排奇怪剧本的木青, 此刻显然去到司徒锦身边更有安全感, 于是舒窈就用自以为很不明显的动作, 挪到了司徒锦的身边,甚至还挽住了她的手。 司徒锦对餐厅方向扬了扬下巴,“那先进去呗?” “我、我想换一家,”哪怕已经走到了门口,也依然能感受到侍者仍未收回的目光, 舒窈极其不适地抖了抖, 眨巴着眼睛看向朋友,“既然我们现在人多,换成楼下那家自助怎么样?” “就你家那位的小鸟胃, ”司徒锦表情疑惑, “你确定要吃自助吗?” 舒窈表情坚定,“嗯!” 而木青则耸了耸肩, 表示自己都行,于是在舒窈用手机给蔺然发消息, 给了她新餐厅地址之后,三人便转移了早餐目标。 …… 远离了那间古怪餐厅之后,她的幻听似乎又好了。 舒窈这才有心思打量自助餐厅的早点。 不同的窗台后面是专门做相关菜品的厨子,光是第一间点心铺那边的小蒸笼就满满当当,每一碟上下内容都不同,豉汁凤爪、香芋排骨、黑椒小排、青椒金钱肚、虾仁水晶饺、四喜烧卖…… 舒窈在这一步就陷入了“成年人全都想要”的处境。 而在她旁边的司徒锦倒是挑剔。 目光在全场转了圈,才姗姗走向一边的汤品区域,往自己盘子里放了一盅石斛花炖鸡汤。 诸多食材吊出的高汤非常鲜,闻着就很香,但汤汁却格外澄澈,此刻上面漂荡的一朵金色石斛花飘飘扬扬,让人想到洱海清澈湖面上飘着的海菜花。 舒窈往她托盘里看了眼,眼睛一亮,跟着过去先拿了一盅汤,然后就成为了富婆的小跟屁虫,和她一同拿燕窝桃胶之类的补品。 “李伯伯,早上好。” 正当时,司徒锦遇到熟人,停下步伐先和对方打招呼。 舒窈适当地跟她保持了距离,毕竟有些进不去的圈子不好硬融,这会儿就对旁边厨师新鲜捞出的金色炸虾十分感兴趣,干脆上前再端一碟。 等她转身时,司徒锦附近已经聚集了好几位衣冠楚楚的中年人,还有一些同样富贵打扮的二代们。 舒窈自他们身后路过—— 【可惜、好可惜,司徒家真正的掌权人没来,选择他,必定比这个女人更有价值。】 【这有什么难的?只要等船下次靠岸,让昨夜降临的同胞们登陆,将陆地上所有的人类权贵都变成我们的同类,届时深渊便可侵染这片陆地……】 【也是,昨晚的大雨让她侥幸躲过,现在她可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 极具恶意的、带着嘲弄的声音传入她耳中。 可是从舒窈的角度看过去,被他们围住的司徒锦面上仍是得体的微笑,和他们交谈时神色自若,倘若她听见的内容和舒窈一样,想必不会是这幅模样。 “当!” 托盘里装着的食物因手臂的脱力而倾倒在地上,大只的金色炸虾掉的地面四处都是。 舒窈站在原地,怔怔地想:又来了- 几分钟后。 舒窈被司徒锦按在用餐区域的吊椅沙发上,摸着额头关切地询问,“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晕船吗?还是感冒了?” 方才就是因为舒窈在附近制造出的响动,将半个餐厅的用餐者目光都吸引了过来,而司徒锦发觉她状态不太对,急匆匆和那些叔伯们道歉,先离开为她处理事情。 很快就有侍者过来道歉,不光为她收拾好了狼藉,还小声提醒她没关系,让她再重新取一份餐点即可,不用担心。 可是舒窈脸色差的一直都没有恢复。 司徒锦就只能打发木青去取餐,然后自己坐在这里陪着她。 此刻,舒窈正在反省自己,她又发现了自己的新一面: 仇富。 刚才把受害妄想安到侍者身上就算了,现在见到几个平常见不到的富豪,症状还跟着变本加厉,唯一值得慰藉的是,她好像还挺有自知之明,想的不是那些富豪要害自己,而是要害司徒锦…… 她握上司徒锦的手腕,试图最后证明自己精神是正常的,在从刚才到现在遇到的事情里,勉强挑了件与两人都有关系的: “你最近好像很爱带着木青一块儿玩?” 司徒锦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因为她是你的朋友,又一个人出来旅游,我对这船上的男人质量都不感兴趣,总不能让你丢下蔺然成天跟我在一块儿吧?” 也是。 舒窈心有戚戚焉地点头。 从前能够入司徒大小姐法眼的男人,要么是其他国家首富继承人序列里长得好看的,要么是世界著名球星的后代,要么就得是在顶级院校读博的精英…… 舒窈还感叹过,司徒锦的前男友团已经是这世界上品质最高的那一批男人了。 不对。 这不是重点。 她根本不是在吃醋好朋友爱带着其他新朋友玩这件事啊! 舒窈摇了摇头,语气谨慎地重新问道,“你有没有觉得,木青给人的感觉特别熟悉?” 司徒锦稍加思索,悍然点头,“确实,我在她身上总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两人对视片刻。 异口同声地说出了那个名字:“林静姝。” …… 舒窈眼中燃起了希望的光。 但是很快又见司徒锦摆摆手,对她道,“但确实不是,我让人查过她,也查过林静姝,那家伙早就离开了南城,就在你来蓝天工业园找我那晚,她就连夜开车跑了。” 现在想起来,司徒锦都怀疑那家伙是不是早就知道身边那个楚宛的不对劲,为了摆脱困境,才重新开始纠缠杳杳。 听见她的话,舒窈眼中的光慢慢黯淡了下去。 不过。 如果林静姝是被怪物给吃掉了,就像楚宛那样,那骗过现代社会的一些侦查手段,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似是为了强烈证明自己此刻精神正常,舒窈甚至还极其乐观地想,说不定自己就像主角一样,是偶然觉醒了什么特异能力,能够清晰地辨认出人群中被怪物占据了身体的人类,并且因此听见怪物的心声—— 等等。 如果按照先前的假设,木青是林静姝被怪物占据身体后改头换面的角色,她有什么必要重新回到南城,甚至还费劲心思安排身份来到百泉上班呢? 怎么的,怪物也想体验996? 再说了。 电影里获得特殊能力的角色,就算是蜘蛛侠,都要最起码经历被奇怪的蜘蛛咬一口的历程吧,自己身边甚至也没有这种蜘蛛啊? 连当初制造出吃人事件的那些绿色黏液怪物,也都没有碰到过自己的衣角。 舒窈想着想着,再度自闭了:果然,怎么看都觉得自己是个精神病这个猜测最合理- “怎么了?” 熟悉的温柔嗓音从身后响起,来人的掌心从身后贴上舒窈的后背,黑色长发从耳后滑落,凉凉扫过她的耳尖:“换了餐厅也闷闷不乐的?” 舒窈回过头时,司徒锦正好对姗姗抵达的蔺然道,“你来得正好,她好像身体不太舒服,你看看要不要带她去船医那里拿点药。” 蔺然闻言,立即坐到了舒窈的身边,从天花板上垂下、落下来的手工编织宽大藤椅正好容纳两名成年人坐在其中,旁边就是能看到海景的落地窗,被海面反射的金色日光倾斜着照亮她们半边身子。 舒窈看着逆着光的女朋友,与自己身上淡蓝色长裙相对的,蔺然换了一件雪锻的敞口上衣,肩膀处的领子一边高一边低,不规则设计令她一字锁骨与圆润肩膀半露,底下是和自己同色系的短裙。 这是自己早上换过衣服之后,蔺然重新换的一套衣服,任谁看了都会因为女朋友暗戳戳换上的情侣色系而感到熨帖—— “是不是昨晚的不舒服还没好?” 蔺然靠近她,低声问着。 她的身上依然只有干干净净的海盐清香,没有任何其他的味道,让舒窈想不通,自己为什么刚才会听到什么关于蔺然出去“偷吃”的想象,总不能是自己又多了绿帽.癖毛病吧? 蔺然是这样体贴温柔,完美无缺,哪怕舒窈在嗅觉出问题之后、现在又陷入被害妄想的幻听,也从不见她露出丝毫不耐烦。 明明她那么正常,却仍然能对古怪的自己交付耐心。 舒窈听见她这样询问,内心却仿佛被一只手给攥住,她自己都受不了自己这副神经样子,蔺然为什么还能包容她? “没有。” 最终,她攥紧了搭在藤椅上的掌心,对女朋友露出了好看的笑容,语气轻松地回道,“我好了,早上睡醒的时候就已经好了,不是吗?” 蔺然怔了下。 …… 就在这时,拿着两个托盘、装了满满早餐的木青回来,对小情侣的黏人状态习以为常,自然而然地和司徒锦搭话: “晚上剧场那边会举办很有趣的假面舞会,要不要一起?” 司徒锦不假思索:“好啊。” 听见她的应答,木青唇边的笑意加深,像是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礼物那般,流露出高兴的气息。 舒窈见到她的模样,不知怎么,脱口而出道,“什么舞会?我也想去。” 说完,她看向蔺然,做出对这种场合很感兴趣的模样:“我们一起吧?” 蔺然点头。 视线与女友相交之后,却转向木青那里,她没有错过刚才对方将司徒锦视作入网猎物的眼神,虽然不知道这个令人厌恶的家伙在打什么算盘,不过,如果司徒锦出了事,想必舒窈的心理状态只会雪上加霜。 而木青也坦然迎上她的目光,出声应答舒窈的话: “好啊。” “人越多的话,不就越热闹好玩吗?” 她的话意味深长地只答到这里,可是那道属于林静姝的声色又再次于沉默中响起: 【即便有碍眼的家伙加入,也无法影响舞会既定的结局。】 第38章 舞会 邮轮的舞会于晚上八点, 在往常演出剧目的金色大厅举行,而且还是以假面舞会的形式进行,游轮上的客人们可以自行准备面具, 也可以等待舞会举办方发放。 大家都对此极有兴趣, 舒窈她们到的时候, 大厅里已经处处是衣着华丽的参与者。 舒窈换上了之前司徒锦送她的那条灰色星空长裙,配着珍珠项链与一双黑色高跟鞋, 与舞厅四周垂下的金色幕布、花束布置以及悬挂的一行行彩灯风格很搭配。 当然。 更相配的是她身边的蔺然。 光锻面料的无袖小黑裙修出她的匀称身形, 将她完美的脖颈、锁骨、肩膀颜色与线条展现得淋漓尽致, 而她穿的那双银灰色高跟鞋也有低调奢华之感。 往常的黑发此刻被全部束起,以黑纱般带花的礼帽盘拢, 半张脸都被薄纱遮的隐隐绰绰, 令她的美与平日相比更具凌厉锋芒。 而这些都是司徒锦友情赞助造型师的成果。 这会儿她们四人齐齐站在入口处, 等待申领邮轮举办方免费发放的面具,面具做工看起来非常精致,蓝色、透明色、淡紫色,还有丝带般的坠珠,美轮美奂, 仙气飘飘。 舒窈听见前面的游客们都在称赞这面具做得不错, 甚至还有人在问侍者在舞会结束后,是否能将这面具带回去收藏。 侍者微笑着回答,“当然, 这是为每位客人特别准备的惊喜, 各位自然可以拿回去做纪念。” 她好奇地探头去看。 却看见正好被一名女客人拿起来的淡蓝色面具,如珠串般的飘逸流苏尾部, 在佩戴上她面部之时,随她行走间被风吹起, 如有生命般化作蜇足,扎进了她的后颈—— 舒窈:“!” …… 然而周围人谁都没有看到这一幕。 舒窈使劲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地挽紧了蔺然的手臂,在女朋友倾身过来,无声询问她怎么了的时候,舒窈却又骤然松开了力道。 幻听已经够神经病了,再加上幻觉,就怎么都解释不清了吧? 她摇了摇头,眨巴了下眼睛,询问好友:“小锦,你不是有让人准备面具吗?我好像更想试试你准备的风格耶。” 穿着香槟色长裙,如人间行走富贵花的司徒锦抬起食指略微抵了抵下巴,“可是举办方准备的也蛮好看的,有点出乎我意料,我有点想用他们给的。” 舒窈一时无言。 眼见就要轮到她们,正不知如何接的时候,身边的蔺然忽然提前走了几步,在司徒锦之前抬手去接侍者的面具。 举着面具的人脸上笑容僵了一下。 蔺然慢条斯理地挑了下眉头。 片刻后,那张透明的、一动不动的面具被犹犹豫豫放到她的掌心,然而几乎在刚碰到她肌肤的那一刻,就发出“咔嚓”的碎裂声,如玻璃般从中间裂成了两半。 “咦?怎么坏了,能再给我一个吗?”她模仿着舒窈平时无辜的神色,表情单纯地看向侍者。 侍者:“……” 他几乎咬碎了牙,好像恨不能立即扑上来与蔺然同归于尽,隐蔽地看了眼木青的方向,却没得到任何反应。 于是他忍辱负重地沉默抗议半天,也抵不过蔺然主动朝放面具的台桌伸出手去—— “咔。” “咔、咔。” 接二连三的清脆声音响起,蔺然露出讶异的神色,转头看向三人所在的地方,尤其是木青:“看来这面具的质量不怎么好啊。” 早在那天晚上陪着舒窈在浴室里看过了那场壮观的水母奇观后,蔺然就猜到了这群特殊的、被从深渊里放出的水母有可能抱有特殊目的。 但即便是从深渊出来的,浸染了不同的气息,和那些低级的寄生种也没什么区别,想要像自己这样完全隐匿气息、降临到人类身上,是绝没有那么简单的。 就像现在—— 以原形出现在她面前,甚至连上她食谱的资格都没有,只能沦为被碾碎的下场。 看见面具挨个碎裂的司徒锦:“……” 她分明看见了蔺然在拿第二张的时候,拇指和食指在面具上微微一错的动作。 于是表情微妙地去看被示威的木青,见到她面色微微僵硬后,又转头看好友,在舒窈同样意外的表情里,她抬手掩着唇,很轻地说了句: “看不出来啊,蔺主任还有这手深藏不露的才艺呢?” 莫名松了一口气、知道司徒锦不会再对这些面具感兴趣的舒窈下意识地接,“什么才艺?” 司徒锦:“蔺黛玉倒拔垂杨柳?” 舒窈:“?” 没想到蔺然有这种‘巨力’,司徒锦做出个有些牙疼的表情,片刻后,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好友,转换了思路劝道,“没事,做枕头公主也挺好的。” 舒窈:“??”- 总而言之,她们四人最后还是戴上了司徒锦准备的金色面具,这是下午她让人用直升机送来的。 在舒窈好奇摩挲着上面的繁复花纹,询问她怎么挑了四个不同的时候,司徒锦随口解释: “这是国外擅长黄金技艺的匠师特别打造的藏品,不过为了减轻重量、只在最外面镀了金,比较符合当下的审美,更潮流一点,不觉得这样更年轻吗?纯金的很像法老墓里刚挖出来的诶。” 本来系上丝带之后,已经放下手的舒窈重新抬手抵住了面具的鼻梁下摆,这次甚至使用的是双手。 莫名其妙的,她觉得这个面具重若千钧。 可司徒锦已经先一步踏入了舞会会场,而木青紧随其后,于是她也只能拉着蔺然踏入其中。 几乎就在她们刚刚进入,舞会的大灯就被人拉下,暗下来的背景里,聚光灯打在舞台中央高处的主持人身上,他语气昂扬地宣布,今晚的假面舞会派对即将开始—— “不过在开始之前,为了增加今晚的舞会乐趣,舞池有一条规则,每对舞伴在两分钟之后,等乐手敲响鼓声,就必须交换舞伴,不可以和同一个人从头跳到尾哦!” “我知道诸位客人当中,一定存在只专情于一人的情种,也有一生一世一双人、情比金坚的夫妇,不过,这只是一场游戏,希望它会成为为你们感情增添情.趣的小插曲,那么,请各位尽情享受今晚的狂欢吧!” 他抬起右手放在心口,鞠躬退幕时,聚光灯也“啪”一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高处亮起的旋转球等,以及四面悬挂着的、像小星星一样闪烁的灯泡与灯带。 而第一首随机响起的乐曲竟然是《Just one st dance》。 在听见这首歌时,舒窈莫名觉得,举办方似乎笃定,今夜这场舞会,只有这最后一首歌的时间。 …… “Just one st dance——” 空灵动人的女声响起时,置身于朦胧黑暗中的舒窈转头想去看司徒锦的方向,却已经被蔺然抬手揽住了腰。 她们的腰身紧紧贴在了一起,明知道她撒了谎、并没有失去那‘幻听’能力,或许是白天听见了什么才导致现在如此紧张朋友的蔺然,却依然不准她将注意力从自己身上挪开。 她的红唇隔着面纱,吻在舒窈的耳朵上,摩擦出一个略微粗粝的吻,笑吟吟地问:“还没有到两分钟,女朋友就已经在物色下一个舞伴了吗?” 舒窈茫然地睁大眼睛,失措地摇了摇头。 其实她好久没跳舞了,只有小时候被舒女士为了改善仪态、培养气质之类的理由送到舞蹈班去跟着练了一阵,可是后来舒女士听说那些不规范的舞蹈班会让孩子的脊柱变形,便又单方面为她取消了这项兴趣班。 不过现在在周围人的节拍里、在蔺然领悟力极强的引领下,她又重新找回了那时跳舞的感觉。 周围的星星灯带跟着舞蹈节奏一闪一闪,像黑暗里的萤火。 舒窈短暂地沉浸心神,在一二二的节拍里,蔺然的银色高跟鞋进,她便退。 无意间将一个要走向司徒锦的男人给拦在半路。 蔺然退后、她前进一步,在对方高高举起的手臂下转圈,灰色裙摆如花朵盛开,把旁边试图穿过她俩的女人逼得险险停住。 等到她被拢回女朋友的怀里,后仰弯下腰时—— 从舒窈的视野里,终于能看清,此刻走到司徒锦面前的人,正是木青。 “咚!” 鼓声也在这时候响起- “Just one st dance/” 舒窈转身走到木青那里,她无法同时顾及司徒锦与蔺然,只能选择让自己对上最危险的角色。 倘若她那些幻觉、幻听和妄想症,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是真的,那她也想要阻止木青对司徒锦的糟糕计划。 她的裙子下,偷偷绑了一瓶防.狼喷雾,只是不知道能起多少效果。 “before we say goodbye/” 在舒窈离开的刹那,想跟上去的蔺然却被好几个人同时阻住脚步,而他们身上散发出浓郁的深渊气息。 “when we sway and turn around and round and round/” 本来已经快要走到司徒锦面前的木青陡然被人一拉,她转过身,看着来到自己面前的舒窈,唇动了动,跟着音乐哼起舞池背景里的那首歌: “It’s like the first time/” 歌词唱毕的曲调里。 木青看着来到了自己面前的舒窈,低声笑了笑,与她道,“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啊,杳杳。”总是试图让所有人都好,却唯独忽略自己。 舒窈听见她对自己的称呼,脸色微微变化,又见她如绅士般优雅地对自己这名新舞者行礼,做出邀请的动作。 话语却是:“但你的选择,好像总是错误的,以前是,现在也是——” “与我跳这支舞之前,不回头看看吗?” 她的话音落下时,舒窈听见了更多的声音。 【愚蠢,好蠢的人类。】 【那么司徒家的这份礼物,我们便收下了。】 她匆匆转过头去,见到舞池里的许多舞者早就停下了舞步,借着阴影的掩饰,朝司徒锦的方向围去,他们明明戴着透明的面具,神色却如被浓雾所掩,让人看不清,只有身形像密密麻麻的傀儡,潮水般拥挤而上。 而她离开的方向那里,同样是大片大片朝着蔺然聚集去的人,他们身上穿的甚至都不是跳舞的华服,聚集时还散发出浓烈的恶臭味。 “要选哪个呢,我的公主殿下?”木青唇畔笑意更深,配上她今晚戴上的蓝色钻石耳钉,与舞池里散下的灯光相映,晃在舒窈越发苍白的脸色上。 “或者是,只选我吧?”她这样问着。 却直视着舒窈的眼睛,将另一句话送抵她的心间: 【因为你的前后左右,都是深渊啊。】 第39章 破碎 深情而空灵的音乐还在唱, 但舞池里却没有舞者再起舞,周围不知何时起了一阵飘渺的雾,像是被海风吹进室内, 让五光十色的旋转球灯投下的一道道光柱变得更为立体—— 舒窈感觉自己快要看不清蔺然和司徒锦的身形了。 她们像是要被淹没在浓雾里。 “Just one more chance/” 连音乐的歌词都在催促她做出选择, 可是她又能选哪一个呢?恐怕她没有第二次机会能够重来, 因为蔺然和司徒锦于她而言都是要努力抓住的人。 “Couse the night is getting cold and i dont know i belong/” 舒窈犹如踩上了悬崖上的钢索,随着冷风在风里摇晃, 随时要跌得粉身碎骨, 巨大的压力将她整个人包裹, 令她感觉冰冷又窒息。 木青的话成为一把尖锐的锤子,敲击在她纤细脆弱的神经上, 而无能为力的她就只能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坠入深渊。 ‘你的选择, 好像总是错误的。’ ‘以前是, 现在也是。’ 面色越发苍白的舒窈,站在原地摇摇欲坠,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人在面对巨大的恐惧时会选择闭上眼睛,因为那样就可以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如今她也是这样, 绝望地闭上眼睛, 忍不住地心想,如果她早在上午的时候就阻止司徒锦来这场舞会,刚才能在那些面具不详破碎的时候, 就拉着朋友和恋人一起离开, 该有多好? 如果这些散发着诡异臭味,像幢幢鬼影般的家伙能够立刻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该有多好? 都消失吧! 她情愿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情愿自己是那个将整艘游轮幻想成怪物游乐场的精神病, 最好是这所有都只是她被害妄想症发作的假象! 消失吧,都消失啊—— …… 舞池里的空气流动仿佛停了。 舒窈睫毛颤抖得越来越厉害,从未如此用力地紧闭过眼睛,祈求着各路神佛,一时间,她连自己的心跳声都数得清清楚楚,甚至隐约能听见自己大脑神经在这歇斯底里的、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尖啸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可是下一秒。 她又很快意识到,这些祈求都是无用的。 用最后的理智强迫自己重新睁开眼睛,舒窈用力掐着自己的大腿,强迫自己重新睁开眼睛,去面对眼前的……困境? 穿着灰色衣裙的她,将那双浅褐色瞳仁睁得溜圆。 甚至很用力地仔细眨了眨。 然而司徒锦和蔺然的周围都空空如也,什么迷雾之下重重围去的鬼影,带着恶臭味道的舞者,都像人间蒸发一般完全不见。 而周围本来空荡荡的舞池,则是一对对恰好在音乐唱完之后、定格着舞姿的舞者。 “Just one st dance/” “before we say goodbye/” 背景音乐唱的还是这两句。 让舒窈神色恍惚,在灯光昏暗闪烁的舞池里,分不清究竟哪些是现实,哪些是虚幻—— 又或者,刚才那一切,什么鬼影、什么难闻的味道、什么所谓的友情爱情二选一,都不过是她病情严重、妄想症发作到极致想出来的画面! “when we sway and turn around and round and round/” 舒窈浑浑噩噩地转过身去,去看刚才开口叫她“杳杳”的木青,见到她耳朵上的蓝色耳钉,最像林静姝会选择的品味。 而木青看着转过身来的她,神色里却带着惊喜,以至于唇角的笑意愈发动人,连声线都温柔得好像要滴出水来。 “要和我跳舞吗,舒老师?” 舒窈听见她这样问,看见她的神情,听见背影里的歌唱道: “it‘s like the first time/” 舒窈的眼睛却睁得大大的,和她直勾勾地对视了好久,然而什么林静姝的声线,带着阴谋的心声念头,什么都没有,木青就这样对她伸出手,耐心地等待着她选择自己作为舞伴、搭上掌心的时刻。 但是她最终也没能等到自己的被选择。 因为如公主殿下般打扮精美的浅发女人,只忽然抬手捂着自己的脸,发出了一声尖叫,就这样转身朝着舞池外飞奔逃离,像是在远离自己的难堪- 舒窈跑得实在太快,令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司徒锦刚才所有的视线都被迷雾所笼罩,听见已经彻底唱到尾声、音调都变得更加高昂的歌曲,想到刚才雾起时似乎朝自己围来的许多影子,都在雾气消散时一同退却,神色变得若有所思。 她忽然抬手摸了摸自己手腕上这几天隐在各种外套长袖下,始终没有变化过的一只手镯配饰,看到那些像是木偶一样被定格了动作的游客们,忽然觉得这地方诡异不已。 虽然不知道在刚才的短短时刻里舒窈经历了什么,她却很快跟着追了过去。 临走前,她对蔺然道,“先去找杳杳,找到她之后,你们俩就回房间待着,别再出来了。” 然而从来被她当作是黏人精、身影和视线都时时在舒窈身上的蔺然,却在这时一反常态地并未先选择走出舞池,而是就这样直直朝着还被留在中央的木青走去。 随着她步伐接近,脚下被四散灯光晃过的影子变得愈发浓郁,像是即将掀起一场风暴。 直到刚才见到那些猎物出现又消失,联想到前些日子在海底被召唤的那条深渊裂缝,还有这个从第一眼见到就觉得厌恶、像是被基因牢牢记住的宿敌木青…… 关于这艘船的所有迷惑,都在此刻解开。 原来真的有像她一样的存在,从深渊里出来了。 蔺然如此清晰地想着。 “终于意识到我的存在了吗?”比起她迟来的愤怒,木青心情却很好,尤其是想到刚才在自己面前发生的那场犹如魔术般的杰作,她便喟叹着半敛着眼眸,出声道: “不过,现在就想找我的茬吗?” “如果我是你,可不会放心任由那样的宝贝在这艘全是怪物的船上乱跑啊。”她笑意盎然地提醒这个总是喜欢单打独斗的家伙:“因为宝贝这种存在,总是要看得紧一些,以免被人一不注意就抢走,你说呢?” …… 此刻。 两只怪物话题中央的“宝贝”,却并未出现在船上任何危险的地方,甚至也不知道朋友正在想方设法找到自己。 自从逃离了舞池,舒窈就一股脑跑回了房间里,将自己埋在了沙发上那层千鸟格的薄毯下,像是一只连触角都伸回壳里,只想躲在安全屋的小蜗牛。 她静静地就这样趴着,放空大脑,什么都不思考,不去想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得了精神病,也不去想刚才尖叫离开之后,在别人眼里自己会是什么形象—— 总之,她抬手捂住自己的耳朵,紧闭着眼睛,试图就这样在沙发上睡一觉,好像只要还能睡着,那醒来之后不管世界是什么模样,都能再生出勇气去面对。 房间里十分安静。 只有窗外轮渡划破海面,开辟出的海浪声。 不知过去了多久,舒窈感觉到自己薄毯外没盖住、伸出沙发的那只脚脚腕处被一道微凉的温度给握住,对方动作很轻地替她解掉了细细的高跟鞋链,帮她将鞋脱掉了。 在这期间,舒窈开始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像是一只胆小的、都已经躲进了柜子里却还是被发现的小猫,紧张地看着柜门缝隙,怕人类要随时闯入将自己揪出去。 然而蔺然并没有这样做。 她只是替舒窈脱了鞋,然后拉开薄毯一角,替她将那只脚也盖住。 而后沙发旁边往下一陷,令舒窈知道她就安静地坐在这里,陪着她- 啪嗒、啪嗒。 很响的,眼泪掉在沙发垫上的声音传入舒窈自己耳朵里。 蔺然什么也没说、什么也不问的宽和模样忽然令她觉得委屈,明明自己之前又是嗅觉失灵、又是出现幻听,现在还有了幻觉,像个疯子一样众目睽睽之下从舞池里跑了出去—— 可是蔺然却始终能包容理解她。 她忽然想起来小学的时候,自己读书的时候因为太安静、不怎么说话,被同桌男生总是抢橡皮铅笔、抄试卷答案,那时候她也不会向老师告状,就较劲地使劲瞪着作业本,好像这样就能让写错的字自己消失。 后来是同样在这个学校里教书的舒女士路过,恰好看见她同桌欺负她的一幕,想到这个学校的校风,毅然带着她跳槽去到另一个更好的学校念书。 被舒女士看到自己被欺负的那天,舒窈觉得自己肯定要挨骂了。 因为她的母亲对她的要求总是特别严苛,既不许她太跳脱、像林静姝那样每次放假都在外面疯跑,又不许她太内向、年节时见到长辈都不知道主动问好。 这样窝囊的她,一定又要挨骂了吧。 她是这样想的,所以回到家进了房间,就这样把自己埋在被子里,等着舒女士进来将她揪起来、拎出去教训一顿。 可是什么也没有。 那天,她在被子里好几次闷得脸都红了,伸出去透气,却始终没有等到舒女士来骂她,然后不小心睡着了,半夜忽然惊醒,却见到坐在床边的身影。 见到她把被子都踢开,舒女士还替她重新盖了回去,甚至也不知道她已经吓醒了,还把她手脚都仔细塞好。 舒窈是在那一刻恍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是被这样严厉的母亲爱着的。 …… 可是蔺然又和舒女士不同。 从最开始见面到现在,她好像从来没对舒窈提过任何要求,她不像舒女士,要孩子自立自强不卑不亢,却又始终以那些奇怪规矩让她戴着枷锁成长;她也不像林静姝,一面爱她的纯真,一面又想要她为自己放浪形骸。 蔺然好像从相遇的那一刻就是为了爱她。 不管她是纯情、叛逆,正常还是疯魔。 舒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薄毯下面探出脑袋,将那些眼泪都流到了对方那条黑色的裙子上,而蔺然起初只是一下又一下地用掌心捋着她被造型师搭理得井井有条、而在刚才早就被蹭乱的卷曲长发。 她听见蔺然很轻的一声叹息。 随后—— 对方捧住她的面颊,倾身下来,将她面上的泪痕一点点舔掉,柔软的舌尖蹭过舒窈带着温度的面颊,终于也比冷在她脸上的泪痕更暖一些。 舒窈哭得更大声了,她抬手抱住蔺然的脖颈,在此刻忽然想把所有事情都忘记,忘记那些异样、那些疯象,还有自己或许成了精神病的事实,只想沉浸在女朋友如大海般包容的爱里。 她抽抽噎噎地撒娇: “蔺然……抱我、抱抱我,好不好?” 边说,还边主动去吻对方的唇,像是终于听见主人的声音、在柜子里躲了半天的猫猫终于肯主动出来,躺下翻开肚皮、用脑袋去蹭地板,用尽一切手段要将能给予安全感的人留住。 也像是要把所有的筹码孤注一掷丢向赌桌,祈求胜利女神永远眷顾自己的赌徒。 蔺然几度想偏开头,想要开口说点什么,都被舒窈主动且热烈地再次纠缠而上,后来连她们的亲吻里,都渗入了微咸的泪水。 “抱抱我吧,我要抱——”她一遍一遍地要求着。 哪怕女朋友最后妥协地已经用双手将她困在臂弯里,可是舒窈却仍然觉得不够- 她的女朋友,好像要碎了。 蔺然看着怀里哭泣的人,心中莫名冒出这样的形容。 从来都任由腕足去找寻那些精美瓶子,并且在它们盘桓、钻入其中栖息、最终玩腻了丢弃,看着瓶子随着洋流漂浮,撞在海底礁石上粉碎成一片片的怪物,第一次遇到了难题。 她不知道该怎么修补破碎的瓶子。 于是只好极尽所能,想要让舒窈重新开心起来,露出往日那些羞赧的、生动的、眼睛里好像会发光的模样。 无论对方想做什么,她都一一满足,好像这样就能让这瓶子破碎得更晚一些。 哪怕舒窈此刻拉着她的手,顺着那条如枯萎玫瑰般的灰色长裙开叉下摆而去,抚摸上属于人类的大腿肌肤,肌理分明,细腻又温暖。 却还不止—— 蔺然听见她的女朋友如此哭着道,“不够、还不够、更多一点……” 她想要更多的、足以与这现实痛苦抵消的欢愉。 第40章 沉湎 衣裙成了更多肌肤相贴的阻碍。 几分钟前, 蔺然只是持纵容的态度,想要由着舒窈将那些快要疯狂的情绪发泄在自己身上,女朋友要亲, 她就亲, 要抱, 她也抱。 甚至在这个过程中,她还很温柔地抬手扶住在亲吻中投入过于忘我、好像要从自己身上滑下去的人, 但是舒窈却丝毫不在意自己是否要从沙发上滚落到地毯上, 她的动作里带着恨不能与整个世界同归于尽的疯狂。 于是在刷卡买单的时候, 看起来有多衬女朋友的光锻黑裙,此刻那繁复如丝带的重叠面料, 扯起来就有多么不顺手—— 她有些沮丧地跨坐在蔺然的大腿上, 好像不懂自己为什么始终拆不开这份上天送给她的礼物。 女朋友长得那么漂亮, 从头发丝到脚趾都像是被神精雕细琢出的艺术品,就像先前舒窈和司徒锦开玩笑时说过的话,不馋她的身子,简直是太监。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在蔺然这里得到更多的情绪,如果是与平日皆然不同的情与欲, 出现在蔺然这张脸上, 对自己而言一定是无上盛宴。 舒窈是这么想的。 可是这会儿却只能将脑袋抵在女朋友光滑的肩上,泪涔涔地抱怨:“怎么撕不开啊?” “嗯?” 听见她的话,蔺然像是陡然明白了什么, 拉起她的手, 沿着肩下侧面已经开口的拉链,由指成刀, 如裁纸般,将拉链一路拉到了超越原本长度的地步—— 玉色肌肤自黑色衣料里倾泻出更多。 她语气里带着温柔笑意, 拉着她的手,像是教孩童写字,去教她如何令自己呈现出更多,直到舒窈混乱的大脑跟着她的动作,看着那链条无限延展,一直到将整条裙子拉开分作两半。 原本坚固包裹着她的衣料,成了只轻轻一拉就能彻底扯下的遮羞布。 而她拉着舒窈的手,放上自己锁骨下那一角,将这条黑裙一点点从身上揭落,语气里甚至还带着安抚: “这不是撕开了吗?” 舒窈:“!” 她眼底盛满了春光,神色恍惚地想,啊,好像要疯得更厉害了。 …… 犹如看到传说中由魔鬼作的、只要看见就会陷入癫狂的画,舒窈就像那些被画吸引的粉丝,恨不能一寸寸吻过这些完美作品,甚至在恍惚中,又听见了先前雨夜在这房间里会出现的稚嫩声音。 【舒服亲亲,想要,呜】 【摸摸瓶瓶精?】 舒窈甚至都能含着泪弯起唇角,将这些幻听的疯魔动静当作是这狂欢序曲的背景音。 直到她的掌心按上了蔺然的腿间—— 因为她的亲吻和抚摸太过舒服,忍不住想要沉湎的蔺然意识到自己届时将无法完全控制住这些触足的想法,这几天女朋友被身体出现的各种异常惊吓到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她忽然明白对方想要的是什么。 而且,她想要让舒窈放松下来。 蔺然现在对她发生的变化只有一些大致猜测,但还没有实质的证据,所以先让女朋友从这惊惶里获得平静才是最紧要的,只要给予舒窈足够强烈的感官刺激,届时就算自己情动,她也应该顾不上聆听触足们的声音。 于是她转而与舒窈的双手相扣,亲了下她的鼻尖:“让我来,好吗?” 坐在她身上,被她此刻发丝难得有些凌乱的模样迷得不要不要的人胡乱点头,立即将自己要做1的念头丢到九霄云外。 舒窈甚至还做出了以前从未设想的动作,像是对蔺然刚才教她解下衣裙的投桃报李,也主动拉着对方的手,放上自己的大腿。 比起蔺然那件做工过分卓越、还很难让人拽下的小黑裙,舒窈这条星空裙则识趣得多,后背交叉设计的肩带,即便是让人从身后伸长双臂拥抱,也能让掌心轻易流连任何一处想要贴近的肌肤。 而高开叉的下摆,也让她像是一朵完全迎着朝阳在枝头盛开的花,花瓣层层叠叠地开放,连散发出馨香的花蕊都清晰可见- 明明裙子还好好地穿在身上。 甚至连那灰色的裙摆都在沙发上铺开,可是对比黑裙已成破布、被丢在旁边的女朋友,舒窈才是那个从头红到脚的人。 连肩窝处都是粉的。 她一条长腿总是从蔺然的膝头打滑,几度要掉下去,被重新捞上来,被对方卡进臂弯固定之后,却还是情不自禁地一晃一晃,像是禁不住船身行驶时的海浪摇晃。 乍看放松不已,实际上从脚背到脚尖都像跳芭蕾舞时一般紧绷,连脚面上的青筋都显露时,便痉挛似的发起抖来。 她眼神迷离,瞳孔都失了焦,唯有带着湿汗的掌心一次次不顾感官里炸开的烟花,竭尽全力地想要去攀住蔺然的脖颈,像是落水的人使劲抓住浮木。 即便一次次推她下水的人,其实就是蔺然。 明明屋外没有落雨,这房间在深夜里的潮气也并不浓郁,可她就是觉得整个人都沉溺在水中,即便口鼻齐用,也很难将新鲜的氧气输送到肺里。 连面颊上也全是缺氧般的坨红。 当她整个人都痉挛似地颤抖起来时,她便会叠声叫着女朋友的名字,而这时,蔺然就会温柔地压住她的后腰,将她按进怀抱更深处,在她无声张唇的尖叫声里,一点点舔掉她眼角渗出的泪。 可是舔去这些眼泪时,怪物的眼神却是遗憾的。 漆黑的眼珠在女朋友意识涣散时,贪婪地看着裙摆之下,沿着人类小腿肌肤缓缓流下的液体。 分神压制触足想法、甚至命令它们处于拟态状态下一动不许动的怪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湿痕顺着小腿,滑过脚踝,最终在脚尖凝聚许久。 啪嗒。 滴落在地上那只光面的黑色高跟鞋尖上。 …… 舒窈果然再也听不见什么奇怪动静了,因为她的耳朵里都是自己发出的声音,是难耐的呜咽、是喘不上气的破碎声、还有像在哭又像在撒娇的,总是叫着女朋友名字的声音: “蔺然、蔺然……” 在她脑子里的烟花一次又一次地绽放,胜过之前游轮上的烟花秀演出,甚至比水母潮更壮阔的时候,被短暂松开的舒窈浑身发软地滑落,跌到了地毯上,她看见了自己散开的裙摆。 这次蔺然没有再扶她起来。 而她就怔怔地看着裙摆上那朵被印上去的梵高的向日葵。 灰色的向日葵花瓣像是钢铁般的尖刺,扭曲地朝着朝阳盛开,张牙舞爪地,和她此刻不管不顾的精神状态极其接近。 她便也像这朵向日葵那般,扭过上身,想要去和身后靠过来的人相拥,像是飞蛾扑火,可是不知是船在海浪里晃得太厉害,还是她真的失去了所有力气,每次都要在能靠近女朋友的时候,膝盖滑向更远处。 这次她哭得更厉害了。 连叫着女朋友的声音里都带着委屈,直到不知多久后,被蔺然抱进浴缸里,在满池的热水中,她躺在对方的怀中,被对方指尖抚摸着眼尾,出声问她: “还好吗?” 舒窈安静了会儿,才缓缓摇头。 她转过身,任由这件本来就要掉落的长裙自水面上浮起,而她在这狭小的浴缸里也要跟女朋友面对面拥抱,哪怕这任性使得浴缸里的水被泼出去很多。 于是蔺然只能再次抱紧她,直到中途外面似乎有人敲门,舒窈隐约听见了司徒锦的声音,但是她只是盯着只剩下半缸的水,神色空白地发呆。 等到女朋友回来之后,她就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扒拉在浴缸边缘,用沙哑的嗓音问:“你去哪里啦?我等了你好久,水都凉了。” 为了让她再次热起来,蔺然重新放了水—— 不过后来。 浴缸里只剩下了那条漂浮起来的灰色长裙。 而舒窈被按在狭窄的洗手台上,后背抵着冰冷的镜子,在她给予的温度里,恍惚回到了那次在家里偷吃完荔枝,被按在冰箱前面亲吻的时候。 一面冷,一面热。 冰火两重天,让她觉得这幅身躯也像是经历火烤、又被丢进冰桶里的,快要破烂的洋娃娃- 舒窈不记得这场末日狂欢般的放纵究竟持续了多久。 她连白天和黑夜颠倒过几次都数不清,只是每次都昏昏沉沉地睡过去,再醒来之后,看见身上留下的那些斑驳痕迹,很珍惜地摸了摸,然后又抱着女朋友再睡了过去。 在这几天里。 她看不到古怪的画面、闻不到恶臭无比的其他人、也听不见什么稚嫩的声音,好似从灵魂深处放松了下来,而整个人就像树袋熊,挂在女朋友身上,甚至连吃喝都要坐在她腿上,懒洋洋地等着她喂。 而她身上那股无处发泄的疯狂,逐渐变成燃烧后的余烬,睡眠质量也一次比一次安稳之后,在舒窈最后一次从床上醒来时,身后却没有了熟悉的怀抱。 蔺然又出门了? 舒窈发了会儿呆,以为她又是出去找侍应生们订餐。 但此刻。 蔺然却出现在了这艘游轮深处,平时除了船员之外,少有人到来的地方,空气极其不流通,海水的腥味和其他的船舱钢铁零件混合在一起,甚至味道有些刺鼻。 而她视若无睹,鞋跟踩过地上的积水滩,单手插着薄风衣衣兜,视线左右逡巡片刻。 水花静止的刹那。 隐忍多日不许动弹的触足得到解封令,狂欢般将藏在附近黑暗里的一个家伙准确地揪了出来—— 那是一个上半身是青花鱼,下半身是人类两条腿的存在。 仔细看还能发现他穿着vip客房区的服务员衣着。 蔺然面无表情地和他那双鱼眼对视片刻,在他瑟瑟发抖、泪眼汪汪的眼神里想着: 好可惜,自己最讨厌吃鱼了。 于是她用触足拎着这家伙晃了晃,简单粗暴地拷.问道:“那只高等级的深渊种在哪?” 40-50 第41章 酒吧 被逮住的服务员两条细细的长腿簌簌地抖着, 鱼泡眼里盈出汪汪的泪水,他刚开始被分配的任务就是就近监.视她们俩的动静,在计划里本就是被牺牲的炮.灰—— 他是被用来投食的饵, 是早就放置好的章鱼药。 就算上次躲过, 这次也要死了。 蔺然没什么耐心看这种丑鱼喷.射泪水, 刚想用最简单的办法,刺.入他的大脑, 吞食他所有的记忆, 却听见他哭哭啼啼地求饶, 说自己身体里本来就被那些大人们种下了毒,如果吃掉了他, 她和她豢养的那个人类都会很惨的。 “嗯?” 黑红色触足险险地在他太阳穴附近停下, 蔺然眉梢动了下, “除了木青,还有谁?” “所、所有的【殉道者】,都已经离开了深渊……”他哭哭噎噎地将自己鱼脑袋里勉强装下的内容往外倒,末了有些迟钝地想起什么,忽然道, “您、您也是从深渊里出来的, 难道不知道这件事吗?” 蔺然面无表情:“我为什么要知道这群水母的事?” 大概是她比起那些可怕的、抓起鱼就简单粗暴地种下毒,逼迫他执行任务的【殉道者】,此刻愿意听食物多说两句遗言的态度感动了鱼, 于是鱼好脾气地回答: “因为这是所有深渊里的存在都必须执行的命令。” 他说, “【灯塔】要带着整个深渊降临到这个世界,祂需要更多的锚。” 殉道者们是祂的锚。 而见过那群殉道者之后, 就连他这样低等级的寄生种,脑袋里也被种下了这个指令, 此后即便他死去,他的尸体也会成为一道可以被定位的锚点。 蔺然没想到自己今天竟然因为阴差阳错的挑食,得知了来自深渊里的这般消息,她脸色第一次变得有些难看。 而青花鱼隐约从那些殉道者们口中听过与这只章鱼留下的恩怨,此刻不知怎么出声问道: “您要提前离开吗?” 在那些高等水母时时刻刻保持的同频通讯里,即便不想听,鱼脑袋里也被灌注了很多不该知道的消息—— 比如,当年在深渊里,这位大人初生时曾经闯入过【殉道者】的地盘,然后就被围.殴、驱逐了出去。 没有逃跑之意的蔺然再度动了动眉头。 在她极具危险的杀意燃起之前,想到那个上次拉住这只掠食者、导致自己躲过死劫的人类,懂得报恩的青花鱼求生欲极强地补充道: “您身边还带着那个很喜爱的人类吧?其他的殉道者都在向这艘船集结,她、她只是个普通人类,再留下去恐怕会遇到危险……” “因为,【殉道者】们好像开始对她感兴趣了。”- “阿嚏——” 同一时刻。 因为太饿而没办法继续赖床的舒窈拖着疲惫的身躯起来,想要翻翻冰箱里有没有可能留下什么吃的,结果只在里面看见几瓶最初入住时就被放进去的饮料。 剩下的……就只有她那天刚进来时,收到的那束漂亮鲜花,舒窈把它们塞进了冰箱里,但是想到冰箱的湿度可能有些高,又找服务生要了一个透明的玻璃罩,将花束放了进去。 她想在尽量在旅途结束时,让这个透明玻璃罩盒子里的花束仍旧尽量保持最初的模样再送给蔺然,作为她们这次出来共同旅行的纪念。 此刻再见到这束花,回忆起自己来旅游时的心境,舒窈才发现那种期待和快乐,似乎已经离开自己很久了。 她从冰箱里捧起这个玻璃罩盒,想要打开仔细看看这些花朵的状态,结果不知是玻璃表面带着冷意湿滑,还是盒子最初就没有封好…… “怦!” 圆溜溜的玻璃罩从她掌心滑落,恰好掉在没有地毯的那部分地板上,玻璃片摔得到处都是。 而她捧在手里的那束花,被藏在繁华表面下的很多花苞都在她的轻轻触碰里,花瓣一片片地凋零。 舒窈在冰箱门跟前就这样看着碎掉的玻璃与凋零的花,静静地站了很久。 直到听见手机在床上震动的声音,她才回过神来,走过去却发现居然是蔺然出门时忘记带的手机。 而上面被备注‘司徒锦’的熟悉头像发来消息: “杳杳身体有好一点吗?” …… 闺蜜发来的询问,让舒窈惊觉自己好像在那场美梦里不管不顾地陷了太久,她用自己的手机给司徒锦回了消息,问了她在的地点,然后就去衣柜里翻找衣服。 结果因为怎么都找不全记忆里带来的每一套衣服,舒窈莫名站在衣柜跟前把自己给气哭了,但是她很快又擦掉眼泪,在这种糟糕的情绪里,第一次试着用手里有的衣物,搭出了一套像样的出门装。 不过等到走出房间之后,她就发现以自己此刻的状态,似乎已经判断不出别人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了。 因为,她的妄想症又发作了。 自从她出去之后遇到的第一个人,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就将目光死死地黏在她身上,像是以双眼作为一台监.视器,自动且无声地跟着她的行走轨迹转动脖颈,直到她进入下一个人的视野—— 她根本不认识这人,以及接下来遇到的每一个。 可是她却觉得全世界都在看她,而且是带着恶意的凝视眼神。 “看不到我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舒窈努力欺骗自己的大脑,如念咒般,好几遍之后,竟然发现他们真的像撞上了玻璃的苍蝇,没头脑地开始左右乱看,再也无法聚焦到自己身上。 她很低地干笑了一声。 没想到自己这病症呈现的画面,还有点喜剧天赋。 于是她得以就这样朝着司徒锦所在的地方而去,好友这时候在楼下几层的酒吧里,是她上回带着蔺然去玻璃桥拍照的早上,司徒锦和木青去过的酒吧。 倘若这艘游轮真的陷入什么危机,司徒锦也不至于这种时候还在酒吧吧? 所以,果然是我有病。 舒窈现在已经能坦然接受自己具有严重精神病的人设了,结果就在转过弯之后,发现自己还是对病情的预估过于乐观。 她看见了木青。 可是这次的木青和之前遇见的每一次都不同,她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因为她面庞肌肤像是被灰黑色的轻纱一层一层地覆盖。 很奇怪地,在看见那些黑色轻纱时,她就像是回到学校曾经层层黑纱困住过自己的走廊里,不管往哪个方向走,都最终去到了她的面前。 甚至手脚还不听使唤地,想要去揭下她面上那一层一层的薄纱,像拆开被包裹的木乃伊的那层层纱布。 她忽然很偏执地想要知道—— 这张脸之下的真面目,到底是不是林静姝- “杳杳!” 就在舒窈被唆使着抬起手,指尖即将触碰到面前女人的面颊时,身后忽然传来很急促的呼唤声! 她扭过头去,只来得及听见木青很不悦的一声“啧”。 而她的身后,险险赶到的司徒锦一手搭上她的肩膀,关切地出声道,“你出来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站在司徒锦的角度,在舒窈扭过头的那一刹那,船顶上方就.射.出一张极具腐蚀性的,十分特别的透明大网,恰好将那只“木青”捕入其中,不过网面收拢时,却只留下一阵灰黑的烟—— 等到舒窈和好友打完招呼,想要解释自己刚才奇怪的行为时,一回头,本来站在那里的人早就人间蒸发。 怎么看,她刚才都像是一个人对着空气痴痴看了很久,还想抬手抓空气。 舒窈:“……” 真好啊,这就是精神病的日常吗? “你……没事吧?”司徒锦想到刚才埋伏在天花板上的家伙。 那是自己上次在工业园区遇到楚宛那种怪物之后,嗅到了危机的父亲开始在暗中搜罗聘请很多特殊部门奇人异士,刚才那位是刚上船的、脾气很古怪的家伙,不喜欢认识陌生人也不喜欢透露身份。 于是司徒锦只能若无其事地拉着舒窈的手,带着她走进这艘船此刻最安全的地方,实际上的安全屋、表面上的酒吧,现在这艘船已经在海面上停航,并且被重重的迷雾包围,虽然她和她的人都带了特殊的定位器,可是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等到救援。 司徒锦决定今天就带着好朋友住在酒吧了。 但是舒窈在听见她接连两声关切的询问之后,却禁不住眼神黯然,下意识地猜,是蔺然把自己的情况告诉司徒锦了吗? 好朋友也知道她精神不正常了吗? 一定是这样,所以司徒锦听见自己要来找她的时候,才会急急忙忙地出来,生怕自己乱跑,或者是走丢了之类的,对吧? …… 舒窈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她只是摇了摇头,乖乖被司徒锦带进了酒吧里,眼神都不往周围瞥一眼,因为她不相信自己看到的任何画面,最后只盯着面前的一只精致威士忌酒杯。 她小心地伸出手,沿着那只绿色的,底部还绘刻了长桥图案,四周都是雪花纹路,在灯光照耀下,将错落的光倾洒地处处都是的酒杯拿起来,指尖抚过上面的纹路,试着对司徒锦道: “这个杯子,好像很漂亮诶?” 司徒锦不明所以,“还行啊,你喜欢就送你。” 舒窈却长出了一口气。 杯子是真的。 她看了看司徒锦,又去看看手中的杯子,有些担心自己在这里久了又看到什么奇怪画面做出过激行为,到时候吓到朋友就不好了,于是她陡然提议道: “那我想用它喝一杯,有推荐的吗小锦?” 司徒锦眼神古怪地看着她,“你要喝酒,现在?” 但很快想起来蔺然说过的,关于舒窈最近心情非常糟糕的事情,况且还不知道要在这船上待到什么时候,即便要走,司徒锦身边也有的是人能把朋友扛走,再不济让她家的蔺黛玉来抗也行。 于是她干脆起来走到了此刻没人的吧台后面,抬手去拿了瓶朗姆酒,十分擅长苦中作乐的司徒大小姐眉目里都是笑意,将酒瓶抛了下又接住,立即进入了调酒师的状态里,出声道: “想要什么味道的?” 舒窈莫名地也被她的好心情感染,双手托腮,捧场地回答,“要甜的。” “知道了,像你女朋友一样甜的是吧?”司徒锦翻了个白眼,但还是抬手选了与酒相配的蜜桃果汁,还有一款打底的茶饮。 结果又听舒窈出声道,“要度数高的。” 浅发女生松开手,将下巴压在吧台上,眼瞳里的情绪被上方落下来的四散灯光照的同样破碎。 她就这样对司徒锦小声说道,“我喝醉了之后很乖的,对吧?” 那样身边的人就不用再操心她做出奇怪的举动了吧? 第42章 喝醉 司徒锦其实有点猜不到舒窈是为了什么事情而烦忧, 但是看朋友现在急需酒精解千愁的模样,还是按照她的建议,选了用伏特加做底的配方。 不过在那之前, 她先拿过旁边的一个普通直筒玻璃杯, 洗干净之后倒了半杯牛奶递过去—— “还没吃东西吧?” 现在整艘船上状况混乱, 餐厅早就关门了,即便有营业的, 普通人走进去也不知道究竟谁才是被享用的餐点, 想到她们小情侣好像在屋子里待了不少时间, 司徒锦现在甚至能眼尖地瞄见舒窈脖颈纱巾边缘露出来的半枚吻痕。 “先喝点牛奶垫垫,你平常不喝酒, 太猛了容易伤肠胃。” 舒窈很听话。 将牛奶喝完, 还舔了舔唇边的奶渍, 然后视线就继续盯着司徒锦手里的银色调酒器,恰好有张点单的本子在附近,司徒锦拉过来翻了下,准备现学现卖。 隔着吧台的女生小白鞋并未踩在高脚凳的脚踏上,而是在半空中慢慢晃悠, 她好奇地探过身跟着看被司徒锦翻过的页面, 指着其中一杯彩虹色的问道: “这个看起来很好喝。” “是还不错,”司徒锦瞥了她一眼,“味道酸酸甜甜的, 但这杯叫‘初恋’, 你确定想试试?” 舒窈:“……” 她慢吞吞地“哦”了一声,主动帮司徒锦翻页, 又见到另一张图,茉莉花苞盛开在碎冰的透明汽水里, 名字叫做‘白月光’,她便高高兴兴地宣布,“那要这个!” 司徒锦瞥嘴,抬手去拿椰汁时,与她道,“不如今天就干脆给你创作一杯,起名叫‘恋爱脑’,怎么样?” 舒窈红着脸,却点头,“好呀。” …… 透明的椰饮里混了点伏特加,再有茉莉花茶的味道作掩,随着酒杯摇晃将里面的冰块撞出叮当响声,将上面装饰撒的一团团白色花苞也摇得极具风情。 这让舒窈想到了蔺然穿着白裙子或者白衬衫时候的模样。 好像只要和蔺然有关,即便这杯是毒.药,也会变得格外甜美。 她将这杯酒一饮而尽。 然后充满期待地看着司徒锦。 司徒锦倒也没想到她平常滴酒不沾、现在居然能这么干脆地喝完,但是转念又想到新手喝酒也总喜欢这样,虎头虎脑地闷灌,不用几杯就能把自己撂倒。 她叹了一口气,还是改了基底与配方,将接下来的一杯杯放到她的面前—— “海上日出。” 橙汁做底,调进朗姆酒晕开,颜色自下而上从深到浅,最上面的杯口卡了片柠檬,她将这杯每天醒来都能在行政vip房见到的美景递过去。 “海底星空。” 这杯是蝶豆花水、金酒和柠檬汁叠在一起的变色魔术,酒液被点成了梦幻般的紫色,让舒窈想到和蔺然一起在那个浴缸里看到的绝美水母潮。 舒窈接连干了三杯,面颊都是被酒精熏染的酡红,她很轻地打了个嗝,是喝水喝多了的那种饱涨感,这才稍微停了自己灌酒的动作,改而迷惑地和吧台后的朋友对视: “明明每一杯,都是蔺然。” “可是为什么,我总是会看到林静姝?” 司徒锦被她的问题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试着理解了一下她的话,“什么林静姝?你最近总是提起她,是她又发消息骚.扰你?还是给你打电话了?你心情不好跟她有关系?” 要不是这吧台是用坚硬的大理石正面打造,司徒锦这会儿已经一巴掌拍上去了。 她义愤填膺地挽了下自己身上这条裙子的泡泡袖,若不是此刻在停航的、四面都只有大海的孤独游轮上,她下一秒就能直接开着跑车到那个讨厌的家伙面前算账。 舒窈神色闷闷的,张嘴想要说,却有些难以组织语言,比划了半天,又想起来这只是自己的被害妄想,于是摇摇头,又对司徒锦露出笑容: “刚才这几杯,都不够甜,你答应我的‘恋爱脑’呢?”- 那杯‘恋爱脑’还是被司徒锦调了出来。 是西瓜汁、香水柠檬和糖浆与极少数的朗姆酒混在一起的粉色酒饮,放在底座半圆的玻璃杯里,再用挖勺将一团团西瓜果肉舀成球放进去,满满地从杯子里鼓起。 西瓜球之间还被她随手薅了旁边一盆白色小雏菊,点缀在上面,看起来既像是哄小孩的粉色甜品,却又确实可爱梦幻地和舒窈恋情的甜蜜模样很像。 或许在其他人眼中,恋爱应该是草莓这种可爱的水果—— 但对不喜欢草莓的她而言,纯甜的西瓜就是最完美的。 这么想想,这个夏天她都还没有和蔺然一起吃过西瓜呢。 舒窈眯起眼睛,盯着这杯酒饮看了好久,才珍惜地端了过来,小口小口啜饮着。 她喝着喝着就像森林里醉了蜜的小蜜蜂,脸颊都贴上了冰冷的吧台,却还不舍得放开这杯酒。 司徒锦看着她酒醉后安安静静的模样,从吧台后面走过来抬手捏了下她的脸,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她说话: “既然这么喜欢她,又为什么在她身边还这样痛苦?” 舒窈没有听清,眯着眼睛去看捏自己脸的人,过了几秒钟,高高兴兴地认了出来,“是小锦!” “嗯嗯嗯。” 司徒锦看着她又红又软的脸,收回手,转开了目光,嘀咕了句,“真是让蔺黛玉赚到了。” 这话才刚说完。 鲜有人影经过的酒吧门口,就多了一道身影。 女人黑色的长发柔顺地垂落在肩头,黑色风衣下,艳丽的红裙衬出她万种风情,此刻她面上神色峻然,便是说不出的冷艳,是与平常截然不同的气质,甚至让司徒锦觉得有些锋锐。 她视线很快锁定自己要找的目标,也没管这家酒吧里暗处浮动的警告,视若无睹地一脚踏入这间人类的安全屋,往她要找的人直直走去。 …… 司徒锦在她即将靠近到要被暗处的特殊保镖们误伤时,做了个打住的动作,眼神不太确定地看着她,“特殊时期,蔺主任,你要不先证明自己是本人?” 蔺然漆黑的眼睛看向她旁边那道身影,闻见从她身上散发出的浓郁酒精味,神色变得有些复杂,回答司徒锦的语气变得漫不经心: “这艘船上不会有谁敢冒充我——” “她是喝醉了吗?” 司徒锦敏锐地从她的话里听出其他意思,不过就算是其他人冒充的也没关系,想从这间屋子里变戏法一样将舒窈带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因为对她心里眼里都是舒窈的态度感到满意,司徒锦便领她走到酒醉的人旁边,出声道,“嗯……她心情还是很不好,刚才还和我提起了林静姝,是那家伙最近又在打扰你们吗?” 蔺然面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片刻后变做恍然,“原来如此。” 如果‘木青’是林静姝,再加上她身上降临的【殉道者】,也难怪自己刚见面的时候就会觉得她如此令人厌恶。 司徒锦:“?” 她还有些茫然,蔺然却已经走到舒窈的旁边,俯身查看她的状态,发觉女朋友闭上了眼睛,一副陷入香甜梦乡的样子,她的神色也柔和了很多。 甚至还抬手替舒窈将面上那些遮掩她气息的乱发拨开,又帮她将脖颈上已经有些松垮的纱巾重新系好花样,正准备抱她起来时,才发现司徒锦在旁边面色不善地盯着。 于是她稍加思索,“既然杳杳说她是林静姝,那她就是。” 司徒锦还是没反应过来,“谁?” 蔺然随意抬手,在吧台不远处一块掉落的冰化作的水渍里,抬手写下了两个字。 木木。 双木为林。 司徒锦盯着那两个字看了眼,脸色难看地骂了声,“靠!” 再想到刚才被自己的人抓捕、却只漏成一片轻纱消散的家伙,不由道,“那她现在已经是怪物了?” 此时蔺然已经将人很轻地打横抱了起来,闻言严谨地答道,“怪物是林静姝,不过,林静姝只是怪物的一部分。” 司徒锦经过短暂的震惊,很快反应了过来,问道,“你要从这里出去?你知道这艘船上现在很危险吧?你能保证她的安全吗?” 蔺然略微思索片刻。 “要向你证明吗?” 司徒锦再度:“?” 这是能马上就证明的东西吗?- 结果接下来,司徒锦的三观再次受创。 在她视野里,抱着人踏出酒吧,径直往房间方向走去的蔺然还没到转角处,就察觉到了窥探者的目光。 她用了最简单的办法解决这种窥伺—— 解除了拟态的,危险而粗壮的腕足如钢针,直接弹.射贯穿了那个低等级寄生种的身躯,甚至在一瞬间就将那连人带怪物的融合身躯搅碎成了漫天的血雾。 被染成红色的空气里,展现出原形的黑红色斑斓触足张牙舞爪地成攻守兼备的姿态,护佑在她的身形四周,一根一根又一根,像是破土长出的卷曲蕨根。 但上面散步的大大小小吸盘里尖锐的獠牙,又彰显她无可匹敌的肉食者身份,而非只能以伪装恐.吓旁人的植物。 司徒锦:“!!!” 她表情窒息,甚至抬手扶了下吧台,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竟然直接将舒窈交给了一个怪物! 还没等她下令将人抢回来,血雾中的触足像是自动找寻猎物的雷达,刹那间以人类肉眼捕捉不到的速度挥舞起来,猎猎风声里,聚集而来的寄生种们都死在它们的蛮力之下。 血液凝聚成泊,流遍酒吧外的船舱走廊。 而空气里的浓雾颜色愈重,像是水汽凝结成了云、又不堪重负水珠的重量要落下雨来,于是‘滴答’一声,冶艳的一滴红色自上空落在了女人冷白色的脸上。 “蔺然?” 迷糊的、像撒娇般的声音昏昏沉沉地响起,是怪物怀中的人辨认出来了此刻拥抱自己的温度。 …… 从司徒锦的角度,她完全看不到被那些恐怖的触足、以及女人背影所遮挡的好友神色,好像此刻舒窈是被一个巨蚌藏在硬壳下的那枚珍珠。 可是她却能看见,就在舒窈发出声音之后,本来进入猎杀模式的触足忽然停下来一根,将女人侧脸上沾染的、即将滑落掉下去的那滴血珠拭去。 而这个怪物就带着残余的红痕,在这漫天的血雾里,停在血泊中,血色映出她面上专注且温柔的、和平日别无二致的笑容。 她对着怀中人缓声应道: “嗯,我来接你了。” “没事的,再睡一会儿吧。睡醒就好了。” 她承诺过的,不是吗? 舒窈想看到的人间是什么画面,她就将世界变成什么模样,她不想舒窈再因为所谓的幻觉而痛苦了。 第43章 文案 舒窈感觉自己又闻到了很浓郁刺鼻的味道, 还混合着很难闻的铁锈味。 她皱了皱鼻子,将自己在女朋友的怀里蒙得更深些,明明喝了酒, 却感觉自己的大脑此刻又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只不过她的表现与这股清醒截然不同, 不仅懒得睁开眼睛, 甚至还要撒娇地在充满女朋友气息的怀抱中胡乱蹭,像睡觉时偏要“咪呜咪呜”叫着去找妈咪的小猫。 直到她听见房间门开合的声音, 隐约听见破碎玻璃被碾到的声响, 才想起来什么: “刚刚……我摔碎了……” 鼻音浓郁的话嘟囔着在蔺然耳边响起。 蔺然“嗯”了一声, 安慰了她一句“没事”,然后使唤着触足将那些碎玻璃收拾了, 免得之后女朋友不小心被扎到。 于是刚刚大开杀戒、甚至偷吃了不少的腕足们, 这会儿就像是扫地机器人, 拿扫帚的拿扫帚,拢玻璃的努力蜷起来,还有在碎玻璃茬里找到一点残余香甜血迹的。 【瓶瓶精?受伤?】 【甜的!】 察觉到它们的反馈,蔺然改了方向,将喝醉酒的女朋友放到沙发上, 捉起她的脚腕, 仔细检查她身上伤落在了哪里。 微凉的指尖抚过肌肤,让喝过酒之后浑身温度都更高的舒窈感觉到痒,她忍不住缩了缩脚, 眉眼里都是笑意, “痒……” 蔺然却没让她动,“打碎玻璃的时候伤到了?” 舒窈;“唔?” 她绯色脸颊上的红都蔓延到了薄薄的眼皮附近, 睁开双眸时,低敛的模样让那双浅色眼瞳呈现前所未有的潋滟感, 像是漾开涟漪的小池塘。 然后她就这样脑袋枕在沙发扶手的高处,与坐在另一侧、还将自己双脚压在腿上的女朋友对视了好久,才慢慢思考着摇头,“没有哇……” 但是蔺然已经看到了那一点红色。 就在她的大脚趾前端。 应该是玻璃摔碎时,溅射起来的碎片划破了一点表皮,而舒窈并未意识到,所以也没有感觉到痛,这会儿更是已经愈合了,只留着一星红色,在肌肤上格外醒目。 她指尖在伤处很轻的按了按,“痛吗?” 舒窈摇头,总觉得被她握住的脚感觉特别奇怪,忍不住地想要抽开,这会儿思索片刻,干脆撑着沙发坐起来,将自己的上半身投进女朋友怀里。 “蔺然蔺然……”她叠声念着女朋友的名字,像只撒娇的小狗。 而女朋友就也顺势抱住她,掌心顺着她的脊柱一节节抚下去,同时一遍遍地应答: “嗯。” “我在这里。” …… 等到舒窈玩累了这种游戏,她就抱着蔺然的脖颈,坐在她怀里,舒展着眉目,闭着眼睛,好像要在她怀里睡着。 想到她之前在酒吧喝的那些水,蔺然掌心搭上她的腹部,“饿不饿?要吃东西吗?” 舒窈摇头。 她本来是饿的,但是喝了太多酒,还将小锦放到里面的水果也跟着吃了,这会儿已经察觉不出饿了。 在女朋友的温柔体贴里,她忽然出声说道,“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或许在清醒时,舒窈并不会提及这些异常,可是喝醉之后,人的心防几乎为零,她看见女朋友,就迫不及待要把心理藏着的事情告诉她。 蔺然仍然十分配合地问她是什么事。 舒窈抬手摸着她的脸,眨巴着眼睛确认,“你听了不会生气叭?” “不会。” 也是。 不管发生什么,蔺然好像从不对自己展露糟糕情绪。 于是舒窈放下心来,像说悄悄话一样,将手拢到她的耳朵边,扬起下巴凑过去,小声道,“我跟你说,我那个前任林静姝,她也在这艘船上。” 她声音压得愈发低,“而且……她就是木青!” 蔺然扬了下眉头,“哦?” 她露出温柔的笑容,语气鼓励地道,“你怎么发现的?” 舒窈备受鼓舞,抬手跟她比划,“就像、就像电视剧里那些易容术一样,我看到她脸上蒙着好多层纱,她……嗯……她就是用那些伪装过长相,但她最下面的那张脸,是林静姝……” 已经能看破怪物的伪装了吗? 蔺然静静地听着她说话,脑子里浮现的却是从那条青花鱼身上得到的讯息。 根据那群水母的猜测—— 舒窈目前已经因为和自己相处太久,出现了一些异变特征。 先是五感方面的变化,会比平常人更为敏锐,最重要的是精神层面,她已经能够与怪物共鸣,呈现出一定的【精神沟通】能力。 譬如那场舞会。 在那阵浓雾袭来时,蔺然以为是木青的一场恶作剧,将寄生种召到自己的面前再让它们消失,用这样低级的手段激怒自己。 却没想到,那条鱼说,当时那些怪物出现确实是【殉道者】的召唤,但消失却并非如此,他们是被另一道突然出现的命令,被迫驱回了浓雾里。 就像面对高等级的深渊种,那是他们无法违抗的命令- 在蔺然聆听女朋友的发现,同时观察总结她身上的变化时,正在喋喋不休地分享自己观察所得的舒窈,却很快变得沮丧了起来。 她低下头去,很小声的,像是嘀咕、又像是自言自语,“我说这些,是不是很奇怪?” 没等蔺然反驳,她又自顾自地点头:“肯定、肯定很怪吧。”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舒窈沮丧地好像都要哭出来,毫无征兆地开始自省,“这些天我想了很久,想到从前跟她相处的细节,最开始,她和那些我不认识的女生一起出去玩、聊天的时候,我是有表达过不开心的……” “可是她说,那是因为她没有在我这里得到足够的爱,是我不够爱她,给她的陪伴不够,让她没有安全感,所以她才需要从其他朋友那里得到友情来填补爱情的缺口……” 说出这句话的那天,林静姝露出了很孤独的神情,然后拉住了舒窈的手,问她今晚能不能留在自己家。 也正好是那一刻。 舒女士发来了消息,问她都这个时间了,和谁在外面玩呢,怎么还不回家? 舒窈最终也没有留下。 不过后来,她哪怕再在和司徒锦逛街时,碰到用工作忙拒绝了自己的邀约、结果出来和其他人有说有笑喝奶茶的林静姝,她也没有再露出反对的神情。 甚至连司徒锦要上前替她找麻烦,也被她拦住了。 在那段时间里,舒窈很努力地想要从其他方面给林静姝更多的安全感,她踩着点、甚至还好几次到了快十二点才回家,就为了能够陪伴对方更长时间。 她每天都提前下班,然后坐地铁去到对方的出租房附近,买菜、去给她做饭,还帮她收拾屋子里的卫生,然后还绞尽脑汁地规划自己的月薪,给她买所有她想要的礼物。 可是林静姝并没有因此变得更爱她。 相反—— 舒窈越努力,想要证明自己有更爱,对方的态度就愈不屑,连她失去唯一亲人的那段日子里,都没有出现在她身边。 就在舒窈想要重新开始生活,在假日的某个清早,跨越了大半个城市,想要去她家里给她做早饭的那天,用钥匙拧开了门之后,她看见了最具冲击力的画面。 …… 出乎自己的意料,看见两个拥抱着在客厅沙发上睡在一起的人,舒窈没有任何的感觉。 她既不觉得伤心、也没有难过,只是大脑空白了很久,直到门外有其他楼层的房客走过,拎着笨重的垃圾袋,空空的可乐瓶从里面滑落,滚下阶梯发出乒乓动静,吵醒了林静姝。 两人隔着很远的距离相望。 在林静姝想要拨开怀里的人站起来之前,舒窈终于有所反应,她很平静地说出了那句话: “我们分手吧。” 本来还想要解释的人神色从恍惚、惊讶,停在了自嘲的笑上,林静姝当着她的面,干脆地坐了回去,甚至将怀里同样醒来,感到尴尬想要离开的人重新按到怀中。 “好啊。” 她说,“反正你从来就没爱过我,我也厌倦了总是捧着你、看你脸色、卑微地祈求得到你感情的日子,我们就到这里吧。” 舒窈觉得好笑。 她们俩之间,卑微的什么时候轮到林静姝了? 但她实在不善言辞、更不擅长在这时候与别人起什么冲突,哪怕那个人半分钟前还是自己的女朋友。 她默然不语,脸色看起来更冷淡,就像是被激怒了,倘若旁人见到她这模样,只会愈发不敢接近她,只有熟知她秉性的人,才能看破她的脆弱伪装,见到她脆弱的情绪。 “干嘛?你不会真觉得你被我伤害了吧?” 林静姝道,“从交往的第一天,不管我做什么,你这张脸上都没有出现过什么情绪,就连现在我们分手,也没见你掉一滴眼泪——” “拜托,你要是真的爱我,发现我劈.腿、看到我跟别人睡在一张床的时候,你就应该哭、应该过来求我,让我不要看别人,只爱你一个,可是你有吗?” “舒窈,你要么就是从来没爱过我,要么就是被你妈折磨得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正常的爱,承认吧,你跟我谈恋爱做的那些事,不过是一些无聊的、过家家一样的仪式而已。” “你只是喜欢我身上那种叛逆的感觉,以为靠近我就能活得像我一样,把我换成其他人,只要是这样的性格,跟你告白,你都会答应的,不是吗?”- 舒窈不知道答案。 事实上,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之后她回到家、小锦恰好来找她,听说了这件事之后就在旁边当她的精神导师,一边替她怒骂林静姝,一边跟她说,不要听对方的那些pua。 “小锦,我真的没有爱过她吗?” 她最终这样问。 然后把司徒锦给难住了,最后绞尽脑汁地安慰她,“爱的方式有很多种,只不过她不是那个能接收到你的爱的人——再说了,没爱过她也挺好,她那种人渣,凭什么得到你的爱啊?” “不爱就不爱,下一个更乖,姐这里正好有个不错的相亲会资源,听说来的人质量都不错,是南城的高校群群主组织的,男女都有,咱们这就用新人的爱,抚平旧人的伤!” 那天舒窈也喝了酒。 还是司徒锦叫的外卖,只不过是几瓶啤酒,就把她给灌倒了,好朋友说什么她都点头,只觉心中有一股郁结需要抒发。 等到第二天被上班的闹钟吵醒。 手机上就多了一条相亲会的定位和地址。 像是怕她反悔,司徒锦千叮咛万嘱咐,说已经把她的名字报上去了,也帮她交了相亲的入场费,让她不许浪费,就算找不到合适的人,也一定要去走这个过场! 然后…… 她就这样遇到了蔺然。 舒窈从蔺然这里,体会到了许多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感觉,若不是林静姝总是出现,她真的很少再去想那段糟糕的恋情。 可是直到现在,舒窈才知道。 原来自己被伤得那么深,而且那伤痕还埋在自己的心中,最后还诱发了精神病! 三省吾身的舒窈将人生捋过很多遍,认为对自己造成最大打击的可能有两件事,一是母亲的去世,二是前女友的劈.腿。 但是这些天见到的幻觉里,舒女士从来没有出现。 所以哪怕她不愿意承认,也必须得正视这个问题,没错,她这些天的状态就是和那段失败恋情有关系! …… “呜呜呜……” 舒窈越想越不理解,自己怎么会对前任用情如此之深,但她现在病情愈发严重,以后肯定是瞒不下去了,所以还是决定主动向蔺然坦白,并且跟她很诚恳地剖析自己的内心,试图得到女友的理解,即便这真的很难为情,她都羞耻到要流泪: “我真的没想到她对我影响这么大,也没想这么在意那件事的……我以为早都结束了……” “对、对不起,要是我早知道我会因为这个生病,我就不会这么快开始和你的恋爱了,你现在肯定觉得很受伤对不对?呜呜呜对不起!” 听见她在怀里又哭又道歉的蔺然:“……” 她表情很少这么微妙。 因为完全没想到舒窈还能给这所谓的“精神病”圆上理由。 绝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完全不想再从舒窈的口中听到“木青”和“林静姝”这两个令她深恶痛绝的名字。 于是蔺然低头去吻女友的唇,一边亲一边哄,“不会,这不是你的错,你的事情也和那个人没有关系。” “有关系的呜呜呜……”舒窈在这个将唇齿里的酒味弥漫到女友身上的吻里挣扎着清醒,说话时眼泪还在往下掉:“我好在意,我太在意了才会这样——” “我会好好治的,你别离开我好不好?” 蔺然艰难地试图转移这个小醉鬼的思路:“我不会离开你,但是——” 舒窈得到最想要的答案,迫不及待地再度确认:“你不会骗我吧?” “不会。” “那你、你会像她一样劈腿吗?一边骗我说不在意,一边偷偷找其他人,说受够了我发疯的样子,需要其他人的慰藉?” 蔺然陷入沉默。 像是终于确定此刻跟她光用语言的方式很难沟通。 柔软的格子沙发里忽然冒出一根斑斓的黑红色触手。 紧跟着是第二根、第三根……方才充当过扫地机器人之后就一直安静蛰伏在旁边,甚至都没有进入拟态状态的它们就这样开屏般在舒窈面前摇晃。 明晃晃地映在了她的浅色瞳孔里。 直到确认她将这些触足看得足够清楚、注意力再也无法从自己身上转开,去思考什么不三不四的角色,蔺然才恢复从前温柔的模样。 她抬手捧起舒窈的脸,语气温柔、却透出不容置疑的气势:“劈腿吗?” “你问的是哪一条?” “我和它们,都可以一一回答你。” 第44章 怪物 舒窈的眼睛还睁得溜圆。 整个人处于受惊过度的怔愣状态, 像支棱着竖起耳朵的小兔子。 直到蔺然的吻即将落下,连她身后那些挥舞的触足也逐渐逼近,舒窈才恍然反应过来—— “!” 她仓促地抬起双手, 交叠着捂住蔺然的唇。 然后吓得打了声酒嗝:“呃!” 脑海里被酒精熏染的理智都在刹那间回笼, 甚至顾不得反思自己刚才都说了什么, 此刻只冒出一个念头:完了。 完了完了完了! 她的幻觉已经蔓延到身边人这里了,一定是因为女朋友太完美了, 连听见自己在她面前提前任、以及对前任那不自知的爱都能宽容的原谅, 让舒窈内心不堪与之相配的罪恶感太浓重, 所以现在才将女友形象也妖魔化! 呜呜呜,她真该死啊! 她就是那种传说中身处泥潭、仰望天上的白月光, 却觉得对方太过耀眼, 于是也要将月亮从天上摘下, 丢进泥潭里弄脏的那种卑劣者! 舒窈又一次重新认识了自己。 她眼泪掉得更厉害了,哭着叫女朋友的名字,“蔺然……蔺然呜呜,我、我好像更严重了,等到船靠岸了, 我们就去找医生开药好不好?” 蔺然温柔地拉下她的手, 此刻任由平日被压抑过度的触足们依循它们的心意,肆无忌惮地靠近它们最想靠近的人,笑着吻上舒窈的唇, 语气愉悦地答: “我就是医生啊。” “杳杳, 你没有生病。” …… 不。 她肯定是病了。 舒窈坚定自己的念头,不愿接受蔺然百般纵容自己的安慰话语, 可是、可是那些缠上来的触足留下的感觉,实在太真实了。 它们顺着被蔺然抓住的手腕, 像冰冷的蛇、蜿蜒爬过舒窈的手臂,然后就像老树根一样一圈圈盘绕上去……却还不止。 先前被玻璃扎到的、留了血点的脚趾趾缝也被一条触足顶开,湿滑的触感在脚掌蔓开,偏偏上面的吸盘还不安分,蠕动着、吮.吸过她的肌肤—— “啊!” 舒窈没能忍住那种好像被变态舔过脚踝、脚掌、甚至连脚趾都没被放过的恐怖感觉,整个人惊叫了一声,试图躲进蔺然的怀里,将女朋友当成自己最安全的避风港。 但对于此刻逼近的触足而言,她更像是主动走进了陷阱、再也跑不掉的猎物。 【亲亲!】 【贴贴!】 【瓶瓶精!我的!】 它们欢欣鼓舞,稚嫩的声音传到了舒窈的脑海中,令她恍然惊觉,这动静竟然和自己先前在雨夜听到的童声一模一样。 大脑像是被这些黏腻的触足也绞紧,一时有些转不动。 可是很快,第三条触足也绕了上来,它狡猾地钻进了舒窈的外套下,她刚才出门就套了件小香风的格子外衣,配了条丝巾,足够挡住身上的那些疯狂放纵痕迹。 现在外套的纽扣被抱着她的人一颗颗地拧开,像是在与钻进她腰上的触足打配合,那冰凉的感觉缠上腰身时,舒窈就情不自禁地开始颤抖,泪涔涔地对女朋友求助: “蔺然,钻、钻进去了呜呜——” “嗯,”蔺然将她的外套拉开,见到她里面打底的白色吊带,露出的肌肤上都是一枚枚吻痕,满意地亲了亲她的鼻尖,却纠正道:“我看到了,不过,还没有进去呢,别哭。” 舒窈不断地摇头,这次眼泪还没来得及落下,就被忽然支棱着从蔺然肩后方探过来的一根触足足尖抹去,透明的泪水在黑红色的斑斓腕足上蔓开,又被蠕动着、唆使它流入那隐约透出尖利獠牙的吸盘里。 只不过它发出的声音与主人截然不同,兴奋地怂恿道: 【哭!】 【瓶瓶精!哭!】 而这一次,蔺然没有允许它们将这种小名继续喊下去,出声纠正道,“不是瓶瓶精,是女朋友。” 听着她开始和自己的幻觉开始说话的舒窈:“……!” 更可怕的是—— 接下来那根就在她面前摇晃的触足弯曲着柔软的足尖,只思考了半秒不到,就愉快地改了称呼: 【女朋友!哭!】 舒窈:“?!” 然后那根触足就被蔺然抽出手拎到了旁边罚站,“不许凶,也不许命令她。” 可是她却从头到尾都没再哄一次,让女友止住眼泪- 在被新的一根触足凑过来舔掉眼泪的空隙里。 舒窈觉得自己一定坏掉了。 明明有病的是她,可是看见手腕内侧、脚踝旁边,那些细腻且薄的肌肤外皮上被触足吮.吸过后留下的深色的爱心形状,跟自己从前抱怨家里有不知名爬虫留在自己肌肤上的形状一样。 更多的相处细节浮上心头。 比如女朋友在盛夏时节也依然凉如玉的体温。 比如她从不在自己面前主动吃任何人类的食物,每次都是自己劝着、或者喂了,她才肯稍稍张开尊口。 又比如,每次蔺然下厨的时候,里面总是会发出噼里啪啦的热闹动静,好像里面不止她一个人,而且她也总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做出好几个复杂的菜和汤。 还有。 那次她们去工业园区,与蔺然分开之后,她找到了司徒锦,两人却从头到尾都没有再遇到那个变成怪物的人……而她们逃离时,在楼房倾塌的千钧一发之际,却有一根恐怖的红黑色触手替自己挡下了钢筋。 如今回想起来,舒窈才惊觉,原来女朋友在她身边已经显露过那么多的不寻常,可是她一次都没有发现。 格外青睐漂亮瓶子的蔺然、会恐.吓把花吃掉的蔺然、给她送了一把材料古怪的红伞的蔺然、不管她在哪里都能准确找到她的蔺然…… 她确定自己身边的人,从交往的那一天开始就是这样美丽诱人,完美得符合她想象中的女友形象,却从来没想过,这样完美的女朋友,并不是人类。 好消息,舒窈总算不必再为自己的精神病而忧愁了,因为她好像真的从头到尾都没病,而是陷入了一个怪物含量极高的世界里。 坏消息,连她的女朋友,也是怪物。 更坏的消息是—— 她的怪物女朋友在跟她解释,舒窈之前能闻到那些恶臭的味道,后来能够听见这些奇怪的、由怪物们的生物信号发出的内容,更甚至能逼退那些所谓的低级【寄生种】,都是因为她和怪物相处了太久,发生了不知名的异变。 难道,她也要变成怪物了吗? …… “不对。” 舒窈宁可接受自己是个精神病的设定,也不要加入那群散发出恶臭味的怪物群里,她固执地摇了摇头,甚至还要纠正蔺然,“不是这样的,那些是、是幻觉!” 蔺然不知道她为什么宁愿催眠自己去爱那个糟糕的林静姝,也不愿意与自己更接近,她的黑眸里仿佛即将酝酿风暴,只有替女朋友拨开被泪水站在面颊上的发丝时,动作还很轻柔: “那现在这些呢?也是幻觉吗?” 当她询问时。 那些攀上舒窈臂弯、缠上她脚腕腰身的触足们,从自发地朝她更敏感的皮肤聚集而去,如同得到特殊赦令,这次再无禁忌,要给女朋友留下足够深刻的烙印。 让她灵魂也能记住怪物形状的烙印。 “是!” 舒窈斩钉截铁地回答了,却嘴硬不到两秒钟,就发出了奇怪的、让她自己都面红耳赤的声音,手忙脚乱地要从蔺然怀里退出去: “不、不行……不要碰、不不不可以——” 这副迫不及待的逃离姿态,终于触到了怪物的逆鳞。 妖冶的红裙下,有更鲜艳的颜色如地毯般铺开。 往日里只让这些极具攻击力、也特别有自己想法触足们出来放风,此刻的怪物才慢慢展露它原本的模样,在那一根根的斑斓腕足之间,还有一层膜衣相连。 比起用腕足刺穿猎物、注入毒.液等等后来学会的简略捕食方式,像一张网那样将目标困住,才是蔺然初生时就学会的本能猎食形态。 黑红色的膜衣如流动的水淌开,让刚一只脚踏出沙发的舒窈就踩在那陷下去的、诡异的柔软上,甚至还有些无法使力,在波纹般摇晃的这片区域打滑,最终跌了回去。 她像是被粘在了蛛网上的小动物,上天入地无门,只能被掠食者拖回巢穴里,触足本就是怪物延伸的、品尝食物的口器,此刻她便也眉目愉悦地用她来尝遍舒窈: “它们和人类的手指不同,会给你比幻觉更深刻百倍的记忆。” “好好感受,我的女朋友。” 第45章 停电 邮轮的电力系统不知何时停止了运行。 窗帘半拉的房间里, 光线变得更为暗淡。 舒窈外套挂在臂弯上、连右肩上细细的白色吊带都松松垮垮滑落一半,有过之前不分昼夜的疯狂,如今蔺然已经比女朋友自己更了解她的身体—— 比如在她右肩后侧, 在舒窈自己看不到的位置, 有一颗很小的痣, 现在那颗痣周围的肩胛骨上盘桓着一根触足,正在轮流用上面大大小小的吸盘去轮流衡量, 好像非要找出一枚恰好能将这颗痣与周围肌肤都含进去的存在。 于是那片薄薄的皮肤就被一个个吸盘反复地吸住、又松开, 上面深深浅浅、大小不一的红印重叠着, 晕开极其诱人的颜色。 像四月三林里盛开的桃花。 可这只是舒窈此刻遭受的感官冲击里,最微不足道的一处, 甚至她略微涣散的瞳孔都没有聚焦上自己肩头这条鲜丽的颜色。 还有两根像蝴蝶结一样主动缠绕上她手腕, 将她的双手都束缚住的触足, 连充当绳索的状态都不老实,明明各自霸占了她一片掌心,却还试图将另一个家伙驱逐离开。 【我的!我的!】 【走开走开!】 【女朋友!牵牵!】 在黑红色危险绳结互相为占有更多地盘打架时,遭殃的只能是被它们困住自由的猎物,时不时的, 它们就要随机钻过舒窈的一处指缝、用吸盘黏住她的肌肤作为支撑点, 以便探出更长的腕足末端与同伴争斗。 活了二十多年,舒窈从不知道自己身上有这么多敏感的地方,手指内侧和缝隙被那些冰冷黏腻的吸盘留下痕迹时, 她都会忍不住加重哆嗦, 颤抖得更加厉害。 她感觉自己身上的每一条缝隙都被打开,而这些触足无处不可去, 自由在她的世界里驰骋。 …… 比起之前一场场烟花轮流盛大绽放的轰轰烈烈,这一次舒窈被调动的感官感受更为剧烈, 若要用什么场面来比拟,恐怕只有宇宙大爆.炸时期,一颗颗恒星相撞、倾塌,才能形容自己好似也要跟着燃烧毁灭的感官—— 可是她没有晕过去。 抱着她的怪物早已知晓她的极致在哪,每当她无法自控地开始发抖时,便会用人类的掌心温柔抚过她的脊背,带着她从海啸般的高处巅峰,缓缓地回落到海平面上,等着那余韵的浪花缓慢地散去。 然后捧起她好似泪腺坏掉、被打湿得厉害的面颊,耐心地亲吻着,舐去她潮红色肌肤上的湿痕。 一根触足格外积极地从远处的饮水机里接来满满一杯水,送到主人的手心里,而后蔺然看着舒窈嫣红、饱满的深红唇瓣,恍然道: “别哭得这么厉害,会脱水的。” “来,再喝点吧?” 可是被她这样关怀体贴的舒窈却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无论如何都不肯让玻璃水杯的杯沿贴上自己的唇角。 然后想逃的下场,就像先前的每一次,在女朋友有些无奈的叹气声里,被稳稳扣住下颌,随后,对方被温热水暖和的唇齿就贴了过来—— 如前面喂下的四杯水那样。 舒窈被她的女朋友叩开自己紧闭如蚌壳的唇和牙齿,不容置疑地喂下了第五杯水。 哪怕她恼怒地去咬蔺然的舌尖或唇瓣,对方也只会轻笑着随她,然后咽下去的水里就会带上铁锈味。 若是她抵死不从,倒也会有那些透明的水痕从下颌滑落,但总归有要落进她肚子里的。 而那些流下的水液,就是落在怪物皮肤上的甘霖。 明明她在酒吧里喝了那么多的酒,回来还被蔺然喂了一些盐糖水,可是比起上回打湿的沙发和地毯,这次它们却都是干干净净的,半点氤氲都没沾染- 舒窈感觉她和蔺然之间,一定有一个人疯了。 哪怕她们此刻相拥的姿态,与平日里一同躺在床铺上睡觉的状态很像,甚至蔺然还将其中一只手的掌心轻轻覆在她的小腹上—— 但是这完全不同! 说不出完整的话、连牙齿都在轻轻打颤的舒窈低头看着那只漂亮的手掌,心知蔺然这个动作比从前所有时候都要邪恶。 她只是…… 只是为了保证,那些触足不要因为过于激动,就胡乱闯入到舒窈受不了的身体深处。 可是怪物完全不思考,哪怕她限制过这些触足的形态与大小,为了避免它们在舒窈受不了的地方争斗,不许它们同时待在一处,甚至还保证让它们携带能够让人类愈合的黏液。 但只是爬过外面柔软肌肤都忍不住踩奶似的、胡乱留下吸盘痕迹的它们,栖息在更柔软温暖的巢穴里,又怎么可能安分守己? 要死掉了。 她瞳孔涣散着,无意识地抖着唇,囫囵且沙哑地说出这句。 蔺然抚摸着她的脸,刚想安抚地回答“不会”,声音却被窗户外面噼里啪啦掉下来的雨点给遮掩。 房间里的光更暗了。 停在海上的邮轮不光被困在了一场不知何处而来的浓雾里,现在还被倾盆的大雨兜头浇了个透,雨点像沉重的鼓声,噼里啪啦砸在窗户上。 抱着女朋友的怪物倏然一顿,用敏锐的听力捕捉到那砸上窗户的雨点里,携带着的其他存在。 而舒窈本该无暇注意外面的气候变化,却偏偏有不同的音色压过那片触足的稚嫩嗓音,直抵她的脑海中。 【这只蠢笨的章鱼,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不会,只能给你留下糟糕的体验。】 【要被她弄坏了吧?】 【还是来我们这里吧,加入我们,我们能赐予你的,是胜过她百倍的快乐,还有任何你想要的、超越人类身躯的能力极限——】 舒窈:“!” 什么东西? 这是在这种时候该出现的幻觉吗? 她的大脑就喜欢这么刺激的东西吗?把女朋友设想成怪物就算了,有这种从未想象过的全新体验就算了,现在还想干什么?搞公开py吗? 她神色更加恍惚。 …… 噼啪。 啪嗒。 外面。 一只又一只的透明深海水母跟着海潮中的雨,掉在客舱那扇透明的窗户上,蛰足伸展,透过半开的窗帘,找到了【殉道者】最想得到的那个特殊人类。 经由水母们共享的特别生物频道,它们一边蛊惑着舒窈的心神,一边不忘嘲讽那只讨厌的宿敌。 【被深渊抛弃的你,来到这世界这么久,偏偏还找了个同样被人类社会舍弃的弱小者,在她的躯壳里待了那么久,是不是也已经被同化成了人类?】 【你和你所降临的躯壳,都不懂什么是七情六欲,只不过是在拙劣地模仿其他人罢了,你根本不爱她、也不懂什么是爱,你是本能只有食欲的怪物啊,连开发她更多的异变都做不到,你只会浪费她的才能。】 【放开她,让她来我们这里,只有深渊才能给予她更多。】 吵死了。 蔺然从前最烦这群东西,就是受不了它们的聒噪。 她并没有松开抱着的人,却已经有两根触足遵循她的意志,膨胀、伸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房间窗户玻璃连同趴在上面的水母们一同碾碎。 玻璃碎开的声响传来时,舒窈却发出了崩溃的声音:“呜——” 身体受不了,精神也受不了。 因为那群怪物的嗓音里,再度出现了属于林静姝的音色。 【杳杳,你看,你新找的完美女朋友最终也和我一样,变成了怪物,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不回到我身边呢?】 【以前是我不对,是我不够尊重你的想法,我们可以重新试试,就像你刚认识木青的时候那样,你还蛮喜欢的,对吧?】 【来吧,来我这里,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们才是这世界上最相配的情人。】 在那群被触足撕碎的水母群后面,暗淡的天空之下,黑色轻纱像从云端飘下,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最终,一道熟悉的人影自这天幕下登场。 她还是顶着木青的模样。 可是被怪物完全藏在自己与沙发之间的舒窈挣扎着起来,目光越过蔺然肩头,终于看向窗外时,半空中的人面上那一层层用来遮掩的薄纱,却延续着先前用分.身蛊惑舒窈未成功的下一步—— 灰黑色薄纱褪去,如轻烟,将先前不同程度修饰过的人类五官原本模样,呈现在了舒窈的面前。 她恢复了她们最初见面时的黑色短发模样,鬓发之下,只有一枚黑钻的黑钉熠熠生辉。 她就这样站在半空中,弯起唇角,朝着舒窈的方向伸出一只手,唇微微一动,这次与面容相符的音色再度传入舒窈耳中。 【过来,杳杳。】- 代替舒窈回答的,是极具杀意的,虎虎生威朝着半空中袭去的一根黑红色触足—— 遗憾地意识到与女朋友的二人世界再无法继续,蔺然背对着那只【殉道者】,将怀里人的外套重新拉上肩头,整整齐齐地掩住了所有被触足留下的痕迹。 然后,她从沙发上起身,抽出自己最后一根触足,将上面沾染的黏腻痕迹以指尖抹去,同时侧过头,薄唇冷冷地一掀: “你,找死。” 回应她的,是顶着林静姝的躯壳、眼瞳却变成一片蔓开的黑色,再看不见眼白部分的怪物笑声: “哈哈哈,我是不是该帮你回忆一下,你上次闯入‘长生天’的结局?让我想想,那次你断了几条腕足呢?” “算了,没关系,只要这次帮你把它们全部折断就行了吧?” 属于冥河水母极具特色的灰黑色薄纱一层一层探来,蔓延到整个房间里,【殉道者】往前踏了一步,神色悠然: “久违了——” “仍未成年的,【弑君者】。” 第46章 深渊 【弑君者】。 蔺然很久没有听见这个称呼了。 这是她自诞生以来, 脑海里就最烙印在里面的词汇,但她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因为在那一望无垠、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她只有一个感觉: 好饿。 【好饿好饿好饿……】 【饿饿!】 与此同时, 数道稚嫩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 让她愈发意识到自己灼烧的胃囊此此刻空空荡荡,急需什么填补—— 拂过身体的水流动向倏然改变了韵律。 她懵懵懂懂, 还没反应过来, 叫着饿的身体就自动张开、弹.射过去, 而刚才还吵闹不已的那些声音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咀嚼猎物、咬破坚硬甲壳的咯吱声响起。 但这短暂的满足感过后, 她就再度被饥饿感支配。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 她的世界里只有饿和吃, 还有听自己的触足叽叽喳喳这三件事,直到有一天,她抓住了一只…… 会说话的水母? 【咦?】 对方蛰足里释放出毒.素,令她动作变得迟缓,而逃脱之后, 那只水母缓缓飘浮着, 就在附近打量她:【你好像不是一只普通的章鱼。】 她停在沙地里,蜷起来的触足保护着自己将刚才撕下来的一条蛰足送入嘴里嚼嚼嚼。 下一秒,她圆溜溜的眼睛一亮: 好吃! 这个会跟她说话的家伙, 好好吃! …… 小章鱼被美味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她再也看不上这片黑暗里游过的那些贝类、鱼虾, 还有其他长得比较随便,她也不是很在意究竟叫什么的东西, 总之,只要是被她看到的, 哪怕只是在一公里外游过,从前她都会追上去啃一口。 但现在,她对食谱做出了重大的更改,从今天起,她要抓那些会说话的水母! 可是那天过后,她再也没有找到另一只这样的美味。 小章鱼随着海浪漂浮,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里继续流浪,直到不知多久之后,她朦胧地看到了遥远的地方,冒出一团很隐约的亮点。 在那团光亮映入眼睛里的一刹那,她脑海里再度浮现一个词: ——【灯塔】 仿佛被唤醒了刻在血脉里的传承,她朝着那片光所在的地方追逐而去,不知游了多久多远,那团光也没有变得更亮,然而已经有其他的声音涌入她的脑海中。 【又一只,外围之地跑来的小东西。】 【小东西长得挺可爱……可惜,我们最讨厌章鱼了。】 两只深蓝色的、散发着幽光的水母,朝着她围拢而来。 她懵懵懂懂,不知道它们要做什么,但却不妨碍她主动用触足搭上它们美丽且漂亮的蛰足,在那飘带般、带着毒的蓝色里…… 缠上去,绞下来,送进嘴里。 果然,还是那样美味! 之前让她动作迟缓的毒.素,这次却对她无效,而带着毒的蛰足吃起来虽然略微扎嘴,但真的别有一番风味。 上头!好吃!- 于是,被【灯塔】照亮的长生天外沿很快流传起一个恐怖传说:【弑君者】出现了!新的【弑君者】诞生了! 而她在几乎要吃遍长生天外沿所有水母品类、有些腻烦之时,懵懵然地就迎上了这群更加强大,能力各异的对手。 他们自称【殉道者】。 人生中首次经历被围.殴的小章鱼在战场上都吃不过来,看着团团飘下的属于高级水母们的、形态各异的长蛰足,她被揍得眼泪从嘴角流下。 这里拽一条,那里扯一根—— 即便最终发现自己胡乱卷来的,是刚被那些水母打断的属于自己的触足,但也毫不犹豫在触足们嘤嘤嘤的声音里,将它送进了嘴里。 毕竟打架挺耗费体力的。 嗯…… 还别说,自己的腕足味道也不错。 在腕足全部被打断之前,她打了个饱嗝,且战且退,决定等下次饿了再来。 不过那次她的战果实在太惨烈,小章鱼一路从长生天的外沿逃回了无垠的黑暗里,最后是靠偶然掉进一条裂缝、掉进里面的瓶子里,顺手把瓶塞给堵上装死,才成功藏匿自己的气味。 那次之后,为了吃到美味,她很是经历了一段时期、啥也不挑的暴饮暴食,努力让自己的身躯生长、变大,以便回去痛殴那群美味! 也就是在她回去茬架、气势汹汹点菜的第二次,小章鱼一边打一边听这群话痨【殉道者】怒骂,终于搞明白了很多事。 …… 原来像她这样生来就极具战斗天赋,并且永远轻易被饥饿感支配,什么都能吃、也什么都能消化的章鱼,最初也是像这群水母一样,生活在这片明亮的长生天之下。 它们被【灯塔】赋予记忆,智慧,拥有不同的种族天赋,并且愈接近【灯塔】的存在,就愈接近永生。 而【弑君者】最初的形态,只是【暴食者】。 直到不知多久以前,她的哪位祖先忽然产生一个疯狂的念头,试图将这深渊唯一的光,【灯塔】,吞入腹中。 那次的事件是亘古不变的长生天诞生以来,出现的最大动乱。 无限接近【灯塔】的同族合力将那只【暴食者】镇压,并且牺牲了整个深渊三分之二的生物,才将它勉强杀死。 从那之后,【暴食者】就成了深渊的异端。 【灯塔】试图收回对【暴食者】的恩赐,并且将所有的章鱼驱逐出了长生天,从此每只深渊里的章鱼诞生后,都不再拥有传承记忆,甚至只要进行交.配,繁衍出下一代之后,就会很快死去。 而为【灯塔】死战过的那一群同族,从此就成了祂的捍卫者,也是甘愿为它的一切意志死去的殉道者。 为了永远扼杀威胁【灯塔】存在的叛徒,这险些弑君成功的【暴食者】,每过一段时间,长生天就会派出一群水母去那不被光芒眷顾的外围黑暗之地里寻找可能出现同样天赋的异端。 然后,提前杀掉。 也因此。 深渊中已有数百年的时间,没有再出现过一只能够抵达长生天的【弑君者】,即便成功到达,这些【殉道者】也会将之再度杀死。 不能让【弑君者】活下去。 必须在它成年之前,将它杀死,这是【殉道者】的共识- 在那场寻仇之战里,小章鱼慢慢对这顿水母无限自助感到了厌烦,她的身躯已经成长到极其恐怖的地步,但却始终无法将眼前所有的敌人消灭。 它们像是源源不断的一支大军。 而她终于有些吃饱了。 支配她的饥饿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很难以描述的其他欲望。 察觉到她的动作变得迟缓,围拢而来的水母们发出嘲笑: 【开始了。】 【是‘灯塔’赐下的诅咒,哪怕你还未成年,只要这股饥饿感消失,就会产生交.配的冲动,而一旦交.配,诞下后代,你就会像那些普通的章鱼一样死去。】 【再见了,未成年的‘弑君者’。】 小章鱼听着它们这样说着,用极具恶意的目光打量她,甚至连围猎聚拢的杀阵都散开了,它们主动给她留出了一条逃跑的道路,还在她离开后跟了上来,想要一睹她走上死亡的丑态。 她没有如它们的意。 因为彻底吃腻了这些水母,她退回到那片诞生的无垠黑暗中,忍过了那阵繁衍冲动之后,身体就又恢复了那副熟悉的饥饿当中。 想到那群水母的嘲弄眼神和话语,她再也不想在成年之前体验吃饱的感觉,于是,【暴食者】开始习惯那股饥饿。 她再度顺着深渊里的海水漂流,像栖息在水中的浮萍,飘到哪里就呆在哪里,实在饿得受不了的时候,就随便抓点没见过的东西塞进嘴里嚼一嚼。 就在她一度觉得自己这位史上混得最拉的【弑君者】要活活饿死的时候,某一天,环绕在她周围的海水水压变浅了很多,她不知不觉被推出到一条黑暗的缝隙里。 再醒来时,她被海浪拍打上了岸,看见了这个世界。 …… 过往那些画面在蔺然脑海中滚过,在现实中却不需要一秒。 在冥河水母的那些黑纱飘入房间、填满每一处空隙之前,黑红色触足就已经先一步突破这封锁—— “怦!” 钢铁巨兽般的邮轮自vip层的其中一间被撕裂开来,像层薄薄的纸,轻易被两只深渊巨兽的打斗动静波及得变形,与此同时,外面的舢板上还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爆.炸声。 还坐在沙发上的舒窈被那惊雷一样的动静吓得叫了声。 这让蔺然动作略微一顿,虽然她没有回头,但是却有一根粗壮的、张牙舞爪的触足忽然从半空中落下,像大杀山林的老虎首次拥有幼兽,小心翼翼地将自己能够抽断巨树的尾巴一点点卷起,虚虚环在了舒窈的身旁。 舒窈捂着耳朵,睁开眼睛就看到这条颜色恐怖的触足。 以及上面一枚枚吸盘里冒出的、交错犀利的长獠牙。 明明是那样危险,可是她能想起来的画面,除了上次在工业园区被这样的触足卷起大楼钢筋水泥的样子,就是刚才…… 被它拂过肌肤、又进入身体的模样。 那么丑陋又可怕,偏偏也像现在一样,生怕让她受伤,那些獠牙收得好好的,一次也没有刮到她。 甚至也没有让她感觉到一点痛-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东西,舒窈神色呆了半秒,很快回过神来,视线左右张望着,试图在这两只怪物的神仙打架中不受波及。 可是冥河水母却不愿让她如意,发现她对这位现任还未死心,思索片刻,忽然叫了她一声。 “杳杳。” “你确定要站在她那边吗?” “有件事或许你还不知道,这个世界之所以变成这样的末日,让你本来的生活被改变,遇到吴理那种的被寄.生的变态,被楚宛那样可怕的黏液怪物缠上导致朋友遇到生死危机,然后被林静姝和我反复纠缠——”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你身边的那个家伙。” 已经与怪物完美融合的林静姝面庞上露出了微笑,她一步步走近舒窈所在的方向,连身上的衣物都被能力异化成了纯黑色,那些轻纱交错着为她铺路。 “如果不是她来到这个世界,让【灯塔】察觉到这样美好的世界存在,这些事情都不会发生的。” “打破你平静生活,让你一次又一次遇到危险,遇到这些可怕怪物的人,正是你的怪物女朋友蔺然。” “她是【灯塔】落在这个世界的第一道锚,是给所有人带来不幸的源头。” “即便这样,身为人类的你,还要留在她身边吗?” 第47章 蔺然 林静姝一步步朝着舒窈走去。 期间有无数的水母为她铺路, 身带剧毒的水母蛰足如细丝、千万根一同缠绕上挡路的黑红色触足,数百种不同的神经毒.素组合,齐齐灌入蔺然的体内。 即便【弑君者】早在与它们的几次争斗中提高了对这些毒的抵抗力, 然而经过冥河水母的特别挑选, 这次召唤出现在邮轮附近海水中的, 正是先前她并未接触过的品种。 本来杀气腾腾、动作迅猛的触足,在阻拦林静姝的道路上, 逐渐变得迟缓, 甚至有些萎靡不振。 【女、女朋友……】 【别……】 连先前吵吵闹闹、出现在舒窈脑海里的那些稚嫩童声, 也变得喑哑,像是生病了的小孩, 有气无力。 她神情禁不住变得更为惶惑, 下意识地后退, 哪怕闻到玻璃窗户被打碎、外面吹进来的混着血味的腥咸海风,此刻更是直面这种巨兽战斗的场面,却仍然不想接受这一切真实—— 只要它们都是幻觉,那她也可以不必相信林静姝说的话。 都是假的。 全都是假的。 她明明这样想着,眼中的光却摇摇欲坠, 好像冥顽不灵的信徒, 哪怕神殿倾塌、神柱破碎,也要固执地相信自己相信的—— 然而这副神情落到【殉道者】眼中,却只觉得她可爱, 因为只要再稍微用力, 就能像捏碎那些温室花朵的玻璃房外壳一样,捏碎舒窈这层自欺欺人的防护。 “好吧。” 数道灰黑色细纱将虚张声势、围在舒窈身边的最后一根斑斓触足缠绕、勒紧, 扯到一旁之时,终于与她再无任何阻碍相见的林静姝露出了笑容, 对着她打了个响指,黑色眼瞳里亮起异光: “既然不相信我说的,那你就亲自感受吧。” “感受你这位女朋友最真实的模样。” 独属于冥河水母的天赋幻境,如噩梦般笼罩舒窈。 …… 舒窈突然回到了那天被吴理跟踪的下午。 她从地铁站以最快的速度跑回了家,关门反锁、靠着门呼吸的那一刹那,“砰砰砰”的响声自身后炸开,门板也被那击打力度震得不断发抖。 几乎要被遗忘的恐怖经历,又一次重现在她面前。 舒窈发现自己仍然脑袋一片空白,还是只能发着抖、拿出手机,试图报警—— 可是视线落在手机屏幕上的那一刻,她的视野却无限升高,透过自己的身体、越过楼顶,变成从天空的角度俯瞰这座高楼。 也因此。 她终于看到了,以奇怪形态挤出楼梯安全通道的小窗户,像蜘蛛一样四肢并用爬上天台,站在天台门前,想要从另一条路走入自己家中的吴理。 就在他抬手放上门把手的下一秒。 一条黑红色斑斓触足从后方闪电般出现,刺穿了他的脑袋。 舒窈顺着那条触足看过去,见到了站在天台边缘、一身白褂的蔺然。 她思绪恍惚着。 忽然想起来了更多事。 比如蔺然来学校找自己的那天,本来观众席上时时用可怕眼神凝视自己的吴理,却在蔺然看过去的时候出现了中暑症状,甚至还慌不择路地逃跑。 又比如自己被跟踪过后的第二天,吴理就再也没有来上班,后来警察对此进行调查也不了了之,只能以失踪定案。 原来他不是失踪。 是已经死了。 被连人带骨,连同体内寄居的怪物,一同进入她的女朋友腹中- 但这只是幻境的开头。 接下来,舒窈又被拉到了进入工业园区的那天,她和司徒锦摸着黑、手拉手慢慢挪下那烂尾楼的层层楼梯。 视野同样被不断上拉—— 她们俩摸黑寻路时,工业园区里却炸开一片一片的火光。 火舌跳跃的尘埃里,黑红色的斑斓触足将一道背后舒展开无数片半圆形、空灵肉翼的人缠绕,然后其他触足跃跃欲试地上前,将她身后属于海蛞蝓的那些叶片肉翼一片片撕扯下来。 人类的血液、怪物的血液…… 肢体,骨头,都被扯得四分五裂。 而沐浴在其中的蔺然,则闭上眼睛,神色格外愉悦平静,任由身后的触足延伸飞舞,把这个美味的、差点就与怪物完美融合的人类一点点吞吃下去。 也是在这时。 舒窈想起来了蔺然当时毫不犹豫让自己和她分头找人,结果在特殊部门的人员带着司徒夫妇抵达之后,进入这片园区,却再也找不到那个追逐过司徒锦的怪物。 而蔺然是跟着一些人从废墟中走出的。 据说她在刚和自己分开之后,就不小心被砖石砸晕,直到这些人来救,在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她都不知道。 可是离开那片工业园区之后的很多天。 南城再也没有发生过怪物吃人的事件,那些曾经让市民们惶恐不安、一度在看到水龙头都像参加随机抽奖的特殊体验也慢慢从人们记忆中淡化。 原来也是因为。 这个怪物已经死了。 “庆幸吗?”属于林静姝的声音在整个世界回响,带着笑意直抵她的脑海深处,“每次被怪物寄生的,都正好不是你身边的人。”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天你们再晚到一会儿,比如国道堵车更厉害点,又比如司机开得再慢些,哪怕只是五分钟,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 …… 时间飞速倒退。 舒窈再度和蔺然站在了那栋找到司徒锦的大楼前,只不过这次,穿着白裙、半张脸上都是怪物透明肉叶的女生,却对着楼下的她在笑: “你来晚了呢。” 她伸长了手臂,合拢的掌心正掐着另一人的脖颈—— 那是,司徒锦。 舒窈目眦尽裂,即便知道这一切都是幻觉,却还是情不自禁地出声,“小锦!” 她毫不犹豫地冲进了楼里,拼了命地往前跑、好像已经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只要她跑得更快点、更努力些,就可以不用面对失控的结局。 可是这一次,当她闷头一直往上,跑到尽头,也没有遇到下来跟自己汇合的好朋友。 “小锦!!” 她的声音在整栋废弃大楼里回荡。 一股强烈的、失去了重要存在的感觉涌上心头,她在怪物停留过的楼层四下环顾,却只能看见钢筋水泥铺就的空荡楼层。 四面八方都是夜里吹来的风,刮得她内心发冷。 她就在这一层平台上,孤寂地等到夜色将整片园区吞噬。 “轰——” 直到远处发生的爆.炸,火光再度短暂映亮这黑夜。 她转过头去,在摇摇欲坠的大楼里,视线却如此清晰地再度看见火光中央被触足缠绕的白裙身影,纤细单薄的人类躯体与怪物的触足相比是如此脆弱,连那一片片被撕掉的共生叶肉也不过是烤肉时被轻易揭开的锡纸。 而这次,那人转过头来,露出的却是司徒锦的面庞。 她遥遥看着舒窈,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动了动唇,无声地问她:你怎么才来啊? 舒窈忍不住地摇头,张嘴叫她的名字,眼泪禁不住地落下:“小锦、小锦……” 她在开始摇晃的高楼间,想要朝着司徒锦的方向跑过去,试图阻止这一切,可是身边一块又一块掉落的石头,以及弥散的烟尘,总是一次次地阻拦她接近。 直到最后一块要砸向她的脑袋,却被一根穿过浓雾而来的触足卷住。 她又得救了,她总是会得救的,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这次她跑不到司徒锦的身边了。 “蔺然!蔺然!” “不要、不要、你别……不会的不会的!不会这样的!” 她只能崩溃地去叫一贯对她百依百顺的女朋友,好像这样就能阻止这场悲剧的发生,也仿佛这样就能叫醒沉浸在这过于可怕的幻境中的自己- 她当然没能逃过这场梦。 在她泪流满面时,更多的可能性出现在她的面前—— 比如她错过了司徒锦发来的那条求救短信,无法阻止蔺然和林静姝进入小巷里的那场单独聊天,在那昏暗的巷中,她们会一直往前走,走到舒窈看不见的地方。 然后。 她温柔的女朋友再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触足刺入这个人类的大脑,“你身上,好像沾着很香甜的食物味道,方便让我看看是谁吗?” 不久后。 走出巷子、重新回到舒窈面前的却只有蔺然一人,女朋友温柔地走向她,捧起她的面颊,微笑着同她道,“你的前女友刚才答应我,以后再也不会来烦你了。” 她当然不会再来了。 舒窈神色恍惚地想,因为她也已经死了。 发觉她的神色不对,蔺然用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头,“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她浑浑噩噩地摇头,张嘴想说什么,却像是从水里被捞出来的金鱼,只能徒劳地一开一合唇瓣。 她一步步地后退。 而见过她与林静姝、与相亲对象共同坐在热气腾腾的火锅桌前的蔺然,自然无法忍受她的逃离。 就在她转过身的那一刻—— 数条黑红色触足在日光下伸展,将她包围缠绕。 然后。 【弑君者】露出最原本的面目,将她送入了口中,珍惜地放在自己独有的黑暗空间中,声音从外传入内: “不要离开我,女朋友。” “我们永远在一起,不好吗?” 舒窈没有进入怪物的胃囊、不会被消化,可是,她也再无法逃出这个地方,从此她的呼吸、她的声音、她的温度,都永远只有吃下她的【弑君者】能感受知晓。 …… 游轮上,已经彻底破碎的客舱房间角落。 浅发女人不知何时连站立的气力都失去,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浅色瞳孔失神着,无法聚焦,而她周围,处处是怪物血战留下的痕迹。 水母的尸体,人类的血液,变形的钢铁和破碎到棉絮乱飞的沙发与床铺…… “杳杳!” 一道极具力量的声音传达到她的耳中。 舒窈恍惚地跟着这声音动了动脑袋,沉浸在自己所有朋友都死亡,连自己也被无尽黑暗樊笼困住的幻境似乎有松懈的征兆:“……小锦?” 她喃喃地喊着。 直升机的桨声在上空响起。 半空中,有极具威力的钢叉朝着她身前的林静姝发射而去,这让并非擅长正面直战的冥河水母有些不太高兴,她“啧”了一声,所幸正好能空出一部分黑纱蛰足替自己挡下这道攻击。 就在那轻纱绞住直升机上射.来的冰冷武器时,原先与它对抗的一条巨大黑红色触足失血断裂,恰好掉落在舒窈的面前。 妖异鲜活的红色部分变暗了很多,只有黑色愈发可怖。 她整个身躯都跟着震了震,回过神来,面前就是这条断裂的触足,她面色苍白,手掌撑着地面,好像见到鬼似的想要避开它—— 旋即。 更多的触足围绕了过来,将这条令她感到害怕的触足拎起,舒窈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将这根触足,送到了一只巨大的章鱼口器中。 属于蔺然的人类形态早已消失,此刻展露在她面前的,是拥有银色矩形瞳孔,体型巨大如十数层楼那般的深海章鱼。 无法吃掉那些被‘特殊加料’的水母进行补充,只能开始自噬的【弑君者】用那双属于本体的眼睛看着她。 【杳杳。】 用生物讯息传来的声音还是那样温柔。 舒窈只是听见就忍不住地落泪,可是在刚才的画面里,用这样温柔声音呼唤她的怪物,也是如此吃掉与海蛞蝓融合的司徒锦,吃掉普通的只是沾染了怪物气息的林静姝……现在,这条章鱼甚至在吃自己。 她真的分不清幻觉和现实了。 就像被养在家里那些漂亮瓶罐里的花朵,随着玻璃瓶的破碎,只能跌进现实的尘埃里,接受残酷的风吹雨打- 迷雾外面的云层里有闷雷声响起,而停在港口时像个庞然大物的邮轮此刻停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却连容纳两只怪物的争斗都显得捉襟见肘。 邮轮从vip舱中央位置开始,被撕开断裂。 就像撞上冰山的泰坦尼克号,也要覆没在这茫茫的大海里。 开辟了特殊的信号塔、连接到外界救援的直升机不断拉伸高度,想要找到最合适的、能够靠近舒窈的位置。 “来不及了。” “有更恐怖的怪物气息,司徒小姐,再拖一阵,连我们也要被困在这里面了!” 驾驶直升机的人盯着雷达监测系统,几乎用吼的声音喊着。 而陪在司徒锦身边的那几人,神色也很难看,在这种史前巨兽般的战场上,即便是拥有特殊能力的人类,也很难介入其中。 司徒锦再次出声:“杳杳!” 她看见了从海中、四面八方要爬上游轮的透明水母们,而它们的目标正是舒窈,虽然从她的角度,并不知道林静姝身体里的冥河水母做了什么,但是毫无疑问,对方先前的行为都是在拖时间,就为了等这道惊雷的抵达。 没时间了。 她脸色难看地出声道,“降绳梯!” “哈?”咬着一根香烟的男人转头看她,“你疯啦?我的小姐,这个高度,这种剧烈程度的战场,你他妈指望绳梯——” “我说!降绳梯!”司徒锦比用他更大的声音命令着。 不过,在直升机操作着、降下足够让人接近这片战场的绳梯之前,被这些水母包围的章鱼已经下定了决心。 她忽然再度不顾一切地进食。 水母、寄生种、【殉道者】的蛰足…… 而吃下去的毒停留时,被消化之后提供的能量再度支撑着她再生出触足,就这样一边吃一边生长之中,她一次比一次更接近舒窈所在的位置—— 直到,终于碰到她。 …… 被黑红色触足再次环绕的时候,舒窈忍不住地开始发抖。 但它只是像第一次靠近她的时候那样,小心翼翼地收起了吸盘里的獠牙,用最柔软的外侧去贴她的肌肤,甚至还努力分泌出了很多很多足够她刚才被战场波及的外伤愈合的粘液。 她被触足伸长着,送到了与直升机平齐的高度。 就在司徒锦和身边的人合力抓住舒窈的手时—— 一道闪电从天空中落下。 恰好打在那根触足上。 盘桓在她身上的巨力消失,舒窈回过头,见到那条腕足断裂,跌进了游轮裂开后的深蓝色海水里。 而那只只有冰冷瞳孔、无法像哺乳动物那般露出温柔眼神的章鱼转过身去,挡住了前方出现的那只拥有【雷电】能力的新敌人。 “蔺然……” 舒窈再度无法自控地流下眼泪,对着那只陌生的章鱼,叫出自己熟悉的名字,好像这样就能回到什么都没有发生的从前。 【杳杳。】 回答她的却只有怪物传来的生物讯号。 她温柔地问她,【我学得够好吗?】 ——在当女朋友这件事上,我学得够好吗? 第48章 公墓 三个月后。 北方第一场雪落下来的季节, 南城的街道树木仍是郁郁葱葱,直到昨夜一场寒潮南下,降了一夜雨, 将全城的市民连带着秋老虎也冻了个哆嗦, 才堪堪令这座沿海之城入了秋。 教师节的这天傍晚。 西山公墓在闭园前迎来了一位行色匆匆的客人。 她穿着一件米色大衣, 从前总会精心打理的,或是用烫发棒处理, 或是配合着造型拉直的浅色长发如今只是被一根黑色皮绳高高束在脑后。 跨出车门时, 先踏上地面的是一只纯黑色的作战靴。 女人怀里抱了一束很新鲜的康乃馨, 在主驾驶的司机先一步与管理园区的工作人员沟通过后,终于勉强让本来关到一半的门重又打开。 沿着记忆中的道路往前走, 到了第十九排阶梯, 一棵苍青柏树之前, 果然见到墓碑上刻着的熟悉照片。 虽然有管理人员定期打扫,不过今天毕竟是特殊日子,难免还是有其他来看望家人的市民留下的礼炮彩带飘到这边,还有隔了几道的墓碑前满满当当的各色花束,跟这里的空荡荡形成鲜明对比。 “对不起, 今年来晚了。” 舒窈俯身将飘落过来的那些彩带用戴着皮手套的指尖拨开, 然后才把刚从路边花店里买的康乃馨放到墓前,从口袋里拿出一包湿巾,拆开之后开始仔细地擦拭墓碑冰冷的大理石。 等到专注地做完这一切, 太阳都已经下了山, 冷意便随着夜色,缓缓侵蚀这片沉眠着许多人的土地。 从前都是在中午阳气最盛、日光最热烈的时候才会克服人多的紧张, 选择来到这里的女人,现在却能相当自如地在这冷寂幽暗的特殊环境里, 做自己的事情。 她想了想,又憋出一句,“因为最近换了个工作。” “不过您也别紧张,我是从事业编变成了公务员,嗯——” “饭碗应该比之前更铁了?” 也是最近汇报工作的次数变多了,她才能对着舒女士那张严肃的遗照,说出这些话,以前都是默默地站着看,哪怕心中憋得厉害,也不敢开口。 舒窈想,应该是因为今年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吧,多到她那颗心实在装不下这么多的秘密。 所以倾诉欲也就变得更加强烈,现在竟然也能仗着母亲没法掀开骨灰坛出来骂人,才在这里跟她开玩笑。 “本来我有想过,带一个人来给您认一认。” “之前还在想,要相处多长时间,我才能拥有这个勇气,不过还好,最后呢……也没有这个气您的机会。” 说完,她很浅地勾了下唇。 冷峻的神情里,带着一点自嘲的笑意- 距离暑假的那次游轮旅行,已经过去了好一段时间。 但现在舒窈也没有办法忘记那一切,即便上了直升机没多久过后,她就失去了意识—— 根据司徒锦的回忆,说是因为她当时精神受到的刺激太强烈,而直升机又差点被雷电击落,摇摇欲坠马上要撞进海里,她的特殊能力陡然失控爆.发,愣是让下方的怪物群被硬控了十秒,之后她就晕了过去,而他们也侥幸得以冲出那片迷雾。 之后她就被特殊部门的医疗处接手了。 花了大约一周的时间。 总算让她分清了哪些是现实、哪些是怪物的呓语、哪些是曾经被种下的幻境,而在这过程中,她的能力也被医疗处慢慢记录下来。 她是目前特殊部门档案记载中第一个觉醒特殊能力、却又没有与怪物融合,也没有被寄生的人类,在南城港口被水母登陆、怪物全面入侵的时代,这种体质、这种能控制怪物的能力,备受官方的青睐。 而她早已无处可去。 光是她在医疗处的那一周,那片基地就遭受过数轮怪物群的正面攻击和偷偷潜入,她是深渊来物们迫切想要得到的人类。 若非现有的仪器无法分析出她的体质究竟如何特别,仅仅发现她的细胞活跃度极高这一呈现出的特点,舒窈说不定这一生都要留在医疗处,寸步难行。 她面前只有两条路: 加入特殊部门,成为怪物的敌人。 加入怪物们,成为全人类的敌人。 无论选择哪一个,从此都注定远离以前的生活,再也回不到漂亮的百泉,漫步在那四时景色不同的校园里。 …… 舒窈终归还是人类,她知道自己其实只有一个选择。 然而在加入特殊部门的那一天。 她又想起了蔺然,想到了邮轮之旅的那场结局,同样是怪物的章鱼被其他的深海巨兽围.攻,只是为了帮助身为人类的她们逃离出去。 后来她没能打听到那场事故的结局,而出现在南城的这些怪物们,则对【弑君者】这个词表现出极度的反感,不仅对其三缄其口,哪怕被问及,也只会异口同声说出类似答案: 【她该死。】 【她早就死了。】 【有‘殉道者’不死不休的追杀,她活不下来。】 那也会是自己的结局吗? 舒窈不期然地想着,尤其在每次进入特殊部门的地界,在其他同事投来异样打量目光,在上面的文件和命令反复修改,既怕她投向怪物的一侧,又怕她利用自己的能力走上歧路的时候,她对那只大章鱼当时的处境感受得就更为深刻。 她只是想谈一场恋爱呀。 怎么最后就变成这样了呢? 可是她甚至没办法质问将自己变成这副模样的家伙,因为她都不知道对方现在究竟是生是死。 在每个梦回那艘游轮、睡不着的夜晚,舒窈都试图找出一个能够被她憎恶、背负这一切不幸的罪魁祸首。 最终。 她想,果然还是《泰坦尼克号》那首歌太晦气了。 以后再也不要在船上听那首歌了,哦不,以后再也不要坐船了- 撑开雨伞的动静在头顶倏然响起。 接住了趁着夜色降下来的雨丝。 舒窈回过神来,扭头看见了撑着一把红伞、站在自己身侧的青年,发觉她盯着这把伞看了太久,对方摸了摸鼻子,小声解释道: “就这把伞质量最好啊——” “还是说组长你习惯把前任的东西都丢掉?” 她没有说话。 在她冷酷的眼神凝视下,本来撑伞站着的青年露出泫然欲泣的神色,就在他的眼泪掉下,控制不住情绪,整个上半身都要在作战服里变成青花鱼之前,不想闻到咸鱼味的舒窈及时喊了停: “什么事?” “哦,”青年吸了吸鼻子,“有新的任务发过来了。” 舒窈站起身来,点了点头,甚至还从他手里拿过了这把雨伞,率先往前走了一步,并且出声问道,“在哪里?” “我看看……”拿起手机的人念出上面的街道名称,“香山南路的,喜来登。” 舒窈靴底在青石阶上微微摩擦出动静。 她停了步伐。 青花鱼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这、这里很危险吗?” 久违的地名,令本来已经收拾好心情的人再度陷入了过往中,仿佛连呼吸里都再度浸染那片海浪的腥咸,她想起那次被司徒锦强行推去的相亲会。 后来舒窈无意间翻过特殊部门的档案,才发现喜来登在那段时间之后封过半个月,因为就在自己曾经抵达的十三楼,发生过客人失踪的案件—— 现在的她已经完全知道这所谓的失踪是什么真相。 而且,当初举办相亲会的楼层,其实并不在十三楼。 最初就是她闯入了怪物的聚会,然后阴差阳错,因为抱着那个过于漂亮的瓶子,被来怪物场猎食的蔺然带走。 舒窈下意识地动了动右肩,好像曾经被触足格外钟情、反复留下印记的那颗痣也因此变得有些痒。 然而面上,她只很平静地回答,“危不危险,不是都要去吗?” 第49章 拍卖 舒窈抵达酒店时, 恰好和特殊部门前来的其他两人碰上,一个是先前见过的、连续被派到百泉和工业园区的鲁仁,在得知舒窈也要加入特殊部门的那天, 他拍着大腿跟全办公室的人说: “我就知道!她肯定有问题!” “每次遇到怪物她都在场, 还次次都是恰好活下来的那个, 怎么样,我猜对了吧?” 听说特殊部门有几个交情好的还私底下偷偷为此打赌。 结果就是鲁仁赚得盆满钵满。 不过舒窈跟他们并不相熟, 即便听了这件事, 也没有什么反应, 现在看着跟鲁仁过来的新面孔自我介绍,神色也是淡淡。 “你好, 舒组长, 久仰, 我是新来的实习生,管彤。” “叫我舒窈就行。” 被恭维了一声组长的人眼中毫无情绪,毕竟她这个组长能够带领的组员并不是人类,而是特殊部门看花鱼被怪物寄生、却仍旧一颗红心向祖国的份上,为了更好地分化怪物的群体, 也为了给普通民众一些希望, 才特别设立一个行动组,容纳这样仍旧保存高度人类意识的共生体。 说是特别行动组。 现在组员也只有这一条在游轮上几度命大逃过一劫的青花鱼而已。 上面给舒窈的权限是,倘若她在任务中遇到合适的、能够被吸纳进来的成员, 可以打报告, 只要对方通过审核,就可以批准入组。 舒窈确实试过申请。 但每次报告递上去之后, 都石沉大海。 于是她也渐渐明白了,这条鱼能巧合留在自己身边的原因, 也只是因为太没用了,遇到事情只会哭、胆子又小,当初能从那艘游轮山逃脱,是因为游轮裂开时,他在的位置刚好是缝隙。 人类本名花鱼,被寄生后同样是非常擅长游泳的青花鱼,就这样一鼓作气头也不回地往外游,无意识间游出了浓雾。 再然后,就被外围的特殊部门成员一网打尽。 …… 而今,舒窈出声去问鲁仁,“这家酒店发生了什么?” “人员失踪。”鲁仁摸了摸鼻子。 因为正好见过舒窈,每次他都被领导派来和她一起行动,顺便每次携带不同的新人进行监.视,不过好在舒窈总是没什么表情,让他能够跟着自欺欺人: 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说完之后,他想到对方没有任务内容,出声补充完背景,“最近南城报了很多的失踪案,地方派出所调查了很久,感觉应该和超自然现象有关,所以收到我们这里,让看看能不能找点线索。” “正好喜来登半年前也报过一起失踪案件,不过之前和现在不同,从海里登陆的怪物太多了,所以你要不试试看在这栋楼里能不能找出什么新的线索?” 舒窈平静地点头。 倒是她旁边的花鱼翻起了一双死鱼眼。 管彤好奇地看看她,又跟着打量她身边那位据说被鱼寄生的属下,因为是第一次和拥有特殊能力的重要角色一起行动,她便出声问道,“有、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吗?” 舒窈瞥了她一眼,“不用。” 然后就率先迈步往前走,朝着一楼的员工休息室而去,花鱼赶紧先一步跑到前面去沟通,他可是知道的,组长只是看着冷,实际上是超级讨厌和人沟通的大社恐。 于是管彤又去看鲁仁。 鲁仁继续摸鼻子,打着哈哈,“没关系的,这就是舒老师最擅长的部分,我们别给她添乱就行。”- 凌晨四点。 舒窈从第一层楼,一路抵达楼顶人员失踪的那个房间,将每个角落留下的气息记录下来之后,一边思考这次的任务报告怎么写,一边冷着脸想: 要不以后把英文名改成阿尔法狗吧? 自己现在比猎犬嗅觉更灵敏、拥有全自动出警能力、并且还能在每次任务后主动生成报告,就像猎犬和人工智能的结合,没有人比她更适合这个英文名了。 而跟着她从一楼走到三十楼的管彤,起初还能保持好奇心,后来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便开始默默降低存在感,跟在鲁仁的身边,只时不时用那种欲言又止的眼神看着他。 鲁仁看天看地,自己也在心里破口大骂领导—— 瞧瞧,瞧瞧这活儿,是能给人派的吗? 下次还不如直接把派出所丢钱包丢手机的事也揽过来得了。 他甚至有些悲观地想,舒窈要是哪天干不下去、决定在战场上投奔怪物那一方,自己这种曾经站在领导身边的,代替领导意志搓磨她的狗腿子,肯定是要第一个被宰掉的。 于是,在舒窈转过身,跟他说“没有什么特别发现、这房间结构也不像存在机关,酒店来往过的客人太多,确实有残余的怪物气息,但能留下味道的都是低级寄生种”之类的话语时。 鲁仁神色一如既往地郑重且严肃,对她道: “我知道了,辛苦你了,舒老师,刚才的事情都是你在忙,任务报告就交给我吧,发上去之前我会给你过目的。” 舒窈缓缓眨了下眼睛,没想到他又把自己最讨厌的文书活揽了过去,试着接: “那就……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应该的,分工合作嘛,毕竟我们都在同一个办公室。”鲁仁连忙应,“倒是你应该早点回去休息,加班到这时候,真的太辛苦了。” 只是认真地逛了一遍酒店的舒窈:“……” 她想了想自己现在超过百泉教师岗一百倍的月薪。 加这点班,也还好吧? 反正她现在精力旺盛,不加班也是睡不着的。 …… 三人一鱼走出酒店时,已经快五点了,天色的昏暗也有一点要褪色的痕迹。 花鱼在旁边打哈欠,舒窈看了他一眼,“你先回家吧。” “组长,你又去训练室啊?” 他忧心忡忡地看了眼舒窈单薄的身板,想起在游轮上喝醉酒时都要被那位“女朋友”抱回房间的样子,很难将她和训练场那些枪.械联系在一起。 舒窈“嗯”了声,跟他挥了挥手,转身上了鲁仁的那辆车。 半小时后—— 特殊部门地下室里,在连续的枪.声响起之后,机械的声音开始报:“五环、脱靶、脱靶、七环……” 还好这会儿训练室没别人。 舒窈摘下耳机,捏了捏自己这两个月来不说毫无长进、其实丝毫没变化的手臂肌肉,不是很懂,明明五感敏锐度和精神力都加强了很多,身体素质的反应力据说也已经超过了常人,怎么一点肌肉不长? 而且明明射.击动作也经过了特别的培训,靶心也看得很清楚,怎么就是打不出十环呢? 怪事。 简直是灵异事件。 她盯着靶心,还在思考自己究竟是什么姿势不对,放在桌上的对讲机已经响起,鲁仁通宵过后略微嘶哑的声音响起: “舒老师,新任务。” 她拿了起来,“你说。” “今晚七点,佳仑展厅会场要举办一场特别的拍卖会,那些国内外的富豪都会聚集过去,会场需要特殊安保,名单刚交上去,我们名字都在上面,早上七点五十要到会议室。” “收到。”- 警犬舒窈通宵之后再度上岗。 不过想到自己现在的年薪,再想到现在每天只是随便逛逛、做点给有钱人当保镖的轻松事,而不是被特别部门派去【殉道者】老巢进行潜伏,舒窈已经相当满意了。 她认真且仔细地在会场逛了两圈。 “杳杳!” 熟悉的声音传来,她转过头时,穿着华丽礼服裙的司徒锦恰好跑到她跟前,“哇,没想到那家伙有两下子,还真把你调出来了——” “嗯?” 她歪了下脑袋,司徒锦吐了吐舌头,凑到她耳边跟她嘀咕:“我爸他们不是最近在给我找合适的相亲对象嘛,这次的那位呢家里位高权重,说我八字特别好,长相也很适合当他们家的媳妇……总之,一身爹味,我让他先v我50看看实力。” 舒窈:“?” 司徒锦摸了摸她的脑袋,“哎呀,我们这都两个多月没见了,今晚你负责的肯定是我那间包厢,我们先聊会儿天,说说你这段时间都忙什么去了,天天见不着人。” 一直在加班的舒窈:“……” 她想了想,“我负责的是好像A6层东边的整个区域?” “没错啦,”司徒锦斩钉截铁:“那里所有的包厢都被他订了。” 刚因为自己膨胀百倍的月薪而感到高兴的舒窈:“……” 这世上有钱人那么多,为什么不能多她一个? 舒警犬觉得很伤心,恰好这会儿熟悉完场地、可以自由活动,她便被司徒锦拉到旁边的西餐厅里,投喂早餐。 …… 各式各样的糕点摆在面前。 用坚果碎、烟熏三文鱼、新鲜青提与奶油奶酪特制的小面包,用欧芹碎撒在蛋黄酱上,包着虾仁、海苔、肉松、牛油果的咸口三文治,还有点缀着桂圆、草莓、树莓、蓝莓等等新鲜水果搭配的甜口小点心…… 德式红肠,煎蛋,沙拉摆在另外一个盘子里。 鲜榨果汁、咖啡、豆浆等等也被服务员一一呈上来。 舒窈拿着刀叉,有些傻眼,“我吃不了这么多。” “嗯?”司徒锦想到花鱼给她发的、关于舒窈每次训练完过后在特殊部门食堂的饭量,下意识道,“这才哪到哪?只是看着多,你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肯定是为情所瘦,得补补。 有一种饿。 叫做你闺蜜觉得你饿。 舒窈:“其实我还胖了。” 司徒锦疑惑地上下盯着她看了半晌,试图从她风衣下的作战服腰身看出什么,过了会儿,诚恳地回答,“我不信,除非你让我摸摸。” 舒窈:“?” “来吧,我做好准备了,八块腹肌,人鱼线,今天我就要享受到——”司徒锦在桌底下对她伸出了手,“哼哼,好东西当然要让闺蜜先体验。” “没有那种东西。”舒窈拍开了她的手,“摸你自己的。” 比起她训练半天毫无变化的样子,常年进行极限运动的司徒锦才是拥有利落线条的人。 说到这个司徒锦就来气,这段时间因为世界变化太大、怪物处于全面入.侵阶段,她好久都没出门玩了,还被天天塞各种各样的相亲。 她愤愤地拉着舒窈的手来摸自己的肚子,“我哪有!我现在只剩一块腹肌了呜呜呜,都怪这些耽误我的臭男人,一想到今晚还要陪他们作死看什么怪物拍卖会就觉得更烦了……” “什么拍卖会?”舒窈拧了下眉头。 司徒锦手中叉子停了停,“对了,你还不知道,就是今晚这场拍卖会,之所以会有特殊部门的成员前来,是因为拍卖的物品很特别,全部与海洋变异生物有关——” “这是一场,怪物拍卖会。” 第50章 章鱼 在怪物从海底爬上岸、全面入侵人.类世界的今天, 在这颗星球食物链顶端霸占这么多年的人类自然也有反制手段,他们迅速地发现了这些变异过后的海洋生物所具有的优点—— 譬如各地特殊部门的总局,就有专门一个研发局, 除了正规的制式武器, 更多的是根据捕捉来的怪物、以及寄生种所呈现的非凡变异特点, 研究出能够被普通人类使用的特殊武器。 有些怪物皮糙肉厚,剥下骨与皮可以用来制造特别防具;有的怪物利齿尖锐、还附带强.毒性, 则可以用来制造军刀与匕.首;如此种种, 是最近特殊部门总局在着力推进的事。 之前舒窈从蔺然那里得到的那把红伞, 起初他们也很感兴趣,即便舒窈并没有说它从哪里来。 然而经过反复检测发现。 这把伞由于制作的时候使用的材料与主体脱离许久、并且只有脱落的表皮组织与软骨, 不携带任何特性, 导致观赏价值大于战斗价值, 他们最终将它交还给了舒窈。 它也成了舒窈最初面对那些怪物时,偶尔手头的普通武器用完,会顺手摸来当板砖拍怪物的存在。 当然。 只有跟在舒窈身边的花鱼清楚,这把伞最初被制造出来所携带的基础功效: 对低于【弑君者】存在的一切怪物,具有威慑效果。 也就是他跟在舒窈身边的这段时间, 从怪物那边得知【弑君者】多半已经凋亡, 并且反复确认过这把伞上的花纹不会活过来,才敢稍稍碰一下。 嗯,仅限于下雨的时候用它帮自己上司挡雨。 …… 总之。 从司徒锦的描述里可以得知, 这群上流社会、能够通过各种特殊渠道获得更多消息的富人们, 也早就打上了怪物材料的算盘。 除却特殊部门豢养的能人异士在战场上正面获得并且上交的材料之外,他们也会私底下发布一些特别的悬赏, 由此形成这种从地下交易市场流出材料的特殊拍卖会。 即便末日来临。 只要人类还未覆灭,便总会有商机出现。 今晚的怪物拍卖会, 是这几个月以来规模最大、交易类别最全面的拍卖。 所以司徒锦那位相亲对象,才想要带她一块来看看,以确定接下来家族发展的方向。 “能够请来舒老师为我们这场拍卖会保驾护航,是我的荣幸。” 晚上七点四十分。 坐在古色古香、檀木器具打造的古典包厢里,对面的青年示意身边的人先将倒出的茶递给舒窈。 半透明的、光泽度极佳的官窑白瓷茶杯里盛放的茶汤同样出自一克千金的古树茶芽。 舒窈最不适应这种场面,也不擅长与这些权贵打交道,闻言立即悄悄瞥向司徒锦。 司徒锦比她自若多了,笑着打岔道,“她胆子小,你这样说话会吓到她的,好了,你之前不是说有感兴趣的东西想让她帮忙参谋吗,册子呢?” 看着极其年轻、实际上也确实才二十出头的叶姓青年便让人将册子递过去,探究的目光落在舒窈身上: “确实。” “听说特殊部门内部流通的《怪物科普手册》,其中大部分关于深渊的科普,都有舒老师的参与编写,论对他们的了解,我们在场的人肯定都比不过舒老师。” 舒窈一时哑然。 她不知该怎么接这话,因为如果可以,她并不想拥有这方面的知识,而且上一个这样问的人,是特殊部门招新的训练基地里的新人,对方的下一个问题是: “听说【殉道者】排序第十八位,代号【冥河】的那只怪物,降临的人类是你的前女友?” 眼前。 这位叶少也已经顺势说出了前半句,不过却没有成功问完就被司徒锦打断: “你光追着她个社恐问什么,你问我啊,那个【冥河】我也很了解,要不我给你讲讲?” 察觉到司徒锦语气里的不妙,叶少失笑,转而去哄她,“大小姐,轻松点的八卦也不能问吗?那下次什么能聊、什么不能聊,你写张单子列个禁忌给我好了。” 想到他的家庭背景,司徒锦语气阴阳道,“我哪敢给太子爷列单子啊,这不是僭越了吗?”- 在司徒锦跟她的相亲对象的你来我往中,舒窈翻开了旁人递过来的册子。 即便做了心理准备,但打开看到的第一张图,仍然极具冲击力—— 那是一条很符合童话故事设定,像是从画册里游出来的美人鱼,不是花鱼那种上半身是鱼、下半身是人类两条粗腿的人鱼。 而是反过来,有着金色海藻长发,肤白貌美,上身曲线优美,而细腰以下是青色鳞片,有着金鱼般漂亮鱼鳍和长尾的美人鱼。 花鱼的话不期然闯入她的脑海中。 “诶嘿,组长,我很丑吗?” “可我好喜欢我这个样子,你想啊,如果我异变的时候,上半边是人,下半边是鱼,那我可惨了,我哪里还能安稳地在你手底下当咸鱼啊?” “我们怪物的底层和人类底层没什么区别啊,都是神仙打架的时候遭殃的那个,你看我,当鱼的时候要给【殉道者】卖命,现在想当人,还得给特殊部门卖命……” 那时候舒窈只能听着他喋喋不休的话语。 就像现在,也只能看着这条比花鱼更惨的美人鱼被摆上这样的拍卖会,册子上面关于特殊能力的描述为零,既不会流下珍珠一样的眼泪,也没有优美的歌喉。 但是她的起拍价格是五百万。 舒窈又合上了册子,在叶少适时投来的询问眼神里,不甚熟练地扯了下唇角,出声道: “其实目前出现最多的怪物种类还是【寄生种】,而对它们本身的特性与异变方向研究,还是更了解海洋生物种类的专家们比较有发言权,我实在给不了太专业的建议,很抱歉。” 叶少毕竟还年轻,是因为家族嫡系只有他这一个男孩才显得格外金贵,出行样样都被保护周全,此刻听见舒窈的话,也只是笑着说: “没关系,你是小锦的好朋友,既然来都来了——” “大家坐下一起看个热闹也行。” …… 他说看热闹,就真的只看不买。 甚至在拍卖会开始后,随着主持人身后幕帘拉开,露出那座巨大的水缸,以及里面的漂亮人鱼之后,也只是问旁边的司徒锦: “说起来,伯父喜欢养鱼吗?我这边有几个叔叔还蛮喜欢钓鱼的,现在听说海里有怪物之后,每次出门海钓更来劲了。” 司徒锦面上带着虚假的笑:“不喜欢呢。” 舒窈却从她的表情里读出了一句脏话:神经。 莫名地。 刚才翻到那本拍卖册的郁结,在好朋友的表情里散去稍许。 她转过头,没忍住很轻地弯了下唇角。 本来是在庆幸她们俩都没有被这荒唐世道改变,可是转头之后却恰好对着主持人的方向,从而看到了他身后那鱼缸里的美人鱼,张嘴在水里吐出一串又一串的泡泡。 她在说话。 掌心甚至也在拍打着鱼缸。 可是从头到尾,舒窈都没有接收到半点她用生物讯息发出的话语。 难道她不是怪物,也不是寄生种? 只是普通的、被改造成这种噱头的人类? 舒窈面色一下变得很难看。 本来就不想搭理那位大少爷的司徒锦很快注意到她的神色不对,拉着她的手,摸着作战手套露出来的指尖问道,“怎么手指这么凉?你冷啊?” “我……这里面有点闷,你们先看,我出去走走,顺便检查安保情况。” 舒窈倏然起身,冲她笑了下,就转身出去了- 在外面的走廊里。 舒窈听见那条人鱼最终被“1888”号买家拍下,本来还想往外走的步伐却止住,疑惑片刻,转头回到刚才的包厢里。 司徒锦才刚刚放下手中的拍卖牌。 “小锦?” 她不明所以地出声。 司徒锦往人工绣的丝绸软椅上一靠,示意她看身边的冤大头,“从那条人鱼出来,你就这幅表情,我想着要不花钱买下来给你放生得了,结果这位叶少说刷他的卡呢。” 舒窈怔然。 却见司徒锦走到她跟前,抬手戳了下她的脑袋,“你现在可比以前能装了,我都差点没注意到,其他工作的地方我管不着,但是今晚嘛,恰好在我擅长的领域——” “快点高兴起来啦,我可是在花千金买你一笑诶,杳杳公主。” 她这样说着,却让舒窈这几个月里逐渐麻木的心,重新变得鲜活起来。 眼眶也跟着有些微热。 “小锦……” 司徒锦思索片刻,对她张开了手:“不笑也行,来吧,来我怀里哭,我就喜欢看你这样的冷酷美人流泪。” 叶少也适时轻咳了一声,“要不我出去?为二位情比金坚的友情腾个地儿?” 已经哭不出来的舒窈:“……” 她神色变了又变,恰好这时候拍卖场让她们去确认货品情况,舒窈便顺势离开,去检查对方的身体状况。 …… 情况如她所想那样糟糕,而且人鱼被彻底改造,身体情况很不好,舒窈能做的就是让人将她从水里捞出来,并且用自己的名义送到特殊部门所属的医院尽可能救治。 而在她回去将这事情说完之后,知道自己刚花了大价钱买了人造怪物的叶少显然心情也不太好。 他对司徒锦保证,会让人查这件事。 舒窈没有对此报以期待,眼神放空地坐在角落里。 回过神来,拍卖会已经进行到尾声。 “接下来是我们最神秘的压轴拍卖品,并没有提前展示在拍卖册上,想必各位应该对此相当期待吧?” 司徒锦看出朋友心情不好,提前问了叶少是什么,想着如果是不重要的东西,就先离开这晦气地方得了。 “不知道,但大概能猜到,”青年指尖无声敲了敲椅子扶手,哂然道,“肯定是那种看起来玄乎、实际上很难估价的东西,多半是忽悠人交智商税的。” 司徒锦站起身来,“那算了,走吧。” 就在她话音落下时。 被摆到主持人面前的、盖着幕布的一个小巧鱼缸也被揭开,露出了里面的生物形态—— 因为实在太小了,让在高层隔了太远的司徒锦不拿望远镜都看不清。 但舒窈却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一只,章鱼。 有着明亮的暖橘色,乍看像一顶小草帽,生着黑色瞳孔、还有两只半透明圆圆耳朵随着水流一动一动的小体章鱼。 也就十厘米宽的样子,让人觉得可以让它趴在手掌上。 舒窈看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生活在深海四千米处的小飞象章鱼,因为那本《怪物科普手册》里面的八腕目生物都被她快翻烂了- 主持人语气激昂道:“各位,请看这只小飞象章鱼,这是目前唯一一只被从打捞上来后,能在浅水水压里活下来的小飞象章鱼,这是绝无仅有的,这证明了它非常特别。” “众所周知,从特殊部门流传出来的《怪物科普手册》里,有个非常神秘、特殊,没有被录入任何信息的存在,那就是【弑君者】。” “最近新闻也在报道,那些怪物们因为恐惧【弑君者】这个神秘存在,正在大肆追杀深海章鱼,以至于深海所有品类章鱼即将灭绝,大家猜猜有没有一种可能——” “你带它回家,它还你奇迹,直接成长为下一代【弑君者】?” “心动不如行动,贵客们。” “而现在,这只能为你创造奇迹的小飞象章鱼起拍价是,五百!” 画了惊天大饼的主持人说完之后。 舒窈听见司徒锦一口茶水喷出来的声响,“噗咳咳咳……什么玩意儿?我没听错吧?堂堂【弑君者】?五百?” 紧接着,司徒锦又像是想到什么,凑近舒窈,同她小声咬着耳朵:“宝啊,俗话说得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区区五百,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要不要我买了给你养着玩玩?搞不好你之后就拥有了一个养成系新女友?” 别的不说,这小飞象章鱼,长得夺可爱啊! 听着她像主持人一样异想天开的舒窈:“……” 她面无表情地抬起手掌,想要推开司徒锦的脑袋。 然而也正是在好友说话的同时—— 本来在众人注视下于水缸里趴着,一动不动,状态糟糕的那只小章鱼,却忽然动了动耳朵,隔着透明的玻璃壁,圆滚滚的、黑曜石一样的眼睛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它在看我。 舒窈这样想道。 50-60 第51章 回家 舒窈回过神之时, 那位叶少已经让人将拍卖价加到了五万。 本来拍卖会还有其他的富豪,看在这章鱼长得小巧可爱、颜色不错的样子,打算买回家养着玩玩, 但看到叶少也感兴趣, 有的在楼下跟这边打了个招呼, 就放下了手里的牌子,也有的委托助理来场, 通过实时通话知晓了竞争者, 同样让助理放弃。 于是。 身价暴涨百倍的小章鱼, 就这样毫无疑问地再度归1888号买家所有。 而叶少对舒窈友好地露出个微笑,出声道, “舒老师盯着它看了很久, 这种可爱的小宠物跟女生挺相配的, 再者,恐怕全场也没有人比舒老师更擅长与这类深海生物沟通——” “就把这当作我个人送给您的礼物好了。” 顿了顿,他又看向司徒锦,“如果可以的话,平时还请舒老师在小锦那里替我多说几句好话了。” 舒窈略微有些诧异。 但因为拍卖会已经结束, 司徒锦比她更积极地想要看就近看看那只小章鱼, 跟青年打了声招呼,拉着她就往外走。 也正好这时候其他房间有人过来邀约叶家这位板上钉钉的年轻继承人过去喝一杯茶。 舒窈出声问司徒锦,“要不……我自己去就好了?” “不行。” 司徒锦竖起食指晃了晃, “我当然要和你一起, 因为再留在那里,我就不单单只是他的近期暧昧对象了, 在那些长辈眼里,我会变成叶家的未婚妻。” 仍然搞不懂这些圈层一举一动释放出的信号, 舒窈想了想,迟疑地又补充了一句:“那他刚才给我花的钱,我是不是需要——” “哦,不需要。”司徒锦摆了摆手,“那是大少爷觉得你有投资价值,所以提前先刷刷你的好感度,这点钱也就是给你留个好印象分的程度,你收了就收了。” “硬要还回去的话,他会觉得你这是完全不想跟他们家族有来往的意思。” 说完,她又停下身形,抬手捏了捏舒窈的面颊,感叹道:“哎呀,我们杳杳现在也变成了让那些狗二代们争相讨好的公主殿下了耶,真棒啊!” 舒窈安静地被她捏着脸。 因为她知道,今晚发生的事情能够这样顺心如意,自己能光收礼而不用为这些麻烦的人际关系烦心,全是因为有司徒锦在。 …… 两人没有在走廊里停太久。 即便领路的、穿着精致旗袍的工作人员总会适时地降低存在感,不影响贵客们的交谈,但司徒锦毕竟看章鱼心切,很快就重新挽着舒窈朝存放那个小鱼缸的房间走去。 走近的两人才发现,这鱼缸用的是特制材料,保持透气性的同时、在鱼缸盖子没有被开启的情况下,绝对保证了章鱼无法逃脱。 但也因为这拍品实在很便宜—— 所以章鱼可以带走,鱼缸得花另外的价钱购买,价格是五十万。 体验到买椟还珠的舒窈略有些无语,眼见司徒锦真的要刷开,赶紧拉住她,“不用。” 司徒锦俯身看着那只张开了团在身体周围的触足、像一朵张开的花一样在水里不断盛开的暖色小章鱼,发出了喟叹:“好可爱啊,它长这么可爱,给它买个缸怎么啦?” 舒窈凑到她耳边,跟她小声说,“有我在,买外面花鸟市场五块钱一个普通玻璃缸就行。” 司徒锦眼前一亮。 不过,很快她又想起来什么,问跟过来负责这个拍品交接的人员,“就算确实只是普通的章鱼,能够适应深水和浅水水压的变化,本身也足够特别,为什么起拍价只有五百?是有什么方面的残缺吗?” 听她这样说,拍卖会的工作人员面上笑意一僵。 但这些有钱人毕竟确实钱多但人真的不傻,尤其这位还是叶家那位少爷的交往对象,先前一号拍品美人鱼的事情他们刚得知真相,因为需要追踪卖家来源,已经够焦头烂额的了,现在绝对不能再犯错。 于是最终。 工作人员老老实实给出答案,“从它被捞上来的时候到现在,就一直在绝食,根据专家的观察,一般雌性章鱼只有在产.卵之后,为了守护胚胎,才会这样不吃不喝。” “当然还有另一种情况,就是这只章鱼陷入了抑郁情绪,因为这种生物的智商太高,也很容易出现心理问题,导致自噬。” 不论是哪种情况。 它都是必死无疑的。 因为前者是激素导致的生物本能,而后者……世上应该没有哪个心理学专家能够开导一只章鱼,让它想开点。 工作人员说完之后,在司徒锦无语凝噎的目光里,绞尽脑汁地找补了一句,“不过,从刚才开始,尤其是二位到来之后,它活泼了很多。” 司徒锦面无表情地回答,“所以,你想告诉我,它已经进入回光返照的阶段了?” “……”- 舒窈在旁边听着他们的对话,也没想到今晚因为自己的原因,让司徒锦和那位叶少感受了一把“三百六十当,当当不一样”的购买体验。 虽说这也有怪物市场才刚刚兴起,缺乏许多相关规范、也没有足够的检测手段,导致普通人很容易被欺骗过去的原因在里面。 但听见工作人员对这只可爱章鱼判死.刑,再见到它在里面几次都想伸长触足、攀上玻璃壁,用充满希望的眼神看着自己,却几度打滑的样子,舒窈忽然道: “没关系,打开这个鱼缸吧。” 她想,就算是死亡,这只章鱼也一定更希望逃离这个囚笼,回到那片自由自在的大海吧。 被赠送礼物的人毫不在意,司徒锦便也不好说什么,不过看到鱼缸被打开后,舒窈将指尖探入水中,还是紧急拉住她的手腕: “等等,这品种有毒吗?” “她不会咬我的。”舒窈语气肯定。 司徒锦不太相信,但她想到舒窈之前在海上连那些【殉道者】与水母群行动都能硬控住的模样,只好按捺住紧张,在旁边看着。 然后。 她就见到那只暖橘色的小章鱼用一根触足尖尖,试探地碰了下舒窈放进水里的手指指腹,然后眼睛一亮,大耳朵动了动,沿着她的手指、作战手套,伸长一条条触足缓缓缠绕了上去。 当它好几条触足从那黑色作战手套指缝里钻出,明亮的暖橘色覆盖在冰冷的黑色上,像是与女人十指相扣时,司徒锦很轻地吸了口凉气。 她偏头问舒窈,“是我腐眼看人姬?还是这种生物,它的动作就是这么涩情?” 舒窈:“……” 不期然地。 她想到从前,自己在还未知晓蔺然身份时,手背、手腕上偶尔留下的心形吸盘印子。 以及后来—— 在游轮vip舱的那张沙发上,她们做着亲密无间的事时,同样喜欢钻自己指缝、甚至还要在手指肉最薄的地方用吸盘狠狠留下痕迹的感觉。 一时间。 慢慢爬上自己手背的章鱼好像携带着微妙的电流,让那股酥酥麻麻的感觉顺着指尖神经,蔓开到脊柱,又炸开在脑海里。 看着她突然脸色发红的司徒锦:“!” 好友骤然失色,“等等,该不会这章鱼真的有毒吧!” …… 离开拍卖会场的时候,舒窈感觉整个人走了有一会儿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刚才顶着工作人员失措的眼神,跟司徒锦解释这章鱼没毒的表情究竟有多狼狈。 尤其现在。 好友找人去附近买来小鱼缸,装了点海水递过来,让她把手背上的章鱼放进去时…… 舒窈将指尖再次探入,但那只小章鱼却怎么都不肯再进入水中、一副就要长在她手背上的模样,甚至用触足将她指尖缠得更紧,司徒锦还在旁边抱着手臂打趣: “啧啧,她是不是很喜欢你呀?” 舒窈:“……” “别误会,我问的是蔺主任,”司徒锦眨了眨眼睛,凑得更近,压低了声音再度询问,“之前有没有让你特别爽?” 舒窈:“!” 她用空出来的那只手狠狠捂住司徒锦的嘴,可惜每当那张嘴被捂住时,好朋友那双眼睛里的情绪就会表达得更为鲜明。 鲜明且促狭。 仿佛已经从她这里打探出了一万字不可描述的场面和内容。 在这一瞬间,舒窈在想,小锦好好一个人,怎么就多余长了张嘴呢? 遗憾地发现她比之前嘴紧、并且更不禁逗之后,司徒锦确定自己听不到那方面的有趣故事了,只能再三举手发誓并且用真诚的眼神保证不再提起从前,舒窈才松开手。 司徒锦再度问,“接下来你打算去哪里?” “海边。” 舒窈看着团在自己手臂上的小章鱼,如此回答。 “你确定吗?”司徒锦指了指那只小章鱼连海水都不想碰、也要黏着舒窈的样子,“现在海里都是对章鱼赶尽杀绝的那些怪物,你就不怕把它刚放进水里,它就被四面八方围过来的水母嘎了?” 送它回家,给送上黄泉路会不会太过分了? 司徒锦说完还觉得不够,“再说了,你不觉得它这样子,表达的更像是另一个意思吗?” “什么意思?”舒窈问。 “让你带它回家的意思啊。”- 舒窈将手背举高了些。 视线得以与扒拉在自己战术手套上,耳朵耷拉下来、眼睛圆溜溜的赤橙小章鱼对视。 从刚才到现在,她都没有得到这只小动物释放的任何讯息,想来它应该不是海中的异变种。 但是现在,她仍旧决定询问它自己的意愿: 【你。】 【想和我回家吗?】 第52章 讨好 小章鱼耳朵动了动, 黑色眼睛里透出稍许疑惑。 就在这时,舒窈将左手也递了过去,再度道, 【想跟我回家的话, 就换只手待着。】 方才她没想到它会赖在自己身上不肯下去, 否则也不会让它这样影响自己的行动。 这只小章鱼实在太小了,先前在水缸里缺乏安全感时, 将触足紧紧环绕在身侧、像颗圆圆的小皮球, 还显得稍微大点, 只要触足张开、有其他的动作时,身形就又小了一圈。 不知道是本来就只有这么大, 还是自己绝食饿的。 她浅色眼瞳静静盯着它。 似乎在想, 如果是没有异变的、并且也无法沟通的品种, 跟在自己身边绝不是最合适的选择,因为舒窈现在工作实在太忙了,没办法总是准时回家喂它吃东西,时刻关注它的状态。 她正在思索南城最近兴起的那些地下市场,有没有哪家店适合寄养这类型的宠物—— 缠绕在右手上的力道忽然松了些。 在她的注视下, 小章鱼动作缓慢地、试探地松开一只触足, 转而在半空中缠住她左手手腕。 见她没有改变主意,将自己丢到鱼缸里,视线仍具耐心, 才慢慢将自己整个挪到她另一只手上。 紧接着, 确定自己已经做完正确选择、不会再被她丢掉的小章鱼已经开始对自己的临时栖息地挑挑拣拣,开始跟舒窈戴着的那只战术手套较起劲来。 纤细的触足不断扒拉她手套与手腕的连接处, 试图将这个妨碍它和女人手背贴贴的东西扯下来丢开。 …… 方才的沟通、后来的动作在现实中都只花了很少的时间。 确定小家伙能听懂自己的意思,舒窈没理它的小动作, 转而看了眼通讯频道,发现自己这部分任务结束,又对司徒锦道: “海边我不去了,我今天正好回家一趟,你呢?要不要送你回去?” 怪物横行的世界里,夜晚对人类就更具威胁。 听见她要送自己回家,司徒锦忍不住笑出声,仍很不适应这个从前连养花都要使唤自己搬花盆、柔弱不能自理的朋友现在变成特殊部门兼具文职与作战的全能人才。 “不用了,你回去吧。” 司徒锦指了指拍卖会场仍旧华灯闪烁的方向,“跟这种太子爷约会,要是提前丢下他跑了,后果麻烦得很。” 没发现她对这位相亲对象有多少情意、甚至好像还被对方的家庭背景掣肘的模样,舒窈下意识地问,“要……帮忙吗?” 虽然她并不知道自己能帮什么忙。 “暂时不用。” 司徒锦给她抛了个飞吻,“放心,真需要你帮忙的时候,我肯定不会吝啬这个电话的——到时候我的公主就会不远万里、赴汤蹈火来救我,对吧?” 舒窈一本正经,“赴汤蹈火不太行,也尽量近点吧。” 于是两人分别时,司徒锦的笑声还能远远传来。 明明也是在这段时间里经历了很多事情的人,但她身上永远有这种乘风破浪的坚韧感,似乎天底下没有能让她烦恼的事情。 舒窈希望她的司徒大小姐能永远这样开心下去,不必成为谁的女朋友或是妻子,只是作为司徒锦就行- 打车回到星河小区时,已近深夜。 舒窈自门口就下了车,步行往前走,难得在不用加班、也没留在训练场的夜晚回家,她都忘了在这样微凉冷夜散步的感觉。 天上的月亮特别圆。 今天应该是十五。 当她停下步伐仰头去看时,那只在手腕上乱爬、留下一道道细微红印的小章鱼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她的肩膀,偏要蹲在她的右侧肩上,这会儿也安安静静地跟着她一起看月亮。 微凉的脑袋碰到了舒窈的面颊,与人类肌肤相近的表层温度很低,乍然相触,令舒窈一下想到了从前被蔺然亲吻在脸上的感觉。 也是这样。 微凉的,柔软细腻的。 她忽然有点后悔收下了这份礼物,因为这会让上场无疾而终的恋情,成为她人生里的一场雨,只要想起,就会潮湿她整个世界。 这样的她会在每个深夜都反复叩问自己的内心,一遍遍地想起蔺然,不停地设想倘若对方不是怪物,倘若她们当初没有去那场游轮旅行,后来她们会如何呢? 但她总是想不到接下来的内容。 因为心脏已经在那些回忆里一遍遍作痛,连呼吸里的氧气都会变得稀薄—— 然后就在这样清晰品尝着疼痛的失眠夜里,舒窈很迟钝地意识到: 她真的好喜欢蔺然。 好喜欢,好喜欢。 她现在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蔺然当初问的最后一个问题了: ‘是的,你学得足够好,你学得太好了,好到满足了我所有关于完美恋爱的幻想,从此我再也没办法看到其他人,连看这世间所有美景,都只能想起你。’ 她最完美的梦,是由一只怪物编织出来的。 …… “哎,不好意思不好——杳杳?” 就在她赏月得入迷时,旁边有人匆匆走过来,手里拎的袋子差点撞到她,舒窈身体比她反应更快,半侧开躲过,与来人对上目光: “周叔叔。” 她顺势看到站在自己跟前的中年人,比起之前在学校里的模样,鬓发里的白变得更为明显,连身上黑色外套里的毛衣都穿反了,但他自己却完全没注意到。 之前百泉运动会时,将老师们留下来拿着大喇叭鼓舞大家练习项目的那股劲儿,舒窈已经不能从他身上找到了。 她看见了周文柏手里拎着的袋子,里头似乎装着现在外面商店里很少见到的,那种一整块的旧式裱花蛋糕,有很厚的白奶油,还有红色绿色的花。 这是舒窈很小的时候,过生日时,舒女士会买的那种蛋糕。 那会儿蛋糕店能选的款式很少,除了这种厚厚奶油裱花的类型,就只剩下堆满芒果火龙果等水果的另一款,然后就是老人过大寿的寿桃猴子款式。 不过现在,想要再找到这种味道的蛋糕,估计得跑很远。 她回过神来,看着那蛋糕有些出神,“是阿姨她……想吃的吗?” 一个月前。 周阿姨身体不适,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就确诊了胰腺癌,查出来就是中晚期,那时候周文柏自己的女儿正好回学校做毕业报告,舒窈紧急请了半天假,过去帮忙办住院手续,顺便打听国内目前治这个毛病目前最好的医院和技术。 但这种癌症是所有癌里最凶险的,再高超的医学技术和治疗手段,在这种困扰整个医学界的难题面前,能起到的作用也是微乎其微。 舒窈上个月抽空去医院看了很多次,直到周阿姨自己说想回家待着,那时候她去帮忙领药,药物里好几类都是止痛方面的。 现在再看周叔叔半夜出来,手里还拎着这种蛋糕,她想了想,又对周文柏道,“阿姨还有什么想吃的,我去买吧。” 周文柏摇了摇头,对她勉强笑了下,“你啊,你这么晚才下班,我好几次晚上路过你们小区,看你那层都是关着灯的,你还年轻,得多注意身体多休息,知道吗?” 他并不太了解舒窈换的新工作是什么,只是从长辈的角度出发,给她最常见的关怀,但舒窈知道他们夫妇对自己的关心并不止于此。 最近她上门拜访时,周阿姨总是赶她走赶得多,因为怕她看见自己的模样,会想到离开的母亲,也怕自己这样的疾病让她看了害怕,于是每次都隔着门叮嘱她,好好生活,好好休息。 舒窈点着头。 话都哽在喉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周文柏抹了下眼角,匆匆跟她道别,说手头的蛋糕要早点拿回去,边走边跟她挥着手,让她回吧,说现在外头都很不安全,女孩子不能再这么晚回家了。 舒窈点头,却在转身走进小区之后,又随手撑着墙翻了出去,远远跟着周叔叔,一路到他家楼下,听见他摸出钥匙打开门,跟里面的人说自己回来了。 听见里面响起的夫妻交谈声还带着笑,轻松不已,好似这个家庭没有被这样可怕的疾病笼罩,舒窈在楼下路灯那里站了很久,才转身回了自己的小区- 她在家楼下看见了很多先前自己无暇照顾、从天台摆下来放在绿化带里,让有兴趣的邻居自取的花草。 漂亮的花儿少了三分之一,不过剩下的却开得比先前更好,应该是小区的园丁每天浇花的时候顺便帮她照顾的。 但舒窈觉得,更多的是因为它们能够自由生长在这天地间,所以才能比之前更恣意。 她微簇的眉总算松开稍许,上楼回到家才想起来,肩上这只小章鱼安安静静,始终没有什么动静,该不会是已经饿死了吧? 她紧急抓下来看。 小章鱼动了动耳朵,眨巴着眼睛看她,努力伸长触足,碰了下她的眉心,又收回。 舒窈只当她胡乱张牙舞爪:“你以前吃什么?” 问完又想起来这家伙在绝食,干脆打了个电话给花鱼,顺便给了个加班红包,让他现在去帮自己买市面上所有章鱼能吃的食物。 花鱼看完红包金额热情洋溢地回答,“好的,我的组长老板。” 见到这小家伙仍旧活泼,不像马上能饿死的样子,舒窈便将手机丢到旁边,又随意找了个漂亮碗碟装水当它临时的栖息地,然后自己走进了浴室里。 浴缸里缓缓蓄水时,舒窈正在脱自己身上的衣服,顺便看了眼镜子,觉得自己最近头发长太长了,又没空去理发店,干脆随手拿起剪刀给自己修修。 镜子前的“咔擦”声响起过后,低头收拾着碎发的女人忽然听见耳畔一声轻响: “咚!” 她转头看去,只见到浴缸水池上漾开的波纹。 舒窈:“?”- 女人走近去看,见到先自己一步享受浴缸的小章鱼。 它在里面活泼地畅游,见到她在浴缸外挑起眉头,半圆形的两只耳朵动了动,忽然张开了自己的触足,朝着周围蜷曲、展开,吐出了八个小小的、逐渐扩散出去的透明水环。 水环消失之后,它发现舒窈还是没什么表情,于是接下来更加努力—— 在腹部底下攒出一个灵动的大水圈之后,它灵活地一翻身,用圆滚滚的脑袋将这水圈一路追着在浴缸里来回绕了几圈,像是动物园里表演顶呼啦圈的小动物。 舒窈本人是拒绝动物表演的。 但她拒绝不了动物硬要表演。 在看到小章鱼从操控一只水圈,到能用八只触足晃八个圈,在水里给自己呈现一场精彩表演之后,很平静地“哇”了一声。 在小章鱼浮出水面,眨巴着眼睛看她的时间里,她思索片刻,“你早点表演这种技能,也不至于才值五百块啊。” 小章鱼:“……” 它扒拉在浴缸边缘,用后面那根触足掀起一捧水,打在舒窈脸上作为回答。 结果舒窈却这时候被它给逗笑了,任由那温水从自己面颊落下,眼睫毛上都挂着水珠,伸手点了点它的脑袋:“是在哄我吗?” 小章鱼耳朵动得更厉害。 甚至拨动了水面。 像是高高兴兴的、使劲甩着大尾巴的小狗。 这到底是哪来的小狗章鱼? 发现它不必自己使用精神沟通,也能听懂人类的语言,舒窈有意测试它的智商高度,故意为难道,“想哄我开心,光是这种程度可不够。” 人类女人可是善变又难哄的生物,舒窈决定让这小章鱼见识一下社会险恶。 果然,在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小章鱼耳朵乱动的频率缓缓地、缓缓地降低了。 …… 好像太过分了。 万一这只章鱼真的是抑郁的话,自己这样做岂不是太该死了? 舒窈很快改变了主意,想要跟它说刚才是开玩笑的,夸奖它的才艺表演非常厉害,走鼓励路线—— 但话还没出口。 俯身去捞小章鱼的时候,掌心抓了个空。 本来扒拉在浴缸边缘的小章鱼将自己团成一团,触足吸着浴缸边缘,气鼓鼓地、发.射! 下一秒,柔软的它撞上了柔软的主人。 然后迅速使用触足扒住那片肌肤,以免自己掉下去。 舒窈:“?!” 她眼中满是震惊,低头看着犹如一团特殊的胸.贴,正好落在自己锁骨下、左边胸口的家伙。 起初她以为撞上这里只是误会。 但与她四目相对,在她开口说出“下去”这个指令之前,小章鱼眼珠转了转,藏在八条触足与腹下的、用于进食的口器在这时试着包裹她的肌肤,往里吸了下又吐出来,然后眼睛里闪烁期待的光。 仿佛在说:这样讨好,就可以了吧? 舒窈:“!!!” 第53章 痕迹 要不是理智的最后一根弦在提醒舒窈, 这只小章鱼是绝食已久、命不久矣的小可怜,她这会儿已经毫不犹豫将这臭流氓拽下来狠狠丢回浴缸里了。 但浴室里风雨欲来的意味实在太强烈—— 小章鱼的耳朵慢慢地、慢慢地往后撇了撇,然后又耷拉了下去。 “啪唧” 下一秒。 它从舒窈的胸口落回浴室地面上, 再度将自己团成了一团, 这次不是气鼓鼓的攻击状态, 更像是心虚。 不多时。 浴室传来重重的开关门动静。 被提溜到门外、只能察觉到门缝里透出水汽的小章鱼耳朵再度动了动,它蔫巴巴地、像是融化一般, 将自己缓缓在门口摊平, 变成了一张章鱼饼。 直到大门外的门铃声在深夜响起。 舒窈擦着头发、走出浴室, 差点一脚踩上那块明亮的暖橘色新地毯。 她:“?” 不愧是深海最让人捉摸不透的高智商生物,她用人类的大脑果然很难理解这只章鱼在想什么, 尤其是刚才那一遭, 舒窈特别想调查这只章鱼是不是在什么马戏团待过。 还是那种夜晚会被扫.黄大队带走的马戏团。 不然没办法理解它小小年纪这么会揩油的行为。 …… “组长!” 被放进来的花鱼对着她高高兴兴地一拍手, 然后让后面跟着的人依次开始往里面搬一个又一个缸,第一个只装着浑浊的水,然后是装着小虾小蟹的、装着蛤蜊贝类的、装着其他章鱼的…… 更夸张的是。 最后一个推进来的长长观景缸里,装着一条小型鲨鱼。 看着自己家突然变成了水族观展厅,舒窈神色凝滞, 指着那条鲨鱼问, “这是什么意思?” 花鱼挥手让送货的人离开,在她的房子里东张西望,“我也不知道你养的是什么章鱼啊, 万一是深海大章鱼呢, 同类和鲨鱼它也是吃的呀。” 他在周围望了一圈,兴致勃勃的目光转回舒窈身上:“组长你的章鱼呢?” 舒窈不是很懂他的兴奋。 然而问出问题的花鱼却感觉自己的裤管子被什么戳了下。 他条件反射地想要抬起脚。 舒窈看见不知何时彬彬有礼来到跟前, 就在花鱼脚边站着,还用一根触足礼貌跟他打招呼的小章鱼。 而后, 她眼疾脚快地朝着他的小腿踢了下,将人踢得原地蹦起,像弹簧似的在她客厅里蹦跳: “嘶!组长!你踹我干嘛!” 舒窈没理他,弯腰把那只小家伙捞起来,放在手心,举到他跟前,“喏。” 被【弑君者】还有【殉道者】们狠狠恐.吓过的花鱼立志要在普通水母与章鱼跟前耀武扬威,这会儿见到如此娇小可人、明媚活泼的章鱼,立即凑近脑袋,发出了“哇”的声音: “好小——啊!” 尾音拉成了惊叫的动静。 伴随着“啪”一声响,是小章鱼极力伸长一根触足,抽在他脸上的声音。 花鱼一手捂着脸,表情震惊,用另一手指着它,“组长,你养的章鱼它打我嗷!!” 这次是小章鱼伸出触足缠住他的手指,盘上去,嗷呜一口咬在他手指上的动静- 舒窈倒是没想到在拍卖会场还蔫哒哒的、据说绝食已久的小章鱼跟自己回到家之后如此活泼,还如此凶残,竟然追着她的组员生啃。 若非这家伙很听她话,只要被她抓住就会乖乖松开爪和口器,花鱼这会儿已经能报工伤了。 夜半,星河小区这栋顶楼响起了一阵阵抽噎声。 花鱼抱着自己已经包扎好的食指,抹着眼泪,在舒窈拎着小章鱼一个个巡查那些鱼缸、问它对哪种食物感兴趣的背景里,小声给它上眼药: “它吃人、吃人,它可太凶了……” “这种家伙养在家里很危险的,组长,养它你晚上都睡不着。” 话才说完。 趴在女人掌心,还不忘用细细的触足缠住她手指的小章鱼立即扭过脑袋,本该因为圆溜而显得可爱的黑眸里透出森森寒光。 花鱼:“!” 他承认,自己有些汗流浃背了。 尤其是接下来,舒窈每经过一个缸,将手掌探过去,问它“喜欢吃这个吗?”的时候,小章鱼就总会扭过头再看一次花鱼。 三四次之后。 舒窈逐渐意识到,它的食欲并不在缸里的这些生物身上,而是在花鱼那里。 在花鱼开始瑟瑟发抖、并且要被一只还不够他脚踝高的小章鱼吓得藏到沙发后面时,舒窈动了动手腕,与小家伙四目相对。 她启唇道,“不可以。” 浅色眼瞳也因此刻严肃的神情而变得严厉,“不能再咬他。” 小章鱼耳朵动了动。 它虽然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大的、美味的食物摆在自己面前,这个漂亮女人却不将他投喂给自己,但潜意识似乎很害怕她露出这种表情,连带着它仅剩的那颗心脏也跟着怦怦直跳。 它的耳朵又一次耷拉了下去。 良久,它很轻地点了点头,还将本来缠住舒窈无名指、在上面吸出浅色印痕的触足松开,改而缠上她的小指。 仿佛妥协。 好叭,答应你了,拉钩—— …… 当晚,在花鱼将她的房子视作魔窟、最终得以逃离之后,舒窈将小章鱼留在了客厅里。 不过她特意检查过装章鱼和鲨鱼的两个水缸盖子,免得小家伙大晚上好奇爬进去,转而成为它们的食物,而自己要背负宠物杀手的名号。 躺在床上时,她想到了客厅靠窗位置摆放的一些多肉,因为南城日照足够、多肉也不需要浇水太频繁,才将它们都留了下来。 回忆起之前蔺然来住时,有次在台风前被打翻满地、后来自己检查时却一样也没有少的多肉台架,现在已经明了真相的她忍不住猜,不知道按照那只小章鱼的精力,自己明天早上起来要打扫地上多少破碎的玻璃渣和土。 但那也是明天的事情了,再不睡的话,天又快要亮了。 舒窈强迫自己放松地陷入睡眠。 结果还是做了噩梦。 梦里,她又被拉到了【冥河】为她编织的幻境中,她看着被恐怖的黑红色章鱼一个个吃掉并杀死的朋友们,在火光里被楚宛一并融合的司徒锦、被最终留在那条暗巷里再也没走出来的林静姝…… 明明已经知晓这是幻境,可舒窈仍然被勾起了埋在心底的最深的恐惧,她满头大汗地在梦中出声,在梦中喊出那个被压在记忆深处的名字: “蔺然……”- 在她的右肩处。 趁着她熟睡,悄悄从门缝里溜进来,顺着床铺爬上来,贪恋她温度一起陷入睡眠的小章鱼懵懵懂懂地醒来,在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它感觉到自己那颗心脏突然有点疼。 明明已经碎掉了两颗心脏,这时候应该想办法进食、赶紧让身体恢复,然而比起食欲,更令它触动的是,此刻熟睡中的人紧蹙的眉尖,以及额头上冒出的汗珠。 它慢慢伸出触足,一点点将她面上的汗意吸走。 还有一条绕上她的后颈,无形中像是曾经轻抚这片肌肤、轻哄着女人平静下来的微凉掌心。 良久。 睡梦中的人才平静地松开了眉头。 小章鱼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声也跟着慢慢恢复,但那股惊慌之下被激发的食欲并没有平息,它收回触足,想要去将停在客厅里那几缸带着海腥味的水产都消灭掉。 它讨厌带着相同气息的东西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个它选定的新巢穴里,哪怕其中有它的同族。 然而在放在女人后颈的那条触足也抽离时—— 却因为刚才感受到的温暖肌肤太过细腻暖和,触足上的吸盘不小心吮了上去,这会儿刚刚抽离,翻过来的、带吸盘的那侧,发出了很细微的,只有它自己能听见的“啵”一声响。 其中一颗吸盘被拉扯,怦然变成了爱心的形状。 见到这个形状,小章鱼没来由地感到惊慌,它身上明亮的橘色伪装一时间像流动的水彩,从深到浅,从橘到金,就在颜色不断变化了几秒钟之后。 那颗吸盘缓缓地、缓缓地又恢复成了圆形。 本能检查过自己的完美伪装之后,小章鱼心满意足地像来时那般,悄无声息地下了床,沿着门缝出去。 与同族间的猎杀和互相吞噬,早就融入了它的本能。 撕裂同族柔韧坚固的表皮,划开没有骨骼的肌肉,虽然并不喜欢这样的味道,但小章鱼还是一口一口,将所有“入侵者”吞食入腹。 它在捍卫自己的领土。 在被它圈定、属于它和舒窈的新巢穴里,小章鱼不允许任何其他生物的侵占。 包括同族。 包括多余的味道。 看着客厅地板上因为打斗而溅落的水珠,将同族残存的气息铺得到处都是,小章鱼定定地扒拉在鱼缸边缘看了会儿,忽然产生了一种要将这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念头。 …… “嗡嗡嗡——” 窗外天蒙蒙亮,客厅里响起的扫地机器人工作声,也终于将舒窈从那个噩梦里拉了出来。 被人哄着一点点擦去冷汗的温柔感觉还残留在梦境尾声,她情不自禁地抬手摸了下自己的后颈,好像在贪恋一切噩梦开场前,总会在自己害怕时抚上这里的那道微凉温度。 然而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 她如此想着,按上后颈的力道变重了些,带着想揉碎那些旖旎的动静。 在她看不到的角度,掌心按到的肌肤上,深深浅浅的红痕间,一枚爱心形的印记赫然夹在其中。 随着她想要忘却那股错觉,愈发用力地揉过,那枚浅浅的粉色爱心便也慢慢晕进其他痕迹里。 像是从未出现。 第54章 插花 揉着后颈, 在这有些像噪音的声音里缓了好一阵,舒窈才醒过神,分辨出来, 这好像是自己买的二手扫地机器人的动静。 ……她设定的时间, 好像没有这么早? 糟了! 该不会是那只小家伙大半夜探索客厅, 搞出来的动静吧?它那么小一只,万一被吸进灰尘盒里, 还不得憋成章鱼干? 舒窈急匆匆起来, 拧开卧室门把手, 却被呈现在面前的客厅模样惊呆了—— 地砖被擦得干干净净,沙发上本来有些皱、久未被打理的遮尘布被铺得整整齐齐, 同色系的抱枕一个正、一个歪被放在中间, 却有一种可爱的艺术感。 窗边木架上的多肉表面带着细细的水珠, 像是刚沐浴过一场甘霖,在蒙蒙亮的天光里,连阳台上那些观叶的植物,叶片也是带着晨露般的晶莹。 她本来死气沉沉的家,而今像是只暂时在黎明前沉睡的森林, 只待第一缕光照入, 就会在晨曦里醒来。 然后恢复勃勃生机。 舒窈呆呆地站了会儿,想起来从前会积极帮自己浇花、也会在厨房里关着门噼里啪啦做饭的女朋友。 也就是在这时。 扫地机器人转了圈从她的面前经过,上面蹲着监.工的那只亮橙色小章鱼翻起触足, 像开花般跟她打招呼, 仿佛在说早安。 舒窈蹲下来之前,扫过那些鱼缸, 发现包括装着章鱼的那只缸,里面所有的海产都消失不见, 不禁有些失笑: “你还挺能吃的?” 小章鱼掸了掸耳朵。 其实很难吃,而且它也没有吃饱,胃囊里仍在叫嚣着饥饿。 舒窈看着它这幅模样,觉得可爱,伸手轻轻戳了戳它的耳朵,“章鱼姑娘,你怎么还有打扫卫生的爱好啊?到底是哪个马戏团非法雇佣童工,你告诉我,我替你端了它。” 小章鱼伸出一条触足,在她面前弯了弯,比出了个问号。 弯曲的触足上,内侧雪白的那一面吸盘全是溜圆的,连扒拉过舒窈手指的痕迹,也都是弥漫开的一片淡粉,让她无名指上像戴过戒指,压出的戒痕。 可并不是那种独特的爱心形状。 这么明亮的、像是太阳一样的小章鱼,虽然会表演戏法、打扫家务,但它的行为更像是被训练过的。 它脾气也很火爆,想来昨晚肯定是花鱼差点踩到它,才会被它先抽、再追着啃。 总之怎么看,也不像她曾经温柔的女朋友啊。 …… 舒窈将它从扫地机器人上捞了起来。 “不管你之前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但是我们家不流行小孩做家务哦。”她将小章鱼放回桌上自己装了水的漂亮小碗里,“家务还是留着我下班回来处理吧,你在这里待着就行。” 想了想,她道,“如果不喜欢这个碟子、也不喜欢那些水缸的话,我晚上给你带几个新的漂亮瓶子,怎么样?” 听见她说漂亮瓶子的时候,小章鱼的瞳孔逐渐放大、变圆,耳朵也开始扑扇扑扇,急不可耐地从那个彩绘着小狗脑袋的碗里出来,伸长了触足要去拉她的手。 仿佛听见大人说要买玩具,于是马上就要出门的小朋友。 “现在不行,”舒窈抵着它的脑袋,将它推回去,“我要去上班了。” 小章鱼被她食指按住脑袋,八条触足却花朵般张开去攀她的手,于是等她再抬起手时,已经将自己倒挂在了上面,一副今天就长在她身上不愿下来的模样。 舒窈跟它讲道理讲了十五分钟—— 直到花鱼发来一个地点,说之前喜来登的人员失踪案件还在发生,这次有了些新的线索,鲁仁和另一个同事已经在出发路上了,让她也尽快过来。 地点是另一个区的派出所。 舒窈再想跟小宠物继续拉锯已经来不及,想到这家伙昨晚从浴室门缝偷溜进来的行为,怕留它到家里晚上回来找不到,只能匆匆将它往兜里一塞,携宠上班。 当她出门时,黑色大衣下的作战服四方口袋里,一片暖橘色悄悄顶开口袋,用两条触足扒拉在边缘,然后小章鱼就在电梯里看到了被另一人背在宠物包里,从凸出的透明舱里探出脑袋,同样四处张望的小猫咪- 舒窈抵达那个派出所的时候,以为是这个人口失踪案恰好被地方警力抓个现行,出现了超自然力量的干预,所以需要特殊部门的支援。 结果却和鲁仁、管彤、花鱼,还有派出所几位新上任的民警,一起被派到了当地老人极爱闲逛的公园,甚至站在了广场舞的大队后边。 在《奢香夫人》激昂的唱腔里,舒窈转头问鲁仁,“不是调查人口失踪案?” 鲁仁在强烈的歌声节奏里,转头跟她说,“上次我以为这案子只是需要我们初步协助,也没想太多,但这两天陆续报案的家属越来越多,上头决定成立特别专案小组,让有办案经验的民警协助我们四个把这事办了——” 这次他把任务文件和资料都发给了舒窈。 舒窈拿出手机。 失踪的人都是喜欢购买保健品的老年人,起初是拿免费鸡蛋、听讲座,后来是购买保健药物、参加旅行团。 从进入旅行团之后,这些老人就偏爱出门,说多出去走走利于自己的身体健康,然后在不知道第几次出去的长途旅行里,与家人从此失去联系。 她面无表情:“这事不交给反诈小组吗?” 鲁仁忍过了《奢香夫人》、又忍过一首《海底》,最终没忍住在《最炫民族风》里面开始摇头晃脑,用其他人都听不清的声音悠悠道:“主要有个离谱的事。” “那些老人最开始出门时,他们的家里人非但没有反对,全都是举双手双脚赞成,因为他们吃了这些保健药物之后,精气神都比从前好——” 他指着广场上四面贴着的各种防.诈标语,再扬扬下巴让她看那些正在挨个发册子科普的民警,同舒窈道,“你看,都这样宣传了,报案的数量还在不断地增加,而且现在已经有失踪的年轻人了。” 舒窈又重新翻资料,看那些失踪人口的资料,每个人后面都附着一份病例报告,想忽略都难。 “都是癌症和严重的慢性病啊……” 她略微失神。 想到了之前舒女士走之前,医院病房里的样子,还有常常要去医院取药处,拎回去一堆止痛药的周文柏。 别人无法理解的三无组织和三无药品,在这些患病者的眼里,是他们想要唯一寄托的奇迹。 这就显得这个诈.骗组织,格外可恨。 舒窈还在想这是要自己怎么调查,就听鲁仁打了个响指,看着本来坐在相亲角那边拿着资料、这会儿从四面八方朝舒窈围过来的大爷大妈们,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所以打入内部就靠你了,舒老师。” 舒窈:“?” …… 接下来,舒窈因为过于出色的长相,被大爷大妈热情簇拥。 “有对象吗小姑娘?” “有过,”她很诚恳,“但我的前任都死了。” 都。 死了。 短短三个字,杀伤力无穷大,周围瞬间清空了一半,大爷大妈们面色惊恐地看着这个黑寡妇,只有其中一人高高兴兴地举手,“没事,我儿八字硬,也刚克死一媳妇,你俩正好!” “我只喜欢女生。”舒窈再开口。 这次仅剩两三位家长坚守,“没、没事,我们家孩子刚好和你一样,她就喜欢养些花花草草、可爱动物……” 小章鱼从舒窈的口袋里爬了出来,一路攀上她的右肩,黑色眼睛看向他们,好似在说,谁在夸我可爱呢? 自从深海怪物登陆、正式出现在所有公众视野当中,普通人都对海中生物畏如猛虎,连河鲜都不太敢再吃,现在见到一只活的章鱼从她兜里出来—— 尖叫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然后舒窈就被头疼的鲁仁打发到了旁边坐着,求这位祖宗别捣乱,要是真觉得无聊,可以考虑支援城区交际处,现在高速上在进行的,一个犯下多起恶.性案件的寄生种围剿案。 但并不擅长开车追匪的舒窈,选择继续坐在附近当摆件- 公园里有个正在卖花的小摊。 卖花的是个小姑娘,她装在水桶里的都是乡下山里拔的野花野草,连玫瑰月季都没有,坐在那里很久,都没卖出去一束,舒窈看见她好几次想拿出另一块“筹钱救命”的牌子出来,却又收了回去。 哪怕牌子上写着一块钱一束。 在旁边看了会,舒窈想起来这附近有家不错的玻璃工艺店,之前她总是从那里进货,买些漂亮瓶子回去插花,她记得那家店也会有很多特别便宜的、烧坏的批发品,也就几块钱一个。 不多时。 她带着几个瓶子过来,扫码,却只挑那些残缺断裂的花,随手往形态各异装满水的玻璃瓶里插。 水滴形,上窄下宽的透明瓶子里,坠着细细黑枝上的雪白花朵,断之前的分叉正好卡在瓶口,像是攀着花瓶一路生长下来的春色,也像是开春时在黑色山崖上融化的雪与溪。 花篮形、盛不了水的瓶子里,就被点缀上绿意盎然的野草,正好被放那些开得不知名、又碎又小,花.茎粗壮的类型。 小姑娘愣愣地看着她变废为宝,将一个个奇形怪状的残次瓶子摊开,只是装满水,再随意插一支花,就成了阳光下最漂亮的一场艺术展。 连透明碗里装着水、横放花枝、再在地上洒下细碎花瓣,也像截了山林间落英缤纷的景色。 “好、好漂亮……”小姑娘愣愣地夸了句。 “你喜欢吗?”舒窈抬头看她,“那这些瓶子原价给你,你可以把价格改成‘十元一份’,不过我要留一个。” 小姑娘双眼亮晶晶地点头,“喜欢!这样太漂亮了!谢谢姐姐,姐姐你真的好厉害啊!” 她亮晶晶的眼神让舒窈想起来同样对自己装点的瓶子格外情有独钟的蔺然。 曾经她这门手艺在林静姝那儿,只是和自己的容貌一样,作为附加价值的摆件,后来在蔺然那里,是她格外的情有独钟—— 直到现在。 舒窈不需要再用它讨任何人的欢心,但它可以变成让另一个人谋生、赚到重要金钱的重要技能。 …… 围过来的人很快变多。 人们好奇地问如果自己买了花,再去买其他瓶子,她俩能不能帮忙搭配,舒窈闲来无事,点头。 直到小姑娘忐忑紧张地边看边学她的插花技能,同样不善言辞的小孩最终只能憋出来一句,“姐、姐姐只要留一个吗?这些都留给你也行的!” “嗯。” 舒窈想了想,转头去看始终在肩上盘着,没再动过、如玩偶装饰般安静的暖橘色小章鱼,“喜欢哪个?” 小姑娘震惊了一秒。 旋即,就见那只章鱼从冷艳女人的肩头纵身一跃,跳到了一个带圆缺缺口的心形玻璃瓶上,瓶子还被舒窈拆了作战服里的一条细链子,缠着淡蓝色的花枝在链条相接处。 暖橘色的小章鱼顺着心上的缺口,钻进了瓶子里,还张开触足,在水里游了圈,然后贴着水瓶透明壁,对她动动耳朵。 舒窈失笑。 她干脆把这只特别的心形水瓶用链子扣在自己内侧的作战服肩带上。 起身时,大衣遮挡,垂落的高度正好在心脏侧面,没人再能看见被她养着的这只异宠。 小章鱼和这个瓶子,都被她隐藏了起来。 而衣衫下,蓝花缠绕着心形的玻璃瓶,像是女人心脏上开出的花。 花朵之下,心房深处。 她珍惜地养着一只太阳般明亮的小章鱼。 第55章 疼痛 自从舒窈将那个心形玻璃瓶挂在肩上, 带着小章鱼上了一天班之后,接下来他们组跟进调查这个案子的几天里,小章鱼天天都要跟着她出门, 甚至住在那个瓶子里—— 就等着她早上上班前, 顺手把这个瓶子带上。 不过。 舒窈发现这只章鱼越来越不爱动了, 有时能在里面闭着眼睛待半天,要不是她偶尔拿起瓶子叫它一声, 它会动动耳朵, 舒窈都要以为它死了。 而且它吃东西也越来越不积极, 完全没有最初的好胃口,最近舒窈订了让人送到家里、填满那些水缸的海洋生物, 甚至都已经在家里活过了三天。 “你到底怎么啦?” 这天。 舒窈回到家, 将小瓶子解下, 食指轻轻叩了叩透明的玻璃壁,轻声询问道。 饿。 好饿好饿好饿…… 胃囊空空荡荡,吃再多这些难吃食物也难以提供生长心脏所需要的小章鱼,比起消灭这些弱小的、对自己毫无威胁的家伙所摄取的能量,离开具有舒窈气息、从这个瓶子里挪动过去时消耗的能量甚至更多。 它连这种完美伪装都快要维持不住了。 可是这种微小的体型, 也不足以支撑它离开这个巢穴, 出去寻找合乎自己心意,足够让它积攒能量从重伤状态里恢复的猎物。 它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困局。 只能将所有的能量用于保持这种伪装,尽量减少自己活动需要的消耗, 好像这样就能延缓死神到来的脚步。 …… 没得到它的回应, 舒窈有些慌了。 发现小章鱼没有再从瓶子里出来,她甚至还主动从瓶子的圆形缺口里放了一枚打开的贝类进去, 柔软的食物碰到了小章鱼的触足,它也只是微微动了动, 没有更多的进食打算。 舒窈决定明天就带着它,回到特殊部门的办公处,让常驻的本地专家看看是怎么回事。 但次日一早。 捞起那个瓶子仔细观察的时候,她发现了更多的不妙。 一、二、三……七。 她连续数了三遍,都只能数出七条触足。 还有一条呢? 舒窈甚至还往摆放着其他生物的大水缸里望了眼,试图找出有没有半夜偷偷从水缸里溜出来欺负自己宠物的家伙。 然而一时也看不出端倪。 于是只能急匆匆抱着这个玻璃瓶冲进了常驻专家的办公室,因为她脸色过于难看,专家乍看还以为是海里的怪物全面入.侵陆地的战争打响了,跟着也腾然站了起来—— “我现在是需要往哪里转移?” 并没有任何特殊能力、只是对这些生物的异变方向能够提供理论研究支撑的专家相当有自知之明地问。 然后他就在舒窈略微疑惑的眼神里,看见她从兜里掏出了个玻璃瓶,里面还团着一只……章鱼? “您好,张主任,可不可以麻烦您帮我看看它的情况?”她面色仍是冷的,只有仔细看才能发现那双浅色眼睛的瞳孔在颤抖。 张主任:“……你就是来问这个的?” 舒窈点点头,举起瓶子放得更近,“它、它昨晚还是正常的,今天起来就少了一条触足。” 张主任重新坐了回去,总算将注意力放到她的这只章鱼上。 看了几秒,“是冬眠吗?” “唔?” 舒窈疑惑地看了眼外面的大太阳,甚至还拿出手机看了眼现在南城的实时温度,二十五摄氏度。 ……冬眠? 张主任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镜,“从温度的角度来说确实奇怪,因为这种生物,我是指比较普通的章鱼,通常是在海底一千米以下的区域,因为冬天海水温度过低,会被迫进入冬眠状态——同时因为能量不足,找不到猎物,所以会开始自噬,甚至吃光自己的所有腕足。” 他一眼就看出舒窈的这只章鱼是生存在海底四五千米左右的小飞象章鱼,也不知道怎么能在陆地上的水压和空气里生活的,所以也没办法对这种疑似异变的品种下定论。 只能给相关建议让她参考。 舒窈想到昨晚自己给章鱼塞的那个打开的贝壳,它也没吃。 “哦,说明那个贝壳还不如它啃自己的腕足更能提供能量。”张主任再度给出解释。 于是。 来时紧张兮兮的舒窈,离开这间办公室的时候,表情只剩下恍惚- 她坐到了自己的那张办公桌上。 还把装着小章鱼的瓶子认认真真地摆在面前,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它,“你到底想吃什么呢?” 正当时。 花鱼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进来,神色有些龇牙咧嘴:“组长组长,我们等会儿中午要不去吃食堂吧,听说最近多了道‘鱼头猪血煲’的黑暗料理,很适合我今天补补。” 舒窈懒懒地掀了下眼皮。 见到他按在手肘内侧的棉签。 作为寄生种,他的血液与舒窈这种有特殊能力的人类,同样需要被监.测记录,舒窈的医疗检查甚至比他更频繁,每次都要被抽十几管血。 他说着话,先注意到被舒窈摆在桌上的小章鱼,立即闭上嘴后退两大步,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用手开始跟舒窈疯狂比划: 【组长你别突然把它摆出来啊,很吓人的!】 舒窈单手托腮,没再看他,【放心,它现在应该没力气追着你啃。】 真的假的? 花鱼半信半疑。 像是那个在海岸边缘大鹏展翅、反复试探浪花的海鸟表情包,他围着舒窈的桌子左右蹦跶半天,甚至还欠兮兮地将自己止血过后的棉签伸长,试图戳一戳里面的小章鱼—— 小章鱼触足略微动了动,像是想抓那根棉签。 但最终它也只是半睁眼睛,看了眼舒窈,在花鱼反应极快地撤开动作之后,那条触足在半空中蜷曲片刻,终于还是软软地重新垂落了下去。 它记得的。 舒窈说过,这个猎物,不能吃。 …… 小章鱼勉强清醒过来的那一下动作,让舒窈忽然有了答案。 她神色怔然。 又想起自己先前做的噩梦,一时在工位上坐着,久久没有回过神来,直到花鱼颤颤巍巍用精神通讯问她要不要吃午餐,她也只是意兴阑珊地摆摆手。 这个保健品的案子鲁仁和管彤还在跟进,不过因为舒窈实在不太适合打入内部、获得讯息,所以这几天她都不用跟着再出去,还不如在办公室帮忙处理一些文件。 她在的工位是角落,其他的特殊部门成员没事也不会来跟她攀谈,所以整个下午,舒窈都在自己的位置上,翻着文件、敲着键盘,偶尔看看那只在心形玻璃瓶里一动不动的小章鱼。 它依然是明亮的暖橘色。 可却只能让舒窈想到坠落的夕阳,还有即将熄灭的篝火。 是金色的残阳,是火光的余烬。 它颜色仍旧明亮的每一秒,都在告诉她,它很快就要死去了,或许只在下一分钟,下一秒。 直到不知不觉,临近下班时间。 舒窈被花鱼过来提醒有个区正在追一只很狡猾的寄生种,有可能晚上会叫他们支援,应了一声,从工位上起来。 腹部忽然传来绞痛。 应该是中午没有吃饭的缘故。 “组长,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花鱼多问了一句,“要不要我先送你回家休息?” 舒窈本想摇头拒绝,但疼痛变得愈发厉害,她最终也只能白着脸,仓促点头- 回到家热了几片面包,喝了点水之后,舒窈才发现原来是生理期到了。 估计是这个月熬夜太多、又把自己训练得太狠的原因,先前生理期都是平安度过的她这回显得格外难熬,吃了止痛药、等待药效起来的时间里,舒窈倒了杯热水,蹲在客厅里,掌心扒着沙发边缘,忽然在想: 为什么蔺然改变她体质的时候,不顺便把这件麻烦的事情给她一起进化掉? 保温杯里氤氲出的滚滚水雾模糊了她的视线。 舒窈就这样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煎熬地等待着止痛药工作。 直到耳畔传来“咚”的一声响。 她姗姗转过头,看见茶几上浅色保温杯附近溢出的热水水珠,然后茫然地挪过去,看看是什么东西掉杯子里了。 下一秒—— “!” 舒窈睁大了眼睛,看着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舍得离开那心形瓶子,结果却掉进了刚装着一百度热水保温杯的小章鱼。 连暖橘色的皮肤,现在都变成了边缘发红的赤橙色。 完全没想到它在被迫饥饿的冬眠期之前,会突然选择用这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舒窈条件反射想去捞,指尖却被热水撩到。 “啊!” 她甩了下被烫得疼痛的手指,很后知后觉地,该不会小章鱼其实也不是冬眠,就是单纯的想不开吧? 所以这只章鱼真的像拍卖会的人所说,是抑郁绝食,而现在,它选择用这种方式杀死自己? …… 被生理期腹痛折磨、同时还面临宠物自杀的舒窈一时失去了反应。 她像是被定格的雕塑,失措地举着有些微红的手指,蹲在桌边,甚至都开始想要把这只章鱼埋在哪里的时候—— 保温杯边缘有一条软软的触足伸出。 随后,热得有些滚烫的小章鱼从里面爬出,大步顺着舒窈的手背、手腕,飞快地从她的手臂跳到她只穿着家居短袖的腹部。 掀开她的衣角,随后只听‘啪唧’一声响。 小章鱼像块四四方方的暖宝宝,伸张开自己仅剩的七条触足,连带着触足之间相连的薄薄膜衣皮肤,紧紧地贴在了她的腹部。 在手臂上显得有些滚烫的温度,在此刻坠冰般的小腹感受起来,却是刚刚好足够传递热源的程度。 舒窈只要一低头,就能看到自己衣服被小章鱼脑袋顶起来的弧度,就像袋鼠口袋里悄悄藏了个小袋鼠的模样,这形态看起来很好笑,但却是它竭力努力温暖她的模样。 可是它并不是被她百般呵护珍藏的存在。 从带它回来的第一天,舒窈就只是出于责任与义务,像在生日那天被朋友赠送自己曾经夸奖过可爱的小狗,为了不让小狗因为来到自己家而过得悲惨,努力学着照顾它。 给吃给喝,但也仅止于此。 然而这只小章鱼不同。 跟她回来的第一天,它就因为舒窈心情不好,跳进浴缸里给她努力表演绝活,哄她开心。 哪怕她提供的食物并不好吃,它也努力吃完了,并且还帮她将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 现在它快要死了,却因为她生理期的腹痛,跳进或许可能会烫死它的热水里,就为了能够替她暖几分钟的肚子。 它没有和舒窈说过一句话。 可是舒窈却觉得,从它来到这个家的第一天起—— 它就在爱她。 甚至是,违背本能地在爱她。 第56章 进食 止痛药的药效缓缓发作时, 花鱼的电话也打了过来。 “组长,镰仓区花园路,外勤组需要支援。”他说:“我到你楼下了, 你现在好点了吗?” 舒窈应了声。 “我马上下来。” 她动作很轻地, 将腹部的小章鱼一根根触手拉下来, 顺着那个心形瓶子的圆形缺口放进去之后,对仍旧还温热、将瓶子都暖出一层雾气的它慢慢道: “准备好开饭了吗?” 小章鱼耳朵动了动。 舒窈却只微微一笑, 这次将它与自己套上的作战服肩扣扣得很紧, 改而从家中找出正常的暖宝宝贴, 穿好作战靴之后就往楼下去。 坐进花鱼的车里时,她躬身系着鞋带, 拿过特殊的任务通讯器, 点击实时播放任务情况, 纤细的黑色绳带在她白皙修长的指尖绕过,打成最牢固、不易松散的绳结。 “任务目标:寄生青鳉,淡水异变种。” “最新活动区域已上传,请注意,异变种一公里内, 已出现三十四名感染者, 感染程度严重、无人类生命体征,请任务员注意安全,使用特殊武器, 将异变种与感染者全数击.毙——” 冰冷的机械音播报任务内容时, 舒窈坐直了身体,打开了旁边被放在花鱼这辆任务出行车上的装备箱, 从里面拿出了属于自己那份过滤面罩。 这个面罩用的过滤材料也来自【寄生种】,取的是他们能够隔绝毒.雾, 同时具备坚韧与柔软的皮肤材料做成的,还加入了研发部最新的氧气生产技术。 诡异的亲肤材质严丝合缝地顺着鼻梁弧度,将她的下半张脸连同下颌线都隐于其中,只露出白色的金属结构与深黑色的布料,一路与她同色的作战服相连。 因为厌恶这种奇怪的肤感。 女人露在外面的那双浅色眼瞳,便更显得疏离。 花鱼从后视镜里看见她的模样,逐渐觉得当初游轮上见过的那个每天会变着花样穿漂亮裙子,声音柔软着、总是和女朋友撒娇的客人,已经从舒窈身上找不到影子了。 她变得如此锋锐冷漠,像南极的蓝色冰山。 以层层坚冰将自己包裹。 …… 十五分钟后。 在花鱼的一路飙车下,舒窈将防护镜、特殊辅助武器等装备都穿好的那一刻,他们正好抵达目标地点。 这是老式的居民区。 此刻周围楼里的居民都已经被疏散,那些楼层都是黑的,舒窈抬手将护目镜的红外模式打开,拉起警戒线,弯腰进入时,停好车的花鱼也恰好来到她身边,替她出声询问在场的人员: “这次感染者怎么发展到重度的那么多,什么情况?” 那人脸色极差,但总算受过训练,知道此刻要最快将新情况传达,“是稀有的淡水寄生种,出现了很强的异变能力,能够让人致幻,发现的时候已经被他感染了半栋楼的人,而且普通警力也没办法进入他在的地盘,现在只能暂时围着……” “特殊武器没用吗?” “大规模武器没办法用,这片老城区的产权很复杂,有很多历史遗留问题,暴.力平推恐怕不太好交代……”那人说着的时候,视线已经落到了舒窈身上,“总之,二位来得正好。” 舒窈很平静地往前走。 其实她知道,特殊部门有些人才也可以处理这些事,她甚至对那些人才有所猜测,怀疑他们是和花鱼一样的【寄生种】,而且是主动被寄生感染的,不过忠诚程度和能力肯定胜过花鱼,只不过这样的人还没有暴露在她面前。 现在听见居然有这种致幻能力的淡水寄生种出现,神色也没有很诧异,只觉意料之中。 她往错落参差的居民筒子楼走去,像是主动走向黑暗巨兽张开獠牙的大口- 花鱼很快也跟着她进来,并且还跟着在通讯频道里叽叽喳喳:“都是寄生种,怎么这些淡水品种还能拥有特殊能力啊?想显摆比我们海鱼高贵是吧——” 他还没吐槽完,声音就戛然而止。 正好走在他前面的舒窈也明白他的消音理由。 前面的楼梯、墙壁、破碎墙壁里露出的电缆上,经由特殊热成像仪改过的护目镜里,目之所及处,都聚集着一团一团幽幽的绿光。 绿色上还带着密密麻麻的点。 仔细看就会发现,那些密密麻麻的点还在动,正是一颗一颗由少集多,依附在一块的鱼卵。 就在他们的面前,天花板上那大团鱼卵掉了下来,“啪唧”一声摔在了地上,无数的卵碎开,流出荧绿色液体,打湿了他们的作战靴靴底。 也昭示着,他们已经正式踏入了怪物的巢穴。 “呕……” 舒窈听见身后传来的干呕声,以及花鱼的吐槽,“我、我再也不吃鱼子酱寿司了……” 她略微闭了闭眼睛,感觉到有几道精神信号从某个方向传来,而后转头对花鱼道,“分头找吧,这片居民楼太大了,你要是碰到他们,就给我发信号,打不过就跑。” 花鱼脸色惨白地点头,不敢去想这种能疯狂繁.殖、产卵的家伙本体到底有多恶心。 …… 就在他离开去往其他楼栋时。 舒窈一步步往前走,随着走动的方向,不经意地将自己佩戴的任务记录仪镜头角度稍稍偏了下,与此同时,她无声对小章鱼道:【这个猎场怎么样?】 被掩在作战服下、始终一动不动的玻璃瓶忽然微微地颤了颤。 随后。 半热半凉的温度蠕动着,在她指尖略微勾过衣领、特意松开的口子里慢慢爬出来,在舒窈因为身上肌肤被触足吸盘爬过的微痒中,小章鱼眼前一亮—— 它瞳孔缓缓变成了U形,看着这些被怪物下在了人类身体里,蕴含寄生种能量、又被人类的血肉腌制过的小零食。 果冻! 果冻山! 它眼睛发光,‘咻’地一声从舒窈的衣领上飞扑了过去。 发现小章鱼的食谱真的与这些寄生种有关,舒窈心绪略有些复杂,但这却不影响她条件反射用一根细链绞上小章鱼的一根触足,方便将它等会儿拉回来的动作。 ……就像给宠物狗套的狗链。 她放慢了脚步,假装自己正在慢慢查看这层楼的情况,足足用了一分多钟,才顺着角落的楼梯上去,借着转弯的角度,想用余光看看小宠物吃饱没。 视线撇去时—— 只见到了空荡荡的大厅。 荧绿幽光、鱼卵,刚才见到的恶心画面全部消失不见。 就像她的一场错觉。 若非确定那只变异的青鳉还不知道自己的到来,没有将幻觉用在自己的身上,舒窈此刻肯定会怀疑这家伙已经拥有了不亚于【殉道者】级别的能力。 哦,大厅倒也没那么空。 还有一只圆滚滚的亮橙色小章鱼在正中央的空地上,身体幅度很轻的颤了下。 “嗝。” 是吃太快开始打嗝的程度。 舒窈:“……” 她及时将记录的镜头拨到对准二楼的方向,而后勾了下食指,将那只跑出去饥不择食大吃特吃、连触足上被系了链子都没发现的小家伙轻轻扯了下,然后迅速拽回了手心里。 被迫弹.射起步,窝回她掌心的小章鱼歪了歪脑袋,耳朵动了动,因为心脏重新开始的有力跳动而感到欢喜。 它本来想用触足跟舒窈贴贴,结果发现她手指、手背和手腕所有肌肤都被厚厚的战术手套包围,根本碰不到。 小章鱼气鼓鼓了一秒钟。 然后举起与她相连、被细细链条扣住的腕足,和另一条自由的,拢在一起,给她比了个爱心的形状。 明明都已经被限制了自由,还被套上了镣.铐,却给点吃的就高兴不已,还要跟她比心。 舒窈一时有些担心这只小狗章鱼的智商。 然而特殊面罩下的唇角却没忍住牵了牵,以至护目镜下的那双眼瞳也泛起温柔的光。 【走了。】她说- 因为之前将小章鱼放出去、导致一层出现的异状太明显,舒窈在上二楼的时候,特别多分出了心神,没让它将那些鱼卵消灭得特别干净。 记录仪扫过的诡异荧光里,绿意消下去三分之一时,她便动动与小章鱼触足缠着的银链—— 像是时紧时松、传达她意思的缰绳。 小章鱼在这无边无尽的零食山上撒欢,食欲彻底敞开,吃得过于投入时,就会彻底被那股饥饿感与食欲所支配,忘却自己的意识,连那条触足都要被拽断了也感觉不到。 甚至很有一股“区区一根触足,送你了,大不了我重新长过”的忘我劲儿。 此时舒窈已经和怪物的本体无限接近。 她没想把自己家这只食谱特别、身躯却如此娇小的宠物拉到战场上,结果没想到它像跑欢了的狗,还有些拽不回来了。 只能在记录仪的镜头死角,缓缓走过去,将它亲手逮回来。 上一秒只顾着张嘴吃零食、下一秒咬了个空的小章鱼迷瞪着眼睛,还没反应过来,直到被她捏住,试图重新塞回作战服里的瓶子。 它有些急了。 七条触足.交错盘上女人的指尖,被柔软身躯隐藏的口器也张开,迫切想要传达继续进食的意思。 结果一下没忍住,直接咬破了那双手套的特殊材质,锋锐的牙齿紧接着抵上了女人手指的皮肤,只差一分力道,就要将她的手指连皮带骨地咬下。 舒窈动了动眉梢。 她竭力控制自己低头和小章鱼对视的冲动,免得它被记录仪拍到,只用另一手戳了戳它柔软的身躯,含笑的嗓音通过精神交流的频道略带危险意味地传出: 【想咬我?】 …… 小章鱼整个僵住。 连身上因为进食得到能量补充的,变得更加鲜活、仿佛一团流动橘色的色彩都因此一停。 差点就咬伤她的后怕令它从那股无法自控的饥饿感中清醒。 它耳朵撇了撇,此刻是犯了错、要被教训的小狗,紧急想要补救一下,重新夺回主人的宠爱。 于是小心地收拢了口器那些尖锐锋利的牙,以柔软的口腔包裹住她的指尖,讨好地吮.吸了下。 是小狗小心地含住主人的手,轻轻玩闹又松开的动作。 好似在说:没咬呢,你看嘛。 舒窈却不肯买帐。 手指陷入的地方过于柔软滑腻,像是按进了一团果冻里,令人本能地产生奇怪的破坏欲,她使劲绷了绷神经,才没让自己此刻被宠物含进去的手指产生任何动作。 【松口。】 她冷声命令,【刚吃过那些脏东西,不许这样吸我。】 第57章 不乖 听见她语气里的嫌弃, 小章鱼黑溜溜的眼睛逐渐泛起泪光,慢慢变成了蛋花眼,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刚想给她现场表演一个水洗自己, 接近顶层的楼梯就传来沉重的动静, 舒窈立即将它先塞进兜里, 在阴影里屏息藏好身形。 “咚、咚、咚” 是躯体像皮球,顺着楼梯笨重地滚下来的动静。 光听声音都让人觉得浑身疼。 而那滚动的声音在黑暗中离她所在的地方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仿佛已经发现她的存在, 却在她藏身的墙边,声响戛然而止。 老旧的、被拉了电闸的居民楼里, 堆满废弃垃圾、墙上斑驳贴满小广告的楼道间, 藏在角落的来者以及早就发现她到来, 俨然螳螂捕蝉,埋伏在附近的怪物—— 多么经典的恐怖游戏追逐战场景。 舒窈如此想着,果然也感觉到自己的裤腿被什么扯了扯。 她淡漠地垂眸。 视线范围里,一个横躺着的,不知什么时候正出现在脚下, 浑身皮肤鼓鼓囊囊、几乎看不出原形的人冲她扯了扯唇角, 露出个诡异的笑容,随后那笑容拉扯的弧度渐渐往两边上升,几被撕裂的口腔里, 寄生在颊肉、上颚以及咽喉中的绿色鱼卵散发着幽幽光芒。 极具冲击力的画面, 冲击人意识的一刹那,也能够将寄生种所携带的致幻能力通过这具操控的躯体一并传播而来。 就像野外的真菌团。 在看见它们随风起舞, 散发幽光的刹那,吸入的空气里已经全是它们的存在了。 …… “滋滋滋!” 在寄生种能力影响、剧烈改变的磁场之下, 女人佩戴在肩上的记录仪直接冒出了电路接触不良的火光,像年节时的小烟花,几乎要在她肩头炸开。 也就是在记录仪失灵的刹那,本来无声接近她的那具躯体再度被操控,流出更多的绿色液体与鱼卵,像是挂在枝头、已经成熟的豆荚,噼啪从中间裂开之后,滚落一颗颗果实。 之前进来见到这种画面的特殊部门人员全被这画面支配。 眼睁睁看着那些鱼卵被液体冲过来,起初是攀附在自己的鞋底、裤脚上,后来喉咙口却开始发痒,像是被画面恶心到了,想要呕吐什么,结果“哇”一声,取下面罩吐出来的竟然全是那些一样的鱼卵。 他们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佩戴的面罩已经失效,自己竟然已经被同化成了寄生种的污染对象。 但真正的污染。 是从他们被那致幻的画面恶心到、摘下面罩的时候才开始的。 而今。 女人抬手将肩上已经损毁的记录仪随手摘下丢开,在那个人身体里的鱼卵撑破皮肤,流出来的同一时刻,衣兜里闻见味道、几次蠢蠢欲动都被按回去的小章鱼,终于再度获得准许,朝着这顿新鲜的自助扑了过去! 舒窈甚至还听见了它想帮自己报仇、故意贴着这具躯体的眼睛张开口器吓回去的声音:“嗷!” “……” 至于是否达到同样的惊吓效果…… 呃- 同一时间。 利用那具躯体的眼睛捕捉到又一个不知死活、踏入自己地盘的特殊部门人员影像之后,名为的青鳉寄生种缓缓转过身去,虽然确定这个漂亮的闯入者肯定会死,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另外派出了八具身躯前往。 以便查看那个女人被寄生之后的模样,还可以将她带回来,变成自己的最喜欢的收藏品—— “三十五……三十五……” 他念着这个数字,悠然地操纵着这些还能用的身躯眼睛当作自己的新视野,结果不知是他们动作太不灵活,还是这旧楼里挡路的电缆和垃圾实在太多,那些身躯总猝不及防被绊倒。 一个接一个。 还没抵达目的地就摔坏了,流出了满地的珍贵后代鱼卵,视野重新局限于自己隐藏的小房间。 他很不高兴地“啧”了声。 紧接着。 分散在这栋居民区的所有污染物都跟着行动起来,被他的意志所支配,艰涩地用声带重复:“三十五、三十五——” 嘶哑的声带一道接一道重合,于深夜的居民区里塑造出一种丧尸围城的效果。 就在他迟迟找不到人,焦虑抵达颠峰的时刻。 “在找我吗?” 清冷如玉石相击的声音近距离在他的耳畔响起。 他愕然地动了动,迟迟想起来自己藏身的房间墙体外侧有个通风的窗户,刚想转头,脑袋却被对方纤细却隐藏着力量的手肘固定住,与此同时,比来人声音更冰冷的武器抵在了他太阳穴上。 …… 在高处巡逻,实时呈现居民区情况的无人机红色微光在窗户外面漆黑的夜空闪烁,像妖异不详的星光。 星光之下。 已经顺着窗户无声落下,隐在暗处、顺便将目标完全控制住的女人,唯有佩戴的面罩材质,被屋里如葡萄般串串坠落、附着在墙壁上的鱼卵照出一线幽幽冷光。 她的声音隔着面罩,直接抵入被寄生的男人耳中: “虽然你的致幻效果,和她比起来,实在差得远——”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想知道,请问,你的能力和【冥河】有关系吗?” 他动了动唇,咽喉却被扼得更紧。 喉骨发出了即将被碾碎的声响。 【啊,用这种方式和我说就行了,我能听见。】舒窈贴心地改成了与怪物们沟通的方式。 【没、没……】 他背对着女人的目光里流露出惊恐。 下一瞬。 “怦!” 特殊武器在击碎他大脑的同时,子.弹带上的强烈腐蚀性成分迅速蔓延,在舒窈及时松开手的动作里,仍旧顺着她同样是特殊材质的防护服、面罩蔓延开。 在寄生种整个人融化成一滩水的动静里,她面罩被腐.蚀得破开半个口子,本来包裹完好的黑色防护服外套也露出了整条手臂和肩头。 好在这种恐怖的侵蚀材料被改良成了对纯种人类肌肤无害的成分。 否则这样近距离的爆.头,舒窈恐怕也躲不过被波及的命运。 破开的面罩,露出了她半张脸,以及面上有些无奈的表情。 今天还是回去再练练枪.法吧。 她真的受不了每次都要和这些寄生种贴脸的感觉了- 失去了污染源头的居民区,连原本被诞下的、具有污染力的鱼卵也开始崩塌、化作绿色的水顺着天花板和墙壁流下来,一时间将整个居民区笼罩在如回南天再现的湿漉漉场景里。 失去面罩防护,闻到满屋子腥臭流水的舒窈决定顺着窗户翻回外墙,走外面下去。 临行前。 她想起什么,半侧过头,【你还回不回家了?】 很快,房间外传来咕噜咕噜的声响,在荧绿色液体笼罩的恐怖大楼里,一只明亮又可爱的小章鱼压低耳朵,踩着不知哪里找到的滑板朝着她飞驰而来。 滑板滚轮破开被绿色液体填满的低洼楼板。 去势稍止时。 小章鱼触足缩回身侧,将自己鼓起,随后迅速朝着她的方向弹.射过去,被舒窈抬起仍戴着战术手套的手在半空中接住。 小章鱼举起自己的触足,里外翻了翻,使劲给她展示自己刚洗的干干净净,一点臭味都没沾上的模样。 舒窈却动了下眉梢。 “第八条触足长出来了啊?挺快的嘛。” 然后她就这样顺手把小宠物继续塞回衣兜里,翻墙使用辅助的装备,沿着楼梯直接落回地面。 …… “三十四个重度污染者也跟着融化啦?” 半小时后。 等着收尾人员宣布污染消失、危险解除的舒窈听见后勤组的组长语气诧异地如此问道。 “不应该啊,”他摸着下巴道,“一般人类的身躯可以起到替这些寄生种的污染物保鲜的作用,能够传播污染、而且也能够在寄生种本体死亡之后,暂时保留一段时间。” “这次舒组长直接把寄生种消灭了,我还以为能有送到研究部门的样品呢,数字我都报上去了,怎么这就全融化啦?” 舒窈面无表情。 不过揣在口袋里,时刻捏着小章鱼以防它溜出来现眼的那只手这会儿忍不住捏了捏它圆嘟嘟的脑袋。 从自己找到寄生种到消灭他也没过多长时间吧,这就让它全吃了? 她养的宠物究竟是什么大胃王啊? 然而小章鱼却感觉不到她的诧异,恢复活力的它开开心心地跟大方的投喂者互动,因为嫌弃舒窈的战术手套碍事,于是用口器里的獠牙小心地沿着她指腹划开—— 再把柔软纤细的触足挤进手套里,和她肌肤相贴。 一枚枚吸盘吮过她的手指、指侧、最后绕着她的指缝,在她手指相连处印下深深浅浅的圆形痕迹。 微凉而柔软的黏腻感,与人类温暖干燥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 舒窈:“!” 莫名其妙地。 她有种在大庭广众下,被人掀开衣服,悄无声息地亵.玩敏感地带的错觉。 偏偏在这时,只是进居民区逛了一圈、一个怪物都没碰到,正觉得闲的花鱼凑过来,小声问她: “组长,你怎么突然脸红了?”- 因为这一茬。 后来舒窈连续几天都去跟外勤组的任务,每天都特别积极地独自进入寄生种盘踞的老巢,只不过身上带了根更长的链子。 每当小章鱼试图拽着链子,跑到更远去追食物的时候—— 长链就会被一寸寸地拉回来。 舒窈隔着面具对它微笑,看着小章鱼因为食欲发作太狠、漆黑的眼睛周围肌肤都变成深红,像是饿急了眼的小狗,便故意将指尖探过去。 【暴饮暴食对身体不好。】 她如此教导着,指尖拨开小章鱼的触足,循着它柔软的皮肤摸到它隐藏在腹下的口器,而为了不刺伤她的肌肤,小章鱼只能努力收好自己张牙舞爪的尖锐獠牙。 偏偏这个坏人类并不领情,还要用戴着黑手套的指尖去摸它的牙,在这反复的试探里,一次又一次确认,它不会因为狂躁的饥饿欲失控,哪天反咬主人。 借由一次次在小章鱼失控边缘将它拽回来,在它吃得最欢的时候将它按住的训练中,舒窈一点点将自己从那场噩梦里抽离。 她可以,她能做到。 不会让那些画面发生的,就算这只食谱奇怪的章鱼真的进化成下一只弑君者,她也不怕—— 在小章鱼有一次没忍住再度咬破她手套材质,獠牙抵住她手指的刹那,舒窈及时用【精神控制】的能力,定住了它接下来的动作。 确定它在自己的能力面前毫无抵抗力之后,舒窈将它翻过来,像揉小猫肚子一样用指尖随意揉它的腹部肌肤。 【今天真不乖。】 她道,【应该怎么惩罚你呢?】 第58章 人鱼 最后舒窈罚小章鱼三小时没饭吃。 其实也正好是她用来休息的时间, 不知道是她生理期容易感到疲惫,还是最近这些寄生种的能力进化得越来越棘手难缠的缘故,她有点吃不消这样高强度的工作, 便让花鱼将出任务的车停在人少经过的路边, 在车里开着窗睡了个午觉。 当她入睡时。 本来蔫蔫巴巴、好像真的被她惩罚到的小章鱼就耷拉着耳朵, 将自己团在她手边,直到在外面守着的花鱼风风火火地拎着附近小吃街买到的牛肉饼过来, 想要和她分享—— 小章鱼登时支棱了起来, 圆溜溜的黑色眼睛一压, 凶巴巴地竖起一根触足,示意他闭嘴。 甚至生怕自己表达不够清晰, 触足还横过来, 在面前比了个划拉脖子的动作。 花鱼:“!” 他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最后, 花鱼委委屈屈地挪到了十多米外的路边,像个仓鼠似的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啃他的饼。 而捍卫了主人休息的小章鱼这才恢复精力,也奖励了自己一顿午觉,悄悄地爬到了舒窈的右肩附近,用柔软的皮肤和她散发着洗发水清香味道的头发相贴就感到心满意足。 它没有看见。 本该睡着的人不知何时松开了被附近施工区域吵闹而拧起的眉头, 甚至很轻地弯了弯唇。 …… 就这样。 舒窈将那个调查保健品组织的案子交给鲁仁和新人管桐推进, 自己带着花鱼和小宠物没日没夜地支援了大半个月外勤组的任务,成为让南城寄生种闻风丧胆的女人之后。 临近国庆长假的前一天,舒窈发现自己那只小章鱼见到食物就拉都拉不住的架势总算缓了些, 甚至经常吃着吃着在饭堆上停了动作、像是在发呆。 此时整座城的高危、且无法被收服的恶性寄生种已经被清扫一空—— 舒窈还真以为自家的小宠物那个胃通往无底洞, 刚又报废掉一个任务记录仪,同样解决完任务目标, 她随意坐在楼梯间,抬手戳了戳面前的小章鱼。 “吃太多, 终于把自己撑傻了?” 因为语气里带着的调侃笑意,让她的嗓音与神色不似平时那般冰冷,甚至因为此刻眼中的关切,导致她眼神温柔许多。 舒窈实在缺乏养异宠的经验。 之前是担心宠物食谱太特别、缺乏能量被迫在二十五度的秋天冬眠,现在看它饿太久、让它敞开了吃,又怕它是毫无自制力的类型把自己撑死。 她甚至还放轻了动作,有些为难地看着体型仍旧娇小的宠物,不知道该怎么帮它消食。 揉一揉吗? 还是应该带它出去散步多走走?或者晚上让它在浴缸里多游会儿? 坐在外面天有些阴、好似快要再下一场秋雨的老旧楼道间,舒窈专注地思索着如何帮宠物消化的问题,一时没注意到,身后的墙壁天窗下,有道拟态后的人影正在以扭曲的姿态,蜿蜒着贴在墙壁上,缓缓接近。 他是漏网之鱼。 是另一条,藏匿得很好的海蛇寄生种- 云层摩擦,发出闷闷的雷响声。 舒窈虽然已经经过特殊训练,克服了对这类巨响的恐惧,但在天空里的闷雷声大作时,心脏却仍旧紧了下。 正是在这一刹那—— 潜伏的海蛇寄生种抓住机会,张开了人类的那张嘴,露出极其尖利的蛇牙,在空气中呈现携带毒.液的诡异光芒。 眼看他的脖颈要无限伸长,像是蛇类支起上身、朝着猎物迅猛突袭而去的姿态,朝着舒窈的脖颈袭去时。 被舒窈戳着,正在感受自己新长出的两颗心脏微弱心跳,以及正在修复的主脑中、总是冒出的奇怪画面的小章鱼,抬眼就看到了袭击者的姿态。 破空声响起时。 舒窈若有所觉,条件反射地往旁边躲了躲。 与此同时。 天边滚滚惊雷再度响起,伴着划破半个城市的,游龙般的闪电。 然而那闪电却在下一瞬被神秘力量所牵动,本来远在天边,可末尾的电光却像延伸的树杈,直直地朝着这栋安装过避雷针的小区楼栋而来! 闪电精准地穿过天窗那四四方方的小口,劈在了那只隐藏的海蛇寄生种身上。 而这一切只发生在很短的时间内。 等到舒窈流畅地拔出身侧的作战匕.首,打了个滚起身回头时,见到的已经是一具半焦的、诡异的臭味里还带着熟透的蛋白质香味的尸体。 她:“?” 就在她被这天降正义的巧合所惊时,刚才吃饭还不太积极、在饭桌上发呆的小章鱼就高高兴兴地跳过去,翻起半个肚皮,将自己的口器张开到足够吞下这身躯的程度。 “嗷呜”一口。 将他整个吃了进去。 无论看几次都很难适应它这自由变大变小模样的舒窈:“……” 她迅速揣起小章鱼,大跨步走出了这栋楼。 被闪电劈中的几率通常来说比买彩票中五百万的几率还要低,也不知道是刚才那只寄生种太非酋,还是这栋楼的风水不好,舒窈决定赶紧带着自己的小宠物离开这里。 …… 花鱼将那把独特的红伞在她头顶撑开时,舒窈拿起自己的常用手机,发现上面好几个司徒锦打来的未接来电。 她脸色微微变了,赶紧回拨过去,甚至拉开后车车门直接坐进去,用眼神示意花鱼赶紧开车跑下个地方,只不过关门之前,对着后勤组长匆匆说道: “海蛇是群居生物,还拥有拟态、隐匿的天性,有可能这片区域还存在生性比较懒,不喜欢释放生物讯息的寄生种,麻烦各位找仔细点,如果还有危险品种,可以再叫我。” 没等对方回答,她转头对花鱼说道,“先去壹号别墅。” 那是司徒锦一家人最常住的小区,在寸土寸金的南城风景最好的南山脚下,而且并未远离繁华区域,平常他们家的人出行也比较方便。 之前被海蛞蝓的寄生种闹过灾之后,他们家差点想把这栋别墅整个推掉重建,连手续都已经审批下来了,最后还是因为重建花的时间太长、过于麻烦,就此作罢。 在车辆划破雨帘,在这下班的高峰期努力穿行于拥堵车流间,往目的地而去时,舒窈终于打通了司徒锦的电话。 “小锦。”她出声道,“你刚才给我打了好多电话,是有什么急事吗?” 司徒锦语气略有些郁卒,“算是急事吧,但也没那么急,你是不是在忙公务,等你忙完——” “我已经忙完了。”舒窈语气很快地接。 “哦,”司徒锦从善如流地应答,“情况过于复杂,我一句两句说不清楚,你要是有空就现在直接来我家吧,你看到就知道了。” 舒窈略有些疑惑。 但感觉她不是身陷什么紧急危险中,总算稍微放下心来- 半小时后。 抵达那独栋的豪华庄园时,司徒家门外的保安先一步过来替她拉开车门,微笑着同她说道,“舒小姐,司徒小姐现在在地下一层的游泳池边等您。” 她点头说好,顺手将从口袋里探出脑袋想张望的小章鱼按回去。 穿过一棵棵被园丁精心修剪、并且价值不菲的宽大林木之后,舒窈跨过带山石流水的庭院,走了五分钟,才到最接近泳池的那道别墅侧门。 门口已经有眼熟的保姆过来领路,手里还端了一份她以前过来时喜欢吃的烤饼干与一杯红糖姜茶,本来是看在外面下雨天她赶过来的份上让她驱寒喝的,但也正适合舒窈如今的状态。 她跟着保姆坐电梯到了泳池的那一层,门刚开,面前就掀起一阵巨大的水花,雪白色的水沫迎面而来,伴随着司徒锦很无力的声音:“你不可以这样!” 舒窈面无表情地将自己刚从车上顺手拿下来的红伞打开。 ‘怦’一声响。 【弑君者】曾经断裂的触足皮肤所做的伞面俨如巨兽张开的腕足,一瞬间将那些水花都挡在了电梯外面。 等到水花落回洁白的瓷砖地面,舒窈一脚跨出电梯,没管在自己开伞时有些兴奋地跳到伞柄上扒拉的小章鱼,视线落在泳池里、掀起这片水花的角色身上。 …… 银色的、像白雪般晶莹剔透的长卷发垂落,此刻趴在水池边的女人面容格外幽冷,不像是生活在凡尘的人类,银色的眉毛、还有那浓郁的同色睫毛,都让她像是刚从冰山上走下来的雪女。 而她也确实不是人类。 此刻沉浸在泳池水中的下身,从那雪白腰线下的部分,是与池壁隐于一体的流畅鱼尾,甚至还比池壁颜色更为高级,在这层吊顶的大灯灯光里,鱼鳍和宽大的鱼尾都闪烁着银色的光芒。 又是一条美人鱼。 舒窈将视线从她的鱼尾上重新落回她面上,却发现她的瞳仁是冷血动物般的竖瞳,不由扬了下眉头。 起码这次,不是那种糟糕的缝合改造品。 但要么是海底出现的新怪物,要么就是【寄生种】。 想到医院那边还在努力维持拍卖会上那条人鱼生命体征的消息,舒窈转头看着这会儿快步朝着自己走来的司徒锦,扬扬下巴问道:“这怎么来的?” 司徒锦神色崩溃,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她身边,身上的昂贵名牌裙子都有不少被打湿的痕迹,挽住她的手时,情绪难得有些崩溃地出声道: “有病!这些狗二代真的有病!”- 原来,这条人鱼是那位叶少送给她的礼物,正是之前怪物拍卖会的举办方给他的道歉礼,而他对养鱼没兴趣,想到之前那条人鱼是司徒锦送给她朋友的,便招呼不打一声,让人把这条真正的人鱼送到了司徒家,让她随便处置。 大早上收到这种奇葩礼物的司徒锦:“?” 她试图退货,只得到叶少一句,“听说那家伙不太好驯服,脾气很爆,我没功夫花钱伺候一条鱼,你要是不喜欢,我就让人把她送给特殊部门研究所,扒皮拆骨应该能做出不错的材料。” 司徒锦:“……” 她看了眼这条鱼的美貌,愣是没硬下心来。 本来还叫上了自己家的几个特殊安保人员过来,怕这条美人鱼给自己表演生吃人类等凶残戏码,结果发现她的脾气差,是每次到了晚上就开始在池子里一片片撕身上的鳞片。 像是自.虐一样,将自己弄得鲜血淋漓。 可惜每到第二天早上,她就会重新长出完美、漂亮的鳞片,而司徒锦家的佣人最近花的最多的功夫就是清理这一大片带血味的池子。 刚才就才换过水,又不知道惹得那小祖宗哪里抑郁了,将水拍得到处都是,司徒锦都没脾气了。 现在她抓住舒窈,就像抓住了救命恩人。 “杳杳!” 司徒锦还顺便看了眼正在她的伞柄上乱爬的小章鱼,见到她把这个拍卖会的人说快死的小章鱼养得仍旧活蹦乱跳,登时来了信心,“快!她就交给你了!” 舒窈:“?” 她看了眼那条人鱼格外戒备地盯着自己的眼神,还有在水池下兼具力量与美感、隐隐绷直的鱼尾,过了几秒,诚实地摇头: “我家养不了这么大的鱼。” 顿了顿。 她又低头看着不知何时将自己在伞柄上团成一团、气鼓鼓地瞪着那条人鱼的小宠物。 失笑道:“而且就算地方够,她可能也不太安全……我的小章鱼很爱吃醋。” …… 正在思考怎么把这条用美貌诱惑人类的低级寄生种撕碎的小章鱼闻言,身上的杀意骤然退散。 它触足松开了缠绕伞柄的动作,改而攀上舒窈的指尖。 特意用收敛了口器的触手包裹着对方的五指,小章鱼努力将自己的气息涂抹上去—— 没错。 是它的,这是只能被它独自享有的…… 【杳杳】 很细微的声音,在池子里的水花再度被那鱼尾掀起时,轻轻响起。 第59章 留宿 舒窈若有所觉, 却被那水花溅落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 刚才还只是上身趴伏在岸边、戒备盯着自己的人鱼,这会儿却一溜烟躲到了距离她最远的对角线池底,倘若这会儿是在海面上, 估计已经跑没影了。 司徒锦疑惑地看了眼自己的朋友, 再顺着她掌心看那只已经爬上来的小章鱼, 不论是哪个都不像能够把美人鱼吓成这样的—— 便只能叹息。 在心中又给这人鱼的“抑郁”标签旁,再贴个“内向怕生”。 此刻刚好是晚餐时间, 刚才那侧的玻璃电梯再度亮起光, 叮一声, 抵达这层,几个佣人端着一盘盘刺身走出来。 舒窈乍然看过去, 就见到颜色深浅不同, 脂肪含量也不同的各种薄薄红白鱼肉, 恐怕只有昂贵的omakase或者怀石日料店里才能出现这么多的时令海鱼肉。 就在她以为司徒锦今晚打算在这百来平的泳池旁边用餐时,佣人们却将那一盘盘只见肉的刺身全部摆在了泳池边的光滑瓷砖上。 只能勉强认出三文鱼肉纹路与生鳗肉纹理的舒窈:“……这些是给她吃的?” “是啊,”见到藏在水底,半天不上来的人鱼,司徒锦语气还有些郁闷, “她很挑食, 熟的吃了身体受不了,生的带点血都不肯碰,我只好让我爸请了个国外专门做这类刺身的厨师过来。” 她还跟舒窈抱怨, “你知道现在这些没有变异的, 以前常见的海鱼现在有多难捞吗?而且价格真的都涨疯了。” 舒窈:“……不,就算是以前, 这些鱼肉也没那么常见吧?” 有的大小姐一边说不会养人鱼,一边养人鱼养得比人都精细。 她面色平静地问, “你家还缺鱼吗?研究生毕业,可以现学游泳那种,”顺便举起手上的小章鱼,“买一送一,还能在你无聊的时候给你表演点才艺,哄你开心。” …… 从她进门到现在,司徒锦总算露出了第一个笑容。 大小姐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对她笑着道,“哪能少了你那份呢?现在厨师应该已经在楼上准备我们的晚餐了,你不能吃太多生食吧,他还带了个擅长做烧鸟的徒弟,你可以先上去看看今天的食材和菜单。” 虽然舒窈以前就来过很多次她家,但还是不太想独自面对家长,于是问道:“你呢?” 司徒锦指了指水池,“先哄这位祖宗吃饭呗,这些肉再放会儿又不新鲜了。” 舒窈决定在附近的椅子上坐着等她。 顺便看看大小姐怎么哄她家的美人鱼。 结果很快就见到司徒锦连衣服都没换,就那样穿着身上的漂亮裙子直接跳进了水里,往那条躲在池底的美人鱼方向慢慢游过去。 溢出瓷砖的水流如浪花,是干干净净的、特意过滤过的活水,不像外面公共区域的池子,总会带着奇怪的异味,或是过于浓烈的消毒.粉味道。 舒窈记得冬天的时候,等这栋楼的暖气打开,池子也会变成温泉般的热水,而今她俯身用指尖碰了碰溢到自己鞋底附近,被漏网和地下水系统回收再次循环的水流…… 是冰冷的。 估计是为了模拟海水的温度。 舒窈再抬眸去看,透明的水池中,不惧这寒冷的人类已经在两米深的区域来到人鱼旁边,对她微笑着、摊开掌心缓缓伸过去。 明明体型比她大很多,但人鱼却只顾去躲她的动作,司徒锦也没有更近一步,就在原地对她伸出双手保持这本来的距离,直到她的憋气时间抵达极限,浮上水面换气、再重新下沉。 反复两三次之后。 司徒锦看出她的畏惧,也没有再接近,只是上岸把那些食物的托盘放到离人鱼上方水面最近的地方,在岸边轻轻撩了下水花,隔着水面和她说: “好吧,我不下去了,你等会儿自己上来把饭吃了,行吗?” 她在岸边俯身的距离,其实比在水下的时候跟美人鱼更近,但这次,水中的银发美人鱼并没有再躲开,深蓝近黑、比鳞片颜色更深邃的眼睛就这样隔着水跟她对视。 司徒锦再度对她笑,“不说话就当你同意了。” 然后才起身,去旁边拿了条干净浴巾将自己围起来,踏着裙摆滴答的水流,和舒窈道,“走吧,我上去洗澡换身衣服,我们去吃晚餐。”- 临走前,舒窈回头再看了眼那片巨大的水池。 她想到小时候住过的那个小区幼儿园,彼时恰是上学第一天,自己局促又内向,一整天都没有说话,像个自闭症儿童,而那时候坐在旁边的司徒锦就光顾着盯她看。 后来在午休的时候凑过来,跟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好漂亮啊,比我爸给我买的洋娃娃还漂亮诶。” 舒窈看了她一眼,还是不吭声。 然后司徒锦就趁着午休老师暂时的离开,起来偷偷溜到放书包的小格子旁边,从自己书包里拿出巧克力和糖果,再跑回来放到她枕头旁边。 正好旁边有其他小朋友因为想家在哭,把刚去洗手间的老师吓得匆匆回来哄。 舒窈也不喜欢待在这个幼儿园,她犹豫着,也开始学着挤眼泪,结果只吸引了司徒锦的声音。 “你也想家啦?” “哎呀你别哭呀,我给你的糖可好吃了,是我爸从国外带回来的,你快尝尝,保证你吃了之后每天都期待见到我。” 她没骗人。 当她剥开糖纸,将糖塞进舒窈嘴里的时候,蔓开的甜味比舒窈家里过年时候买的糖果都要好吃。 让她连装哭都忘了,安静乖巧地在幼儿园待完了整天,放学被接回去的时候脑门上还被奖励了一朵小红花,而同样贴着小红花的司徒锦就扒拉在她爸爸的肩膀上,冲她笑着使劲挥手: “明天见!” 她莫名其妙地也抬手挥了挥。 第二天,来叫她起床上学的舒女士才刚刚走进她屋里,她就睁开了眼睛,主动揉着眼睛坐起来。 从那天开始,她每天都期待上学,见到自己的好朋友。 …… 舒窈一直觉得,这世界上就没有司徒大小姐拿不下的人。 但她没想到,司徒锦的魅力已经开始跨越物种,等她们吃完晚餐再下来,原本摆在泳池边的盘子变得干干净净。 一片肉也不剩。 而从她们下来开始,那条人鱼就待在最近的水池壁旁,看似神情依然如同高山冰雪般冷漠,实际上司徒锦走到哪,她那双竖瞳就盯到哪—— 舒窈陡然开口道,“她好像在等你的表扬。” 司徒锦:“?” 她正抱着电脑在看网上各种正史记载里,关于人鱼和鲛人的内容,不过那些论文下载了一堆,打开的文档里却是跟人鱼有关的,此刻拿起果汁喝了口,跟着回头去看。 因为舒窈的关注,那条鱼又游到了距离她们最远、但时刻可以监.视她俩动态的位置。 “真的假的?” 司徒锦将信将疑,却还是把电脑往桌上一搁,起身过去。 她没有再下水,不过在岸边半蹲下来,对人鱼伸出了掌心。 “要摸摸脑袋吗?” 美人鱼当然没有反应。 司徒锦也不气馁,反而玩笑般地,改而张开双臂,“那要抱抱吗?” “……” 水下冒出了很细的一串泡泡。 司徒锦露出笑容,仿佛早就猜到她的答案,转身往舒窈这边来,她没有看到,在她转身的那一刻,本来一动不动的人鱼,下意识摆了下尾巴,在水下追逐她所在的方向而来。 划破水浪。 却又在半道上猛地停住- 因为这条人鱼太胆小,舒窈暂时没找到机会接近,探究她究竟是真的内向、还是身藏其他秘密。 恰好明天是假期,司徒锦留她今晚在这住,舒窈决定再在这里待半天观察观察。 是夜。 舒窈洗完澡,想起来白天进食总在发呆、一副消化不良模样的小宠物,穿着浴衣走出浴室前,不忘顺手将旁边洗手台上扒拉着镜子的小章鱼顺手放进浴缸里。 “你先游一会儿再出来,消化消化。” 并没有吃撑的小章鱼:“?” 它还没来得及抗议,舒窈已经走出浴室,替它关门,外面很快响起了吹风机的声音。 被独自留在浴室的小章鱼气鼓鼓地,想到舒窈刚才在水池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条人鱼看了好久,更生气了。 它就知道,那个寄生种终归是靠美貌在勾引它的人—— 亮橙色小章鱼举起自己的一根根触足爪爪,忍不住地想,有什么了不起的,自己比这白毛好看多了! 它记得的…… 它也可以变成人类的模样,而且还是舒窈最喜欢的模样。 怎么变的来着? 站在洗手台上、正面对着镜子的小章鱼开始尝试,让没开除雾模式的镜面上,逐渐映射出朦胧的、拉长的人影。 …… 黑色的、如绸缎般的长发垂落下来。 身形修长的女人取代了原本袖珍章鱼所在的位置,她抬起玉白的指尖,点了点镜面上的蓝色圆圈,在镜面迅速恢复的清晰里,仔细端详自己此刻的模样。 深邃的人类黑瞳,高挺的人类鼻梁,玫红色的薄唇,还有修长的脖颈、锁骨明显的肩膀…… 玉白的脚尖踮着地面,她凑近镜子,幽深的黑瞳里透露出不确定和茫然,像是在成年人的身体里塞入了属于婴孩的灵魂。 这样,应该比那条鱼好看吧? 小章鱼如此想着,因为忘记变成手的触足是哪一条,掌心从镜面滑落时,无意间碰到了放在台面上的身体乳。 还将它拍出去很远,滚落在地上。 外面的吹风机声音在此刻骤止。 舒窈走到浴室门口,压下门把手时,声音已经先一步传来: “你又在捣什么乱?” 第60章 珍珠 舒窈推开浴室门, 走进来就见到一时没扒拉稳宽大的洗手台边缘、从边缘滑落的小章鱼。 她动作极快地过去,弯腰伸长手臂—— 恰好将小章鱼接在掌心。 明明是能跟着她在各种危险地带穿梭也不受一点伤的坚韧小章鱼,只是区区这点高度, 也顶多啪唧一下贴在地上, 偏偏舒窈还要仔细一根根拎起它的触足查看状况。 刚还嗔怪它是捣乱, 现在捧着看了半天,女人也没去注意被撞倒的身体乳瓶子, 只顾着问它: “不是让你在浴缸里游泳吗?” “胡乱跑什么呀?” 这次语气里的责怪意味更是完全消失不见, 像是轻声细语的询问, 认真地想要探究小宠物的想法。 小章鱼耳朵动了动。 蜷着触足,站在她的手掌心里, 体内的三颗心脏仍旧因为紧张而砰砰作响。 它又模模糊糊地想起了另一个画面。 就是捧着她的人, 绝望而痛苦地对她流着泪的模样, 甚至还不断地想后缩,拒绝被它触碰。 被舒窈捧着脸、着迷地盯住的画面,与这幅惊恐后退的画面不断地交错,混乱了小章鱼还在修复中的主脑,它本来拟态成人形就耗费了一番心力, 又接连被这混乱的记忆, 还有舒窈突然开门的动静吓到。 结果就又变回了这个模样。 直觉告诉它。 以这个形态待在她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想到这里,小章鱼缓缓放软身体, 趴在她掌心, 拉长两根触足.交错着缠上她手腕内侧,沉下自己体内最下方那颗心脏, 隔着肉膜去贴她腕部脆弱肌肤下的脉搏。 一下又一下。 最后让体内的三颗心跳,跳出和她脉搏相同的频率。 喜欢, 不想离开—— 它想永远和这个人在一起,就算以后都只能用这幅脆弱不堪的姿态。 …… 突然被宠物撒娇的舒窈:“!” 看见努力展开身体、像块独特的护腕那样缠在自己手腕上,努力和自己贴贴的章鱼,她眉宇里浮现几分无奈。 浅色的头发末尾还滴着水,沁进浴衣软白的绒里,她也懒得再出去吹,就这样陪着小章鱼待在浴室里。 “好吧。”她出声道,“我就在这里陪着你,可以吗?” 对宠物的担忧多过对它撒娇的纵容。 舒窈由着它在自己手腕上赖了会儿,最终还是将它抱着的那只手伸到了浴缸的凉水中,戳着它游了十来趟,等到它硬要扒拉着自己的手腕,怎么都不肯再下去,才带着它回到卧室。 自从恢复了活力之后,这只小章鱼就开始喜新厌旧。 之前喜欢待的玻璃瓶也不住了,不论晚上舒窈将卧室门关多紧,它都有办法溜进来,滑溜溜地贴着她脖颈往下蹭。 满是吸盘的触足攀过她的锁骨、肩胛骨和那大片薄薄的皮肤。 每次都以为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其实总是将舒窈半夜痒醒,还试图往她衣领更深的地方钻。 这时舒窈就会忍不住伸手把它拽出来,用含糊的鼻音训它一句,“谁让你溜进来的?出去。” 它灰溜溜地安静了会儿。 最后讨好地停在神经末梢最集中的锁骨窝那里,八条触足缩在身侧,生怕被她抓起来丢出去,吸盘将她的皮肤吮得紧紧的。 冰凉的、滑腻的气息深深烙印在肌肤上,令舒窈像是被人埋首在颈间,衔住锁骨使劲吸咬那般,忍不住地头皮发麻。 可是她又舍不得再骂小宠物。 只能在黑夜里使劲平复呼吸,等到小章鱼自己睡着之后无意识松开吸盘,从她锁骨上掉到枕头窝里,她才得以睡个好觉。 今晚也是如此。 小章鱼以为那片右锁骨窝里是唯一被准许待着的地方,很自觉地就往她身上爬,团在那里不动了。 完全没注意到,身下的人呼吸一停,掌心瞬间把床上那层丝绸床单抓皱的动作。 良久。 舒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语气很轻地对小宠物道:“睡吧,晚安。”- 第二天,舒窈是被外面的动静给吵醒的。 她睁开眼睛,随手将落在枕头边的小章鱼捞起来,拉开门走出去,恰好见到匆匆穿过走廊,往自己这边来的佣人,“怎么了?” “舒小姐,你起来得正好,劳烦你快去地下一层看看吧——” “那条人鱼发疯了,要吃人呢,凶得很!” 舒窈扭头就往下走。 因为住的客房在二楼,离地下一层也近,舒窈从楼梯下去的时候,恰好和坐着电梯下来的司徒锦同时抵达泳池附近。 池水泛起极具腥味的淡红色,池底还飘着一些破碎的、失去光泽的鳞片,可以让人轻易猜到昨晚这里又在重复上演什么故事。 “大小姐。” 周围举着拖把扫把、还有园丁工具,对人鱼表达出戒备的人群中,有个手上包着纱布、似乎被划伤的阿姨朝着这边过来,语气匆匆道,“大小姐,可不能靠近她,她发疯了。” “王妈,你受伤了?” 司徒锦转头吩咐跟着自己一起来处理事情的管家:“刘伯,你先带王妈去医院处理一下伤口,看看要不要打破伤风和特殊的疫苗,账单挂我名下,其他事情之后再说。” “好的。” 刘伯立即带着目露感激、眼中泛起泪光的阿姨往外走。 而昨日还在池子里惧怕人的气息,躲在水底的那条银发人鱼,却一次次想要往岸边靠近,拧着眉头露出凶狠模样,甚至露出有些锋锐的一双犬齿。 舒窈拨开人群,朝着她的方向走去,浅色眼瞳直视着她: 【安静。】 …… 仿佛一滴水坠入平静湖面,空气里漾开无形的波纹。 银发人鱼充满戾气的深蓝色眼瞳被这股精神力量的波动冲击,露出一瞬间的茫然。 甚至连动作都停了。 有举着钢叉的人在附近,眼疾手快地想要借此机会将她重新按回水池里,刚有动作,木柄位置就被舒窈抬手握住。 她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这里交给我。” “好、好的,舒小姐。” 那园丁莫名气短,退后了两步。 之后,舒窈在池边缓缓蹲下,因为出来得太急、没戴手套,与面前这张美丽到能让人失语的面孔对上片刻,只能就这样抬手捧住她的面颊,凑近时,以精神力慢慢引导她: 【放轻松。】 【别怕,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可以帮你。】 刚爬上她肩头坐好的小章鱼眼睛都瞪圆了。 看见这条鱼居然和舒窈离得如此近,它瞬间抬起一条触足,末端变得极其尖锐,像是一根钢针,想要朝着这条讨厌的鱼扎过去。 这股杀意把即将进入催眠状态的人鱼惊醒了刹那。 她鱼尾在水池中强力摆动刹那,若非舒窈现在臂力足够,差点就要让她溜掉—— “啧。” 她发出很轻的不悦声音,提醒自己的小宠物不许捣乱。 同时,将自己的额头近距离贴上人鱼的额头,仿佛感受不到那股冰凉,她再度将自己的精神力施加过去: 【嘘,没事。】 【别紧张,我不会伤害你的,慢慢跟我说,好吗?】 人鱼漂亮的眼睛陷入失神状态。 而池边围着其他人也在司徒锦的手势提醒下,慢慢从这片区域退开,将专业的事情留给专业的舒小姐去做- 半分钟之后。 舒窈松开了手,退开之前,不忘让人鱼从刚才那狂燥的状态里冷静下来,于是她没走出几步,身后就是扑通一声响,是对方重新溜回水底,藏起来的动静。 司徒锦迎了过来,将信将疑地往她身后看,“怎么样?她这是怎么回事?” 并不擅长断案、更烦怪物的事情和人类扯在一起的舒窈想抬手按太阳穴,结果发现手上竟然充满了黏糊糊的液体。 低头一看。 小章鱼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肩头跳下,气鼓鼓地把自己的触足当橡皮擦,努力把舒窈掌心被沾上的另一条鱼气息擦掉—— 它涂它涂,它涂涂涂! 然后舒窈就把它拎了起来,“你别捣乱。” “啪” 回答她的,是小章鱼挣开她动作之后,将自己当作一块退烧贴,整张贴上她额头的动静。 舒窈一边拽它,一边抽空回答司徒锦的问题,“哦,就是刚才被伤到的那个阿姨,她偷了这条人鱼的珍珠。” 司徒锦面色微妙地看着她任由这只章鱼在身上乱爬的样子,后退了半步,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 “哈?” “她的珍珠?” “什么珍珠?哭出来的那种眼泪变珍珠吗?” 在舒窈平静的点头动作里,司徒锦倒吸了一口凉气,发现自从这条人鱼来到家里之后,自己竟然从来没见过她会掉小珍珠! 她立刻走到池边,对着重新将自己情绪冰封起来、像第一天那样露出警戒眼神的人鱼隔着水面道歉: “对不起啊,这件事我会查清楚的,抱歉,刚才差点错怪你了。” …… 事情查得很快。 那位王妈前脚刚在医院处理完伤口,后面就被管家送了回来,司徒锦起初还礼貌地问她,自己丢了饰品,能不能去她屋里找找,刚才她不在的时候其他人屋都已经找过了—— 王妈才刚点头,又疯狂摇头,借口自己屋里很乱,想先收拾才行。 舒窈在旁边用湿巾擦着手上被小章鱼涂的粘液,顺手把小章鱼也捞起来擦擦,然后津津有味地看着这场豪门抓贼大戏。 不出半小时。 王妈屋里就搜出了一盒色泽饱满、晶莹剔透的珍珠,品相好的足有十来颗,形状差一点的也是极具特色的泪滴形状,还有带着粉色的,像是凝固时沾染了血迹才形成的。 司徒锦:“啧。” 她看了看那盒珍珠,顺口道,“王妈,你这跟我也太见外了,你这珍珠比我出国十几万一条的大牌品相还好,早说你有这渠道,我找你买不就成了吗?” 说完,她把盒子一拢,微笑着看着王妈,“所以,可以告诉我,这些珍珠是从哪里进的货吗?我记得你老家好像不靠海。” 王妈经过例行的嘴硬。 等到司徒锦让管家带她走,结算完工资再报警的时候,终于膝盖一软,痛苦流涕地开始认错。 司徒锦走到她面前,凑近她的耳边。 “如果只偷东西就算了——” “我听说你为了逼她流出更多眼泪,总是揽下来清扫的任务,每天早早就过来,将她的皮肤和鳞片都划伤,是这样吗?” 王妈使劲摇头,“大小姐,你要相信我啊,那只是一条鱼,我可是在这里工作了十年……” “哪怕她只是一条普通的鱼,”司徒锦道,“那也是我养的鱼。” 她重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过去,“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你最好祈祷自己吃牢饭的时间能长一些。”- 等到管家和保安把人带走。 司徒锦重新拿着那盒珍珠,给它们重新换了个做工更漂亮、精致不已的盒子,走回池边。 放下。 “要上来数数还差多少吗?”她笑着问,“若是还差你的,我得想想怎么补偿你才行啊。” 人鱼在水底吐出了一小串泡泡。 她也看到了刚才的事情,明白这个人对自己抱有善意。 可是她一直在池底没动,就这样和司徒锦对视。 像是警惕心过分强烈的猫。 司徒锦只能叹一口气,将那个小盒子推进水里,“如果是很宝贝的东西,以后就都装在这个盒子里吧,放心,不会再有人来偷你的宝贝了。” 盒子用的是沉水沉香,就算沉水,也不会坏,质量非常好。 她说完,就像从前那样想要给人鱼留出足够安静的空间,免得对方又受到什么刺激,应激地躲起来。 结果这一次。 司徒锦转身之后,却听见身后水波荡起的动静。 她回过头,看见那个盒子被重新放到了岸边。 “?” 在她疑惑的、以为人鱼不喜欢这盒子的眼神里,池子里悄悄探出一只手,指尖又将那盒子往她的方向推了推。 司徒锦只能看向舒窈,“什么意思?让我帮她保管吗?” 舒窈懒懒地看向水面下的人鱼,“自己上来说。” 半分钟后。 在司徒锦耐心的等待下,银发人鱼脑袋从池子里冒出来,想到刚才听见的、她花了很多很多钱也买不到这种珍珠的话。 深蓝近黑的漂亮眼睛周围还残留着呈现过激动情绪的淡红色,她怯怯地和司徒锦对视了一秒,又挪开了目光。 半晌后,开口,用晦涩的声音慢慢吐出两个字: “送……你。” 说完又溜回了水底。 司徒锦:“!” 她看着被打开的盒子里,莹润珍珠散发的幽幽光芒,倒吸了一口凉气,抬手摸上自己的心口,另一手握住舒窈的手臂: “突然被自己养的鱼感动到了,这正常吗?” 舒窈想了想,把上次对方调侃自己的话,改了改还回去:“之后欢迎跟我分享——” “她有没有让你特别爽?” …… 这次舒窈是被司徒锦笑骂着送走的。 离开司徒家时,怀里还被塞了一堆司徒阿姨亲自烤的小饼干,舒窈面上也挂上了笑意,不忘对好友道: “之后我会让花鱼过来,看看能不能教她慢慢控制形态,走回岸上。你之后再有这种麻烦又不紧急的事,没打通我的电话就给我发消息,别平白吓我一跳。” 司徒锦隔着车窗捏她的脸,“知道了,你平时三餐正常点,别光顾着在外面乱跑就不吃饭。” 舒窈“嗯嗯”地点头,被她家的司机送回自己的小区。 今天恰好特殊部门给放了半天假。 她想去拜访周叔叔一家,看看周阿姨的病情有没有好一些,但是已经在司徒家吃了午餐,回来的时间点是周阿姨每天的午休点。 舒窈只好买完礼品回家调个闹钟,也跟着午休片刻,等下午再出去。 不知是不是昨晚认床、没睡好,今早又被吵醒的缘故,本来舒窈只打算假寐一会儿,结果好像枕头特别舒服,莫名其妙睡着了。 她睡得特别沉。 直到确定她不会中途醒来,本来假装窝在她颈侧的小章鱼,才悄悄睁开眼睛,将自己刚才偷偷分泌过麻.痹成分的触足收回。 整个上午。 它脑袋里都只有舒窈和那条鱼亲昵贴贴的样子。 那明明应该是属于它的! 小章鱼又开始气鼓鼓- 不多时。 下了一夜雨、重见天光的秋日暖阳从外面照进来,将床铺里紧紧相拥的两人身形照得格外亲密无间。 黑发女人抬手将人整个拢在怀里,像人类抱住等身人偶睡觉的动作,然而仍旧觉得不够,还有解除了拟态的,黑红色的触足也跟着缠绕上来,卷上舒窈的腰腹、大腿。 而后。 抱着舒窈的人这才心满意足地跟着闭上了眼睛。 顺便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亲吻。 学着她昨晚的话,很轻地开口,声音温柔又缱绻:“午安。” 午安,我的杳杳。 60-70 第61章 吃饭 闹钟响起的时候, 舒窈还有些迷糊。 她没想到自己居然在午休时睡得这么沉。 记忆里上次拥有这样的睡眠质量,还是之前……在游轮上的时候。 或许人类总归是群居动物,所以只要睡觉时有另一道气息相伴, 即便对方的体温并不暖和, 也能给人极大的安全感, 冥冥中放下所有警醒,告诉自己这样睡觉是安全的。 她坐在床铺里, 浅色眼瞳少见地没有平时拒人于千里外的冷静淡漠, 反而带着几分懵然, 愣愣坐了几秒,才伸手去关闹钟。 然后戳了戳触足都翻开成花、掉在枕头旁的小宠物。 “是和我一起出门, 还是自己在家再睡会儿?” 在人类996打工赚钱养家的时候, 宠物本来就应该在家里晒太阳睡大觉的, 这就是萌宠和社畜的区别。 结果闭着眼睛,仍窝在充满她气息床铺里的小章鱼已经伸出一条触足,开始缠她的手指,格外黏人地将自己往她身上挪。 舒窈笑了下。 随后主动捞起它,下床之后走出去拎上探望周家的礼品, 出门之前特意给周文柏发了消息, 询问他们现在在不在家,方不方便自己上门。 …… 敲开门之后,周家的气氛完全出乎舒窈的意料, 堪称热闹非凡。 除了她之外, 还有周叔叔的其他同学老朋友在客厅,正值国庆佳节, 今年又是中秋和国庆一起放的长假,假期第一天出门全都被堵在了高速上, 所以他们决定今天聚一聚,商量着明后天再出去玩。 给舒窈开门的人正是周阿姨,她满面红光,若非仍旧戴着先前放疗戴的毛线帽子,几乎让人猜不出她生过那样严重的一场病。 医生甚至非常委婉地说过,留给她的时间恐怕不超过三个月。 “是杳杳来啦,”周阿姨对着她笑,见到她手里拎的那些经过特别挑选的补品,笑意更盛,“怎么又带了东西?来来来,先进屋,老周和他那些朋友们正好在聊明天出去的事情,你有没有假啊,要不要一起?” 舒窈跟着她踏进客厅,出声跟那些眼熟的叔叔伯伯们打了招呼,对其他人也扯了下唇角露出笑容过后,视线落回周阿姨身上。 “我只放半天。”她说完,又问:“阿姨,你身体是不是好点了?” 周阿姨笑得合不拢嘴,拉着她走到另外半边的厅堂,将东西放下,在她面前转了半圈,“是吧?你也看出我最近气色好啦?” “我现在药都少吃了一大半,”她拉着舒窈的手在餐厅椅子上坐下,与她道,“半夜也不会再被疼醒了,老周说过段时间再带我去查查,有可能我身体里的癌细胞都被杀死了呢。” 远离刚才进屋那半边的空气,舒窈鼻间被充斥的酒味烟味都淡了很多,以至于她能清晰地闻到另一股独特的味道。 甜腻不已。 硬要形容,则像是花丛花蕊盛开中央留下来的油脂,底下泥土埋着皑皑白骨提供养料,过剩的养分导致花蜜里也带上独特油脂的感觉。 舒窈甚至感觉到本来窝在自己衣兜里的小章鱼,躁动地开始扭动触足的动静。 它的反应与鼻间嗅到的气味,都指向周阿姨- 舒窈努力维持住自己倾听周阿姨所说喜讯的神情,等到她怕自己无聊,想去屋里叫出来女儿,让同龄人一起聊聊时,又被舒窈拉住。 “没事,阿姨,我来是想多陪陪你的。”她微笑着,语气自然地提及,“看见你恢复得这么好,我很开心,是用了什么医院研究出来的新药吗?可不可以给我看看?” 提到药,周阿姨开始回忆,然后摇头,“好像是吧?我的药都是老周去医院里取的,他又怕我看见上面的副作用,晚上心事重,就把上头的标签和说明书都给丢了——” “最近的药确实和之前的不太一样,你等我问问啊。” 说着,她扭过头去,“老周,你把我药盒放哪里了?” 客厅那边聊天的声音一停。 周文柏走过来,鬓发间的银色还是那么明显,但整个人却不如先前在夜色里,拎着裱花蛋糕匆匆回家时彷徨,甚至像是找回了主心骨那般,精气神又好了起来。 他看了眼舒窈,然后才问老婆:“现在没到你的吃药时间呐。” “杳杳说想看看我吃的药,”周阿姨拍拍他的胳膊,“你不是有把说明书和药盒都专门收起来吗,找找我最近吃的,给她看看嘛,她是研究生,现在又在好的单位上班,肯定比你懂得多。” 舒窈连忙摆手说没有,只是又看向周文柏:“我就是之前认识的医生比较多,他们跟我说过有些新药缺乏一些临床的数据支撑,我好奇一下阿姨吃的是哪种。” 周文柏一时沉默。 好一会儿后,他转过身,将自己脖子上挂着的那副老花镜戴上,念叨着,“那、那让我找找……杳杳你等等啊……” “好的,周叔叔,我不急,你慢慢找就好。” 舒窈说完,就坐在那里安静地等待。 …… 周文柏进房间,足足待了半小时。 直到外面他的那些朋友们出声催他,问他怎么丢下这些客人自己跑屋里磨叽,他才带着歉意出来,同时神色为难地看向舒窈: “杳杳啊,你阿姨吃过的药,盒子跟说明书实在太多,我找得又慢。不如这样,晚上我翻到了,拍照发你手机上?” 舒窈点头说好。 恰好这时候花鱼打电话过来,跟她说准备去司徒锦家里的事情,她看了眼时间,跟正忙于招待客人的周家夫妇道别,说自己还要去单位值班。 下楼之前,她给周家女儿周小南发了条消息,倘若周阿姨之后有和周叔叔的出行计划或者单独旅游计划,让她务必跟自己说一声。 走出单元门之后,她面上笑意消失。 先给花鱼回了电话,让他跟那条人鱼相处多点耐心,因为她很胆小,末了又补充道,“有空的话,就看看她有没有其他特别的能力。” “特别的能力?”花鱼在电话那头哀嚎,“现在这些【寄生种】这么卷啦?没点本事的我是不是都要被开除【寄生种】籍了?” “好了,别抱怨。”舒窈道,“我只是有些猜测需要证实。” 花鱼:“知道了组长qaq” 舒窈挂了电话,想了想,又给鲁仁打了过去。 “舒老师?”上班至今从没接过她电话的鲁仁有些惊讶。 舒窈也不太习惯跟不熟的人直接打电话,但毕竟事出紧急,“是我,我想问问,之前我们被分到那个跟进诈.骗.组织的任务,最近有没有什么新线索啊?” 如今想起来,工作群里也没见到鲁仁发新的进展。 鲁仁反应过来,“这件事啊,上头好像有些顾虑,反正没让我们继续跟了,有可能会把它派给别的组,舒老师你不是最近都在跟外勤吗?” 舒窈回答说自己就是想起来问问。 她又道,“如果被分到其他组,我能继续跟进吗?” 鲁仁打了个哈哈,委婉道,“恐怕不行。”- 能被拢进手里的线索忽然断掉了。 舒窈有些懊恼,早知道这段时间就从外勤组的任务里抽出时间,也跟进调查一下那个诈.骗组织的事情,现在也不至于抓瞎。 特殊部门的规矩和秘密一样多。 就像其他组的人对她和她的能力再好奇,也不会在她进入办公室之后将她团团围住,更不会跑去她的外勤现场围观她控制和杀死恶性【寄生种】的操作。 所以她也不能跑到上司的办公室,依着自己的心意,要求继续跟这件事,或者查看目前与它有关的所有资料。 一时间,舒窈对这件事竟有种无头苍蝇般茫然。 她漫无目的地从周家夫妇所住的小区往外走,想要在这场漫无目的的散步里找到自己的方向。 不知走了多久。 眼前有个纤瘦的身影不小心踩起路边的水洼,即将在里面绊倒—— 舒窈本来想避开那污水溅射,但余光瞥到那小女孩要摔,还是勉强用理智控制住了身体反应,抬手拉了下女生胳膊。 对方站稳后,习惯地想从这陌生力道里挣脱,抬头却怔住了,“姐姐?” 仔细一看。 正是上次在那个广场碰到的卖花小姑娘。 舒窈松开了手,发觉小女孩盯着自己裤子上的灰色水痕在看,并且出声道歉,她摆了摆手,想起来问了句,“你不卖花了?” 被问起这件事时,女生眼中的光暗了下去。 她张了张嘴,却半天没说出话,直到舒窈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戳到人家伤心处,想转移话题时,她才慢慢道:“我不用卖花了,家里不缺钱了,我妈妈……她、她不见了。” “嗯?” 舒窈意识到生病的人是她母亲,不由蹙眉:“不见了?报警了吗?” 小姑娘脸色勉强地点头,“但是他们说,最近像她一样主动离开家,又去报失踪的人实在太多了,让我们先等等,说不定我妈妈会主动回来……” 说到这里,她想起来那天舒窈是和广场上的片警们一起出现的,眼中重新燃起光,小心地拉了下舒窈的衣角,眼睛里流露出希冀,“姐姐,我妈妈不是自己要走的,她、她跟我们说过,那些参加了集会的人都出去旅游失踪了,她不会去旅游的,也不会丢下我的——” “姐姐,你相信我好不好?” 舒窈神色微动,她半蹲下来,同她道,“我也有家人生了很严重的病,但是最近好像也参加了什么集会,拿回来效果很好的药,你妈妈之前也是这样吗?” 小女孩犹豫着,很缓慢地点头。 她看了眼舒窈,很小声地说,“我妈妈说,那些药……那些药肯定不正常,但她实在太痛了,她说自己只有受不了的时候才会吃。” “有剩下的药或者药瓶可以拿来给我看看吗?”舒窈问。 小女孩点头。 她看舒窈不反对,又一次拉了拉她的衣角,“姐姐,你跟我来吧,我妈妈走了,家里只有我住,我把你的衣服弄脏了,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把我妈妈没穿过的,新买的给你。” …… 几小时后。 舒窈坐在出外勤的车里,听见从司徒家回来的花鱼在前面叽叽咕咕地酸,说明明都是鱼,结果鱼和鱼的命运竟然相差如此多—— 外面又下起雨来。 雨丝打湿了窗户的玻璃,像一条条落下的丝,而她手里把玩着一个没有包装的白色小药瓶,药瓶盖子不翼而飞,里面装着无数红蓝相间的胶囊。 偶然有胶囊掉出来,滚落在沙发缝隙里,攀在她手腕上,时刻监视着这些伪装成药物、实际上沉睡着怪物卵的小章鱼便会伸长触足,把掉下去的药物给捡回来。 它以为舒窈对掉下去的没兴趣了,便顺手把零食塞进嘴里。 舒窈神色很冷,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会儿。 察觉到小章鱼的小动作,她便将药瓶往它跟前一塞,“喜欢吃的话,就多吃点。” 她笑着摸了摸它的脑袋,“最近吃饭都努力点。” 因为她担心之后自己要去的地方,或许会抽不出时间留给她的小宠物干饭,所以还是吃饱了再出发比较合适- 小章鱼有些犹豫。 它最近每天都吃得很饱,那股如影随形的饥饿感逐渐在退散。 可是它并没有觉得舒服,反而有种奇怪的失控感。 隐隐约约。 它有预感。 等到真正吃饱的那天,好像,会发生比饥饿更可怕的事。 第62章 月色 舒窈出外勤变得更加积极。 从前解决完自己的事情之后, 她就会像待机中的ai,冷着脸在旁边站着等后勤组反馈危机解除,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上车, 等着花鱼开去下一个地方。 但最近却不同。 任务前后, 她会让花鱼积极地给人买水递烟, 再随口问起这次目标的身世背景,或者相关的故事八卦, 像是突然想从枯燥乏味且臭气熏天的任务里找点乐子。 没过几天, 鲁仁就特意在她出外勤的时候找过来—— “舒老师, 听说你现在对这些危险分.子的故事很感兴趣?” 刚从商业大楼里出来,因为自己宠物最近干饭不积极、楼里从下水道到天花板的通风系统都堵死了【寄生种】的污染物, 还带强腐蚀, 让楼栋的钢筋铁骨都变得岌岌可危。 她清除了目标之后, 后勤组经过和大楼的拥有者沟通,决定对这栋楼实施定点爆.破。 就在人员进入其中,布置相关设施时,舒窈刚摘下佩戴许久的特殊面罩,额间也因为剧烈运动渗出汗意, 面颊上浮着绯色, 比平日冷漠时候显得更具人情味。 她浅色瞳仁看向鲁仁,“不算感兴趣,等着也是等着, 顺便听听。” 鲁仁:“……” 像他这样没什么特殊本领、却又能混进特殊部门活到现在的, 总不可能是什么二傻子,这话他是半个标点也不能信的。 可他只能笑着接, “那有没有听出什么特别之处?” “有,”站在偏僻处的舒窈干脆颔首, 盯着他的眼睛直视道:“最近这些拥有特殊能力、突然蜂拥冒出来的恶性【寄生种】,在被寄生之前都曾经在各大医院确诊过不治之症。” 鲁仁倒吸一口凉气。 他目光盯着自己脚尖,“那这可是关于【寄生种】异变的重大发现,舒老师可以赶紧写份综合报告交上去。” 舒窈扯了下唇角。 “你是比较相信重症病人被低级怪物寄生后更容易出现异变概率这件事,还是更相信有些人有些组织,在有预谋地挑选这些重症患者进行一些与【寄生种】有关的非法实验呢?” 笑意远不及她冰冷的眼底,“截止今日,系统里南城各个区报上来的失踪人数,已经达到1237人了。” …… 鲁仁久久陷入沉默。 其实他想说,自从今年开始,整个省份的失踪人数比起过去,激增了几十倍不止,尤其是现在,南城还作为跟深海怪物作战的第一线,这个数字并不能说明什么。 但是那些话他都没有说出来。 他跟财务科的人认识,知道舒窈家里已经没有人了,当初进来特殊部门,上报家属待遇的时候,登记过一对夫妻,那对夫妇的医疗报销上个月数字非常惊人。 这意味着面前这个早就失去了家人的女生,在接连经过诸多怪物事件后,即将再度失去她后来视作家人的亲近之人。 最终,鲁仁抬手按了按额角,却忽然提及另一件事,“之前跟我们同一组的新生,那个管彤,在听见我们调查的组织任务进度暂停时,也几次跑到部长那里去抗议。” 他放下手,插着兜看向远处,“听说她家里人在部里很有背景。” 舒窈若有所思地想了想。 片刻后再次展颜,这次对他露出的笑容更为真实,“谢谢。” 鲁仁神色惊异地看着她,也跟着笑,“舒老师谢我什么?我是看你最近很有闲心听八卦,所以跟你也随口聊聊同事而已。” 他说完看了眼时间,再过几分钟不远处的大厦就要到点倾塌,便跟舒窈道别,先一步离开- 于是轮到舒窈思考怎么进一步解决难题。 因为她和那个新人,见过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即便管彤真的独自在追这个案子,并且有了新线索,也没有必须和自己分享的理由,人家说不定有特殊的渠道和助力。 回到家之后。 还在思考的她在浴缸里放满了水,还在水面上撒了些花瓣,放了两只小黄鸭,然后就把小章鱼放了进去。 逼着小宠物多运动,进行消化的同时,她还要随机捏着小章鱼的柔软触足,像是捏什么毛绒玩具,来回揉着那软滑的肌肤解压。 好像试图让它的触足发出小黄鸭的咕叽咕叽声。 几分钟后,她看着飘在水面上、一副随波逐流摆烂样的小章鱼。 犹如不讲理的家长,舒窈戳了戳小宠物明亮的肚皮,“游啊,怎么不游?是不是在偷懒?” “……” 刚被她松开一条触足的小章鱼,愤怒地朝天花板喷了道水柱。 舒窈忍俊不禁,假装开明地退让:“好吧,不想游的话,表演才艺也可以——” “来,开始吧。” 小章鱼这次翻了个身,用后背对着她,无声拒绝。 好在此刻恰好有一通电话打过来,将它从任性主人的安排里解救出来。 …… 电话是周小南打过来的。 她语气里充满不可思议,跟舒窈吐槽自己父亲的离谱安排,说他非要给母亲报旅行团,让她趁着身体好多出去玩,要不是今天自己晚饭的时候看见他们屋的行李箱,还不知道这件事。 舒窈赶紧问了周阿姨的出门时间,记下明天的旅行团集合地点,末了又道,“我上次来看见阿姨身体好很多了,最近她怎么样?有更好一些吗?” 周小南这回有些犹豫,“有是有,不过……毕竟换了新药,总是有副作用嘛。” 之前舒窈也拜托过她去周阿姨的药盒里找过。 不过后来知道了药的成分之后,她就没再问,只是让小南多注意些,平常阿姨要是身体还好,药能停就停。 鉴于这些发言过于封建,舒窈不确定对方有没有听进去。 她又问:“什么副作用?” “我妈最近晚上又开始睡不好了,说自己脑子里有其他的声音,我爸就觉得是这栋居民楼隔音不好,因为最近楼上楼下开始动工了嘛,然后就让她出去旅游,换个环境,给找了那种含氧量高的原始森林之类的,看看能不能让她睡眠质量好转。” 舒窈:“……” 她内心一紧。 但也只能像往常一样,顺着说些好听的话,让周小南别紧张,同时反复确认过阿姨的出门时间,这才挂掉了电话。 其实最初知道周阿姨吃下的药与【寄生种】有关时,舒窈是有些茫然的,紧接着,她便喜忧参半。 喜的是,自己恰好有能够控制这些低级怪物的能力,只要周阿姨的活动在她眼皮底下,借由寄生种的特别能力将她身体里不好的细胞和组织都清除,再完全重生—— 这未尝不是一种在医学界判了死.刑之后的新思路。 但前提是。 她必须要搞清楚,这些投放【寄生种】的组织,究竟在做什么实验- 舒窈彻夜没睡。 因为担心周阿姨临时改变出行计划,她干脆带着小宠物转移到了周家小区那栋居民楼对面的楼顶,盯着周家窗户的方向。 她看见卧室的灯亮了又灭。 已入秋的冷夜里,寒风吹在她的脸上,舒窈默默拉高了自己的外套衣领,还在思考做点什么打发长夜,却见小章鱼从自己口袋里溜了出来。 它站在粗糙的水泥高台上,确认与舒窈的视线平行,便开始一条条向她牵起自己的腕足,翻开赤橙色的那一面,露出雪白的、有吸盘,并且还接近柔软腹部和口器的地方。 看着它突然开成一朵花的舒窈:“……” 她失笑,唇角在竖起的衣领下勾起,抬手想将小章鱼从这带着沙砾的、灰黑色脏台面上捞下来:“你干嘛啦?” “刚才让你表演才艺你不肯,现在来这里叛逆吗?” “好啦,外面很冷,回口袋里待着好不好?” 只有一轮弦月露出的夜空下,她伸出去的手指仿佛也带着朦胧微光。 然而在触碰到小章鱼之前,却被它伸长两条触足、交错着盘绕,阻止她再往前。 而后。 小章鱼圆溜溜的黑眼睛里仿佛闪过思索。 在舒窈疑惑的注视下,它活跃时明亮、蔫巴时暗淡的橙色肌肤,头一次开始在她面前缓慢地进行颜色改变,展现自己最强的拟态天赋。 如流动灯带那般,最终固定在它身上的颜色,是可爱又嫩的粉,配上那双灵动的耳朵,像是动画片里走出来的小章鱼。 …… 在小章鱼的颜色切过红色的时候,舒窈的心跳很突兀地停了半拍,气息也跟着紧张地屏住。 结果最后发现它只是在装可爱,这才重新呼出气。 “宝宝,你到底怎么啦?” 她好奇地凑近,不知道它怎么突然就开始讨自己的欢心,“就算不是粉色,你也很可爱啊,还是你看腻了自己皮肤,想换新衣服?” 饥饿感已经完全消失,并且泛起奇怪欲望的小章鱼用圆眼睛看着她,发现舒窈完全没有看懂自己的求欢和讨好。 它迟疑片刻。 然后慢慢顺着缠住女人指尖的两根触足,缓缓将自己的身躯从平台上挪开,等到舒窈用另一只手拿出湿巾给它擦干净触足和肌肤上沾染的沙砾之后—— 它张开腹下的口器,小心地收拢好了獠牙,张口把女人的修长食指一点点含入。 冰凉柔软,胜过果冻的触感不断沿着指尖和指背肌肤,蔓延上来。 舒窈却一动不敢动,怕自己伤到它口腔里的皮肤,浅色瞳孔微微震颤,不懂它要做什么。 直到小章鱼将她大半根手指包入后,又缓缓地后撤,让沾满它粘液痕迹的指尖重新露在月光下。 照亮那层沾染的晶莹剔透。 然后。 它再度重复刚才的动作,又一次将舒窈的指尖吞入。 愣了足足半分钟。 姗姗从它的动作里意识到这是什么活动的舒窈:“!!!” 第63章 应承 舒窈瞳孔地震。 就在小章鱼第二次动作到一半, 她匆匆抬起另一只手,以温柔但不容拒绝的力道小心地将它从自己指尖上扒拉下来,“不可以这样!” 她还以为自己买回来的小章鱼只是个宝宝, 却没想到竟然已经成熟、是仍在秋天就试图捕捉春天气息的成年雌性。 等到小章鱼因为求欢被拒绝, 导致圆溜溜的黑瞳中失去高光, 耳朵耷拉下去,触足也跟着软趴趴地垂落时, 舒窈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对它说了很过分的话。 它只是小动物啊, 会被本能支配行动的小动物。 自己怎么可以用人类的标准要求它控制住欲望呢? 舒窈徒劳地动了动唇。 最后又看了眼周家的方向, 在高台上垫了张干净纸巾,再次把小章鱼放上去, 出声道, “嗯……要不, 等到这件事解决了,回家帮你,可以吗?” 在此之前,靠近自己的温度可能会让它燥热不安。 还是吹吹夜里的冷风维持清醒吧。 听见她的话,小章鱼一边耳朵竖了起来, 再度从高台上站起, 想了想,发现她好像对粉色也没有特别感兴趣,于是再度开始变换其他皮肤颜色。 …… 在周阿姨暂时陷入睡眠的这个夜里。 舒窈就在对面的天台上看了整宿自家宠物的变色表演。 她环着手臂, 穿着黑色紧身作战服, 靠在天台一角边缘,时不时就在深夜里的月色里露出个浅浅的笑容。 直到大概凌晨五点。 周家楼道外的感应灯忽然亮起, 舒窈刚制止小章鱼变成史莱姆的荧光绿,转头去看, 见到他们主卧的光也亮了起来,周叔叔和周阿姨的影子都清晰映在拉拢的窗帘上。 她眼眸微微敛了敛,抬手将与夜风同样温度的小宠物捞回来,放进衣兜里,“走了。” 等到周阿姨在楼道里跟周叔叔道别,拉着行李箱走出来时,舒窈已经收好了身上的钢索,正好在小区门口跟她碰上,神色里露出讶异: “阿姨,你怎么这么早起来?这是出门吗?” 周阿姨也有些意外:“杳杳?” 她道,“你怎么、你不会一宿没睡吧?” “正好有紧急的事件需要处理,”舒窈对她微笑,“不过现在已经忙完了,还能回去休息几天,阿姨这是要去哪里?要不我顺道送你吧?” 周阿姨也没想太多,因为她已经主动帮自己拉过了行李箱,就下意识跟着她的节奏走,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跟她说完了丈夫替自己报旅行社的事,并且还带着她打车去往旅行社大巴的发车地点。 在舒窈问了她能吃的食物类型,买了热腾腾的豆浆和包子过来之后,周阿姨才反应过来,“杳杳,你不用先回家休息吗?” “没事的,”舒窈还是笑:“我正好对阿姨要去的地方感兴趣,最近几个月上班太累了,我好不容易申了几天假,等会儿我或许问问你们导游,看看能不能补个差价?” 周阿姨有些喜上眉梢。 虽然这个旅行团名额很难抢,但是她最开始就是不想独自来的,如今听见舒窈居然愿意和她一起去玩,便也打定主意,要是等下导游不肯同意加人,自己就也不去了- 事情果然如周阿姨预料那样,起初旅行团不肯同意加人的。 因为跟着来的不止舒窈一人,或许是最近失踪人口案闹得沸沸扬扬,打着同样主意的旅行团成员家人不少都跟着凑过来,导游直说车上坐不下。 “那就竞价吧。” 舒窈淡定地开口:“为了剩下的位置各自出价,价高的跟着过去,反正你们都要从各个新项目里抽成,应该不会和钱过不去吧?” 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她想,果然近朱者赤,近小锦者富,她居然也学会了这些二代们拿钱砸人的手段了。 导游一时卡壳。 眼神也开始躲闪,说自己要和领导聊聊。 等到她再次回来时,正想点头说可以,结果停在路边的那辆旅行社大巴却在此刻忽然爆.炸,乍然冒出的火光和动静将这边的人群吓了一跳。 “这不会是我们等会儿要上的车吧?” “天呐,你们旅行车怎么回事啊?等会儿要开出去的车现在就炸了,我们要不是被这些家属拖了会儿,是不是命都交代在这里了?” “妈的,不去了,退钱!” 本来就因为旅行社搞饥饿营销,不肯让自己家里人临时报名的这些成员心中又是懊恼又是后怕,开始朝着导游围过去,让她取消行程,当场退钱。 …… 人群中。 舒窈忽然听见了一声很无奈的叹息。 她转头去看,却见到一个摘下帽子和假发伪装的人,两人目光对上,女生冲她露出个笑容,“舒老师。” 她正是鲁仁说过的,家里有点背景,还对之前的任务念念不忘的新人,管彤。 舒窈没想到她也打了这个旅行团的主意,对她轻轻颔首。 同时也明了。 今天这批人,包括她的周阿姨,是去不成了。 在那些人围着导游闹事的时候,其他报了火警的人还有围观群众也跟着凑了过来,周阿姨有些不安地对舒窈道: “杳杳,咱们这……怎么办?” “报警,登记退钱,回家休息?”舒窈看事情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就先带她去旁边的麦当劳里坐着休息。 因为时间还很早,店里员工很少,也没有其他客人,舒窈转头又看向周阿姨,贴心问道:“阿姨最近是不是休息不太好?” “是啊。”说起这个,周阿姨有些苦恼,“我和小南都觉得是新药有副作用,但你周叔又说是楼上在装修吵人,都是我想多了,反正这几晚我又开始睡不好了。” 舒窈若有所思,“那要不先订个不错的酒店睡一睡试试,说不定换个环境就好了呢?” 周阿姨赶忙摆手,不让她乱花钱。 舒窈只说是单位福利,有体验的名额。 总之好歹将人带到了一家酒店里,直到周阿姨坐到了床边,因为年纪上去了、觉浅,有些不安地看过来时,舒窈才对她微微一笑: 【睡吧。】 她以人类听力无法捕捉到的意志下达了这样的指令。 而后。 坐在床沿边的周阿姨登时眼皮一翻,如同接受了强制命令,进入休眠的主机。 舒窈抬手接了她一下,眉尖忍不住蹙起。 果然,周阿姨体内的怪物,已经孵化了,甚至开始争夺这具身体的意识主导权- 她走到旁边,给花鱼打了个电话,让他过来帮自己看会儿人,首先还是得确保周阿姨体内的怪物在自己眼皮底下—— 然后她得去看看旅行社剩下的成员是怎么回事,再想想究竟要怎么处理周阿姨身体里的怪物。 花鱼到的很快,对于一切不需要他以身涉险的任务他都格外积极。 然而舒窈再抵达之前旅行社成员所在的广场时,见到的,却是一片混乱与血色。 十数个不同类型的【寄生种】齐齐暴起伤人,人群里全是哀鸣和惨叫声,甚至还有一个朝着舒窈就直接撞来,想要吃掉最新鲜的血肉。 【停。】 舒窈扬了下眉梢,下达指令之后,抬脚踢向他的脑袋,因为没料到这里的情况,所以身上根本没有带杀伤力强的任务装备。 结果踢中那人的前一秒,对方本来混沌的眼神骤然清醒。 差点就躲过了她的攻击。 舒窈重又站直身体,略微偏了下脑袋。 怎么回事? 她的【精神控制】失效了? 就在她短暂思考的时间里,旁边忽然有道枪.声贴着她耳畔响起,直接击中了后面朝着她飞扑而来的另一个【寄生种】。 她回头去看—— 明明也没在出任务,却能拿着制式装备的管彤对她微笑。 然后晃了晃手里的东西,“为了以防万一,我跑去黑.市买的,用起来的手感和部里发下来的还是差点。” 舒窈回头去看那个已经融化成深蓝色一滩水的家伙。 枪.法超差的她不是很懂这所谓的手感。 …… 两人配合作战,拖到了特殊部门的成员抵达,紧急封锁现场消息,同时调遣市里其他部门共同处理这次的大规模突发事件。 舒窈跟着管彤在忙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思考。 那些【寄生种】到底是怎么样做到在同一时间发疯的?而且为什么会挑在这个时刻,难道是因为他们无法被押送到特定的地点,对于幕后者而言,既然暴露就干脆销毁? 也不对。 他们既然这样大规模地、费尽心思培育【寄生种】,一定有想要达到的目的,难道刚才这些全部都不符合标准吗? 幕后者又是怎么进行检验的? “舒老师。”就在她头脑风暴的时候,额上还带着汗意的管彤走了过来,递给了她一张黑金色的邀请函,“你也还对那个任务感兴趣吧?这是我最近搞到的两张,嗯,或许可以找到点线索的邀请函,你要去吗?” 舒窈垂眸看着那张邀请函。 然后又看向管彤。 几秒钟后,她伸手接下了卡片。 管彤再次对她露出笑容,“那下回再见面的时候,舒老师可别像今天一样空手来,这样很危险。” 舒窈:“我知道了,谢谢你的邀请函和提醒。” 管彤摆摆手,转身离开- 被抓去当了大半天的壮丁,等到解决了广场上的事情,再回到酒店跟花鱼交接,暂时在周阿姨的意识里种了道精神暗示,保证她体内的怪物短时间内陷入强制休眠,让周叔叔来接人之后—— 舒窈回到家,因为精力消耗过度,感觉疲惫不已。 她决定先补个觉。 将作战服丢进浴室脏衣娄之后,舒窈随意冲了冲,披着浴袍就往卧室去,甚至只在床沿边就胡乱倒下,再也没有从前睡觉的乖乖女姿态。 直到她陷入梦乡前,指尖被一股微凉黏腻的力道扒拉了下。 她微微动了动手指。 “乖。” 鼻音喑哑,头也不抬地摸了摸撒娇的小宠物。 好不容易等到她回家,还在盼着她实现承诺的小章鱼再度戳了戳她,眼神里充满期待。 可惜。 舒窈已经完全睡着了。 因为对小宠物的气息毫不设防,并且实在太累,所以不管小章鱼怎么用触足缠她的手指,她都没有任何反应。 …… 被主人放鸽子、欲望过剩而无处纾解的小章鱼气鼓鼓。 它生了会儿闷气。 却又忽然想起一件事—— 自己好像不是那种可以和雄性的交.接腕进行繁殖活动的类型,那样做的话,会死掉的。 但如果不那样做的话,还有什么办法呢? 记忆碎片被调动,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 其中关于舒窈的占据了一大部分,害羞的她,微笑的她,以及,哭泣的她。 潮红着脸庞,眼尾湿润,说着“不够,要更多一点”,在它怀里拒绝喝水、想逃但每次都被抓回来的她。 小章鱼身上的颜色逐渐改变。 最后定格成危险的黑红色,触足变得比先前更鲜艳斑斓。 它再度看向面前眉目舒展,陷入沉睡的人,被照在床铺里的阴影开始逐渐膨胀,直到将床上的人完全笼罩在它的气息之下。 就在床铺不堪怪物体积与重量,发出沉闷的抗议声时,它储藏着麻.痹类能力的那条触足已经缠上了女人雪白的后颈。 差点惊醒的人重又陷入深眠。 而它另一条触足,则是轻易挑开她那未系紧的浴袍领口,往那平日里不被准许触碰的禁区直去。 先是后背的蝴蝶骨,脊柱,和上面的薄薄肌肤。 再是软软的胸,劲瘦的腰腹。 它理直气壮地逡巡过所有可以碰、不可以碰的地方。 ——是舒窈答应过的。 她答应过,回家就要帮它的,所以,它怎么做都可以吧? 第64章 清醒 因为屋子里另一人已经陷入深眠, 所以没必要再耗费功夫进行拟态伪装的章鱼,如今体型几乎要将这间卧室的窗户都挤破。 室外的阳光倘若未经过它的准许,也无法越过它, 亲吻被它藏在阴影中的宝贝。 它将床铺里的人小心翼翼地用触足缠绕、拥抱起来, 放到了自己铺开的柔软膜衣上。 黑红色的, 像是流动的地毯只稍微抖了抖,就足够将女人身上那件松松垮垮的浴衣掸得完全敞开, 令她柔软的每一寸肌肤都和它微凉的、类人的皮肤触碰。 相贴的舒服感觉, 令它着迷地眯起眼睛。 纯黑色的瞳孔中央, 慢慢流出愉悦的水银色。 忍耐这另类的‘饥饿’太久,只这样浅尝辄止的相贴, 完全无法令它满足, 甚至会觉得比原本更饿—— 想要更多。 往日格外听话、如臂指使的触足们, 也在这时候不安地扭动起来,当它们开始乱动时,恰好躺在触足相连处的女人身躯便也有要从它身上滑落的趋势。 其中一根触足就在这时将她给接住。 另一根绕过去缠住那雪白的大腿,黑红色蜿蜒而下时,像是热带丛林里, 沿着树干一路盘缠下来的巨蟒。 但凡稍稍使劲, 就会在那细嫩的肌肤上留下深红痕迹。 它记得舒窈的脆弱,只是昨天一宿的熬夜,加上今天处理一件突发大事, 眉宇间就露出疲惫, 即便她拥有的力气已经超过了普通的人类,可与它相比, 却依然微不足道。 它不想弄伤她。 可是触足却显得不太听使唤。 明明不准它用力,它却在绕过那片大腿肌肤时, 偏要让上面的每个吸盘都留下亲吻痕迹,等到它接收到指令,需要缠着纤细脚腕提高时。 大腿根部附近的雪色上,已全是蜿蜒而过,大小不一的爱心红痕。 像是在冬日山雪里盛开的大片红梅。 …… 有了头一个叛逆的触足做榜样,从有意识以来就格外听话的其他触足,好像也在此刻姗姗开启了叛逆期。 它们纷纷开始抢夺剩下的好地方。 有的长驱直入,将自己埋在锁骨下的阴影沟壑中。 有的反复抚过后背薄薄皮肤下的节节脊骨,最后攀上她的右肩,把那颗微微凸起的小痣含进自己触足上最合适的吸盘里。 还有的在努力把自己触足尖尖蜷起来,卷成小海螺的螺纹形状,试图将触足尖埋入她的腰窝窝里。 就在小章鱼自己都分不清这到底是本能使然的熟练,还是触足们突然齐齐生出了各自的小心思时,缠手、缠脚,缠腰之外,最后一根落单的触足就竖在它眼前。 缓缓地……开始缩小体型。 一边缩小,一边对着舒窈的腰开始比划—— 渐渐的,从本身最粗壮的部分胜过她腰身的程度,缩成只有四分之一的粗细程度,让它和其他触足比起来都显得纤细不堪。 倘若此刻有其他的触足无意间碰到它,是能轻轻一抽,就将它打飞到对面墙上的程度。 但它仍旧还在疑惑地左右摇摆。 过了会儿。 将自己干脆地直直拉长,摆到了女人的手腕旁。 然后又咕叽咕叽地缩水了一会儿。 直到比她手腕还细,这才心满意足地,开始分泌自己体内储藏的,最为无害、甚至对修复伤势有所帮助的黏液。 然后,眼睁睁看着它抵达目的地的小章鱼:“!” 它瞳孔地震。 但却有更多的银色,从其中流泻而出,像是瓶子倾倒,流出来的液体水银- 卧室里像是被人悄悄接来了浴室的水管。 滴滴答答地漏出水声。 黏腻的、响起的动静将外面的太阳都逼得连连后退,匆匆将自己埋入城市的天际线以下,将象征夜晚生活的遮羞黑布拉下。 直到有好奇心旺盛的星星悄悄趴在天幕上,一眨一眨地顺着窗缝往里偷看,也跟着听见了其他的声音—— 【喜、喜欢】 【亲亲,亲亲杳杳!】 【贴贴,女朋友,贴贴!】 像是刚睡醒的小孩,说话声音稚嫩不已,还带着含糊的困意。 然而其中所带着的欣喜,又是如此鲜明,比阳台上、盛开在夜色里的鲜花还要明媚。 跟着主脑一起,沉睡了许久、伤势完全愈合恢复,如今也一同醒来的触足意识们,开始叽叽喳喳的,一边念叨着,一边将无意识间就烙过自己气息和痕迹的女人缠得更紧。 直到它们都被一道声音命令: “松开。” “你们要弄伤她了。” 或者说。 搞不好其实已经弄伤了。 原本在夜色里,巨大的体型将床铺压得摇摇欲坠,还将床头柜都碰倒,让枕头被挤到卧室角落,棉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肆无忌惮地压出来的章鱼,此刻那张扬恐怖的巨大触足全都跟着缩水了一圈—— 正中央的躯干部分,却被一道颀长的人影所替代。 属于人类的黑色长直发垂落,五官优越的面庞上,最为点睛的那双黑瞳,里面不再是懵懂和茫然的稚嫩,而是无比清明的情绪。 【弑君者】,或者说是蔺然,直到那股取代饥饿的,被诅咒的生理冲动达到顶峰时,吃饱喝足、能量充足到足够唤醒的主意识,终于姗姗解除沉眠状态。 她看着面前熟悉的卧室,嗅着房子里熟悉的味道,还有面前这个让她日思夜想的人,眼中不禁闪过诸多复杂的思绪。 但最终。 也只是先抬手把人抱起来,放回那张柔软的床铺上,先给她检查身体,确定她没有被先前状态下的自己弄出伤,然后才仔细且珍重地用人类的双手臂弯将她抱在怀中。 “杳杳。” 是她的杳杳。 蔺然贪婪地将人完全抱在怀里,嗅着她发间的味道,闭着眼睛很轻地呢喃了声。 …… 对于【弑君者】而言,她们并没有分开多久。 因为游轮上那场过于惨烈的一打一群战斗,让她身负重伤,数不清自己的触足断了几次又重生了几次,吃下去的究竟是【殉道者】的尸体还是自己的断肢。 直到那艘游轮被它们的激战波及成碎裂在大海上,逐渐沉下去的钢铁架子,她也差不多被【殉道者】打碎。 触足全部断裂。 心脏也破碎到只剩下半颗,在身体里跳得一次比一次虚弱。 积攒在体内的毒.素种类太多,让她意识也跟着混沌模糊。 近乎无限的再生能力失去足够的能量补给,迟迟没有生出新的躯体。 她好像要死了。 蔺然如此想着,却不愿意让自己这样孤零零地埋葬在海里。 她似乎真的在人类的社会里伪装得太久,以至于将人类的许多思想都记得清清楚楚,譬如若是要死,也要落叶归根。 她来自深渊,根却不在深渊。 她想回到那个有很多的漂亮瓶子,有鲜花盛开、有温暖阳光,还有总是会想方设法带来食物投喂自己,用好听声音跟她撒娇,一遍遍叫她“蔺然”的女朋友,她想要回到拥有这些的房子里。 可是她真的游不动了。 于是一边循着陆地的方向而去,一边为了尽可能减少对那半颗心脏的负担,她的体型逐渐变小变小再变小,最终变成了当初刚在深渊诞生时的体型。 耗费的力气变少,但陆地却变得如此遥远。 心脏偶尔停跳,让她变成软趴趴的一滩小章鱼,沉入海底砂地上,又在即将被吃掉的时候陡然惊醒—— 连带着刚长出来的触足声音也是虚弱的。 这样不行。 再这样下去,到不了陆地,她也会死的,必须要减少消耗。 她如此想着,像是逃避现实、又像是顺应本能,将主脑意识,连带着那些新生触足芽的意识,也一起强制陷入沉眠,只留了一道副脑意识支配整个身躯。 ‘去觅食,去成长。’ ‘去到她身边,保护她。’ 她仍然记得舒窈坐在直升机里,崩溃且绝望地看来的眼神。 她的女朋友或许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她这个怪物了。 来到陆地上、和舒窈谈恋爱的日子实在很美好,【弑君者】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回到那片黑暗的深渊里独活,如果可以,她只想永远陷入这场美梦不再醒来。 就算她的副脑带着她的指令,回到了舒窈的身边,那也只当一只普通的章鱼就很好。 【弑君者】不想再吓到她- 不过让她意外的是。 她的杳杳竟然变了这么多。 对【弑君者】来说,分别还只是在昨日,再醒来仍旧能与心爱的人类相拥,好像她们还在那艘度假的游轮上共度甜蜜时光。 然而舒窈却切切实实地,度过了她离开后的每一天。 现在哪里还能从她身上找到从前那个胆小社恐的老师模样? 她变得如此独立又强大—— 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甚至还能把一只有着异食癖,非要吃【寄生种】才能积攒能量成长的挑食宠物小章鱼,养得这么好。 好到让它吃饱,让它阴差阳错因为这个被唤醒了繁衍诅咒。 想到这里,蔺然又将掌心放到了舒窈的腹部。 副脑记下来的、关于这些时日的记忆慢慢与原有的融合,她也记得刚才自己一根触足曾经在对方身体里作乱的痕迹。 说不定。 掌中肌肤纹理之下,象征人类繁衍后代的器官壁上,也都像舒窈大腿上的肌肤,被烙下了深深浅浅的吸盘形状。 蔺然刚才用手指浅浅地检查过,却看不出什么伤,毕竟触足时刻在分泌那些能让伤口愈合的黏液。 即便真的很过分。 也不会留下任何伤,但可能会跟着变成她触足的形状。 她依然不太放心,想要检查得更彻底,于是这一次,她无声命令这些触足变得更为纤细。 明明是作为她触觉的延伸,时刻要压抑自己本身的意识被她使唤,但挤过来对她掌心挨挨蹭蹭的触足们却争先恐后—— 【选我选我】 【它刚才试过了,轮到我了!】 【到我!】 它们吵着吵着开始打起来。 …… 最终,胜利者得意洋洋地将自己变成蔺然想要的形状,小心且缓慢地,以‘检查’的名义,同样得以和女朋友亲密到负距离接触。 甚至在路过时,与之前来过的同伴一样,鼓动着有吸盘的那一面,放肆又霸道地,要将自己的吸盘痕迹覆盖在原有的上面。 床铺里睡着的人被怪物用暖和的薄被包裹着。 明明是隔着被子的相拥而眠。 却睡着睡着面色潮红,额间也渗出汗意,从鼻腔里溢出很轻的哼声,像是在和自己此刻深陷的梦境做斗争。 “唔……” 眼皮也跟着略微动了动。 像是马上就要清醒过来。 第65章 搭档 舒窈怀疑自己是素了太久, 才会做这样一场旖旎春.梦。 或许是因为为数不多的经历都和蔺然有关,所以她梦境里的另一位主角,就是蔺然, 或者说, 是蔺然的……触足们。 在梦里。 她连另一位主角的脸都没怎么看清, 却对她形态不同的触足形状、弯曲时会勾过的感觉都体验得如此清晰—— 睁开眼的时候,舒窈觉得自己真是饿疯了。 她盯着自己卧室的天花板看了好一会儿。 直到手机“叮”一声响起推送声, 她伸长手臂去够, 却感觉到自肩头蔓开的凉意。 她坐了起来, 薄被从锁骨下滑落,睡前未系紧的浴袍完全敞开, 胸口肌肤甚至因为刚才被子掉下去滑过的触感而感到微微发麻, 如细小电流经过。 舒窈:“……” 看见自己身上干干爽爽, 什么多余痕迹都没有,她目光放空地静静坐了会儿。 这一觉,明明从昨天下午回来睡到今天早上,却睡得她是身心俱疲,甚至有种腰腿都发酸的感觉, 仿佛梦里身体也没消停, 俨如和被子狠狠打了一架。 简直越睡越累。 她将这归之为昨天在旅行社外面广场的战斗太透支体力。 勉强醒了醒神,舒窈看到手机上提醒今天要到单位的医疗处,进行每月一次的抽血检查, 她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起身下床。 …… 脚掌踩在微凉的瓷砖地面上,却没碰到鞋。 舒窈习惯地俯身去摸床底附近, 结果摸出了一大团……棉花? 她神色疑惑,这次将视线也矮到了床下, 虽然看见了拖鞋,但却对这团突兀的、不知道从哪里掉出来的棉花感到迷惑。 就站在床边,她重新逡巡了一圈卧室的陈设,又抬手去按了按床铺里两个枕头的高度,实在找不出这团棉花是从哪里来的,毕竟自己又没有养那种手特别欠、喜欢乱刨的宠物—— 念头在这里忽止。 舒窈见到了还在床上睡觉的小章鱼。 小脑袋甚至还枕在了枕头边,学人休息的模样学得极像。 好像察觉到主人的注视,它慢慢睁开那双滚圆的黑眼睛,默默与站在床边的人对视。 舒窈鬼使神差地率先挪开了自己的视线。 绝了。 都怪那场梦,现在她看到这么黑的眼睛,就会条件反射想到蔺然。 就在她因为自己的无端联想,感到尴尬、并且为之深刻反省时,什么都不知道的小章鱼高高兴兴朝着她的方向过来,站在床边使劲伸长了一条触足,试图勾到她垂落的尾指。 微凉、柔软的触足有一搭没一搭地掠过她的尾指指背。 明明小宠物是在表达想亲近的意思,舒窈却再度感觉那股细微电流又沿着脊柱而上,令她略微头皮发麻。 她干脆把小章鱼捞起来,决定赶紧洗漱出门,通过远离床铺环境,达到遗忘那场荒唐梦的目的- 几小时后。 特殊部门,医疗处等待区。 舒窈习惯地在这里坐满两小时,等待自己最常规的血液检查报告出来,只要确定自己身体基础健康,其他更复杂的检测和结果,她都是通过推送的电子报告后续查看。 这次,她也习以为常地到点走到窗口那边。 却被忽然叫住,“舒老师,你等一下。” 走廊里因为这句话响起回音,令其他部门路过的人都朝这边看来,视线里有八卦、有好奇、也有警惕。 舒窈茫然。 然后就被叫到了心理辅导室。 心理医生目露慈祥和关切,看了眼报告又看了眼她,“舒老师最近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了?我听他们说你现在跟外勤跟得很积极,那些【寄生种】制造的案发现场应该都很具冲击力吧?” 舒窈默然片刻。 “……还好?” 主要是之前出外勤全是为了假公济私喂饱宠物,不管多么恶心的东西都会被小章鱼消灭得干干净净,以至于她操心小章鱼的胃口和健康胜过其他,都没注意什么现场冲击力。 医生推了推眼镜,一副“我知道像你这样的人都不肯说实话、心防很重并且嘴很硬”的模样。 她也没多说,只道,“如果真的睡不好的话,其实我这里有很多副作用比较小,不易成.瘾的普通药物可以使用,甚至也有一些特殊原料制作的其他药物给你,你看要不要开点呢?” 舒窈:“?” 她确实有点失眠,不过这到底是怎么反应在血检结果上的?明明上个月都还是一切正常啊? 她沉思片刻,试着回:“也行?” 见她没有讳疾忌医的意思,心理医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然后开始写药单,同时道: “那你之后就按照我说的量去吃,不要私自加减药量,也不要再随便尝试其他方式催眠自己,虽然你的身体情况特别,尤其还能使用独特的精神力量。” “但是,如果胡乱地使用药物,一旦损伤身体,也可能会对你的精神造成一些不太好的影响,到时候就麻烦了。” 她语重心长地给出建议。 舒窈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用其他方式催眠自己?胡乱使用药物?” 医生这次把报告上的“血液中检测到麻.醉成分残留”那一行指给她看,“喏,就像这样,虽然浓度不高,你代谢能力也强,但这种药你真的不能再随便用了。” …… 舒窈陷入沉思。 因为走神走得实在太厉害,便被旁边的人拉着胳膊晃了晃,“不是你让我带你过来挑东西吗?怎么自己又不看?我对这地方的这些玩意真的一窍不通哦。” 她转过头,见到挑起眉头正在打量自己的司徒锦。 两边的灯朦胧照亮这片区域,舒窈随意抬头,见到其中一家店铺里挂在墙上的、破烂又拼凑的装备,改而对司徒锦道: “那就先去这家看看吧。” 她今天从特殊部门离开时,想到之前管彤给的邀请函,特意给司徒锦发了短信,问她知不知道南城流通这些装备的黑.市在哪里,有没有相关的资源推荐。 为此,司徒锦特意去问了一趟叶家那位太子爷,并且从对方那里得到了一个地址,还有几家商铺的名称。 但因为对这些装备类的东西一窍不通,所以司徒锦虽然出于好奇想过来看看热闹,却还是要等舒窈给她展现新世界。 两人便往店里走。 这些仿特殊部门装备的店家自有独特的材料来源,虽然物品使用的威力和效果没办法与专业的相比,却自有一些独特设计的亮点。 舒窈看到了不少有趣的小玩意,直到她开始问价格: “二十万。” “那个五十五万,最多给你抹个零头。” “其他的?当然还有其他的,不过摆在你面前这些基础款如果你都买不起,那后面进阶的款式我估计你也不用看了。” 店家毫不做作,给出最诚恳的回答。 舒窈倒也没想过自己要为这样一场单独行动倾家荡产,本来还以为自己在特殊部门领的年薪已经足够傲视群雄,却没想到只要和这些【寄生种】或是特殊材料沾边的衍生物,就能轻易刷空她的卡。 她随便挑了套最便宜的防护服,还让老板顺便给她送个防护口罩:“就这样吧。” 旁观的司徒锦:“?” 看了眼舒窈挑的东西,连那口罩都是用好几块不同材料缝缝补补的,色差都没有统一,防护服也是轻薄得好像随便就能撕掉的样子,她忍不住掏出了自己的黑卡。 眼看好友要使用钞能力,舒窈立即给她按了回去,“不用。”- “怎么不用?” 出了那家店之后,司徒锦还是没忍住,出声跟她说,“虽然这些价格肯定是偏高的,但这些东西现在就是有价无市的状态,你要去的地方又是不能带部里那些装备的地方,你这不能拿自己小命开玩笑啊……” 舒窈听着她念念叨叨,最后却难得没拗过自己,于是左右看看,招手把从出门时就不远不近跟着她们的女人给叫了过来。 对方穿了件戴兜帽的卫衣,还戴了口罩和墨镜,因为过于高挑的身高,乍然走在路上像是低调出行的明星,惹得路人频频张望。 但只要瞥过她白如雪的肌肤,还有白色的眉毛睫毛,路人的艳羡就会变成一种同情。 “让她跟你一起去吧,”司徒锦将这位推到了舒窈跟前,“玄烛跟着那条鱼学了不少东西,她不会拖你后腿的。” 舒窈倒也是没想到这条人鱼这么快就能上岸。 不是怀疑她的能力,而是担心她那过于内向的性格。 也不知道都被花鱼怎么带的,现在竟然都打败了司徒大小姐的其他保镖团,一跃成为司徒锦出门旅行居家必备的贴心帮手。 但舒窈只是笑着摇头,“不用。” 她对自己要去的地方已经有些猜测,去到那里,带上能力未知、甚至从来没有配合过的玄烛未必是好事。 “她不一定适合出现在那里——” 舒窈说完,勾了勾唇,露出非常自信的笑容,“而且,我已经找到了最合适的搭档了。” 司徒锦:“?” 她问,“谁啊?我认识吗?” 舒窈慢条斯理地从自己衣兜里掏出从早上出门时就格外乖巧,并且今天一天被自己在口袋里随意捏着身体和触足,也没有露出任何反抗之意的小章鱼。 她将小章鱼举到司徒锦跟前:“它啊。” …… 蔺然无比心虚。 她承认,在医疗处听见舒窈和心理医生交谈时,她的三颗心脏跳动的频率都慌乱了一刹。 于是连伪装都变得更加小心翼翼,哪怕强制让其他副脑陷入静默状态,她也时刻都在回忆自己先前的状态,生怕自己哪根触足的吸盘不小心变回原形。 ——然后就要被女朋友扫地出门。 而今听见舒窈说她是“最合适的搭档”,她一边心花怒放,朝着司徒锦昂扬起自己的小脑袋,一边用余光觑着舒窈的神色,试图找出什么端倪。 恰好此刻有一条纤细触足没攀上女人掌心,虚虚耷拉在掌心外的半空。 然后就被温柔贴心的主人用另一手轻轻拎起,拢回它身侧。 结果松开时,那两根手指却倏然用力,捏得蔺然心头又是一跳。 不知是不是巧合。 倘若她没记错,这根触足好像是昨晚曾在女朋友体内作乱的其中一根罪魁祸首。 随后。 她就见到舒窈露出与平日别无二致的微笑,对自己说道: “平时喂了你那么多,现在也到了你该出点力的时候了。” “对吗,宝贝?” 第66章 静女 小章鱼信誓旦旦地点头时。 司徒锦:“?” 她无力地看了眼舒窈, 又看了看不管从体型还是能力都明显胜过这只小章鱼、却被无情刷掉的保镖人鱼。 像是知道她的意思,之前还在远处装高冷跟着的兜帽女人,这会儿就试着伸出手, 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住她的衣角。 展露出无声的依恋。 一副不愿意离开她的模样。 司徒锦彻底没辙了。 最后捏着鼻子, 将自己带来的邀请函改而拍给舒窈, “行吧,反正帮你打过招呼了, 你直接去就行, 如果身上要带定位的话, 记得藏好一些。” 舒窈从善如流地接过这又一张黑金色邀请函。 这个和管彤给的那张邀请函一样,所写的地点都是在一座海上孤岛。 这座岛一般不显示在地图上, 舒窈还是用内部的系统, 才知道这座岛是私人所有, 而且拥有者家世煊赫。 邀请函并不署名,舒窈之前拿给司徒锦看过,才知道司徒家也收过这个邀请,那是一场邀请时尚品牌来单独举办的私人秀,她父母没空去, 她也没兴趣过去。 不过司徒锦和她说, 这种不署名的更麻烦,往往带芯片或者暗纹来区分来宾—— 倘若没有提前打过招呼,用陌生的面孔带着不符的邀请函进入, 会在门口就被拦下婉拒, 不让进入其中。 所以为了舒窈的第一步安全,她直接将司徒家的名额登记给了舒窈, 并且提前和那边打过招呼,虽然没有明说舒窈身份, 但那边若是有心,可以很轻易地查出她们俩的关系。 舒窈也等于是明牌进入了。 为了尽可能保障自己的安全,在那场私人岛屿的秀开始之前,舒窈还专门再去找了一次鲁仁。 …… 两天后。 晚上七点。 专属于司徒家的私人飞机从港口的停留区域起飞,朝着那座隐藏在夜色里的海岛飞去。 机翼旋转轰鸣,远离陆地的时候,城市里亮起的灯火,如闪耀群星,与暗潮涌动、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海面遥遥相望,也是坚定而执着地对峙。 她在飞行的噪音里,想起来自己上次坐直升机的经历—— 似乎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戴着降噪耳机,她在窗户偶然映过的暖光里,垂下眼帘,指尖捏了下扒拉在自己手袋边缘,好奇地东张西望的小章鱼触足。 她捏一下。 小章鱼触足就也卷一下她的指尖,吸盘也跟着黏上来,松开时依依不舍地留下一串长而浅的痕迹。 明明没有分泌什么黏液,却也有种黏黏糊糊的感觉。 舒窈开始挨个扒拉它的触足,一根一根拎起来看,似乎在辨别这些触足的形状互相之间有没有差别。 刚才还跟她积极互动的小章鱼这时候倒像是有些害羞,不是很情愿地被她拉起来,触足带了点与她力道相反的抵抗。 她很轻地笑了下。 就在这时,耳机里传来驾驶员的声音,“咦?怎么都没看到其他家的直升机,总不能是这次的秀临时取消了吧?” 舒窈跟着往窗外看去。 确实没有见到其他同样往海岛方向去的直升机,夜空与海面都没有任何动静,唯有一轮格外亮堂、又圆又大的圆月高悬。 她从这股充满海水味道的夜风里,嗅到了暴风雨将来的动静- 直到直升机抵达停机坪。 舒窈从窗户里见到下面穿行而过、穿着小西装的侍者,还有三三两两从其他直升机里走下来,走向岛屿中央森林遮掩下,光芒四射的、极具特色的一栋建筑。 他们各个穿着非常合身的礼服,妆容也十分浓烈。 一切繁华,都在昭示刚才飞来时的忧心是多想。 舒窈走下去的时候,因为穿久了与自己肌肤曲线相贴的作战服,还很不习惯身上这条裙子会在视线里随风飘起的不安感,哪怕她已经在这条长裙下套了那层薄薄的防护服。 她甚至清晰记得司徒锦刚帮自己试裙子的时候,在试衣间里穿这条裙子,双腿空落落的古怪感觉。 明明她以前总是穿这样的漂亮裙子。 为了不让小宠物待在手袋里被检查到,舒窈特意让小章鱼变成了纯黑色的、隐于发间的饰品,哪怕别人凑近看,也只能见到那海星般闪亮的大发卡。 她没有急着和其他人那样走进举办秀展的会场,而是在这停机坪附近左右看,方才只在上方让直升机绕着飞了一圈,记住海岛的轮廓,探查信号强度—— 现在踩在了岛屿地面上,她仍要用眼睛记住每个细节。 “舒老师果然也有办法过来呢。” 在她想要往人少的、种植着宽大热带植物的区域走时,附近传来一道带着笑的声音。 舒窈转头去看。 见到同样换下了作战服,穿着漂亮裙子的管彤。 她微卷的小短发别在耳后,妆容清丽好看,尤其是那双大大的眼睛,跟身上这条会露出膝盖还有小腿的短裙相衬,显得年轻俏皮又可爱。 舒窈视线在她身上转了圈,又挪开继续去看其他地方,然后就听见管彤说,“这附近都没有什么好看的。” “我们要不要趁着秀还没开始,提前进会场看看?” 听完她的话,舒窈重又看回来,那双浅色眼瞳带着一如既往、拒人于千里外的冷漠,好像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影响她的判断。 “好啊,”她说,“那一起走吧。” …… 几分钟后。 管彤不得不再度停下脚步,去看总是走着路,就因为发呆或者看其他地方,导致走路进度落后到自己后面好一段的女人。 因为此刻两人置身于宾客较为集中的区域,管彤就没再提平时的工作和任务情况,只是有些无奈地看向舒窈,像是第一次发现她平常居然是这种慢吞吞的性格: “舒老师。” “你很喜欢这边的景色吗?” 她按捺着性子,委婉地提醒道。 入场的大门就在她们前方不到五十米处,其他宾客都相携进入,身影被那如殿堂般的大门吞没,距离秀开始的时间只剩十分钟,而她俩却还没抵达。 怎么看都觉得,想要在秀开始之前探查完那栋楼根本不够时间。 听见管彤的催促,舒窈这才又往她的方向又挪了两步,语气微凉:“我只是忽然想起一些事情。” 管彤好奇地问,“什么?” “你从小就是在南城读的书,成绩还非常优越,大学还拿过很多次的奖学金……”舒窈缓缓报出她在单位系统里的那部分资料。 管彤呆了下,好像没想到会突然被她夸,面上露出几分局促来,眼睛眨巴着,“舒老师原来平常这么关注我?” 舒窈直视着她的眼睛,话风陡然一转:“你只比我小两岁,那我们学的课本教材好像是同一个版本?” 对方愈发茫然,“应该吧?” “那你知道,我们高一上学期,第一本语文书上的第一首古诗是什么吗?”- 管彤表情好像突然碰到了那种“让我来考考你”的中年人。 她有些莫名其妙,甚至眉头都皱了起来:“舒老师一定要在这个时候跟我回忆往昔吗?” 舒窈弯了弯唇。 仿佛从前,见到身边某个不学无术、脑袋里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都装,独独装不进去知识的朋友。 “不好意思,那我们现在进去吧。”她说。 于是管彤转过身—— 却又听她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啊,对了,那一首古诗叫做《静女》。” “……” 穿着漂亮裙子和高跟鞋走在前面的女生止住了步伐,鞋跟还踩过在路上的细沙粒,磨出有些刺耳的声音。 而始终在她身后、跟她保持着距离的人则不疾不徐地说道,“我对这首诗记得实在太清楚,以至于偶尔会产生一些应激的ptsd,如果误会你了,那我先跟你道歉。” 虽然是礼貌的措辞,但舒窈的口吻却已经趋于笃定。 情绪比想象中更加平静,她不避不退地看着前方的人,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像是在观察一个陌生的、危险的、毫无关系的怪物。 “之前我认识一个人,她的名字是这首诗的第一句: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 “好巧,你的名字也在这首诗里呢。” 光怪陆离的记忆浮现了一瞬,最终定格在游轮上被对方步步紧逼的舞会中,舒窈忽然微笑了一下。 “请问,你认识我说的那个人吗?” …… 仍然是热闹喧嚣的人群,但场面里被调度的人和掌控者,却与几个月前截然相反。 舒窈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只能任他人摆布的漂亮娃娃。 无论对面是人类还是怪物。 第67章 岛屿 明月高悬的海岛上。 被那栋特色建筑富丽堂皇的碎光笼罩, 管彤的影子被晃成浅浅的很多道,乍然给人一种捕捉不到她真正身形的朦胧感。 她转过身来,身上那条鲜艳的裙子下摆微动。 仔细与舒窈对视过后, 她像是已经明了什么, 抬手挽了下耳畔的短发, 声音很轻地回答:“如果我说不认识,是不是也没用?” 舒窈扬了下眉头。 “上次是取名字的一半, 叫做木青, 这次是选同一首诗, ‘静女其姝’、‘贻我彤管’,选管彤这两个字, 在你眼里, 我就是总在这种小把戏里上当的人吗?” 管彤露出了微笑, 同时也摇了摇头。 在她眼中,舒窈从来就不是什么蠢货—— 即便身陷热恋 ,她也从来不缺少发现端倪的眼睛,只不过由热恋程度和爱意所决定,舒窈究竟会自欺欺人多久。 倘若再也没有爱, 就会像她们分手时, 又或者是像现在这样,所有的痕迹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管彤,不, 是【冥河】与林静姝如此想着, 垂下眼帘打量自己新获得的身体,还有漂亮的裙子, 实在不懂这具没有通过幻境伪装的真实身躯究竟是怎么被看破的。 她如此疑惑,便也如此发问。 “这次我并没有特意靠近你, 你也不是我最开始的目标。”她坦诚地说完,而后道,“所以,你是怎么发现的?” …… 舒窈倒也不是第一次见到她就心生怀疑的。 硬要说的话,是从她、鲁仁还有管彤被踢出那个调查任务开始。 自从鲁仁说过,管彤私下还在跟踪这个任务时开始,舒窈就特意观察过,这个人很多次的其他任务都会和那个诈.骗组织有关的现场区域重合—— 甚至以自己在特殊部门拥有的权限和资源来看,好像只要想获得跟那个组织有关的情报,就怎么都绕不开管彤。 “当然,最可疑的不是这个。” 即便敌人就在眼前,舒窈的视线却还是在看左右,看这海岛的边缘与轮廓,语气就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让我确定你存在问题,是在旅行社集合出发的广场上。” “刚好爆.炸、让人不能出发的大巴;还有我离开之后,仿佛恰好已经被筛选完毕、已经被刷掉资格所以可以舍弃的那堆【寄生种】大爆.发;甚至在我回去时,他们都还表现出一副被更强烈意志控制的样子,所以能够暂时抵抗我的【精神控制】……” 舒窈早就过了那个会将别人想得无辜、将一切意外归纳成巧合的单纯时候。 这世上本来也没那么多巧合。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还需要更多吗?比如从我走上这座岛之后,周围这些像木偶一样的宾客,散发着【寄生种】味道的服务员,还有海岛边缘频率反复重合的海浪声——” 她直视着管彤的眼睛。 “你的幻境构筑能力似乎比之前更强了,【冥河】。”- 啪、啪、啪。 捧场的掌声孤零零地响起。 与她隔着这短短距离对峙的女人面上喜意更浓,“你真是每次见面都总是能给我新的惊喜,杳杳,不愧是我最中意的人类。” 因为她格外亲昵的称呼,舒窈不太感冒地蹙了下眉尖。 在她心中,林静姝从被【冥河】降临的那一刻,就已经宣告死亡,所以她和这只水母可谓是相当不熟,舒窈并不想被不熟的人这样喊。 但她却很快按下自己情绪,保持耐心,“礼尚往来,不如你也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这座岛原本是真的打算办那场秀的吧,就因为我要来,所以你特意清空了整个岛,给我这么大排场?” 听见她的话,仍然使用管彤这幅身躯的怪物笑出声来。 竖起食指晃了晃。 “本来也没有什么秀,这座岛从来也不是举办什么时装秀的地方,这里四面环海,与世隔绝,更适合被改造成囚笼——”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关于那些失踪的、被选中作为实验体的重症患者最终消失在哪里?没错,就是你脚下站着的这座岛屿。” 说到这,‘管彤’面上露出与她清丽外表完全不符的嘲然来,有种居高临下俯瞰这尘世的不屑。 “这可不是光凭入.侵几个月的怪物就能达成的瞒天过海,毕竟特殊部门里比你难缠的家伙只多不少。” “但谁叫那些富商高官总是贪婪不已,明明已经比大部分同类拥有得更多,可只要用‘永生’和‘长寿’作为噱头,不管索要多少同族,他们都能面不改色地送来。” 她指了指远处隐约能看见密密光点的那片区域。 “那里就是南城,”她用手指比划着二者之间的距离,“你看,明明只有这么短的距离,那些让人讨厌的鬣狗,就可以被权力轻易挡在这片海域之外。” …… 舒窈听得皱起了眉头。 但是她知道,这些并不是她能涉足的领域,她再度看着面前这座岛,还有后面那栋经过【冥河】幻境伪装的、看似金碧辉煌的房子。 “这两天的时间,足够让这些大人物将所有的痕迹都清除得干干净净吧?”她说,“那你又在这座岛上给我准备了什么大礼?” 发觉她没有兴趣倾听自己与那些富商高官勾结的成果,【冥河】也皱了皱眉头。 随后,她打了个响指—— 灯光、高楼、银色海滩与停机坪附近露出走过来的那些登对情人全部都跟着消失。 这座岛露出了它本来该有的面貌。 漆黑的深林,林后一栋栋高高的用防窥膜贴过的玻璃高楼,之前舒窈没能过去查看的,布满高压电网和铁丝网的树林,以及不知道沾染了多少血色,以至于变得深黑且腥臭的脚下这片沙地。 夜色里。 真正的海浪卷来,每一次拍打在岛屿礁石上,都掀起浓重的血.腥味,好像它曾努力地想要洗刷这片岛屿上的罪恶,但最终也只是无能为力,反而将自己也卷了进去。 “没办法。” 【冥河】耸了耸肩,“果然奇迹的诞生总是需要偶然的因素,也可能是这些废物的心态和体质实在太糟糕,想要制造出像你这样拥有广袤精神领域一样的存在,实在不容易。” “上次总归有个勉强模拟成功的,还返祖了传说中的【塞壬】血统,比其他【寄生种】都要合人心意,不过她实在是不听话,有点力气就想着逃跑,也总是和我种下的意志对抗……” “我只好让人销毁了。” 就像销毁那些不合心意的【寄生种】。 说话者的短裙开始逐渐拉长,仿佛柔软且无害地垂落在地上,变成一片片交错的灰黑色幕布。 仔细看去,这种诡异的材料也并非是纯黑色,反而像是天上的星河,闪烁着很细碎而轻微的光,但凡用肉眼盯着看,久了还会有奇怪的眩晕感。 【冥河】就这样朝她伸出一只手,“只有你是独一无二的,杳杳,来我们这边吧——” “你看,你明明拥有这样特别的能力,那些高层却仍旧只是把你当作普通工具使用,让你去扫楼、让你去跑那些无趣又没劲的现场,还把你当作垃圾清扫车,无止境地使唤你去出外勤。” “这群人类根本不懂你有多珍贵。” “而你也早就无法像普通人一样生活,无法融入他们、又总是提心吊胆地被这群没有任何能力还要身居高位的人所忌惮。” “杳杳,来我们这里吧,怪物这边,才是你的归宿啊。”- 舒窈避开朝着她席卷过来的第一道如帘长幕。 她勾了勾唇,“你这邀请人的态度未免有些不太礼貌吧?看起来好像根本不给我拒绝的余地啊。” 【冥河】将攻势变得更为急促。 看出她根本没有意动,便也撕扯下自己和善的外衣,拿出咄咄逼人的架势,“人类那边有什么好?他们连同族都欺侮、背叛、舍弃——” 舒窈怀疑她在故意逗自己笑,然后让自己露出破绽被抓住。 “你们又有什么区别?” “明明都是怪物,不也分了三六九等,将花鱼那样的【寄生种】随意使唤,再随便舍弃吗?抱歉,我好像没看出深渊比这个世界好到哪里去。” 提到深渊,【冥河】露出了忿忿不平的神色。 “当然不同!” “现在这样是因为【灯塔】的意志还没有降临,等到这个世界如‘长生天’那样被【灯塔】的光辉笼罩,你就会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平等。” 舒窈恍然,“哦,是那种所有人都成为祂傀儡的平等吗?” 她十动然拒,“那还是算了吧。” 别看她话语如此悠然,学着司徒锦平日里气人的劲跟怪物有来有回,实际上却因为【冥河】那些长纱的数量和长度都太多,舒窈哪怕已经将碍事的裙摆撕开,却也有些捉襟见肘,被逼得节节败退。 眼看身后就是汹涌的海浪与锋锐不已的错乱礁石滩。 【冥河】居高临下地止住了攻势。 “别想着跑了,杳杳,”她道,“在你为了那些被舍弃的实验体过来寻求真相、被你那总是过盛的同情心支配着,独自来到这座岛的那一刻,你就已经是这座祭坛的猎物了。” “不管你是同意还是拒绝,你就是【灯塔】最完美的祭品。” 随她话音落下。 时间指向这场时装秀真正开始的八点。 漆黑的岛屿从底下开始透出诡异的光,整座岛都开始了震动,与此同时,天上的那轮明月好像也变得越来越大,像是被这座岛所呼唤,银白的光辉明亮得笼罩整座岛屿。 …… 舒窈从未觉得月光也如此耀眼过。 甚至第一次被明月照出自己过于浓郁的影子。 此刻的月亮像是天上睁开的眼睛,也像是被天外来物借以堂而皇之窥探这颗星球的渠道,明明那轮圆月就在岛屿的左侧,她却生出一种莫名抵触、不想去和那轮近在咫尺的月亮对视。 从【冥河】的话语中,她已经明了了这段时间总在南城遇到的,那些拥有特殊能力的恶性【寄生种】究竟从何而来。 也得以明白。 自己因为这种独特的,能够与怪物同频的【精神控制】能力,成为了这些【殉道者】选中的,呼唤【灯塔】降临的容器。 甚至它们还大费周章地为自己将整座岛设为祭坛。 她站在礁石滩前,脸上却没有被逼到绝境的慌张。 “谁说我是独自前来的?” 舒窈抬起手,指尖碰到直到刚才都安静盘桓在自己发间,直到整座岛屿发生变化,才不安躁动、像是想提醒自己什么的黑色发卡旁边。 “看来你的鼻子没以前好使了,【冥河】——” 黑色的海星逐渐变色,慢慢成为平日里的鲜丽橙色小章鱼,用触足攀上她的指尖,借以将自己娇小身躯整个挪到她掌心。 直到它待稳,舒窈将它举到了【冥河】的面前,“我明明还带了搭档。” “……” 【冥河】盯着那只袖珍可爱的,颜色明亮还带了双小狗耳朵的章鱼看了三秒钟。 然后将视线挪回了舒窈的身上,眼神里流露出几分怜爱与关怀,好像此刻才明白与蔺然的那场恋爱究竟给了她多大打击。 舒窈倒是也没想到小章鱼在这种时候竟然还紧紧捂住小马甲,搞得她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赌错了。 随后。 她勉强维持着镇定的神色,用另一手戳了戳小章鱼,决定最后诈它一下: “还装?” “这不是你老仇人吗?【弑君者】。” 第68章 幼女 这是舒窈进入特殊部门之后第二次对一件事没太大把握。 第一次是她刚挂上实习牌, 却要独自进入恶性【寄生种】所在的区域,任务是将区域内所有的【寄生种】都消灭。 她格外紧张地进去,一切的表现都比训练时更差, 甚至差点让自己的皮肤碰到对方分泌的腐蚀液体, 因为实在太危险, 她完成就匆匆出来—— 后勤组的成员问她,里面是否已经解除危险。 她囫囵地点头。 因为面罩破损, 被【寄生种】藏身地熏得厉害, 她想赶紧找个没人的地方吐一会儿。 结果刚走没多久, 就听见大楼那边的巨响,伴随着爆.炸的动静, 将她吓了一大跳。 后来她才知道, 原来自己解决的那只海蜥蜴, 在楼下的房间里下了一窝蛋,恰好就是那么巧,蛋吸收了足够的营养,就在母体死亡的时候,好几只都破壳而出。 后勤组的人进去时虽然没有掉以轻心, 但这种异变后的怪物实在牙尖嘴利, 隔着防护服贴身的面料,直接以巨力咬碎了进屋第一人的手骨。 于是整个组紧急撤离,再度拉响警报, 用炸.药直接对抗这种新生的、还没来得及寄生人类的怪物。 舒窈整个人呆在了附近。 即便鲁仁安慰她, 说这件事纯属巧合,后勤组的那个人也没什么大碍, 这种外勤任务本身就有伤亡指标,她第一次能完成已经很不错了。 但是从第二次开始。 她就会反复强迫自己在整个现场再停留、探查, 甚至摘下面罩去习惯这种难闻的气味,直到自己感觉这里真的不再存在任何危险,才会走出任务区域,将事情交接给后勤。 现场也不是每次都恰好能够将所有普通人疏散的。 当她独身走入其中,就意味着这件事已经是其他成员无法解决的。 倘若她一味陷入怀疑自己的地步,导致进度迟滞不前,任务拖得越久,就会让越多人陷入危险中。 …… 舒窈从小就不是拥有自信、很有主见的类型。 但她硬生生靠着加入特殊部门后的外勤任务,将自己的直觉磨练得愈发精准,因为每次与危险擦肩而过,她能依靠的人都只有自己。 在推断管彤的身份时,她有九成的把握—— 可是小章鱼暴露的疑点实在不多。 舒窈能想到的只有它那奇怪的食谱,还有就是之前带着它去消灭海蛇【寄生种】时那天奇怪且巧合的闪电。 结合自己体内出现的麻.醉残余药物成分,以及最近总是有几次睡得特别熟、堪称人事不省的时候。 她还发消息去问花鱼。 对方虽然肯定曾见过的【弑君者】确实对自己这种【寄生种】有兴趣,但也不能保证只有【弑君者】的食谱如此,毕竟深渊还有很多类别的【殉道者】。 不过花鱼透露过【殉道者】对这个敌人的猜测。 因为章鱼拥有三个心脏,九个大脑,除了主脑之外,每条触足都拥有自己的意识,【弑君者】又有暴食的能力,说不定能够用不同的触足储存不同的能力。 但后面这部分是他在船上听那群普通水母聊天提到的,并不能保证真假。 倘若这个猜测是真实的。 曾经在游轮上对峙过【冥河】,还有那个从天边赶到的、拥有闪电能力的【殉道者】,蔺然如果吞噬了后者,那么那天恰好落下来的闪电就有了可以解释的来源。 包括这莫名其妙的麻.痹成分,自己的熟睡,还有醒来后腰酸腿软…… 舒窈没想过求证它的身份是在这样危险的情况下。 不过。 这次如果她的感觉出错,也不会再像第一次任务时那样,只能被动地接受后果。 来的时候,舒窈去找过一趟鲁仁,从他那里要了样特殊的东西,现在就被舒窈塞在小章鱼的口器中,让它含着不许吞。 只要她捏碎这个东西,就能发出一道特殊的卫星定位—— 特殊部门并非不知道她能力的特殊,所以入职的时候,为了保证她不会背叛,她签署的文件里有这样一条内容。 一旦她陷入危险,无法拥有行动能力,为了避免她落入怪物手中,特殊部门有权视情况让她牺牲。 现在就是这样的情况。 尽管舒窈知道【冥河】设下的是请君入瓮的阴谋,为了周阿姨、还有那些失踪者的真相,她还是要来走一趟。 如果能够全身而退,那最好。 如果不行,那她就带着这座岛一起沉入深海。 带着富豪昂贵的整座私人岛屿陪葬,怎么不算风光大葬呢? 起码这场死亡,是她自己挑选的- 蔺然并不知道舒窈来时硬要塞给自己的东西究竟起什么作用,但从刚才【冥河】出现,到现在舒窈仍旧平静的面色,却开始让她莫名发慌。 她再顾不得琢磨等下用这可爱的橙色皮肤将敌人吞下去,假装自己是只忽然变异的普通章鱼战术—— 既然已经被点穿身份。 便也只能硬着头皮、老老实实地变回原样。 毕竟还是女朋友的安危更要紧。 小章鱼深黑色眼睛里带着心虚,难得不敢再看主人的视线,从她的掌心往地上一跃,在这个过程中,拟态的明亮颜色从皮肤上消失。 取而代之的。 是象征【弑君者】危险且不详的红黑色斑斓花纹。 在它的身形逐渐变得庞大,能够完全从侧面遮挡那轮圆月的光芒,触足深入海底、躯干足以与半座海岛相提并论时,与它最近的舒窈就被完全笼罩在了它的阴影下。 代替它出声的,是那些热烈而又活泼的、终于不必再被主脑意志强行禁音的触足们。 【杳杳!杳杳!】 【女朋友,贴贴!】 【聪明!喜欢!】 它们叽叽喳喳,声音肆无忌惮地传入舒窈的大脑中。 甚至其中一条还积极地伸到舒窈身侧,蜷曲起触足尖,弯弯地给她比了个心,好像它们只是和她玩了一场捉迷藏,现在被她找到,就想欢欢喜喜地扑向她。 …… 舒窈瞳孔空白了刹那。 虽然赌对了,可是她却发现在真相如自己所愿呈现时,自己脑子里却什么都没有,取而代之的,只有胸膛里兵荒马乱的动静。 沉睡已久的小鹿刚被叫醒,就看也不看来者是谁,突起鹿角就朝四面八方的心墙上撞,发出咚咚咚咚的响声! 还是【冥河】很不爽的声音将她注意力拉回眼前:“啧,我倒是忘了,你这家伙一贯命大。” 回答她的,是来自身侧的冷冽嗓音。 “彼此彼此,”即便变出原来的形态,【弑君者】仍然用的是人类的声线,这与它过于庞大恐怖的身形形成诡异的对比,“我命再长,不也没追上跑那么快的你?” “上次【雷鸣】死了,你就跑得无影无踪,这次呢?” 蔺然垂眸去看就站在自己面前,每一寸身形都被她在深夜里反复摩挲描摹过的人。 然后不着痕迹、自作主张地将她们说成一体。 “现在是二打一了,”她说,“是不是又在想怎么跑了?” 然而反驳的她的声音却来自内部。 【还有我!】 【三、四、五……】 【十打一!是十打一!】- 按照【冥河】的计划,只要舒窈是独身前来,不论她随身携带了什么武器装备,自己都有把握在献祭开始之前,将她留在这座岛上。 海岛的献祭法阵已经启动,【灯塔】的意志早就通过它们与这个世界相连,因为【灯塔】实在过于庞大,同样的海岛和祭坛在世界其他地方也已经布置完毕—— 【冥河】笃定自己献上的祭品,绝对是【灯塔】最青睐的。 然而一切都被【弑君者】给破坏了。 她完全没想过这家伙竟然还活着,而且藏匿气息的本领比之前更强,现在吃掉了【雷鸣】,储存了那种召唤雷电的能力,自己更是无法从正面与之匹敌。 随着巨兽抬起触足,朝着‘管彤’所在的地方落下第一击。 【冥河】就只能操控着这具身体且战且退。 这次后退到没有余地的人轮到她。 而比起她之前的破坏力,【弑君者】造成的动静才是真正的恐怖,触足每次落下都带着一部分岛屿的下沉。 蔺然发现岛屿破碎到海底,却仍散发幽光。 仔细查看,才知道是来自深渊的力量太强,潮汐力量倒过来吸引天上的月亮,并且还利用月光提供的能量反向支撑祭坛法阵运行。 于是触足上的獠牙张开,巨兽开始随机啃岛屿土地上这些附带的深渊力量。 即便只是未成年的【弑君者】,虽然无法吃掉【灯塔】,但对付这些被【殉道者】布置上去的深渊气息,却绰绰有余。 十数下之后—— 俨如面对强烈的海底地震,岛屿沉没大半,幽光也完全散去。 祭坛因为法阵过于破碎,终于失去它原本的作用,那些光芒不甘心地黯淡了下去。 …… 这场单方面的【弑君者】爆锤【冥河】战斗持续到一半。 舒窈就已经完全看不到‘管彤’的身形了。 甚至连她自己都很难在礁石震颤、沙滩倾塌、海水一浪比一浪大的区域立足。 就在她思考要不要干脆先跳海的时候,本来就虚虚绕在她身边的那根触足高高兴兴地凑过来。 【杳杳!抱?】 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宠物大变前女友的舒窈:“……” 她试图木着脸拒绝过于亲昵且活泼的触足,“不,不用——” 话都没说完,就被另一根触足缠着腰腹与腿,整个举到了半空,而且就在这个动作之后的下一秒,她原来站着的地方也完全被海浪所吞没。 【举高高!】捷足先登的触足小心地控制着松紧力道,发觉她没有任何不适,便用末端的部分蹭蹭她的手背,兴奋地如此宣布。 好像突然进了游乐场的舒窈:“……” 她有种被活泼难缠并且很难听懂道理的小朋友贴上来的感觉。 好在这附近还有随着岛屿倾塌,露出来的随着海浪漂流的小型救生艇,也不知道是原本给这座岛上的什么人准备的。 舒窈指了指那小橡皮艇的位置,趁着蔺然的所有注意力都在敌人身上时,拍拍正环着自己的那根触足,出声道: “把我放在那里就可以了,谢谢。”- 蔺然早就分出心神偷偷关注舒窈的动静。 因为【冥河】留在管彤那里的只不过是一部分分.身的存在,完全不是自己的对手,她甚至还刻意放慢了捏碎这家伙的进度,分神思考暴露身份之后的下一步怎么做。 总之得继续留在杳杳身边才行—— 在发现舒窈对触足们不太能冷下脸,并且连拒绝的声音都比平常柔和几个度,无法维持那副冰山面孔时。 蔺然若有所思,得到了灵感。 于是几分钟过后。 将整座海岛击沉,顺便将【冥河】这部分躯体吃掉,几近遮天蔽日,屹立在海洋中的庞然大物,身形骤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正好落在舒窈所在皮划艇边缘的小小身影。 拟态伪装出的外衣衬衫太长,袖口长长垂落,下摆也遮挡到了膝盖和小腿部分,人类五六岁模样的小女孩站在摇摇晃晃的皮划艇上,绸缎般的黑长发落在身后,那双同色的眼睛又大又圆。 过于精致的五官等比例缩小,变得乖巧又可爱,胜过橱窗里所有的洋娃娃。 她就这样局促地站着,手指绞在一起,语气稚嫩且胆怯地出声: “杳杳,不要我了吗?” 眼睁睁看着【弑君者】大变幼童的舒窈:“?” 第69章 利用 “你先把衣服穿好。” 舒窈面无表情地挪开了眼神, 不想去看她这幅小孩偷穿大人衣服,只有一件衬衫蔽体的可怜模样。 明明都是拟态变的,偏偏变不完整是什么意思? 想到这里, 她又觉得光是这样说还不够, 补充道, “算了,你先变回去。” “为什么?” 黑发女孩好奇地用小手撑着橡皮艇上用来固定乘客的长带, 朝着舒窈凑近, 黑色的眼睛里带着探究。 小船本就因为海浪的节奏而轻微摇晃, 有她前倾的动作在这里,舒窈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 船便有要倾覆的趋势—— 一条红黑色触足及时从小孩身后探出, 稳稳将另一端压了下去, 维持平衡。 蔺然就这样无限将自己的面庞靠近她,好奇地发问,“我本来就没有成年,换算成人类的年纪,就应该是这样。” “还是说……你更喜欢我其他的样子?” 她语气诚恳地问, “杳杳想看我变成什么呢?” 表面上看起来是将选择权交给对方, 然而只要舒窈回答了这个问题,就代表她所做的选择是建立在喜欢对方的基础上。 从前她怎么没发现蔺然这么狡猾? 舒窈:“……” 更糟糕的是。 哪怕面前的怪物变成了更稚嫩的模样,连嗓音也跟着变得无害可爱, 然而她却会在对方叫出“杳杳”这个称呼时, 想到她们从前共同度过那个工业园区的惊魂夜之后,回家亲密相拥的时刻。 彼时任由她将脑袋枕在自己大腿上, 抚摸她长发,问着她小名为什么是这个字的人, 后来指着书页上的‘杳杳’,很认真地说: “我喜欢这个。” …… 一切以为遗忘的过往,都在重逢的此刻如此清晰地浮现。 舒窈没有回答蔺然的这个问题,她在小船另一侧坐下,转头去看即便祭坛被毁,也变得极近、并且大得恐怖的那轮明月,改而用正事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她……管彤怎么样了?她在特殊部门的身份是真的,【冥河】明明已经降临过了林静殊,又是怎么去到她身上的?” 蔺然没说话,用那双漆黑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舒窈。 她很不高兴女朋友总是在自己面前提起别人。 尤其是【冥河】这种不仅讨厌、还不断觊.觎她女朋友的老仇人。 但是毕竟现在她还没摸清舒窈的态度,而且对方看似放松的动作里都是防备,双手环胸、还刻意跟自己保持在对角线的距离。 蔺然抿了抿唇。 最终还是开口道,“刚才那个人类被我吃掉了。【冥河】的话,它应该是从【灯塔】那里得到了新的赏赐,获得了一些能够让自己的分.身也达到降临效果的能力,所以才能躲过特殊部门的查验。” 舒窈扬了扬眉头。 她开始头疼这次回去要怎么和上级交代自己的单独行动,以及在行动中意外牺牲了一位有背景的大佬女儿的故事,还要注意别在这件事里暴露出【弑君者】的存在。 因为过于走神,她不知不觉盯着那轮明月看了很久—— 月球上本该是玻璃般的坑洼不平景色,然而在某个瞬间,舒窈却觉得它从中央睁开了一只狭长的、比原本光亮更为耀眼的眼睛,正好和自己对视。 她神色一时恍惚- 一只手不知何时探过来,微凉的、宽大的掌心覆在了她眼皮上,阻隔了舒窈与月亮的对视。 “别看。”是比小女孩更成熟许多,完全和自己记忆里的音色重合的嗓音。 “我摧毁的只有这一处的祭坛,【冥河】做事一贯谨慎,虽然这次独自引你过来也有轻敌的缘故,不过更大的可能是其他【殉道者】也在进行相同的事情。” “想必此刻已经有其他成功的祭祀完成,所以【灯塔】已经有了暂时能够供祂意志靠近这个世界的港口,月亮与潮汐力量相呼应,是最容易被祂影响和感染的。” 当然,月亮一旦被污染,所有生活在这个星球上,能够时刻抬头见到月亮的人类,也必将逐渐被【灯塔】的意志笼罩。 舒窈指尖收紧。 产生一种很想把她的掌心给拉下来的冲动。 但最终也没有选择这样做,因为她能感觉到,比起自己的肉.体凡胎,对方的血肉才是真正能隔绝【灯塔】对她凝视的存在。 她睫毛动了动,呼吸也跟着屏住。 蔺然觉得自己好像用掌心拢住了一只蝴蝶。 不过她遮住了蝴蝶的眼睛,也因此得以在心上人看不到的时候悄悄拉近两人的距离,此刻贪婪地用目光扫过她下半张脸,尤其是那浅粉色的唇。 印象里这里只需要轻轻碰上去,辗转轻碾,就会像含苞时只露出一点粉的玫瑰,慢慢地被揉出愈发潋滟的盛开颜色。 蔺然故意没说其实这时候【灯塔】的力量不算太强,只要别盯着月亮看太久就不会被影响的事。 她完全隐藏了呼吸声,悄无声息地朝着掌心所覆的人凑去。 好像此刻她才是那个被迷人月色蛊惑的存在。 就在两人双唇即将贴上的刹那,舒窈若有所觉,蓦地开口: “灯——” “嘘。”蔺然像是知道她想问什么,及时阻止道,“不要称呼祂的名字,也不要思考祂的存在,不知道祂的形态,对你来说是最安全的。” …… “咚!” 几秒钟后。 船边传来坠海的声响。 因为听见舒窈提及【灯塔】,不想她被【灯塔】过多地注意到,结果导致自己开口时的声音太近,被女朋友察觉到意图,于是蔺然得到了一个不假思索的过肩摔。 摔进了海里的她,此刻腰身往下都沉没在海水里,只有两条手臂还攀在橡皮艇边缘,被溅起的水花打湿的贴身透明白衬衫,素白的肌肤,还有那被月色镀上银光的绸缎黑发—— 让她像是半夜偷偷从海底攀上人类船只,来打招呼的海妖。 尤其蔺然此刻面上还带着十足的笑意,纯黑色的右侧眼睫上还沾着水珠,就这样亮闪闪地仰头看向仍然坐在船尾的女人。 “杳杳变得好厉害啊。”她语带喟叹地夸赞。 就好像刚被当成流氓掀进海里的人不是她。 舒窈摆脱了刚才脑海里一时的混沌与不清醒,这会儿相当冷然地垂眸看着蔺然扒拉着自己橡皮艇的掌心,从手背到指骨都依然是完美修长的形态。 她却像是面对妖精蛊惑不为所动的圣僧,淡然道,“松开。” 她说,“现在你恢复了力量和记忆,应该不用再留在我身边了吧?况且我在特殊部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如果不想进入他们的视线,我们在这里分别是最合适的。” 当初她在那本《怪物科普手册》里,刻意没有写任何与【弑君者】相关的内容,花鱼也保留地提及邮轮上的一切。 但是特殊部门能人众多,恐怕只要高层有心,一样能从怪物那边得到【弑君者】的情报,并且从怪物们围剿章鱼的行动里,猜到她拥有的独特作用。 如果不想被人类利用,就不应该再留在自己身边- 听见舒窈的话,蔺然面上的笑意逐渐消失。 她将下巴压在船沿边缘,心道就知道变回这幅成年人的模样之后,舒窈果然就硬下了心肠。 刚才就应该继续保持那副无害的幼童姿态—— 还没等她思索完,本来坐在船上的人已经开始起身活动手脚,很有一副既然她不走,那就自己从这里跳海游回南城的打算。 “别。”她眼神黯淡下来,及时出声道,“我知道了,我、我送你回到港口,这样可以吗?” 背对着她的人没有再坐回去,只很轻地“嗯”了一声。 明亮的海上月光下。 这艘小小的橡皮艇摇摇晃晃,却始终平稳地破开海浪,是茫茫大海上的一叶孤舟,朝着港口的方向推进。 直到抵达岸边,船上的人早就将那件昂贵的,影响自己行动并且被勾破很多边角的礼服裙脱下,身上只有那套薄薄的灰黑色作战服。 她跨出橡皮艇,没有再回头,似乎已经做完了告别,所以不再关心这段短暂的旅途之后,同伴又会去往何方。 舒窈就这样在月色里埋头往家的方向走着。 脑袋空空,好像什么都没想。 实际上却又害怕真正思考什么事情,哪怕是那份让人头疼的私下行动汇报,她也不敢去想,怕只要回忆起这座岛相关的一切,就再也忘不掉刚才趴在船边仰头冲自己笑的人。 …… 天上不知何时被乌云笼罩,等她回到家中后,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雨点打在窗户上,恰好能挡住今夜这轮过于妖异的圆月对南城的窥探。 舒窈在浴室的蓬蓬头下待了很久,想冲掉自己身上也沾染了部分海水的腥味,直到放在干净台面上的手机几次发出震动。 她随手取下墙上的浴巾,擦着身上水渍往洗手台那边走,拿起来却看到是花鱼发的消息: “组长,之前跟我们做任务那个管彤你记得吗?” “刚才好像有人目睹她变成了【寄生种】,往郊区逃跑了,你最近是不是对外勤任务很感兴趣来着,要过去吗?” 舒窈:“?” 她目露疑惑。 还没想清楚这件事是怎么回事,忽然听见窗外的天空有隐隐要闷雷的动静,都已经屏住呼吸做好准备,却迟迟没有听见雷声响起。 过了会儿,又是同样的、戛然而止的动静。 就好像云层摩擦而过,已经制造出了雷声,却被什么力量给硬生生地从中掐断—— 舒窈若有所觉,打开了浴室的窗户,往漆黑的夜空看去。 闪电在云层里穿梭,偶然照亮整座城市,而回来时那轮始终凝视她身影的明月,此刻已经再无法透过云层看到她。 静静地站了会儿,想到【弑君者】可能具备的未知能力,以及自己刚才在船上随后说的关于管彤身份、以及透露出她如果失踪到岛上,自己不太好交代的事情。 舒窈最终还是打开手机,给花鱼回了句,“嗯,我过去看看,这么晚了,你就不用来了。”- 当舒窈重新换了套衣服走出楼栋,要往小区外走时。 一只明亮的橙色小章鱼正好孤零零地在楼下绿化带边待着。 不断有雨水淋过灌木丛,滴滴答答淌到它的身上,将它的大耳朵、还有身体和触足都浇灌得冰冷。 但它只是呆呆地蜷成一团,也没想着躲。 恰好此刻一道闪电划破天际。 它耳朵动了动,黑色眼睛抬头往空中看去,便将那道紧随而来的雷声压下。 同时,它还在分神注意其他事—— 刚才在海岛上吃掉了【冥河】的一部分,它的一条触足能够短暂储存对方的分.身能力。 半小时前,它舍弃了一截触足变化出那个女人模样,下达了给她制造出新踪迹,令人成功消失在郊外的指令,现在断裂的触足和它的距离越来越远,马上就要超过它的沟通范围。 应该,只能让那条触足消失在海中了? 不过这样一来,那些【殉道者】闻着味儿肯定又要对自己穷追不舍。 小章鱼如此想着,后知后觉地发现,本来落在身上那些冷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它条件反射地抬起头,想要看向天空,以为是自己召唤过来挡住明月的雷雨失效了。 入目却是一片红色的伞顶,上面还有熟悉的黑色纹路如墨梅般漫开,有透明的、带着自己吸盘形状的爱心穿梭在纹路里。 而举着这白骨伞柄的人,神色如之前重逢时冷淡。 小章鱼看着她,黑色的眼睛却重新变得明亮起来。 【杳杳,一直带着这把伞吗?】它用属于蔺然的声音询问。 舒窈没有任何表情。 【只是好用而已,】她浅色瞳仁毫无波澜,回答道,【就像之前都已经对你的身份有所猜测,却偏要在那座岛上的时候才拆穿,就是因为我想要利用你对付那只讨厌的水母,明白吗?】 所以,不要再像之前一样,为她做这么多事。 因为她们都没有办法回到过去那样的生活。 …… 【利用?】 小章鱼本来耷拉下去的耳朵又动了动。 然后下一秒,它高高兴兴地伸展触足,离半蹲下来的女人更近,扬起脑袋,深黑色的眼睛温柔又明媚地看着她,努力自荐道: 【那我还有很多本事。】 比如可以暖床,可以生理期的时候给她暖肚子,也可以帮她吃掉那些危险的敌人,还可以在这样的下雨天帮她驱散雷声…… 【杳杳,多利用我一些好不好?】 第70章 特殊 舒窈以为自己的心肠已经够硬了。 然而在面对怪物那双漆黑如渊, 却包含着炽热纯粹爱意的眼神时,她却不敢与它对视。 花了几个月锤炼,如南极坚冰一样的心防, 就这样轻易被小章鱼如伪装颜色一样的温暖给融化, 让从心房里流出的血液, 也化成春日山涧里的潺潺溪水。 她本来稳稳握着的雨伞,忽然不经意倾了下。 就像突然支撑不住这伞的重量。 倾落在雨伞伞面上的水珠因此被弹到附近的灌木丛后的芭蕉叶片上, 敲出清脆的声音, 而本来细密从边缘垂下的雨帘水珠, 也跟着倏然断了一层。 下一秒。 小章鱼努力伸长一根触足,绕上了她掌心下的白色伞骨, 倾注一股力道, 与她一同撑住这把曾经用自己断裂的触足和软骨做成的伞。 它始终没有挪开坚定看向她的眼神, 直到舒窈勉强在心中重整旗鼓,堪堪绷住没在它跟前露出真正的神色,才重新将自己的目光也挪回来。 随后道,“回去了。” 她说,“我没有养到一半就丢掉宠物的习惯。” 即便她将‘宠物’二字咬得比之前重, 意在提醒蔺然以后不许随便变大变小, 最好一直用这个伪装形态。 然而小章鱼却好像已经得到了特赦令,耳朵像小狗的尾巴,一动一动的同时, 以攀上伞柄的那根触足为支点, 就这样将自己圆滚滚的小身板整个悬空。 直到舒窈的身影再度没入楼道间,还能隐约见到在伞柄上像是荡秋千, 一悠一悠高兴摇晃的橙色小章鱼挂件。 …… 在见到小章鱼控制雷云的模样后,舒窈就确定管彤的后续事情应当跟它有关系, 不过等到坐在电脑面前,准备敲报告的时候,还是多问了一句。 【你是怎么处理的?】 彼时小章鱼正用脑袋顶着一份装着小葱排骨面的大碗,用两根触足扶着碗,没让汤汁溅出一滴,然后四根触足用来行进,这会儿正在桌边思考爬坡的姿势。 听见舒窈的问题,它立即回答了自己的计划,末了跟她保证:【我现在能量足够,可以很快长出新的,不用担心。】 舒窈鼻间都是这碗夜宵的小葱排骨面味道。 应该还炸了葱油,香味浓烈且霸道。 她低头看着那碗汤汁澄澈,以绿意清新的小葱点缀雪白面条以及炖得软烂排骨的夜宵,不是很能想象小章鱼这会儿还没锅高的样子,到底是怎么做的这碗面。 俯身去将面条端上来。 然后就把挂在碗底的小章鱼也一并放上了桌。 舒窈不记得自己多久没在家里开火了,现在面对这碗新鲜冒着热气的排骨面,眼神都被腾然的水汽拢得柔和了许多。 只有回答的声音还在努力绷紧。 【不是担心你,】她说,【我只是怕你那根触足的气息,让那些水母意识到你还活着,进而给我找麻烦。】 站在桌上,这会儿视线能够跟她平齐的小章鱼黑色眼瞳里流露出笑意。 它直视着那双浅色漂亮眼瞳,【如果是这件事的话,在毁掉那个祭坛,吃掉上面的深渊气息时,‘灯塔’就已经知道了我还活着的事实。】 说完,它耳朵耷拉下来,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然后转过了身,背对着舒窈说道,【果然,我还是不应该强求留在你身边的,对吧?】- 蔺然就是故意的。 就像故意要在自己的楼下用这种娇小、使人怜爱的姿态出现,哪怕舒窈今晚没有出去,只要这场雨下到明天,只要小章鱼一直等在那里不曾离开—— 她就总会遇到可怜兮兮的它。 舒窈发现自己好像从遇到她开始,就对她没什么办法,以前抵抗不住蔺然用那张漂亮的、摄人心魄的面容对自己笑,现在抵抗不了饲养已久的宠物孤零零面对那群穷凶极恶、还总是喜欢围.殴的恶劣【殉道者】们。 她垂下眼帘,假装没看到小章鱼转身之后,犹如像素角色那样,行动时一卡一卡,恨不能将自己的挪动速度变成0.5倍的动作。 片刻后,她问,“筷子呢?” 这次小章鱼直接从书桌上弹.射了出去,冲向厨房的同时,高高兴兴地回答道,【现在去拿。】 台灯旁,打开的电脑屏幕黑了下去,反光的屏幕上映出她微微上扬了一点的唇角。 但舒窈自己没看到。 等到小章鱼把筷子洗干净卷着递过来之后,她接过,安静地吃完了这碗面,打开电脑重新开始写今天的报告。 在‘管彤’的行踪已经被特殊部门其他人目睹之后,舒窈正好省了交代岛屿上与对方见面的部分,只说岛屿上存在一些【寄生种】,自己降落之后就正好碰到了海底的地震。 地震让岛屿上起初冒出奇怪的光,后来就开始破碎下沉,她勉强逃了出来,在路上发现天上的月亮变得很奇怪。 舒窈言简意赅地模糊了那些不重要的讯息,连大名鼎鼎的【冥河】也不给出场机会,只提炼需要让特殊部门注意到的内容。 然后,她余光瞥见洗完碗,就重新来到电脑旁,安静地陪着自己加班的小章鱼,忽地又问: 【所以,你和‘殉道者’的旧仇究竟是因为什么?】 【你的名字和它们都不同,好像是单独列出来的,是有什么渊源吗?】 …… 蔺然开始给舒窈慢慢说起深渊里的事,那是人类世界目前还空白的情报领域。 在这个过程中。 舒窈将文件上传,看了眼时间,约莫是深夜加餐的缘故,吃得太饱、困意就泛了上来,也没有从前那股夜半还要跑去训练场通宵加班的狠劲,骨头缝里的懒意姗姗冒出。 她走进浴室,重新换了套方便睡觉的浴衣。 将敞开的绒白领口交叠,用腰间的长带环紧,系上的时候,她动作忽然停了停,转头去看浴室门的方向。 隔着门,外面的小章鱼丝毫不知里面的动静,还在跟她说自己之前回去找那群水母打架的事情。 舒窈换好衣服走出来,随口接,【哦,所以这就是它们毁灭人类计划不告诉你,并且孤立你还霸.凌你的原因?因为你一出生就会对……嗯,对它们的神造成威胁?】 就站在浴室门把手上,时时刻刻都想和女朋友保持最近距离的小章鱼露出泫然欲泣的神色,黑色眼睛里蓄满了水雾。 它声音也变得湿漉漉,【没关系的,我只要得到杳杳的爱就可以了。】 舒窈:“……” 又来这套是吧? 她心肠冷硬,懒得搭理演技越发不走心,说话也越来越肉麻的家伙- 在舒窈踏入卧室之后,小章鱼也啪嗒啪嗒地跟了过来。 其实蔺然之前用人类形态跟她交往的时候,并没有来过几次她的卧室,反倒是后来从拍卖会被带回来,才得以天天都跟舒窈在这个家里同床共枕。 直到床头的灯被关掉,房间陷入黑暗许久。 舒窈察觉到本来跟自己隔了点距离的床榻另一边,重量忽然陷下去稍许,与此同时,有一只手掌悄悄地往她的腰间探来—— 【你对我拥有的特殊能力有什么眉目吗?】 黑暗中,她睁开眼睛,语气平静地询问。 蔺然就知道她刚才那平稳的呼吸节奏都是装的,但只能怪自己忍不住诱惑,此刻遗憾地收回了手,试着回答道: 【因为、因为你体质特殊?】 舒窈之前也是这么以为的。 直到先前去到了那座岛屿,看破【冥河】精心伪装过的幻境时,才逐渐有了眉目。 特殊的不是她,而是【弑君者】。 在游轮上时,她们的亲密接触次数太多,所以舒窈的能力才得以一天发生一个大变化。 后来分开的三个月里,她以为自己的能力已经趋于稳定,直到在岛屿上,从前面对【冥河】的幻境毫无抵抗力的她,转而变得能够完全不受对方这部分能力的影响。 那一刻舒窈就明白了,只要蔺然再度回到她身边,这种不可控制的异变就会继续下去。 以后是只有精神方面的异变,还是身体躯干也会变呢? 她会像那些面目古怪的【寄生种】一样吗? 只要想到这点,她就完全无法再接受蔺然的触碰,哪怕她拟态成了无害的小章鱼也一样。 之前舒窈还以为她发现了这点,所以跟自己回来之后才一直没有像从前一样喜欢黏上来,结果是在这里等着。 …… 从舒窈的沉默里,蔺然模糊地意识到了什么。 她似乎找到了被拒绝的真相。 正在绞尽脑汁地思考自己的体质,并且回忆自己当初在深渊里有没有什么漏听的细节故事时。 夜色弥漫的房间里。 听见外面雨停,唯有附近不知谁家的窗外铁栏杆时不时发出水珠坠落,滴滴答答的声音,舒窈忽然再度出声问道: 【在我体检时,体内被检测到存在麻.痹药物的前一天,你对我做了什么?】 蔺然:“!” 一时间,她竟然不知道这个问题比起刚刚那个安全在哪里。 于她而言致命程度堪称不相上下。 床铺里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另一端传来窸窸窣窣的下床动静。 舒窈在完全不影响自己视物的黑暗里,看见肌肤幽白、发出莹莹暗光的女人抱着枕头,垂着脑袋站在床边,语气乖巧地回答: 【以后我睡客厅就好了,杳杳。】 【你现在上班太辛苦,我睡相不好,容易挤到你。】 舒窈:“……?” 她盯着女人转身的背影,眼睁睁看着她跨出卧室的刹那再度恢复成那只娇小无害的章鱼,然而此刻自己掌心覆盖的小腹肌肤下,却再次回忆起之前隐约泛酸的古怪体验。 片刻后。 她面无表情地咬紧了后槽牙。 70-80 第71章 祭品 舒窈第二天醒来的时候, 床铺里也没有小章鱼的身影。 打开门之后,外面依然是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客厅,阳台上剩下几盘不需怎么照顾也依然生命力顽强的花也是水灵灵的, 甚至餐桌上还有一盘做好的三明治, 和一杯倒好的牛奶。 看她恰好醒了, 小章鱼卷着那四四方方的牛奶盒子,顺势转过身问道, 【杳杳, 牛奶要热吗?】 多么美好又温馨的画面。 然而舒窈满脑子却只有一件事。 ——那天蔺然究竟是做得多过分, 才会这么心虚? 晚上再也不敢偷偷溜进来就算了,大早上还卡着点在这里讨好她。 舒窈幽幽地与小章鱼那双圆溜溜的黑眼睛对视, 脑子里一时是它昨夜淋着雨、就站在灌木丛边的积水洼中孤零零站着的模样, 一会儿又变成在橡皮艇上变成稚嫩.女童模样, 可怜兮兮地问自己是不是不要她的画面。 她实在攥不紧拳头。 只能冷着脸、凶巴巴使唤它去热牛奶,顺便又往外面看了眼,让它先把雨停了。 其一是现在作为白天,月亮即便有影响,应该也有限, 正是让特殊部门的成员进行天象研究、想办法找出解决办法的好时候;其二, 小章鱼如果总是用这种力量,久了总能让那些【殉道者】找到,这不利于它隐藏自己。 确认舒窈非但没有要跟自己算账、反而还这样为自己考虑, 刚进入厨房的小章鱼耳朵动了动。 黑色眼睛里流露出更加明显的笑意。 …… 因为舒窈昨夜提交的报告, 没过多久她就收到了领导要见她的通知。 临出门前。 小章鱼非常主动地再次钻进了之前总被她携带的心形玻璃瓶中,甚至还在瓶子里放了一些阳台花盆里薅进去的彩色小雏菊。 白色、蓝色、金色的盛开花朵与花茎缠绕中央, 卧着颜色同样明亮的小章鱼,当这个玻璃瓶被像往日那般挂在舒窈作战服肩扣上时, 她在思考以前蔺然穿着那么好看,是不是本来就有这种臭屁的开屏本能。 藏在衣服下的心形瓶子,像是鲜花盛开、春意满园的心房。 小章鱼不知她的想法,却在她步伐行进里,在大衣的遮蔽下,闻着熟悉的她的味道,跟着她的步伐节奏在瓶子里轻轻摇晃。 即便舒窈害怕跟它接触太多,导致再度发生不可控的异变,但她还愿意留它在身边,就足以体现她仍未泯灭的爱意了。 它仍然不打算改变先前的主意。 只要能够继续留在这个人身边,就算以后都只能用这幅拟态伪装存在,它也甘之如饴- 覆盖了南城整夜的雨果然停了。 等到舒窈从特殊部门的领导办公室出来,就听见办公室里的很多同事在议论纷纷,说技术部已经发现网上舆情,从昨晚开始就有很多人拍了月亮照片发到网上。 而且其他城市从昨晚开始就有【寄生种】暴.动的现象出现,各地都出现了多起【寄生种】突然从人群中暴露身份,并且对周围普通群众发动无差别攻击的案子。 驻守南城的特殊部门如今已然知晓,昨夜那场幸运落下的雨给了他们反应和准备的时间,但这座城不可能永远幸运。 他们终究也还是要被卷入这场动乱。 倘若此刻打开新闻,就能看到许多关于国外海港城市更糟糕的报道,从前还只是在普通群众那里半遮半掩、能够加以隐瞒的怪物现象,如今终于撕破了最后一层薄纱。 怪物面目彻底地显露在群众面前。 除却【寄生种】,还有呈透明状,不知不觉从月球上伸展过来,从半空中无限接近这些城市的细线,而特殊部门用来检测【寄生种】污染程度的仪器,在靠近这些细线所在之处时,会直接发出尖锐爆鸣,然后炸开损毁。 这股细线无法被人类触碰到,只能通过特殊的仪器观测,而且研究者们即便隔着仪器观察它,时间一长却会出现各种精神问题。 一时间。 末日言论在人群中甚嚣尘上,即便是在拥有许多特殊能力者的官方部门里,人们互相路过时,依然能从同事的眼睛里看出心有戚戚的飘摇感。 …… 舒窈忽然变得非常忙碌。 甚至她都无法再在外勤任务里带上很好用的助手花鱼。 因为就在蔺然召唤的那场雨停下的第一夜,它从其他【殉道者】那里掠夺而来的能力就再也无法使用,并且从那天晚上开始,天上的圆月不管在黑夜还是白天,都仍旧如此明显。 日月同辉。 放在从前是让天象爱好者足够拍出无数大片的异象,但对于如今的人类而言,他们只会思考,当这轮恐怖圆月无限接近时,会发生什么呢? 高层开始商议用特殊战争武器摧毁月球这颗卫星的大事。 而对普通人来说,一夜之间因为失眠、焦虑、抑郁等毛病进入医院精神科的人数大增,精神科的药物一时间供不应求,而患者们都表示自己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幻听和幻视症状。 然后是如花鱼这样的【寄生种】,他们开始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所以特殊部门里专门为此建立了一处场所,给这些从怪物处获得特殊能力的,从前能够以人类意志压制怪物意识,现在却深受其害的人们一个特别的容身处。 舒窈还抽空给司徒锦打了个电话。 询问她家里那条人鱼的状况如何。 司徒锦也有些焦头烂额,一部分是因为家族里的事务,另一部分正好与那条人鱼玄烛有关,但她知道这时候的舒窈只会比自己更忙碌,所以只同她保证: “放心吧。” “我这边没什么大事,倒是你要多注意安全,别什么任务都往上冲,咱们能苟一天算一天,好吧?” 舒窈看着面前那栋已经完全没有人手来封锁的、隐约能听见尖叫声的大楼,甚至还注意到高处某层大片溅落在玻璃上的血迹。 “嗯,”她弯了弯唇,掌心隔着衣服,碰到心口附近挂着的那个玻璃瓶,语气柔和地答:“好。”- 舒窈踏入了那栋【寄生种】暴走的写字楼。 配合其他同事先进行普通群众疏散,同时筛查其中可能隐藏的危险角色时,她忽然察觉到了一股极具恶意的目光。 她从腰间的皮套里拔出了自己的武器。 也就在这个时刻…… 一道、两道、三道。 藏在人群里的【寄生种】忽然改变了行为,接收到了新的指令,朝着她所在的地方聚拢而去。 这异于寻常的行动状态很快引起她同事的注意,特殊时刻执行特殊命令,一颗又一颗炸开的脑袋引得周围还没走远的人群发出尖叫。 但仍旧有前赴后继的【寄生种】朝她而来。 衣服下的瓶子开始不安地动了动,却被她给不容置疑地按住。 舒窈很淡然地迎上他们的眼神,感觉到那无数道凝聚在一起的、混沌的呓语通过特殊的频道传入自己脑海: 【找到你了。】 【我的祭品。】 【看到看到看到看到……我看到你了——】 随之一同而来的,还有那股极具穿透力的凝视,一时间还能将舒窈拉回海岛坠沉、与天空中那轮过于耀眼的月亮对视的夜。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被这样包围。 甚至短短几天里,特殊部门里都有了将她当诱.饵放到街上,然后在确保她安全的前提下,将吸引过来的【寄生种】大面积全灭的战术。 舒窈习以为常,等待这短暂的失神状态恢复,就想用武器将敌人消灭。 然而她今天的受影响状态却更深。 直到那【寄生种】朝她冲来,张开嘴,露出里面错乱细长的带毒獠牙,她都没有恢复意识。 敌人无限接近,几乎要与她贴着脸的下一秒。 一根透明的触足从她衣衫下出现,缠上她的手腕,带着她瞄准、近距离将这只怪物击毙。 “怦!” …… 【杳杳。】 是夜,因为状态不佳、被强制休假的女人坐在自家客厅里,回过神来的时候,看见小章鱼站在沙发扶手上,气鼓鼓地看着自己。 她回过神来,却拿起遥控器,将客厅与阳台之间的窗帘拉上。 最近她的表现让高层明了她的立场,之前被派到她家附近那些窥探的目光早都被撤离,其实她可以不用这样做。 但舒窈还是将窗帘都拉上了,然后才看向因为自己跑外勤太多太疲惫、导致白天听见【灯塔】呓语完全没有抵抗力,正在跟自己生气的小章鱼。 她应了声:“嗯?” 蔺然抬起一根触足,指了指卧室的方向,语气难得带了几分严肃:【去休息,不许熬夜。】 “等会儿,”舒窈顺手捏住了那根纤细的触足,“我在想事情。” 很久没有被她主动触碰的蔺然怔了怔。 触足却比主人更诚实,虽然不懂为什么最近主人都不让它们跟女朋友贴贴,但是它们早就无比想念跟舒窈温暖的、细腻的肌肤。 这会儿甚至还非常谄媚地对着她的指尖又是缠着撒娇,又是用吸盘磨过她细腻敏感的地方,黏糊糊地留下一串心形痕迹。 【亲亲,杳杳亲亲。】 【喜、喜欢!】 舒窈张开五指,看着这条触足像爬藤,缠着自己指缝不肯下去,眉目里流露出几分笑意。 与此同时。 残留在她脑海里的,被【灯塔】通过【寄生种】影响的那些嗡鸣和听不清的细碎声音,也变得安静了很多。 疲倦的神色似乎因此稍稍恢复。 舒窈盯着那根触足又看了两眼,像是想明白了什么,随后抬眸看向对面的小章鱼,陡然出声道: “蔺然。” “变回去。”- 被允许变回人类模样的怪物还有些不安,因为猜不透女朋友现在的心思,从不占地方的小章鱼变成占据了小半块沙发的黑发女人,还试图曲起长腿,免得在未经同意的情况下,又碰到她。 不知是懒,还是什么,她仍旧只拟态了一件白衬衫。 长而直的下摆,也就堪堪挡住腿根。 明明长着那么有气势的眉眼,却因为此刻看过来的眼神专注深情,配上这无害的、纽扣都在锁骨处松开的衬衫,给人一种可以随意欺负的错觉。 舒窈朝着她靠过去,看见她越发不安、甚至还想往沙发边缘躲的动作,可是长腿根本无处安放,甚至还被舒窈的掌心按住。 属于人类的、十分温暖的温度覆了上来。 蔺然眼中墨色更深,强行控制住自己不要有其他动作,但身后的触足早就已经全部从沙发周围冒出来,无声朝凑近的人虚拢而来。 像是一株张开叶片,等着猎物正好走入其中的捕蝇草。 阴影逐渐从人类的腰身攀上。 “……杳杳?”她声音喑哑,成为沙哑的诱惑。 舒窈早就察觉到她这幅清纯模样的引诱里藏着的陷阱,余光瞥见那些触足不安地在附近扭动,连带着在沙发前的地毯和瓷砖上舞出狰狞的倒影。 她再去看蔺然这张脸,甚至还抬手卡住了她的下颌,不是很明白为什么都看过这么多次了,自己还是会被这张脸蛊惑。 但起码—— 比起那些高悬在城市上空的线条,不知道长什么样、声音还难听的【灯塔】要好得多。 原本她以为只要和小章鱼保持距离,就能以这幅自己能接受的正常姿态和对方相处得更久,却没想到人生总要有这么多意外,即便不是蔺然,也有新的怪物想要迫不及待地异化她。 如果这次还是二选一的难题,那她还是选自己更熟悉的那个,比起【灯塔】,她更当自己养的这只小宠物的信徒。 是信徒也行,是祭品也可以。 …… 如此想着。 舒窈很轻地叹了一声,然后放松了下来,对近在咫尺的女人道:“抱我。” 第72章 低估 蔺然的神色堪称受宠若惊。 但她抵抗不住心上人的主动靠近, 在大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在对方的指令里,伸出双人将人揽入怀中, 久违地能够在舒窈清醒的时候, 与她这样亲密无间地拥抱。 她的鼻尖蹭过舒窈的下颌, 感觉怀里的人虽然比先前更具力量,可是身上却没有什么肉, 连下颌线都比原本更为紧绷清晰, 好像只隔一层薄皮就能触碰到骨头。 然后气息落在她的颈间。 深吸了一口气, 在触足们也得到特赦、欢欣鼓舞地喊着“杳杳”一同凑上来的时候,蔺然才缓缓出声:“……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舒窈也很少在清醒的时候被她的这些触足这样肆无忌惮纠缠, 感觉到它们仿佛已经达成默契, 划分好地盘、如今朝着自己身上各处齐齐环来。 腰、腹、腿…… 无数吸盘和灵活的触足尖给予的刺激, 一时间过于强烈,让她眼神一片空白,都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好半晌才在蔺然的拥抱里抖了下,勉强稳住自己的声音,“你、你让它们先下去, 别——” 蔺然这次却当作没听见。 因为她知道舒窈现在心思重, 比起从前更不容易相信别人,但凡有什么想法也都是默默藏在心里。 实力的提升,让她变成一枚比之前还难撬的蚌, 倘若不用点特殊的方式, 很难撬动舒窈这层坚硬的伪装,还有那颗动不动就结出层层坚冰保护自己的冷硬心脏。 她侧过头, 吻在怀里人的耳畔,语气里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柔笑意, 低声解释道:“它们是喜欢你啊。” 像我一样喜欢你。 …… 舒窈本来看蔺然犹豫的态度,还以为她是被自己这些天的态度冷到,不太敢像以前一样为所欲为,还想再激她一句,要是不行就换自己来—— 结果。 有的怪物,人类身躯的这部分规规矩矩,温柔不已,身下属于本体的部分却暴露恶劣本性。 攀上来的触足不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若非舒窈被堵住了唇,还能用【精神控制】,此刻肯定已经在这诸多调皮触足的玩弄里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停下!】 她在唇舌都被占据的深吻里,试图控制它们的行动。 结果却忘记了。 先前能够那样对待饥饿重伤状态的小章鱼,甚至随心所欲地控制它的进食节奏,是因为彼时小章鱼的主脑陷入了沉睡,整个身躯都只由一个副脑支配行动。 现在属于【弑君者】的主意识已经清醒。 舒窈拥有的这些力量,都是来自于面前的怪物,又怎么可能越过【弑君者】的主意识,对那些副脑下达指令呢? 所以触足们只是犹豫着稍稍停了动作,但是迟迟没有得到来自主人的禁令,便再度对舒窈倾注热情。 【不要,不停嘛……】 【杳杳,不舒服?】 【这样?】 它们以为是自己表现得不够好,才被舒窈禁止靠近,于是更加铆足了劲,想要讨好她,给予她更多的刺激与快乐。 于是她只能被困在黑发女人那双臂膀中,被迫承接着她的吻,同时无能为力地感觉到那些微凉的、黏腻的触足在自己身上随意点火- 直到蔺然看见她眼尾逐渐泛起的薄红。 好像她们忽然回到从前,怀里的还是那个被随便亲一亲就会脸红,或者是欺负得稍微过分些、就会红着眼睛一副要哭出来的可爱女朋友。 她忽然停了这个吻,在对方因为需要压抑喉咙里其他声音、而变得稍稍凌乱的呼吸声中,抬手抚上舒窈颜色浅且软的头发。 这些时日里,被舒窈自己随意修剪过的长发,又长回了之前的长度。 于是蔺然又问,“为什么?” 舒窈掀了下眼帘。 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她。 不懂为什么她明明拥有九个大脑,却偏偏一个也不爱用。 从诞生开始,好像就把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食物上,连触足储存的那些能力,都是用来腌制食物让它们变得更美味的毒.素,令猎物失去动弹能力的麻.痹,甚至还特别进化了嗅觉,用来找吃的。 她好像从来不思考,为什么曾经的【暴食者】能够拥有威胁到【灯塔】的能力,明明最初和那些水母一样,都要靠【灯塔】施舍的能力才能存活于长生天。 后来【弑君者】背叛了【灯塔】,却只是背负着诅咒,而不是被仿佛全知全能的【灯塔】直接从源头上掐灭它这个种族的繁衍。 这不正说明了一些问题吗? 尤其是现在,外面那些过分关注月亮的普通人,因此出现了精神方面的异状,听说他们的大脑核磁成像,里面的结构已经开始展现出和普通人不同的画面。 当初,舒窈也是跟蔺然待久了,才出现的精神能力的异变。 而现在,也是靠着走近蔺然,才能够抵抗【灯塔】的呓语。 这是超然于【殉道者】的。 既然【灯塔】的存在等同于神,是否意味着,能够做到同样污染效果,并且抵挡对方能力的【弑君者】也存在能够成神的契机? 而且,这个契机应该恰好被第一代的【暴食者】发现。 …… 那些发散的猜测在舒窈脑海中浮现只是短短时间。 面上,她看完蔺然那一眼之后,将自己面上暂时流露出的“你才这个年纪,你怎么睡得着?”的怒其不争收了起来。 转而勾起几分带着挑衅意味的笑。 往日里清冷又淡漠的浅色眼瞳,因为正好对着沙发另一侧落地灯的方向,所以眼中被映出暖色光圈,说话时有种别样的诱惑感: “不是让我多利用你?” “我现在就在利用你,清空脑袋里那些讨厌的声音啊。” 舒窈慢条斯理地挑了下眉头。 明明这会儿身上的长袖睡衣被几根触足的形态撑出情涩的痕迹,手臂、腰腿都被禁锢了一圈又一圈,像是即将被蛇群拖进巢穴的猎物,偏偏还要招惹最狠的头领。 “怎么,是成为宠物太久,不记得人怎么做了吗?” 她说,“我记得你以前没这么多废话。” 蔺然轻轻地笑出声来。 她想,刚才果然就不应该因为心软停下那个吻。 于是,抬手捧住了面前人的面庞,薄唇再度无限凑近,就在两人的呼吸都能交缠到一起时,横里却有一根触足突然插.过来。 再落到舒窈唇上的,就不是刚才柔软的唇瓣了。 而是湿冷的、古怪的触足。 仍然清晰记得人类身体结构的蔺主任轻易用手指捏住令人牙酸、下意识会松开牙关的开合处,以分布更多神经的触足取代自己的手指,去一寸寸探寻对方的牙齿、舌头和口腔黏膜—— “刚才好像没怎么尝清楚。” 她垂下黑眸,笑容意味深长地说道,“再来一次,让我看看女朋友的嘴是不是比之前硬。”- 自从拥有【精神控制】的能力之后,舒窈从来都是用这项能力下达自己的指令,还从来没有试过用这项能力…… 求饶。 尽管这么说很丢脸,但是她确实总是低估这些触足所能做到的极限。 此刻她唇齿都被堵住,甚至还要感受触足尖端的吸盘在自己的上颚不小心印下痕迹,但是自己的牙齿却根本无法给那纤细触足留下任何痕迹,因为怪物如今的形态都是配合过她身形的缩小化。 对于那高山般的恐怖真身而言,人类退化的犬齿,以及被精细食物驯化得逐渐虚弱的咬合力,根本连在触足上留下磕磕绊绊的齿痕都做不到。 【杳杳,喜欢,好软……】 【暖和的!】 而今。 她还要清醒地感受着触足的亵.玩,用那种稚嫩的声音表达欣喜和反馈,但是因为舌面被压住,喉间发不出一点抗议,便只能改而用其他方式出声。 【蔺然,够了。】 “嗯?” 接收她信号的怪物正在慢悠悠地解她的睡衣纽扣,动作里满是悠闲,好像讲究用餐礼仪的旧贵族,非常能耐住性子,将自己的手擦得干干净净,再一样一样地挑选合适的餐具。 只为了尝到最新鲜的、最美味的食物。 她抬手摸了摸因为承受太多触足的重量,而被压倒在沙发上的女人面颊,视线从上方落下去,即便这个角度也不影响她映在那双眼瞳里的美丽。 “利用的时候,就应该先榨干对方的所有价值——” 她故意用人类的唇齿发音,与女朋友此刻难得被戏弄得有些狼狈的模样形成鲜明的对比。 让掌心下的那张脸不知因为羞耻还是情动而冒出热意。 暖和了她微凉的手心。 “杳杳,”她微笑着提醒,“我们这都还没开始呢。” 第73章 答案 舒窈再次因为自己拥有的特殊能力而受苦。 如果她还只是个普通人, 或者是像邮轮上刚刚产生能力异变的时候,身体素质极差、精神状态也很不好,很轻易就可以在这些过度的感官刺激里失去意识。 现在却不同—— 经过特殊部门训练、与无数外勤时遇到的【寄生种】进行各种近战和远程战斗的身躯兼具力量和柔韧度, 精神阈值也大大地提高。 简而言之。 她好想晕过去。 却前所未有地清醒。 比从前的任何一次, 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触足如何用一枚枚吸盘, 挑起她的羞耻与情潮,表面上的肌肤, 没有一寸不带它们的气息。 危险的吸盘和触足尖甚至还探到了她的耳廓边缘, 像是人的手指一样曲起, 抚过着她的耳朵软骨,小小的吸盘探入内侧的软肉, 给她一种要被微凉感觉钻进脑袋里的恐惧。 她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 眼泪无意识地渗出, 被堵住的喉咙里也发出很压抑的呜咽声, 可是却不再试图再用精神沟通的方式阻止对方。 蔺然掌心摸到她眼尾渗出的泪光,不知道她怎么忽然开始倔强,但自己的本意并不是让她感到害怕。 对待紧闭的蚌壳,倘若一味施加暴力,非但撬不开蚌的口子, 反而会让刀和蚌面的硬壳两败俱伤。 她叹了一口气, 没让触足在往前,出声道:“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也如同她所说那般。 那根盘到耳朵附近, 像细藤一样纤细挂着, 像小刷子或者是羽毛一样扫过舒窈耳廓的触足,也始终没有再往前探, 只是在给她感官刺激的边缘停驻。 足够让她心跳失控。 却并不令她感到恐惧。 …… 舒窈忽然想起来那次邮轮之旅的结局,自己的女朋友变成足够令邮轮断裂、下沉的巨大章鱼。 黑色的眼睛中央, 是矩形的银色瞳孔,明明是冷血动物无法表达太多情绪的眼瞳,甚至在噩梦般的幻境中令她节节后退。 可是到最后。 一直到托举着她进入司徒锦的直升机,与她身形对比起来过分恐怖粗壮的触足,也没有让她觉得多么痛苦难受。 还有自己在那座海岛上认出她身份,看她追着【冥河】爆锤时,亲昵凑过来的触足,将她举起来的同时,其实还用触足尖作为她脚下的借力点,让她几乎等同于站在半空中。 不管是从前伪装的普通人类形态,还是那让人看到就要患上巨物恐惧症的本体体型,舒窈确实都从没被她伤害过。 于是紧绷的身躯逐渐放松了下来。 甚至还努力抬头想要看清楚对方此刻的模样,想在那双漆黑的眼瞳里找到一点银色痕迹。 顺便反驳她的谎言:【可是下巴要脱臼了。】 蔺然对她专注且认真的眼神十分受用,忍不住将她重新抱进怀里,让那根触足离开的同时,指尖揉了揉她的面颊。 凑过去舔掉她唇角的透明水痕。 “不会的。”蔺然哄完,却没忍住再深入亲吻,因为女朋友此刻连咬她的力气都不剩,所以唇舌温度又高又软。 果然没之前嘴硬了- 怪物被女朋友的眼神看得过于心花怒放的后果,就是让触足下意识地钻到了更不得了的地方。 舒窈失措地抵着她的肩膀,生理眼泪簌簌地掉。 太过了。 她不喜欢这种无法控制的、超过了自己承受力的刺激,死撑了不到两秒,还是只能道:【不行。】 “可以的,”蔺然语气轻柔,“之前每次都可以,不是吗?” 哪有每次? 顶多也就是在游轮上的最后一次—— 舒窈思绪顿止,又想起来自己之前血检的结果,无形中知道了她的答案,颇有些生气地磨了磨牙,但也没坚持多久,就改而去咬嘴唇。 蔺然用手指抵开她的牙齿,不让她进一步蹂.躏本来就有些红肿的唇。 然后忽然想起来什么。 其中一根触足被迫屈从她的意志,从旁边端来了一杯水,在看见那杯水的时候,舒窈的表情剧变。 而蔺然从她之前挑衅的话语里,隐约意识到了她邀请自己进行这场荒唐情事的原因。 【弑君者】确实不喜欢对无关紧要的事物进行思考,所以从前只会想和食物有关的事情,以满足自己,而现在,琢磨的事项里又多了一个女朋友。 对自己在意的人和事,怪物有近乎敏锐的直觉。 从前舒窈在游轮上就是这样,刚开始变异的时候,害怕变成怪物,所以抵死咬定自己是幻觉、是精神病,在没面临事实真相之前,便用这种事情沉溺自己。 直到选项摆在面前,她才不情不愿地,做二选一。 但蔺然是刚刚才意识到的这点。 舒窈不仅仅是在利用她摆脱【灯塔】的凝视,而是相比较于【灯塔】,更愿意接受被自己影响异变—— 可是这样就是她喜欢的选择吗? 并不是的。 从她不肯说出实话的挑衅,到后来努力忍住不想发出声音、不想向自己求饶的抗拒里,蔺然明白,她也并不是真正想选择这条路。 就像,她其实也并不喜欢在特殊部门的这份工作一样。 …… 然而女朋友此刻太固执,堪称一意孤行,也不像是能听进去什么道理的样子,连她起初询问一声“为什么”,都嫌弃她话多。 于是蔺然从善如流地抬手接过触足递过来的那杯水,在舒窈回忆起被【殉道者】们聚拢围观的那场荒唐画面之时,慢慢出声道: “杳杳好像很喜欢做二选一。” “那来选吧,是让触足保持现在的程度,还是选这杯水?” 怪物贴心地凑到她耳边,温柔地道,“选后者的话也没关系,会像上次一样,帮你清理得干干净净。” 舒窈像是见鬼似的疯狂摇头。 她哪个也不想选。 无论是被触足在身体不能忍受的深处留下痕迹,还是喝下这一杯又一杯的水之后完全失控的状态。 【不要……我不要!】 好像怕自己光是用嘴说出的声音还不够强烈,她用意识大声且清晰地抗议。 蔺然却只是扬了下眉头。 她手指在水杯上敲了敲,片刻后欣然点头,“不想选吗?那我替你选,两样都试试,怎么样?” “在这之后应该就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吧?”- 夜色渐浓。 星河小区某栋顶楼,被窗帘遮掩的客厅里发出了越来越响亮的哭泣声,起初只是啜泣,后来变成了完全崩溃的哭声。 舒窈感觉自己好像那种被玩坏的布娃娃。 肚子里的棉絮被什么器物反复勾出,又重新一点点地推回去,再度带出来,又被推回去,最后虽然被缝上裂痕,但其实装着的棉花早就变得破碎松软,甚至总是被扯出棉絮的地方,也变得空落落的。 然后这只娃娃还不断流出水痕。 刚才的倔强骨头早就被敲软了,她使劲攀上女朋友的脖颈不肯松开,好像只要稍稍滑落就会落入那些触足的毒手,完全无法用理智思考,它们之所以这样过分,都是此刻被她当作救命浮木抱住的主人下达的命令。 “想好了答案吗?” 蔺然用掌心轻轻拍着她的背,语气俨如旁观者那般清冷,好像并不是这场可怕情事里的另一位主角。 舒窈使劲摇头,终于是向女朋友撒娇的姿态,而非向另一阵营的敌人低头:“我不要……都不要……别再、我受不了,别这样好不好?” “蔺然、蔺然——” 她学着从前那样,一声声叫着对方名字,想唤起怪物的怜惜。 蔺然笑了一下。 明知道她只有七分真,三分还是装的,却还是心甘情愿被她欺骗,沉吟片刻,回答,“都不喜欢吗?” “那换第三个答案怎么样?” …… 舒窈一时间神色有些空白。 像是被吓傻了。 完全不知道能跟这两种过分的方式相提并论的第三个选项会是什么,大脑也已经保护性地拒绝思考。 好像只要不去想,就不用接受那种事实。 直到蔺然唇瓣吻着她耳垂,将她抱入怀中,在她耳边很轻地说出那句话,“跟我回到深渊,怎么样?” 她不愿意爱人总是被迫在自己不喜欢的选择里徘徊。 如果两个选择都不喜欢,那蔺然就为她去创造第三个。 倘若舒窈不想变成怪物,也不想被任何存在掌控意志,那就去找新的答案,找到可以让她不必担心被自己异化、也不用成为【灯塔】祭品的道路。 舒窈不用成为谁的祭品。 她只要是她自己的信徒就好。 第74章 问题 回到, 深渊? 舒窈听见蔺然给出的第三个选项时,冒出的第一反应是:她果然想让我死。 被海水淹死和选择刚才那两个答案的被做死有什么区别? 即便舒窈现在精神能量异于常人,但她的身体却还没有变成海鱼的结构, 没有那种强韧的能承受海水压强的皮肤, 也没有能够让自己在水里浮起来的骨骼密度—— 她表情恍惚, 跟那双黑色的眼睛对上,一时竟有些无言。 蔺然还挺喜欢她这幅褪去冷漠伪装、露出最真实情绪的模样, 于是又亲了亲她的眼尾, 一副对心爱的宝物爱不释手的姿态。 “不是你想的那样。”她说。 那又是哪样? 舒窈略微疑惑, 却又不想问,她之所以愿意安安静静地被蔺然抱着, 是因为维持这个姿势可以不用被怪物的触足拉回欲望深渊, 刚才一波一波推起来的浪潮令她险些窒息, 她想稍微停一停。 于是将脑袋往女人微凉的颈间一抵,额头压在她的肩上,十分配合地回答了一声,“哦。” 发觉她的敷衍和心不在焉。 蔺然略微动了下眉梢,然后先前停在女朋友身体里的触足便又再度不安分起来, 令舒窈猛地抬起头, 紧急抓住她的肩膀,神色灼然地应: “别——” “我、我们继续……继续聊深渊……我、我想听这个,好不好?” 蔺然好整以暇地和她对视, “分心不太好, 做完这样,再聊下一样吧?” 舒窈:“!” 这件事它做得完吗?! …… 小区外的天光微明。 眼见即将朝阳升起, 月亮却没有要让位的意思,仍旧对这片陆地虎视眈眈, 可惜那能够穿透普通楼房和布料遮掩的窥探目光与污染,却无法再捕捉到祂最心仪的祭品身影。 因为有【灯塔】最厌恶的那道气息将对方完全藏匿。 顶楼,客厅内。 舒窈感觉自己好像食品加工厂里要用来做成肉丸、所以被反复捶打过的肉,全身上下连每根骨头缝都透着酸软。 不知道是蔺然不情愿,还是连那种能够恢复体质、让伤势愈合的黏液也无法分泌,总而言之,舒窈觉得自己真的快要死了。 她宁愿去通宵出外勤。 也不想再这样做了。 而今疲惫至极地闭上眼睛,隐约感觉到自己被抱起来,最后泡进了浴缸温暖的水流中,舒窈也没有睁开眼睛。 她听见蔺然在耳边倏然又问出一句:“杳杳,把你整个吃下去好不好?” 舒窈眼也不抬地应她,【行啊。】 只要不是刚才那种吃法,随便了。 蔺然察觉到她被做得生无可恋,忍不住笑出声来,然后伸手替她将长发扎了起来,免得被浴缸里的水打湿。 在知道舒窈不喜欢这些异变能力、想要尽量以普通人类的姿态存在的态度之后,蔺然就在尽量减少自己能力对她的影响。 不让那些黏液沾染到她的皮肤。 甚至后来也只是用这幅人类身躯的手指去触碰她。 等到帮她洗完,将人抱到房间里的卧室床上之后,蔺然这才重新开口: “我出去一趟。” “你先睡一觉,等你醒来,再重新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舒窈实在太累太困。 脑袋好像浆糊,根本转不动,所以即便意识到蔺然话里的含义,也没功夫琢磨,倒头靠睡眠修复身上的疲惫。 她一觉睡到了晚上。 醒来隐隐约约听见了厨房里抽油烟机工作的声音,表情有些微妙地想: 蔺然指的出去一趟,是出去买菜了? 是用的小章鱼形态买菜,还是人类的形态呢? 她闻着厨房里飘出的菜香,就这样思考着这些无意义的问题,顺便猜测着今晚的菜式,好像有鱼香茄子、红烧肉、还有菌菇鸡汤的味道…… 胃里发出迫不及待的咕咕催促声。 舒窈躺不下去了,只好坐起来,想下床的时候—— 房间门被打开,蔺然任由触足从身后铺开,仍旧与厨房那边的动静相连,人却走到她的床边,俯身来抱她: “醒了?” 舒窈条件反射地揽住她脖颈,又反应过来那场彻夜的疯狂已经结束,指尖蜷了下,有些不自然地挪开了视线,“我自己可以。” 蔺然却没有松开她。 因为要是被女朋友发现下床竟然走不稳路,那做得这么过分的自己肯定又要遭殃。 “可是我喜欢这样抱你呀。”她如此答着,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不忘用其他事转移舒窈的注意力,“之前问你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如果真的同意,那我们今晚就走。” “【灯塔】对这个世界施加的影响更大了,这意味着祂正在努力将自己的意识停靠在这边,那留在深渊的部分就会少很多,正好【殉道者】又全部降临到这里,现在是回到深渊的好时机。” …… 舒窈听着她的话,等到被放到用靠枕垫软的餐椅上之后,瞥着触足们将厨房里的菜和汤呈上来,她却不急着动筷子。 反而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蔺然。 然后才问,“你怎么突然想回去?以你现在的形态,没有成年的话,就算祂的意识都投映到这边,你应该也没有办法对祂造成威胁吧。” “我仔细想过了。” 蔺然神色平静地回答:“我诞生的地方,深渊的那片外围之地,无法被【灯塔】照亮的漆黑地带,好像存在什么秘密。” 或许并不是这片外围之地无法像长生天一样,得到深渊里永生不灭的光芒眷顾。 而是那片黑暗,本身就是为了保护什么存在不受到【灯塔】光亮的侵袭,不被祂的意志所影响。 被那片黑暗庇护着出生,甚至曾经在重伤时靠着它逃过【殉道者】们的追捕,蔺然隐隐约约意识到,那片黑暗地带的存在,就是为了保护自己。 能够抵御【灯塔】光照的侵蚀,这片黑暗绝对隐藏着对她有用的讯息,搞明白它的秘密,或许也能够找到应对眼下困局的答案。 想到这里,她垂下眼帘,又补充道,“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或许我们到了那里,什么也没发现,而我的潜能也只能成长到这里,永远无法获得成年【暴食者】的力量。” 看见舒窈迟迟不动筷子。 有触足将勺子、叉子等其他餐具卷着送过来,还有的直接舀起米饭,配好餐,要送到她唇边。 舒窈开口想说话,却先被喂了一口饭,只能先和它们沟通、阻止它们过分热情的好意,然后将嘴里这口拌了喷香茄汁,并且还混了用油煸炒过的入味茄子的米饭咀嚼咽下去。 有点太好吃了。 她如此想着,好悬没忘记自己刚才要问的话,“那你之前说的,要把我整个吃下去是指?” “我刚诞生的时候,体内就有个独立的空间。” 蔺然出声道,“时间流速跟外面的时间比起来是1:30,大小应该跟你这个房子差不多,如果你愿意待在里面,就可以被我携带进入深渊——” “就算我们暂时没有在深渊找到答案,住在那个空间里,应该也可以延缓你的异变,不受【灯塔】的污染,也尽量放慢被我影响的速度。” “这样,留给我们去寻找答案的时间就会更多一些。” 当然。 蔺然对这个空间也逐渐有了些猜测。 她最近总是常常想起那个曾经试图吞噬【灯塔】的【暴食者】,以前只是站在同族的角度思考它如此做的原因,猜测它是不是觉得【灯塔】像个会发光的、高悬的漂亮瓶子,所以想要得到祂? 又或者是因为无意间尝过【灯塔】的味道,被此吸引? 现在,蔺然则是开始思考,当初的【暴食者】准备如何吞噬【灯塔】?用普通的消化那些食物的胃,还是……想把祂放进这个空间里? 【暴食者】这个称号的出现,究竟是单纯因为它什么都吃,还是指,只要它愿意,就连天地日月和神明,都能被它吃下去?- 餐桌周围的气氛变得有些安静。 舒窈又想起之前【冥河】给自己施加的幻境,在某个夕阳西下的巷口外,自己因为发现了蔺然的真面目试图离开,而被她一口吞进了某个黑暗的空间里—— 却没想到,如今真的要实践那个幻境画面。 她神思不属,一时间没什么心思吃饭。 而刚才看她被喂了一口、之后又没其他反应的触足们恍然大悟,以为她口是心非,其实就是喜欢被喂饭,于是纷纷积极行动,舀汤的舀汤,拌饭的拌饭,拿着餐具在她面前排队开始喂饭。 【杳杳,吃!】 【大口吃!】 舒窈还真无意识地吃了好几口。 直到她回过神来,“得先去周家一趟,周阿姨身体里那只【寄生种】之前还没成长就被我控制住了,现在月亮投射的污染太严重,如果不能让它安静的话,周阿姨之后可能会有危险。” “还有小锦那边,虽然她说没问题,我也想再看一眼。” 她神色还有些懵然,理智却已经上线,语气自然地开始安排自己挂念的人和事。 蔺然看着她,缓声应答,“我和你一起去。” 末了又再次确认,“你说这些,是同意我的提议了?” 舒窈抬眸看着她。 吊顶在餐桌上方的温暖灯光落下来,将黑发女人照得格外美丽动人,或许正因为不是人类,才能永远将容貌维持在如初见时的姿态,永远让自己心动。 沉默几秒,舒窈忽然弯了弯唇:“回到深渊,你就不怕被【灯塔】发现,然后被祂亲自追杀吗?” 蔺然颔首,“不排除这种可能,毕竟祂的簇拥者都上了岸。” “那你刚才就应该换一种问法。” “嗯?” 在蔺然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中,舒窈咬了口触足洗干净之后剥皮递过来的紫色巨峰葡萄,将那酸度甜度都符合自己喜好的味道吞下去之后。 她单手支着脑袋,懒洋洋地欣赏着灯下美人。 过了会儿。 慢条斯理地给出答案,“你应该问我,愿不愿意和你殉.情?” …… 蔺然被她话里包含的意思惹得心脏失序地跳了会儿。 总觉得像是听到了最浓烈的告白。 这份爱意,可赌上生死。 好半晌,她才反应过来,露出笑容,像是配合地出声问道,“杳杳愿意和我殉.情吗?” 舒窈做出思考的姿态。 明明已经有了答案,却有意想要吊吊她的胃口。 然而还没有等她回答,蔺然已经倾身凑了过来,亲了下她的额头,与她喟叹似的道: “可我更想要和你一起活下去。” 第75章 灯光 舒窈明明都过了会被别人画的大饼馋到的年纪, 但是从蔺然口中听见“想和你一起活下去”的话时,心尖仍是一颤。 明明都要世界末日了,生活也因为这些异变一团糟。 可是听见她这样说。 又忽然会燃起一点关于生的希望, 仿佛被尘世折磨许久的人无意间瞥见那片桃花源。 她匆匆低头, 随意从一条触足那儿将筷子夺过, 给自己夹菜扒饭,将碗里剩下的饭吃完, 低头的时候, 落下来的长发挡住自己微微氤湿的眼眶。 很快将这顿晚餐解决, 舒窈放下筷子同她说,“走吧。” 蔺然随意指挥几根触足去将碗碟收拾了, 放到厨房的水池里面泡着, 然后让另一只打开衣帽间的门, 给舒窈挑了两套方便出门的日常宽松衣服,对着她左右比划了下: “左边这套比较休闲,右边这套经典不出错,选哪个?” 看着这两套花花绿绿的衣服,舒窈根本不记得上次这样在意服饰搭配是什么时候了。 特殊部门统一配套的外勤作战服就如同她读书时的校服, 舒适、方便, 还不用她思考搭配。 以至于她还看了会儿,发出疑惑的声音:“我买过这两套衣服吗?” 蔺然转而替她做决定,“那就你穿左边这套, 我穿另一套。” 正值深秋。 左边这套枫叶色的深毛衣, 搭配暗棕的长裙,宽松又舒适, 而右边是暗棕色风衣配米色长裙,只要身高腿长、符合衣服架子, 风衣就是衣柜里最经典的衣服。 两套还能配个情侣色,蔺然觉得很完美。 舒窈却皱了下眉头,“不想穿裙子。” 蔺然好脾气地找了条同色的裤子,“那就这个?” …… 两人换好衣服准备出门的时候,厨房里的触足已经将碗筷都放进了消毒柜,甚至还有在阳台上完成修剪枝叶、浇花施肥任务的触足。 而蔺然正在鞋柜前半蹲着给女朋友系鞋带。 被迫体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生活的舒窈不解地看着突然黏人、一件事都不让自己经手的怪物女友,“鞋带我真的可以自己系。” 蔺然正在思考怎么找合适理由能够让她之后不用走路、也就不会发现自己做得太过份的事实,闻言立即道: “我最近学了种很新的蝴蝶结打法。” 舒窈耐着性子看了半分钟。 ……有什么区别呢? 她想,反正都没有系作战靴的两重结牢固,花里胡哨的。 正准备从玄关的椅子上起来,就看见朝着自己伸过来的掌心,这次她及时地避开了。 “你不会还打算抱着我出门吧?”眼神里带着警惕。 蔺然动作顿了下。 换成略带期许的语气,“我可以有这个荣幸吗?” “不可以。” 舒窈面无表情地拒绝她,起身就想拨开挡路者,结果一步都还没走出去,膝盖就跟着一软,若非及时攀住鞋柜边缘,就要给对门的邻居提前拜大年了。 蔺然抬手拦住了她的腰,黑色眼睛格外真诚地看向她,“不抱也行,背可以吗?” 舒窈面无表情地抬眸瞪她。 察觉到女朋友即将炸毛的情绪,蔺然识趣地后退半步,只敢说出最后一句,“慢点。”- 诡谲的月光下,星河小区里难得出现两道晚餐后的散步身影,只不过其中一人脸色极臭,仿佛出门讨债。 直到走到另一处居民楼附近,因为蔺然提议用自己的特殊能力,将周阿姨体内那只怪物意识麻.痹,舒窈看着她,冷笑一声。 又想起来她把这能力用在自己身上的样子。 “不会连带着人类一起弄晕吗?” “不会。”蔺然低眉顺眼地出声解释,“本来这个就是专门用来对付【寄生种】的能力,人类只会被沾染稍许,很快就能代谢,但对【寄生种】应该能发挥最少一个月的作用。” 舒窈:“哦?原来是专门对付【寄生种】的能力啊?” 蔺然:“……” 她从善如流地道歉,“我错了。” 甚至还将当初管身体的副脑归属的触足伸过来,“都怪它那时候脑子不清醒,要不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触足:? 它扯着嗓子就发出了警报般的哭声,同时想大声指责,明明主人清醒之后也有继续做那种过分的事情—— 然后就被消音了。 舒窈没空听她俩演戏,抬手推了推蔺然的肩膀,“快干活。” 说是干活。 也不过是怪物拟态了触足,从楼下直接找到对应窗户的位置钻入,找到目标注入毒.素再返回,整个过程花不到十秒。 看现在没人会在夜色里出门,在整座繁华城市仿若经济倒退三十年的寂寥深夜里,蔺然再次试图哄好女朋友: “司徒家太远了。” “我车还留在你的小区里,我背你回去,我们开车出门好不好?” 舒窈睨她,“我是不是忘了告诉你,蔺主任,你的身份从几个月前就被登记成失踪处理了,你确定要继续用这张脸跟我在街上晃荡吗?” 蔺然不以为意,“一晚上而已。” 反正她们马上都要离开南城了。 特殊部门和各个系统此刻都一团忙碌,她有的是办法躲过这些调查的视线。 见舒窈没吭声,蔺然就背对着她,半蹲下去,“上来吧,我背你回去,杳杳,不会被人看到的。” 死撑着走了一段路的舒窈决定放过自己。 她重重地跳上了蔺然的背。 好像以为自己能靠这点重量压垮她。 蔺然笑了一声,稳稳地背着她站起来,两人的影子交叠,在月光肆无忌惮的凝视中,悠悠地在洒下清辉、无人经过的大路上一路这样亲密而过。 …… 遗憾的是,司徒家好像暂时搬离了那栋别墅。 舒窈给她打了个电话,问她近况如何,怎么没住在原来的地方,而司徒锦意外于她如今竟然有空来找自己,很快解释因为一些特殊的渠道,他们家住到了更安全的地方。 至于玄烛。 也同样待在很安全的地方。 末了司徒锦察觉到她来意不太对,“你怎么今天有空来找我玩了?最近你们不是特别忙吗?” 舒窈有选择地说:“就是领导看我特别忙,怕我出外勤累死了,才强制给我放了一天假,我晚上无聊,就想着来看看你——” 话到一半就被打断,“现在吗?你等我一下,我看看能不能回家一趟,你想去哪里啊?” 舒窈失笑。 “不用了。” 她感动于在这种时刻,司徒锦竟然还对她的游玩邀约有求必应,浅色眼瞳变得格外温和,又看了眼朋友家隐匿在夜色里的漆黑,不复往日的繁华灯火。 “我晚上就得加班了,马上就要回去,你和家里人都注意安全。” 司徒锦有些遗憾,“这样啊……” “嗯。”舒窈垂下眼帘:“你要好好的,小锦。” 说完,她挂掉了电话,转头去看坐在驾驶位上,始终耐心等着自己的人,对上那双黑色的眼瞳,冷静道: “现在,我们可以出发了。” 蔺然却从她那种近似告别的语气里察觉到什么,同她对视片刻,又弯了弯唇对她笑,“不急。” “我还有一些准备工作要做。” 舒窈:“?”- 半个钟后。 舒窈看着在家里沙发上给星星灯换电池的黑发女人,还有她身边那些调皮的触足,有的卷起线灯小灯泡、将它们当作装饰品挂在身上,有的在按充电型的小白兔台灯,拍一下,灯光就闪一下,从暖橙色切换成红色、绿色、还有忽闪忽闪的颜色。 看着蔺然突然研究起这些灯,舒窈茫然地说道,“这跟我们要去的地方有关系吗?” “有啊。” 蔺然转头示意她看桌上的一些冷菜,还有回来的时候在自助购物商店买的好多款面包,“你看看这些喜欢吃吗?还是再做点别的?” 舒窈:“?” 是幼儿园出门郊游吗!怎么还带零食啊! 她木着脸坐在旁边,触足们好像看出她的无所适从,还将从屋里不知哪个角落翻出的、装着过期零食的小柜子推过来。 【杳杳!挑!】 恰在这时,蔺然像是想起什么,又转头对她道,“对了,你之前摆在楼下的那些花,没人认领的那部分我给你搬回来了,就在阳台上。” “最近网络不太好,我找不到它们要用的打虫药和施肥药的类型,你看看有没有需要提前埋肥埋药的,还是干脆剪了枝条直接让它们过冬?” 她与舒窈商量的事情都太过日常。 好像她们只是临时决定出门旅行,以后还要回到这里生活。 舒窈被她说得内心生出不舍—— 但这种情绪,不应当在向深渊、向死亡出发之前出现。 她从喉间挤出了一句:“不用。” 然后就静静坐在沙发边,等待那个黑暗降临的时刻。 时钟一点点走到凌晨三点。 蔺然检查过这些要么用电池的小灯、要么提前充满了电的灯泡,将它们放到家里每个角落,甚至还关灯检查了一下效果。 连阳台上都给那些叶片带着清新水珠的花草们挂了盏小小的补光灯。 然后她心满意足地转头问客厅里的人:“那我们出发了?” 舒窈闭了闭眼睛。 “嗯。” 应答过后许久。 都没再听见任何动静。 她不知道这只章鱼又在磨蹭什么,蹙眉睁开眼,却没再在屋里见到刚才询问自己的人影,包括刚才还在自己身边叽叽喳喳的触足也跟着消失不见。 舒窈眼中闪过几分疑惑。 后知后觉地,她忽然往阳台的方向看去,发现之前总是非常闪耀、过于明亮的月光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不,不是消失。 是被……挡住了。 因为出现的怪物体型过于巨大,又是在黑夜中,所以逆光的这一侧红色皮肤几乎与黑色纹路隐在一起。 就在她不解于蔺然怎么吞个自己这么小的人,竟然还需要变出本体这件事的时候,忽然听见一声很清脆的,像是咬下薯片的“咔嚓”声。 同时从四面八方传来。 …… 是夜。 星河小区某栋33层住户在拉紧窗帘、使劲催眠自己赶紧睡过去,免得大晚上被月亮诱惑盯着看到变成神经病。 忽然间,就听见上方传来一声极其清脆的“咔嚓”声。 好像连钢筋都能咬断。 住户茫然地一睁眼,直接看到了头顶上正照下来的月亮,月光肆无忌惮洒在家中每个角落。 “?!” 就在他以为自己精神错乱,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跑到顶楼天台睡觉的时候,又一块黑色布直接从半空中盖了下来。 令人精神不安的呓语都被隔绝在那块黑布之下。 世界变得如此安静。 然而夜风通过整个被掀走的天花板吹进来的凉意,也是如此明显。 但这不是带走整个家和老婆一起出去旅游的【弑君者】需要考虑的事情。 露出能够将房子整个吃进去的、约莫是自己真身三分之一左右的形态,蔺然将舒窈住的三室两厅完整地吃进那个独特的空间里。 她顺便将里面曾经存放的淘汰的触足和换下来的皮肤丢出去,意思意思给楼下住户挡住月光。 然后便用意识沟通的声音去问已经住在自己身体里的女朋友: 【怎么样,杳杳,还有需要添进去的东西吗?】- 舒窈呆住了。 明明是漆黑的、在幻境里像无尽噩梦一样的空间。 现在却被一盏一盏的灯所照亮。 整个房间的总电路与楼房断裂之后,那些被提前布置好的,分布在各个地方的小灯就取而代之,成为新的光明。 连接客厅和阳台的那个大窗户上像窗帘一样,挂着暖橘色的流苏灯带,照亮了附近正好被收拾地干干净净,重新摆放整齐的,焕发着勃勃生机的多肉景观台。 角落里看起来毛茸茸的,装在圆瓶子里的灯,并不占据空间、也不会影响人走路,却像是躲在家里等待被发现的一个个小精灵。 还有卧室床边被拍亮的,方便床头的兔子灯。 浴缸里放满了热水,边缘放着的、映出星河般细碎光亮,照亮盈盈水光的星星灯。 小章鱼喜欢黑暗,也喜欢瓶子。 可是在这个只有黑暗的空间里,它却愿意为它心爱的人,用它最喜欢的瓶子盛放着这一捧捧的光明,照亮她的世界。 让她从此不再恐惧黑夜。 也不会恐惧即将抵达的深渊。 此外,它还精心照顾着那些曾深受喜爱、被精心照顾的植物,因为它们的主人后来走出了保护她的玻璃罩,去历经外面的风雨,所以它们也跟着受了些风吹雨打。 如今被重新搬回这个家,因为有人愿意耐心地去呵护它们,重新让它们变得无忧无虑,充满快乐。 以此期待,被养的那个人,也能像它们一样。 再度在灿烂的光芒中,焕发出勃勃生机。 …… 舒窈一间间房间走过,最后停在了阳台上,在补光灯里绿意盎然的雏菊花朵前。 她感觉自己的世界好像也被这一盏盏精心布置的灯点亮,像这些白色蓝色金色的雏菊一样,灿烂地露出了笑容。 心中传来坚冰破碎的声音。 邮轮里始终如梦魇般如影随形,被【冥河】勾出的那些最深的恐惧画面,反复在她入睡的每个夜晚都出现的噩梦。 被吃掉的朋友,被吃掉的自己。 都在此刻烟消云散。 她终于从那次彷徨不安、糟糕结局的旅行长梦里醒来。 看见的只有一如既往、如初见时就对她深情不已的女朋友。 不管是人类形态,还是怪物模样,都深爱着她,从未改变过的女朋友。 第76章 旅行 明明目的地是危险深渊。 甚至结果可能是迎来死亡。 但舒窈却因为这一盏盏提前安排好的, 在黑暗里点亮整个家的小灯,忽然就退却对未知结局的恐惧,甚至……开始心生期待。 好像她和蔺然并没有经历过分别, 始终甜蜜生活在一起, 而这一趟带着房子出走的旅行, 只是继邮轮之行后的,又一场浪漫约会。 从前她只在电影里看过搬走整个家一起飞向天空、飞向远方的旅行, 没想到有一天这样的故事也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只不过舒窈的版本是, 连人带房子一起被饲养的小章鱼吃掉—— 像是会发光的漂亮瓶子。 被它珍惜地藏在肚子里。 从此她们命运相连,不论走到哪里, 即便是死亡, 也不能将她们分开, 哪怕坠入无人所知的深海,长眠在同类无法探知的地下,但化作的骸骨也依然密不可分。 每一阵拂过她们的海浪,随着浪花漂流偶然路过她们骸骨的浮游生物,分解她们躯壳后, 也会携带着一部分她们相爱过彼此的基因痕迹, 就这样让她们对彼此的爱意长存。 舒窈静静地设想着这些画面。 然后在略微加速的心跳里,在欢腾的血液流动中,在微微发热的眼眶中, 发现自己连死亡的所有画面意境都想得如此浪漫, 倏而恍然。 她是爱着蔺然的。 不管是人,还是怪物。 这份爱意都已超越生死。 想到这里, 她在备受鼓舞的心跳里,姗姗回答对方问过的话。 【没有。】 这趟旅行有她们俩, 有整个家,已经足够,没有任何其他需要添置的物品了。 她说,【我们出发吧。】 …… 怪物在星河小区制造出的动静并不小,必须在引得特殊部门的注意之前离开,所以它以拟态的模式,高速朝着海港而去。 它在黎明前的月色里,跨越过小半个城市,回到大海中。 而这趟赶路般的旅程,却没有给它身体里的人带去任何颠簸感。 【杳杳,天亮了。】 当蔺然的声音传进来的时候,舒窈只觉得她们好像才刚刚出发。 彼时她懒洋洋地窝在沙发上,因为自从就职特殊部门之后,还没有这般悠闲过,从前即便是得了空闲、暂时没有任务,神经也是紧绷的,因为不知道手机什么时候就会传来消息。 现在陡然翘班,好像可以从此刻开始休无限长的假期,倒令她有些不知所措,一时间想不到自己该干什么。 而家里的电器,电子设备,全都不能使用。 只能随手翻放在书架上的那些书。 听见蔺然的提醒,她掀了掀眼皮去看阳台外的那片黑暗,以为对方是为了帮自己确认外面的时间,便应答了一声。 结果下一秒。 周围忽然亮了起来。 仿佛有强光从四面八方打向屋子—— 舒窈呆了下,放下手里刚拿到的书,快步走到阳台边。 她本来应该被关在怪物的身体里,在无尽的黑暗里,只靠着房子里的星星点点暖光聊以慰藉。 但现在是怎么回事? 站在阳台边,看见外面的金色日光跃出海面,将海中央翻卷起的浪潮照得像大片橙蓝色水晶的时候,舒窈完全怔住了。 她感觉自己被拉回了那场浪漫的邮轮旅行开头,却又比住在钢筋铁骨打造的房间,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些浪花更为真实。 好像这栋房子陡然屹立在海面上方,就这样静静停驻。 她可以在房间的每扇窗户,每间卧室里往外看不同的景。 波光粼粼安静的海,被镀上金色的油画般的海,依稀能见到陆地和岛屿绿色方向的海…… 她得见这场前所未有的美景盛宴,而这场奇迹,来自于将她装进肚子里的怪物- 屋子里传来紧凑的开门声。 舒窈在阳台看完那场恰好被日光照亮的浪潮之后,又噔噔噔跑去其他房间,等到这个屋子所有门窗都被打开,仿佛能吹进海风气息的错觉中,她才出声问: 【怎么做到的?】 大开的门外,有道熟悉的人影跨入室内。 如绸缎般的黑色长发披落在肩头,她身上的衣服还是两人昨夜出门时挑出来的那套米色长裙配棕色风衣,走进客厅的时候,她面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出声回答: “拟态。” “试了一下,变成透明的颜色,应该可以让你也见到外面。” 舒窈设想了一下那个画面,譬如现在停在海面上的大章鱼,可能变成了一团巨大的透明史莱姆。 她唇角没忍住弯了弯,然后看着走向自己的人,“那你又是怎么进来的?” 这个问题就更简单了。 虽然从【雷鸣】那里获得的能力被【灯塔】收了回去,不过比起召唤云雨、闪电、雷云,从【冥河】那里得到的控制分.身能力就简单很多。 恰好她拥有九个大脑,触足们可以各自为政,只要暂时将其中一条切断,也吞进肚子里,拟态成人形,就可以做到用外面的本体继续朝深渊前进,而自己也可以分出一部分在这房子里陪着女朋友。 等到彻底进入深渊,或者遇到较为棘手的麻烦时,再让这部分触足重新接上去,或者干脆舍弃,长出新的就行。 反正现在暂时相连,足够她的主脑意识投映过来。 “很好学的。”她做完总结,也跟着舒窈一起站在客厅大窗边,往外面看去,改而道,“我刚才还担心从这个角度看,需要透过我的身躯,可能会不太清晰,现在看来还行?” 听见她凡尔赛的舒窈:“……” 怎么总是把聪明用在这种奇怪的研发方向上啊? 她有些无奈,含糊地应了声,转开视线道,“要在这里停多久?” “杳杳想看别的吗?”蔺然跟她并肩而立,将下巴压在她的肩膀上,总给人深情错觉的黑色眼瞳专注地盯着她,“我记得之前你好像就对游轮上的潜艇项目感兴趣,现在想看吗?” “我在海里的移动速度很快,在这空间里的时间又很慢,可以带你看很多地方。” 她说话时气息都落在舒窈的脖颈间。 那股从前很喜欢的、浅淡的海盐味道,又再度出现。 舒窈闻见她身上的味道,明明知道现在她应该只是一条触足的拟态,却还是被她这样亲近的气息弄得有些走神。 注意力拉回的时候,蔺然已经将她的沉默当做同意。 …… 怪物本体像勤勤恳恳的代步工具,朝着热带海域而去。 对于舒窈而言,看到的朝阳海面仿佛就在刚才,而她因为走神得太厉害,目光无意识在蔺然身上停留很久,莫名其妙就被捧住面颊亲吻了起来—— 等到两人唇瓣分开,拉出一条透明银丝时。 蔺然又凑过去亲了她一下,探出舌尖将她唇边的痕迹卷走,笑吟吟地提醒,“看外面。” 舒窈恍惚地转过头。 阳台外不再是天空、朝阳和海浪。 而是如同整个屋子都被丢到海底,澄澈透明的海水里,本该因为人类活动被破坏、大面积死亡的珊瑚礁,却在海中怪物登陆,导致人类开始步步退离海岸线的时日里,不知不觉复苏。 在特殊部门常常被培训海洋生物种类的舒窈看着那些好像就在窗外贴着游过的鱼群,竟然一时间都想不起它们的种类名称。 怪物似乎停驻在了珊瑚礁的某个平台上。 周围都是粉色、黄色、紫色的珊瑚丛。 有的像鹿角、像枝桠,肆无忌惮地错乱盛开;有的像柳枝、像荆条,被游过的海豚来回蹭;还有的像是长在海里的灵芝,盘桓弯曲,托举出曼妙的弧度。 仿佛突然入住了海底龙宫,才得见这斑斓海底的景色,舒窈看着远处体型格外巨大的海豚,略有些震撼地问道: “留在海里的这些,都变异出这么大体型了吗?” 蔺然没忍住抱着她的腰低笑。 “不是它们变大了,”她凑过去轻轻咬住舒窈的耳垂,顺便回答道,“是我们变小了,杳杳。” 为了配合她的话语。 本来拟态透明,安安静静待在珊瑚丛里的小章鱼,下半截身体忽然恢复成黑红色,一根根纤细的触足在窗外晃过,跟她亲昵地打招呼。 【杳杳!杳杳!】 它们看起来甚至还没有旁边珊瑚丛顶端的细枝粗- 或许是有这栋房子提供的视觉庇护。 在小章鱼为了给她展现更多海洋美景,钻入交错的珊瑚丛里,让她去看藏在里面的,拍着鱼鳍在吃珊瑚丛群落的细小浮游生物时。 舒窈站在阳台上,对这场海底实时直播高清直播表现出强烈的兴趣,和小触足们用精神沟通,指挥小章鱼扒拉到珊瑚枝里,同时将凑过来的干扰因素拨开。 掌心推开蔺然的脑袋,不让她继续亲,舒窈没忘了对外面道,【我想看那个海葵!】 如花般盛开的海葵,因为内外的时间流速不同,看起来很迅速地用自己摊开的肢体,一步步重复往中央口器里塞过路过挂在肢叶上的浮游生物,六条分支按部就班、有序排队,规律进食,看着非常解压。 直到下一秒—— 变得太小的章鱼被海浪一推,也挂在了海葵的分支上。 然后咕哝。 整个房间再度被笼罩在黑暗中。 意识到此刻小章鱼待在哪里,舒窈在屋里重新具有存在感的灯光下,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等到小章鱼重新钻出海葵的肚子,飞快地跑远,让窗外的景象变成高速掠过的、带细沫的水流,她唇角的弧度都没有下去。 蔺然原本还因为带她来看这些景色、导致自己到嘴的肉飞了这件事感到扼腕。 现在见到她眼中重新出现这种纯粹的笑意,因为微不足道的事情而快乐的模样,忽然又不后悔特意耽搁的这点时间。 倘若这趟旅途的结局并不能如她所愿,那在抵达终点之前,曾停驻欣赏过的景色,就变得更为重要。 上一次的旅行,登上游轮之前,她的女朋友就是这样简单、快乐、单纯又乐观的模样,后来在游轮上经历了一些事情,逐渐像是裂开的漂亮瓶子。 支离破碎,甚至尖锐的边缘会划伤自己。 这一次。 蔺然想要重新用一段新的旅程去修复她,覆盖掉那些糟糕的回忆,让她的杳杳重新变回当初那个快乐又简单的女孩。 重新热爱生活,喜欢养花,喜欢做手工,会因为出门找不到合适的衣服而苦恼—— 然后。 在看见她的时候,能高高兴兴地向她跑过来,扑进她怀里,眼睛里落满星星地叫她: “蔺然!” 第77章 极光 她们先在热带珊瑚礁丛林里看猪齿鱼砸开牡蛎壳。 然后浮上水面看短吻海豚互相嬉戏冲浪, 如话痨般发出阵阵叫声、吵嚷不已,然后又追上一群伪虎鲸,流线修长的身形在海水中贴近、旋转, 像舞姿般优雅。 最后, 小章鱼随着洋流飘到靠岸的地方, 水生植物的根像藤蔓一样漂动的暖和海水上,恰是午后阳光照下来, 在灿烈的日光里, 海浪也变得慵懒。 一浪浪温柔的小波纹里, 棕色的树根像是海岛铺在水中的长发,在那些飘落的树枝、落叶间, 一群棕色的小精灵正惬意地翻着肚皮, 借着漂浮起来的树根或是海藻固定身形。 然后, 有的在海中叼起路过的鱼,有的面对太阳,沾着海水,在认认真真的洗脸—— 它们都没有察觉到周围混入了一只透明小章鱼。 蔺然将从前阳台上收起、支在角落里的躺椅打开来,擦干净之后, 让女朋友躺在上面, 方便她近距离看这群海獭。 舒窈坐下之前,看见了水面下的巨型海藻群,在日光海浪里呈现一团团深邃的阴影。 然而在躺下、和海獭们处于同样的视角时, 就也只想懒洋洋地眯起眼睛晒太阳了。 而且还是已经被章鱼的肌肤遮挡过的, 只有闪耀光芒、却不带紫外线损伤的灿烂日光。 舒窈支着脑袋,在认认真真地看海獭用小爪子洗脸, 揉搓着毛茸茸的、圆溜溜的腮帮子,可爱得不得了。 从这个角度躺下, 会让人有种此刻也同样漂浮在这片高纬度的海域上,被微凉的海水包围,闭着眼睛晒海水日光浴的错觉。 …… 直到看见被端到旁边的西瓜汁和切成小片的面包点心。 舒窈失笑。 虽然在空间内外看到的景象是一样的,但其实生活在这里面只会有种时间变得很缓慢的错觉,因为外面过去三十天,才等于这里的一天。 所以哪怕刚才于海底漫游、又跟着海豚冲浪,现在又在这里跟着海獭一起晒太阳,也远没有到她的进餐时间。 不过站在椅子边的女朋友看起来很想为她服务。 于是舒窈眯了眯眼睛,自下而上地打量过身旁精致又美丽的人,身姿挺拔,哪怕换身黑白女仆装也毫无违和感,能当场进入主人x女仆py片场当主角。 在蔺然因为她眼神逐渐意味深长,闻弦歌而知雅意地弯下腰,单手按在椅子扶手上,无限凑近之时—— 舒窈食指勾上了她的风衣腰带。 将人拉得胸口都要碰上自己的鼻尖,却又改而用掌心抵住:“别动。” 她无声弯着唇,在女朋友下意识停住的动作里,就这样伸出双手环上对方的纤细腰身,舒窈将脑袋埋入她的胸前,吸气呼吸时吐露的呼吸,都隔着薄薄衣料直接让对方察觉得清清楚楚。 也或许本来就没有碍事的衣服。 因为一切都是触足拟态出的伪装。 直到对方鼻尖微微动,在柔软的线条中央,若有似无地蹭了蹭,像是要以此为笔,描绘她这具身躯的阴影曲线时,蔺然才很轻地笑了下。 她低头看着怀里人的发顶。 “以前怎么没发现,”含着笑的嗓音慢悠悠地响起,“我的女朋友这么色?” 舒窈拍开她不安分的,要朝自己伸过来的掌心。 半晌懒懒地抬眸,扬了下眉梢,浅笑着回答,“因为你缺少一双发现美的眼睛。” 看见她眼中肆意展露的情绪,蔺然眼睫略微颤了颤。 她喉咙吞咽了下。 连带着本来扒拉着扶木,在海面上跟着浪潮一起飘浮的小章鱼本体,也莫名其妙触足失去力道,被一阵小风掀起的水浪,拍打着坠入海中。 阳光、浮树、海獭都失去踪影。 世界坠入海底,被那草丛般的巨大绿色海藻群淹没。 像是溺于深海,只能发出咕噜噜的一串透明气泡- 舒窈知道蔺然被自己勾引到了。 因为这只怪物总是这样,从前闻到香甜猎物的时候,就藏不好眼中疯狂的食欲,现在也没有变,黑眸被露骨的情.欲点燃,连瞳孔里流出银色也毫无自觉。 她在水草遮掩日光、好像拉了窗帘就能白日宣.淫的气氛里,故意捏了捏对方的脸颊,禁止道: “不行哦。” 拉长了声音,她眼尾含着笑意,慢悠悠地说,“我还没好。” 要怪就只能怪有的怪物之前做得太过分。 现在被勾引、被吊着,看见肉在面前摇晃却不能张嘴咬住,都是她应得的。 舒窈如此想着,看见蔺然因为不被允许触碰自己而失望垂落的眼帘,像是看到从前在外勤任务里,被自己用链子绑了一根触足、不准许继续进食的小章鱼。 那时候小章鱼被她一点点收紧链子,拽回到身边,对着【寄生种】只能看不能吃的时候,也是这样委屈巴巴的。 好可爱。 想欺负。 舒窈如此想着,忍不住想要逗得更过分一点。 毕竟小章鱼当时就算再怎么饿急眼,也还不是连咬她都不敢?甚至还要不情不愿地讨好她。 于是她忽然往椅子边挪了挪,拍了拍那点空余的位置,对蔺然说道,“要一起躺会儿吗?” 蔺然沉默地看着那点空隙,正在思考要不要干脆让这条触足变回原形。 舒窈倏然露出恍然神情,然后假装思索片刻,对她道,“那你躺椅子上,我躺你身上,怎么样?” …… 当然不怎么样。 几分钟后。 蔺然看着膝盖半压在她大腿上,俯身凑过来的舒窈,明知道她在故意折腾自己,却因为抵挡不住对方的每次主动靠近,只能丢脸地主动挪开视线,不敢和她像是带着钩子的眼神对上。 舒窈为了放松,还去换了一身非常适合居家的睡衣。 深色披肩薄衫和里面的长裙一样,都是光锻面料,这会儿随意落下的浅色长发将薄衫从肩头扫落,从下方的角度看去,直接要将那深V的领口下风景一览无遗。 舒窈膝盖挪了挪,仗着女朋友不是人,肆无忌惮地压着对方,在她身上调整更适合自己躺下去的姿势。 几次动作间,都让这根浑身上下遍布神经的触足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她或轻或重蹭过自己的温度。 “杳杳……” 最后她还是没忍住,抬手扶了下舒窈的腰,隔着薄薄睡裙,对方柔韧的腰肢好似能被她就这样握住,语气有些无奈:“别再蹭了。” 舒窈感觉到她不自觉收拢的五指力道,毫不客气地拍开她的动作,“不许碰,我腰也酸。” 蔺然僵了下。 本来想问问要不要给她揉,但想到自己岌岌可危的自制力,只好反手盖在自己的脸上,好像这样就能屏蔽主脑的意识,不去看也不去感受此刻贴上来的那道、过于滚烫的温度。 但舒窈又怎么会放过她? 哪怕已经找到了最舒服的睡觉姿势,也还是会随手在她身上肆无忌惮地又摸又捏,好像在把玩掌中名贵的玉器。 甚至还想到哪是哪,会倏然坐起来,用拇指跟食指打开,跃跃欲试地想丈量她的三围。 直到蔺然受不了地,用喑哑的嗓音问:“杳杳是在故意勾引我吗?” “嗯……”舒窈状似沉吟,在她看不见的角度,愉悦地弯起了唇,回答道,“那你也要忍住哦,只是一根触足而已,反应不要这么大。” 蔺然无声咬紧了牙- 小章鱼的本体跑到了能够看见极光的区域。 外面的天光变成了神秘的流动色,绿色、粉色、紫色的光在夜幕里,和房间内亮起的灯光相映成彰。 两人还没离开那张狭小的躺椅。 因为舒窈开始随心所欲地亲着被自己压住的女朋友,一下啄在她的面颊上,一下吻在她锁骨上,最后又倏然抬头去轻咬她的耳尖。 短短的时间里,被当作肉垫的怪物女友,微凉的身体表面都已经被作弄她的人类沾染得同样温暖。 她的理智终于崩弦,用忍耐到极致的、全然失去往日温柔的变调声音问道:“杳杳还没玩够吗?” “没有诶。” 舒窈抬手摸着她的脸,发现掌心的肌肤也被自己摸热,便明知故问地凑近,“怎么啦?是刚才晒了很久太阳,把你热到了吗?” 蔺然沉默了两秒。 然后问她,“你知道我送进来的触足是哪一根吗?” 舒窈:“?” 她又没有通过拟态看出对方本体的能力,更没办法精确分辨出这些只有微妙差别的触足都是谁。 就在她茫然疑惑的神情里,蔺然忽然抬手,将她抱入怀中,低声在她耳边说道,“正好是能够分泌出修复你伤势的黏液,让你消除疲惫,恢复如初的那根。” 然后沉默的人轮到舒窈。 “……” 安静了一会儿,她开始从蔺然身上手脚并用地往下退,眼神里还带着明目张胆的嗔怪,仿佛在质问她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早说? 蔺然被她看笑了。 毫不犹豫地抬手压着对方的腰,将人重新按回身上。 舒窈开始挣扎,转头看着阳台外的景色,“极光!极光好看的!我想看!” 蔺然扣住她的下颌,将她刚才肆无忌惮落下的亲吻,一一奉还,同时意有所指地答道,“放心,会让你清清楚楚看到的。” …… 等到两条腿被分别按上躺椅扶手时。 舒窈第一次意识到这种椅子的设计竟然还能有如此妙用。 不对,很不妙。 她将陷入躺椅竹编软席的后背努力挺直,想要抬手把在自己跟前倾身的人脑袋重新抬起,“不是、不是,我不想这样看——” 虽然从这个角度只需要完全放松躺下,就能将天光美景一览无遗,但是舒窈确定自己躺下了肯定就没什么心思看极光了。 她努力想要熄灭自己刚点的火。 直到蔺然抽出她睡裙腰上纤细的薄带,温柔询问她是喜欢现在这样,还是喜欢被绑起来的时候,舒窈喉咙里抗议的声音就消失了。 最终只能嘀咕着,侧过头小声抱怨,“真的疼……” 蔺然重新抬头,先凑过来亲她的唇,然后才低笑着解释:“听说唾液也能够起到消肿、止痛的作用,要不要试试?” 舒窈努力瞪她,“我能说不要吗?” 漂亮怪物思索片刻,冲她笑靥如花地回答:“说不定你会喜欢呢?还是尝试过再回答吧。” “那你怎么不跟我调换一下,我让你试试?”舒窈垂死挣扎。 蔺然思索片刻,摇头。 触足的拟态如果情绪太过激动,就会出现破绽,到时候指不定会吓到胆小的女朋友。 再者,现在她更想要让女朋友舒服,反正只要她想,很快就能抵达深渊,如今稍微使用一部分能力,应该也无伤大雅- 绿色的极光如限定版灯光秀,在天地间铺开的时候,海水中有无数蝠鲼聚拢振翅,无声拍打着海水,将海浪里的浮游生物都驱赶到自己的嘴边。 浪潮一浪高过一浪。 在这无人得见的天地景色之下。 黑发女人恰好再度抬头,玉白的鼻尖,桃花般的薄唇上,落着湿润水痕,甚至还有些落在了下颌附近。 她在女朋友的哭声里,笑吟吟地直起腰,用指尖揩去面上痕迹,凑近吻掉她的泪,欣赏她被自己欺负到眼尾发红,泪如雨下,好像春日里的海棠花被雨水浇淋的美景。 花瓣落在地上,碾过之后,那些粉色白色的细腻柔软就都乱做一团。 真好看。 然后,蔺然学着她之前欺负自己的话,故意出声问道: “怎么了,杳杳?” “是今晚的极光太漂亮了,让你感动哭了吗?” 第78章 喜欢 舒窈这回真的有出门旅游的感觉了。 作为深渊霸主, 这颗星球的蓝色海洋不存在任何能对小章鱼构成威胁的存在,它无处不可去。 她们可以在南极终年不化、亘古长存的巨型蓝色冰川前看日落;可以看走起路摇摇晃晃的企鹅群滑翔入水;可以在风暴席卷、拍向岛礁的千堆雪中,屹立感受海洋发怒时的雄伟震撼。 这好像才是旅行的意义。 舒窈在这诸多海洋生物一点一滴、日复一日的简单生活中, 感觉自己在陆地上被【寄生种】, 被无尽的工作, 被【灯塔】呓语折磨的痛苦,也慢慢被修补好。 彼时她看累了外面每一秒都能定格出的美景, 正躺在沙发上休息, 脑袋还枕在蔺然的腿上, 并且还要她给自己念睡前故事。 因为在极光长夜下将女朋友折腾得太过分,【弑君者】心甘情愿地领了惩罚, 甚至觉得这已经是奖励。 她伸长手臂, 从书架上取下那些与教科书并排摆在一起的中学名著, 一一念出名字,好脾气地问她要听哪本。 舒窈凝神想了会儿。 发现自己只大概记得部分内容,细节全忘了,便懒洋洋地问她,“你想念哪本?” 蔺然随手挑来《海底两万里》, 打开封面之后, 还能见到扉页上有些稚嫩的笔迹,记录着者当时最爱的一句话。 ‘你只有探索,才知道答案。’ 应该是舒窈从前读书的时候写的, 但她自己都忘了。 蔺然看着她的笔划痕迹, 仿佛隔着时光,触碰到了年幼的她, 于是出声问,“念这本吧?还挺应景。” 深渊所在的地方, 在这颗星球最深的海沟之下—— 然后需要越过屏障缝隙,才能抵达那无尽的更深处,倘若要换算这个距离,倒也能和两万里的形容贴合。 …… 应景这个词,突然勾起了舒窈不太好的回忆。 她隐约想起,之前上游轮的时候,碰见【冥河】伪装的木青,对方的手机里播放出的《泰坦尼克号》主题曲,她也跟着哼哼了两句,那时候也觉得应景。 结果呢? 结果就是旅行的结局,让那艘巨大的游轮像泰坦尼克号一样沉没在汪洋大海中,而她和蔺然这对有情人,也像故事的男女主一样历经生死劫难。 太不吉利了! 她倏然睁开眼睛,从蔺然手里夺过那本书,仔细翻了翻,“不行,故事里死人了,哪里应景?应什么景?换一本换一本。” 舒窈从她旁边拿起了《鲁滨逊漂流记》,依稀记得这个故事结局是好的,但是通过自己当年用彩色笔涂过的摘抄,以及旁边的注解,不一会儿就翻到了醒目的一行: “星期五死了呜呜呜!!” “……” 她“啪”地一声,面无表情地把书合上,直接在心中将冒险类的故事书单全部划掉。 最后,舒窈的目光落在了那本欧洲经典浪漫言情故事上,将《傲慢与偏见》往蔺然怀里一塞,这才心满意足地躺了回去。 “念这个,这个应景。”爱情故事和恋爱脑章鱼多配啊。 蔺然从听见她抗议的时候,唇角的弧度就没落下去过。 或许舒窈自己都没发现这种变化。 来之前,已经对这场出行心存死志、对未来心灰意冷的她,现在在这种挑故事的环节斤斤计较结局好坏,不肯给这趟旅程蒙上半点阴鹜的模样,实在让蔺然觉得可爱。 她喜欢舒窈极具活力的模样。 于是也好脾气地应,“好,那就念这本。”- 蔺然念着书的时候,其他操纵身体的副脑如实将外面的景象信息传达给她。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天空中那轮高悬的明月逐渐染上了不详的、暗淡的红光,起初只是让月亮看起来有些偏粉,但现在已经有非常明显的血色变化,并且中央还很突兀地出现了一条横线。 如同一只紧闭着、即将睁开的眼睛。 念着书的悦耳嗓音停了几秒。 舒窈若有所觉,平静地再度睁开眼睛,浅色瞳仁看向她,“怎么了?” 蔺然抬手抚上她的面颊,然后低头对她微笑,“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还有其他想看的景色吗?” 挑了下眉头,舒窈忽然提及另一件事:“你知道吗?我其实很不喜欢身边的人对我撒谎。” 蔺然:“……” 她表情有些僵硬。 脑海中涌出许多从前和女朋友相处时,为了暂时溜走去狩猎美食,而匆匆留下的借口。 躺在她腿上的人明明穿着宽松的居家服,长发还散落在沙发上,两人姿态如寻常情侣那样亲昵,偏偏蔺然就是从她的神色里感受出难言的压迫感。 就在这心虚的、可疑的沉默中。 舒窈睨着她的神色,又慢慢道,“以前就算了,刚才的问题,你要不要再重新回答一次?” 年纪轻轻就得了妻管严的蔺然立即道,“就是【灯塔】投映到这个世界的意识已经足够多了,祂即将登陆,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可能我们的旅游要提前结束,准备进入深渊。” 听见答案的舒窈有些无奈。 她之前就在算外面的时间,还在琢磨蔺然到底准备在浅海区逗留多久,没想到她还想着拖到最后一刻。 当即抬手捏了下女朋友的脸,她平静地命令道,“现在就走。” 舒窈可不想跟这些美丽景色是最后一次见面,也不想真的带着整个家和这只章鱼,从此只能在外面流浪。 …… 怪物恢复本体形态,向着马里亚纳海沟一路俯冲行进。 海平面上的月亮,星光,浪花,岛屿,都被海水隔绝成另一个世界,然而这才是她们真正旅程的开端。 一百三十米。 这是人类目前能够在水中举办浪漫婚礼、让海洋见证幸福的极限深度。 五百米。 这是蓝鲸下浅的极限深度。 一千米。 进入半深海带,彻底与天空和地面的所有光照隔绝。 能够点亮怪物体内空间的光,都来源于先前被布置好的这些靠电池点亮,靠提前充电储存电量,被时间缓慢延长的灯带。 周围一片静谧。 好像连阳台上的植物们也屏住了呼吸。 然后是一千五百米……三千米。 在舒窈看不到的地方,巨型黑红色章鱼无声掠过深海带的深度界限,与竖立着的、如同巨石阵般,一条条静谧无声的深色抹香鲸擦身而过。 再继续向下、向下。 越过六千米的超深海带,越过海底八千米,鱼类能够生存的最深深度,向一万米的深处行进- 因为怪物恢复本体形态,不再进行拟态,所以深海中一切都被隔绝,舒窈能够见到的就只有客厅天花板上被星星灯投映的细碎光芒。 她像是坐上了长途车的旅客,安静地等着司机宣布抵达目的地。 直到蔺然忽然出声唤她:“杳杳,你很久没吃东西,该用餐了,要吃点什么?” 紧张的,忐忑的,即将抵达深渊,面对恐怖敌人的心情瞬间被她一句话给冲散了。 舒窈无奈地看向她,“你不是在忙外面的事情吗?” “没有啊。”蔺然眨着漂亮的黑色眼睛,不解地看向她,因为还没有抵达深渊,甚至没有到海域和深渊的交际处,没有什么问题是她的触足们解决不了的。 她说,“我刚才是在想,除了把之前在岸上烤好的扇贝、海螺撒上调料端出来,还要加点什么,沙拉怎么样?冰箱里还有剩下的很多蔬菜和水果。” 虽然这不工作的冰箱和储物柜完全没区别。 舒窈:“……” 亏她那么紧张! 上次这么紧张还是参加高考! 看出她眼中的情绪,蔺然笑了下,出声解释道,“提前解除拟态模式,一是因为从半深海带开始外面就和没光没有任何区别,二是因为从这个深度往下的生物大部分长得比较随便,我怕突然从窗外路过吓到你。” 舒窈眉梢扬得高高的,对她所谓的“吓到”表示抗议,“我都没被你吓到——” 怎么可能会被那些普普通通的丑东西吓到啊! 蔺然理所当然地回答,“因为我比它们好看,杳杳喜欢我都来不及,怎么会被吓到呢?” 舒窈想了想她那比山高、比半个海岛都大的真身,陷入可疑的沉默。 …… 显然,蔺然对她的沉默很不满意。 布置好餐桌上的菜肴之后,就快步走到在阳台上佯装侍弄花草的舒窈身后,她实际上正在挑好看、开得正热烈的那些下剪刀,咔嚓咔嚓地,将花朵们的美丽定格在最绚烂的时刻。 不一会儿,手中就攒出了一大团红的、紫的,芬芳且漂亮的花束,玫色芍药、红色月季、白色百合,团团簇簇,取下发绳随手一扎,就是一束热烈的捧花。 “杳杳……” 蔺然从身后抱住她的腰,语气装得十分委屈,“你好久都没说过喜欢我了。” 起初只是撒娇。 结果说完一想,蔺然发现从她们再次相遇开始,舒窈对她说过最甜蜜的话就是把她当宠物时候的一声“宝宝。” 于是委屈就从三分变成了十分。 结果被她抱着的人偏了下脑袋,不假思索地答,“你也没说啊。” 蔺然随之一噎。 那当然是因为最初她没有记忆,等到恢复了之后又害怕舒窈知道真相,不愿意再和她一起生活。 后来更是因为【灯塔】的事情,始终忙忙碌碌。 但蔺然对她的爱意从未改变,现在也能毫不犹豫地回答:“喜欢你喜欢你超级喜欢你,我最喜欢杳杳了——” 不加掩饰的,纯粹而炽烈的情感,就这样流淌进舒窈耳中,让她想到对方还是小狗章鱼的时候,总是会跳上自己跟前,用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真挚赤诚看向自己的画面。 每一次对视,仿佛都在听她诉说爱意- 与此同时。 无限深潜的章鱼终于从地底缝隙里感受到了深渊的气息。 在蔺然叠声的表白过后,舒窈察觉到她的一时走神,也只是静静地等待,直到蔺然操纵着本体,跨过深海与深渊的界限,属于【弑君者】的气息,重回这片故土。 极具安全感的、熟悉的黑暗片片笼上它的躯体。 触足,皮肤,气息,它的一切都像刚诞生时,回到这片黑暗怀抱。 在暂时的黑暗隐蔽中,蔺然确认没有危险,这才回过神,想和舒窈说“已经抵达深渊”的消息—— 然而迎面却对上那捧错落有致、盛开得极其灿烂的鲜花。 她怔了下。 舒窈问她,“漂亮吗?” 蔺然下意识地点头。 于是对方便将花束塞进她怀里,对她道,“那就当送你出征的礼物。” 想了想,她勾着蔺然的脖颈,又亲了下她的唇,跟她道,“还有,我不止喜欢你,我爱你。” 哪怕你对我只说喜欢。 我也爱你。 第79章 灯塔 蔺然被舒窈诉说的爱意所感动。 正想将她和鲜花一同拥入怀中时, 却见刚对自己深情表白的女朋友很自然地后退半步,掌心抵着她的肩膀,很平静地问道: “已经到深渊了是不是?” “外面是什么情况?” 恋爱脑怪物只能收起自己的满腔柔情, 改而去连通本体此刻的感官。 或许是因为本体全然被这片黑暗所遮掩, 导致所有的神经都被这片黑暗所包围, 以至于蔺然心中陡然出现一种有别于从前的、奇怪的感觉。 这片黑暗好像很高兴。 高兴她重新回到这里。 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张开怀抱,接纳她、并且亲近她。 好奇怪。 ……难道这片黑暗是活的? 蔺然神色略有些疑惑, 对自己冒出的奇异念头感到不解, 直到始终紧盯着她表情的舒窈不知不觉声音也跟着放轻稍许: “怎么了?” 被她的话语牵扯注意力, 蔺然稍一走神,刚才那种玄妙而古怪的感觉顿时消失地无影无踪。 包裹着怪物本体的这片黑暗一如从前那般寂静, 不再试图向她传递任何讯息, 只是静静存在于此。 她微微蹙了下眉尖, “有种奇怪的感觉,不太确定。” 舒窈:“咦?” 她闭上眼睛,略微感受片刻,然后出声问蔺然,“是……有被什么东西正在注视的感觉吗?” 听她如此说, 蔺然便立刻紧张了起来。 她知道自己的回归一定瞒不过【灯塔】的感知, 但却没想到从前能够抵挡【灯塔】的黑暗屏障,现在竟然已经对【灯塔】意志无能为力。 杳杳明明在她的身体里,而【灯塔】已经将大部分的意志投向人类所在的世界, 为什么还能够在深渊里拥有如此强悍的影响力? …… 蔺然十分紧张。 她分神操纵着本体, 缓缓在外围之地的这片黑暗中逡巡,想要在这片生物稀少、并且自己从诞生开始就流连过无数次, 无比熟悉的地方仔细翻找些不同的痕迹。 黑红色的触足像是探照仪,一半抬起, 感受流入黑暗的海水气息,另一半则像是攀岩者感受崖壁的掌心,寸寸沿着地面的沟壑而过。 而在这个特别的空间里。 她黑眸却格外凝重,甚至有些手足无措地放下花,走到舒窈的跟前,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检查出她的异常。 又或者是。 哪怕检查出来了,也不知该如何去做。 像之前一样吗? 可是舒窈已经在她身体里了,如果再肆无忌惮地将自己的力量倾注给她,即便她摆脱了【灯塔】的凝视,也会被自己无意识的力量同化。 最糟糕的结果,是被她和【灯塔】同时异化。 瞧见蔺然紧张兮兮,张开手掌在自己身侧却连碰一下衣角都不敢的噤若寒蝉,舒窈蓦然失笑。 虽然她不知道自己在这里使用能力会不会有异常,但无可奈何的是,这些不情愿获得的异能早就在特殊部门的无数外勤任务中,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 像是呼吸对于她的意义。 于是仔细感受片刻,她又道,“盯着我的,跟之前不一样,没有那种混沌的【呓语】声音。” 应该不是【灯塔】。 然而听见她这样说,蔺然却没有跟着放松下来。 因为本体触足在这片黑暗里感受到的、流入的海水,以及地面沟壑上的那些坑洼痕迹,都和她印象中完全不同。 有奇怪的植株在这片黑暗里生长。 海水的感觉也不同。 似乎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深渊已经不知不觉地发生了一些变化,一些让她觉得不太妙的变化- 蔺然尝试让本体在黑暗中进行一些活动,同时每隔一段时间,就向舒窈确认那种被凝视的感觉是否存在。 连续回答了十多遍“还在”之后—— 舒窈都隐约感觉到那目光对自己似乎不带什么恶意,甚至还有些好奇,便干脆坐在了女朋友给自己准备好食物的餐桌上,同时单手撑着下巴打量屋内的另一人。 “你在这里生活了很长时间,不是应该很熟悉这里的存在吗?” 少小离家老大回的蔺章鱼:“……” 她确实应该很熟悉。 因为从前诞生、在这里生活过漫长时日,她甚至连海浪的呼吸韵律都一清二楚,最无聊的时候,她甚至能学着之前那株热带珊瑚礁里的海葵。 只需要将自己静静地摊开成一张饼,趴在地面上,然后就可以在某个时刻准确地伸出触足,抓住从自己面前飘过去的食物。 这会儿面对变化极大的深渊,她在“说实话让女朋友担心”以及“粉饰太平先糊弄过去”之间摇摆了会儿。 最终看了眼舒窈的神色。 老老实实地回答,“本来是熟的,不过,深渊的环境好像改变了。” 这种改变必定和【灯塔】有关。 但蔺然也暂时察觉不出什么威胁。 舒窈对她在进食之外的迟钝表现可谓是意料之中,如今深入敌后,面对如此噩耗,竟然也能平静地点点头,紧接着道,“那你有什么打算?” 蔺然还没说话,却见坐在餐桌边的人神色有些困倦,甚至抬手打了个哈欠。 然后才再度朝着站在桌边的人看去。 只不过是刚才从阳台走到餐桌边的短短时间,舒窈甚至都还没有拿起餐具进食,神色就已经大有变化—— 从原本紧绷的、清醒冷静的、时刻准备着处理突发危机的警觉,变成这幅懈怠、困顿、甚至好像下一秒就要睡过去的模样。 “杳杳。” 她声带紧绷着,关切地看向坐在餐桌旁的女朋友,“你是困了吗?”可是现在不应该到舒窈的休息时间。 舒窈对她并不设防,被她这样询问,忍不住点了点头。 然后才意识到不对劲。 她本能地摸向自己平常绑着匕.首的腿侧,想要使用外力让自己清醒过来,但掌心触碰到的却只是一片丝滑的光锻布料。 都已经忘记了。 住在家里的习惯就是换上居家服。 紧接着,她目光有些涣散,像是与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疲惫和困顿对抗到了极致,只来得及用掌心略微扶一下桌角。 “蔺然,我……” 下一秒。 她就失去意识,完全倾倒在餐桌旁。 在身形软下去时,本来就站在附近的蔺然及时接住了她,将人打横轻轻抱起来的时候,深黑色的眼眸完全冷了下来。 长眉也难得拧起。 有种难以言喻的怒火从她心头涌现。 …… 就在【弑君者】操纵着本体,改变之前的策略,更快地开始探究这片黑暗里的变化,并且试图走出黑暗,在外围之地和长生天的那片交接地带找到更多变化线索,以期解决舒窈这没来由的困顿问题时。 在餐桌边晕过去的人却陷入了一段奇怪的梦乡。 梦里一片明亮。 四面八方,前后左右都是同样的亮度。 硬要形容的话,舒窈觉得自己从前只有听见和‘天堂’有关的描述时,才能想出这种毫无光线变化的无穷无尽的白。 好亮啊。 这也太亮了吧。 她怀揣着这样的念头,在这片无尽的光芒里愣愣地待了很久,直到某个时刻,仿佛有阵风吹过她的身躯,她被吹得打了个滚。 透明的泡泡从她身侧冒出。 她想抬手看看这奇怪的泡泡是什么,然而举起来的却是…… 一根,黑红色的触足。 比她从前见过的,蔺然变化出来的所有触足都要纤细。 好像刚刚出生的章鱼宝宝。 她又吐出了一串泡泡,愣神之间,因为被这空气般的洋流席卷,飘得非常远,导致她变换了方向,居然被吹出了那片光芒地带。 亮色稍稍暗了些,附近还有出现的山石、绿色海草、红色珊瑚等等不同景色。 与此同时。 她横陈着被水流推动,得以换成从前无法做到的仰视角度。 自下而上地看向上方—— 舒窈终于见到了向这片区域洒下光芒的存在。 那无数的光线都只是从祂身体里延伸出来的细丝,祂无比庞大,高悬在上方,那些细丝导向的中央,是光亮度极高的、软软糯糯又半透明的本体。 这个角度让舒窈突然想起来自己随手带去相亲会,跟蔺然第一次相见的礼物。 水滴形的透明粉水晶瓶改造过的微景观瓶,里面还有她用橡皮泥捏出的小王子人儿,瓶口收拢卡着一颗人造月球。 曾经在做那个礼物的时候,舒窈还设身处地地带入小王子的角度,好奇被装在瓶子里的他看到那颗人造月球是什么感觉。 现在她完全知道了。 因为被这种光芒笼罩的她,也好像被困在了一个小瓶子里。 可是她现在却并不想摆脱这个瓶子,反而还有一种奇妙的安全感,只是凝神看着那团悬在半空中的,好像会无穷无尽地散发光芒的存在。 不知道过了多久。 她脑袋里冒出了一个念头:好像果冻。 也就是这个念头诞生的刹那,胃囊里陡然传出空荡荡的灼烧感,一种迫不及待的进食冲动完全将她支配- 【好饿好饿好饿——】 【吃、吃掉!吃掉!】 【呜呜呜饿饿!】 饥饿感出现时,还有微不足道的,闹腾的数道声音传进脑海中。 被饿得理智全失,完全无法抵挡这种冲动的舒窈不知不觉地被触足们操纵着身体朝着上方那团巨大的、软软糯糯无穷亮的存在游去。 想吃。 想吃掉这个又大又亮的,软软的,看起来很好吃的东西! 她眼睛里冒出了的饥饿的光,甚至在重新扒拉着、游回到那片光芒笼罩的地方时,还直接张开口器,一口咬下了其中一根从上方垂落飘下来的细丝。 “嗷呜。” 第80章 食物 舒窈变成的小章鱼衔住了那根细丝, 使劲拽了拽,发现咬不断、也扯不动,更尝不出味道。 与此同时, 一道很和蔼的笑声传入她的脑海中。 【很饿吗, 孩子?】 幽幽的细碎蓝色如雾般在面前飘开。 看见这颜色丝丝缕缕漫开之后, 她嗫嚅片刻,尝到了这香甜的味道正来源于自己本身, 因为细丝如刀, 将她细嫩的皮肉都割开了, 流出了蓝色的血液。 小小的触足像花朵一样盛开又合拢,在那些马上被海水冲淡的血味捕捉, 咂摸着给她反馈。 【甜!】 【还要还要!】 舒窈疼得神色扭曲, 直到旁边忽然探过来一只手掌, 苍白的五指中抓着一簇小小的银色草叶,轻轻地塞到了她腹下。 饥饿到昏了头的触足们条件反射地抓住,因为这簇叶子太大,它们吃不下去,只好团吧团吧把它往腹下真正连接消化器官的嘴里塞。 冰冰凉凉的汁液被嚼开, 伤口奇迹般地开始愈合。 疼痛的感觉消失。 饥饿的肚子里也填入了新的东西。 她不自觉露出愉悦的神态, 触足轻轻划拉着水流,看清楚了凑到自己身边的生物。 深蓝色的、漂亮长发像海藻一样飘扬在身后,同色的, 深蓝鳞片从与人类曲线相同的胸腹往下, 直到彻底覆盖腰往下的整条鱼尾。 注意到她的目光,对方歪了下脑袋, 一甩尾巴,游出很远的距离, 再回来的时候,两只手的掌心都是与原本相同的、让舒窈觉得吃起来风味很特别的银叶。 她来者不拒,吃草也津津有味。 也就是在这时,被她松开的、无法消化的那条白丝再度飘了过来,将同样的光亮传导到她的身上,她懵懵懂懂地抬头,在这种暖洋洋的、非常亲近的气息里,听见那道声音再次出现: 【你是为了狩猎而生的,看起来也很喜欢进食。】 【就赐予你‘暴食’天赋,以此去尝遍这世间一切美味吧。】 …… 在那根银丝,与光亮一同传导过来,令她本该被充盈的胃部再度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饥饿感时,舒窈也明白了这声音究竟来源于谁—— 是【灯塔】。 最初【暴食者】的能力,就来自于【灯塔】的赐予。 然而这些清醒的念头只能出现片刻,就被这片梦境过于强大的意志压了下去,她只能再度以小章鱼的模样继续。 因为初次尝到的食物很不错,她便眼巴巴地盯着找来叶片的那条人鱼,对方被她圆溜溜的眼睛看得退后稍许,往旁边游开,过了会儿,又回头看她。 舒窈顿悟。 八条小爪子卖力地划水跟上。 中途还被人鱼甩尾时掀起的浪砸了个跟头,被那一尾巴拍得倒退几十米,还是撞上了【灯塔】另一根细丝才勉强稳住。 努力半天白努力的舒窈:“……” 她使劲用又短又细的小触足扒拉着【灯塔】的长丝,幽幽看着游出很远的人鱼。 那条人鱼也有些怔愣。 过了会儿,颇有些心虚地游了回来,也意识到自己身型对于这条小章鱼来说过于巨大,于是对她伸出了手。 这次舒窈将她的手掌看得很清楚。 五指修长,中间还连着很薄的膜,指甲锋锐、泛着冷光,但对着自己的时候,却是平摊着掌心,露出最柔软的部分。 小章鱼先探过去一条触足,等发现她始终保持着这个姿势没动,才将自己小小的身子挪了过去,坐在那掌心上,都像是娇小的公主坐在豪宅里五百平的大床上。 人鱼小心地拢起了手心,虚虚圈着她,这次随心所欲地甩动漂亮长尾,朝着远处而去- 她们停在了一片壮阔的城池前。 它由无数罗马柱,雪白城墙,金色穹顶和一个巨大的透明泡泡组成,透明的大泡泡包裹着这座海底的神秘城池,无数条人鱼如深海精灵,在【灯塔】照耀的光芒中,游过城池外瑰丽的珊瑚礁,水草和海底树群。 捧着舒窈的这只人鱼小心地将她举起来,示意她看面前那座漂亮城池,唇瓣动了动,吐出一串气泡的同时,优雅的声音也以特殊音调抵达她耳中。 像是歌唱。 “亚特兰蒂斯……”她带着骄傲,这样介绍道。 然后,带着好像听懂了的小章鱼去找刚才那片能够使伤口加速愈合的海草。 饥饿已久的小章鱼啊呜啊呜地开始啃海草,等到人鱼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用小小的身体吃完了她数十倍面积的海草群。 人鱼:“……” 她看着小章鱼仍旧小巧的体型,意识到什么,随手抓住一条游过的海鱼,锋锐的指尖划开鱼肚,剖走内脏。 片刻后,又再将鱼剖成好几段,递给小章鱼。 吃到第一口肉的舒窈:“!” 这就是生鲜的美味吗! 她眼睛再度亮起来,然后像是小跟屁虫,小爪子粘住人鱼不肯放,同时还要对路过的每一条没见过的鱼露出渴望的眼神。 变成杀鱼工的人鱼:“……” 她似乎有些后悔自己先前路过的一时兴起,给这个小家伙喂的海草。 但看见它尝到好吃的,会忍着只吃一半,用触足将剩下的肉分成两份,一份推到自己这里,另一份推到那只发着亮光的水母那,又觉得养它也挺好玩。 随着小章鱼的成长,摆在【灯塔】旁边的食物越来越多。 不过【灯塔】始终屹立在那里,无数细丝随海浪漂浮,成为点亮亚特兰蒂斯那座城的光芒。 …… 直到舒窈完全沉浸在小章鱼角色里,每天跟着人鱼吃遍海中生鲜,脑子里只需要思考现在吃什么,等会儿吃什么? 甚至还荤素搭配,不小心将海底那片银叶的海草群吃秃了。 某一次,漂亮的人鱼出城来找她的时候,腰上的漂亮鳞片脱落许多,甚至还有红色的血液飘出来。 她蹙着眉尖,对小章鱼开口,依然是歌唱般的声音,“抱歉……今天迟到了。” 流出的丝丝缕缕红色。 飘过了小章鱼的触足足尖。 她条件反射地尝了下,莫名觉得心虚,正想去附近找那种能让伤口愈合的草叶,想起来都被自己吃完了,便化身一张大创可贴,试图用自己的八条爪子替人鱼将裂开的皮肉合上。 使劲了半天—— 触足足尖不自觉开始分泌一层黏液,涂抹而过。 人鱼若有所觉,惊讶地看着她,然后对她露出笑容,想了想,将脖子上挂着的、成年时脱落的最漂亮最大的鳞片,挂在了小章鱼的触足上。 “是给朋友的谢礼。”她说。 深蓝色,半月形的鳞片在海水中闪闪发亮。 小章鱼在她悦耳的嗓音里,愉快地翘起了触足尖,甚至还高高兴兴地回去,抱住【灯塔】闪着光的白丝,嘀嘀咕咕,说要给祂介绍自己的朋友。 朋友! 人鱼是这样说的! 除了她刚诞生时说过话,大部分时候都始终安静倾听的【灯塔】这次应答了她:【朋友?】 小章鱼以为祂也不明白这个意思,特意将人鱼重新带到这片充满细丝、始终发着光照亮海底的区域。 然后在【灯塔】面前晃了晃触足上面最大最漂亮的鳞片- 血色大片大片地漫开时。 舒窈的思绪和这只章鱼一样满是空白。 她很努力分泌出的黏液,只能刚刚好给人鱼朋友修复腰上那道裂开的小小伤口—— 可是现在。 被无数细丝切成碎块,变成一段段被血色浸染的朋友,她好像不太能拼回去。 更糟糕的是。 这种浓郁的血色,比自己从前尝过的所有,都要香甜,令她无法被满足的饥饿感再度喧嚣起来,意识与理智都跟着失控。 直到【灯塔】的声音传入她的大脑。 【这可不是朋友哦,】祂说,【孩子,这才应该是你的食物。】 【别伤心,吃下她,你们也能永远在一起。】 80-90 第81章 花笠 舒窈不想吃。 她开始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感到恐惧, 可是她既无法脱离这只小章鱼的身体,也无法令时光倒流,回到刚才—— 如果她没有带着那条人鱼过来就好了。 挂在触足上的鳞片也被浸泡在那浓郁的血色里, 面对铺天盖地包围自己的、迎面而来的血肉, 她惊恐地使劲划拉着海水, 慌不择路地想要逃离【灯塔】笼罩的区域。 不! 她不要吃! 她怎么可以吃掉朋友呢! 小章鱼一路向远处的漂亮城池逃去,她栽进那些珊瑚丛里, 努力摒弃脑海里关于那条人鱼的血肉记忆, 甚至努力忍下那股喧嚣的饥饿感。 她不想吃, 她不要吃。 小章鱼孤零零地将自己藏在都是尖刺的珊瑚丛中,自欺欺鱼地闭上眼睛, 把人鱼赠送的那片鳞就放在自己最柔软的腹部位置, 就这样强制自己陷入沉睡中。 只要睡着了就不会感觉到饿了。 在这期间, 即便触足们不肯沉睡、想要出去,但舒窈选择的隐藏巢穴结构复杂,交错的珊瑚枝尖锐不已,每当触足们因为本能的饥饿想逃离,尝试一点点向外攀援时, 就会因为着急走错路, 导致触足被划伤、被疼痛逼回。 从触足里溢出的血色漫开,伤口慢慢愈合后,这点流出的血色就反哺了饥饿的它们。 舒窈以为自己能就这样一直睡下去。 …… 直到浓郁的血腥味将她包围。 从沉睡中醒来的时候, 她发现自己的触足正在咬什么东西, 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她心中有个不详的预感,睁开眼睛就见到那片已经失去了光泽、失去生机的灰暗鳞片, 被自己不知哪根触足啃破边缘。 出现巨大的豁口。 察觉到她心情不妙,小触足立即松开了这片不小心在进食时卷到的鳞片, 小心翼翼地将它压回腹部,然后卷起面前的肉块,放到她的口器里。 【饿饿,肉肉,香香。】 舒窈这才从已经改变的、完全通红的海水颜色里看出自己所处的境地。 睡着之前能够困住触足出去觅食的那些珊瑚丛,早就大片大片地死亡衰败,变成极其脆弱的存在,触足们只需轻轻一碰,它们就会被折断。 她给自己找的牢笼,终于也困不住这头饿兽。 而她面前,则堆起了高山般的尸身骸骨。 从那独特的上半截脊柱,和下半截全然和鱼类相同的尖刺骨骼,她一眼就能看出这些都是什么尸体。 全都是人鱼。 而远处,本该被巨大泡泡笼罩,像华丽宫殿般的城池,也变得和这片死去多时的珊瑚丛一样。 巨柱倾塌、穹顶破裂,再不见那些精灵般穿梭于海水中的人鱼们,只有颓废和衰败笼罩,像一座沉于海底的废墟。 舒窈完全呆了。 可她的触足仍然还在使劲吃东西,像是饿了太久、终于得以进食,还欢欣鼓舞地将那些血肉送进她嘴里。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 她的身躯已经抵达这些堆起的血肉一半高。 她到底是……怎么长大的? 这些人鱼,都是她在沉睡时,触足们趁着珊瑚丛死亡,溜出去干的吗? 是她杀了这些人鱼?! 舒窈感觉到自己的思绪崩溃,拒绝了又一块血肉的喂养,甚至还强制所有触足们停止了进食。 它们不解地轻轻摇晃着,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肯吃,这种肉肉是好吃的呀。 【谁……是谁干的?】舒窈声音嘶哑地问- 饥饿和痛苦同时灼烧着她的理智。 在触足们感觉到她的怒意,却不能理解她的情绪,只能不知所措地摇晃时,第一条耐不住饥饿的触足悄悄往肉块的方向而去。 它想要喂主人吃好吃的,让她的心情好起来。 然后—— 舒窈就撕咬下了这条触足。 湛蓝色的血色漫开,属于自己的肢体被吃下去,然后是下一条。 血色的海洋中,章鱼流出的蓝色血液混入其中,这只章鱼在疯狂地啃咬自己的肢体。 触足们被吃掉,又缓缓地、从断裂的伤口里慢慢长出来,或许是她曾经吃光过整个海底那片愈合海草丛的缘故,她拥有了极强的再生能力。 但是她丝毫没有因此停下,只是疯了一样用自己的身躯来填补那恐怖的饥饿感。 不知多久过后。 也不知道是哪一条重新长出的,和巨大身躯相比过于纤细的触足,弯弯地碰上她的眼眶。 【不、不哭,吃,吃我】 舒窈停下动作。 其他长出来的触足们也纷纷凑到她的口器边,将自己奉上。 【我,好吃】 【我香香!吃我!】 它们感知到主脑传递过来的巨大痛苦,新生的神经细胞没有继承记忆,无法思考出原因,但是却能感觉到那股饥饿感,所以新长出来的触足都会以为,这种饿,只有疼痛能止住。 然而直到此刻。 章鱼的眼睛里才不断地涌出泪水,跟流过的海水融于一体,被这些血色稀释,只有她的触足们知道她在哭泣。 她终于停下了这种疯狂的自噬行为。 因为她知道。 不是它们的错。 如果她没有因为那条人鱼的死亡,就自欺欺人地陷入沉睡,任由身躯陷入恐怖饥饿,触足们不会在珊瑚丛死亡后出去觅食。 全部,都是她的错,是她没有喂好它们,是她没有管好它们,也是她导致了人鱼的死亡。 她又看着那块掉落的鳞片,上面巨大的豁口,似乎也出现在了她的心中。 心脏深处,有一块地方,如同那座黯淡下去的亚特兰蒂斯城,倾塌陷落。 …… 就在此时。 一只漂亮的,像顶彩色帽子的水母朝她游了过来。 她身上的色彩非常鲜艳,红的、蓝的、浅黄色的,蜇足像是短短的纸片彩带,装点在她的伞盖附近。 半透明的伞盖里,同样是这些颜色的细细蛰丝,美丽无比。 【咦?你怎么不吃?】 她一呼一吸,绕着舒窈游泳,关切地问道,【是杀完之后切得还不够小块吗?我特意让箱子它们帮忙切的呢,你得多吃一点,才能快点长大啊。】 如此说着,她又围绕着章鱼再转了几圈,【你怎么比之前又小了一圈?我好不容易才喂大的!】 舒窈定定地看着这只花竹笠般的水母。 约莫是因为视力不太好,对方看不出她眼中的恍然与愤怒,絮絮叨叨地又说道,【对不起啊,你出生的时间我不知道,本来应该轮到我带你的,但是我跑太远了——】 【‘灯塔’和我说了你的事情,说你不小心把那些食物当成了朋友,这都怪我,没有及时和你说,不要靠近那座城,那是‘灯塔’拽过来的食物,最终都要被我们吃……】 她话说到一半,就止住了声音。 因为小章鱼正飞起来落在她的伞盖上,张开口器,毫不犹豫地朝着她的边缘咬了下去。 “嗷呜” 一口啃下来几片碎碎的蛰足,还麻麻的。 片刻后,小章鱼两眼一闭,被麻晕了过去。 水母:!- 等到舒窈再度醒过来,围在身边的就不止那只花花绿绿的水母,还有其他各式各样的其他水母。 有的身形修长,通体是深蓝色,伞盖下方的蛰足像是经过繁复的编织,再长长的垂落,如同编着好看发型的少女。 有的全身粉色,蜇足又长又宽,边缘还弯弯曲曲出海浪的弧度,飘动时格外温柔。 舒窈先前从没在这片海域看过这么多的水母。 她们都围了过来。 【你就是刚出生的‘暴食’?听说你饿得把‘花笠’啃了,结果被她麻晕了,是不是啊?】 【哎呀,你的颜色好酷啊,触足也好可爱哦。】 【我知道我知道,她就是不小心把灯塔拖过来的那座城当作家的小家伙,‘花笠’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明知道有新的妹妹出生,怎么还跑那么远啊?】 被其他水母指指点点,先前被章鱼啃掉一个小边的花笠水母再次游过来,老老实实地给舒窈道歉。 【对不起,都是我错了。】 舒窈想到那座城,再想到那些不认识的、但是好像被这只水母拖去让其他水母切成一段段的人鱼,她面无表情地又追上去啃。 她要把这只可恶的水母吃掉。 【哎哎哎——】 其他水母纷纷过来拦,【你别咬她了,一会儿给她啃丑了,再说了你还想被麻倒吗?她也不好吃啊。】 舒窈一视同仁,将这些劝架的水母都啃了一遍。 没咬几口,就身体僵直地坠落到了海底。 刚才还劝架的水母们更急了,纷纷跑去找自己身上这种毒.素的解药,还有的不由分说去找拥有解毒效果的同伴,薅下一根蛰足就跑回来。 …… 小章鱼再醒来的时候。 整个深渊都知道新生的她拥有‘暴食’特性,还爱追着其他的水母啃,于是纷纷慕名而来,有的特意送上门投喂,就喜欢看她追着自己咬然后被毒翻的样子,有的就是单纯在旁边看热闹。 等到深渊里,重新出现另一座城池,她们才忙忙碌碌地散开。 只有坑坑洼洼的花笠还在试图接近她。 伞盖再不复初见时的美丽漂亮,如果那时候的花笠是一顶时尚帽子,那现在的她就是破破烂烂的草帽。 她指着远处的新城池,语重心长地跟舒窈谈心。 【你看,这座城,和亚特兰蒂斯一样,都是‘灯塔’用来补充能量的存在,里面的那些入.侵者,都和那些人鱼一样,终究是要成为养料的,这样‘灯塔’和我们才能继续生活……】 “嗷呜” 话没说完,就又迎来小章鱼的一口啃。 伞盖上又出现了一个缺口。 花笠从善如流地闭上了嘴,不再试图给她讲什么。 看章鱼只是捕着过路的鱼,还笨拙地用触足里的獠牙或者口器里的獠牙当刀,刮鱼鳞去内脏,她有些无奈地接过活,用蛰足卷起海底锋利石块,笨拙地也开始做一样的事情。 然后将一条杀得特别丑的鱼递给舒窈。 【你怎么又爱吃还爱挑食啊?】她很无奈,但是看小章鱼完全不接近那座城,也对里面出现的新生物没有任何兴趣,只好跟在她身后,开始给她搜罗海底好吃的东西。 比如海螺肉。 比如各种撬开后可以大啃特啃的巨大蚌壳和贝类。 甚至还发现了小章鱼喜欢荤素搭配的特点,搜罗过来很多奇异的海草,有的口感吃起来特别,嚼着脆、或者是沙沙的,有的呢吃起来特别清凉。 起初舒窈全然拒绝和她的交流,也不吃她递过来的任何食物,后来被花笠黏烦了,作势要咬她,却被她丢进来一块吃的到嘴里。 本能地嚼了嚼,发现挺香。 她不吭声了。 花笠开开心心地围着她游:【好吃吧好吃吧?我也觉得这个好吃的,你还要吗?快点跟我撒个娇我就带你去找。】 舒窈:呵。 她又追着水母啃,约莫是吃多了,麻.痹效果已经对自己不太管用,而花笠为了不被她啃得漏水,只能老老实实带她过去- 就在小章鱼奴役花笠水母作为自己的新杀鱼工具时。 那座新的城池,也在某日黯淡了下去。 那一日,【灯塔】的光芒无比耀眼,照亮整片深海,而舒窈认识的、不认识的那些水母们都围绕在【灯塔】周围,随着那仿佛会呼吸的光芒,舞动身姿。 红的,蓝的,浅黄的…… 她们像巨型舞蹈团,环绕着光芒,欢欣快乐地起舞,一条条美丽的蜇足相连,像是千万条彩带,在灯火里飘扬。 是海底的巨型烟花秀,也是最不可思议的舞曲。 胜过舒窈所见的一切胜景。 她盯着水母们起舞的水域看了很久,甚至一眼就能见到里面破破烂烂、还乐呵呵地扭动伞盖在转圈的花笠。 小章鱼趴在亚特兰蒂斯城池所变的废墟上,闭上了眼睛,短暂地小憩。 等她醒来的时候—— 一片半月形的、流光溢彩的鳞片被举到她跟前。 【当当当,看看你的宝贝变成什么样了?】花笠凑近她,语气里带着得意,【昨晚大家全都回来了,我特意薅了几个家伙的色彩,给你补了上去,连这个豁口都用特别的黏液补好了,漂亮吧漂亮吧?】 她还像从前一样话多。 甚至不知用什么水草,将那片鱼鳞串起来,重新系在小章鱼的触足上,然后还把修补好的鳞片轻轻用蛰足推回它柔软的腹下。 水草像是一根鲜丽的、永不脱色的红绳,串着那片鳞,让上面被反复修补又擦拭的光泽亮丽如新。 舒窈看着那鳞片,第一反应是,颜色好像不对。 她刚想暴揍花笠,却发现自己根本不记得这鳞片原本的颜色了。 举起的触足停在半空中。 她呆呆地看着这片漂亮、却陌生的鳞片。 花笠本来的得意慢慢在她的沉默里冷却,变得心虚不已,【是、是哪里错了吗?你你你、你说,我改还不成吗?】 小章鱼一动不动。 意识到自己给的惊喜好像酿成了大错,花笠水母格外不安,最后只能将自己经过这么长时间,勉强愈合了小半边的,完好的伞盖方向凑过去。 视死如归道,【我错了,你咬吧你咬吧。】 …… 章鱼的黑红色触足落在那半透明的伞盖上。 就在花笠以为自己又要破损大块的时候,奇怪的黏液被分泌、涂抹在上面,如同轻柔的抚摸,从她的伞盖一路到生长在边缘的,卡纸般的彩带蛰足上。 等到小章鱼收回触足,面前的水母已经恢复成最初见到的漂亮模样。 然后。 花笠听见了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你昨晚跳的舞太丑了。】 【下次跳好看点。】 第82章 黑暗 花笠成为了小章鱼的新朋友。 她的话比之前更多了。 大概是因为其他水母都不喜欢听她唠叨, 所以她们才把她推出来带小孩吧? 【什么呀?】听见舒窈的吐槽,花笠大声抗议。 【才不是这样的呢!因为你是‘灯塔’诞下的新品种,跟我们所有的水母都不一样, 没办法像我们一样直接从‘灯塔’那里获得知识和记忆, 所以我们当初争了好久谁来教你……】 【我可是赢遍她们的那个耶!】 舒窈仔细看了她半晌。 真诚发问:【你们比的是谁蛰足最短吗?】 花笠气鼓鼓的, 伞盖都蜷在一起,然后在接下来的时间里, 不论给她找食物、还是熟练杀鱼, 都是冷着脸的样子。 尽管舒窈看不出这只水母从四面八方不同角度看过去有什么区别, 但她还是知道对方生气了,勉强将自己吃的鱼分出最柔软的腹部肉, 用触足卷着递过去。 【好吧, 别生气了, 这个给你吃。】 花笠将鱼推了回去,气已经消了,语气却仍然别扭,【你叫声姐姐,我考虑一下。】 舒窈乖乖的, 【姐姐, 别生气啦。】 花笠:! 水母重新高兴起来,伞盖下七彩的颜色都比先前更亮,她高高兴兴地绕着小章鱼转圈, 给她扒拉过来更多的食物。 【多吃点多吃点!】 她知道小章鱼被赐予了‘暴食’的天赋, 需要吃很多很多的东西,才能勉强保持在不饿的程度。 她也知道, 其实吃这些鱼、贝壳、水草,根本不能让小章鱼感到满足, 真正能够让小章鱼本能满意的食物,是那些被【灯塔】拖进来的,充盈着不容世界能量的其他生物。 但是小章鱼从来不肯再靠近那些新的海底城池。 所以花笠便努力地给她找这些普通的食物,甚至也没有再要求小章鱼努力长大,因为她觉得自己可以一辈子给这个可爱的、和她们都不一样的妹妹觅食。 …… 舒窈当然知道花笠没有说出来的那些话。 她冷眼旁观,将【灯塔】和这些水母的行动都看在眼中。 【灯塔】也是需要进食的。 但祂实在太过庞大,深渊里也没有任何一种生物能够满足祂生存需要的能量,所以这些水母们就会被祂赐予各种能力,离开深渊远行,为祂寻找那些能够提供能量的新世界。 每个世界都有被造物主偏爱的宠儿。 这些被偏爱的宠儿,比如生活在宏伟亚特兰蒂斯城的人鱼,比如身躯遮天蔽日,尾巴遒劲有力,牙齿密密麻麻的沧龙群…… 来到深渊之后,它们都是【灯塔】的食物。 【灯塔】也基本不主动发动袭击,除却之前小章鱼刚刚出生,错误地将食物当成朋友带去祂身边,祂耐心地出手纠正,其他时候,覆灭这些食物的,都是庞大的水母群。 她们靠着数量、靠着层出不穷的毒.素,与这些新生物进行死战,而每次吃掉它们再回来,蛰足就能和【灯塔】的那些细丝相连,将自己消化的能量全部输送给【灯塔】。 这才有深渊那场盛大的舞会。 水母们是发自内心地欣喜,欣喜于她们的胜利,欣喜于她们能够反哺、供养伟大的母亲,令【灯塔】长存。 但这也是一场祭祀之舞。 因为当舞蹈出现时,就意味着又一个世界的覆灭,被堆在亚特兰蒂斯城旁边的废墟,也变得越来越多。 而小章鱼,从不参加这场舞会- 水母们逐渐知道了新生的小章鱼十分叛逆。 但是她们也没有来指责她,更没有告诉她,在看过了她的表现之后,【灯塔】决定暂时中止诞生新物种的打算。 她们只是得空的时候,像以前那样,挥舞着自己的蛰足,游到小章鱼跟前逗她,笑嘻嘻地问: 【听说你追着‘花笠’咬多了,最近都拥有她的能力了,是不是真的?我这种毒.素也不错,很有用的,你要不要尝尝啊?】 舒窈弹起触足,拍开她探过来的蛰足,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为什么会这样。 但她想到从前被自己吃光的那片银叶丛,后来就有了能够分泌出黏液、愈合伤口的能力,现在啃多了‘花笠’,也拥有这种能力,这不是很正常吗? 她转头去找吃的。 最近深渊里普通的鱼,贝壳和水草都比之前秃了很多。 舒窈吃得也比以前慢,但她已经隐隐约约预料到,倘若自己靠着吃这些存活,终有一天是要再度面对饥饿困局的。 但她不想再因为饿失去理智了。 她怕又发生人鱼那件事的误会,醒来面对不愿意面对的尸体。 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增加新食谱,意外就率先到来。 那是‘花笠’出去,作为锚点,让【灯塔】拖拽过来的,新的世界霸主—— 利维坦鲸群。 …… 鲸群盯上了闪亮的【灯塔】。 进入深渊的第一时间,就用它们庞大的体型和巨大的头颅去撞击【灯塔】,似乎对祂散发的光芒很感兴趣。 它们主动将【灯塔】视作猎物。 留在深渊的所有水母都冲上去抵御,‘花笠’冲在最前面,从这群家伙身上感受到前所未有威胁感的小章鱼看得吓了一跳,本能地朝着那边游去。 鲸群实在太庞大,锯齿和咬合力也很强,水母们的蛰足甚至没办法切开它们的皮肉,只能以成百上千的长长蛰足作为绳索,试图将它们绑缚在原地。 与此同时,【灯塔】被撞得一震。 祂的身躯倾斜时,整个深渊都跟着颤抖。 小章鱼试图帮上她们的忙,可是对比这些拥有数十米、上百米长蛰足,体型巨大的水母,还有体重达到上百吨的凶残鲸群,她的身形小的可以忽略不计。 无数的水母在战争中死亡。 就连‘花笠’那被修补好的伞盖,也破了一大半。 她们都会死。 她们都要死了。 舒窈头一次痛恨自己的不思进取,竟然没有长大一点点,现在扒拉在鲸群的身上,都像是一朵小小的浮萍。 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它们只需要稍稍摆动身体,带动的水流就足够像海底风暴,将她胡乱拍远。 【姐姐、姐姐!】 小章鱼奋力地朝着花笠在的地方游去。 在那里,无数不同颜色的水母蛰足与伞盖交织,像是一张巨大的彩色毯子,将一只仍未成年的、体型稍小的鲸困住。 她们努力想要划破小鲸鱼的皮肤,将毒.素注入其中。 小鲸鱼发出一阵又一阵凄厉的叫声,而它的母亲围在它的身边,发出愤怒的叫声,张开牙齿却只能咬下一部分纠缠在上面的水母尸体。 花笠因为蛰足太短,只能盖在小鲸鱼一侧的腮上,努力隔绝它的呼吸。 【暴暴。】 她小声地叫着给舒窈起的小名,同她道,【吃掉它。】- 小章鱼没有拒绝。 她也没想过拒绝,毫不犹豫地从花笠的伞盖下钻入,触足带着曾经从对方那里得到的毒.素,扎向小鲸鱼的腮肉。 她在那一阵胜过一阵的凄厉哀鸣中,肆无忌惮地释放本能,从来只能吃那些鱼虾蟹的触足,终于尝到了它们最渴求的血肉。 充满能量的血肉。 鲸鱼的哀鸣声渐渐力竭。 它倒在水中,巨大的脑袋像是在苟延残喘地呼吸,皮肤下一高一低。 因为幼崽的遭遇,其他本来想袭击【灯塔】的成年利维坦鲸都调转身形,绕了过来,纷纷在附近对这些水母们发动攻击。 海水里都是细碎的水母尸体。 就在偷偷藏到小鲸鱼身体侧面,想要等小章鱼出来的花笠也被发现时—— 一只刚成年的鲸鱼发出愤怒的高亢声音。 倒下的鲸鱼不再哀鸣,停止了声息。 意识到自己的弟弟已经彻底死亡,那只鲸鱼便想要朝着它尸体上的水母群撞过去,恐怖的去势能够将那块区域的水母全部碾碎。 怦! 下一刻。 海水沸腾般震荡起来。 一只巨大的、黑红色触足撕破那仅剩的薄薄鲸皮,如遒劲钢铁绳索,将这只利维坦鲸的吻部缠住,甚至阻挡了它的去势。 在鲸鱼退开之后,触足吸盘上探出的凶狠獠牙,划破了它的肌肤,剩余的水母们一拥而上,趁势将毒.素注入。 …… 小鲸鱼的尸体里,钻出一只巨型章鱼。 当她加入这场不死不休的争斗中时,她的身躯还在不断地成长。 而当她与最大的那只利维坦鲸肆无忌惮地撞在一起时—— 其他的水母都只能避退到旁边。 看了会儿,发现章鱼没落在下风,她们便纷纷朝着花笠围过去,【她怎么忽然变这么大了?】 【这小家伙原来这么能吃吗?】 她们好奇地询问。 关于“暴食”的天赋,【灯塔】只传达给了小章鱼的引领者花笠,花笠此刻便非常欣慰地为其他同伴解答: 【这就是她真正的能力。】 【能够喂饱她的,不是肉,是这些其他‘特性’,比如利维坦鲸的独特体型,撞击能力,还有牙齿的咬合力。】 小章鱼吃的从来也不是肉,是特性,是天赋。 所以才能够拥有与花笠一样的能力。 她已经做好准备,等会儿要让长大的章鱼露出柔软的肚皮,让自己用蛰足摸摸,是不是连口器的咬合力都比之前强- 舒窈反应过来的时候,这片鲸群已经被她和其他水母携手消灭了,她的体型也变得如山岳般庞大。 花笠还得游好一会儿才能到她的眼睛前方。 【吃饱了吗?】 彩色水母指了指那群鲸鱼撕碎的其他水母尸体,语气里流露出遗憾,同她道,【要不把她们也吃了吧?这样她们就也能回到‘灯塔’的怀抱了。】 舒窈想了会儿。 选择乖乖听话。 然后和花笠,和其他的水母们,一起回到【灯塔】身边。 这一次,水母们相连的、签在一起的蛰足里,还多了八条黑红色的、遍布吸盘的触足。 盛大的舞会,仿佛要和从前一样开始,不过这次,围绕在深渊【灯塔】旁的水母,数量骤减了很多。 在灯塔那无数雪白的细丝漫过来,即将接入她们的蛰足时,花笠却忽然在所有水母意识相连的频道里出声道: 【妈妈,可不可以让她们回来?】 其他水母听见,纷纷附和。 【对,我们这次把那群可恶的鲸鱼全部都吃完了,有很多很多的能量,可以重新让她们回来吗?】 她们央求着【灯塔】,想要深渊像从前一样热闹。 就连舒窈,也头一次表示愿意向【灯塔】供奉自己体内的能量,全部被夺走也没有关系的,她以后可以吃更多。 …… 【灯塔】安静了很久。 直到水母们听见祂的一声叹息:【可是,想要她们重新出生,这次的能量并不够。】 水母们陷入沉默。 她们纷纷表示,自己会比以前更努力的,而她们也是这样实践的。 在【灯塔】光芒照亮深渊之后,花笠身上的光比之前黯淡了很多,舒窈的巨大体型也缩水成了小小一只,连给她修复伤势,都需要趴在她的伞盖上,努力糊过去。 【不用啦。】花笠将她拨下来,温柔地跟她说:【不用修,没事的,我们马上就得出发了。】 因为答应了【灯塔】会提供更多的能量,以重新与那些死去的水母重逢,所以在这次舞会结束后,所有水母都离开了深渊。 就连舒窈,也跟着花笠越过深渊缝隙,努力抵达其他海域。 在深渊所有动植物被啃秃之前,小章鱼终于放过窝边草,出去吃其他饭了。 又因为她实在很强,所以每次她都能将自己吃成之前的庞大体型,和花笠一起回到【灯塔】的身侧。 直到【灯塔】的光芒愈发明亮,仿佛能亘古不熄时。 水母们围在祂的身边,又一次问祂,可不可以将之前的姐妹们复生呢? 亮着光的、细白的【灯塔】蛰丝探来。 伴着祂混沌的声音落下。 【可以。】 祂说,【不过,你们需要和她们一起重生。】- 【灯塔】对这一批孩子实在很不满意。 她们本该是祂衍生出的武器,是祂延伸去其他生机勃勃的世界的、更长的蛰足,可是现在她们都在做什么? 她们生出了不该有的情感,甚至还要求祂牺牲自己的能量,去复活早就死去的那些武器。 祂觉得自己应该早一些行动。 在她们包庇暴食者,私底下还将那个叛逆的孩子夸成是深渊独一无二存在的时候,就收回她们的天赋与生命。 下次,祂会记得制造出不需要这么多情绪,只需要为祂的意志服务,执行祂命令的存在。 否则就会像现在这样—— 在祂说完那句话之后,处于水母群中的章鱼立即拉着花笠后退,松开了与其它水母相连的触足。 她已经猜到了【灯塔】的打算。 现在漆黑的眼睛里充满了戒备。 也因此,在【灯塔】通过蛰丝收回对那些孩子的赠予和生命时,这次的舞会不再有曼妙舞姿、没有那些彩旗般飘扬的颜色。 有的只有一具具黯淡无光的、变成灰色的,失去生机的水母尸体。 无数尸体堆起在【灯塔】本体旁,她们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就用自己成为了反哺祂的养料。 而【灯塔】只是对她们这两个逃离的孩子叹气。 【相信我,重生之后的你们,会比原本更优秀。】 …… 舒窈早就觉得不妙。 从【灯塔】第一次听见花笠问的问题,陷入漫长沉默开始,她就预料到那些水母的复生将是困难重重。 但她没说。 因为她觉得,只要花笠姐姐高兴就可以了,她愿意陪着花笠去做任何事,变成【灯塔】的工具也没关系,只要这次能够将在意的家人留住就好。 可是…… 同样情感充沛,平日和其他水母们打打闹闹互相聊天,一起作战的花笠,目睹她们以这种形式回到【灯塔】的怀抱,似乎完全呆住了。 她愣愣地被还没交出能量的小章鱼拽着躲过【灯塔】的细丝,被舒窈带着一路往【灯塔】触及不到的地方游。 直到逃出很远很远。 小章鱼用两条触足捧住她的伞盖,轻声安慰她,【别难过了,姐姐,还有我呢,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你看看我,别难过,好不好?】 她把自己藏起来的那片,曾经被花笠修好的漂亮鳞片拿出来,小心地系在了花笠的伞帽旁边。 每一阵海浪流过,那块鳞片都会像水中风铃,飘扬起来,让她变得更加漂亮- 从那天开始,花笠拒绝了任何跟外界的交流。 舒窈完全能理解她的状态,学着她从前的样子,给她搜罗深渊边边角角的奇怪食物,跟她分享好吃的,将自己以前偷偷吃完、从不分给她的美食也找了出来。 可是这只水母没有再进食。 她深陷同伴死亡的悲伤无法自拔,甚至自责,如果当初没有向【灯塔】提出那个要求,是不是其他还活着的水母就不会死? 她郁郁寡欢。 小章鱼治不好她,只能看着她就这样慢慢憔悴。 就在小章鱼再也不出去觅食,就这样陪着她待在深渊废墟里,想和她一起陷入愈发漫长的沉睡时,一只水母飘过了她们在的地方。 【咦?】 那只水母戴着蓝色的大帽子,边缘还有繁复的花纹,好奇地用蛰足扒拉着废墟的边缘,出声问道,【这里怎么也有同伴?】 那是花笠第一次对外面的话做出反应。 随着冒出来的水母越来越多,粉色的,紫色的,小小的一群环绕过来,她也跟着动了动蛰足。 舒窈却对此非常警惕,她对这些被【灯塔】重新诞下的陌生水母没有任何兴趣。 但花笠却仿佛看见了从前的同伴。 起初有章鱼的阻拦,她还只是在废墟里愣愣地抬头去看其他水母环绕在自己身边,后来终于有一天愿意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是: 【我想和她们一起玩。】 舒窈低头看着自己黑红色的、无论怎么样都变不成水母形态的触足,陷入了沉默。 很久,才开口道,【姐姐要早点回来。】 她说,【我找到了很好吃的东西,我会给你带回来的。】 …… 那天花笠准时回到家,比从前的所有时候都要快乐,她鼓动着伞盖,跟小章鱼说,她错怪了母亲,那些姐妹真的重生了。 她们和以前一样,只不过忘记了从前。 舒窈想起【灯塔】说过的话,却不愿相信。 但她看着每天都出去找那些水母,和她们一起跳舞,和她们拉着蛰足在深渊畅游的花笠,说不出一点破坏气氛的话。 她也曾暗暗跟上去,想偷偷看看那些水母的真面目,却没发现什么端倪,后来只好专注地在家里等花笠慢慢被这些似曾相识的面孔治愈。 因为深渊里能吃的东西变得越来越少。 所以出去狩猎的舒窈,跑得也越来越远。 直到有一天。 她回来的时候,家里没有花笠的身影。 她游遍整个亚特兰蒂斯废墟,用触足去摸那些柱子碎片和砖砾,来回找了四五遍,只在角落里找到了一片红绳断开的鳞片。 它很久没被保养了,又重新变得黯淡下来。 是姐姐主动丢掉它的吗? 就像丢下她一样? 小章鱼呆呆地这样想着。 却还是不肯相信,游出去找每一只路过的水母,想要问问她们有没有见过花笠- 【没有啊。】 【我们当中没有叫做花笠的。】 【你又是谁啊?我怎么从没在‘灯塔’身边见过你?】 那些水母们好奇地围着她,舒窈没管她们,仍然埋头在这偌大的深渊,想要找到那顶色彩纷呈的伞盖。 可是她怎么也找不到。 除了【灯塔】所在的区域,哪里都没有她的姐姐。 她游一段,就折返回那些废墟一次,生怕自己错过对方回家的时间,但废墟里再也没有那道身影。 直到她找到几只眼熟的、平日花笠很喜欢一起玩的水母们。 【没有呀,】她们讶异地看着她,【我们今天没看到她呢,你要不要去其他地方找找?】 舒窈只能再继续游。 不知道在这片区域游了多久,筋疲力尽地想着,要不要去【灯塔】身边找的时候,她忽然听见了窸窸窣窣的聊天声。 不再是从前那样带着好奇和善良,而是极具恶意。 【嘻嘻,那个叛徒,杀死了吗?】 【我本来想将她带回‘灯塔’身边,可是她怎么配?只有像我们这样的乖孩子才配待在母亲的身边,她这种叛徒不可以。】 【她不是很喜欢那片破烂的地方吗?就长眠在那里好了,还有那只傻傻的异类,要不是她太警惕,她俩能埋一块呢。】 【你们猜,那个笨蛋还要找多久?】 【哈哈,永远找不到啦!哦我知道那个异类的名字,是章鱼,是‘灯塔’不小心生下来的异端!】 …… 舒窈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当初捡到鳞片的地方。 触足们仿佛知道她要做什么,开始变身刨土的工具,使劲扒拉那些砖块碎石沙砾,现在这些普通的建筑垃圾已经不会划伤她了。 不知刨了多深,她看见了地面下的那只熟悉的、半透明的伞帽,里面的颜色都黯淡了大半,可是仍旧在呼吸般地动弹。 她的蛰足被撕扯得破破烂烂。 比从前都要糟糕。 可是她还活着。 直到被小章鱼挖出一半,还很轻地打了个招呼,【嘿。】 她说,【刚才突然想和你玩捉迷藏,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你找到了?你还挺厉害的嘛。】 舒窈默不作声,使劲挖,想把她的其他部分都挖出来,那根能治愈她的触足也使劲分泌着能让她恢复的黏液—— 可是花笠体内有其他毒。 那些新生的水母,更新换代的剧.毒,也是没被小章鱼尝过、还没来得及产生抗体的毒。 她不想让小章鱼做无用功,于是出声道:【暴暴,你说对了,她们真的……和以前不一样诶。】 【你别不说话嘛,你跟我说两句啊,你是不是生气了啊?】 【别挖了好不好,我现在好丑,我不想被挖出来了……】- 舒窈默不作声地,直到重新在这废墟下见到花笠的躯干。 蛰足一根不剩。 彩色的部分黯淡了大半,剩下一半还漫着不详的黑色,而她的黏液怎么涂抹,都没有能让那片恢复如初。 甚至中央核心的器官也已经变了颜色。 花笠又对她开口,【你别难过,是我乱跑,我应该相信你的。】 好像直到此刻,她才清醒过来,意识到从前的姐妹们再也不会存在,那些相似的水母躯壳里都是陌生的存在。 她语气变得很温柔,就像第一次来找小章鱼的时候那样。 【她们给过我选择的。】 【我本来想回到‘灯塔’的怀抱,可是我怕你独自留在这深渊里太孤单,所以我选择留在这里——】 【暴暴,你把我吃下去吧,这样姐姐也能永远陪着你了。】 这是舒窈第二次听见这个要求。 曾经她真的以为是自己弄错了对食物的情感,擅自对【灯塔】的食物产生了感情,将对方当成了朋友。 就像是家长带回来了一只小狗,孩子以为是能陪着自己的宠物,互相陪伴着玩了很久,某次回家却见家人磨刀霍霍,将那只小狗做成了狗肉大餐。 所以她不再靠近小狗。 也不靠近每一只像宠物、像食物的存在,只和家人一起玩耍。 可是这一回,【灯塔】却将屠刀也举向了她的家人。 内心那块坍塌过的地方,轰然倾陷、塌出比从前更大的空洞,那是被挖走了友情之后,又被挖走亲情的空洞。 祂该死。 那些欺骗姐姐的拥簇者也该死。 小章鱼的脑海中不期而然地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 她想起自己刚刚诞生时,最先产生食欲的存在,想到自己曾经吃下去的那些种族天赋,冷静地判断,现在那些细丝,应该不再会划伤她柔软的皮肤和口器了。 既然【灯塔】不愿意将那些家人还给姐姐,那她就去帮姐姐夺回来,这样姐姐应该不会再孤单了? …… 【暴食者】重新出现在【灯塔】面前时,不光吃掉了祂刚刚生产出的所有新生水母。 还将祂的蛰丝也毫不犹豫地咬下。 曾经被赐下的【暴食】天赋,伴随着如利维坦鲸一样的巨大体型,撞向【灯塔】之后,还从祂这里,同样吃掉了更多—— 第一口。 她就夺走了【灯塔】自诞生时就拥有的不死天赋。 只要有这项能力在,【灯塔】就能够在能量超负荷的濒死时褪去躯壳,带着从前的记忆,再度开始生长。 然后,她吃掉了三分之一的【灯塔】身躯,那些都曾经与花笠的同类们相连,携带着她们、或者是从章鱼这里得到的能量。 与此同时,【灯塔】也无比愤怒地用那些细丝切开她的触足,试图将自己的天赋夺回,却发现这项被分离出去的【暴食】能力,恰好与自己相克。 祂无法收回她的【暴食】能力。 就像是自然界诞生的太过强大的掠食者,终有一天,身边会长出克制自己能力存在的植株。 或许从祂想要生下第一个异类开始,就注定了这场命运。 为了存活下去,【灯塔】只能立即开始无限繁衍后代,然后就连这项【繁衍】能力,也被吃下去。 被【灯塔】能量喂得过饱的舒窈,陡然停止了攻击。 她感觉到那种前所未有的奇怪燥热,几乎令她失去理智- 【弑君者】出现的那一日,并不是被【灯塔】和那些新生水母打败的。 她是自己离开的,带着大部分的【灯塔】蛰丝,将它们妆点在死去的花笠身旁,然后,自己也趴在了旁边,想和她成为整整齐齐的一家人。 吃下部分【灯塔】,非但没有让她觉得满足,反而感觉心中那个空落落的,坍塌的地方更大了。 黑暗不断倾塌、陷落。 连着她的三颗心脏一起侵蚀。 不知过了多久。 那片黑暗从她巨大的身体里漫出来,慢慢变成浓雾,将她和那片废墟包围,曾经闪亮的半月形鳞片,和那片花笠的墓地,一同被黑暗吞吃。 失去了朋友、也失去了家人,孤独的【弑君者】心存死志。 然后,这份痛苦和【不死】天赋互相对抗,直到在她体内衍生成新的存在,让她能够重新活下去的存在—— 黑暗如浓雾翻滚,越来越剧烈地颤抖。 然后在某一天,它平静了下来,从里面钻出一只有着黑红色触足、可爱的小章鱼。 小章鱼懵懵懂懂地睁开眼睛看着面前这片深渊,眼中充满了澄澈与好奇。 然后。 它聆听到来自体内的其他稚嫩声音。 【呜呜,饿饿!】 【饿饿,饭饭!】 第83章 小鱼 “杳杳、杳杳?” 略有些着急的呼唤声, 终于将舒窈从那场漫长的梦境里唤醒。 彼时她还是一只小章鱼的形态,却因为只在满是废墟的外围之地探索,感到格外无聊, 想要回到黑暗里睡觉—— 然后那片黑暗就将她这种糟糕的情绪全部都吃了下去。 等到她再次睁眼, 又是一次新生, 可以像第一次出现在深渊那般,好奇地将自己早就熟络无比的地方, 当成全新的、从未见过的乐园, 自娱自乐地玩上很久。 偶尔几次。 她在吃腻了附近海产, 或者是对这片区域不再报以兴趣时,也会离开黑暗, 好奇地朝着【灯塔】方向而去。 然后在半路上遇到被【灯塔】迭代无数次, 已经完全以祂的意志为最高目标, 不再具有任何个人感情和独特思维的水母们。 它们甚至也可以没有像花笠那样独特的名字,而统一以【殉道者】为名。 每次被【殉道者】发现她的不同时,小章鱼就会面临追杀,有时能打赢,有时赢不了, 但最终结局, 总是她回到那片黑暗。 于是。 深渊从此多了关于一代又一代【弑君者】的传说。 而舒窈在经过第一段完整的、漫长而痛苦的梦境之后,之后的其他就都是碎片,她感觉自己好像被困在一段荒芜的、被时间遗忘的角落里。 直到蔺然的声音, 穿过那片黑暗, 重新抵达她的世界。 …… “杳杳?” 这次,落入耳中的嗓音变得更加清晰。 舒窈睫毛颤了颤, 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 浅褐色眼眸在客厅暖色灯光照耀下,回到这个真实的世界里, 最先映出正抱着她的人模样。 比大部分人颜色更深、更黑的长发,还有轮廓深邃,只要稍稍专注,就可以传递出深情脉脉、让人轻易陷入她情感漩涡的双眸。 舒窈眼神还有些恍惚,情不自禁地又眨了眨眼帘,想要确认自己所见的是否真实。 眼睫扑闪。 就有不堪重负的、更多的热意从眼眶边滑落。 蔺然看到她这副模样,有种心脏都被揪起来的感觉,用微凉的指腹拭过她眼尾的泪,神色里有不知所措,甚至有些惶恐。 她在舒窈沉睡的这段时间里,努力了很久,想要搞明白恋人异常的原因。 为此。 在这个房子里的触足分.身,时时刻刻都将人紧紧抱在怀中,一刻不敢分神地关注舒窈身上的变化。 同时操控在外面的本体,走出这片包裹着自己的黑暗,去探索深渊环境的异变,会不会是间接影响舒窈的缘故。 她碰上了不少被【灯塔】召回的【殉道者】。 即便暂时有一条触足没有再生,但是仅仅用剩下的七条,蔺然在和它们的斗争里,也没有处于下风。 因为舒窈将她养得够好,在陆地上的时候,用了几乎整个南城的【寄生种】来喂养她。 倘若不是察觉到怀中人睡着睡着开始流泪的异常状况,或许蔺然此刻已经因为烦躁,追过去将这些【殉道者】屠戮殆尽- 打断蔺然思绪的,是怀里人在久睡之后,坐起来的第一个动作。 舒窈张开双臂,坐在她的腿上,紧紧地环住了她的脖颈,甚至还将自己的脑袋也埋入其间。 方才被她指尖擦走的热泪,现在继续淌落在她的衣领、肌肤上。 自从再见面到现在,舒窈就没有再对她展露这样毫无保留的、全身心的依恋状态,蔺然不由更为紧张。 她一手环上女友的腰身,另一手掌心抚上对方后颈,语气放轻了很多,像是怕吓到她,“怎么了,杳杳?” 舒窈闭上眼睛,任由那过度真实的梦境残留下来的情绪,后知后觉地倾泻而出。 她终于知道,进入深渊之后就落在自己身上的凝视目光,究竟来自于谁。 ——来自蔺然的过往。 存在于深渊的这片,能够抵御【灯塔】凝视,与祂意志对抗的黑暗,是从【弑君者】身上剥离出来的【暴食】、【不死】能力,与之一同埋葬的,还有拥有这些能力时的过往。 那片由人鱼朋友赠予的鳞片,那座成为废墟的亚特兰蒂斯城,以及埋着她唯一亲人花笠的坟墓,坟墓里还有其他留下过同伴能量痕迹的【灯塔】蛰丝。 这些所有。 都被悲伤的、痛苦的小章鱼全部剥离了出来,因为只有这样,她才不会被这些痛苦折磨、杀死。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 【灯塔】最不满意的一批子嗣造物,其中也是仅剩的、最特别的那一只小章鱼,好不容易遗忘了这些痛苦记忆,却阴差阳错地在祂的拥蹙者们又一场追杀下,飘到了新的世界。 在那里。 她降临到了一个普通的人类身上,因此得以用人类的身躯,用人类更加细腻敏锐的七情六欲,邂逅另一个人,然后同样在这个人类的身上,倾注了极致的情感。 因为她的喜悦而欣喜,因为她的痛苦而痛苦。 最后将这份爱,再度带回了深渊里这片黑暗。 舒窈被唤醒、离开这段梦境的时候,就隐隐约约地察觉到,那片黑暗是蔺然的自我保护,在感受到她的回归时,它就一如从前那样凑上来。 以为又要吃掉小章鱼的不好的、糟糕的情绪和记忆。 然后。 它看到了被小章鱼捧在心尖上的,闪闪发光的人。 或许是好奇,或许是与小章鱼共鸣、牵引了本能,也想要靠近她,所以这片黑暗才会不由自主地接近舒窈。 然后这种接触在无意间,让她深陷这一段承载着无数回忆的梦境,让她触碰到了蔺然遍体鳞伤的过往。 …… 舒窈猜测或许是因为自己的异变来自于蔺然。 所以才能够在某种程度上和她同频,意外读取到这些。 获得这种能力之后,舒窈第一次庆幸自己能够拥有它,然后提前明了这片黑暗存在、还有深渊对蔺然的意义。 在女朋友轻声的询问里。 她慢慢摇了摇头,勉强出声道:“我可能就是之前太累了,所以才睡了一个觉,顺便做了个噩梦。” “嗯?” 蔺然抚在她后颈的掌心顺着脊柱往下挪了挪,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像是在哄小孩,语气也极具耐心: “什么噩梦?” 仿佛她们并不是在危险的深渊,也不需要面对【灯塔】这样的敌人,此刻只不过是一起依偎在午后的家中,闲话家常。 这样的温暖,和蔺然曾经经历过的那些相比,天差地别。 舒窈怎么舍得让她重新背负那些苦痛? 她捉起蔺然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位置,感受着自己此刻每一下心跳都带着微微的、针刺的疼痛,学着以前什么都不知道的单纯模样,跟她软声撒娇: “这里,有点疼。” “你抱抱我吧,抱抱我就不疼了。”因为那些疼痛,自己看过就够了。 蔺然的三颗心脏都要在她的撒娇里融化成水,当即收拢了臂弯的力道,想尽量给足她安全感,同时又小心翼翼地、怕让她感觉到疼痛。 她不知道舒窈是怎么了。 怕她是出现了不可知的、其他异变,又怕她疼痛难忍、只是现在用撒娇敷衍自己。 所以简单的拥抱,也让她再度蹙起眉尖。 在这甜蜜相拥的时刻,心中漫开有些失控的酸涩- 直到舒窈出声问她,“在我睡觉的时候,你有发现外面的什么变化吗?” 蔺然仔细看过她的神色,确认她不是在和自己伪装,好像真的只是做了一场过分糟糕的噩梦,这才神思不属地回道: “没什么。” “多了点奇怪的植物,还跑回来了几只吵闹的老鼠。” 结果舒窈好奇地追问:“什么植物?” 蔺然并没有意识到,她这个问题里透出一股仿佛对从前深渊环境的熟知,毫不设防地回答,“一种银色的草,叶子还挺好看的。” 但是她并没有要触碰的打算。 因为现在深渊的环境在变化,虽然对她没什么影响,但毕竟被她珍藏的人还暂时只是脆弱人类,她怕随意将深渊的东西带进这个家,会影响到舒窈。 谁知舒窈在听见她的描述之后,却有些怔愣。 然后。 神色里露出几分咬牙切齿。 在心中咒骂了数遍缺德【灯塔】的杀人诛心,舒窈忍不住地道,“可不可以让我看看?” 蔺然有些踟蹰。 舒窈想到现在【灯塔】本体仍然留在深渊,而蔺然又没有将那些能力找回,也不想她遇到危险,只道,“不看也没事,我就是随便好奇一下。” 她就这样抱着蔺然的脖颈,出声跟她说,“要不,我们回去吧?” 听见她的这句话,蔺然很诧异。 她完全能明白舒窈对于那不可控的、未知异变的恐惧,之前甚至还鼓励自己探寻深渊里隐藏的秘密,但是为什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就改变了主意? 是和那场她所做的噩梦有关系吗? …… 从获得这些特殊能力,然后被特殊部门当骡子使着出外勤的时候,舒窈就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这座城非要她来拯救不可吗? 后来她被分配到那个诈.骗组织任务,被丢到广场舞人群里分配打探任务,却做得非常不好,被鲁仁按着休息,在旁边无所事事地晒着太阳,甚至还能抽空帮一个卖花的小姑娘出主意,让她能将花朵包装得更好卖出去的时候。 舒窈忽然就明白了。 就算没有她这个异能者,事情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也像如今的末日。 她蓦地想起了年少时读过的一个小故事。 数以百计的鱼群被狂风带着的海浪一起卷上滩涂,有个小孩沿着沙滩一路前行,一边走,一边把这些鱼一条一条地抛回大海,可是面对遍布整个沙滩、数以千计的鱼,即便他从早到晚不眠不休地努力,也没办法将所有鱼丢回海中。 有人嘲笑他,说这只是杯水车薪,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但小孩却回答说,这条小鱼在乎啊。 然后他捡起下一条也丢了回去,“这条小鱼也在乎。” 舒窈知道自己能力有限,永远也做不成什么所谓的“救世主”角色,她永远都只能去做力所能及的事。 倘若【灯塔】带来的厄运,是需要一只小章鱼背负起那些生不如死的痛苦,以牺牲自我的方式结束,那她绝不容许。 因为小鱼在乎。 她也在乎。 她很努力才把她的“小鱼”养回现在的模样,她不要这只小章鱼再被过往的、已经不可追的苦痛折磨。 她要她的小章鱼就这样简单纯粹地快乐,只要思考出现在面前的东西能不能吃,好不好吃,这就足够了。 第84章 异变 舒窈在提议完离开深渊、回到陆地之后, 还真的开始现场规划以后的生活。 就这样坐在蔺然的怀抱中,语气轻快地列着计划: “人类应该会先选择把月球这颗卫星打碎,以此减弱【灯塔】的影响, 之后应该又能苟一段时间。” “你要是喜欢生活在海里, 我们就像之前那样, 在四大洋的海域里一直旅游,什么时候腻味了就去岸上透透气, 或者补充采买一些生活用品。” “反正在你这个小空间里, 我们度过的时间会比外面慢很多, 等我们实在没事做了,再考虑结束这段休假, 我继续找个班随便上上也不错……” 她描述的画面实在很悠闲美好。 就像提前步入了退休生活。 蔺然眼神温柔地注视着她, 几乎就要被说动了—— 也就是在小章鱼心动的刹那。 视力比寻常人更优越的她, 立即注意到了在暖色灯光下,舒窈散落在肩头的浅色长发下,暗光的脖颈肌肤似乎纹理有刹那的改变。 好像浮现出圆圆的、眼睛一样的图案。 她反应极快地抬起掌心,覆上对方温热细腻的颈部。 舒窈整个人抖了抖,一下子忘了要说什么, 话停了几秒, 才对自己被触碰的巨大反应感到不解,用脖颈在蔺然的掌心蹭了蹭,好奇地问她: “怎么了?” “是头发沾在上面了吗?” 发觉女朋友深黑的眼睛专注地凝视着自己那片肌肤, 舒窈还以为是不小心沾到了什么东西。 嘴上说着麻烦对方帮自己取下来, 身体却比她更欣喜于那道微凉温度的靠近,下意识地又用脖颈肌肤亲昵地、想要和她贴更多。 …… 蔺然被烫了似的撤开掌心。 睫毛也跟着很轻地颤了一下。 在意识到舒窈的那片肌肤, 像是陡然生出自己的意志、并且还在自己的掌心触碰时开始呼吸,一下一下地微微鼓起, 主动与她触碰时,蔺然头一次知道什么叫做“被惊吓”的感觉。 从心脏里流出的血液好像慢慢结冰,冻结。 明明从前见到再多形态各异的【寄生种】,她都能以美食家一样的角度去品评这些畸变能够给自己带来的新口味尝试,甚至欣然期待他们的更多异变。 直到现在。 这样的变化发生在舒窈身上。 她脑袋一片空白,就连暂时退避回那片黑暗中、潜伏不出的本体也在刹那停止了行动,整个章鱼都好像被定格了动作,完全呆滞。 为什么? 之前明明都还好好的,怎么会这么快就出现躯体的异变? 是因为之前看极光的时候,她使用了太多能力吗? 拟态模式下的漂亮女人一时连呼吸都完全停止。 她深黑色眼睛一眨不眨,表面上好似冷静深沉,内心却已经慌乱不已,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令舒窈恢复如初- 直到舒窈发觉她安静了太久。 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想要触碰她刚才触碰过的那片肌肤,“怎么啦?那么久不说话——” 她的手腕倏然被蔺然握住。 “刚才没注意到,”仍旧抱着她的人语气重新变得柔和,对着舒窈笑的时候,眼尾也弯出月牙般的形态,“可能是你在睡觉的时候,我抱着你没怎么注意,指甲划到了你的脖子,破了点皮。” 舒窈:“嗯?” 她失笑,自己体会了一下,没在脖颈附近察觉到任何疼痛。 “这算什么?”她说,“多小的伤,还把你紧张成这样,再过两秒都愈合了吧?” 蔺然却没有松开她的手腕。 郑重其事地重新和女朋友对上目光,她道,“我很在意啊,帮你找创可贴贴一下怎么样?” 舒窈:“……” 她难得感到无奈。 被蔺然小题大做的样子惹得忘记了刚才察觉到的不对劲。 最终只能随她,“你喜欢就好。” …… 不多时,舒窈脖子上多了一片闪亮的、黄澄澄的海绵宝宝创可贴,亮丽可爱的颜色,因为和小宠物先前伪装的颜色相同,让她对着浴室镜子看了好一会儿。 蔺然从身后抱着她,掌心隔着衣料,环住舒窈的腰身。 她刚刚以深渊的海水环境太冷、怕自己本体在这里待久了,让外面温度传达进来的理由,硬要帮女朋友换上长袖的居家服。 这样就可以尽量减少她们俩直接的接触。 蔺然再也不想在她的肌肤上触摸到那种会呼吸、好想马上就能生长出自我意识的奇怪皮肤。 而今,她将下巴轻轻压在舒窈肩胛骨最边缘的位置,出声问她,“可爱吗?” “可爱。” 舒窈挑了下眉头,视线往前,跟镜子里的她对视,拖长了语气,像是哄自己家闹腾的小狗:“创可贴可爱,和创可贴颜色一样的小章鱼可爱,给我贴创可贴的女朋友最可爱——” 蔺然在她直白的夸奖里露出了笑容。 准备好的理由正好在这时候说出来,“你刚才的提议,我觉得不错,不过在你睡觉的时候,我的本体去这片黑暗外的地带看了看,【灯塔】召回了很多的【殉道者】。” “它们有点太碍事了,恐怕我们一时半会儿还不能轻易离开,重新去海域旅游的计划,女朋友可能得等一等了。” 说话的时候,她连自己气息、停顿节奏和面上每块肌肉都控制得十分精准。 与心理学教科书上的情绪呈现一样精确。 唯有被黑暗包围的本体,在无人能见到的废墟上,呆呆地、内疚地,将触足蜷在自己的身侧。 对不起。 她在心中如此道,又骗你了,杳杳- 蔺然变得有些着急。 她离开那片黑暗,肆无忌惮地在外围之地行进,甚至还侵.入到长生天的边缘,试图从那些【殉道者】的身上找到什么能够让舒窈恢复的线索。 她嚼碎了它们的骨头,吃下它们那些无趣的记忆—— 但是没有。 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有。 它们只是【灯塔】流水线一样制造出的行.尸走.肉。 于是她将目光凝向长生天中央,那道永远明亮、好似不会泯灭的存在。 直觉告诉蔺然,凭她现在的能力绝对不可能对【灯塔】造成威胁,但是,这是唯一的办法。 “怦!” 浴室里忽然传来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蔺然倏然一惊,将注意力转移,拟态成人、留在空间里的触足立即朝着浴室的方向走去。 因为刚才女朋友说浴缸里的水温好像低了些,反正现在她也没办法帮上什么忙,为了不浪费那缸提前留好的水,不如去泡一泡。 在她进去之前,蔺然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别把创可贴弄掉了。 哪怕那片亮黄色的创可贴本来就是防水的。 …… “我没事,你别进来。” 在看见她的身影出现在门前面的时候,舒窈紧急提高声音。 对方已经搭上了门把手,却因为她这一句停了下来。 舒窈单手撑在台面边缘,垂眸看着自己左手手背上出现的漩涡形变化。 片刻后。 她若有所觉,抬头对着面前的镜子,侧过头,慢吞吞地沿着肌肤慢慢从边缘撕下那片明黄色的创可贴—— 果然。 底下是一样的痕迹。 她怔忪许久,又扯了下唇角,感觉有些意料之中。 光想着带小章鱼离开深渊,倒是忘了,被蔺然更纯粹的、本源的力量靠近过,触碰过那片黑暗里的记忆,自己当然会被她的力量污染得更深。 精神方面的异变果然是有限的。 最终,还是会影响到这平凡而普通的人类躯体。 舒窈又低头去看手背上的漩涡纹,久了觉得和普通章鱼的吸盘也有点像,便不禁开始猜测: 自己变异的终点是成为另一只章鱼吗? 好像也不错。 这样就能和蔺然作伴了,虽然吸盘没有她的爱心形状特别。 她自顾自地想了会儿,才姗姗拿起毛巾,开始擦从浴缸出来之后留在身上的水迹- 等到舒窈从浴室出来时,她手背上又多了片创可贴的痕迹,并且还在门前等候自己的女朋友面前晃了晃。 “刚才泡太久热水了,可能是有点头晕,不小心碰倒了先前修剪过花之后,放在台面上的剪刀。” “还好没事啦,就戳了个很小的口子。” 她自顾自地解释着。 蔺然却凝视着她手背上的那个新创可贴,一时说不出任何话。 她知道的。 舒窈发现了。 她也明白。 舒窈看见了她的‘谎言’,甚至现在还在用同样的方式安抚她。 然后在舒窈朝着她走来,想要像从前那样来拉她的手时,蔺然却非常突兀地后退了一大步,避开了她的动作。 让伸出的掌心就此落在半空中。 舒窈似乎有点无奈。 她浅色眼瞳里故意露出几分伤心,恰好是泡澡之后的状态,发丝还余着氤氲的湿润,现在那些湿润似乎也要充盈她的眼眸。 “你打算以后都不抱我了吗?”她这样问。 回答她的,是一滴很轻的、砸在瓷砖上的水声。 …… 蔺然哭了。 应该是此刻本体的情绪过于悲伤,毕竟她本来就是一只情感充沛的、多愁善感的小章鱼。 从本体里流出的泪水永远会被流过深渊的海水带走,所以只有此刻恰好跟她拟态出的触足,能在这个独特空间里相见的舒窈能见到她这副模样。 一贯温柔的、深邃的、专注又深情的,像黑曜石一样的眼睛,现在变得雾蒙蒙的。 舒窈看见她这副模样,一下子就想到在人鱼死去时、在花笠死去时,那只无助而彷徨的小章鱼。 她是如此悲伤。 不知所措地、却又无比自责地说着:“对不起,杳杳。” “对不起,都怪我。” “都是我的错。” 第85章 本源 就在蔺然因为舒窈的异变而感到无比悲伤的时刻—— 本来环绕在她周围的那片黑暗, 就像是被煮沸的水,因为她的情绪起伏过于明显,而剧烈地沸腾起来。 外面依照【灯塔】指示靠近的【殉道者】们, 见到这片它们不被允许进入的黑暗竟然变得如此危险, 不禁纷纷后退。 浓郁的黑色边缘像是雨滴, 细细碎碎地溅起。 这正是它形态不稳定的表现。 好像察觉到它的拥有者又一次出现糟糕的、强烈的负面情绪,它宽和包容地凑了过来, 想要像从前一样, 将这些不好的东西全部吃掉。 它已经非常熟练了。 丝丝缕缕的黑气, 没入章鱼巨大的身躯里,进入这片独特的、本来就和它们是一体的空间。 从舒窈的角度看过去。 就是站在她跟前的人, 身上忽然缠绕上那股令她无比熟悉的黑暗气息, 她陡然想起来这片黑暗的运行机制。 不, 不要,她不要被蔺然忘掉! 起码现在不行! 在对方因为那片黑暗的侵.入,并且因此开始剥离她的记忆和情感而陷入的短暂停顿里,舒窈飞快地扑到了她的身上! “蔺然、蔺然!我没事的!” “没关系的,我没有怪你, 是我想要和你变得一样——” “别哭, 你别难过,不要伤心好不好?” …… 她终于明白当初在游轮上,自己流露出那种破碎绝望的神情时, 蔺然有多么难过。 现在明明异变的是她, 可是蔺然才是要碎掉的那个。 从来喜欢漂亮瓶瓶,并且还会在变小变可爱的时候快乐钻进瓶瓶里的小章鱼, 现在却像是即将摔破的瓶子。 舒窈不知道要怎么样小心翼翼地捧住她,才能让她不要破碎。 她第一次尝到了章鱼流出的眼泪。 却只能一遍遍地重复着自己刚才的话, 试图将蔺然从那种绝望里重新带出来。 她拉起对方的手掌,用面颊反复去挨蹭那微凉的温度。 她亲吻着对方的眼尾,哪怕因此让自己变得更加糟糕也没有关系,因为她只想止住对方的悲伤。 “我爱你,我爱你,所以我愿意被你影响……” “我当你的第一个信徒好不好?” “蔺然,不要哭,别哭。” “不要、不要现在就忘记我——” 她囫囵地、甚至顾不得组织自己的语言,只能匆匆将自己最热烈、最澎湃的感情倾诉而出。 倘若可以。 她想剖出自己的心脏,捧到对方的面前,让她看这颗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在诉说自己的爱意。 她可以忍受这种异变,也可以接受自己变成怪物,但是她不想要当被她的神明遗忘的信徒- 本来还任由黑暗覆盖过来,对那股侵蚀的力量毫无抵抗能力的章鱼忽然震了下。 连带着她仍未断开联系的、拟态的这根触足也有了反应。 “不要、不要现在就忘记我……” 她听见了舒窈难过的,祈求的声音。 与此同时,她也能感觉到那片钻入自己体内的黑暗正在毫不犹豫地,从她的脑海里,剥离掉关于拥抱着她的人的画面。 起初是在那场阴差阳错的宴会上。 她误入了自己的猎食场。 带着漂亮的,让她第一眼看到就觉得很熟悉,从血脉和灵魂深处让她觉得亲近的小瓶子。 她接住了即将摔倒的她,也接住了那个瓶子。 然后下一刻。 一切都黑了下去。 就像时间长廊里无数个房间,此刻一盏盏的灯都被熄灭,从近到远,黑下去的房间越来越多。 她忽然感受到一股无比的愤怒。 从诞生开始,她就没有拥有过任何东西,直到无意间漂流到了那片新世界的大陆上,接受一个人类再三的祈求,阴差阳错以新的身份开始新的生活。 她收到的第一份礼物,就来自舒窈。 后来她爱上了送她礼物的这个人。 她始终空落落的、不管怎么都没办法填补那种奇怪空洞的心脏里,终于慢慢感觉到满足。 深渊没能带给她的美好,舒窈全都给了—— 所以,从诞生起就没有从深渊这里得到任何东西的她,也绝不容许深渊里的任何存在,掠过她好不容易拥有的珍宝。 …… 那股黑暗仍在她体内肆无忌惮地流窜。 以期尽快吃掉那些令她难过的、伤害她的东西。 直到最初剥离能力时,就残留在她体内,这片小小的,只能存放舒窈和这个家的这片空间,在【弑君者】的意志驱使之下,如沉睡已久的灵蛇,睁开双眸。 它终于也和外界的同源力量共鸣。 然后开始大口大口地咬过去,试图驯服它、将它也吃进自己的肚子里。 两股力量互相胶着。 让蔺然一时无法分神去安抚怀里同样被惹哭的人。 她怎么舍得忘记舒窈? 这是她永远不会放下的人。 然而现在她只能先选择更重要的—— 夺回刚被那片黑暗拿走的,重要的,宝贵的回忆。 起初。 黑暗察觉到她的意志时,似乎有些惊讶,但在反应过来,明了她的意志之后,就流露出强烈的欢欣鼓舞。 是主人在召唤它。 主人想要它重新回到她的身体里。 于是被舍弃已久的能力,终于能够再度回到她的身体里,并且还携带着从前那些被她遗忘在荒芜中的一切,同时涌入- 舒窈发现了不对劲。 那些本来只是掠过的,肆意进出面前人身躯的黑雾,不知什么时候改变了行为模式,变成大股大股地,只是涌入她体内。 与此同时。 舒窈也能感觉到,自己和这片黑暗之间的联系在变得越来越少。 它在消失,它在被吞噬。 被蔺然,吞噬。 这同样不是她期待的结局—— 她甚至掩耳盗铃地想要捂住蔺然的眼睛或者是耳朵,语气里带着其他的祈求,“不要想起来,不要看那些……好不好?” 舒窈不知道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够让这片黑暗远离蔺然的身躯。 它们过于浓郁,像是山间清晨的大雾,也像是丝丝缕缕的线条,虽然也会在自己徒劳的驱赶动作里稍微躲一躲,然而却会换另一条路径继续下去。 停顿的那点空隙里。 舒窈还能感觉到,它们朝自己投来的嗔怪情绪,好像在说,知道主人很喜欢你啦,但是我们也很想念她啊,我们早就想回去啦,你不要妨碍这件事好不好? 不好。 这是舒窈的回答。 …… 可是就像她没办法改变梦境里发生的那些过往。 现在她也阻止不了蔺然本源的【暴食】力量重归她的身躯。 从外面【殉道者】的角度看去,就是这片它们从前怎么都靠近不了、甚至进不去的黑暗,竟然变得越来越少。 伴随着它变得稀薄,躲藏在里面的巨型章鱼身躯逐渐显露出端倪。 可是那体型却比它们先前追杀、围剿时更为巨大—— 每一条遍布獠牙吸盘,狰狞而恐怖的巨大红黑色腕足,周围都漫开丝丝缕缕的、不详的黑雾。 这只怪物连山岳般的躯干都还未展露,只隐没在剩余的、还没有被完全吸收的薄雾中。 就已经能散发笼罩整个深渊的邪恶气息。 单是看一眼。 就足够【殉道者】感到胆寒。 会被吃掉的!要被吃掉了! 它们的本能里散发出如此的恐惧,甚至让从来所向披靡的它们,忽然感同身受地想起来烙印在【灯塔】记忆里的,蛰足都被撕扯、断裂的恐惧。 深渊,要变天了- 黑暗重归体内,将章鱼身体里那片独特空间拓宽成无限大。 因为力量的重新融合,被存放在这里的房屋都跟着混沌变化轻轻颤抖,令里面的舒窈只能紧紧抱住蔺然的身躯。 她甚至还抬手将怀中的人脑袋按了下去—— 明明她才是这屋子里最脆弱的人类,而她拥抱的只是怪物的一条触足,可是在面临危险的时候,第一反应却是保护对方。 直到蔺然接收完那漫长过往的记忆。 重新回过神来。 她从舒窈的怀中抬起头,看见爱人被自己刚才的异状吓到的样子,泪眼朦胧,一贯冷淡的眼眸里都是忧心和心疼。 她抬手摸上舒窈的眼尾,因为这短短时间的接触,对方的眼尾旁边也开始出现变化的纹路。 “没事的,”她语气很轻地说,“你不是说过吗?那只是一场噩梦。” 蔺然固然会被那灰暗的、极其痛苦的过往所慑。 可是她早就拥有了对抗那些的宝藏。 她的余光瞥见被摆在餐桌上,插.满了鲜花的花瓶,拥抱着怀里人暖和的体温,感觉那些花也开始从自己荒芜、虚无的内心开始生长。 她再次拥有了值得珍视的、就在眼前的人。 就像曾经开口叫花笠一声姐姐的时候,那只小章鱼就明白,自己曾经的朋友已经不会再回来,可是她会拥有新的家人。 现在。 她想要珍惜的,是舒窈。 只有舒窈。 这一次,她绝对不要再失去。 …… 因为【暴食】本源的重新回归,蔺然得以比从前更加自如地切换自己的所有能力,譬如本来进入这空间里的,只能分泌出愈合黏液的她,现在也能切换成麻.痹的成分。 她用曾经从姐姐那里得到的能力,温柔地令舒窈暂时陷入睡眠中,保护着她不要因为看到身上更多的异变而难过。 她将失去意识的人打横抱起来,走进了卧室。 将人放进了床铺里,仔细地盖好被子。 临走前。 她在舒窈额角落下一个很轻的吻。 “乖乖,做个好梦。” “等你醒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会让一切好起来的。 第86章 傲慢 就在【暴食】本源回归到【弑君者】体内时, 察觉到这股威胁气息的【灯塔】在深渊中发出了很轻的一声叹息。 从蔺然带着舒窈回到深渊至今,始终只旁观自己的爪牙【殉道者】进行各种行动的【灯塔】,终于将目光投向她。 只有真正的【弑君者】值得祂如此关注。 祂凝视着对方整合所有天赋能力, 生长成当初吞吃下利维坦鲸之后拥有的遮天蔽日体型, 还有从自己身上撕扯下来的, 矛盾的两样能力。 【繁衍】与【不死】。 作为【灯塔】的造物,蔺然和祂当初诞下的其他水母一样, 因为母体过于强大, 所以她们从出生的那一刻起, 就和普通的生物不同,她们是无法繁衍后代的。 因为【灯塔】不需要她们身上的能量太过分散, 她们只是祂制造出来掠食的诸多口器。 即便她长得再像章鱼, 也和深海的其他章鱼不同, 只有躯干和那八条能够储存其他能力的触足。 直到她从【灯塔】这里先吃下了【不死】。 从此以后,失去本源特性的【灯塔】本体不能再受到任何致命伤害,祂再也不能肆无忌惮地重生。 所以祂没有再将任何世界拖入深渊。 而是选择在这漫长时间里,进化出新的、夺取其他世界能量的方式,譬如将自己意识投映过去, 慢慢侵蚀污染那些世界拥有气运的种族。 这比从前要慢得多得多。 好在, 【弑君者】同样夺走的还有【繁衍】。 这项能力将她变得与普通章鱼相似,意外地让她变成了一只真正的章鱼,毕竟章鱼是在交.配过后就会死亡的种族。 她身上也有了矛盾的特性。 想要不死, 便不能繁衍。 想要繁衍, 就注定死亡。 就像是【灯塔】从前赐予她【暴食】的时候,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无法将她这项能力收回, 反而还会被她进一步掠夺更多一样—— 【灯塔】隐隐约约能意识到。 对这片深渊而言,现在威胁更大的人并不是自己, 而是即将取代自己诞生的新王,【弑君者】。 这位新王在漫长的时间里,并未使用过任何一次【繁衍】能力,【不死】的她,在整合那片本源力量之后,为了不让自己对那个人类的爱意被那些痛苦、灰暗的记忆所侵蚀,竟然单独生长出了一颗新的心脏。 流光溢彩,璀璨无比。 那好像,不是如此强悍的怪物应该拥有的心脏。 【灯塔】看着她体内的第四颗心脏,这样想着。 …… 散发着恐怖气息的、如山岳一般恐怖的【弑君者】开始朝着【灯塔】的方向而来。 沿途那些被她气息所慑、仍旧呆滞的水母,她只需轻轻挥动一条触足,吸盘里狰狞尖锐、还生长出来的,如钢.鞭一样的獠牙就能轻易切开它们的伞盖,划断它们的蛰足。 与【弑君者】相比,它们实在是弱小不堪。 蔺然甚至不需要将目光特意放到它们身上,她眼中只有自己此行真正的目的—— 那座将整个深渊大部分区域照亮成永昼的【灯塔】。 面对她的威胁,【灯塔】不得不承认,之前确实是自己太大意了。 祂原本应该在当年的祸患之后,就努力培养出能够对这只小章鱼造成威胁的存在,可是对方吞下的【繁衍】如同诅咒,后来又因为无法背负曾经的痛苦,将那些记忆抛走,永远以残缺的形式行走在深渊。 即便祂不格外上心。 只要这只小章鱼在懵懵懂懂间,被自己定期派出去的【殉道者】清扫,就会重新变回虚弱状态。 祂甚至为此特意将深海领域的其他普通章鱼也拽了过来。 全部都选的是雄性。 哪怕只要一次小小的意外,这只小章鱼都会轻易踏上死亡道路。 谁知。 那样小体型的她,大部分时候在深渊都吃不饱,自然永远瘦瘦弱弱小小,无法成熟,也就不能进入合适的繁衍期。 那些路过的同族,也最终只能沦为她的口粮。 直到【灯塔】终于腻烦。 毕竟从以前开始,祂就很难理解这只小章鱼都在想什么。 像是在老鼠洞门前洒细碎奶酪,祂将【殉道者】布置到了那片黑暗旁边,潜伏着、伺机等待小章鱼的又一次懵懂重生。 这次,小章鱼被出来就尝到的美味所诱惑,从那片外围的废墟离开,一路追到了长生天,然后落入祂一早设下的陷阱。 即便中途让她逃跑了一次,但她又怎么敌得过祂的周全筹备? 【殉道者】们再度将她打到虚弱重伤,并且无意识地、被【灯塔】意志支配着,将她驱逐到了深渊缝隙之外。 不出意外的话。 她将再也无法回到那片真正的【暴食】本源旁边。 她会无限虚弱,接近濒死,再也无法对祂造成威胁。 这就是【灯塔】的计划- 然而祂筹谋许久,却好像总是与天意法则棋差一招。 祂在深渊实在存活了太久,年岁是数不清的漫长,也忘记是什么时候衍生出了自己的意识,然后逐渐从吃浮萍、吃鱼虾的程度,进化到捕捉更大的猎物。 祂因此消灭了不少海洋中的霸主。 直到祂成为了霸主,令海洋忌惮。 先是祂所在的区域在某次海底火山爆.发时坍塌,恰好行成这片看似无穷大、实际上四面八方都没有路的囚笼,似乎要将祂困死在这里。 祂出不去了。 于是只好开始繁衍出更小的水母,让它们替她钻出缝隙,想办法找到其他的食物回来。 就这样慢慢地—— 祂虽然本体无法离开,但却仍旧拥有自由,甚至经过那些充满能量的强大种族滋养,变得比从前都要强大。 直到有一天。 祂好似突然对单调的深渊感到寂寞,忽然想要生下一只不一样的孩子。 然后还将【暴食】赐给了她,期待她能够变成自己最好用的武器,为自己夺来更多更多的能量。 虽然她有些古怪,但她确实也在慢慢变成【灯塔】最锋利的刃。 后来,这炳利刃掉转过来,指向了祂。 于是在那一刻,祂恍然大悟,从来也没有什么灵机一动,不过是深渊和这世界容忍祂的存在太久,所以借着祂的想法,让祂亲自制造出能够杀死祂的存在。 或许曾经意外被祂拽进来的那些种族,也是这样被舍弃的。 深渊甚至提前埋下了新王的致命弱点。 让她夺走了那如同诅咒般的【繁衍】。 可是她没有称王的心。 只是吞下了【灯塔】三分之一的身躯,然后就这样离开,陷入长久的沉眠,甚至一度陷入弱势,被【灯塔】暗算。 现在看着她重归,【灯塔】也明白了,或许她漂流到的,能够让自己欣喜的崭新世界,也不过是天意的又一次安排。 在自己死去之前,她总是能阴差阳错活下去的。 因为她是【弑君者】。 君若不死,她怎称王? …… 巨型章鱼与祂的距离已经无穷接近,甚至祂都感觉到自己最长的蛰丝也因此落在了对方的触足皮肤上。 在这样近的距离,祂终于姗姗开口: 【我早就说过,这样多愁善感,对你没有好处。】 【之前为了那个孩子,丢弃本源,差点跟她一起死去,现在……又长出了一颗这样奇特的新心脏,看起来实在脆弱不堪。】 祂甚至不记得花笠的名字。 只有从出生开始没多久就开始叛逆,后来重创祂的小章鱼,值得祂特别铭记。 【现在变得如此强大的你应该也能感觉到吧?属于深渊的、属于这个世界的意志,最希望的是让我们同归于尽,两败俱伤。】 【长出这颗新心脏的你,好像没有办法像从前一样轻易将我吞下去了——】 【你真不该带着那个人类过来,她让你变得束手束脚了不是吗?你特意将关于她的记忆单独提取出来,还将她藏在你身体最深最安全的地方,可是这样一来,你要怎么像从前一样吞下我呢?】 祂的声音格外镇定,好像即将面对天敌的并不是祂。 因为【灯塔】发自内心地不能理解蔺然每次都被这些无谓的情感困住,因此出现一根又一根软肋的模样。 倘若她能像自己一样,为了生存不择手段,抛去那些七情六欲的杂念,纵使祂因此死去,似乎也没什么可抱怨的了。 她明明是祂最特别的孩子。 为什么总是要因为这些不必要的、弱小的存在,而牵绊住自己呢? 就像现在。 难道【弑君者】舍得带着她新长出的那颗漂亮心脏,还有被她珍惜藏在身体里的人类,与祂同归于尽吗? 她应该是不舍得的。 【灯塔】如此自信。 甚至觉得或许能找出跟【弑君者】和平相处的办法,毕竟它们不是非要不死不休的- 蔺然发出了很轻的笑声。 从巨型章鱼的身体里传出去,就变成了混沌而模糊的短暂动静,令环绕着她的海水发出细细密密的颤抖。 触足下的土壤和地面也震了震。 然后她才说,【你好像忘记了上次我给你留下的教训,这副说教的语气真让我不爽。】 【……】 【灯塔】陷入短暂沉默。 识时务者为俊杰。 祂从善如流地提出了更令章鱼心动的条件,【我知道你是因为什么回来的,让那个人类变回原样,不受到你力量污染的办法,我可以提供给你。】 【哇哦,听起来好大方。】 蔺然淡然地动了动触足,将附近地面上不知何时种下的、生长的银色草叶掀动。 但草叶表面分泌的,并不是她记忆中能够让伤势愈合的黏液,而是带着对章鱼类致命剧.毒成分的黏液。 就连流过的海水。 也在先前拂过她皮肤的时候,让她觉得有种细细密密的针扎感。 【灯塔】为了禁止她回归,早就将这片深渊改造成针对她的环境,还特意选了对她而言具有特别意义的植物,而祂的拥簇者们却丝毫不受影响。 蔺然语气里带着嘲然,【你难道不是因为已经使尽手段、黔驴技穷,都没办法对我造成伤害,为了继续苟延残喘地活下去,才不得不向我低头吗?】 被她点破心思,【灯塔】也不以为然。 直到蔺然探出第一根触足—— 粗壮的、强而有力的黑红色腕足带着千钧之势,像一条跟百年古树树干一样粗的巨蟒,狠狠拽下祂探过来的上千条蛰丝。 【你实在太傲慢了。】 蔺然宣布叙旧到此结束,【还是让我来教你,求人该有的态度吧。】 第87章 坠落 【灯塔】承认, 祂之前确实声音有点太大了。 现在【弑君者】正在破坏性的拽扯,肆无忌惮的切断祂蛰足。 虽然本体庞大、很经得起折腾,但祂毕竟没有什么强有力的攻击手段—— 至于那些被祂赐予了能力的【殉道者】们。 无论是破坏力偏强的【雷鸣】, 擅长编织幻境困住敌人的【冥河】, 还是能够进化出层出不穷毒.素的其他品种, 都对这只章鱼没有任何作用。 祂知道。 这是因为【弑君者】曾经吃过祂的太多身躯,又掠夺过祂的特性, 所以对祂的一切攻击都具有极高的抗性。 祂有些无奈, 在整个深渊因为它们这两只庞然大物对抗的摇摇欲坠, 震颤动静中,再度出声道: 【杀死我, 对你有什么好处呢?】 【你也感受到了, 强大到极致, 成为独一无二的存在,并不是什么好事,起码不是你所期待的好事。】 【这片深渊是因我而形成的,是用来囚困我的樊笼,如果我死了, 这里也会倾塌、不复存在, 你这样念旧情,你曾经的朋友,亲人, 都曾长存于此处, 我记得你还给她们做了墓……这里是你的故乡,你要亲自埋葬它吗?】 【或者说, 你想要代替我,成为下一个被困在这里的囚徒吗?即便你愿意, 你身体里的那个人类,应该也不会想要永远被留在这里吧?我记得人类总是多愁善感的。】 而这只小章鱼,似乎从出生的时候开始,也和脆弱的、如蝼蚁一样数量众多的人类同样情感充沛。 …… 蔺然嫌弃祂话太多。 于是不再满足于拽掉这些不痛不痒的蛰足,想起刚诞生时产生过的念头,她直直朝着【灯塔】那巨大的、发光的躯干而去。 巨大的章鱼抬起一半黑红色触足,露出她腹下那张巨大的口器,里面密密麻麻,足有数排尖锐如钢刀的牙齿。 随后。 咬向【灯塔】的本体! 被各个世界的神眷种族能量养育过的异神,本身拥有的能量近乎无穷无尽,这是祂失去了【不死】之后,好不容易掠夺来的能够用另一种方式维持祂永生的能量。 现在被章鱼一口就咬下一部分。 【灯塔】内心在滴血,倘若祂有心脏的话。 【我拥有的能量太多,不是现在的你能消化的?你体内新生的心脏跳动速度都在增加不是吗?】 【吃掉我,和我同归于尽,于你而言真的值得吗?我们互相制衡、共存,不也是一种对抗世界意志的办法吗?】 【你更想和她一起好好活下去,我知道,我会召回所有已经侵入那个世界的‘殉道者’,放弃夺取这个世界——】 【还有你想要的,让她复原的能力,我现在就给你,如何?】 祂仿佛在苦口婆心地劝蔺然回头是岸。 然而接下来,却发生了让祂震撼的一幕。 从祂的本体躯干上撕下了充盈着能量、格外甜美,胜过从前吃的所有美味的【灯塔】伞肉,从来对美食毫无抵抗力的章鱼却毫不犹豫地将它吐了出来。 确切来说。 是呸到了和【灯塔】相反的远方。 从最初以为自己差点吃掉人鱼的肉开始,蔺然就已经习惯在这漫长的成长中忍耐饥饿。 她能够吃饱、能够吃到想要吃的美食,在漫长的生命中只是少数,所以现在她也能够抵御【灯塔】血肉的诱惑。 因为她既不打算带着舒窈和这个不老不死的异神同归于尽,也不想要代替祂在这个深渊囚笼坐牢。 但她同样不打算接受【灯塔】的任何一个建议。 就像她之前和舒窈说过的一样,倘若面前出现了两个选项,而这两个选项的答案她都不喜欢,那自己就去为她创造第三条路—— 她会打造出第三个让自己满意的选项- 因为【灯塔】的本体受到攻击,所以长生天周围本该被【弑君者】气息威慑的、不敢靠近的【殉道者】们,都被强制召回到祂的身侧。 蔺然来者不拒。 一一满足它们找死的举动。 一时间,深渊里这片从来明亮不已、干净、澄澈,让人第一眼看见会误以为是美好天堂的地方,被无数的水母残肢和尸体充斥。 直到将祂所有的拥簇者都撕光。 蔺然重新调回头,看见【灯塔】第一次试图朝着远方移动,无限延长祂的蛰丝,想要把那破碎的躯体接回来。 祂实在不舍得这些能量流失。 只需要【复原】就好了—— 祂如此想着。 然后。 细如发的那些雪白蛰丝,都被弥漫着不详黑雾的触足卷入,毫不犹豫地绞断。 蔺然非常有条理地处理祂,就像是从前跟人鱼学怎么处理鱼,后来学着怎么做菜一样,有丰富的应对食材经验。 她先把【灯塔】的所有蛰丝都斩断。 让祂无法再借助这些吸取自己丢失的能量,或者是从死亡的【殉道者】们身上收回最初分出去的力量。 之后就像是刚才那样,开始一口一口地啃祂的躯干。 但是每一口都没有吃下去,像是单纯地咂摸了一下味儿,发现不太喜欢,于是重新吐出去。 从来都被【灯塔】灯泡一样光芒照亮的深渊,现在最核心的光芒逐渐暗淡,而那些被丢掉的伞肉躯体,一块块坠落在黑暗中。 随着海浪流动,像是山坡上被风吹过时,飘出去的蒲公英。 也像是夏日夜里于丛林间闪烁的流萤星火。 …… 在深渊死寂般沉默的背景里。 【灯塔】终于装不下去那副稳操胜券的淡然姿态,十分破防地对她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单纯将祂撕成一片片,顺便尝祂每一片里面包含的能力,不喜欢的就呸到旁边,觉得还可以的就暂时腾出一条触足抓住,现在身上红黑色斑斓花纹在这荧火中显得更为狰狞可怖的【弑君者】慢悠悠回答: 【看不出来吗?】 【我在清理家里的垃圾啊。】 就像是大扫除,顺便从这些想要丢掉的垃圾里面,挑挑能用的。 蔺然一边继续用口器尖锐无比的牙齿片着【灯塔】,一边在祂掉落的能力和特性里挑挑拣拣。 【复原】? 这个不错。 给杳杳留着。 【发光】? 没用。 呸。 【控水】、【躯体硬化】…… 一样又一样从【灯塔】的身躯里被分离出来的能力,仿佛人类做出的游戏里掉落的技能,而凶残的巨型章鱼则是通过不断地摇晃技能树,像是游戏般,想晃出更多的惊喜。 【灯塔】心痛不已—— 那些分出去的能量,有的坠落在荒芜的深渊土壤上,有的似乎滋养着海水里飘来的浮游生物,还有的正好照亮那含有剧.毒黏液的银色植物。 让人可以预见,本该荒芜又寂静的深渊,将会因为【灯塔】这异神的陨落,而滋养出何等生机勃勃的万物。 或许。 会比曾经被拉进来的那座亚特兰蒂斯城一样繁华- 【灯塔】逐渐不再说话,似乎已经沉默接受了自己的命运,意识到自己将要陨落在今日。 因为能量渐渐枯萎,祂甚至无力影响潮汐和月相,本来侵入人类世界的那轮血色圆月,也在飞快地蜕成原本的模样。 就在祂厚厚的、曾被舒窈形容过像大果冻的伞盖全部被蔺然撕落,露出里面的核心器官时,【弑君者】却一改刚才蛮横残.暴的举动,开始挑挑拣拣着不相干的器官捏碎。 姗姗明白她的意图,【灯塔】冷笑道: 【你就不怕养虎为患吗?】 【你爱坐牢,就在这里坐久一点,】蔺然淡然地回答:【我刚想起来朋友的家,还有姐姐的坟墓,正好少个看门人,你挺合适的。】 【不好好干的话,我就定期会来像这样揍你。】 已经在人类世界生活许久的小章鱼,无师自通了资本家的嘴脸,单方面给【灯塔】判处了无期.徒刑。 她并不打算将这个家伙完全杀死。 因为就如【灯塔】所说,无穷无尽的强大并不是好事,现在就取代了对方,会成为下一个被大自然忌惮的存在。 比起未知的敌人。 蔺然显然更擅长痛.殴已经非常熟悉的【灯塔】。 她挥舞着触足,又用自己的本体直接撞向这位本体庞大的异神,看着重伤的【灯塔】,如一盏长明的、燃尽的灯,朝着深渊的低处坠落而去。 祂已经高高在上了太久,忘记了自己当初也不过是深海里一只普普通通的,恰好躲过了天敌追捕,又正好能够不断重生、留存记忆一直活下去的水母。 那盏灯不断地下坠,下坠。 像是曾经飞上过夜空的孔明灯。 终于也有光芒将熄,重新落回郊野的时刻。 …… 深渊被这两只巨兽折腾出的动静惹得不断发出震动,直到【灯塔】落败的这一刻,尘埃落定,才将将平息下来。 新生的年轻霸主,在这片久违的寂静里,沉默地扫过祂仍旧苟延残喘、却无法再对自己造成任何威胁的残躯,又去看远处从前不被祂照拂,只能被舍弃的一座座城池废墟。 现在深渊里再也没有长生天,也没有破旧的废墟。 黑暗一视同仁,笼罩万物。 在不久的将来里,这片黑暗里会重新孕育出新的生命。 也可能,当初被她吃光的那片银叶丛,还有那大片大片的彩色珊瑚丛,会长遍深渊的每个角落,而她姐姐沉睡的地方,也会开出绚烂的花。 至于现在。 她则要暂时和这片故地告别。 她已经有了新的家,和新的家人。 她要搬到新的地方生活了,那里会有绚烂的阳光,清新的空气,明亮的房子,里面还有她最爱的人。 巨大的章鱼开始朝着深渊缝隙而去,穿过那无尽的黑暗,一路向上,只顾向上。 浮起的串串气泡昭示她的迫不及待。 咕噜噜。 第88章 归途 银河星空下, 一座被弯月拥在怀中的无人小岛上。 一间房子很突兀地屹立在礁石上。 四面墙壁上露出些许参差不齐的管道,还有断裂电线头,月光恰好从较为齐整的阳台露台、房间窗户里落进去, 洒下清冷温柔的银辉。 海浪一潮潮地卷上礁石滩, 又匍伏退去。 在潮湿的、微凉的海风吹入房间, 海浪声也拍打在耳边的时候,舒窈从那场漫长的睡眠中醒来。 她没有做任何梦。 直到睁开眼睛, 看见恰好躺在身侧, 单手撑着脑袋, 还在用指尖轻轻触碰自己睫毛的人时,舒窈忍不住弯了弯唇。 她第一次觉得现实比梦还要美。 眼睛一眨不眨。 用视线去描摹身侧的人轮廓, 从她乌黑的长发, 到那玉白的、仿佛会发光的肌肤, 曜黑眼瞳,笔挺鼻梁,红润的唇,到清晰流畅的下颌—— 已经将本体重新变回人类模样的怪物忍不住换了个动作。 将掌心盖在了她眼眸上。 “怎么这样看我?”她声音低低地问。 舒窈眨了眨眼睛,睫毛扫过她的掌心, 从风里、海浪声里, 读出了一切都归于平和的味道,她隐约猜出了是谁将这种平和带回这片月光下的大地。 用双眼亲自确认过对方的无恙。 她唇角扬得更高,“因为你好看。” 蔺然本来想要跟她说起在她沉睡时发生的事情, 现在被她醒来后直勾勾的眼神注视, 又从她这里听见久违的夸赞,一时情难自禁, 凑过去吻住她微笑着的双唇。 …… 舒窈被亲得有些喘不过气,却还要用指尖替代自己此刻难以触及的目光, 去描绘她身上其他的部位线条。 蔺然被她这种不动声色的勾引惹得受不了,忍不住伸出触足卷上她的手腕,制止了她的动作,缓了会儿,才抵着她额头问道: “身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舒窈摇了摇头。 然后就忽然被身边的人陡然打横抱了起来,一路将她带到了浴室里那面长且宽的大镜子面前,指尖抵着她的下颌,向她展示那本该贴着创可贴、遮挡住古怪肌肤的地方。 如今却已经光滑如初。 舒窈不自觉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很久。 然后才姗姗想起来,抬起手触碰上那片肌肤,似乎为了确认这不是眼睛欺骗大脑的幻觉—— 指腹反复摩挲那片皮肤。 没有褶皱,也没有其他纹路,更没有在触碰陌生的肌肤,仿佛它马上就要生出自己的意识,只不过是临时借着她身躯生长的诡异感觉。 那里柔软平衡,本就是她自己的躯体肌肤。 就连抬起的那只左手,手背上也光洁如初,薄薄的皮肤下,青色血管如树桠。 舒窈神色怔然。 直到此刻才终于明白。 无论先前多么勇敢,给自己做过多少心理建设,在脑海里设想过多少种海洋生物的模样,甚至将专门挑那些【寄生种】的丑陋异状试图让自己提前适应。 但她内心深处,最能够接受的模样,依然是作为普通人时候的自己。 从出生开始,她就作为人类慢慢长大,接受的教育、审美、生活方式全都是以人类的形式进行的,她不知道怎么样作为怪物活下去。 而这些被压在最深处的惶恐,蔺然比她看得更清楚。 她知道舒窈从不想当什么异能者,也不想要以异类形态行走在阳光下,所以她将舒窈变回了最初相见时的模样- 舒窈陡然抱住了她的脖颈,与她交颈相拥。 蔺然感觉到落在自己肌肤上的一滴水痕,顿时有些慌乱,她没想要在这时候惹女朋友哭的,颇有些无措地问道: “怎么了杳杳?” “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舒窈还是摇头,使劲压了压眼中的热意,不想要因为被感动哭这种丢脸理由被看到,过了会儿才若无其事地答:“没有。” 她将下巴抵在蔺然肩窝里,理直气壮地答,“就是突然想抱你了,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 蔺然想,只要是女朋友想要的,不管是什么时候、不管要抱多久,她都很乐意。 她眼中流露出笑意,慢半拍地猜出了女朋友哭泣的原因,便很配合地跟着转移了话题: “要不要出去看看?” 舒窈往窗外明亮的、皎洁如雪的月光看去,充满期待地点了点头,想要看看在【灯塔】退却之后,重新恢复正常的美景。 然而外面有的却不止是月光。 还有飘扬的,一半垂在岸上,一半随海水飘扬的长长白丝,银炼如发,仿佛这座岛屿是垂垂老矣的百年老者,无意间将银色的长发倾落在海中。 那光芒与月色相应,如同被条条缕缕凝固摘下的月光。 舒窈越看越觉得眼熟,“这是……【灯塔】的蛰丝吗?” 她记得的。 在小章鱼出生的时候,第一口想要咬下的食物,就是这个。 蔺然欣然点头:“嗯,来挑挑。” 舒窈:“?” 来什么? …… 几分钟后。 舒窈坐在一块巨大的、干净的平整石头上,粉白编织风的复杂长裙垂落,她低头看了会儿,不是很懂蔺然喜欢这样打扮自己的品味。 但坐在身侧的女朋友很快就用行动转移了她对裙子的注意力。 一条黑红色的触足探出,足尖触碰一条携带【共享】特性的蛰丝,另一条则是卷着【控水】能力的蛰丝。 与此同时,微凉掌心握上舒窈的手腕。 【共享】发动。 舒窈忽然感觉到体内多出一股特别的感觉,这感觉与一浪浪攀上岸的海水潮汐相应。 似是为了验证她的感觉—— 蔺然拉着她的手腕,微微一扬。 海水无风起浪,扬起一丈高,朝着两人所在礁石席卷而来,如城墙倒塌,势不可挡。 “!” 舒窈条件反射地侧过头,闭上了眼睛。 久久地,也没有等到浪花将她俩淹成落汤鸡的动静。 她悄悄掀开眼皮,看见了被定格在月光下的海浪。 水花半卷,如彩虹拱门,从她们头顶上方掠过,却没有落在岸上,边缘那些四溅的水珠,也像珍珠一样一颗颗停止在半空。 凝练的月光把这水光照成明亮的银色。 舒窈仰头看着廊柱一样停止的海水,隐隐约约明白了体内的感觉来自何方,眼神带着期待看向蔺然:“还有吗?” 莫名其妙又要开始表演的女朋友:“……” 蔺然无奈地应了声,“嗯。”- 接下来,舒窈就见到了女朋友随意操纵着浪花,一时在海面上凝出一座剔透晶莹的水晶宫殿,一时倾塌坠落,如高楼倒塌,坠出无数细碎的雪沫。 还能够像冬日结冰一样—— 在海面上定格成丛丛簇簇的透明花朵。 等到舒窈看腻了这种能力,将目光投向剩下飘扬的蛰丝时,蔺然就老老实实地伸出触足,与她【共享】其他的新特性。 将所有从【灯塔】身上收集来的、她认为能够派上用场的特性都展示完之后,蔺然出声道: “你挑个喜欢的。” “我帮你把这项能力吸收,再分享给你,这样应该就不会受到祂的残余力量影响。” 就算稍微出了差错也没关系。 用触足将人【复原】回去就好。 舒窈没想到她说的“挑”竟然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再看这些来自于【灯塔】异神的天赋力量,刚刚还沦落为给自己看的表演,一时间突然明白了“烽火戏诸侯”是什么感觉。 她神色有些古怪:“要我挑吗?” 蔺然以为她是不喜欢,想到她刚才总是盯着月光看的样子,便若有所思地也看向那轮圆月,“那你喜欢什么?” “就算喜欢月亮也给你摘下来。” 已经打败【灯塔】,某种程度上成为深渊新神的女朋友这样说道。 舒窈下意识地看向天空好不容易恢复成往日模样,不再红得恐怖、也不再被【灯塔】意志投映的漂亮月亮。 半晌后,语气真诚地回答,“你放过月亮叭。” 看蔺然面上流露出没能给她送出惊喜礼物的稍许遗憾,舒窈还是不忍心女朋友的送礼计划落空,立即保证: “我会好好想的。” “这些可以先收起来吗?等我想要喜欢的就告诉你!” …… 在那块平整光滑的大石头上躺着沐浴了会儿月光,舒窈忽然有些好奇,在【灯塔】败退之后,南城会恢复成什么模样。 于是她转头去看那间当初被怪物啃下来的屋子:“有点想回去看看。” 蔺然对她无有不应,“那就回去。” 陪着她晒月亮的女朋友先坐起来,想要等舒窈回到房子里,再故技重施、将这栋房屋和【灯塔】的蛰丝一起收回身体中。 结果舒窈单手撑着石头也起来后,目光却落在她身上,带着几分跃跃欲试的味道,“我这次想呆在外面。” 蔺然:“?” 舒窈又道,“我还没见过你收回本源力量之后的样子诶。” 不多时。 海岛边,遮天蔽月的巨型章鱼出现,阴影将整座海岛笼罩。 环绕在它身体周围的每一条黑红色触足都遒劲有力,猩红底色上,墨色纹路随机分布,乍看显得无比狰狞可怖。 那双漆黑的、像是能吞噬一切的眼睛里显露出与这巨大身体不相符的忐忑。 【杳杳,真的还要待在外面吗?】她声音直接抵达舒窈脑海。 舒窈仰头看着面前用两只眼睛都有些看不完的大章鱼,表情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欣然观赏了半天,她对着恢复本体的女朋友张开双手: “我想去上面看!”- 银色月光下。 停驻在小岛边的庞大怪物,用与体型相比显得十分小心翼翼的动作,将两条触足变小了许多,盘缠着和她相比过于苗条纤细的人类腰身,缓缓腾空举高。 触足无限伸长,令站在上面的舒窈能够从这个角度俯瞰整座海岛,和远处沉睡在静谧夜色里的大海。 直到她被这样一路托着,放到了章鱼的头顶。 头顶是触手可及的星辰。 脚下连着海底两万米以下的深渊来物。 那两条触足在将她送到上方之后,仍未离开,就这样谨慎地护在她的身畔,即便知晓她不是从前那个脆弱、没有任何身手的女朋友,却还是环在她身侧,不愿意她出现任何的意外。 从天空上俯瞰下去。 怪物交错抬起的触足,像是戴在头顶的冠,而穿着粉白长裙、肤白胜雪的女人,犹如镶嵌在她冠上最耀眼的明珠。 被如此呵护着,看遍万物、仿佛无处不可去的舒窈只觉自己整颗心都跟着畅快了起来,从而对归途也生出无限期待。 她笑着出声宣布:“走吧,回家!” 第89章 久违 巨大的章鱼破开海浪, 在夜色中前行。 远远地,朝着南城港口的方向所去时,就在它头顶的舒窈见到明亮的、被火光吞噬的港口。 甚至将那一线的天空都染成了不详的赤色—— 和舒窈想象中, 【灯塔】放弃了侵占这个世界, 应该恢复成万家灯火, 平静祥和的海港完全不同。 ……为什么? 同样注意到这边异常的章鱼也在预计的距离外停下,感受到那边的气息之后, 借着夜色和黑色雾气隐藏自己的身形, 与她说道: 【是‘殉道者’, 杳杳。】 倒是她疏忽了。 蔺然想,之前光顾着揍【灯塔】, 而被召回到【深渊】的拥簇者并非全部, 以至于她都疏忽了还有几只漏网之鱼仍旧留在岸上。 甚至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舒窈稍加思考, 也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如果说原本【灯塔】意志控制下的【殉道者】们是傀儡,并没有诞生出自由意志,那么此刻解除了控制的它们,就是本能里只留下了恶,即便获得自由, 除了遵循原先道路走下去, 一时也找不到别的答案。 又或者是因为【灯塔】倾塌,【弑君者】并没有接管深渊意志对它们下达新指令,所以现在它们是在内部遴选出新王。 舒窈这样想着, 让蔺然暂时收起过于醒目的本体, 决定和她一起回到南城岸上看看。 …… 为了方便观察和行动,重新换上黑色作战服的女人涉过海水, 被海浪送上了岸。 她浅色长发如同往日那样扎起了马尾。 只是这马尾粗中有细,乍看还能见到被梳起的发蓬松之间, 夹着几条编织的小辫,连发绳都经过精心挑选,是最衬秋日的巧克力色。 若非她之前抗议,或许这发间还能别一朵恰当季盛开的小小雏菊。 舒窈步伐轻盈无声,借着夜色的遮掩,轻易避开眼熟的一些岗哨和科技武器的巡航探究。 右手手臂上,一只黑红色小章鱼在从柔软的腹部下将她先前遗落在房间里,被屏蔽了信号的通讯器和手机拿出来。 重新回到这座极具人类气息的城市,手机还是没什么动静,通讯器倒是持之以恒地冒出震动,很快就有新的电话打了进来。 “舒窈?” 特殊部门第一时间追踪到她的定位和讯号。 “嗯,”舒窈听出这是自己直属上司的声音,随意找了个借口将之前自己的突然失踪搪塞过去,“我在家里不小心睡着了,刚才醒过来就在港口这边了。” “请问现在是什么状况?是那些【殉道者】们搞出的动静吗?” 领导陷入沉默。 他想到不久前高层们紧急召开的会议,对骤然恢复的月相进行一些讨论和观察。 被关在特别区域的那些成员们纷纷递出清醒讯息,传达【灯塔】意识离开的好消息。 事情眼看就要往好的方向转变,结果城市里一只接着一只水母陡然在夜色里现出原形,说要继续履行【灯塔】的意志,占领这座城。 高层分裂成两派。 一派激进的,觉得那些特殊成员是被【灯塔】完全控制了,应该连着他们和月亮一起消灭。 另一派通过一些技术手段得到讯息,认为特殊成员的话可信,不过这些【殉道者】应该是出于其他原因,才发动的这场大袭击。 总之,南城只能堪堪派出那些普通的成员在各个地方进行救火,不过效果很不好- 舒窈的这通电话被领导在会议室中分享。 她的上司简单将情况叙述完,又让她证明自己此刻的清醒状况,问她是否被【殉道者】挟.持,才打出这个电话。 “它们没有办法控制我——” “之前是,现在也是。” 舒窈如此说着,让身上的小章鱼略微变了个颜色,然后才从隐匿处走到巡航的无人机下,站在镜头里。 “况且我能感觉到,【灯塔】的意志已经完全消失了,现在的闹剧应该只是来自【殉道者】制造的纷争。” 她又问道,“请问有需要我执行的任务吗?” 领导让她等待片刻,之后,电话那边就陷入长久的沉默。 因为舒窈先前在‘红月时期’的表现,她能够在那轮红月、在【灯塔】凝视下不受影响、为这座城市出生入死的模样,特殊部门的成员们有目共睹。 最终。 他们选择相信她。 通讯器上显示了几个目前遭受严重袭击的危险区域,她的上司出声道,“向北五百米,有一辆无人车上配备了你的作战武器,还有什么需要的,你尽管提出来。” 舒窈想了想,“花鱼还好吗?” 对面有些诧异,随即回答,“他很安全。” 那也行。 舒窈点了点头,“那我没有其他问题了。” …… 她朝着地图上特意标出的出现巨大红点的位置看去,同时往配了装备的车辆方向靠近,边走边思考自己首要驰援的区域。 结果就看到了一个有些眼熟的地址—— 好像是司徒家名下的山间别墅之一。 她点开这个区域的附加资料,立即有滚动的半透明文字在屏幕上出现,同时有ai的声音朗读播放: “特别军事管制A3区域,由叶上校统辖,目前有近千人南方特种部队备选人员正进行军事选拔……” 难怪司徒锦之前说她暂时安全。 约莫是通讯器的频道相差无几,在她查看这片区域的状况时,竟然还接入了现场的实时画面。 无数的火箭.炮在夜空中冒出忽闪忽闪的火光,狠狠击中天边两只巨大的水母,它们身形立即在半空中摇摇欲坠。 与此同时。 镜头切换,从许多个角度呈现状况。 舒窈在某次一晃而过的画面里,还瞥见了一道特别耀眼的银色身影,长长的鱼尾一甩,将周围高压喷水.枪里释放出的多道水柱凝结,直接困住了一只释放出电光的水母。 察觉到无人机掠过。 她尾巴动了动,又卷起一阵很轻的水花,等到水花消失,她已经躲到了一道普通的人影后面。 在这里看到司徒锦的舒窈:“……” 很好。 果然是不需要她操心的区域- 莫名有种被狗粮噎到的感觉,舒窈切到那块最红的区域时,还有些神思不属。 直到她指尖不断放大危险区,从市区、街道、到被包围的几个小区—— 星河小区赫然出现在上面。 她略微顿了顿,在无人驾驶的导航上输入目的地,同时下意识地又去点现场的视频画面。 始终盘桓在她手腕上,无害可爱的明黄色小章鱼仿佛察觉到她的心思,触足不安地动了动,似乎想要做什么。 舒窈立即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并且捏了捏她其中一条触足。 【没关系的。】她说,【深渊的事情交给你,人类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深渊是小章鱼的故乡,停驻在那里的异神并非是舒窈能打败的,但在南城不同。 人类的事情,就应该由人类来解决。 她暂时不想让蔺然暴露在特殊部门那些人的视野中。 小章鱼抬起脑袋看了她一会儿。 想到她们俩现在毕竟肌肤相贴,即便出现什么舒窈应对不了的危机,自己也有的是办法帮助她,便又很快恢复了安静,甚至还反过来多探出几根触足,去缠她的手指。 …… 舒窈就是在这样微痒的动静中,看见通讯器上那张熟悉面孔的。 黑色的幕布像是从天空垂落,将很大的一片区域完全包围,将那条街道的所有建筑都围拢成迷宫的一部分。 面对那些火光,垂下来的幕布虚虚实实,浪费了人类这边不少的弹.药,它却依然安然无恙。 非常偶尔的时候,幕布后还会出现其他水母的一部分躯体,伸长蛰足将被引诱过来的猎物之间拉入其中—— 似乎察觉到了这几部无人机的注视。 那幕布边缘陡然掀开一角。 一个单手插兜的女人出现在其中,黑色利落的短发,左耳耳垂上一颗过于耀眼的耳钉,映衬她懒散的神色,让她成为这片区域里最特殊的存在。 不论是她来自这天幕下,还是因为她是这片区域里目前唯一屹立且悠闲的人类。 她挑了下唇角,目光直直看向这架特殊部门的无人机: “我记得你们当中,有一位我的老熟人。” “这么久了,怎么不见她人?” 极具挑衅的神色,糅进那张久违的人类面孔上,让她看起来恣意张扬。 舒窈一时间竟然有些分不清,说话的到底是【冥河】,还是她记忆里的林静姝。 第90章 自由 林静姝感觉自己的意识好像被困在了一个又黑又沉的罐子里。 直到某天, 关着她的罐子封口松动,她的记忆终于从南城外的海边高速画面,姗姗向前推动—— 她看见了与怪物融为一体的自己。 怪物吞吃下她的记忆, 随后改换了伪装, 重新出现在她的前女友舒窈身边。 她们一起工作, 又在假期旅游偶遇。 怪物拥有她的过往,便也拥有了她的劣根性, 无意识间总对念念不忘的前女友流露出掠夺的欲望, 想要将那个从来没有爱过她的人重新夺回身边。 尽管【冥河】为这个行为找了许多冠冕堂皇的理由, 譬如认为舒窈以人类的身体,在没有受到低等种或是【殉道者】的寄生时, 竟然就能衍生出那么独特的能力, 一定是【灯塔】降临时的好祭品。 但是现在读到这部分过往的林静姝却明白, 那是因为【冥河】被她的七情六欲所侵染,只是想要用一种更接近永恒的方式,将舒窈绑在自己的身边。 好消息。 舒窈的新女朋友是和她一样的怪物,剔除了人类身份的差异,她们似乎又站在了同样的起跑线。 胆小的、只想过普通又安稳生活的舒窈怎么可能接受一个怪物呢? 坏消息。 【弑君者】避开了她的诸多设计, 迟迟没有在舒窈面前露出真面目。 几次在露出尾巴的边缘, 舒窈又以她最擅长的自欺欺人,替【弑君者】将理由圆了过去。 她似乎宁愿认定是自己疯了,也不愿意怀疑她那个新女友。 更坏的消息是—— 哪怕游轮尽毁, 那只讨厌的大章鱼展露出她丑陋的、狰狞的真身之后, 再次与舒窈相逢时,她竟然不知从哪里重新找回了那只本该死在茫茫大海上的章鱼。 并且还和她一如既往地亲密。 真糟糕。 林静姝想, 舒窈看人的眼光怎么越来越差了? 不光看人,就连选择怪物也是, 明明木青所做的一切比从前的自己要好得多,应该完全满足舒窈的交友和择偶标准,没有任何坏习惯,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 这不就是舒窈梦寐以求的对象吗? 那只大章鱼凭什么让她念念不忘? …… 在摆脱意识枷锁禁锢,感受到【灯塔】施加的强悍影响消除时,林静姝立即展开了与【冥河】的控制权争斗,反过来控制了对方。 然后。 她第一时间赶到了舒窈所在的小区。 变得更加冷漠、强大的前女友,散发出的魅力更让她心动,让她久违的征服欲再次在身体里叫嚣,她很想知道,如今的自己是否能够以独特的手段,将那个人从那只怪物身边抢走。 然而她面对的只有人去楼空。 平整的高楼顶部,像是饼干一样被巨物咬下一口的建筑痕迹,任何人看到都会感到愕然。 她对此拥有了一些猜测和联想。 譬如。 舒窈是不是被那只过度饥饿的章鱼连人带房子一起吃了? 又或者。 她是不是被特殊部门的那群家伙奴役到了无法忍耐的地步,所以连人带房子一起跑了? 怀揣着这种莫名的遗憾,她运用【冥河】强大的致幻本领,让剩下被留在南城、留在岸上的【殉道者】们,展开与人类的争斗,因为拥有新力量,成为新人类的她,才应该是这个世界的新主宰。 【冥河】为了让【灯塔】的意志降临,曾经还潜入过特殊部门,为她获得了很多有用的信息,现在这些都是她排兵布阵的依据。 而看见人类派来观察现场、充当眼睛的无人机,她那番言论,也不过是一时兴起打的招呼。 让林静姝没想到的是。 她那番话引来了早该从这座城离开的舒窈。 她身上还传来一股很强大的、极具威慑的气息。 很不幸—— 她的消失,偏偏印证了林静姝那百分之一的糟糕猜测,是她认为最不可能的方向。 她们的消失,竟然和【灯塔】的陨落有关系- “怎么这幅表情?” 坐着无人驾驶车辆抵达附近,全副武装、装备好各类战斗武器的舒窈,独身踏入那一道道厚重、不透光的幕帘下之后,见到站在面前的老熟人,很平静地问道: “你刚才不是还问起我吗?我以为你很想见到我。” 哪怕从【冥河】的记忆画面里见过她加入特殊部门后的大变样,但直到她本人站在眼前,林静姝才不得不承认。 她真的变了很多。 冷漠不再是她害怕与别人交谈,害怕成为视线焦点的伪装色,那是足够强大的她不想再理会旁人的想法,而随心所欲展露出的最放松状态。 这样的舒窈,已经很难让人联想到当初她坐上地铁公交,跨过大半个南城,就为了给女朋友做一顿早餐的模样了。 林静姝直视着她,片刻后,终于再度露出笑容:“我当然很想见到你。” 只不过她已经分不清现在见到舒窈时的情感,究竟是出于爱意,出于不甘,还是出于怨怼。 明明她们还都是普通人的时候,都遇到了身边人是怪物这件不幸的事情,但为什么最后被怪物吃掉的人只有她? 而后来她也和舒窈的女朋友一样成为怪物,舒窈又为什么选择的不是她? 如此想着,她又道,“不过,你好像总是很喜欢带着其他人来见我,就这么害怕和我单独相处吗?” 是害怕她,还是害怕重新被她吸引呢? 在她没有说出的潜台词里,舒窈皱了皱眉头。 片刻后。 缓缓地动了动左手,又在林静姝面前举起。 作战手套下,有一只绕着手腕、将自己努力摊开成一张饼的小章鱼紧紧与她肌肤相贴。 “你问她吗?” “毕竟你身体里那只怪物太擅长逃跑了,而我懒得追踪猎物,带上她只是为了保证让一切结束在这里。” 舒窈面无表情地说着,然后对她举起了特殊部门专门用来对付【寄生种】,现在还经过了最新升级的枪.支:“放心好了,你的对手只有我。” “目前这片区域的死亡人数已经超过百人,所以我的任务是,将造成群众死亡的高危目标【冥河】,直接击毙。” …… 不过。 舒窈开出的第一枪却落空了。 并不是因为她被【冥河】的幻境影响,分不清出现在面前的人是真实还是虚幻,单纯就是因为……她枪.法太菜。 在说完那种话之后没打中对手真的很丢脸诶! 她面色变得更加凝重。 林静姝却在她刚才歪到极点的射.击当中仿佛又看到了什么希望,此刻从那交织的灰黑色天幕上倒挂下来,双手插兜看着她: “话说得那么狠,原来只是嘴硬啊。” “杳杳,你真的舍得杀我吗?” 舒窈:“……” 她一边觉得好烦,一边庆幸当初管彤的身份被取代,潜伏在特殊部门的【冥河】没有那个闲工夫去看每个成员的射.击成绩。 【杳杳,冷静下来。】 听着她脉搏声的蔺然在此刻开口,温柔的声音传递到她的脑海中,【她就在这里,就算现在一两次尝试不中,但你最终也总是会打中的,不是吗?】 虽然蔺然很想帮忙就是了—— 不管是将那个借助幻境上蹿下跳的家伙定住,让她变成一个固定靶,还是干脆将触足探出去,拟态成透明的颜色,在最关键的时候缠绕住目标将她往舒窈的枪.口上送。 这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可是蔺然知道舒窈的决心。 这是她打定主意要解决的过往,是不需要她施舍和怜悯,也不需要她帮忙结束的过往。 所以她能做的就只有陪伴- 舒窈的神色逐渐变得更加冷静。 她呼出的每一道气息都变得更慢,与此同时,瞄准林静姝额头的目光,变得一次比一次专注,好像前方的目标不是曾与她爱恨纠缠许久的故友。 只是她需要努力瞄准的靶。 七环。 特殊子.弹擦过对方的肩膀,强烈的腐蚀起了作用,却很快就被那些灰黑色的纱缠上来,一层一层犹如天然纱布,将她身躯里被腐蚀的血肉与其他部分隔开。 然后。 子.弹险险从林静姝的脖颈边掠过。 面对她坚定的、毫不动摇的意志,林静姝再次对上她的目光时,明白了她的决心是真的。 她是真的想杀了自己—— 为什么? 她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狠心了? 【冥河】水母的本能幻境发动,本来只是小打小闹构筑那些建筑画面,或者是给女人行进道路上制造阻碍的假象,现在都被收回,取而代之的,是整片区域改变成的镜像迷宫。 犹如陡然被缩小,丢进了万花筒里。 舒窈在无数细碎的镜片折射里,看到了自己的身影,还看到了被她锁在记忆深处的,从前的诸多过往。 里面有林静姝。 有司徒锦。 每一面镜子里,都在播放她们三个从前的过往。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其实最初她和司徒锦是玩的最好的,只不过后来林静姝加入了,表现出的叛逆更吸引自己,所以自己才逐渐将目光放到了对方身上。 …… 在春日里一起学着骑单车的她们,以她过于信任、坐上林静姝的后座被带着撞向石头摔倒为结局;在夏天偷偷溜出家,跑去溜冰场的她,因为再度相信林静姝,被对方拉着甩出去,后脑勺怦地一声撞向地面,人都摔懵了…… 她们会因为五毛钱的红豆冰棒还是绿豆冰棒好吃而起争执,直到司徒锦大手一挥一人请了一个可爱多,又重归于好;她们也会在高中分向不同学校之后,想尽办法翘掉周末回校的晚自习,在外面随便一家餐厅里坐着聊天打发时间。 舒窈的童年和学习时代。 大部分的记忆都和这个人有关。 她神色略微恍然地站在这千百面镜子构筑的记忆迷宫里,连手中的枪都微微垂落,枪.口像是泄气般慢慢朝向下方。 即便知道她身上还带着另一只所向披靡的怪物—— 可是藏在这无数记忆迷宫后的人,仍旧暗暗积蓄力量,想将自己灰黑色的长幕朝她裹去。 直到她们不断逼近。 逼近。 像是回到游轮上那处舞池。 就在林静姝和她只有一镜之隔的距离时,舒窈再度抬起手,从肩膀、手肘到手腕,与目光保持平齐的距离。 那双浅色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清明。 “怦” 这一枪开出。 打破了离她最近的那面镜子,将里面正在滚动播放的回忆击成碎片!- 极具穿透力的子.弹腐蚀了镜面,也将来人反应不及、只能匆匆调下来的两层薄薄长纱灼破。 最终。 子弹击中了林静姝的眉心。 伴随着镜子破碎的声音。 咔。 像是巧合,也像是命中注定。 舒窈打破的这一面镜子,回放的正好是初一那年的暑假,自己因为没有钥匙,也没有一分零花钱,被舒女士关在家里写作业的那天。 楼道外的司徒锦抱怨着天气太热,催促着身边的人动作快点。 这次,画面只在这里戛然而至。 舒窈扣下扳机,发出的子.弹恰好将那扇门打破—— 随着【冥河】身躯被击中,幻境也发出咔嚓咔嚓不堪重负的破碎声,似乎有来自其他街道的风吹进这幻境缝隙里。 也吹到了记忆里十三岁那年的她身上。 心中有一层薄薄的灰烬,也被这风吹着一起带走。 她终于不必当那个被困在高楼里,等待骑士和王子来相救的公主殿下。 禁锢她的囚笼被她亲手打碎。 曾经短暂地将自由带到她的世界里,让她错误地追逐了很久、后来还结出了苦涩果实的伙伴,如今被她永远地留在那年的夏天。 而她踏出门外,吹到了真正的自由之风。 从此天高海阔。 再没有什么人、什么门能够困住她,她无处不可去。 第91章 结局(正文完) 第91章 结局(正文完) 面对林静姝不可置信的、朝着她的方向半跪下来的眼神。 舒窈并没有放下武器, 而是就这样看着她眼中的光芒逐渐消散。 也不知道是特殊部门考虑到她奇差的枪.法,对武器进行了改良,还是【殉道者】有别于普通【寄生种】的存在, 她原本以为这个人会完全消融在自己面前。 然而她的身躯并未遭受太大的破坏。 只有原本围困着这片区域, 将这里的居民、建筑都与外面隔开, 还在里面安排了许多其他【殉道者】进行狩猎的层层天幕,像轻烟一样在半空中开始消散。 灰黑色的烬在夜风中被吹走。 像是灵幡下烧烬的纸钱。 直到蔺然将最开始【冥河】就留下来用来逃跑的那点力量也湮灭, 跟舒窈说一切都结束, 她的手臂才因为上百次的专注瞄准, 承受了太多的后座力而微微发抖着垂下。 她走上前。 作战靴后跟轻轻擦过水泥地面,停在那道半跪的身影前。 垂首片刻, 她也半蹲下来, 视线与林静姝的目光平齐, 然后伸出手掌,覆着那双眼眸,替她合眼—— 她想,比起被人类驱赶着、逃回深渊,和【灯塔】一起忍耐那无尽的黑暗, 于林静姝而言, 还是更想要永远留在陆地上吧。 随后,舒窈再度起身。 她与永远长留于此的故人擦肩而过,奔赴下一处任务地点。 …… 解决掉这些靠着【冥河】庇护, 肆无忌惮狩猎的水母们, 在离开小区的时候。 舒窈恰好路过周家所在的区域,见到周叔叔他们住的楼房被一团巨大的绵密雪白泡沫所包裹, 本来手都已经搭在了武器上,想要前往驰援。 直到她看见他们家阳台上探出的一双警惕眼眸。 又细又小。 与自己对视时, 还眯成一条线。 下一秒,那对小眼睛被收回,取而代之的,是扒拉着窗台弹出来的周阿姨脑袋,先是对她欣喜地挥了挥手,又怕吓到她,往窗帘后面躲了躲。 舒窈怔了下,忍不住失笑。 想起来现在【灯塔】的意志不再能够覆盖这颗星球,而【殉道者】们也不是各个都有【冥河】的能力,能够驱使其他的【寄生种】为自己所用。 总之。 周阿姨暂时看起来比她想象中更适应新的生活方式,她很高兴。 至于之后能不能再摆脱怪物身份,以健康人类的方式存在,可以等她任务结束之后再说。 舒窈扯了下唇角,想要露出笑容,最后又嫌不够,从车里伸出手去—— 小章鱼从她的腕下爬出,用最明亮鲜艳的色彩,伸出一条触足代替她热情洋溢地挥了挥,像一面飘扬的小旗帜。 那炽热的颜色也同样落入舒窈眼中。 让她唇畔的弧度又上扬些许- 舒窈像是一只忙个不停的陀螺,从城东到城西,等到将高危区域里造成最大威胁的【殉道者】搞定,最后停下的区域正是之前的A3军事区。 通讯里醒目的、象征威胁的红色区域颜色都已经淡了很多。 留在各处逃窜的,只剩下那些被【殉道者】们胁迫的,或者是主动和它们同流合污的【寄生种】。 本来她还想一口气将活儿都干完,然而正好跟玄烛待在一起的司徒锦,却打了个电话,又过来抬手将她给按住—— 舒窈不知是力竭,还是毫无防备。 竟然被她直接按得跌坐在了脚下湿漉漉的草坪上。 “你歇会儿吧舒大英雄,”司徒锦摇着头,看她身上衣服还沾着的不明血迹,抬手从玄烛那里接过一张手帕,按在了她的肩上,“没了你操心,这个地球也不会爆.炸的。” 随后,为了让舒窈彻底放下心来,她补充道。 “刚才有你帮忙,那些预备役都腾出手来,现在已经往各个地方去了,清扫街道、找出剩下的【寄生种】,还是交给更专业的他们吧。” 司徒锦说完,以为自己还需要费一番口舌。 谁知道舒窈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干脆直接往后倒去,此时天边微明,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晨曦要升起的时刻。 她毫无形象地躺倒在司徒家这片私人高尔夫球场上。 而司徒锦则“哎哎哎”地跟她说草坪里都是水,发现拉不起来她,只好赶紧指挥自己家那条人鱼过来,把这片草叶上的水都挪开。 等到银发人鱼老老实实地将水珠重新凝聚、挥手丢到其他区域之后,司徒大小姐也直接坐在了舒窈的身边。 “累吗?”她问。 舒窈闭着眼睛,回忆起来以前初中的时候,体育课矜持地只坐在学校的操场上,最想要做的事,就是像现在这样,能够躺下来,什么也不想,只任清风吹过。 司徒锦没得到回答,也没有催促,过了会儿,舒窈身上多了一条很薄的羊毛毯子。 她忽然出声说道,“我杀了林静姝。” 身边的人似乎愣了一下。 然后才慢慢回答,“也好。” “她心思早就歪了,一看就走不回正道,能死在你手里,指不定怎么得意呢,就想着你会这样一辈子惦记她,你可不能让她如愿啊……” 司徒锦絮絮叨叨的,非常记仇地提起来之前果茶店里自己被推出去的事情,对林静姝当骂则骂。 舒窈听得弯起唇角,后来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 …… 再醒来的时候,日头从云层里跃出,金色光芒洒向这座城,在这座被战火席卷的南城,播种下新的希望。 舒窈慢慢醒来,入目却先看到一只肤色雪白、骨骼走向格外熟悉的手掌—— 也不知道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给她挡了多久的太阳。 司徒锦和那条人鱼不知道去了哪里。 将这大片空旷草场留给她,没有让谁来打扰。 于是舒窈适应了那光线之后,再一低眸,不由扑哧一声笑出来。 蔺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从房子里掏出那个之前待的心形玻璃瓶,现在瓶子还放在她身边,估计是当作小章鱼陪着她躺了一会儿。 后来太阳出来了,日光愈发强烈。 她便匆匆变幻模样,给她遮挡阳光,导致瓶子上那根过长的银链,还在她脖颈上交错地松垮缠了半圈。 听见舒窈的笑声,蔺然低头看了眼。 却不急着将银链解开。 反而就势拉起舒窈的手,搭在自己颈间的银白链子上,像是从前任由她控制自由范畴的那只小章鱼。 她黑色的发在日光下闪闪发亮,像是名贵的布匹绸缎,肌肤则是莹白的玉石,完全吸引了舒窈的视线。 “这座城的怪物都得到了他们应有的结局。” 她语气温柔地问:“舒老师有没有想好,要怎么处置你面前最凶最可怕的这只?” 舒窈指尖勾了勾。 将她的脖颈轻轻扯到自己面前,看着怪物低头臣服,另一只手拿起那只心形瓶子晃了晃:“既然那么凶,就把你关起来吧——” 她亲上那双柔软的唇。 晨光下,她们影子交叠。 “关进我心里。” 舒窈道出审判般的誓言: “永远不放你出去。” 【正文完】 番外1~10 第92章 后记1 傍晚六点, 南山医院。 露天停车场里,一道倩丽人影悠悠从红色轿车旁走下来,身上只随意套了件浅棕色长风衣, 衣襟交叠, 腰带松松系着, 正好将里面黑色贴身的作战服挡住。 绕着车走了半圈,看到车后保险杠的微微凹痕,她驻足沉思。 随后看了眼手机上的消息,又抬头去看面前的几栋建筑, 最后往挂着明亮“急诊”牌子的方向而去。 舒窈进入大厅的时候, 急诊人来人往,挂着内科和外科牌子的房间里都站着病患。 那么多的人, 她还是一眼就看到写着“外科1”的房间里,那道穿着白大褂的身影。 医用口罩挡住了她大半张脸, 就连那头乌黑秀丽的漂亮长发也都被蓝色纱帽全部挡住, 唯有眼睛和附近的肌肤露出稍许。 可是舒窈就是觉得她只露出的那点皮肤也是闪闪发光的。 她半靠在附近的墙柱边,双手环胸,浅色眼瞳堂而皇之地盯着自己的人看。 距离之前【殉道者】们试图攻占南城, 却被全数剿灭的那场斗争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 现在在特殊部门就职的她反而闲了下来。 在【灯塔】和【殉道者】放弃降临之后,先前大面积登陆的【寄生种】, 如今还留在陆地上的,更需要夹起尾巴做人,要么是在特殊部门登记身份,受到监管,要么就只能祈祷自己犯事之后别被抓住。 外勤压力骤减, 舒窈适时地递了辞呈,因为重要敌人消失, 她自觉再待下去也不能帮上什么忙。 然而领导对她热情挽留。 给她升了职。 批了一间专门的办公室,还给她挂的是顾问闲职,只需要外勤那边遇到特别麻烦的角色,或者其他城市有解决不了的大问题,才会要她出面一趟。 而取代她跑腿的,就是之前表现还不错、勉强得到领导赏识的花鱼,最近他正在因为挑选组员的事情颇有些焦头烂额。 即便如此。 在听见今天舒窈到点下班,要去接女朋友的时候,想到她之前的车技是在什么危机情况下锻炼出的,而且基本是用一辆报废一辆,导致最近半个月才正经考到驾照,花鱼忧心忡忡地提议: “姐,还是我送你去吧,等送你到医院我再打车走也行。” 舒窈冷漠地拒绝了他,“不要。” 她非常自信,“我行的,我什么大场面没见过?” 然后在南城车流如注的下班高峰期,她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连音乐都没敢开,恨不得长出八双眼睛,时刻注意那些想加塞、变道还不打灯的家伙。 就这样。 刚才停车的时候还没看好距离,车屁股好像怼了下旁边不太明显的一根石柱。 舒窈开始认真琢磨,女朋友的【复原】能力能不能用在这辆新车上。 …… 她想得太过入神,都没注意到刚才在外科里进行会诊、已经确认病人需要住院的那道身影,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自己跟前。 “不是说了今天加班,不用过来?” 比起舒窈现在主业养老、副业吃软饭的悠闲生活,蔺然就忙得多。 据她说,因为答应了某个人会好好当医生,所以在解决了【灯塔】相关的事情之后,就以“自己侥幸在轮船海难下存活,飘到无人岛上艰难生存了几个月,终于被路过的国内渔船发现并且救援”的原因,再度回到了南山医院。 而且变得比从前更忙。 因为她还去特殊部门的【寄生种】专管部门备了案,从此就是一只过了明路的普普通通小章鱼。 然后特殊部门的研发部就顺便在南城成立了一个专门的研究所,特聘了她去解剖一些海洋中的新生物,或者是保存完好的【寄生种】躯体。 总之。 现在舒窈再也不能在上班的时候将自己可爱的女朋友随身携带了。 也没办法再像事情刚结束的那天清晨,跟宠物小章鱼大变的漂亮女朋友,在日光灿烂的草坪上随心所欲地接吻。 虽然那天她俩也没能晒多久太阳。 因为司徒锦只是中途去吩咐厨房的人将早餐递过来,结果端着盘子就直接目睹那令人难忘的一幕—— 然后舒窈就和蔺然排排站,接受司徒大小姐的质问。 等到司徒锦听完了拍卖会上的小章鱼就是从前游轮上那只震惊自己的大章鱼,从头到尾自己好姐妹的女朋友,不论是人形态还是章鱼形态都只有面前这一个时。 她忍不住鼓掌,“好好好,先是相亲找到爱情,之后又玩了一把养成,这么精彩的故事还不跟我这个红娘支会一声是吧?” 要是论理。 司徒锦觉得这两位新人嘉宾的两道红线可都是自己牵的! 舒窈:“……” 她低眉顺眼,“我错了。” 大小姐睨着她,“既然知道错了,就说多点我爱听的细节弥补一下,等我听到满意了就放过你们。” 后来她甚至还叫来玄烛一起听八卦- 往事不堪回首。 舒窈立即收回了注意力,冲面前的人露出微笑,“因为一个人在家也是闲着,没关系,你先忙完你的事情就好。” 蔺然确实还没有忙完。 她刚才下来会诊的时候,只是顺手给舒窈回了消息,说自己接下来的安排和打算,本意是让她先回家休息的。 结果她却来了医院。 此刻蔺然略微有些犹豫,“可是我还有住院部那边的病人要看,你要不先去我办公室坐会儿?” 舒窈抬起双手搭上她肩膀,让她转身,朝着该走的方向出发,“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去忙,不要管我。” 一直在医院来来往往,身上不知沾了多少细菌病毒的蔺主任欲言又止地看着女朋友的动作。 明知她现在体质不一般,也不会被这些毛病传染,还是忍不住低声补了句:“等会儿吃饭之前要记得洗手。” “好好好,别念了别念了。” 舒窈应得随意。 目光却落在自己的手背上。 在众人无暇注意的地方,一条拟态成透明形态的触足悄悄蹭上她的手背,还仗着普通人注意不到这点扭曲空气的错觉,堂而皇之地在她手背最显眼的地方吮出一个大大的心形痕迹。 【贴贴!杳杳贴贴!】 【抱抱!】 【亲亲!】 【喜欢!喜欢女朋友!】 比起主人在工作单位的正经,触足们倒是毫不吝啬地展现它们的粘人本性,对于来接下班的女朋友,传达十足欣喜。 甚至很有一副恨不能今日就和本体分离,让蔺然自己去工作,而它们则负责留下来和女朋友亲亲热热的架势。 直到蔺然都走进对面的内部电梯里,舒窈还感觉有条触足尖在使劲勾自己的尾指。 她失笑,转头往蔺然的办公室方向走。 …… 或许是因为她最近出现在南山医院的次数太频繁,值班的护士第三次敲门进来,还是没看到蔺然的时候,目光忍不住落在舒窈身上。 最近蔺主任重新回到医院上班之后,身后会随机刷新出一位漂亮美女的事情,都在外科传遍了。 主要是因为这位美女每次不光自己来,还总是买零食水果分给大家,有时正好是午餐时间,还会顺便多点几份外卖。 譬如此刻。 发现小护士盯着自己多看了几眼,舒窈随手把桌上的苹果递过去,“吃吗?” 深知医院值班的各种规矩,舒窈买的水果都是谨慎地只选苹果,零食也不买旺旺礼包。 小护士犹豫两秒,想到跟她已经见过几次面,过来接了苹果,没忍住露出八卦眼神,“你是蔺主任的亲戚吗?” 舒窈好奇地看着她,“我和她长得像吗?” 都说呆久了的情侣面相上都会跟对方靠近,久了自然就会呈现夫妻相。 小护士想了想,摇头,“不像,我只是觉得你看起来好小,很像还在大学读书的,又很有空闲,所以以为你是她的表妹之类的?” 没有得到夫妻相答案,得到表妹身份的舒窈:“……” 她神色微妙。 不知道要不要因为自己长得像18岁大学生这件事感到高兴。 就在这时。 一道清冽声音从护士身后传来,“她是我女朋友。” 护士:“!” 她惊诧地回头,面色变得格外局促尴尬,毕竟是背后偷偷八卦被正主抓个正着,“蔺主任!” 她匆匆想起自己刚敲门时要说的事,竹筒倒豆子般迅速复述完,然后硬着头皮跟蔺然擦肩而过,末了对她俩补充道:“二位很般配,祝你们幸福。” 估计第二天。 整个医院就会传遍“蔺主任身边的漂亮美女是她的女朋友”这个大新闻。 蔺然都还没关上门,舒窈就已经无声笑倒在桌边。 直到办公室里只剩她俩,她还捂着肚子,侧过头去看走到身边的人,“怎么了表姐?你怎么官宣得这么突然,你看给人家小姑娘吓得——” 之前一直没有跟同事介绍过她的身份,蔺然是知道她不喜欢受到太多的关注,但这份想法在刚才已经灰飞烟灭。 站在桌边的人没忍住捏了下舒窈笑得有些微红的面颊,漆黑的眼眸凑近:“不许这样叫。” 顿了顿,还是没忍住,幽幽叹气:“到底是最近加班加多了,让我显得沧桑,还是我看起来年纪就是那么大?” 有的怪物。 在没收回力量、宛如未成年时,还恬不知耻地变成小孩卖惨,现在找回记忆,也回归人类社会之后,就开始无比在意年龄这件事。 不光在意这具人类身体的年纪,还几次暗暗换算深渊和这个世界的时间。 舒窈直起身来,眨着眼睛打量她。 在蔺然愈发凝重的神色里,舒窈慢悠悠地拖长了语调:“不喜欢被叫‘表姐’啊,那看来也不喜欢被叫姐姐咯?” 她双手托腮,打量着面前的女朋友。 半晌后做下决定:“那你以后在家里就变回之前五六岁的可爱样子吧,我天天叫你妹妹,怎么样?喜欢这样的年轻吗?” 蔺然:“……” 她承认。 在舒窈刚才说出‘姐姐’两个字的时候,她忽然也没有那么在意年纪了—— 并且还想看她在某些场合里,哭着叫姐姐的模样。 第93章 后记2 舒窈在蔺然办公室等到了八点多。 期间她体贴的女朋友为了不让她饿肚子, 特意给司徒家名下的餐厅打电话,让厨师做了几个菜送过来,让她先吃。 “那你呢?” 舒窈看她回来连上电脑的系统, 查看了几份记录又起身, 没忍住问了句。 “我还不饿。”蔺然往门口的方向走, 多说了一句,“下午研究所那边让我过去了一趟。” 这就是她可能把【寄生种】当零食补充过能量的意思。 不过自从蔺然长出了第四颗心脏之后,她就变得更接近人类了,譬如现在她有两套味觉系统, 同样也能够接受人类的食物, 并且从中获取能量。 为此,舒窈一度分不清她这究竟是变强了还是变弱了。 然而转念想到自己, 因为偶尔要去外地出差,虽然大部分的【寄生种】都已经无法对她造成什么伤害, 但蔺然还是想要她绝对的安全, 为此大部分时候被【共享】给她的能力都是【复原】。 根据蔺然对这项能力的分析。 【复原】能力更近于时光回溯,将事物的时间复原到没有受损之前的状态。 也即是说。 倘若她真的在十八岁那年就获得了这个能力,理论上来说她可以让身体永远保持十八岁的状态。 这么想想—— 拥有人类心脏的蔺然, 是怪物里的异类。 而能与怪物共享能力的她,是人类异端。 她们在哪个世界都与同类格格不入, 唯有拥抱对方时的气息,构筑成独属于她们的小天地,在这方天地下,她们紧紧依存,命运相连。 …… 直到天空上挂了几颗碎星, 月色朦胧在云层后之时,高强度忙碌一整日的蔺主任才终于成功被女朋友接下班。 上车之前, 舒窈特意拉着她,让她等会。 因为从前都是将【复原】能力用在自己身上,她能感知自己的状态,现在面对车辆这样的死物,她不是很确定。 还是别误伤了女朋友。 蔺然当然也看到了后保险杠上的那点凹痕,然后转头看着女朋友的侧脸,发现舒窈的眼神带着几分踟蹰,及时出声: “我来?” 虽然她也没试过将能力用在修补这些东西上面,毕竟【灯塔】留下的能力实在太多,这个只是对舒窈特别重要,但不是她喜欢使用的。 “不用,我只是在想等会儿要是直接把车里的里程数归零了,我们岂不是可以享受天天开新车的感觉,还省了充电费和洗车钱诶?” 大不了就是能力不起作用。 老老实实出个修车钱罢了。 舒窈这样想着,伸手放在了车尾的漆面上,随后,能力发动—— “怦!!!” 夜晚的停车场传出一声巨响。 附近的路人都朝这边张望而来,连停车场的保安瞌睡都醒了,从塑料椅子上起来往这边跑。 直到他们见到了在停车场一格区域里,车身倾塌、轮胎滚落、零件齐齐整整碎了一地的……车辆。 蔺然注意到他们举起的手机,黑眸往那边冷冷扫去,但凡拍到她的屏幕都开始滋滋地冒雪花。 随后,舒窈后知后觉地拿出自己的证件,让保安疏散一下人群,又打电话让花鱼帮忙找人来处理这件事,然后才摸了下鼻子悄悄瞥蔺然: “怎么办?这下好像要坐地铁回家了。” 面对女朋友用力过猛、直接将车拆回出厂前的模样,蔺然也只是笑,随后接:“没关系,我记得家附近开了家商超,这个点去逛逛,正好能买到一些打折的面包。” 想了想,她又问,“有没有想吃的夜宵?” 舒窈眼睛一亮,立即出声,“烤肉?” “那就去看看有没有幸运的、刚好剩下的食材吧。” 蔺然说着,已经牵起她的手,往停车场外的地铁口方向走,一点也不在意那辆新买的、完全报废的车辆。 唯有舒窈痛定思痛,暗下决心: 以后还是少碰车吧。 她好像遗传了舒女士糟糕的车技,还有跟车很难合得来的体质- 小情侣甜甜蜜蜜地逛完超市,回家就在露台上进行烧烤,闻着秋日最后一茬花的清香,闻着烧烤架上,品质上佳的生蚝在辣椒蒜蓉汁里面冒出的咕噜咕噜汁液味道,还有锡纸包起来在慢慢烤的金针菇、茄子这类蔬菜—— 等到被刷在肉上的蜂蜜和酱料油光在炭火的温度里滋啦滋啦地响时,一整日的疲惫都好像被这炭火煎走消失了。 舒窈惬意地坐在小凳子上,余光瞥见这个露台和隔壁相连的地方,有的被大大的“x”相连,象征着它重新被缝补回这个小区的痕迹。 她想起来当初房子回来之后,楼下邻居披着怪物的细碎材料,特意找来记者,要聊聊自己天花板是如何在一夜之间消失、又在一夜之间重回的灵异事件,忍不住弯了弯唇。 一条黑红色的触足陡然解除拟态,触足尖碰上她的唇瓣,伴着蔺然的声音,“笑什么?” 舒窈随意捞住这条触足,亲了亲又放开它,回答道,“心情好。”她喜欢这样的生活。 虽然女朋友重回岗位的忙碌程度超乎她想象,不过她很有吃软饭的自觉,绝不会抱怨金主只给钱不给爱—— 山不就她,她去就山。 以后当蔺主任的小尾巴也不错。 如此想着,她探头去看蔺然刚烤好、放到旁边的鸡翅,鸡翅表皮被划了两道,烤成深色,霸道的孜然味道散发着诱人香。 “让我帮你尝尝鸡翅熟没熟吧?” 她说着,对鸡翅伸出了邪恶的筷子。 蔺然看着自己在烤的牛肉,问她,“那一会儿牛肉也请你帮忙尝尝?” 舒窈叼着鸡翅,忙着躲刚才被她亲了一口之后,其他闹着也要凑过来要亲亲的触足们,乍看也不知道她和它们究竟谁在抢食。 就这样,她还不忘乐于助人地应答女朋友,“好哦!” …… 等到吃完这顿夜宵,作为没有参与烤肉的角色,舒窈选择和剩下的八条触足们先手心手背,再猜拳,输得最多的负责收拾残羹。 触足们兴致勃勃,热爱这项饭后项目。 黑红色斑斓的皮肤朝上,是手背,全是吸盘的那一面是手心。 然后最大的吸盘里,露出两根獠牙是剪刀,什么都没有就是拳头,全部獠牙都伸出来就是布。 因为有的小朋友还学会了作弊,所以这项目单方面考验舒窈的眼力。 几分钟后。 首轮完胜的她乐滋滋地坐在蔺然旁边剥石榴,看剩下的触足们内.讧,因为失去最公平的裁判,而互相殴.打。 蔺然表情很平静,好像她根本不是这些丢人小朋友的家长,甚至还配合张嘴,咬下女朋友投喂的一勺石榴。 等到看完饭后表演,两人已经将那颗饱满的,每粒果粒都非常甜的突尼斯软籽大石榴分食完毕。 而一路惨败的那条触足垂头丧气地收拾着最难收拾的烤架,倒掉炭火,将烧烤架都送到楼下水池,还要回来整理桌椅,扫地。 其他触足们就在旁边看热闹。 舒窈明知道自己不该凑过去,还是被它可怜兮兮的【呜呜】声音给打动,没忍住问道:【要不要帮忙啊?】 刚才还在装哭的触足立即止住了声音。 其他本来当监.工的,看戏的,还有悄悄环着女朋友腰身,环绕她脚踝的触足们都“唰”地一声竖了起来。 霎时间,舒窈感觉好像有千百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而那条被她询问的触足,这时候将自己擦得干干净净,然后柔柔弱弱地往她肩上一靠,出声回答: 【杳杳,不帮忙,洗澡澡!】 舒窈:【嗯?我去洗澡吗?】 触足点了点尖端。 随后没忍住道出自己最真切的目的,【今晚!我先!】 舒窈:“……” 代替她回答的,是蔺然发出的很轻的一声笑,还有其他触足们开始愤怒地在空气里挥舞的动静- 子女不和,多是老人无德。 譬如现在。 作为最终看完整场戏、并且获益最大的观众,蔺主任对这场戏发表了指示,“杳杳,我之前提醒过你的,别搭理它们。” 舒窈瞪她。 心想自己这都是为了谁啊? 虽然理智勉强清楚,触足们有单独的神经,但毕竟它们和她是一体的,舒窈怎么忍心看女朋友上完一天班,陪自己逛完超市,回来做饭之后还要收拾碗筷啊? 现在好了。 碗筷虽然不用她帮忙,但她很可能今晚没得睡了! 随后,她往蔺然的怀里一倒,抱着她的腰,试图在女朋友怀里做最后的挣扎:“快帮帮我。” 她不要答应那根触足! 一旦开了这个头,其他触足们就会闹着要公平,毕竟它们可是刚才猜拳赢了的那个,没道理让输的占这么大便宜。 不患寡而患不均,它们也要吃肉! 但是如果她开口拒绝的话,那家伙肯定会哭得更大声。 蔺然看着在怀里试图装死、拒绝彻夜不眠运动的女朋友,捧起舒窈的面颊,在她的唇上亲了一下。 随后,垂下眼帘,语气温柔、看似好商量地询问道: “不让它先的话——” “那杳杳喜欢谁先来?” 舒窈被她那蜻蜓点水的一下亲的有点迷糊,下意识地想追逐过去讨要更多,唇间吐出回答,“只要你……” 随后蓦地意识到不对! 倘若刚才最糟糕的结局是被这八条触足轮流玩弄,那她说完这句话之后,最惨烈的结果就变成了先被女朋友用人类的身躯部分折腾到无力,然后还要被那八条触足…… 她立即换上无情冷酷的面容,起身要走,“当我没说。” 蔺然笑着将她按回膝上。 “晚了。” “宝贝。” 第94章 后记3 舒窈急中生智, 攀着女朋友的肩膀,找出了一条阻止夜生活的理由:“我、我突然想起来明天好像要出差,我得早起——” 其实并不是一定要出差的任务。 具体来说, 是H市那边向南城发了一封请求帮助的函件, 上级将内容一键转发给了她, 由她这位顾问决定是否要亲自前往。 反正现在交通发达,她想出发的时候带着证件,准时抵达目的地是H城的航班就行。 蔺然果然动作停了下。 “去哪里?”她问。 “H市那边。” 舒窈说完,主动亲了亲她的面颊, 发觉她的掌心只停在自己后腰处, 没有再往下,就知道她果然不舍得折腾自己。 虽然蔺然有的是办法让舒窈恢复如初, 但精神上的疲惫感一时还是难消退。 于是舒窈的语气也变得甜蜜了些,“那我先去洗澡, 一会儿早点睡哦?” 蔺然闭了闭眼睛, 应了声。 随后掌心来回抚了抚她的脊背,顿了顿,才轻拍了拍, 又道:“去吧。” 明明她们俩每天都待在一起,而且舒窈出差应当两三天就能回来, 但这种小小的分别,依然能让她生出不舍。 …… 舒窈从浴室里出来时,就看到蔺然腿上放着笔记本电脑,不知道在处理什么事情,神色格外专注。 客厅里的吊顶大灯被关掉, 只有沙发旁边一盏落地灯,将她笼罩在那团温暖的光芒中。 黑红色触足肆无忌惮地从她衬衫下摆里钻出, 有一条在摆弄附近小木桌上的多肉,最近上面多了两盆红色陶瓷的喜庆小老虎脑袋,笑口常开般张开的嘴巴里,点缀着一株株袖珍的小多肉。 红绿相映,格外喜庆。 其他本来在新羊毛地毯上追逐打闹翻滚的触足,见到舒窈包着头发的毛巾,一条触足竖起前端,用纤细灵活的腕尖挑开她毛巾结—— 另一条触足立即过来,在湿漉漉的长发带着水痕轻落时,发动能力,将覆盖在发丝上的水痕都拢走。 长发在垂落的刹那,变回之前蓬松、柔软的浅棕色秀发。 取而代之的,是发动【控水】能力的触足蜷曲腕间多了一团澄澈透明的水珠,它随意一甩,那团水就被精准地丢到浴室洗手盆里。 哗啦重新散开,变成流水滚落下去。 还有更加体贴的,挑选出舒窈新买的几瓶护发精油,问她喜欢哪一个,纷纷将自己卷着的那瓶凑得更近。 至于错失良机、没能来得及讨好她的,左右挤不进去,虽然落在了她的身后,恰是她无法看见的角度,但也能灵机一动,搭上她的肩膀,开始替她按摩肩颈。 舒窈还没走到沙发边,就被它们伺候得有些有点飘飘然。 等到膝盖都有些发软的时候,触足间相连的那层柔软膜衣就也探了出来,像滚动的海浪,轻柔地碰过她的脚腕。 然后,比地毯更柔软舒服的流动黑红色,就正好将跌倒的女朋友接个正着- 舒窈完全是趴在那层柔软的怪物皮肤上,享受着触足们的精油护发和按摩。 等她困意都泛上来,懒洋洋地掀起眼皮想看看女朋友在做什么,才发现蔺然纤瘦的后腰就近在咫尺。 于是从后面环住,将面颊蹭上去,略带着鼻音问道:“你在忙什么?” “帮几个实习生看论文,”蔺然说完,稍微停了动作,转头用左手手背碰了碰她的面颊,语气很轻地哄:“你要是困了就先睡。” 舒窈本来是困的。 但是怪物那层凉凉的、柔若无骨的膜衣肌肤实在太舒服了,又像是会呼吸一样,总是幅度很小地在动,让她闭着眼睛却完全找不到困意。 安静地躺了会儿,听着女朋友时不时敲着笔记本软键盘的动静,舒窈睁开眼睛,看着身下这层流动的、在不分泌黏液的时候也十分平滑的怪物肌肤。 像是绸缎。 她用掌心摸了摸,发现蔺然没什么反应,就从沙发上垂下一条腿,光洁的脚掌落在上面,蹭了下,又开始不轻不重地来回碾,因为怪物这层膜衣颇有些厚度。 就在舒窈琢磨着这到底是什么柔软触感时。 正好连着这部分膜衣的两条触足陡然齐齐一震! 仔细看的话,触足尖甚至还在微微颤抖,靠近末端的小吸盘里不自觉分泌出透明的黏液。 其他触足恰好在此时大声抗议: 【杳杳!踩我!】 【我要我要!】 舒窈:“……?” 啊不是? 这样也喜欢吗? 她莫名其妙有种无意识跟他们玩了什么奇怪py的感觉,试图将脚缩回来,却被其他触足环上脚腕,拽着往下拉。 舒窈差点从沙发上跌下去,中途还被想争夺她的其他触足扫到足弓弯起的地方,惹得怕痒的她直接蜷起身子笑出来。 …… 就在此时。 背对着她,在认真看论文的人指尖按键盘的动作忽然重了一些。 不过舒窈无暇顾及,忙着和这些触足玩闹。 【好好好,停,都不许挠我。】 等到触足们乖乖听话、放开她之后,她勉强重新坐起来,试图投桃报李,可是有意识地想要将脚掌重新落回去的时候,却怎么看怎么奇怪。 于是脚尖只在那厚实柔软的部分上轻轻点了点,像是蜻蜓点水那样:【要不,还是算了吧?这样真的太涩了,陪你们玩别的好不好?】 比起刚才时轻时重的动作,现在隔靴搔痒的感觉,让时刻共享这些感官触觉的蔺然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忽然就忘了自己要敲什么内容。 偏偏这时候。 舒窈被触足们虎视眈眈地围起来,却一时想不到什么更好的奖励,于是条件反射地来攀她的后背。 双膝恰好跪在那层从她身后舒展开的厚厚膜衣上。 薄薄的睡裙阻隔不了人类在这个季节格外有存在感的暖和体温,甚至还有两团柔软的、恰好贴上她脊背的部分。 伴随着从后面倾洒下来的,带着笑的灼热气息。 那气息一停一顿,洒在她后颈上,带着理直气壮告状的意思:“蔺然蔺然,你快管管它们。” 回答她的。 是“哒”一声,重重落回键盘上的声音。 舒窈听她没吭声,以为她暂时在忙,好奇地将下巴搁在她肩上,跟着瞄了眼电脑,发现是十分专业的英文论文。 于是自觉乖巧地挪开了脑袋,在松开环抱之前,轻吻了吻她的后颈,“好叭,你忙你忙,我自己解决。” 带着灼热气息的轻吻,如一片羽毛。 再度刮过蔺然此刻变得格外敏感的后颈肌肤- 于是。 直到被那些触足们按倒在沙发上,舒窈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手忙脚乱地按着裙摆,试图跟它们抗议。 【不是,不行不行,今天不可以——】 “唔哼……” 甜腻的鼻音从喉咙里溢出。 她抬手去拽女朋友的衣角,讨饶似的叫她的名字,语气里已经带了点鼻音,像是被砂纸轻轻磨过:“蔺然……” 断断续续的告状声委委屈屈地自身后响起,即便竭力维持声调,仍旧能听出濒临崩溃的痕迹。 小朋友们总是学坏容易学好难。 最近这些触足不光学会了卖惨装可怜,扮猪吃老虎,在游戏里耍小心思作弊,甚至都还因为单独斗争势单力薄,学会了结盟。 明明之前不被允许同时欺负女朋友,现在却趁着主人不注意,悄悄合作起来使坏。 舒窈从自己今天没多久就撑不住的感觉里意识到不对,叫着女朋友的哭声更大了些。 其中情绪慌乱又无措 而方才还背对着她的人,直到她眼泪落下,才姗姗转身,抬手将她抱进怀里,却对绕上她雪白长腿的狰狞触足们视而不见。 电脑已经被摆到了旁边。 上面却不再是方才的论文页面,而是航班的出票页面。 蔺然一点点地舔掉女朋友眼尾的泪,应答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刚接受了一场H市的讲座邀请,明天可以和你一起出门。” 随后,在舒窈意识到什么、哭得更大声的动静里,她弯了弯唇,将女朋友的哭声都吞吃进去。 还轻声哄她,跟她说现在的邻居可能都睡了,不能发出太大的声音。 舒窈的回答是用力咬了咬她的下唇。 蔺然舔了下唇瓣上的齿印痕迹,知道她终究留了劲,于是黑眸里的笑意就变得更深。 她又轻啄了下女朋友的唇,仍是那副温柔体贴的模样,仿佛纵容触足们在对方体内使坏的人不是她: “乖。” “明天我们去飞机上再睡好不好?” 第95章 后记4 舒窈发现从那趟出差回来之后, 女朋友在家时就会常常走神,甚至偶尔还会露出有些疲惫的神色。 “蔺然?” 此刻。 窗外万家灯火,阳台隐形防盗网上缠着的灯带略微闪烁, 还有错落的星星灯高低闪耀, 像是从夜空里摘下来挂上去的。 舒窈端着一杯牛奶, 神色很微妙地靠在阳台门边看着蔺然将配了花肥的那个小壶当作装了普通清水的喷壶。 玉白指尖机械地按着喷壶,将细细密密的水珠洒在正好在开最后一茬秋花的月季上。 舒窈立即决定今晚紧急把这茬月季全剪了,免得明天早上起来就要面对全部盛开过度、在枝头开爆的鲜花。 倒也不太在意这本来能在枝头多延长半个月的花期,她将牛奶杯往靠近客厅的窗台上一搁, 接过女朋友手里的小喷壶, 放到旁边,然后让人转过身来。 “你最近怎么了?”她神色里有很明显的忧虑, 甚至一时间发散到了之前深渊里,蔺然长出了第四颗心脏的事情。 被她的声音拉回了心思, 蔺然才注意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自己跟前, 甚至还用温暖的掌心拢着自己的面颊。 触足们倒是还像往常那般,不放过在家里每个角落和舒窈贴贴,就像黏人的跟宠, 女朋友走到哪里它们就去哪里玩。 眼下。 看见舒窈眉间蹙起的痕迹,蔺然略微失笑, 下意识地抬手用指腹按了按她的眉心,等她松开手掌,又转头在她一侧手心亲了下。 这才回答:“没什么,可能是最近要想的事情太多。” “真的吗?” 舒窈一直以为她的精力旺盛度有别于普通人类,是天生的打工圣体呢。 毕竟蔺然之前光是在医院的事情就已经很忙了, 现在还兼任了研究所的工作,而且最近还要帮院长在南山医院附属的大学顺便代课教学生。 教学, 科研,临床,最辛苦的三种工作集于一身,即便是怪物也要被压垮。 她忧心忡忡,连主动钻进自己手心的触足都没心思揉捏,目光只放在女朋友那里:“那你什么时候能休息一下?” 蔺然给了个让她很意外的答案:“等你生日吧。” “嗯?”舒窈愣了愣。 因为今年生活变化实在很大,经历的事情太多,让她完全都没心思注意时间,毕竟之前怪物登陆,【灯塔】入侵,以至普通人的生活里也无形中失去很多假期。 经过蔺然的提醒,她才拿出手机看了眼。 距离十一月三十日。 也就只剩下一周。 …… 舒窈刚想问蔺然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打算,就在这时接到了司徒锦打来的电话。 自从【灯塔】入侵,给人类世界带来的末日宣告结束,随着大多数人的生活逐步回到正轨,司徒锦就开始跟在家长身边,学着接过更多的生意。 之前就听说她看中了一片不错的岛屿,因为从舒窈这里得到最确切的一手消息,所以趁着其他富商们还在观望的期间,很果断地拿下了那片新出现的海岛,并且有要将它们开发成旅游休闲项目的打算。 舒窈都好一段时间没收到她的消息了。 如今便难得有些疑惑:“小锦?” “嗯嗯嗯,是我,差点就把最重要的事情忙忘了——”司徒锦在那边拍了拍额头,出声问她,“你是不是生日快到了?到时候有空吗?能不能请几天假啊?” 舒窈:“?” 她下意识地看了眼蔺然。 没想到突然之间就被接二连三地关心起生日的事情。 语气不太确定地回答,“你最近不是在忙家里的生意吗?有空和我见面吗?” “那帮你过生日肯定有时间啊,”司徒锦笑嘻嘻地答完,然后才抛出自己的打算,“正好我那个岛屿开发项目第一期搞定了,特邀你作为我海岛别墅的体验嘉宾,你要不直接换个地方过生日怎么样?” 舒窈沉默。 心中却漫开一种很微妙的感动,但还是应答,“我可以问问蔺然吗?或者说,我可不可以带家属?” “你们俩要是都能来就更好了。”司徒锦如此答着,“人越多越热闹,旅游体验也更值得参考。” 而刚才她们打电话说的内容,其实在这样近的距离,足够女朋友听得清清楚楚。 在舒窈试探看过来,想要知道她的安排和朋友的安排会不会撞上时,蔺然倒是很自然地颔首,“可以。” 她说,“反正我已经提前跟院长请了几天假,跟你朋友的安排也不冲突。” 【真的吗?】 舒窈很仔细地向她确认,担心她只是为了让自己开心,就要推掉之前可能有的准备和安排。 蔺然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微笑着凑过去亲了下她的鼻尖。 应得很温柔,“嗯。” 舒窈这才回复了司徒锦的消息,“好耶,感谢富婆邀请,那我到时候就带着女朋友去蹭你的别墅过生日了哦?” “没问题,来吧。” 司徒锦语气里带着自信,“绝对是会让你难忘的生日。”- 大概是富婆画的饼太香了。 以至于接下来的几天,舒窈连去特殊部门上班打卡的心思都没有,总是忍不住地想司徒锦到底在岛上准备了什么,居然能对现在的她说出这种保证。 在这期间。 周家也恰好来了个电话,因为舒窈的生日是在周三,又要和朋友还有爱人一起过,所以就问她要不要提前在周末聚一次餐。 周阿姨还专门给她做了个蛋糕带过去。 蔺然那天的安排也刚好,提前结束了手术,在聚餐刚开始就抵达了餐厅。 只是餐桌上出现了一点古怪的小插曲—— 每当蔺然起来给长辈添茶时,周阿姨就会不由自主地也跟着站起来。 甚至她自己的表情都是茫然的,还要低头看看这双腿怎么突然不听使唤。 事情还要从她不太愿意麻烦两个小孩给她复原成之前的模样说起,虽然周阿姨先前并不知道丈夫给她找的特效药是什么,但事已至此,现在也还算跟身体里那只小螃蟹相处愉快。 再者,她个人觉得,就算变得再年轻,也没有现在和【寄生种】和平共生的精力充沛。 她很喜欢这种偶尔还能去特殊部门帮帮忙,退休之后还能为社区做贡献的感觉,这很令她着迷。 发现她是真的很喜欢小螃蟹拥有的超能力,舒窈只能打消念头,然后让花鱼平常帮忙关爱老人,就随她去了。 如今看见蔺然和周阿姨面面相觑的神色,她倒是很平静地出声让她们俩先坐下吃饭,然后才让蔺然尽量减少大动作,事情都交给自己来。 那边厢。 周阿姨的嘀咕声整个包厢都能听见,“她?吃我们?不能吧,小蔺多有礼貌、多好的孩子,怎么可能吃人呢,你肯定是记岔了。” “什么弑君者?听起来多吓人,没这回事,指不定是哪个嗜菌者呢,你年纪轻轻怎么还听这种谣言呢?”周阿姨自言自语说完,又抬头去看舒窈: “小蔺喜欢吃菌子不?这个季节的菌子补啊,要不我让服务员把咱们刚点的那道汤换成时令山菌肉丸汤?我看菜单上也是用的常见菌,挺安全的。” 舒窈坐得离门最近,听完立即应答:“好的,阿姨。” “没事我来说就行——”说着,她睨向身边的人,忍着笑问:“蔺然确实挺喜欢吃菌子的,对吧?” 从【弑君者】惨变【嗜菌者】的女朋友与她对视片刻,安静地在长辈的关切凝视中点头。 认下了自己改变的食谱。 耳朵很尖的她甚至还听见了舒窈出门之后,在包厢外面的走廊里发出的闷笑声。 当然。 那天晚上回去之后,舒窈花了很长的时间安抚她的女朋友,以及嘤嘤嘤地发出委屈哭声,让她哄哄的触足们。 哭得比它们更大声的舒窈:“……” 发现女朋友好像真的没有像之前那样露出疲惫神色,她第二天起来就咬牙切齿地宣布自己要禁欲。 反正就是不做了。 打死也不做了。 …… 被喂饱的怪物倒是很懂该在什么时候示弱服软,在将女朋友彻底惹毛之前,乖顺地的收敛了贪婪的欲望。 就在这样身心健康的生活节奏中。 在周一晚上,两人共同收拾好行李,去机场和司徒锦集合,坐她家的私人飞机去往度假的岛屿。 舒窈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司徒锦旁边那道眼熟的人影。 在对方及时瞥过来,起身离开去往后面的休息区时,舒窈环顾了一圈飞机上的空乘和机组成员,然后又看向司徒锦。 忙于事业的富婆最近偏好色彩浓郁的职业西装,将她的气场装点得格外霸气。 她抱着手臂对舒窈挑眉,“怎么,不认识本美女了?” 舒窈失笑。 她走到司徒锦的桌对面坐下,单手托腮,“虽然能理解她是你的保镖,也知道她很内向只黏着你,不过你们俩好像不太对劲——” “是我腐眼看人姬了吗?” 司徒锦红唇一勾,往身后的沙发抱枕上靠去,神色坦然地应答,“你才看出来吗?她现在可不止是我的保镖。” 舒窈:“?!” 她这次变成两只掌心都按住桌子,要不是蔺然此刻放完行李走过来,舒窈指定已经将八卦的小脑袋抵到好友旁边了。 “什么时候的事?”她模仿着司徒锦上次盘问她和蔺然旧情复燃的语气,“好哇,小锦,原来你之前当了这么多年的直女,就是因为没遇到过这么好看的美人是吧?” “是啊。” 司徒锦点头,示意她去看坐在旁边的蔺然,“要不咱俩怎么当朋友呢?这么多年的友谊,都是出自颜狗的惺惺相惜。” 舒窈差点就让她唬住了。 “不对不对。” 舒顾问抬手点了点下巴,露出了洞察世事的睿智眼神,“我不信你弯得这么突然,你们一定有什么故事,快点坦白从宽。” 毕竟之前司徒锦如何受迫于家中压力、跟那些二世祖相亲的场面,她记得清清楚楚。 还有那位叶少,她从司徒锦的态度里能够知道,她家里是很满意叶家的,这是最适合她的联姻对象。 怎么就突然一百八十度转弯了? 还玩起了霸总和贴身保镖的真人角色扮演py! 这其中肯定有舒窈不知道的秘密! “我倒是也可以说——” 司徒锦挑眉看她,又看她身边的蔺然,“不过呢,你确定要在这大庭广众下听吗?” 舒窈:“……” 她表情呆滞了两秒。 意识到司徒锦的感情进展都和什么场面有关系之后,不禁小脸通黄。 第96章 后记5 透明如水晶的浅蓝色海湾边。 独特的草织屋顶在后方绵延伸展, 粗犷自然的装修风格细节处带着精致,譬如此刻舒窈躺着的藤椅旁,除却撑开的遮阳伞, 还有酒店的服务人员过来问她要不要体验水疗项目。 舒窈咬着西瓜汁的吸管, 摇头说暂时不用, 等到附近人都离开,将这片得天独厚的观景区域留给她和旁边椅子上的司徒锦,她才勉强按捺住自己过于急切的八卦眼神,矜持地询问: “现在可以说了吗?” 蔺然被支开了, 玄烛也被支开了, 此时不听八卦更待何时? 司徒锦懒洋洋地眯着眼睛,在墨镜下看远方的海天一色, 正想开头,却瞥见这块木头搭建的日光浴平台前方, 有一对颜色很诡异的绿色爪子扒拉着边缘。 然后。 一颗同样幽绿色的脑袋缓缓从前方冒出。 在司徒锦有所反应之前, 冷淡的嗓音已经从旁边响起,带着命令般的斥意,“滚。” 舒窈直视这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寄生种】, 因为这座度假海岛温度正好的海风吹得心情怡然,便懒得起来收拾它: 【不想死的话, 就给我离这里远远的。】 浅棕色的瞳里写着明显的威慑。 三秒钟之后。 那颗脑袋又缓缓地下降到木平台之下,甚至还将之前扒拉着边缘的两只爪子也默默缩了回去。 司徒锦因此发出了很短的一声笑。 然后转头对舒窈道,“这就是我开发这个项目,唯一担心的问题,虽然总体环境都是安全的, 但现在海里生态恢复得太好、还藏了不知道多少这类【寄生种】——” 她单手抵着脑袋,似乎有些苦恼:“我本来想把玄烛调过来, 负责这个项目的安保,毕竟这片环境本来也适合她。” 她没往下说,舒窈也已经明了她的意思,颇有些诧异地看过去,“她看起来像是舍得离开你的样子吗?” 司徒锦叹气。 这正是问题所在。 …… 按照司徒锦的本来设想。 她实在腻烦那些家族联姻的弯弯绕绕,既不想伺候一些又闲又拽的太子爷,更不想找同样事业心强烈的继承人,以免双方面对家族事业吞并的难题。 她本意是暂时跟家里拖着,直到自己能够完全掌控家族里的事业,届时再决定婚姻的问题。 可惜因为一些偶然情况下的特殊情况,譬如某条人鱼刚好在【灯塔】侵入时,为了对抗笼罩过来的意志,令返祖的血脉更加强盛。 身体愈发减少人类特征,接近塞壬,她就越容易被本能控制,譬如因为完全成熟而进入繁衍期。 但这颗星球上,已经没有第二条人鱼了。 司徒锦不忍心看她那么痛苦,只能选择帮她纾解。 结果就这样一错再错,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们之间的命运已经紧紧纠缠在一起,她帮着玄烛度过一次又一次的难关,而玄烛则在那个【殉道者】大肆发难的夜晚,用性命护着她。 那条人鱼本来就是内向的性格,后来又认定了司徒锦,倔强地不愿改变主意。 倘若司徒锦要丢下她,做出其他选择—— 后果必然十分惨烈。 司徒锦前段时间一边忙生意,一边忙着让她那对思想古板的父母接受她现在被救几次、需要对恩人以身相许,否则恩人就容易想不开的事实- 看着司徒锦再度按脑袋,少见地露出几分为情所困的忧愁,舒窈喝完了西瓜汁,同她道,“别叹气了,这片群岛的【寄生种】问题也不是很难解决。” 司徒锦从她话里听出她会帮忙的意思,一时心中熨帖,但又忍不住按了按额角,“我只是担心,解决这些事情的过程太长,出现什么意外状况。” 因为家里的生意铺开的摊子很大,倘若司徒锦想正式继承,让她爸退休养老,估计最少得花个五到八年时间。 她担心自己忙起来顾不到玄烛,也担心家长们始终碍于旧的观念,不愿意接受她特别的女朋友。 舒窈难得能当她的倾诉对象。 这感觉非常稀奇。 毕竟从前司徒大小姐即便恋爱,也从不为任何一棵树伤情,当断则断,在情感中表现得最愤怒的时候,还是因为听见舒窈被林静姝绿的时刻。 她永远赤诚,热烈,好像一轮会发光的小太阳,给予身边的人饱满的情绪回馈。 谁靠近她都会获得快乐。 直到她有一天,也会开始担心,自己释放出的光芒会不会太强烈,灼伤想要靠近的一条人鱼,又怕自己忙的事情太多,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很久不曾单独去照亮那条鱼。 舒窈认真地听着她吐槽,譬如参加的股东会有些项目根本听不懂,为了不成为那些二代们适合联姻的妻子,如何熬夜、想办法去了解这些项目情况。 再譬如。 司徒夫妇总是担心她和玄烛的物种差异,导致一些寿命不同的问题,还有她们俩无法生下后代的问题,为此,玄烛前几天还出现了很轻微的“假孕”反应。 毕竟。 以目前司徒家的财富状况来看,他们家是真的有“皇位”需要继承。 舒窈手头那杯西瓜汁被走过来的服务员续上新的,她再度端起来之前,对好友说道: “事业实在是太复杂了,我好像真帮不了什么。” “不如就帮你解决一下生孩子的问题吧?” 司徒锦:“?” 她神色微妙,“杳杳,你是不是说反了?”帮她解决这个海岛旅行项目的【寄生种】问题,难道不是事业上的帮助吗? 舒窈卖了个关子,“嗯,你先等我问问蔺然。” …… “要问我什么?” 刚才看出女朋友很想和司徒锦独处、分享秘密的样子,蔺然就借口说自己正好去看看周围都有什么游玩项目。 不知是不是为了弥补舒窈之前邮轮旅行的时候没玩到的水上乐园,司徒锦在其中一座岛屿上布置了小型游乐园,色彩斑澜又缤纷。 舒窈早就看到了那边的景色,这会儿见蔺然走近,拉着她的手晃了晃,“你逛得怎么样?” “还可以。” 蔺然垂眸看着她。 躺在长椅上的人换了套非常海滩风的泳衣,绚烂的吊带经过锁骨,延伸到她的后颈,或许是此刻并不想下水的缘故,她还穿了件黑色的薄针织外套。 乍看长衫下摆能到膝盖处,实际上一颗外衣纽扣也没扣,胸口中央的位置,泳装露出的一指宽细缝尽情展露风情,还有个小小的蝴蝶结设计。 在饱满的弧度上,那个蝴蝶结并没有起到托住什么的效果,反而让人油然而生一种将粗暴地拽掉它的冲动。 蔺然目光停了下,又转开,听见司徒锦说要去找玄烛,将这地方留给她们俩,便干脆在舒窈的长椅旁边半蹲下来。 “刚才想和我说什么?” 舒窈转头看着她,忽然抬手把自己头顶的墨镜摘下,想知道它适不适合蔺然今天的造型。 指尖抵着墨镜中央,将它推到女朋友鼻梁上时,才慢悠悠地开口,“在想你那个【繁衍】的能力,我们之前不是不确定,这个使用之后会不会让你像是其他章鱼一样吗?” “你有没有考虑过,把它送给更需要的人?” 戴着墨镜,显得有些冷酷的蔺然闻言勾了勾唇,去接她的话:“比如玄烛?” 自从找回记忆之后,蔺然其实没有怎么刻意去想过这条意外返祖了更纯正塞壬血统的人鱼,和她当年遇到的、被【灯塔】拖入深渊的那座亚特兰蒂斯城有什么关系。 即便有亿万分之一的巧合,玄烛返祖的血脉正好和她最初认识的朋友有关系,但她们也是两个人。 血脉返祖只会出现被烙刻在基因里的本能,加强某些方面的能力,譬如对水泽的控制力,譬如更锋锐的利爪、更大更有力更漂亮的鱼尾。 她不想从任何人身上找寻过往的痕迹。 因为她只需要珍惜每一刻当下。 但这也不意味着她完全遗忘过往,现在蔺然偶尔也会回深渊看看,为了防止【灯塔】想出什么新的幺蛾子,也为了看看废墟之上的这片深渊,究竟最终会变成什么模样。 舒窈每次都会和她一起回去,就像去西郊的那片公墓时,蔺然也会一同陪她前往- “我没有问题。” 在舒窈应答之前,蔺然又如此说道。 命运仿佛在此刻才姗姗画完一个圆,让她隐隐约约地意识到,当初自她的朋友开始,落到人鱼族头顶的那场屠戮,终究要由这时的她来弥补。 对她来说是诅咒的、蒙着死亡阴鹜的【繁衍】,对阴差阳错返祖了塞壬血统的玄烛,以及为旧观念所困扰的司徒家而言。 那是新生的希望。 第97章 后记6 在研究如何将【繁衍】能力赋予玄烛之前, 眼下还有更紧要的事情需要处理,譬如如何在这片新浮现的海岛群上,为女朋友度过重要生日。 在椅子边半蹲的人重又站起来, 对她伸出掌心, “要不要一起去转转?” 舒窈欣然赴约。 从长椅上起来, 牵上女朋友的手心,想要知道她刚才见过什么样的景色。 两人从这片晒日光浴的平台,走到大栋房屋的另一侧。这片群岛都是面积较小的海岛相连,所以岛上还有小凹陷的地方形成的水洼, 像是零落的一粒粒玻璃珠。 又像是海岛凝视天空的眼睛。 舒窈走到两片岛屿之间相连处的银色沙滩上, 脱了鞋走上去,被细碎、温暖的沙砾包裹着脚底的肌肤, 踩下去的时候,稍稍陷入, 就像在做一场特别的沙浴。 蔺然看着她一路走过去, 留下一串串脚印。 然后踩上她留下的脚印,跟在她身后,将原本的痕迹变得更深。 海风将舒窈的浅色长发吹起, 她尽情在夕阳下小跑了一段路,在晚霞出现之前, 回头看向蔺然,指着远处的水上乐园说道: “我们去玩那个吧?” 蔺然看了眼那座岛屿的方向,点头应许,“好。” …… 气垫小船载着她们俩,船桨划过碧蓝澄澈的海水, 她们像是在天空中泛舟,与漂在水面上的海藻, 海底的植被鱼儿,毫无任何阻碍地互相凝视。 舒窈伸出手,在颜色明亮的船侧用指尖划拉出长长的、漾开的水波纹。 直到船抵达那座乐园所在的岛屿,她才发现司徒锦和玄烛也在附近。 漂亮人鱼身上那件掩盖面容的兜帽消失不见,此刻她亮银色的长发得以接受日光最虔诚的亲吻,浸在海水中的长尾悠闲地摆动。 她扒拉着司徒锦坐的船,看了一眼那座彩色的乐园,然后又去看舒窈。 虽然她很快就挪开了眼神,但舒窈却莫名从她的视线里察觉到了她的渴望,不解地问司徒锦,“她是不是想去那边玩?你干嘛不带她去?” 司徒锦抬眸看她,也看她身边的蔺然,意有所指地答,“我倒是想。” 然后又补充,“人少不是不好玩吗?” 舒窈遂然点头,“那现在一起呀?” 听见她的话,司徒锦还没反应,玄烛立即一甩尾,从海中起来,溅起的水花落下时,再站到船上的她已经重新穿好了那件宽松的黑色披风。 然后,她悄悄拉着司徒锦的衣袖,拽了下,又拽了下。 “走走走。”明明她一句话也没说,司徒大小姐已经扛不住这种撒娇,带着她跟上了舒窈和蔺然的步伐- 高高的彩色大弯道绕着岛屿上的热带丛林,里面铺着流动的水,不管是选择短道,从最高的地方坐着像滑梯一样冲下去,还是选择长道,被水流推着漂,都是不错的体验。 还有升上最高处,能够将这片海岛景色俯瞰,如同凝视这颗蓝色星球的过山车,在俯冲而下、卷起水流的时候,也能给人一种畅快的感觉。 舒窈看见这里还有过山车,想起小时候学校组织春游,跟司徒锦她们只能扒拉在危险项目的栏杆旁,仰头去看那恢弘、直冲云霄的游乐项目,互相眼中都是羡慕。 恰好这里也有过山车。 决定狠狠弥补童年的舒窈转头问好友,“走?玩个十趟八趟的。” 司徒锦:“……” 她沉默地看了眼两只怪物,还有已经拥有怪物般体质的朋友,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如此的普通,如此的脆弱。 还好她有极限运动的经验,并且也不恐高。 等到过山车的弯转过无数次,几人从上面下来的时候,舒窈的脸都变得跟天上明烈的彩霞一样,红扑扑的。 蔺然从旁边休息处的自助小屋子里走出来,给舒窈递了个香草味的甜筒冰淇淋,触足还卷着剩下的几个味道,朝着司徒锦她们那边送去。 司徒锦盯着她难得显露的触足多看了两眼,神色很是稀奇,然后面前就多了道幽幽凝视她的阴影。 她无奈地笑,“好好好,不看她,看你。” 舒窈在旁边吃着甜筒,感觉嘴里的味道更加甜腻了。 啧。 好好磕的霸总和她的内向人鱼小保镖。 蔺然坐在她的旁边,和她的八根触足一起吃冰淇淋,人类的牙齿与触足的獠牙一同咬下薄冰外壳,发出了清脆的“咔擦”动静。 然后触足们还要和舒窈一起喟叹这宜人清凉的夏日。 【啊~】 【好吃!】 舒窈被她们可爱到了,趁着那对小情侣在说悄悄话,转头在蔺然脸上亲了一口。 不错。 她和她的女朋友也很甜! 蔺然被她亲得眼神变得更温柔,“喜欢这里吗?” “嗯!”已经在水上乐园过完瘾,弥补了邮轮上那次旅行遗憾的舒窈重重点头。 蔺然又问,“还想去更喜欢的地方吗?” 舒窈:“?!” …… 十几分钟后。 她跟着女朋友走出这片乐园,抵达一座雪白的、仿佛在整块巨石上挖出窗户和门的特色房屋前。 房屋前方是一大块能够观景的、像宝石般的泳池,泳池和房屋相连之处用白色和黑色鹅卵石铺出道路,二楼的平台上有品种漂亮的花卉们探出脑袋,因为还没到开花期,便是成荫的绿色。 舒窈还在因为这栋和刚才那座岛屿上风格不同、更亲近自然的房屋而感到震撼,牵着她的蔺然已经拉着她沿着鹅卵石小路往里走。 刚才冒出来吃过冰淇淋的触足们还不肯乖乖回去,这会儿似乎预料到前方的内容,开始小幅度地颤抖起来。 然后在舒窈看向它们的时候,又强忍着那股得瑟和摇晃的劲儿,只是一个劲地喊她: 【杳杳!杳杳!】 舒窈隐约猜到了这栋房屋里有惊喜。 跟着蔺然往前走的时候,忍不住笑出声提醒她,“怎么办?这群小叛徒的反应好像都要把你出卖了。” “没关系。” 蔺然倒是很淡定,“你猜不到。” 话才说完,舒窈已经跟着她踏入玄关。 还在试图猜测蔺然在里面放了什么样的惊喜时,第一眼就见到了这栋房屋内部的布置,竟然和她们在南城的那个家一样! 而且还是当时她们带着房子一起去深渊时的布置,就好像她们再度带着整栋房屋出来旅游。 处处都是可爱的,毛茸茸的小灯。 只不过小灯交错间,有无数的玫瑰花瓣和蜡烛铺在地上,浪漫与温馨融于一体。 蜡烛灯光点燃,过道间还留出一条可容两人并肩走过的宽度,通往阶梯处。 仿佛她的家,和她的家人,都已经为庆祝她的生日做好准备,只待迎接她这唯一的寿星- 舒窈呆呆地在玄关站了会儿,已经因为怦然加快的心跳而有些反应不过来,却见蔺然好整以暇地抱着手臂在旁边等了她一会儿,才笑着问道:“这里足够让你喜欢吗?” 她不断地点头。 甚至在看到这些的时候,就隐约猜到了,或许最初司徒锦对她的生日邀请,就是和蔺然互相商量好的。 刚才司徒锦之所以没有和玄烛先踏上那座水上乐园,也是因为这是想要让她先体验的惊喜。 见到她忙不迭地颔首,蔺然从玄关更高的台阶上微微俯身,用鼻尖碰着她的鼻尖,含着笑又问,“是更喜欢这栋房子,还是更喜欢刚才的游乐园?” 舒窈眨巴着眼睛,“成年人当然都喜欢。” 蔺然意味深长地挑起眉头:“看来是还没有出现最让你喜欢的选择。” 她像是喟叹,然而却有触足不知从哪里卷来一条黑色的丝带,递到她的手中,于是蔺然将它展开在舒窈面前: “看来,只能努力送你更棒的了?” 舒窈的心跳声已经开始逐渐出卖她此刻的欣喜,胸口的位置变得鼓鼓涨涨,好像再承受对方多一分的爱意,就要溢出来了。 她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小声道,“到这里就很好了。” “不够。”蔺然将那根丝带往她面前递去,“要我帮你系吗?” …… 不多时。 在窗外夜幕降临,整片海岛都被这温柔良夜拥抱时,舒窈蒙着眼睛,被女朋友牵着,周围还有触足们拥着,慢慢地往前走。 她走过平地,一节节地踏着阶梯,意识到自己在向下走,虽然在努力头脑风暴,却想不出来地下室或者下方能够有什么震撼自己的。 直到她在变得微凉的空气里,被女朋友拉着站定:“准备好了吗?” 舒窈点头。 然后,她脑后的丝带结被解下,面前的风景映入眼帘—— 游弋着的鱼群,红的、蓝的、银色的,一团团,一簇簇地在这片溯洄海域聚集,在身后房屋里映出的光芒中,好似一场在海中无声绽放的烟花。 这却还不止。 舒窈扒拉着面前的窗户,试着朝所见的景色伸出手去,才发现自己既碰不到海水、也碰不到什么隔阂,仿佛外面还有天地。 于是她探出脑袋。 犹如坐在水晶球城堡里的小人儿,想要探寻自己所在的地方,朝着四面八方张望而去。 此刻她正好从这座宫殿的其间一扇窗户,伸出脑袋。 然后,她见到了下方漂亮的红珊瑚群,还有珊瑚丛间敞开的、放着漂亮海珠的蚌壳,而自己所在的区域,则是由冰蓝色的砖块凝聚出的—— 一座海岛之下,如荆棘阴影般,刺入海下的蓝色城堡。 倘若有人此刻从远处看去。 就能发现这座倒过来的城堡,与这大片大片的美景,都被一颗巨大的透明泡泡笼罩- 以海平面为分割线。 海面之上,是舒窈最喜欢的家;海面以下,是蔺然一点点打造出的,仿佛漂亮透明玻璃瓶里的微观生态。 她曾经收过女朋友送的很多很多个漂亮瓶瓶。 于是现在也还她一个。 而这个漂亮瓶瓶,可以永远和舒窈的家挨在一起,就像她们俩紧密相连的爱。 第98章 后记7 舒窈完全被这座海下城堡的景色吸引了。 她蹬蹬蹬地一路往下, 走到那两面关紧的大门面前,随后回头去看蔺然,眼神里带着询问。 女朋友对她欣然颔首。 在“吱呀”一声, 推开通往海底的这两扇大门时, 舒窈一时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从此刻才开始走入梦幻城堡, 还是原本从城堡里出去,迎向更广阔的天地。 她走出门外,再回头看这座倒生的城堡,冰蓝色的砖块整齐堆砌, 像是尘封在海中的冰雪。 而前方是热烈的珊瑚丛, 如同盛夏。 最难以相融的两个季节,就这样被蔺然以独特的能力, 融在了这片群岛的海底,而坐落在海面上的白色小屋中, 那片还未开花的植被, 则能告诉她春与秋。 舒窈在那片珊瑚丛中流连忘返,看见外面的鱼群似乎很想要进入这里,却始终被隔在什么透明的屏障外—— 她伸出手指。 跟其中一条红色热带鱼的吻部眼看着就要触碰。 距离无限近的时候, 指尖点到了一层无形的屏障,漾开一圈圈水波纹涟漪。 而那条鱼则被这动静吓得毫不犹豫掉头游开。 舒窈又很轻地戳了戳那层屏幕, 像是担心将它破坏,让外面的海水倒灌进来,将这片被构筑出的奇迹冲毁。 然而蔺然的掌心却在这时候覆盖了上来。 拉着她的手,用力地向前点去。 指尖抵着那层薄膜,向外凸出一小片, 好像只要更用力一些,就可以探出去, 抓到那片正在游弋的小鱼。 …… 但其实抓不到也没关系。 被蔺然带着几度尝试,都没有戳破这层看似脆弱、实则非常结实的水膜,舒窈转过头,想要和女朋友说些什么。 结果却听蔺然问道,“想要去外面吗?” “唔?” 她还在疑惑。 那些触足们已经跃跃欲试地齐齐抵上她肩膀。 下一秒。 舒窈被一股巨力向前推去。 她瞪圆了眼睛,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从这片安全的、与海域相隔的珊瑚丛里,推到了鱼群所在的海水中。 她条件反射地屏息。 做好了被推进海水中,再自己游上去的打算。 然而这一切并未发生。 随着她从内向外,离开水膜所在的安全区,那层薄薄的膜也覆了一层在她周围,仿佛小孩玩的最简单版本的吹泡泡玩具。 如今包裹着她的,就是被那个沾满了肥皂水的小圈里,推出去的泡泡。 而她是被装在小泡泡里的公主。 泡泡外面。 是跟着一同出来,却不需要那层水膜提供的氧气庇护,能够整个人都浸入海水中的蔺然。 黑色长发海藻般铺散开来。 她雪白色的衬衫变得透明,在不知哪种鱼群释放的莹莹幽光中,像是无声攀来的海妖。 海妖对她微笑,邀请她来共同展开一场更奇幻的海底之旅- 生活在陆地上的人类,最想要征服的两片区域,就是天空和海洋。 而与蔺然在一起的时候,舒窈总会产生一种自己已经征服了这颗星球每片海域的错觉。 大地之下。 无论是仍能照到日光的区域,还是彻底陷入黑暗的无光带,甚至是连通着神秘空间碎片的深渊区域,她都能来去自由。 在小泡泡里的空气耗尽,舒窈需要折返回那片城堡之后,她跳到了女朋友的怀里,抱着她的脖颈,意犹未尽地说出这番言论。 蔺然托着她的后腰,察觉到她身上每个毛孔都透出的快乐气息,问道:“这么开心?” 在小泡泡里玩了很久,仿佛抽到了水下乐园的秘密邀请函,体会了一把招鱼逗海龟快乐的舒窈狠狠点头。 她用力亲了亲蔺然的面颊,“女朋友这么厉害,给我准备的礼物也好棒,当然开心。” 蔺然扬了下眉头。 “那还是杳杳最厉害。” 舒窈:“?” 蔺然瞥了眼溯洄的鱼群仍在无声游弋,展现出极致美丽的海域,又与她道,“我征服了大海,你征服了我,最厉害的不是你吗?” 舒窈把吻辗转到了她唇上。 声音含糊地问,“让我尝尝,你刚才吃的冰淇淋是不是比我的那份甜?”怎么现在说话跟掺了蜜似的? …… 小情侣在冰蓝色的城堡前黏黏糊糊地接吻。 从来贪恋这股亲昵劲的怪物却难得先结束了这场热吻,执着地要从女朋友那里听见最满意的答案,“现在这一份惊喜,有比刚才的那些更喜欢吗?” 舒窈按捺住自己胸口里那只恨不得探出脑袋,大声重复一百遍喜欢的小鹿。 她故作矜持地沉吟两秒。 然后双手捧着蔺然的面颊,认真回答,“喜欢这趟生日旅行,非常喜欢刚才看到的那座小屋,超级超级喜欢小屋下面的这座专属城堡,还有坐在泡泡里的海底旅行——” “但是,最最最喜欢现在送我这些礼物的女朋友!” 随后。 如同小鸡啄米,她将自己那些无法通过言语诉说的爱意啾啾啾地落下,胡乱亲在蔺然的面颊上。 中途甚至还有已经对主人待遇嫉.妒到发狂的触足们,堂而皇之地探过来,从舒窈春雨般的吻里,骗到一两个落在自己身上。 见到她如此喜悦。 蔺然的几颗心脏好似也染上人类温度,跟着怦然加速,尤其是新生的第四颗、只装着对舒窈爱意的心脏,此刻更是隔着胸腔,与对方跳动同频。 她眼中都是满溢的爱意,与舒窈道:“不论是这些礼物,还是我,都会永远属于你。” 从舒窈踏上这趟生日旅程开始。 从她走上这座岛开始。 这里的一切就被写上她的名姓,永远属于她。 这是蔺然在之前就准备筹划送的礼物,虽然中间经历了一些小小的波折。 譬如在发现景致如此漂亮的无人岛时,想要将它购买下来、登记到舒窈的名下,还颇有些麻烦,好在司徒锦也正好看中了这片区域的群岛,双方便正好合作,一起准备了这份惊喜。 前段时间她在家中偶尔的走神,也是因为瞒着女朋友,悄悄将其中一条触足驱使出去,兢兢业业地搭建这座海底的冰蓝色城堡,并且还顺便让玄烛来准备那层水膜大泡泡。 并且设计里难免带上一些亚特兰蒂斯的特色。 后来。 司徒锦看见这座岛屿上的那栋特殊小楼,想起来舒窈先前在邮轮旅行里没玩到的遗憾,便让人来搭建了一处水上乐园。 这是她们共同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希望她能够从这一天开始,告别前半生所有坎坷与磨难,将从前的苦都与那艘游轮一起,断绝在那片海域中。 余生都是快乐- 舒窈拉着蔺然的手,跟着她沿旋转楼梯,一路往上,暂时离开这片海下的乐园,听见她说起朋友们在这个生日礼物里添加的创意,眼眶几度冒出热意。 想靠着看旁边的墙面,却发现因为这段通往海底的路太长,为了避免两边的墙体给人无尽的压抑感,上面用贝壳和明亮的色彩,框了好多好多的照片。 每一张都是她们的故事。 舒窈甚至看到了那张她曾经以为是相机镜头出问题了,或者是海风正好吹来不明生物,导致拍到的画面上,蔺然神色模糊,倒是透明触足的吸盘清清楚楚的照片。 如今看来。 这张才是她女朋友最漂亮、最真实的照片啊。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楼梯旁边的那些照片看过去,一张又一张,回忆起当时的心情,在走上最后一阶楼梯的时候—— 模糊的眼眶还是盛不住里面朦胧的雾。 一滴泪掉了下来。 却被很欢快的声音给打断:“哟,我们人都还没到齐呢,蔺主任就已经把你感动哭了?” 舒窈眨了下眼睛。 看见端着蛋糕出现的司徒锦和玄烛。 司徒锦回头看了眼挂在客厅里的壁钟,从衣兜里拿出打火机,一根根点亮上面的蜡烛。 而捧着蛋糕的人鱼目不转睛,像是在进行一项重大的、不容疏忽的项目,面色严肃,克服着自己本能里对火光的恐惧,始终兢兢业业地捧着蛋糕。 站在她身边的蔺然使唤触足拿来了一顶寿星要戴的蛋糕帽,金色的小皇冠斜着戴上舒窈的脑袋。 就在指钟走向十二点的那一刻。 “怦!” 别墅外面的乐园里有司徒锦让人提前布置、正好放上天的烟花。 丛丛簇簇的烟花,像是夜空中生长的银色巨树,树桠枝头无尽往前蔓延,直到正好抵达这片别墅的前方时,化作四个大字: “生日快乐!” 在舒窈的耳边。 蔺然,司徒锦,玄烛齐声说出这一句祝福。 生日蛋糕上,蜡烛还在燃烧,司徒锦连声催促舒窈赶紧许愿,既然现在的女朋友如此厉害,愿望可以许大点。 舒窈闭上眼睛之前。 唇角已经先勾了起来。 她看见那片烟花还在持之以恒地绽放,在金色银色等华丽色彩构筑出的祝福语落下后,褪成一团团仍旧弥漫在空中的彩色烟雾,红的蓝的绿的…… 像是永恒盛开的繁花。 如同她此后余生。 光彩绚烂。 第99章 番外一 是夜。 台风将临, 又正是禁渔期,南城景色优美的海港附近,一时见不到往日熙熙攘攘爱看海景的游客, 就连靠海为生的渔人们也早早将灯熄了, 只有对着海的海景酒店窗户还寥寥亮起几盏灯。 通往港口的几条路都已经被封闭, 因为气象台专家观察此次海上气旋形成时风速就达到十六级,云团旋翼带来的水汽量巨大,虽然在靠近陆地时几次移动方向发生偏移,但大数据仍旧预测它会从南城登陆—— 此刻正座城的各个部门都在对这场台风严阵以待, 提前几天就通过网络、电视、短信, 以及基层排查通报的方式,竭力让全城人民对台风严阵以待, 尽力降低不必要的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 酒店外的公路上,有巡逻车的灯光逐渐远去。 朝向大海的这一边。 有道人影, 朝着并不停歇的海浪处, 缓缓走去。 她的脚踩过冰冷的沙砾,甚至还能察觉到藏在里面的细碎硬壳类生物,在她体重陷入的时候, 深深扎进脚底。 细菌、病毒、海洋生物携带的寄生虫…… 无数知识涌上她的脑海。 她停了一下,却又再度往前走, 踩到冰冷的海水没过脚踝时,脑海里出现的就是失温、溺水、鼻腔肺部和胃里都充斥着海水与海草的内容。 与漆黑的夜融为一体的海洋此刻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勾起人类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海浪似乎察觉到主动走向它的祭品,于是掀起的浪一次高过一次,来去汹涌,在浪花抵达女生的膝盖下时, 不容置疑地一推一卷,她的身形便消失在了海滩边。 带着她留下过的足迹, 一同消失得无影无踪。 …… 咕噜噜噜噜。 对于会游泳的人来说,有时刻意为之、想被水淹死,也是一件很奢侈的事。 在气息耗尽、张开嘴之前,被故意压下的本能动作,就违背大脑的意志,选择顺应求生的本能,在海水中开始扑腾。 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 人又莫名其妙被再次冲上了岸,只是她也分不清是哪里的滩涂,没有刚才柔软的细沙,后面好像还有高高的悬崖。 身下全是硌人的石块,浑身上下都在疼。 就好像面前这片大海将她捞过去浅尝了下,发现不太喜欢她的味道,于是又嫌弃地将她丢走。 她四肢大开,躺在蹦跳着小鱼虾的沙滩上,任由海水偶尔灌过耳朵、鼻尖和眼睛,眼睛无神地看着天空,久久不语。 直到月亮短暂地从云层里探出脑袋,看了眼这片悬崖下的滩涂。 她听见了很轻的咕蛹声。 女人转头去看,见到一座不知什么时候……也同样被这一波海浪冲到岸上的巨影。 不详的黑红色笼罩着它庞大的躯体,它的其中一条触足无力地翻过来,上面数不清的吸盘里冒出密密麻麻的獠牙尖刺,像是荆棘一般,正对着她的方向。 她的心脏“咚”地重跳了一下。 被无与伦比的恐惧覆盖。 本能地张开了嘴,像是想要叫出声音,最终想起自己此刻出现在这片危险海岸的目的,又自嘲地合拢了。 只是漫无目的地想。 这是什么? 深海大章鱼? 海怪?- 一人一怪物,都静静地躺在无人会经过的滩涂边,吹着冰冷的海风和海浪,就在人类因为失温而控制不住四肢抽搐发抖的时候,她忽然听见了很模糊的声音,直接响起在自己的脑子里: 【你要死了。】 她迷茫地再次睁开眼睛,才发现月光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格外明亮,能够将那只仰头才能勉强看完的大怪物瞧得清清楚楚,包括它在柔软躯干里的两只黑色眼睛。 圆溜溜的。 有种不符合它恐怖身躯的诡异可爱感。 她开始感觉到热了,以为这是自己的知觉神经开始混乱的征兆,或许这怪物是她的幻觉,它的声音也是她的幻觉,一切都不过是她将死前的荒诞经历。 恐惧莫名消失,她坦然接话:“是啊,你要吃我吗?” 那只大章鱼看了她一眼。 似乎反复打量她片刻,才懒懒道,【你看起来不好吃。】 她:“?” 很奇怪,有种作为食材被嫌弃了的感觉。 于是她回击道,“你也不好吃,像你这种体型的章鱼,肉太老太硬,很难入味,也就风干之后能让人放到海洋博物馆作标本。” 那道声音安静了下去,沉默不言。 她忽然又觉得有些无聊,便生出点不该有的好奇心,看着浪潮比刚才更湍急汹涌,本来早该将自己溺死,却因为挡住她的家伙体格过分巨大,都被它的身躯给拦下。 于是她陡然出声问,“你……不回海里吗?” 还在思考“海洋博物馆”是什么东西的大章鱼又看了她一眼,明明是从没见过的物种,但却意外地让它觉得比深渊里见过的所有生物都要有趣。 比如她此刻身上散发出的很强烈的孤独和绝望,令【弑君者】有些感同身受。 它便再看了她一眼。 将问题抛了回去,【你不回到陆地上吗?】 它能感受到她身躯散发的温度,这种温度不是生活在海洋里生物能够拥有的,再看她身后的悬崖和土地,与这片能够与日光轮转的夜色,猜测像她这样的生物,应该可以常常照到日光。 嗯。 是很温暖的,和【灯塔】完全不一样的炽热明烈光芒。 能将它晒成章鱼干的那种光芒。 还在思考这段奇艺的旅行经历时,躺在地上的人再度开口了,“哦,我不想回去。” 这次她还学会了抢答,“你也不想回去?” 大章鱼:【嗯。】 …… 太诡异了。 她想。 哪个正常人临死前的幻想画面里,会同样出现一只想不开的大章鱼,然后一人一鱼排排躺在沙滩上等死啊? 可是事实确实如此。 在不知第几次,海浪带着狂风卷过来,还是只能拍打在那只章鱼身上时,她终于再度开口,“为什么啊?” “你这体型……也不像是生活在浅海的,长这么大不容易吧?瞧你还能跟人类沟通,你也不像是普通章鱼啊,神话里的海怪就你这样的吧?待在海里是有什么烦恼呢?鱼不好吃?海水被污染了你不满意?” 她承认,自己有点想不通。 什么样的情况会让一只海怪跑到岸上脱水自尽啊? 大章鱼不吭声。 明明是它先开启的话题,现在却在聊天里频频闭麦。 察觉到它又在看自己,女人发现这只海怪心思还挺深,索性它也是自己最后见到的家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若不是此刻浑身滚烫没力气,她指不定还能坐起来跟它掰着手指头。 一根一根地罗列。 “呐,我就不一样了,我有很多理由。” “比如小时候家里没钱,又不产检,还重男轻女,生下来发现是个女的,就随手送给村里最有钱的那户人家当童养媳,结果人家破产了,就把我丢到镇上的福利院门口——” “后来我被领养过两三次,还是被退货,最后我烦了,也不想要什么家庭什么亲情了,发誓自己读书出人头地。” “我考得可好了,我选的专业也可好了,我好喜欢。” 哪个学医的人没有悬壶济世的梦呢? 直到在年复一年的学海里沉浮,好不容易背过一本又一本的大部头书,上一节又一节的解剖课,面临的就是实习、轮转、规培、转正、升职等等更难的问题。 靠着每天熬夜学习,才能在专业课里勉强保持前游成绩的她,在进入到更复杂的工作环境时,即便努力,但那孤僻的性子却实在难讨喜。 她不是那种超然出世的天才,没有什么能让大佬们格外青睐的本领,甚至还因为性子孤僻、看起来太冷,所以还在实习时被患者和家属投诉过好几次。 大城市的医院当然不必要留她。 像她这样好学校毕业的实习生,各大医院里比比皆是,她做事一般,又不会来事,也没有家里人和老师的帮忙推荐,就算想当耗材,也未必能留到最后。 而压在她这头骆驼身上的,还有一根又一根的稻草。 找到实习的时候,以为她等于毕业工作、直接找上门的亲生父母,希冀着给她一份爱,她就能回馈他们金钱。 他们堂而皇之地以“你要给我们养老”的名义,堵在她工作的医院门口,为她本来就不顺利的工作雪上加霜。 在她轮转到急诊科,通宵好几天,又被他们气到、当众晕倒之后,被同事抬上病床的她,被诊断出了脑部的恶性肿瘤。 肿瘤压迫脑干神经,以后可能会影响心脏,肢体等等,因为影像显示的位置太刁钻,手术成功率只有百分之十。 她醒来的时候,看见那对夫妇没有离开,还以为他们良心发现,是想要给她治疗,谁知他们拼命扒拉着路过的医生,说是他们医院丧尽天良,逼人去死。 现在非要闹着医院赔偿一笔钱。 至于那笔钱是否用于对她的治疗? 她思考着偶然听他们聊起的隔壁村有钱人家的智力残疾儿子,觉得自己可能临死前或许还能再被他们卖一次,再赚一笔。 又或者是。 死后也能赚一笔? 以这对夫妇这么缺德,又净不会在正事上动脑子赚钱出力的模样来看,倘若能找到什么冥婚渠道,一定会欣喜地将她八字也再卖一次,让她死后的骨灰也不得安生吧- 比起在深海生活的鱼类,在陆地上的人类实在要面临太多太多的烦恼,工作事业、家庭生活,随便从一个人的指缝里扒拉点,都能漏下数不完的忧愁。 漫无目的地说完这些,让她觉得脑袋都有些浑浑噩噩了。 恰好此刻有一波海浪过于凶猛,冲过了大章鱼的头顶,冰凉的海水劈头盖脸落了她满脸,她勉强舔了舔。 啊。 忘记了。 现在舌头已经木了,早就尝不到味道了。 她如此想着,竭力要在意识模糊之前,肆无忌惮地满足自己的好奇心,“那么你呢?” 似乎看出她的生命体征在逐渐消散,刚才总是心事重重、不肯说话的大章鱼很快地回答: 【一定要有理由吗?】 【没有理由,不也可以吗?】 没有必须要死去的理由,也没有非要活下去的理由,因为它只是随波逐流、被驱赶出故乡的游者。 何时生,何时死,都可以。 听见它话语的人类笑了下,似乎欣然接受了这点,“当然行。” 她说,“听起来,你好像是因为在海里生活了太久,厌倦了那种枯燥的日子——” “既然今天到了岸上,那你要不要考虑下,体验新的世界?” 第100章 番外一 体验新的世界? 能是什么样的新世界呢? 大章鱼想像不出来, 因为在它仅有的记忆里,世界要么是笼罩着自己、令它感到安心的漆黑,要么就是那团明亮的白。 就连这波涛海浪, 吹过身体的风, 还有面前的峭壁石滩, 天上的月亮……都已是它从前没见过的了。 在它沉默时,女人便再度循循善诱,“当然,你肯定不能用这幅姿态出现, 人类对你这样的怪物最感兴趣了, 他们要是知道你还能跟人说话沟通,指不定你连去海洋博物馆当标本的机会都没有, 就会被送到什么恐怖的研究所……” “所以,你需要一副伪装。” “像你这样的怪物, 应该都拥有很特别的本事吧?比如吃掉我, 披上我的壳子和皮,再以我的模样走向陆地,这样你就可以成为他们的同类了——” 明明更弱势的一方是她。 可是现在看起来, 好像她才是那个神话里引诱别人堕落的魔鬼,在努力释放诱惑。 大章鱼又看了她一眼。 在听见“同类”这个词语的时候, 不期然地响起来在深渊里追杀着自己的那群水母们,也谓之【殉道者】,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与它们格格不入的形态。 不管到了哪里,都要合群吗? 那可真没意思。 它于是懒洋洋地,再度婉拒, 【你不好吃。】 …… 女人奇异地安静了会儿。 忽地福至心灵,从这怪物几度的拒绝理由中, 明了了它最在意的是什么。 “你喜欢好吃的?那你更可以考虑我的建议了。” “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比人类更懂挖掘美味的生物了吧?” 她眯起眼睛,回忆起记忆最深处储存的童年美味。 “哪怕都是海鲜,你应该也只吃过生食吧?但拥有人类的味觉之后,你就可以体会熟食的美味了……最新鲜时令的虾,小鱿鱼,蛤蜊,捞上来之后用水再养一养,想喝粥的时候呢,就把虾头并着细细的姜丝,倒进砂锅里一炒,加水煮开,放大米的时候加点瑶柱,一直煮到大米开花……” 砂锅海鲜粥,即便当早餐吃,也足够顶饿。 家里的肉类多,再豪华些,下些鸡肉牛肉,就能做粥火锅,将薄薄的肉片依此烫熟,吃完最鲜的那一口,最后锅里剩下的咕噜噜冒着烟的粥,随便加几片生菜,都带着之前满满的肉类精华香味。 不喜欢大米也无妨,这些海鲜还能用来煮面,煮米粉,能加进肠粉里,也能摊进面饼里。 即便都是沿海城市,也各有各的特色和做法,只海鲜一样,生腌熟炒,避风塘做法,清蒸油焖,都足叫人吃不过来。 她本来只是随便讲讲,想要勾起怪物的好奇,谁知越讲越来劲,不光是提到这些菜,想到这只大章鱼可能还不知道自己讲的每样配菜都是什么,于是又开始进行农业大科普。 她几次声音都在发飘的边缘,却又奇迹般地有劲儿说下去。 她以为是自己回光返照。 但默默听着她说话的大章鱼,却慢吞吞地将自己本来摊到她身边、碰到她小腿伤口的触足给收回来。 上面本来有一道她被刮上滩涂时被尖锐石子划破的大伤口,但现在上面的狰狞痕迹已经消失不见。 它从她的讲述里,听出了一种很温暖、很向往的感情,这和深渊里冷冰冰的、只需遵循本能与命令的【殉道者】不同。 发现自己那种特殊的愈合黏液也对她有用时。 大章鱼忽然想要这个说着食物时,眼睛亮晶晶的人类活下去- 女人在之前并没有这样悠闲回忆美食的时光。 她太忙了,前面二十多年忙着读书,临近毕业又要忙实习和工作,哪怕偶尔从身边人的闲聊里,听过哪里的山水美景令人流连忘返,哪座美食之城特色小吃一绝,但她都没有机会去。 她只是默默把这些地方列作自己以后闲暇了,老了退休了,或者拥有很多很多钱之后,才可以稍微享受和放松的目的地。 她将自己的人生规划得忙忙碌碌。 只顾埋头走。 结果现在发现原来她的终点规划得太远了,其实她要撞的那条终点线飘带,就在面前。 在倾听者终于开口,跟她说【你可以再将它们尝一遍】的时候,她陷入了沉默。 她已经尝不到了。 而且……耳朵也好像不太灵光,现在听海浪声,都带着嗡鸣的隔阂,只有听它的声音,才是清清楚楚的。 她沉默了很久。 其实她想过很多种可能,最不可思议的就是从天而降一场奇迹,让她脑干里的那颗肿瘤完全消失,然后她就可以像健康的人一样,继续工作,继续生活。 可是再然后呢? 她依然要面对那样吸血鬼似的,以亲情为绳索,勒得她不得喘息的生父生母。 还要面对再怎么努力,也只能是个努力的庸才,即便从业三十年,她也只能是个埋头糊口的普通人这个事实。 她的身体可以修复,可她的心和她的灵魂,从出生之后开始,就一点一点,千疮百孔。 想了很久,她再度组织好语言,有些艰涩地开口道,“你看,你的难题,在我看来很容易解决,而我的难题,对你来说好像也不是什么烦恼和忧愁——” “回到我刚才提出的交易怎么样?” “像是志怪故事里说的,我把我的身体给你使用,你用它去看陆地上的漂亮风景,享用你好奇的每一种味道,等你腻烦了,不想体验人的生活时,再变回这幅模样,或者是回到大海里,或者是再像今天一样回到这片海岸,也无所谓。” 它一定会做得很好吧。 书上说章鱼的每根触足都有独立的神经和思维,对她来说需要拿香蕉皮每天练习,操作微观仪器进行的完美缝皮,或许对这只大章鱼而言,只是随便交给其中一根触足就可以完成的简单事情。 还有那对吸血鬼般的生父生母,在自己被良好的教育规训多年后出现,让她既无法放下所有过往接纳,也无法因为童年的颠沛流离,对他们作出凶狠的报复。 可怪物是不用遵循人类的规则与良知的。 它不会被他们蛮横的亲情绑.缚。 …… 在这片月色荒诞的沙滩上,在遭遇了这样一位特别的怪物之后,女人觉得自己仿佛也疯了。 这只似乎有些善良的章鱼怪物出现,无声向她展现了一种她梦寐以求的未来与可能性,为此,她便像是病入膏肓时图一个奇迹的疯子,甘愿用命去赌一场繁花灿烂。 当然,这场赌注还是有竹篮打水一场空的风险。 因为她还要赌,这只怪物在没有吃下自己之前,是无法将那庞大的身躯,随心所欲地变化成人类的。 然而如此想着,小时候看过的《西游记》里,妖精们随意修炼,摇身一变,化作人形的场面也浮现在脑海里。 她略微失笑,旋即又坦然接受。 倘若这只章鱼真被她说动,也真的拥有那样的能力,那它走便走吧,在这孤独的夜里,她们本来也是不用相伴上路的陌生人。 临死之前救过一只怪物。 听起来倒也是她生命里的一场辉煌了。 她在重复完那项提议之后,又不再继续说话了,只是仰头看着天空发呆,眼睛里映着那轮大大的明月,将她的眼瞳也映得像是灯泡。 她已经有所决定了。 它知道。 不论今晚自己是否答应她的要求,她都不会再更改命运最终的走向,这是女人为她的道路提前选择的终点。 而她在慢慢阖上眼眸时,身上也被月色照出一层很朦胧、很剔透的荧荧光芒。 很莫名地。 怪物被她话语勾起了食欲,也忽然就知道,应该怎么样,以这个人类期许的方式吃掉她,代替她,成为她。 仿佛今夜她们的相遇,是冥冥中注定- 于是它盯着那片好像要散在月光下的莹白幽光,出声问:【你想要什么?】 她决意要为它奉上这具身躯,好似一种神秘古老的祭祀,信徒摆上了贡品,总该对神明有所求。 意识恍惚溃散,已经在濒死边缘的女人沙哑地答,“想要,不一样的我。” 是能够在学业、在工作,超然于旁人,才华能力出众到能够被众人瞩目,既有天赋又肯努力,最终走上顶峰的她。 是不用终其一生都被出生所困,不被那糟糕的血脉相连所扰,能够选择好的家人、好的家庭,幸福生活的她。 是想要乐观的时候就乐观,想要高冷的时候就高冷,不会在意外人眼光,也不会被别人的想法困扰,想怎么活就怎么活的她。 她可以是长袖善舞的社交达人,也可以是孤高清冷的天才医生。倘若她才高八斗,她就要当无法被孤僻性格困囿的、总会名震医学界的人才;倘若这些事业终要与人打交道,那她也要当手腕了得、洞察人情的高手。 她有太多太多的,关于自己人生不一样的梦。 可她这腐朽的灵魂,已经带上难以磨灭的出生印记,就像那句话,不幸的童年,要用一生去治愈。 可是用她的模样活下去的怪物,却不必带上这诅咒—— “十年。” 她又喃喃道,“十年……” 后面的话,她已经没有力气说了,只有眼睫即将阖上的,细碎的光,带着希冀看向那只巨大的章鱼怪物。 在她的心脏声越来越无力,衰弱下去的前一秒,阖上的眼皮与黑暗,将她一同吞噬。 于是怪物终于懂得了她未说完的话。 这场交易以十年为期。 它去替她活十年,如果十年之后,它仍然觉得这岸上如海底一般无趣,到时候,它可以再度思考前路是否要如今日的她,是否还要回到这片等待一切终结的滩涂。 她的名姓、记忆、过往,都呈现它的主脑中。 直到它慢慢地翻完,想要跟她说,根据人类社会的规则,她们刚才的约定似乎也并不具备效力。 可惜,它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好在,它也不打算反悔。 …… 海滩上的浪越来越大,迟迟在陆地边缘徘徊的这场台风,像是具备选择困难症,在南海徘徊了半天,也没有选出自己最喜欢的登陆地点。 于是又猛地一个掉头,沿着海岸线往北,想要找到更喜欢登陆的方向。 而它携带的云团气旋上,那团庞大的水汽不堪重负,朝着这座城倾盆覆下。 噼里啪啦的暴雨,将电视上的暴雨信号从黄变红。 景点沙滩边,有一道人影逆着海浪,衣衫都被风雨打湿,紧贴着身躯,她是那样地纤细瘦弱,却又并未被风雨所摧折,既未发抖,也不害怕。 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脚,一步步地朝着记忆里,女人订下的酒店方向走去。 她在看属于人类的脚掌和脚趾。 直到它们带着沙滩痕迹,出现在酒店大堂的时候,将安保吓了一大跳。 约莫是她的模样太过狼狈,外面又是那般恶劣的天气,她连脚上的鞋都不见,遭遇实在太可怜。 保安赶紧过来将酒店门重新关拢,叫来经理,很快就有值班的前台人员拿着毯子和热水过来。 “这个天你怎么还出门啊?外面有台风啊,很危险的。” “你是外地人吗?嘶,你是不是住在我们酒店的客人啊?” 前台看她眼熟。 主要是她过于纤瘦的身形,还有明明长得挺好看,偏偏面色发黄、眼睛无神的状态,让人不免觉得遗憾,不知道这么个大美女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在这个天独自出门。 又是在这种危险的时候回来。 想到这里,前台稍微留了个心眼,赶紧和经理说了这个客人的事,怕这客人出门寻死不成,到时候在酒店闹出什么事情来。 经理也吓了一跳。 嘘寒问暖的态度,不由真切了几分,甚至还亲自送客人回房间。 临走前,不放心地对她道,“现在外面的天气很危险,有可能会停水停电,您叫什么来着?半小时之后我让员工过来给你提前送水和面包啊。” 站在门后的女人目光上下打量他片刻,才缓缓启唇: “蔺,然。” 蔺。 是野外的灯芯草,可以用来造纸,也可以用来捆东西。这是那个被当童养媳养了一段时间的女生,最常在外面山坡上收集到的东西。 后来她在孤儿院,翻过一页一页的百家姓,想要为自己挑选出好听的姓氏,作为重新开始的象征。 她不想起太大的名字,因为听孤儿院的妈妈说,小孩子如果太小,起太大的名字,或许会承受不住那命格,多灾多难。 这让她有些害怕,于是专门挑些普通又好听的。 蔺,她很喜欢。 课本上《完璧归赵》的大丞相蔺相如,也是这个姓氏呢,于是她偷偷希冀,自己以后也能成为像蔺相如那样的人。 然,如此,这般。 “如蔺相如那般”——她的名字,也要留在书上。 不过后来,那本想要留下姓名的书,并非是史书,而被她偷偷希冀成了大外科书- 告别了酒店经理,如今已成为“蔺然”的怪物折返房间。 她在屋里好奇地转了转,摸过墙壁、床单,又凭着记忆去开行李箱的搭扣,直到走进浴室。 台面上有男士的简便剃须刀,还准备了贴心替换的刀片,她拿起那盒刀片晃了下,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此刻的模样。 记忆里。 应该是又黑又亮的头发,此刻干枯发黄,还有分叉。 眼下还有熬夜过度的青黑眼圈,甚至整个人干瘦如柴。 她又凑近了些这,指尖摸着那盒刀片,过了会儿,从里面取出一枚,先将这堆干枯的头发剃去,想要让记忆中的漂亮黑发长出来之前,那细细的刀片又慢慢地沿着头皮。 一寸寸描摹而过时,脑海中浮现诸多知识。 最终停留在记忆里的影像资料里。 那颗肿瘤的位置……应该是在,这里? 尖锐的,泛着冷光的刀片很平静地点在那片头皮上。 蔺然与镜子里的自己对视。 黑红色的触足不知什么时候,撕破脊骨的肌肤,从她的身后一根根探出,仿佛从这具身躯里汲取了很细微的能量,终于有力气再度张牙舞爪地喊着要觅食。 明明刚刚在海滩上的时候,她们俩都没有任何力气了。 她们相逢于最低谷。 印在人类脑海里的鸡汤在说,落于淤泥深谷中,不论朝着哪个方向走,都是向上。 “不幸的你遇到不幸的我……” 她很轻地对着镜子里的人说,“会变成最好的我们吗?” 【番外合集】 第101章 番外一 一条老巷子的破旧早点店里, 人来人往的食客声音喧闹,热气腾腾的蒸笼冒出的水雾飘出浓郁的酱香味,与每桌泡出的新茶茶香混合在一起。 早点店是远近驰名的老字号, 在这条街开了几十年, 即便装潢破旧, 桌椅也早就摆到了店外。 此刻。 角落里独自占了一张大圆桌,点满了数碟早点的一个漂亮女人引得食客们的侧目—— 不光是因为那桌明显与她食量不符的早点数量,还有她只动了一下筷子之后,就格外凝滞的神色。 光滑如绸缎的纯黑色长发, 在这个时代已不太常见, 像一匹名贵的布料,再有那莹白如珍珠的肌肤, 与精致的五官,明明阳光只照在外面的街上, 却让人觉得这间早点店里也是亮堂堂的。 老板本来还在用本地话跟其他相熟的老客人打招呼, 看了她几眼之后,也少见地对自己今天的早点质量产生了怀疑,便用一口塑料普通话询问: “靓女, 外地人吗?是觉得太清淡了不够味?” 她回过神来。 漆黑的眼睛对上老板关切的眼神。 然而舌尖上什么反馈都没有,和周围其他人类享用美食该尝到的味道完全不同, 更不必说咸淡。 她在思考这究竟是自己手术的技术问题,还是融合之后的缺陷,又或者只是单纯的怪物味觉和人类不同,并不以这些美食为食谱。 眼下。 老板仍耐心地等着她的反馈,于是她便弯了弯唇, 露出了个非常好看的微笑—— 这是她偶然翻杂志,看电视广告的时候, 结合女明星们笑起来的模样,对着镜子练习出的最好看的笑容。 根据她的观察。 微笑是人类释放友好的态度,也有利于展现魅力,降低攻击性。 “没有,”她语气温和地回答,“我只是在想,有的同事通宵上完夜班,正好这个点换班,我点得有点太多了,要不要干脆打包回去和他们一起吃。” 老板立即笑着道:“好哇,我们打包很便宜的喔,你什么地方工作的啊?怎么还通宵啊?” 蔺然从桌边站起身,示意他看街对面的那家医院。 南山医院的招牌和一楼的硕大“急诊”二字同样醒目。 老板顺势又夸,“厉害喔,这可是我们本地最难排上号的医院了,你年纪轻轻就在这里上班,肯定是高材生啦。” 蔺然微笑着等着他唤家里打下手的人过来送打包盒。 拎着那诸多的早点离开时,心中却没忍住冒出个念头: 好像上当了。 即便上了岸,也根本尝不到什么美味嘛。 可惜,与她做下约定的人类,在给她留下这片记忆之后,就连灵魂也破碎,似乎不肯再做一秒的人类。 宁愿化作风和雨,再走一遍这尘世。 …… 南山医院的急诊科值班人员今早托实习生的福,小小地吃了顿美味早点,在她去看icu自己负责的病人状况时,趁着此刻清闲,几个护士聊起天来。 “之前来找她的那对泼辣夫妇,最近还来吗?” “来什么啊,DNA都验过了啊,根本没有血缘关系啊,血型都跟他们俩不同,警察都来几次了,说他们再这样骚.扰普通群众,就拘他们,我估计他们是怕了。” “嗨呀,我看小蔺也挺惨的,之前不还在隔壁市二外确诊了什么肿瘤吗?结果影像搞错了,还被那对疯子缠上,搞得在那边的实习都做不下去,休息了一个月……” “是啊,这年头学医就已经很难了,她还是在福利院的环境里长大的,还这么聪明,跟她说过什么,一次就会,偏偏遇到那俩神经病。” “可能她前半年运势不顺,这不就否极泰来了吗?来我们这实习,不比二外的履历漂亮吗?” “也是,之前院长一家人出门旅游,忘了带药在高铁上心脏病发作,正好让她救了,她也不要什么奖金,就想要个实习机会,多好的孩子,反正现在急诊的林主任可喜欢她了——” “她的论文写得也漂亮啊,林主任还不一定能把她留下呢,人家搞不好以后想专心科研,进研究所呢。” “临床这么有天赋?搞什么科研啊,我没开玩笑,最近这批实习生,学历看着都差不多,但没有一个比得过她,她还跟院长有这救命之恩,她轮转之后肯定能留咱们这,而且直接就是院长嫡系。” 护士们闲谈着,说起医院里复杂的关系网,直到有急诊输液区的病人按铃换药,出去的救护车也刚好拉回来新的病人,便各自散了,忙自己的事情- 实习生蔺然,今年二十五岁。 她在南山医院,一待就是许多年。 从实习轮转,到住院医,主治医生,副主任医生到主任,即便她的每一步都走得比同期远太多,在熬夜值班、坐门诊的同时能够写出影响因子漂亮的论文,一篇又一篇地发。 但是她却发现,人类性格千奇百怪,病症也千奇百怪,十年确实……不足以让她完成那个人的最高梦想。 所幸。 在她上岸的第三年时,恰好有一只特别的低级海洋生物,寄生在人类的身躯里,藏在医闹的人群中,朝着她冲过来的时候,隐藏起来的尖锐鳌钳,划破了她的衣角。 两人同时愣了下。 【寄生种】在疑惑为什么没能成功从她身上剜下一块血肉进食,而她则目光发直,闻到了他身上属于人类的血肉和海中生物互相结合,仿佛互相腌制,释放出的独特香味。 好香。 看起来好好吃。 蔺然的目光过于直接,无意识释放出了自己的气息,竟将那男人看得倒退了半步,而她也跟着向前。 一时间,倒像是医生将闹事者逼得节节后退。 她又一次露出了微笑。 在人类社会混迹多年的怪物,学会了笑容的另一层含义,以友好来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借此让对方卸下防备。 就像她天生就会的拟态,都是一种伪装的手段。 在保安赶过来之前,她收拢气息,恢复成单纯的人类模样,对闹事者出声道:“我不介意和你再沟通一次,方便换个地方吗?” 她一定要知道。 这个家伙到底只是闻起来味道不错,还是……真的美味。 【寄生种】原本畏惧于刚才刹那的古怪威胁感,可是看她有心邀请自己离开这片人多的区域,也不会让身强体壮的保安过来,看起来很像是执意送上门的餐点。 男人舔了舔干涸的下唇,“好啊,医生。” …… 蔺然终于找到了岸上的美味食物。 她精心地将南城编织成自己的巢穴,从不干预这些【寄生种】的选择,任由他们在自己的地盘逐渐壮大,甚至向海洋释放出“这里食物很多,大家都快来啊”的讯号。 她是独行的狩猎者。 只会默默在脑海中,给每只发现的成长中猎物编号,然后在他们成熟时,出现,收割,再试图用人类描绘的口感,将它们血肉的层次感描绘。 直到第七年。 这一年,蔺然三十二岁。 深海中异变的品种越来越丰富,走上岸的怪物越来越多,甚至【寄生种】里智慧程度较高的还想要组成狩猎联盟,将南城当作它们的游乐园。 它们相约在一家格外精致的酒店见面。 香山南路,喜来登。 偶然从正在进食的猎物记忆里读到这个信号,蔺然对此感到好奇。 她的食物好像有了变化,从单纯地对人类产生食欲,到想要满足更高级别的其他欲望,她想要前往看看,这究竟是因为海里的异变生物在不断进化,还是它们身上出现了其他影响原因? 她很自然地潜入了那场怪物聚会。 旁观那些衣冠楚楚的怪物,将酒店的侍应生、经理,花言巧语地骗进来,打晕之后,藏在各个阴影中,像是要将这些人当作储备粮,又或是繁衍的子孙们寄居的新躯壳。 她饶有兴致,乐于见到自己的菜单越来越丰盛。 直到。 一道略有些胆怯,浑身散发着小白兔般无害草食动物气息的身影,也茫然踟蹰地出现在门口。 她浅色的头发经过精心打理,卷曲,柔软,垂落在白裙的肩头,即便不苟言笑,看起来令人难以接近—— 可是气息无法欺骗将她视作食谱的【寄生种】们。 紧抿的唇瓣,彰显她的胆怯。 她看起来好像很不情愿进入其中。 闪烁的银色高跟鞋停在崭新的红毯前,仿佛隐约预见前方的命运,或许在很近的将来,她细嫩肌肤被划开后的血肉,也能铺成这样血色的地毯。 而就站在门口,肆无忌惮地觊觎她的某只披着人皮的怪物,则忽然对她开口邀请,“不进来吗?”- 蔺然本来不打算干涉猎物找寻自助餐。 可是那个女生手里小心翼翼捧着的东西,却比她本人更吸引【弑君者】的注意。 透明的粉水晶瓶子里,好像装了个微观小世界,里面还有用彩色橡皮泥捏出的小人儿,被瓶口的一轮小型人造月亮的光所拢。 她忽然想起来刚靠近‘长生天’的时候,窥见【灯塔】的模样,彼时她也像是坐在这瓶子里山石上的小人儿,只能仰头被这点光芒照亮。 直到她走上陆地。 看见真正的明月与太阳。 她还在走神,触足们的声音却将她拉回现实: 【瓶瓶?】 【想要!想要那个!】 【漂亮!漂亮!要瓶瓶!】 也正是在此时。 无意间踏入怪物狩猎场的女生似乎也被阴影里暗潮涌动的危险无形恫吓,明明是走在平坦的地毯上,偏偏被边缘绊了下。 眼看着就要连人带瓶子都跌倒。 倘若瓶子摔碎,必定会扎破她的血肉,到时候香甜的人类血肉味道弥漫开来,一定会让现在还勉强保持冷静、蛰伏着的【寄生者】们被诱惑到露出丑陋原形。 于是。 等蔺然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出现在对方的面前,连人带瓶子稳稳地扶住。 ……明明光接住瓶子也可以的。 她对自己感到不解,不过却瞥见对方和瓶子一同拿着的卡片,上面写着这是自己亲自制作的、要送出去的礼物。 原来是她亲自做的。 那既然能做出一个,肯定还能做出第二个? 触足们听见她的想法,欣喜若狂地纷纷表示:【我要我要!】 【这个!我的!】 【一、二、三……九!九个瓶瓶!做九个瓶瓶!】 被它们过于狂热的语气所扰。 蔺然又看了眼对方手中的水晶瓶,确实美丽又精致,构思也很巧妙。 于是她愉快地改了主意。 决定暂时和猎物抢菜。 “好漂亮的瓶子。”她潋滟的眸光从水晶瓶,转到它的主人面上,与那双浅色的眼眸对上,用上自己一贯令人着迷的语气,出声询问:“可以送给我吗?” 卡片上没有落款。 内容却写着“很幸运能和你在这次相亲会遇见”。 蔺然单方面宣布今天这场聚会就是相亲会,熟络地将自己带入了相亲新角色,在对方似乎被她声线和皮囊所惑,只顾呆呆看着她的时候,飞快将主动权掌握。 “你找到相亲对象了吗?” 肯定没有吧? 因为自己就是她遇到的第一个人呢。 果然,女生小幅度地摇头。 不知不觉,蔺然笑意更深,她将人拉起来站好:“这是你要送的礼物?” 既然这份礼物只能送给相亲对象的话。 “我来当你的相亲对象,我叫蔺然——” “礼物送我好不好?” 她好像还没有尝试过,人类社会的恋爱呢。 第102章 番外二 司徒锦从小就喜欢美丽漂亮的事物。 周岁抓阄的时候, 她抓的是妈妈放在一堆选择里面的定制小包包,或许也因为这个原因,虽然她是独生女, 但父亲却没有早早决定将家业交给她, 似乎更倾向于找专业的代理人。 又或者是试图改变集团的决策模式, 在生意铺得越来越开之后,想要通过更多优秀人才的共同决议,由董事会或是股东会的共同决议,来制定接下来的发展方向。 司徒锦从初中开始, 就不曾缺席过一场公司的股东会, 哪怕她年纪轻轻,而且其他人也都知道, 她大概率什么都听不懂。 专业的名词她确实不懂。 甚至很多时候,一场立项会议下来, 从头到尾讲的所有东西她都是一头雾水。 但是司徒锦能看明白—— 她父亲的尝试是失败的。 代理人的意志终究会受到董事会影响, 而一旦有新的蛋糕出现,利益就会驱使掌握更多分配权的人,想法设想让自己从中分到最大块的蛋糕。 而当风险出现时, 他们则要想法设法地转嫁危险,将自己从其中摘出来, 反正不论如何风雨飘摇,董事长还在,他总会支撑着这棵枝繁叶茂的大树继续活下去。 于是。 代理人不是最后变成董事会的提线傀儡,就是沦为平庸无比的打工人,拿出的提案只能勉强维持这艘大船在原地, 甚至偶尔还要后退。 而专门提拔的高层,共同拥有董事长权力的小团体, 则要么是因为利益分配不均导致争执甩锅,要么就会因为人多声音多,导致有些议题推进的速度十分缓慢。 在父亲最终放弃这些尝试,重新以个人的意志执掌船舵时,司徒锦就明白,想要让这艘船行驶下去,让这棵大树继续正常扎根生长,下一任继承人必须要像她的父亲那般优秀。 甚至要比她的父亲更加高瞻远瞩,因为时代的风向一直在变化。 她合上又一次参加股东会之后的笔记本,很平静地决定: 她要成为下一个执掌船舵的人。 虽然母亲有时听见她的新男朋友时,会和她开玩笑,说她难怪当时抓阄的时候拿了那个漂亮包包,是不是早就想好了以后要当高枕无忧的富太太? 司徒锦笑的时候,还要抽空回忆最近新交的男朋友家庭背景是什么,待想起来似乎和自己家是同行业竞争者时,再想到对方心思不太老实,便漫不经心地做下决定: 过几天挑个时间甩了吧。 为什么她喜欢包包,就要像包包一样成为别人的附庸呢? 她明明可以当那些漂亮包包的唯一主人。 从小时候陪着母亲出去购物,发现那些导购哪怕面对同样的一家人,也会摆出不同态度的时候,司徒锦就明白: 只有拥有更高权势的人,才能获得最多的选择。 比起某某总夫人,某某先生的太太,她只想成为那个前缀本人。 司徒小姐,或者是司徒总裁。 她的闪耀,都源于她自身,这就足够。 …… 或许是因为司徒锦读书时的表现十分优异,也从来没做过什么因爱发狂、为了爱情失去理智的事情,她大学期间又帮着家里公司的海外业务做了不少事情,父亲开始将越来越多的事交给她。 对她寄予的希望也从“拿着股份保一生衣食无忧”变成了“倘若偶尔能帮家里分担些事情,也算不错”的程度。 但这还不够。 司徒锦要的,是让她父亲认为“除了她,这个担子交给谁我都不放心”的程度。 可惜。 偏偏这个世界的发展在这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甩尾,从深海中走上陆地的怪物,给这个只认权与财,财富分配趋于固定的金字塔再度重新洗牌。 神秘的力量,不期而至的意外,将一切都推回到混沌的未知状态,本来已经站得足够高的司徒家,在这场未知力量的入侵中,和那些毫无抵抗能力的普通人一样。 钱财不能让他们变得更强大。 尤其在怪物“楚宛”的特别针对,导致公司的部分业务和商场关停之后,她能感觉到父母因此变得有些焦虑。 也就是在这时候。 叶家那位少爷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 偏偏她出生时的好八字传了出去,偏偏叶家人信这个,也偏偏那位叶少……对她还有点意思。 更让她感到有些烦躁的是。 叶家受到祖上荫蔽,到了这位太子爷这一代,他才是真正不用努力,也能坐享其成,生来就是其他人不能望其项背,起点也是比别人终点高千万倍的存在。 二代之间亦有差距。 譬如同样是面对怪物入侵的问题,毫无还手之力的司徒家就完全无法与这位叶少相比,无论是产业规模,还是其他地位。 他是板上钉钉的独苗,却对家业没有任何兴趣,自然不论和谁结婚,对方家族的产业都不会被威胁,甚至还可以乘着叶家的东风,扶摇直上。 连一贯懂她心思的母亲也明里暗里地提点她,“你不是对你爸的公司有兴趣吗?叶家那位倒是正好,你要是和他在一块,他既对咱们家的产业没兴趣,也不会影响你的事业。” “况且你们的情况,以后有了孩子也不用担心任何问题,妈妈要是有空也能帮你带带。” 她甚至找不出任何看起来能拒绝的理由- 直到和舒窈在那场拍卖会见面。 倍受恋情打击的好朋友看起来比先前更冰冷许多,如今冷漠不再是她社恐的保护色,而是她竖起在周围的锐利尖刺,倘若不经她同意就擅自靠近,是真的会被她扎到遍体鳞伤。 不过,司徒锦永远是能肆无忌惮揉捏她柔软肚皮的那个。 明明过得也不是很开心,她却问了司徒锦一句: “要……帮忙吗?” 司徒锦心下有些诧异,又很快恍然。 杳杳一贯是如此敏锐的,从前就是这样,她最喜欢表达自己的意见,林静姝最喜欢唱反调,而舒窈是她们三个人里话少的那个,却总是能够哄哄这个,哄哄那个,最后让所有人都开心。 明明是她们三个里面活得最不快意的,但却总是最好满足的,哪怕没有钱一起出去随便走走压马路,她也高兴。 司徒锦再见不到比她更好哄的人了。 也因此。 最开始是被舒窈如洋娃娃一样的漂亮美貌吸引的她,后来也没有走远,依然将对方当成自己最好的朋友。 因为和这个朋友在一起的时候,她永远不需要考虑太多,而舒窈一直都是印象中的单纯可爱。 “暂时不用。” 她还是这样回答了。 然而被摇摆的、被父母意志撼动的内心,却在这句话里平静了下来。 司徒锦想,这不是也还没到最差的情况吗? …… 结果不思进取的二代们总能做出让人诧异的事情。 正好在她晨泳健身之后,觑见外面忙忙碌碌,管家进来汇报说有叶家送来的礼物时,司徒锦是有些怔愣的。 她还在想是什么样的礼物,竟然让管家很犹豫、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跟着走出去之后,就见到了直升机空降下来的大集装箱。 司徒锦:“……” 她在螺旋桨轰鸣刮出的巨大风声里,木着脸看着家丁过去扳开集装箱的锁。 然后。 展露出里面的巨大水缸。 属于海水的咸腥味透出,水缸玻璃的边角还是模糊的,像是临时找出的拼接物,里面的水也有些浑浊。 然而里面却有脏污也掩不住的美丽。 银色漂亮鳞片贴在玻璃壁上,在日光下晃得人眯起眼睛,而拥有这漂亮鳞片的家伙,正用两条手臂狼狈地撑着上身,如一头固执的困兽,在半缸海水摇晃的空隙里,恰好对上她的目光。 那是一副不会被任何糟糕境地破坏的美貌。 不如说。 这糟糕的玻璃缸,反而让她的美显得更为脆弱动人。 司徒锦怔了下,才反应过来那位究竟送了什么样奇葩的礼物过来,在管家为难的神色里,她转过身,后知后觉地泛上怒意,给那位打电话,询问他到底是为什么送出这么古怪的礼物。 约莫是小时候成为颜狗,遇到的第一个美女就心善单纯的原因,司徒锦对于格外漂亮的人总是很宽容。 哪怕后来遇到了很多同样美丽的人,却利用这份美貌作为伪装,遮掩那颗坏透的心,她也依然乐此不疲地上当。 只有这样,司徒锦才能一次又一次地感慨自己的运气好,竟然从小第一次交朋友,就找到了最好的那个。 这次也不例外。 在叶少说出这家伙不好驯服,脾气很爆,他没兴趣伺候一条鱼,倘若她不要就直接扭送研究所当人情的话时,司徒锦一如既往地心软。 她又回头,看着那道仍旧死倔,明明困在浴缸里,隔着厚厚的防弹玻璃,却还对着管家和佣人们摆出凶恶脸色的身影。 脾气爆。 好过心思险恶,却以伪善姿态骗人好。 作为经商家庭的小孩,比起刀子嘴豆腐心的类型,司徒锦更不喜欢应对一些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家伙。 所以。 哪怕管家过来低声跟她说起最近南城的恶性【寄生种】事件频发,留下这家伙恐怕是祸患的时候,司徒锦却笑着摇了摇头: “不。” “我要留下她。” 她好像找到了,关于司徒家和她自己最近遇到的困境的,最优解法。 前提是—— 她能驯服这条美人鱼。 想到在特殊部门上班,并且答应了自己会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帮忙的好朋友,她笑意更为和善,主动朝着那鱼缸方向走去。 第103章 番外二 人鱼的“坏”脾气出乎司徒锦的意料。 驯服的过程, 也远远超过司徒锦最初的设想。 不如说,面对这样似乎有严重心理疾病,无法接受自己如今模样, 并且还经历了被司徒家的佣人偷走珍珠、恶意伤害的事件之后, 司徒锦几乎有些不知该如何对待她。 尤其是她的管家在这时候送过来调查到的结果。 上面有关于这条人鱼, 曾经在还没变成【寄生种】之前的故事。 她从小生下来就有白化病,但是家里人对她非常宝贝,给她最好的生活环境,母亲特意辞去工作, 在家里陪着她成长, 读书的时候会亲自接送她,甚至阴天也要特意给她撑伞, 只是害怕紫外线晒伤她的皮肤。 同时,还会每年定期带她去检查视力, 以便出现相关问题时, 能够及时展开针对治疗。 本来她可以就这样在蜜罐般的爱意呵护里长大。 倘若怪物不曾来到这个世界。 倘若她家所在的小区,没有被恶性【寄生种】袭击……又或者说,假如她的父母没有被怪物杀死, 而她没有在之后的受灾群众安置区,因为过于显眼的发色和肤色, 被拥有特殊癖好的富豪看到,随后失踪在茫茫人海中—— 她的生活本来不该是这样不幸。 司徒锦看了几眼那份资料,从冰冷的叙述性语言里,读出这个小姑娘人生经历的诸多剧变,甚至也隐约猜出她从怎样的天堂坠入地狱。 她出生之后, 她的母亲本来不信任何宗.教,但想到有些地区将她的病症视作魔鬼的象征, 排斥她这样的异端,所以不知是为了替她赎罪,还是愧疚于自己和另一半的基因不好,带给她这样糟糕的生命历程,竟也从此有了信仰,求遍神佛,想要她往后的一生能够平安顺遂。 直到她的家庭如诅咒里的故事一样破碎,她的命运也颠沛流离,最后连那些苦痛都被模糊,只有伤痕累累的灵魂将疼痛铭记,在每个深夜里,疼得她反复抓下鳞片与血肉,试图看清楚自己身体更深处曾经受过什么样的伤。 …… 司徒锦随手将那份资料丢进了碎纸机里,看着机器无情地将这沓A4纸切成碎片,却还不够,又让人将剩下的碎屑都烧了。 火光在明亮的阳台点燃时,她想到了自己。 想到了与“楚宛”的那场追逐战。 虽然原因非常乌龙,她本不该是被这只怪物瞄准的猎物,只不过因为一个很容易被人误会的“公主殿下”称呼,就阴差阳错为朋友顶了灾。 当然。 这也很正常。 毕竟锦衣玉食,又衣着首饰华丽的她,更像是童话里高枕无忧,出身优渥的公主,并且她最终也等到了朋友义无反顾的营救。 不过司徒锦更喜欢当女王,或者是王后。小时候她读《白雪公主》的故事时,一直不太能理解为什么王后会如此相信魔镜的话,也会那般在意美丽容貌,毕竟拥有权势的人都清楚,美貌在这个圈子里,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 而没有刀刃庇护的美貌,就像是没有荆棘的玫瑰,也像是资料上失去父母之后,连失踪都悄无声息的这个小姑娘。 现在局面再度翻转。 凭借运气,先躲过了楚宛、又躲过了游轮上被怪物降临的林静姝和那群被召唤的水母。 她还能幸运多久呢? 至于已经不幸变成美人鱼,失去亲人、也仿佛不记得人类时期记忆的【寄生种】,则成为了拥有力量,能够在这场灾难里,暂时居于上游的支配者。 命运会不会再度无情地翻覆呢? 司徒锦不知道。 但她确定,自己要成为永远居于高处的那一个,还有她养在池子里的这条人鱼。 如同她警告那个手脚不干净的佣人时说过的话,哪怕她只是一条普通的鱼,但只要进了司徒家,被她认可了,那也是她养的鱼。 从前如何她不管,但以后她不会再让对方再度被拽入命运漩涡和低谷- 火舌将那份过往的美好与痛苦都舔舐成灰烬。 司徒锦听见管家来汇报,说舒小姐手底下那位花鱼先生已经抵达了别墅,她便让人将他迎进来,同时起身往电梯那边走。 在她抵达的时候,池子里的银色人鱼像是早就听见动静,往常该是躲在池底、避免与来往的人群相对,这次却悄无声息地浮出水面,冒出半个脑袋,那双异变成深蓝色的眼睛就这样看过来。 怪可爱的。 司徒锦如此想着,又觉得她不记得从前的事情也是一种幸运。 她便慢慢走到池边,半蹲下来,对始终不曾逃离的那条人鱼说道,“怎么现在不躲我了?” 那双深蓝色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她,在她身上转了好几圈,过了会儿,鼓起腮帮子,银发美人又毫不犹豫地没入池子里。 甚至还掀起一点水花,刚好像水雾一样落在她头上肩上。 已经能够从她的一些小动作里读懂她心情的司徒锦:“?” 怎么刚才还好好的,现在却不高兴了? 她略有些茫然,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衣服打扮,也没看出来是哪一样不受对方的欢迎。 也正是在这时,有些轻快的脚步声从电梯里走出来,并且很乖觉地停在远处,“司徒小姐,您好,我是花鱼,组长委托我过来看看您这里的情况。” 他已经被舒窈叮嘱过关于这条人鱼的诸多事宜,所以在司徒锦同意之前,绝不会靠近池子。 司徒大小姐转头看了眼花鱼,又看回到水中吐泡泡的人鱼,有些无奈地扬了下眉头,然后重新对水中的她说道: “我知道你听得见,现在有件事想要和你商量。” “刚才那个帮你找回珍珠的美女,就是我的朋友,她找了人来帮你,你要是想永远生活在这个水池里呢,那一直躲着也没有关系,我会每天尽量抽出闲暇的时间来这里陪你。” “但是,我不会永远留在这里,我有很多的地方要去。” “如果你也想要拥有更多的自由,想要不光是被豢养在这个池子里,那你要不要考虑接受他的帮助?” “当然,在你尝试的过程中,我也会一直陪着你。” “你要是感到害怕或者不开心,都可以随时告诉我。” 她说完,就让人送来点心,请花鱼在旁边的桌椅旁坐下,自己也过去跟着喝茶吃点心,绝不回头给人鱼施加任何压力。 …… 花鱼倒是没她那么自在。 因为好奇,还有对这些拥有特别能力的【寄生种】的警觉提防,几乎在泳池水面波纹漾开少许涟漪时,就情不自禁地转过头去。 然后被精准地泼了一脸水。 而坐在他旁边的司徒锦手里的蛋糕,连一滴水都没沾到。 花鱼:“……” 司徒锦无奈地放下叉子,起身走过去,银发美人将下半张脸沉在水里,吐出咕噜一个泡泡,忐忑地看着她。 见她胆子好像比之前大,司徒锦慢慢地伸出掌心,朝着她探过去,直到最终意外地碰到她的脑袋时,也没有被躲开。 司徒锦自己都怔了下。 差点忘了本来要说的话。 然后才试着很轻地揉了揉手底下潮湿微凉、质感却非常独特的银发,随后就克制地收回了动作,很轻地说道,“好啦,你看,我没有带武器,也没有伤害你,他也是一样——” “在他没有做出让你害怕的动作之前,我们就保持戒备,不要主动攻击,好不好?” 意料之外的温暖让鱼类本能并不习惯冷水的人鱼下意识地追逐。 在这些混沌的、数不清的时日里,美人鱼的意识也像是她被分成两部分的躯体,属于人的那一面和属于鱼的那一面反复撕扯,让她觉得在水里也不安,失去水更不安。 直到被这个人类的手掌覆在脑袋上的时候,她隐隐绰绰地觉得,好像曾经也有谁这样摸过她,是让她喜欢的,让她安心的感觉。 一半浸在冷水里,另一半能够触碰温暖,在这一刻达到微妙的平衡,让始终痛苦的、哀鸣沸腾的灵魂也在此刻停歇。 于是在对方收回手的刹那。 她鱼尾下意识地在水底一甩,借力托着轻巧的身躯再向上,让脑袋又一次顶到了司徒锦的掌心。 “……嗯?” 司徒锦敏锐地意识到她似乎很想要和自己亲近。 但在人鱼想要再度获得自主获得奖励的时候,她却眼疾手快地躲过了对方的动作,然后在那略微茫然的深蓝色眼瞳凝视下,笑眯眯地回答: “刚才的事情你还没有给我答案呢。” “要选哪个?” “先说好,选择接受花鱼的帮助,并且表现得好的话,可以一直摸摸你脑袋,怎么样?” 邪恶的人类对懵懂无知的美人鱼循循善诱。 并且最终。 不出所料地让对方按照自己的心意,做出了她喜欢的抉择- 但这也仅是第一步。 花鱼的教导有些过于意识流,他只能模糊将自己从人变成【寄生种】的未知感觉说出,并且将自己当时从游轮海难中非常高超的游泳技术归为本能。 然后对人鱼说,“你试试找找感觉呢?那种想要变成正常人的,想要在陆地上行走的感觉?” 司徒锦微微地吸了口凉气。 她很担心花鱼在这个时候提醒了人鱼,让对方记起一些过分痛苦的回忆。 然而最终什么也没发生。 因为人鱼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对方一眼,只在池子里左右动了动尾巴,好像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非要变得像他们一样。 第一天的教学,以失败告终。 但花老师坚持不懈,认为没道理拥有特殊能力、还拥有这种无与伦比美貌的人鱼竟然比自己这个什么都不会的废材还笨蛋。 再者,如果不能教会这条人鱼,他在组长那里就显得更废物了呜呜呜。 于是花鱼每天都勤勤恳恳过来打卡,甚至三天后还拿出了一本很专业的笔记本,上面记录了他对其他【寄生种】能力变化和使用感受的心得。 然后他每天过来给人鱼念天书。 司徒锦呢,则因为人鱼不再如先前那般表现出强烈的攻击倾向,而乐于每天穿不同的漂亮衣服,戴不同的美丽首饰,在自家的泳池边吃下午茶顺便拍照打卡。 “咔嚓” 手机自拍的前置摄像头,将她闪闪发光的宝石戒指照得极其瑰丽。 她心情很好地亲了下自己指根上的漂亮戒指,背景里则响起花鱼耐心对池子里人鱼的引导声音: “你就没有特别想做的事情吗?” “如果你漂亮的尾巴能够变成双腿,走到岸上,你有想过要去的第一个地方是哪里吗?” 司徒锦随意地回头去看。 却见到透明水池里的人鱼也恰好看着她的方向,目光深邃。 …… 第二天清早。 司徒锦一如既往地早起,想着自己这个季度订的漂亮衣服应该已经送过来了,想要在晨练跑步的时候想想等会儿穿哪一套。 她走进自己的衣帽间,却差点以为家里遭了贼。 等等。 她上个星期刚买的钻石手表,还有她那些宝石首饰都跑到哪里去了? 本该陈列着各种奢侈品的衣帽间,现在仍旧散发着珠光宝气,却并非是被她原先的项链、手链、戒指、手表等品牌光芒照亮。 取而代之的—— 是一条又一条圆润的,粉的,白的,珍珠首饰。 腕表自动旋转架子上,摆着首饰的透明玻璃展柜前,还有挂着不同季节不同类型的衣物格柜子上,都被不知名人士装点了各种各样不同的珍珠饰品。 而且这个莹润大颗的珍珠品质,怎么看怎么眼熟。 司徒锦神色微妙,心情复杂。 第104章 番外二 司徒锦按着额角在衣帽间里转了一圈。 最终在角落柜子里, 发现了自己之前送出去的沉水沉香盒子,盒盖还是半扣着的,里面本来该放着她之前用来装的人鱼珍珠眼泪, 现在却都是柜面里不翼而飞的其他首饰。 钻石手表, 品牌经典款的宝石蛇项链手链, 本该被陈列在宽敞透亮的专柜里闪闪发光,现在却委委屈屈地被随便挤在小木盒里。 司徒锦:“……” 罪魁祸首都不屑于隐藏自己的身份。 无奈到极致,她反而在屋里很轻地笑了声。 本来还想要出去将捣乱的家伙叫过来,好好问问她为什么这样, 但想到那条鱼连自己名字也不记得的样子, 她只能再揉揉自己的额角。 然后对着满屋的珍珠首饰思考,她究竟想做什么? 几分钟后。 晨跑的司徒大小姐手腕上多了一条粉色珍珠手链, 与她往日只戴护腕和运动手环的简约风格极其不同。 跑步的时候,她会经过自家的小花园。 小花园鲜花栽种在一面玻璃墙外, 玻璃对着地下一层的泳池区域, 不光能从外面看到里面的冰蓝一片,也能从里面抬头看到地上的漂亮郁金香花球,以及金色的晨曦。 她的影子映在玻璃窗上时, 也落入一双专注凝视的深蓝色眼睛里。 …… 司徒锦今天改了晨跑的路线。 特意选了一条反复环绕经过自己家的路径,而不像往日那般, 绕远一些经过外面的树林,呼吸清晨草木的芬芳。 也因此,她的晨跑时间比平日短了一半。 然后她径自从外面的近路,拉开通往泳池的门,果然就看到那条人鱼如往常一般, 趴在离自己最近的水池边。 好像保持这个姿势等了她很久。 她额间有一层很薄的汗,并不选择在这时靠近凉水, 只对她伸出自己戴着珍珠手链的那只手,“早安,今天想要上来吗?” 银发人鱼尾巴动了动,将泳池水面摇晃出一层雪白的沫。 司徒锦眼中浮现笑意。 感觉像是看到一只在水里使劲摆尾巴的大狗子,尾巴估计都要摇成螺旋桨了。 她耐心地等了会儿,倏然又收回了手,作势要转身离开,“忘了你好像还没学会变成人,那我先上去洗澡换衣服吃早餐,然后再下来看你——” 刚转过身,她就听见身后“咚”地一声响。 水面上像是被什么重重一击。 随后,一道重量飞到她后背上,将司徒锦压得膝盖向前弯了弯,整个人差点往前摔倒。 还是从后方伸过来的、抱住她脖颈的微凉手臂将她稍微拉了拉,然而这样一来,就像是她被人从身后紧紧抱住。 之前在池子里的时候,司徒锦曾经观察过,这条人鱼带上尾巴的长度,应该有近两米,如今她并未回头,却也能感觉到抱住自己的身影,气息将自己完全笼罩。 应该还是比她要高一些。 司徒锦如此想着,感觉到对方如池水般冷的发落在自己颈间,同样凉的声息幽幽凑近,莫名有种被冷血蛇类吐着信子靠近的悚然感。 然后她就听见了落在耳边的声音: “表现好,摸摸我。” 司徒锦:“?” 她反应了两秒,才想起来自己答应过这条人鱼,要是她愿意接受花鱼的帮助,跟他学习一些【寄生种】的必备常识和人类社会生存准则,能够学会上岸正常行走,就可以一直摸摸她脑袋。 被过于高大的怪物气息笼罩的危险错觉陡然消散。 她现在就像是被一只大型犬给扒住,讨要骨头作为奖励。 于是神色又变回了往日的那副无奈,“你先松开我。”- 转过身的时候。 司徒锦想起来自己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之前人鱼一直生活在池子里,银色长发又像海藻一样浓密漂亮,始终垂落身前,让她看起来像是一桩最完美的艺术品。 然而。 尾巴变成长腿,上岸之后,站在明媚的日光下,完全与人类相同的身形和体态,将那股妖异的美压下,就会让人明显地将目光放在她光.裸的皮肤上。 司徒锦乍然瞥了眼神色很坦然,站在面前任由自己打量的小姑娘,条件反射地挪开了视线,不去看她此刻过于明显的身形曲线,转头去看泳池边放浴袍的方向。 随后同她道,“你先把衣服穿上。” 好在人鱼变成人类之后,身高看起来只有一米七左右,和她差不多,令她稍微松了一口气。 银发女人歪了下脑袋,顺着她的视线去看远处挂着的浴袍,然后又把目光放回她身上。 装作没听懂,站着不动。 深蓝色的眼睛里还带着执着的期待。 没有被奖励完上一件事,她才不做下一件。 司徒锦:“……” 她扬了下眉头,放在身侧的手才刚刚抬起来,本来笔直站着的人儿就忽然朝她的方向倾身,低下脑袋主动来够她的手掌。 动作的时候,不再如同泳池里能够自由控制水的银色长发随着重量微微挪开,与她曼妙的胴.体分离,像是晶莹的流苏,肆无忌惮地展露胸与腰的弧度。 司徒锦转开脑袋的弧度越发明显。 直到最后没忍住,掌心用力揉了揉那发质特别的脑袋,然后就毫不犹豫地抬手抓住对方肩膀,将人扭转过去,推着她往前走,“好了,去穿衣服!” …… 穿上衣服的大狗也依然不太规矩。 不知道是嫌弃这浴袍布料不够柔软,还是不习惯它贴着自己的皮肤,跟着司徒锦坐在泳池边的椅子上,还要时不时地动一动,导致本来就只有腰带系着,没有任何纽扣固定的衣袍被蹭着蹭着就滑落。 袒露出她大片肩膀。 并且眼看着就要变成深v,再从中间慢慢敞开更多。 司徒锦本来在问她的名字,是有喜欢的,还是重新起一个新的,此刻眼疾手快地拢住她的衣领,改而蹙起眉尖问,“是穿得不舒服吗?” 银发美人眨巴着眼睛看她凑近。 她身上每个毛孔释放出的温度,都很吸引自己。 于是一贯喜欢和本能对抗的她,此刻却欣然选择遵循心头想法,手脚并用地将人缠住,在司徒锦被她力道攀缠,跟着摔进她这张椅子里,确切地说,是摔进她怀里的时候。 她愉快地眯起眼睛。 然后用银色脑袋去蹭对方的面颊。 好像抱枕的司徒锦:“……” 明明是人类形态,但此刻肌肤贴着,她却能如此明显地感觉到对方冰冷体温透出的非人感,好在现在有衣服相隔,她掌心撑在椅子扶手上,对着肆无忌惮抱住自己的家伙说道: “松开。” 一手勉强撑着椅子,另一手抬起,将银发女人的面颊捏住,司徒锦近距离凝视她的深蓝色眼眸:“忘记教你最重要的事情了。” “——以后想做什么事情,必须先开口,经过我同意才可以进行下一步,明白吗?” 她松开捏着对方面颊的手,让手腕上的粉色珍珠手链在对方的眼底晃动。 “就像这个,想要我戴,可以直接说,不准在我衣帽间里捣乱做坏事。” “衣服穿得不舒服,想要换掉脱掉也行,但是要说出理由。” “还有现在,想靠近我,也要经过我的允许,我点头才可以,明白吗?” 她耐心地,一条一条地纠正对方任性的行为,仿佛在重新将人类社会的礼仪一点点重新烙回对方的记忆中。 人鱼深蓝色的眼睛里冒出懵懂恍然的光。 等到她起身,从怀里退出去之后,立刻重新敞开怀抱,迫不及待地学着问,“抱抱?” 司徒锦从善如流地拒绝了她,“不要。” 她指了指身上始终没换的衣服,“我要去洗澡,而且我还没吃早餐。” 人鱼眼睛里登时流露出懊恼和失望。 好像在说早知道就不学这种礼貌了- 司徒锦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时候差点被门口守着的人绊到。 哪怕很不喜欢那件浴袍,银发人鱼还是努力将它紧紧系着,此刻手里不知抢了谁要送的早餐盘子,捧到她面前,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早餐!” “……谢谢。” 大小姐愣了下才接过来,还在思考她这又是在模仿什么的时候,就听见她的下一句,“抱抱?” 澡也洗了,衣服也换了,早餐也接过去准备吃了—— 可以抱抱了吧? 司徒锦有些纳闷她怎么忽然迷恋这种靠近自己的行为,一手拿着早餐盘子,另一手去摸她的面颊,“是喜欢暖和的感觉吗?要不我让人在地下那层开暖气?” “还是给你把水温调热点?” 人鱼歪着脑袋,也不回答她的话。 只是固执地想要靠近她。 司徒锦只好当她是嫌弃池水太冷,毕竟现在也没有任何研究资料能够教人怎么养人鱼,更不必提面前这种从前是人,后来记忆丢失、变成人鱼的【寄生种】。 嘶。 真难养。 她这样想着,一面吩咐管家去搜集关于热带鱼生活水温及环境的资料,顺便让他试着将地下的温度调高点,一面对执着靠近自己的人鱼颔首,“抱吧。” 结果最后变成将对方当椅子坐垫和靠背,完全是坐在另一个人身上吃早餐,顺便继续自己先前看的商业分析案例和读书笔记。 时不时还得被拉过去一只手,被迫抚摸那颗发质独特的脑袋,一时间司徒锦竟然难以分辨她和对方究竟哪个更像工具人。 看着被当成坐垫,被像宠物一样抚摸脑袋还愉快眯起深蓝色眼痛的人,司徒锦沉默片刻,决定给最近的书单加上一些心理学的内容。 如此想着。 她把几个刚列好的名字纸条递过去,“选一个,当你的名字,以后想改也可以,不过是为了方便称呼用的。” 其中有几个名字都和她原本的名字很接近。 在看见人鱼随手打算直接摸最上面那张递过来的时候,司徒锦声音重了些,带着敕令的意味:“好好选。” 人鱼顿了顿。 慢吞吞地打开纸,看完上面的汉字,最终把其中一张递给她。 ‘玄烛’ 完全避开了原本的名字,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司徒锦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好吧,那从今天开始,你就叫玄烛。” 是月亮的别称。 也不错,起码很符合她的外形和这清辉般的发色。 …… 当晚。 司徒锦结束今天的居家学习,想要休息睡觉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大问题: “你还不回去吗?” 她纳闷地看着玄烛。 下午的时候花鱼本来还打算过来一趟,但是听了司徒锦说她已经学会了变成人类模样,而且理解能力、沟通能力都还算正常之后,就表示没什么可以教她的了,不过有把那份关于其他【寄生种】的陆地生活笔记发过来,让这条人鱼自学。 司徒锦晚上还是和她一起各看各的书,听见她把书页翻得哗哗作响,也不知道她究竟看没看进去几个字。 反正。 之前那份资料上显示的这位小朋友的学习成绩……本身就不太妙的样子。 而今。 她看着整日都待在自己房间,连入夜也没有打算回到楼下池子里的人鱼,有些担心她离开水一直待在自己屋里对身体不好。 但玄烛好像并不这么想,闻见她从浴室出来之后身上带着的沐浴露味道,深色眼睛晚上也俨如黑夜,像是陷入沉眠的海,带着一点让人看不透的神秘魔力。 她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司徒锦,待发现对方行走的方向不再是自己所在的桌椅区,而是更为柔软的床铺,便出声道: “留下?” 司徒锦反应了会儿,“你要留下?你不喜欢待在水池里了?那我让管家给你准备一个房间,要不要带你出去看看,给你挑个你喜欢的屋子?” 玄烛坐在椅子上没动。 视线看看她,又看看她的床,然后眼睛里慢慢流露出期待。 完全看懂她暗示的司徒锦:“……” 她很平静地回答,“我不习惯和别人睡。” 她从很小的时候就是自己一人一个屋,以前读书时基本没有和舒窈还有林静姝在外面留宿过,因为有舒窈这个听话回家的乖宝宝在,所以她们晚上都是各回各家。 后来谈恋爱的时期,也多是在国外读书的时候,那些地方安全性总比不上国内,司徒锦也没兴趣大张旗鼓地请保镖,就更没有和人一起睡的兴趣- “别人?” 玄烛缓慢地重复了这个词。 就在司徒锦以为自己拒绝得够明显的时候,却见玄烛抬起手指,指了指她那张漂亮妖异的脸蛋,表情无辜地纠正道:“别鱼。” 她不是别人。 是别鱼。 是鱼的话就可以一起睡对不对? 第105章 番外二 司徒锦觉得这不对劲。 清早。 在被旁边那道气息存在所扰, 失眠半宿,好不容易才睡着,被生物钟按时吵醒的司徒锦, 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吊顶的蓝白天空油画, 再感受了一下自己掌心握住的一团柔软。 她沉默地想。 这个世界一定有哪里不对劲。 偏偏她醒来之后, 本来就睡到她怀里的玄烛还非常放松地将自己的身体再往她的方向凑了凑,然后才慢慢睁开眼睛,深蓝色眼眸里带着初醒的朦胧。 睫毛很轻地颤了颤。 仰头去看司徒锦的同时,还收拢本来就抱着她的手臂, 依恋地在她肩头蹭了蹭, 小声叫她,“司司?早?” 司徒锦:“……” 她甚至顾不得自己一夜之间出现的新昵称。 舌尖顶了下上颚, 仍然处在大脑宕机的状态里,司徒锦不是很懂自己是怎么做到的, 明明是平躺着的姿势, 却能够一条手臂被人鱼抱着,另一条手臂还要从身前横亘过去占人家便宜。 这就是她和别人一起睡的睡相吗? 那还好她之前跟朋友们出去玩的时候,都没有跟她们睡过一张床, 否则很容易解释不清楚。 话又说回来了。 杳杳以前跟蔺然在一起的时候,过的就是这种神仙日子? 女同吃这么好的? …… “司司?” 发现司徒锦目光放空地盯着天花板发呆, 玄烛不解地又叫了她一声,甚至还撑起身体,想要凑过来看她。 对方动作直接将司徒锦惊回现实里,飞快将掌心从不该放的地方挪回,她眼眸微动, 就看见一片闪烁的银色落下。 像是垂下来的白玉帘。 从四面八方将她们拢住,而在最中央, 她只能撞入那双如海水般汪洋的眼瞳。 被玄烛的银色长卷发包围着,目之所及只能和她视线相对的大小姐瞳孔缩了下,片刻后才维持住往常镇定的语气: “早。” 余光早已瞥见玄烛起身时,从她身上滑下去的被子。 昨晚睡前规矩地穿着浴袍的人鱼,早不知道将那碍事的布料挣到哪儿去了,就这样赤.身在司徒锦房间手工绣的蚕丝被里舒舒服服地睡了一宿。 甚至还丝毫没有被占便宜的神色在,听见司徒锦的回答,眼眸弯了弯,像是想到什么,将胸口靠得离她更近,很小声地问: “喜欢?摸摸?” 司徒锦:“!” 她难得仓皇地往后缩了缩,瞳孔地震,“不用!”明明她自己也有啊! 才说出回答,就见到银发女人飞快黯淡下去的眼瞳颜色,整条鱼仿佛褪色的玫瑰。 她神色微妙片刻,抬手按了按脑袋,坐起来将被子掀到玄烛身上,挡住她锁骨下那片起伏的峰峦,然后才按了按太阳穴,跟她道,“不可以这样。” “不能随便邀请别人碰你的身体,这对你很不好,知道吗?” 玄烛眨了下眼睛,虽然乖乖地被她盖着被子,甚至配合地将自己鼻梁下的半张脸也藏了进去,但还是隔着蚕丝被慢慢回答: “你,不是别人。” 她当然不喜欢被其他人靠近。 不喜欢那些人打量自己的眼神,不论里面是惊艳、惋惜或者是其他更具恶意的目光。 可是司徒锦不一样。 她喜欢她的温度,喜欢她看着自己的眼神,也喜欢她哄自己的模样,总之她就是很喜欢这个人,想每时每刻都和她贴贴抱抱!- 司徒锦意识到她对自己产生了过分的依恋心理。 就像从襁褓中出生的婴孩,对母亲格外依恋。 而现在情况特殊的人鱼,据说和花鱼他们不同,身体里并没有任何其他多余声音出现的人鱼,本能还留存着身为人的那部分,趋光、想要靠近温暖,所以会很轻易地被自己这个首先释放出友好信号的人吸引。 其实她可以这样放任对方下去的—— 因为最初司徒锦要的只是一把忠诚的,好用的刀。 但这一切都在看见玄烛的档案之后改变,或许是她太年轻,还没有经历什么血雨腥风的人生,没有被名利场熏染太多,所以心肠不够硬。 也可能。 是先前在驯服对方的过程里,她付出的耐心、情感已经远超她最初的设想。 现在她更希望玄烛能够适应新的身份,适应这股新的力量,然后成长为比之前更强大,不会再轻易被其他人欺侮的存在。 她第二天晚上严词拒绝了玄烛的留宿。 留给对方的选择只有回到池子里休息,或者是去管家留下的客房。 被她拒之门外的银发女人垂着脑袋,深蓝色眼睛看起来仿佛要碎了。 尤其是今晚司徒锦单独将一件没拆过的光面绸缎睡裙借给她,在走廊的射灯下,门外的人更像是回到了鱼的状态,一副宁可干涸在岸上,看着鳞片一片片失去光泽,也不肯再回到水中的倔强模样。 司徒锦关上了门。 转过身的时候,眼底却一片清明,毫无睡意。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否正确,又或者,其实她也像是曾经给过这个小姑娘伤害人一样,只不过她的伤害是打着为对方好的旗号进行的。 意识到自己好像短短时间里突然有了当妈的心路历程,司徒锦再度失眠,明明只和那道冰冷身躯同床共枕了一夜,现在自己独自睡这张大床,竟然觉得过于空旷。 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并且决定第二天预约最好的心理医生,模糊玄烛的部分故事,听听专业的人士的建议,看看如何让对方重新形成正常的三观和独立人格,好好生活。 然后再共同制订一份正常的生活计划。 倘若她今晚的表达是错误的,那她明天就和玄注道歉。 终于定下神的司徒大小姐,在天明之前,终于找到了睡意。 …… 别墅区在南山的半山腰,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 秋风呼呼地吹着,将司徒锦睡前没关的窗户刮响,连续两个晚上失眠的她不是很想睁开眼睛。 直到窗户发出了很轻的“吱呀”声。 她有些烦躁地拧起眉头,想要闭着眼睛摸索着起来关窗时,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她屋里的窗户上个月才修过,只要不是台风和大风天,根本不可能吹出这种动静,而且这“吱呀吱呀”的声音来回晃着,就像是有什么挂在上面来回吊一样。 司徒锦睁开眼睛的刹那,听见一声怦然响的动静。 自己的房间门被破开,窗外雨水都被凝做尖锐的水箭,将不知在别墅区谁家养出来的怪物连着窗户一起砸落。 一楼传出花坛破碎的声音。 与此同时,一道银色暗光从自己面前掠过,也很快掠过窗户,消失在房间里。 在穿堂吹过的风中,她陡然惊醒坐起来,“玄烛!” 司徒锦从床上冲到了窗边,此刻才勉强借着微熹的一点晨光,看清楚站在下面雨水中的银发人鱼,以及被另一团透明水牢所困的挣扎身影。 别墅里的佣人都被吵醒,连楼上父母住的区域也传来起床的动静,管家已经赶到了司徒锦的门外。 “大小姐?您没事吧?” 司徒锦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看着楼下花圃里的那丛栀子花,思考要不要往下跳,同时答道,“找我爸养的那些人去帮帮玄烛,有怪物混进来了,让他们小心点,别单独行动,可能周围还有漏下的。” 管家立即应答,不忘叮嘱她,“请您先注意安全。” “我知道您很担心那条……那位人鱼小姐,不过这毕竟是怪物的战场,您还是要量力而行。” 司徒锦始终不曾将目光从窗外收回,不过也明白他话中的意思,自己一个普通人类,在这种怪物的斗争里,哪怕身体素质比平常人好些,掺合进去也是找死的下场。 她咬着唇,深吸了几口气,还是答:“我知道,你别担心。”- 被司徒家钱财供养的专业人士出去排.雷时,玄烛已经重新回到了司徒锦的门外。 她先是小心地扒拉着墙,用深蓝色大眼睛偷偷打量司徒锦有没有被其他怪物伤害到,等到发现对方无恙,才意识到自己冲进来的时候将门弄坏了,这会儿跟倒塌在地上的门板面面相觑。 片刻后。 她半蹲下来,抬手想要去抓门板,却见司徒锦从里面走出,站在她面前,“你昨晚没睡?” 或者说。 其实玄烛既没有回到泳池,也没有选择管家挑选的卧房。 应该是像门神一样守在她门口,才会在司徒锦屋里出现异响的时候,反应那么快地从外面冲进来。 司徒锦又一次凭借幸运,与死神擦肩而过—— 但她又如此清楚,这份幸运是因谁的固执守候。 发觉银发女人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她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然后按了按额角,“我不睡这间屋了,去你房间。” 玄烛愣了下。 “我的窗户坏了,想借你的房间休息,行吗?”看她还没反应过来,司徒锦耐心地又问了一遍。 下一刻。 银发女人从地上高兴地跳了起来,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想要给她带路,又觉得不够,目光亮晶晶地对她伸出手。 是在一本正经地邀请她去自己房间。 明明这栋楼都是司徒锦的家。 可爱的小动作让司徒锦飞快忘却差点被袭击的阴影,唇角一松,露出个笑容。 …… “你不打算睡了?” 几分钟后。 司徒锦看着站在床边的银发女人,侧过头去,挑了下眉头。 玄烛虽然不懂为什么昨夜她那般执意拒绝与自己的亲近,现在却改了主意,但隐约知道她并不如自己那般欣喜,欣喜于两人的亲密无间。 想到之前雨水传来的怪物讯息,再看看床上差点就会被怪物伤害到的人,人鱼站在床边,一字一顿地重复,“我,保护你。” 所以,不要害怕。 也不必强迫自己和她贴近。 她其实也不是非要时时刻刻都被摸摸脑袋,一直让那道目光停驻在自己身上才行的。 只要让她能够像现在这样,站在离司徒锦最近的地方,视线里永远能看到这人也已经足够。 她甚至还半蹲了下来,免得自己杵在床边的身影过于显眼,影响司徒锦的睡眠。 然后就这样眨巴着眼睛看她,仿佛在无声催促。 睡吧睡吧,你是安全的。 我会一直这样看着你的。 司徒锦看着她,像是看到一头主动钻进笼子里的藏獒。 可是自己从来也没有恐惧过这只大狗的体型啊。 她失笑,抬手捏了下鼻梁,闭着眼睛躺了会儿,不知在跟哪儿较劲,良久,肩膀一松,出声道,“上来睡吧。” 掀开一边眼皮,她瞥过去:“跟我一起睡,也能保护我,是不是?” 玄烛:“!” 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下一秒,被窝里就拱进了一条大鱼- 玄烛小心地屏着呼吸,不敢打扰到旁边人的睡眠。 直到那气息满满趋于平缓,她才小心地眨着眼睛,贪婪地借着窗帘偶尔被外面微风吹起的弧度,漏出的一缕细细金光,描摹躺在身侧的人面目轮廓。 不知就这样一眨不眨,虔诚地看了多久。 她才也被那困顿的感觉熏染。 感觉到眼皮慢慢变重。 她不由自主地往被子里缩了缩。 然后在睡着之前,侧着挨过去,想要让微凉的身躯尽可能地被对方的温度所暖,可是这样还不够—— 跳动的心脏格外呼唤那层暖意。 于是她挪挪蹭蹭,最终将自己左边的心口蹭进司徒锦手掌所拢的温度里,才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她记得的,司司好像还挺喜欢摸的? 像上次这样睡的话,醒来之后她肯定会很开心吧? 第106章 番外二 “虽然她现在就认你一个, 但你还是尽量注意些,以自己的安全为主,不过你身边也正好缺个能时时跟着你的, 现在外面又那么乱……” 家中书房。 【寄生种】入侵这片别墅区的事情已经在短短时间内传开, 一时间住在这里的富豪们人人自危, 能够买得起这些别墅的都不会只有一处住宅,此刻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纷纷开始寻摸更加安全的住处和门路。 司徒家也不例外。 她父母在知道了玄烛及时救下司徒锦的事情之后,就将注意力从那条鱼身上转开, 没再关心她是如何饲养这条人鱼, 毕竟司徒锦就算不是继承人,她也依然拥有这些财富的支配权。 比起那些将包包砌满一栋楼, 每个月都要买新款衣服和手表,跑车也要买最新款的富二代们, 司徒锦的开销并不算夸张。 所以家里对她消费方面的开销管得并不严。 而今发现叶少送她的那条人鱼, 似乎有被培养成自己人的机会,比那些雇佣的特殊人才好用时,她父母的态度更偏向于欣慰。 是觉得她眼光还不错的欣慰。 读懂这层含义的司徒锦:“……” 她欲言又止。 “怎么了?” 看她好像有其他话要说, 本来已经因为最近事态争端太多、不知生意还能不能做下去的父亲重新抬头,耐心地看过去。 她立即回答, “没什么,就是,我想让她当我的贴身保镖。” “可以,”中年男人稍加思索,很干脆地颔首, “她本来只是叶家那位送你的礼物,但你现在能够驯服她、将她带在身边, 也是你的本事……以后对你们俩的相处也有好处。” 司徒锦唇角的笑略微僵硬。 她很确定。 倘若自己和玄烛走得再近些,或许和叶家那位就没什么以后的相处了。 不过这句话,她并不想说出来,只含糊地顺着这个话题往下聊,自然地转到最近的社会风向上,其中还会提到一些和舒窈的相处细节。 入职特殊部门的好朋友如今相比从前,已经大有不同,尤其是在这个日趋危险的世界里,拥有特殊能力、跟人类和怪物都有联系的她的态度,能够让敏锐者猜到很多的事情发展。 …… 走出书房之后。 她在门外站了会儿。 然后就发现自己被一道目光盯了太久,她眸光微动,果然见到在旁边的阳台上,那道银色的身影。 这个位置是她父母的观景台,对着外面的湖光山色,非常适合品尝下午茶,或者是放松看书吹风,当初设计的时候是她妈妈特别规划的。 然而此刻在这样的美景里,同样美丽的玄烛却并不将目光眷顾在那些景上,自从司徒锦从房间里走出来之后,她就始终专注地只看着她。 司徒锦回看过来的时候,阳台玻璃上映出玄烛霜雪一样的眉与睫,令她神色如冰封,她看了眼自己的模样,想了想,竟然学着司徒锦平常对她笑的样子,朝玻璃内的另一人慢慢牵起唇角。 也露出个笑容。 司徒锦稍怔了怔。 很快走过来,将阳台门拉开又合上,然后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晌午的日光将清早下过的雨都晒干,半山上种下的枫叶冒了稍许的金色尖尖,恰好适宜的风从远处吹过来,带着秋日的味道,让司徒锦稍微眯起眼睛。 她随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才跟玄烛说道,“我们最近可能要搬家了,另一个地方没有这么大的泳池,不知道你能不能适应,要不要先过去看看?” 玄烛眨了眨那双深蓝色的眼睛。 “泳池,没关系。” 她说,“和你一起就好。” 突然被打这种直球的司徒锦:“……” 说实话,她最近愈发怀疑这条鱼并不是学习的速度慢,她就是单纯用“听不懂”、“不会说”的假象偷懒,在自己要表达的事情上,这不是说得挺积极的吗? 她唇瓣碰着茶杯的杯口,对银发人鱼挑了下眉头,“哦?” 玄烛不太懂她这一声的意思。 想了想,又指指自己,“保镖。” 再指向司徒锦,“和你一起。” “什么嘛,你听见了啊?”司徒锦回头看了眼这阳台门的方向,又去看父亲书房的那扇厚重隔音木门。 想到刚才和家里人说的事情,过了会儿,她指尖在杯沿上点了点,又道:“你愿意当我的保镖?” 玄烛点头,用力点头。 乖巧又执拗的模样。 司徒锦没忍住低声说了句,“没有保镖会睡到雇主的床上。”甚至还要把柔软的胸每天悄悄塞进雇主手里。 玄烛立即露出了疑惑的神色,歪了下脑袋看她,银色的长卷发从耳侧滑落下来,将她本来就小的面颊挡去稍许,显得那双深蓝色眼睛越发幽然。 看着人的眼神也就莫名显得更执着。 司徒锦放下茶杯,懒得分辨她此刻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起来稍微用力,带着点恶狠狠的意味揉过她的脑袋,然后和她道: “走了。” “我们先过去看看新住的地方缺的东西,到时候好让人带过去,杳杳晚上还要找我出去一趟,保镖,你得好好上班,好好跟着我。” 玄烛眼睛一亮,迅速跟着她站起来,应答得干脆利落:“好!” 司徒锦:……所以刚才果然是在装听不懂是吧?- 按照司徒锦的设想。 她和玄烛,应该会维持很长一段时间这种不上不下的古怪关系,玄烛既要维护她的人身安全,又要作为她的床伴—— 嘶,怎么听起来这条人鱼被占了非常大的便宜? 司徒大小姐望着窗外那轮粉红色的月亮,感觉自己的脑子好像出了什么问题,居然会开始思考她和玄烛之间究竟是谁占谁便宜这种……非常姬的问题。 她紧急转移注意力。 想起来今天应该是舒窈去那座富豪岛上参加宴会的日子,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平安地离开。 就在司徒锦坐在窗边,对着月亮胡思乱想的时候,眼皮上忽然被拢上一双冰凉的手,将她越发无序的思路打断。 “不看。” 玄烛的声音近在咫尺,贴着她耳朵响起。 司徒锦抬手捉住她的手腕,侧过头去,“你怎么从浴室出来了?” 今天玄烛整日的神色都很不对劲,硬要形容的话,便是充满了不安和躁动,大早上在她床上就变出了那条长而有力的鱼尾,甚至还拍得床垫啪啪作响。 司徒锦以为是她最近这段时间离开水、跟在自己身边太久,所以紧急让人将新住处里自己的浴缸改改,勉强将这条鱼塞进去,让她好好在水里待一段时间。 本来司徒锦是想征用她爸妈主卧那间更大的浴室—— 可惜玄烛很不愿意和她分开太远。 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委委屈屈地卷起尾鳍,团在她的浴缸里,扒拉着大理石边缘,楚楚可怜地望着她。 司徒锦在浴室里陪了她一段时间,后来是手机响了,叶家那位打电话给她,她出来接,暂时留在了外面。 没想到才刚挂掉电话,发呆这一会儿的功夫,玄烛就出来了。 她想要转过头,“你快点回去。” 谁知捂着她眼睛的力道却很执着,甚至将她的脑袋不自觉地往后按,抵在了身后人的肩膀上。 “祂要来了,不要看。”玄烛喃喃地低声说着。 目光却忍不住顺着司徒锦此刻仰起头时,露出的脆弱咽喉肌肤看过去。 掌下的人类喉咙滚动,覆在动脉外的皮肤被粉色月光照得妖异,让她脑海里突然多出很多的血色画面。 有的是她体内人鱼血脉的返祖记忆,一遍遍给她重现,海底的城池崩塌、身边同伴死亡的画面。 有的是她曾经作为人类,被按在纯白色手术台上,冰冷的针头和银白色的手术刀落下来,带着血色再抽离的模样。 …… “玄烛?” “玄烛!” 司徒锦的声音将人鱼的注意力拉回。 她才发现自己为了对抗身体那种痛苦,已经条件反射地将身体浸入冰凉的海水里。 唯一不同的是。 因为还牵挂着这个人的安全,不想要她被【灯塔】的蛰丝捕捉,成为对方的养料和傀儡,她在回到浴缸水池里的同时,还将司徒锦也带了进来。 这会儿冰冷的浴缸水里,跨坐在她漂亮鱼尾上的温度,是她唯一能触碰到的温暖。 她深蓝色眼瞳在关着灯的浴室里,依然能清晰地看见身上的人类模样,见到她腰下都被打湿的裙摆,还有紧张关切看向自己的眼神。 莫名其妙地,玄烛又开始觉得热。 她以为是刚才那些讨厌的本能和记忆让她的痛苦经历发作,所以尾巴不安地动了动,将浴缸石壁拍的啪啪作响,手指也忍不住伸向身上的鳞片—— 只有疼痛,才能镇压疼痛。 然而看见她已经正常了很久,又忽然恢复自.残行为的司徒锦却制止了她的动作,一手拉住她想要刮下鳞片的手腕,另一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甚至顺着她的脖颈,腰腹,摸到她下半截的银色鳞片长尾。 “乖。” 司徒锦的声音里带着强烈的安抚意味,虽然不知道她今天的异常都是因为什么,刚才被她拉入浴缸的时候也有些失措,担心她要失去理智。 可是此刻感觉到人鱼的痛苦与不安,想要让对方恢复到平常模样的念头占了上风,她甚至都没有思考过自己的力量完全不足以镇压对方,被暴躁的人鱼甩出去的危险。 她语气里带着轻哄的意味,一遍遍地抚摸过对方冰冷的身躯,甚至还弯下腰,将自己的脑袋凑得离对方更近: “冷静一点,好不好?”- 不够。 完全不够。 被那炙热掌心抚摸过的地方,不论是人类的肌肤,还是鱼鳞的位置,都在叫嚣着想要更多。 玄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想要将鳞片撕扯下来的行为和念头,她隐约意识到司徒锦的抚摸似乎可以代替疼痛,让自己不再陷入那莫名焦躁的灼热痛苦中。 不过。 本能却在此刻转而渴求想要更多其他的触碰。 她尾巴尖卷了卷,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凑近自己的人,嗅到对方的气息近了,更近了。 情不自禁地开口,却不再是平常低低的,有些沙哑的音色,而是如天籁般的声音。 是人鱼的天赋歌声。 起初只是很轻的哼,后来却变成了晦涩的发音和词句。 “多一点。” 她在用声音蛊惑猎物般的人类,“抚摸我,更多一点。” 司徒锦本来应该对这陌生的话语感到茫然。 可是在听见她声音时,面上却没有任何不自然,唯有掌下的动作,顺应着她的心意,炙热温度随着她的心意,游走到她想要被触碰到的地方。 第107章 番外二 司徒锦恢复意识的时候, 神色里还有些茫然。 她发现自己竟然已经不再待在装着冰冷海水的浴缸里,湿漉漉的长裙下摆也被什么锋锐的利刃割过,断裂的布帛丢在床沿。 卧室里没有开灯。 连窗帘也紧紧地合着。 但缝隙里却透出有些妖异的红光, 仿佛有一只巨大的眼睛就在帘外时刻窥伺着, 等待房屋里的人类拉开荫蔽, 以便肆无忌惮探看里面的一切。 唯一不变的。 是她仍旧骑在玄烛的身上。 冰凉的银色鳞片铺开在蚕丝床铺上,散发出莹莹的幽光,仿佛是被她偷偷藏在床笫间的月华,只不过长长的尾鳍摇晃节奏不再如先前那般躁动不安, 粗鲁地拍打着周围物体。 而是无力地上下摇晃, 像是想要卷住什么,却终究只能再度恢复成直而长的模样垂落。 甚至还在细细密密地抖着。 让司徒锦想起来以前观赏花鸟市场上喜欢摆出来的一格格斗鱼, 长如扇的半圆形尾巴充满攻击性地展开时,就是这幅在水中轻轻摇晃抖动的模样。 而让玄烛的鱼尾这般颤抖的始作俑者…… 正是司徒锦。 约莫是因为对方已经深陷其他情绪无法自拔, 所以不再歌唱, 对人类的意志影响跟着消失,才致使司徒锦在中途就完全恢复了自己的意识。 她低下头,与不知何时散落了零丁珍珠在床铺里的那双幽蓝色眼睛对上, 却终究因为屋里的光太暗,根本看不清楚将她这样引诱的怪物在想什么。 也正是在此时。 先前挂了电话之后, 随手放到床头柜充电的手机忽然开始震动起来。 上面显示着来电者的名字:太子爷。 …… 司徒家搬过来的新住处就在叶家的地界。 确切些说,现在这栋房子就在叶家的隔壁,而外面有一处从前并不对外公布的秘密军事基地,保证即便发生最糟糕的情况,居住在这附近的普通人也能尽可能地延长生存时间。 其实从玄烛到家里之后, 司徒锦已经没有再和那位大少爷出去过了,一来是因为她很忙, 二来是她被这件礼物惊吓,实在不想再和那位出门体验一次奇怪的约会,然后再被送奇怪礼物。 本来就还没进入暧昧的关系,就这样退回原地。 只是因为最近情况特殊,两家又恰好有了一些往来,所以她并没有像对待从前的前男友们那样,将关系断干净之后,就减少联络。 当然,叶少自然也能懂她的态度。 不过他好像暂时没有放弃的打算。 他甚至不在意司徒锦有没有在这个期间和其他同样被家里安排的相亲者联络,跟她保持同样联络频率的同时,从不过问她的私人生活事情,只跟她说起最近的社会情况,让她多注意安全。 连司徒家能够搬过来住在这边,也是他那边跟司徒锦的父亲商量之后的结果。 因为他理所当然地认为。 他就是司徒锦最好的选择。 只要她见过了自己,之后无论跟其他任何人相处,都只是玩玩而已,司徒锦终究会回到他身边的。 手机还在持之以恒地震动。 彰显另一边的耐心。 甚至中途已经因为无人接听挂断了一次,对方也还是拨打了第二次,那震动的声音便在停下声息的房间里显得更为吵嚷。 司徒锦却忽然很轻地笑了一下。 一贯很能读懂她情绪的玄烛却在此刻有些迷惑不解,也许是因为刚才被本能无法纾解的勾引了她的心虚,也许是因为这会儿她恢复意识就停了动作,只能在下方就这样抬起脑袋看着她。 过了几秒。 尾鳍动了动,最长的尖端因为离床头柜的位置近,只稍稍一卷,就将薄薄的手机从那边掀到床铺附近。 她分不清司徒锦的情绪是因为什么,只能一样样地猜,譬如猜她是被这手机的动静所扰。 其实玄烛很讨厌那个跟司徒锦说话的男人。 约莫是因为对方也曾经用她讨厌的眼神看过她,不过让她印象深刻的原因,还是因为那个人在电话里和司徒锦说话的语气。 她超讨厌。 只要想到就会想用尾巴将那动静拍碎。 可惜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司徒锦从不带她和他见面,大多数时候,只要能通过电话解决的问题,司徒锦也不会选择去见对方。 此刻她举起手机,眼眸转了转,忽然无师自通了一个计策- 可惜。 人鱼的体温实在太凉,即便指尖划动想要替对方按下接听键,也无法实现自己的想法,倒是手机很快被上方的人放到一边,随意按了两下锁屏键,将屏幕光芒熄灭的同时,也将电话再度挂掉。 然后,司徒锦感受到手指此刻连同指根都被裹挟的特殊温度,倾身下去,手腕忽然用力,加重了动作—— 她的声音近距离地在玄烛上方响起:“你想做什么?” 尾巴卷起来、再度轻轻拍在床铺上的动静响起。 然而人鱼却不吭声。 司徒锦却没放过她,“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坏鱼,谁教你这样去挑衅别人的?” “刚才要是接通了电话,让那家伙听见你的声音,你会被做成鱼干的,懂不懂?” 司徒锦很想知道这条坏鱼到底有没有恢复人类时期的记忆。 否则到底是怎么学会给情敌直播doi声音这种事情的? 虽然司徒锦从前并没有了解过女人、甚至是人鱼的身体构造,不过有赖于刚才被催眠时残留的行为本能,以及位于下方的家伙格外积极主动的引导和配合,她很快就明白到底应该怎么做。 然后。 感觉到人鱼彻底从先前的躁动里安静下来,似乎被这件事完全转移了注意力,便在对方最快乐的时候戛然而止,将手上的潮湿痕迹慢条斯理地擦在被子上。 司徒锦出声提醒,“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别在这时候装傻,玄烛,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 玄烛当然知道。 虽然最初的时候非常混乱,不过后来看着司徒锦的模样,她却十分心虚,然后渐渐地,就胡思乱想着整合了一下记忆里的画面,以及勉强从里面找出了自己面对【灯塔】凝视时的躁动原因。 因为人鱼种族是在深渊被【灯塔】覆灭的。 所以她的本能十分厌恶那种气息。 又因为她返祖找到的记忆实在太多,所以整个朝着最初的人鱼越发趋近,在种族覆灭的压力面前,自然而然被唤醒了繁衍的冲动。 可惜这具总是不听话的身体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个世界只剩下她这条人工人鱼,就让她对着唯一特别的人类用出了蛊惑的声音。 诱骗对方与她进行繁衍行为。 玄烛眼睛里全是心虚。 连尾巴尖都不安地轻轻扬起又落下,她知道自己不对,不应该在没经过司徒锦的同意时就让对方做这件事。 也不应该刚才试图替她接电话。 人鱼磨蹭很久,低声道歉,“对不起。” 她的声音已经彻底变了。 连一句简单的道歉都变得悠扬婉转,听起来就让人心口一揪,下意识地想接没关系。 但司徒锦忍住了这种冲动。 她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心情忽然变得很复杂。 复杂里有因为人鱼完全明白这件事代表什么的释然,却也有一种难以描述的失落。 她来不及整理自己的情绪,只能维持住语气,“嗯”了一声,依循自己从前的耐心,去接,“然后呢?下次你应该怎么做?” 比如保证不许再伤害自己,会好好地待在水里,保持冷静,又比如不会再这样不经过司徒锦的同意,就催眠她做这样过分的事。 司徒锦耐心地等着她的许诺。 下次? 玄烛直勾勾地和她对视了很久。 从下往上地看着她,身体还在叫嚣着空虚和不满,鱼尾又因为如今的渴求,变成新一轮的躁动,来回在床铺里卷曲拍打。 然后,玄烛陡然想明白了答案- 被掀进床铺里的时候,司徒锦脑袋是一片空白的。 她这时才意识到零落在床铺里的珍珠到底有多少,自己一时间竟然完全明白了《豌豆公主》故事里,被那一粒豌豆来回硌的感觉有多难受。 后背皮肤压到一粒粒珍珠,让她躺下去就想坐起来。 结果却被玄烛轻易地按了回去。 司徒锦轻吸了一口凉气,感觉自己的后背都要烙下零星她眼泪的痕迹,然而没能因为这个想太多,就很快被新的感官支配—— “你在做什么?!” 本来就被人鱼嫌弃碍事,早就用尖锐指甲划断的裙摆消失,变成短短及腰的布料完全无法起到任何阻挡作用,于是司徒锦很轻易地感觉到对方微凉柔软的温度落在自己腰腹上。 她甚至懵了下,才意识到是玄烛像大狗一样胡乱舔自己。 偏偏她还挣不过这家伙的劲,直到感觉那微凉舌尖慢慢逡巡到危险地带,她再度出声,“玄烛!” 这时候嫌弃鱼尾碍事,变回人类模样的银发美人抬起头,长长的发梢随她凑近,像是细刷子一样落进司徒锦颈间衣领下,伴着被呼唤者耐心的询问声: “可以吗?” “不可以!” 司徒锦拒绝得斩钉截铁。 哦,那就是这样做得不够好。 被拒绝的人鱼执意要用自己的本事将对方伺候到准许这件事为止,得了答案之后,重新低下头去。 将事情做得愈发过分。 “玄烛!玄、烛……” 司徒锦喝止她的声音也开始变调。 她却还是保持最初的礼貌,谨记司徒锦教过的每句话,每进行新的尝试,都会出声问一句,“可以吗?” …… 司徒锦最初还是拒绝得非常干脆。 后面意识到自己只要拒绝,就会被尝试更过分的事情,便闭口不言,不想让场面变得像是她欲拒还迎。 偏偏这条人鱼总是一根筋。 不达目的不罢休。 “可以吗?” “……” “这样呢,可以吗?” “……坏鱼。” 司徒锦被逼到极致,哽咽着将蚕丝床单抓得全是褶皱痕迹,没忍住出声骂她。 玄烛看见她被翻过来时,后腰上被自己落下的珍珠印出的一颗颗圆圆红印,低头去亲她的腰,感觉到这具炽热的身躯在不断颤抖,便心满意足地回答: “坏鱼,喜欢司司。” 喜欢你,所以只和你做这件事;喜欢你,所以才想一直粘着你;喜欢你,所以开始变得贪婪,不仅仅满足于始终能看到你的程度,还想要你的眼睛也只能看到我。 从此被我的气息烙印,被我拖入深海。 第108章 番外二 红月开始不分日夜地出现。 人类所有的外出活动都被迫减少, 比起生意,这时候保全自身的安全变得更重要,司徒锦偶然走出房间的时候, 听见管家说起外面的天空被支起了一片新的防护网, 不知道效果如何。 她也没兴趣往外跑。 因为玄烛实在黏人。 当日夜都变得不再安全, 人类只能被困在房屋当中时,时间就会变得格外漫长,甚至会因为长久无法接触到日光,情绪也变得糟糕且暴躁。 司徒锦将自己大部分的精力都用来折腾玄烛, 甚至偶尔都会有种仿佛能这样做到世界末日的感觉。 看着那张漂亮的、妖异的面庞, 因为染上浓烈的情.欲而变得更加动人,司徒锦忽然抬手去抚摸铺在枕单上的银色长发。 柔软, 冰凉,又潮湿。 好像藏着迷雾般的水汽。 偏偏又没在自己掌心留下什么湿润痕迹。 然后她就看见一滴眼泪从玄烛的眼尾坠下, 掉在床铺里的时候, 已经成为固体掉落的轻响。 哒。 圆溜溜的白珍珠沿着床铺褶皱痕迹蜿蜒往外滚,最后弹落在地毯上,不知掉到哪里去了。 “啊, 掉了。”她语气里带着一点惋惜,凑近玄烛, 出声问道,“刚刚是不是跟你说过,少哭一点?” 或许是因为先前被按倒的时候被做得太过分,等到司徒锦重新居于上方时,她就有了变本加厉欺负回去的念头。 甚至有一刹那—— 她有些遗憾现在不能出门。 否则就可以在网上下单一些有趣的东西, 现在应该更能打发时间。 而且。 说不定会让玄烛哭到整张床都是珍珠。 她如此想着,掌心逡向旁边的床铺, 随意找到一颗珍珠,在拇指和食指指尖碾了碾,想到之前被按倒的时候硌得自己腰背都疼的感觉,有心要让这条坏鱼也吃上同样的苦。 于是她捏着这颗珍珠凑近,将它按上人鱼此刻被变成人类双腿之后,最敏锐脆弱的地方,甚至还用掌心拢上去,让珍珠在掌心下的软肉来回滚了滚…… “你看。” 语气里满带报复的恶劣,“哭得到处都是,就很容易被硌到,是不是会痛?” 玄烛深蓝色眼睛迷离地看向她,从她明明让自己少哭、却每次都故意逼出自己更多眼泪的动作里读懂了她喜欢什么。 于是将尖锐指甲收回,变回人类那样无害手指的掌心搭上她的肩膀,贴着她温热的后颈,交叠合拢,作出全身心都信赖交付的依赖模样。 随后才启唇回答,“不痛。” “司司喜欢,就不痛。” 司徒锦:“!” 明明她才是折腾鱼的那个,但听到这话,更受不了的却是她。 她无法再和那双漂亮的蓝眼睛对视,只好倾身凑近,去堵住那张总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唇,在辗转的缠绵深吻里,叹气似的,像是投降,又像是无奈: “在床上说出这样的回答——” “你是在考验我的自制力吗?” 她会想要将鱼弄坏的。 …… 司徒锦数不清这样天昏地暗的堕落日子过了多久。 她只隐约记得中途好像接了一通舒窈的电话,对方似乎有些担心她在这红月时期的安危,不过司徒锦当时沉迷涩涩无法自拔,回得不太走心。 现在想想,杳杳一直忙于特殊部门的事情,没事不会轻易给她打电话,那番话里比起关照意味,似乎还有其他含义。 黏黏糊糊的、凉凉的亲吻沿着脖颈一路往下。 司徒锦略微动了动眼皮,然后抬手将那颗不安分的脑袋按在自己颈间,声音喑哑地答,“别闹,我不要。” 她又不是怪物,只是普通人类,真的受不了持续不断的快意,现在比起被拉入欲海漩涡,更想安静地休息。 玄烛察觉到她的疲惫,想了想,将周围掉落的珍珠不在意地拨落到床下,又随意召来浴室的干净水流,沿着留下粘腻水渍的那片滚过。 等到清澈水团变得浑浊,被她挥手弄走之后,床铺就恢复了最初的干净平整。 她将司徒锦抱到床铺中央,然后枕着她的手臂,心满意足地将被子拉上来,将两人都好好地盖住。 掌心还在被子下面轻轻拍了拍司徒锦的腰侧。 好像无声在哄她,睡吧。 司徒锦被她这连贯的动作惹出几分笑意,想到她们俩在屋里鬼混这些天,之所以没有被任何人怀疑,就是因为玄烛这套“毁尸灭迹”的操作过于熟练—— 床单被套永远干干净净,谁又能知道她们每天窝在房间里都在做这种事? 房门隔音又那么好。 管家和佣人他们因为安全问题,多是在楼下的厅堂和房间里轮流值班歇息。 如此想来,她们俩的这桩事,像是可以被藏在末世里的秘密。 倘若这秘密一直维持到末日,是否意味着她可以肆无忌惮地交托出爱意,与对方共枕到末日尽头? 第109章 番外二 司徒锦那点难得冒出的多愁善感, 很快被外面区域的动静给打散。 她从睡眠中惊醒,听见电话的震动声,手机已经被玄烛递到跟前, 等到接通的时候, 也听见了窗户破碎的声音。 窗帘被外面的风吹开—— 红色的月亮不知何时已经恢复正常。 她的末日想法还没持续多久, 就被现实打碎,她不得不面对一切恢复正常后,她和玄烛的关系。 当看到那道银色身影在每次危险来临时,毫不犹豫挡在自己身前的模样, 司徒锦站在后方, 眼神逐渐从恍然,沉淀成坚定。 “司徒。” 中途, 叶少试图朝她的方向接近,将她带到更安全的后方, 却被司徒锦毫不犹豫地拒绝, 她自始自终都站在玄烛身后。 似乎已经确定。 倘若连她都无法挡住自己身前的危险,那不论去到哪里,于自己而言都不再是安全之处。 于是, 司徒锦看着玄烛的时候,叶家那位青年便在不远处看着她, 直到危险慢慢减少。 在舒窈抵达这片区域的时候。 司徒锦总算稍微松了一口气,也正是在这时,她才回头想要往后看,随便说两句话将那道炙热的目光打发走。 但她转头的时候。 那位叶少已经不见踪影。 她稍微怔了下,想明白这其中意思, 没忍住弯了弯唇。 …… 和好朋友一起在那片草坪上迎接清晨的时候,是司徒锦心情最为复杂的时刻。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 最危险恐怖的生死危机已经消失,他们终于可以回到平凡且普通,平静而快乐的日常生活。 但对司徒锦来说—— 她却更喜欢那限定红月时期的末日。 不用考虑家族未来,不用思考怎么才能继承父亲的产业,也不用跟任何人保持交往与往来,她可以安静地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就算整日都和一条人鱼厮混,也没有人会说什么。 但在正常的世界里,却不行。 那些择偶的烦恼,生活的忧愁,都重新找上门来。 她静静地坐在舒窈旁边,从她在草坪上睡着的模样猜测,好友这段时间应该吃了很多的苦。 如今想来。 最初只想过普通平静生活的杳杳,最后却变成这幅模样,也不知道她回望当初,会不会后悔和蔺然认识呢? 司徒锦的念头才出现没多久。 就得到了答案。 当她起来带着玄烛去换衣服,顺便拿早餐过来吃的时候,见到在金色晨曦下、草坪上拥吻的两道熟悉身影,眼中闪过错愕,随后又是恍然大悟。 她回头看了眼玄烛,然后笑着冲到那两个亲完的家伙面前: “好哇!” “你们什么时候又继续在一块的?怎么不告诉我?瞒着我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在舒窈窘迫不已,难得面上如从前那样写着真实情绪,说话有些磕巴地解释起再度和蔺然相遇的故事时,司徒锦摆出绝不会轻易放过她的模样,审问这对自己一路见证的小情侣。 多说一点吧。 也多给我一点勇气,一点做出自己最想要选择的勇气- 按照司徒锦的计划,第一步需要先和那些曾经相亲过的角色将界限划清楚,尤其是叶少,第二步则是需要让家里人增加对玄烛的好感度,慢慢地一点点改变。 结果这两位,谁也没按照她的计划走。 叶家那位忽然透露出意思,说觉得自己还年轻,不想太早考虑婚姻的事情,消息传到司徒家,让司徒锦的父母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 他们还想找司徒锦问问,是不是相处方面出现了什么问题? 结果玄烛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进去,脸色还很差,让司徒夫妇以为她在之前的战斗里受了伤一直没有好,关切地询问需不需要什么特殊的治疗药物。 玄烛虚弱地摇了摇头,隔着那件司徒锦为她用特殊的布料做的透气舒适斗篷,捂了下肚子,很平静地回答: “没什么,我可能就是怀孕了。” 司徒夫妇:“啊?” 司徒锦:“啊???” 玄烛看了她一眼,默默将那双眼睛挪开,目光怎么看怎么幽怨,却又透露出一种“没关系,你要是不愿意承认的话,我就不说了”的委屈大方。 司徒锦:“……” 她默默咬牙。 然而她俩之间的眉眼官司实在持续了太长时间,让司徒夫妻很难不将视线落到自家女儿身上。 他们既不了解【寄生种】,也不了解人鱼,更不懂玄烛,但他们能看出玄烛对司徒锦的依赖,虽然这么想很离谱,可要是这世上谁能做出让人鱼怀孕的行为,那件事也肯定和司徒锦有关。 “锦宝,怎么回事啊?”母亲先开口问。 司徒锦欲言又止。 最后抬手抚着额头,叹气似的,俨如试图瞒天过海、却被当场拆穿的渣男,不得不认下自己在外面的胡作非为。 不管玄烛说的是真是假,现在也只有替她将事情圆过去这一条路—— 于是她荒谬地接下了这段话。 “啊对,她怀了。” “孩子是我的。” …… 从出生到现在,人生的二十七年里,司徒锦只挨过两次揍。一次是小时候跟着父母出门,闹着要去人多的海边看烟花,还偏要自己走,明明已经答应了会好好跟着妈妈,却趁着人多挣开母亲的手,自己跟着做棉花糖的人跑了。 直到半夜她才熟门熟路地往父母教过的警察局方向走,想要拜托警察叔叔将她走丢的爸妈找回来。 结果进去就看到已经哭了好几个小时的妈妈。 然后。 她在警察局被赏了一顿男女混合双打。 回家睡觉的时候屁股都还是烫的。 第二次挨揍,就是现在。 司徒锦隔着袖子摸了下刚才被父亲气急败坏抓起书桌上的镇纸抽到的位置,当了回叛逆孩子,先斩后奏,顺势闹了番奉子成婚的戏码,要不是她妈妈也在房里,刚才那一下指不定她这只手都要骨裂。 走出房间,她就看到早被支出去,此刻神色焦灼又不安的人鱼,咬着唇看向她,没想过她会因为自己而受伤。 若不是司徒锦之前示意过她,不论里面发生什么都不能再进去,她早就将这两扇门给拆了。 “司司……” 玄烛很轻地叫了她一声,都有点不太敢过来碰她。 好像怕给她带去更多的伤害,也怕她在这意料外的伤害下,展露出伤人心的情绪。 便难得规矩又怯懦,好像刚来到司徒家的那一天。 司徒锦用没受伤的手狠狠揉她的脑袋,等到转角走出了父母房间能看到的位置,才捏了下她的耳朵,笑着凑到她面前说: “怀了是吗?” “孩子是我的?” “虽然不知道你都是看了什么奇怪的电视剧才想出的馊主意,但你要是生不出来,展现一场奇迹,让我白挨这几下,你就完了,宝贝。”- 玄烛开始变得格外乖巧。 不光体贴地照顾司徒锦,格外积极地替她敷药养伤,甚至也不像之前缠着她要这要那,连晚上睡觉都老实规矩,堪比海鲜市场上冰鲜的鱼一样安静。 司徒锦竟然一时不知道她是心虚还是真的怀孕了性情大变。 于是她找到了目前南城最了解怪物也最了解医学的人—— 蔺然。 虽然蔺主任并不觉得自己擅长妇产科,但既然司徒锦挂了号过来,她也只能接待并且帮忙看看。 然后在看到玄烛的第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小心思。 不过还是意思意思给对方做了个影像。 司徒锦很紧张:“怎么样?是有了吗?会有什么生产方面的难题吗?有没有什么人鱼族的知识可以科普一下?” 蔺然:“……” 她觉得这考的既不是她对人鱼族的知识面,也不是她的医术,而是她的人情世故。 说怀了吧。 就是在欺骗杳杳的好朋友。 说没怀吧。 就是陷玄烛于撒谎的境地。 再说了,这两人最近都在帮她秘密准备舒窈的生日礼物,她怎么也得替她们俩把这件事给圆上。 于是蔺然稍加思索,想起一件事,“人鱼族在面临紧张的繁衍压力时,有可能会出现假孕的现象,症状和真正的怀孕没有区别,只是结果不会生出人鱼蛋。” 司徒锦摸了摸下巴,“意思是,我只有等她一个月之后看看到底有没有生出蛋,才知道她到底是真怀还是假怀?” 蔺然沉默。 并且有点明白什么叫做爱情令人降智。 就司徒锦这个正常女性拥有的人类配件……她到底有什么可能让玄烛真的怀孕? 她就差把答案贴在司徒锦面前了。 好在司徒锦自己嘀咕了几句,也跟着反应过来了最重要的问题—— “嗯,等等,意思是她现在是迫于压力出现的假孕症状?” 蔺然点头。 玄烛疯狂点头,并且摆出可怜兮兮的表情,然后悄悄在背后给蔺主任竖起大拇指,感谢她给自己铺出的金光大道台阶。 蔺然平静地转过头,假装没看到这条笨鱼喜形于色的模样。 只是眼中出现几分若有所思。 倘若这两人很想要生的话,她倒是也有其他的办法。 …… 当晚。 玄烛被司徒锦做得很惨。 哭得像是打翻了海底装着宝石的一箱箱厚重木匣,让那些又大又圆地海珠落得整张床密密麻麻到处都是。 司徒锦手累了就换一些新买的玩意继续折腾她,有的是能够穿戴的类型,有的是摆在那里、将人绑好按下开关,就能够凭借电力持之以恒地进行运动的类型。 玄烛看出她生气,由着她折腾,结果还是司徒锦自己受不了,将她拉进怀里,咬着她的唇,有些气恼地问: “你是笨蛋吗?” “不撒这个谎我也会努力的,还是我就那么让你没有安全感,不用点什么借口和理由把我拴住,我就会将你睡完就丢掉?” 玄烛摇了摇头,将自己被咬出牙印的唇也送过去,明明被做那么惨的是她,却从司徒锦这一系列从没在别人面前流露出的糟糕情绪感到心满意足。 可能是因为司徒锦大部分时候都冷静,理智,并且能很好地压住自己的真实情绪,只向别人展露最好的部分。 比如在父母面前,她是听话懂事,完美的继承人,有眼界有野心,会撒娇懂关怀父母,也知道怎么向他们展露自己的心思,达到最好的效果。 比如在好朋友的面前,她擅长倾听,会在对方最需要的时候给出帮助和建议,也可以为朋友两肋插刀,而她却很少将坏情绪和糟糕烦恼透露给朋友。 又比如当学生、当合作伙伴等等…… 玄烛见过她太多美好的一面。 美好到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让糟糕的自己进入她的生活,成为她世界里的一部分。 只有在床上的时候,玄烛才能窥见司徒锦隐藏在性格里的恶劣,她很喜欢,因为那时候不管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因为丑陋的情.欲流露出什么样的神色,司徒锦都会欣然接纳。 这会儿,她也是如此。 主动献上亲吻,乖巧地道歉,“对不起。” 司徒锦冷笑一声,捏着她的面颊,“错哪了?” “不应该不相信你,不应该撒谎说怀孕……”玄烛倒是回答得很真诚,只不过后面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只是太害怕了。” 司徒锦安静了会儿,叹气,然后道,“是我的错。” “是我没有给你足够的安全感,表达得不够好,做得也不够多,不如你喜欢我那般多,这方面我会改正的。” 她用额头碰了下玄烛的额头。 “我很喜欢你——” “以后每一天,都会比之前更喜欢。” “还有一件事,也想要让你知道,我是主动选择你的,并不是被谁的意志裹挟逼迫的,是因为我喜欢你,我才选你,明白吗?” 玄烛眼睛亮晶晶的,使劲点头。 她好喜欢听司徒锦说喜欢,也只有她能听见司徒锦说喜欢。 想了想,为了避免下次再被她的惊天计划呛到,司徒锦又补充了一点,“以后再有想做的事情,或者不确定我的想法,都可以直接问我,不管是谈恋爱,还是结婚,都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要一起商量的,好吗?” “嗯。”- 事情看似解决了,其实又没有解决。 因为司徒锦还没想好怎么跟她父母交代“孩子恐怕又变不出来了”这件事。 她决定先给舒窈过个生日,跟着放松快乐一场再说,毕竟最近为了接手家里的生意,压力实在很大。 谁知道—— 好友的一场生日宴,她和玄烛也收到了礼物。 几个月后的清早。 她和玄烛同时围在浴缸旁边,盯着里面两颗如恐龙蛋一般巨大的人鱼蛋,司徒锦转头看了眼玄烛,又转头看了眼那两颗蛋。 过了会儿,问出了个非常学术的问题: “从这蛋里面出生的,会是鱼还是人呢?” 玄烛摇头,不懂。 因为这两颗蛋本来应该是她用【繁衍】的能力,单性生殖出来的,不过鱼卵在体内的时候呢,蔺然考虑到司徒锦家的要求,曾经用研究所那边的设备,取出过玄烛体内的鱼卵。 并且还取了司徒锦身体里的卵细胞。 然后体外选择了观测最成功的两颗鱼卵,让它们一直在合适的环境里成长,直到里面的胚胎差不多成型,才通知她们带回去在最近的、有海水的地方放着。 听说今天是即将破壳的时间。 司徒锦盯着那两颗蛋,沉吟了两秒,脑海中冒出了倘若一会儿从蛋里冒出来的是普通的鱼,就假装孩子流产了的馊主意。 直到门外响起急切的踱步声。 伴随着她父母在外面小声的关切,“怎么样?孩子出来了吗?” 话音落下。 蛋壳上应声响起裂开的动静。 咔。 …… 第一枚蛋壳裂开。 里面伸出一只很可爱的小手,将蛋壳上半截顶开,露出一张圆滚滚的脸蛋,大大的蓝眼睛和银色的长卷发,与那双清澈懵懂的眼睛,有些像司徒锦小时候的模样。 只不过仍然窝在下半截蛋壳里的部分,也是银白色鱼尾。 此刻因为看见了司徒锦和玄烛,高兴地左右摇摆。 玄烛:“!” 她小声夸夸,“可爱!” 司徒锦把她脑袋转过去对着小人鱼的方向,“夸谁呢?” 玄烛继续看着她,“司司,可爱。” 司徒锦:“……” 她神色无奈,还想说点什么,已经让外面趴在门上听动静的司徒父母猜到什么,紧接着这件卧室就像是已经能够欢迎家属进入的产房,呼啦啦的人从外面进来。 她甚至还听见本来应该在楼下吃点心的舒窈的声音。 “是不是出生了是不是?” “我要看我要看!我可以当孩子干妈的对吧小锦?” 然后就是面前已经进来的父母的惊叹。 “好小!” “长得多像咱家闺女,可爱!” “这壮实的尾巴,不错,以后在学校里肯定不会叫人欺负!” 莫名被拨开到旁边的司徒锦:“……” 不是,爸妈你们以前可不是这样说的?- 浴室里变得越来越热闹。 新出生的小人鱼甚至还好奇地在空中抓了抓,试图抓住蔺然那些悄悄伸出来逗她玩的拟态触足。 司徒锦趁着没人看这边,忽然凑过去亲了下玄烛的眼尾。 玄烛茫然地看着她。 “你也可爱。”大小姐如此回道。 就在玄烛因为她的夸奖而眉目出现笑意时,第二颗蛋裂开的声音也响起,引起众人的惊呼: “快快快,另一个孩子也出来了,这个应该长得像玄烛吧?” 破壳的动静磨磨蹭蹭,窸窸窣窣地响起。 连司徒锦也好奇地探过头去。 即将出生的孩子仿佛已经预料到自己是在万千宠爱之中降临,动作逐渐加快,最终在众人的期待中,顶开了蛋壳。 露出黑色的长发,和那张和玄烛一模一样的脸蛋。 甚至连鱼尾都是黑色的。 纯黑似墨玉,比起刚才出生的姐姐,表情冷淡很多,但却没有人会责备小孩性格太冷,纷纷给出夸赞之言。 “哇!黑色鱼尾也好看的!”这是舒窈。 “快去找大师,把我那块拍下来的墨玉给雕了,等到周岁的时候就给这孩子做玉牌!”这是司徒锦那见到孩子就已经自觉有了祖辈宠溺特性的父亲。 母亲已经走到旁边给奢侈品打电话,要给两个孩子定做合适的衣服。 玄烛听见他们的话,本来因为孩子像自己而感到忐忑,此刻也悄悄看了眼,见到这孩子不像自己当初出生时,俨如饱受诅咒的白发白睫毛,心中的沉霾忽地在此刻消散。 她便是在这一秒确定—— 魔鬼的诅咒,已经远离了她。 从此无论是她,还是新生的、与她相似的孩子,都会过上幸福又快乐的生活。 是属于她的童话。 人鱼不用追求王子,和城堡里即将继承皇位的公主一起,幸福美满生活的童话。 第110章 情人节特辑(上) 司徒家将又一次新年选在了那片环境很好、商业开发日趋完善的群岛上, 正好过掉国内年节的冷冬。 而那两条小小的美人鱼也正好趁着这段时间,被玄烛或者蔺然带着,像是海中霸主那般, 巡游四大洋, 熟悉她们被刻在一半基因里的故乡。 直到司徒锦因为生意情况先回了国, 之后蔺然又因为医院那边的工作需要尽快回去上班,连司徒锦的父母都有忙碌的行程,导致莫名有空闲留下来带孩子的竟然成了舒窈。 虽然她也很乐意就是了。 司徒家这两只小宝宝,一个像银发版的司徒锦, 性格很活泼可爱, 刚学会说话,就每天不要钱的彩虹屁往外夸, 一个是黑发小酷妹,虽然不如姐姐那样会说漂亮话, 但却很贴心, 总之舒窈觉得她们就是自己见过的最可爱的宝宝们! “姨姨~送你~” 一枝粉色的珊瑚被银发人鱼宝宝从海底捞上来,举到舒窈跟前。 彼时她正坐在气垫船中央,带两位可爱小朋友在水域清澈的环境里待着, 能够见到底下水草流动,鱼儿像诗句里“若空游无所依”那般, 方便她遇到情况能够及时在船上应对。 为此,蔺然走之前还有些犹豫,不知要不要把她身上的【复原】能力换成更方便应对这些水域环境的【控水】。 舒窈本来无所谓,后来想到司徒家小孩如此可爱,有意陪她们在水中玩耍, 便将能力换成了更适宜的【控水】。 走之前,蔺然再三叮嘱她注意安全, 甚至还想要留下一条触足的分.身陪在她身边。 还是舒窈觉得她小题大做,赶紧催着她回去上班。 然后自己美美陪两位可爱宝宝玩耍。 …… 眼下。 她接过了司徒清递过来的珊瑚枝,眉开眼笑地夸了她品味好、挑的珊瑚真漂亮,又转头去看只待在船尾,好像完全没有兴趣跑去水草群里探险的司徒凛: “小凛不去玩吗?” 黑发圆脸的小姑娘看了看她,对想要重新钻入水里的姐姐说道,“时间到了。” 她说着,自己先爬上橡皮艇,黑色尾巴变成双腿,又冷着脸拒绝了舒窈帮她穿衣服的建议,拿着小块的浴巾擦干净身上的水痕,然后拣起自己的帽衫,努力穿衣服。 可惜。 帽子和肩膀附近的袖子都是歪歪扭扭。 看见她乖巧听话地准时从水下离开,司徒清撇了撇嘴,甩了下自己漂亮的银色尾巴,像颗小炮.弹一样,朝着舒窈的方向冲去。 舒窈抬手接住她,用浴巾将她裹好,放到旁边,同她道,“我先帮小凛整理一下衣服,清清等我一会儿哦。” 司徒凛面露嫌弃,将她甩过来的水珠定住,反手甩回海面,冷漠道:“我不用。” 司徒清看出她装的懂事乖巧,还在随手显摆比自己更强的控水能力:“别管她。” 两姐妹同时说完,又互相将脑袋撇到与对方相反的方向。 舒窈努力忍笑,也不知道她们俩整天怎么那么不对盘。 总之先帮小凛整理好了衣服,然后再在司徒清的软声撒娇里,替她擦干净面颊和身上的水痕,帮她穿好衣服。 刚将她的小裙子蕾丝边整理好,司徒清就抱住她的脖颈,亲上她的面颊,“晚上想吃姨姨做的烤肉!” 舒窈笑着说好。 然后又去看司徒凛,“小凛想吃什么?” 司徒凛垂眸应道,“都可以的。” 于是舒窈想了想,“你好像很喜欢喝粥,给你做海鲜粥怎么样?” 虽然她不太懂司徒凛怎么小小年纪就过得这么养生,但既然活泼可爱的姐姐晚上能吃到最喜欢的,那懂事乖巧的妹妹自然也不能因为什么都没说,就理所当然被忽略。 舒窈喜欢活力四射,很会撒娇很会讨人喜欢的小朋友。 也同样喜欢懂得体贴大人,会照顾大人情绪的小朋友。 司徒凛点头,说了一句谢谢。 “不客气呀~”舒窈笑着应答- 两位小朋友今年三岁,虽然身心成长速度都比人类要快,不过舒窈晚上还是喜欢给她们念睡前故事,哄她们睡觉。 只不过遗憾于司徒家更偏向于独立自主的教育,并不能晚上陪着两位小朋友一起睡,所以念完故事,等她们都睡着,便轻轻关上门,回到自己的房间。 也因此。 在司徒锦忙完,带着玄烛来接她们回国,需要给她们挑之后的入学幼儿园时,舒窈坐在她家的私人飞机上,还有些不舍得和这两个可爱宝宝分开。 司徒锦在对面啧了声,“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舒窈:“?” “你看我最近忙得——”司徒锦凑近,给她展示自己忙于集团事务熬出来的黑眼圈,“刚谈完生意,一会儿又要去看给她们选的幼儿园,要不这样,既然你那么喜欢她们俩,到时候你陪她们去参加幼儿园的面试?” 舒窈本来差点要点头,临了想起来什么,问了句:“什么时候?” “明天啊。”司徒锦坐回沙发上,面前桌上摆着红酒杯,还有一堆幼儿园的资料,有些是司徒父母喜欢的,有些是舒窈觉得不错的,还有的是她和玄烛共同商量的。 总之,她最近忙得都需要睡前喝点酒才能睡眠。 舒窈想了想自己最近手机上和蔺然的聊天记录。 很少见的,是忙得脚不沾地的蔺然发的消息比她更多。 可见有些小章鱼对老婆的思念。 舒窈谨慎地拿起手机确认了眼日期,对好朋友十动然拒,“明天不行。” 明天是二月十四日,情人节。 飞机抵达的时候都是明天上午了,她还要回家收拾东西,再去接老婆下班,绝对没办法抽出时间陪司徒家两位可爱小宝贝面试幼儿园。 司徒锦刚想问为什么,话都到嘴边了,发出了意味深长的“哦”声,让本来待在后面休息处机舱里的司徒清好奇地探出脑袋,想听听她的漂亮妈妈和同样漂亮的杳杳姨姨在聊什么。 然后就被玄烛将脑袋按了回去,继续监督她们俩看一些幼儿园的面试视频和题目。 商务区域。 司徒锦想起来明天是什么日子的时候,更加深刻地懂得有孩子和没孩子的区别,对舒窈发出了羡慕的声音: “行行行,你们就过幸福快乐的二人世界吧。” “看在你最近请假帮我带娃的份上,要不要我给你们小别之后的重逢节日锦上添花,加点小礼物?” 她端起酒杯,意有所指地问道。 舒窈早就闻到了她这杯红酒的香味,以为司徒锦准备给她赞助一瓶红酒,欣然点头,“好啊。” …… 然后。 她前脚回到家,后脚就收到了司徒锦寄来的超大盒快递。 舒窈本来打算先出门买菜,结果被那盒快递引起了好奇心,便拿出剪刀开始拆,结果里面除了一瓶精致红酒之外,还有更多其他的…… 情,趣,用,品。 有一瞬间,她好想拿手机,给正在忙碌中的好朋友发一条消息,问问她是不是平时就喜欢玩这么大? 不知所措地被这许多礼物淹没,舒窈坐在玄关处发了会儿呆,却听见手机铃声响起。 是蔺然打过来电话,问她是不是下飞机了? 舒窈:“没有,现在在中转,可能晚上六七点才到——” 她按照自己本来的计划,准备给老婆惊喜,“你大概几点下班呀?” 蔺然似乎松了一口气,“我正好今天手术排满,也是那个点下班,我过去接你?” “不用,机场离你那儿太远了,我直接回家就行,我们在家里见?”舒窈还在眼睛发直地看那些东西,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蔺然好像还想说什么。 却因为旁边有人在叫她,只好略带遗憾地,匆匆应下舒窈的提议,只来得及强调,“我会准时回家的。” 舒窈听得弯起唇,“好,我也会早点到家的。” 等挂掉电话。 再看面前的那箱情人节赞助礼物,舒窈表情微妙了许久,还是抱起那箱东西,走进了卧室。 然后才按照原本的计划,出门去买菜做烛光晚餐- 蔺然在走出电梯的时候,就闻到了家中气息的变化。 她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大门,然后就被满屋子装点的红色玫瑰花瓣给吸引,恰好藏在旁边的舒窈拧响礼炮: “Surprise!” “让我看看,是谁的老婆在情人节这么准时地下班?” 比蔺然动作更快的—— 是她衣摆下迫不及待钻出现行的触足们。 【杳杳杳杳!】 【是你的是你的!】 【老婆老婆!】 舒窈几乎是刹那就被它们缠得快透不过气来,举着礼炮膝盖一软,被蔺然接个正着,然后就是连人带着身上的触足都被她拥进怀抱里。 怪物犹嫌她们贴得不够紧,脖颈还要与她的脖颈贴在一起,直到舒窈发出喘不过气的声音,她才舍得稍稍松开,闻着屋里的饭菜香味,出声询问道: “怎么提前回来了?” 舒窈亲了下她的唇角,“因为迫不及待地想见你呀。” 明明都已经领了结婚证,从女朋友变成妻子,可是蔺然对她的爱意却并未减少,甚至还在与日俱增。 她永远听不腻舒窈的真情表达,甚至很喜欢她坦诚对自己表达爱意的模样。 于是。 直到餐桌上红酒杯在烛光里相碰,酒色映着饮食美色,在夜色里摇晃时,她的目光也依然在桌对面的人面上。 黑瞳专注又深情。 不光如此,桌底还要用触足圈着舒窈的脚腕,连触足之间相连的那层肉.膜也铺开,成为流动的地毯,尽可能与老婆的更多肌肤相贴。 舒窈被她看得都不知道自己吃了什么。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红酒已经成了解渴的存在,给自己倒了一杯又一杯,不知不觉,喝酒都喝饱了。 甚至还打了个小小的饱嗝。 糟糕。 不能醉!计划还没实施完呢! …… “什么?” 一时没注意,让女朋友喝下太多酒,蔺然看她眼神都变得迷离,便想要抱她去沙发上休息会儿,顺便给她煮个解酒汤,结果就听她在那里嘀嘀咕咕“这样不对”、“这样不行”,只好凑近她询问。 面色通红的舒窈懒懒抱着她的脖颈,呼出的气息里也带着酒味,很小声地说,“要,去浴室。” 蔺然以为她迫不及待要洗澡,犹豫片刻,出声劝道:“现在不行,你才刚吃完,休息一会儿,我等下帮你洗好不好?” 舒窈缓缓摇头。 她甚至还要从蔺然的怀里挣下去,“浴室,我要去。” “好好好,我陪你。” “不行。” “嗯?” “秘密,不许。” 舒窈在门后,努力伸出手把想要跟进来的人往外推。 蔺然眼睛里写满了担忧,却被迫在门外等待,只能屏息凝神听着里面的动静,以便女朋友在里面折腾出什么意外时自己能第一时间进去。 然后她就听见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 只是里面迟迟没有任何水声。 花洒、浴缸,连洗手台的水龙头都没被打开。 但是却有奇怪的铃铛声,伴随着舒窈偶尔抽凉气的小声嘀咕,“这又是什么?” 蔺然的表情逐渐从担忧变成疑惑- 将近二十分钟后。 在蔺然即将失去耐心,里面的哼声变得越来越明显的时候,浴室门终于被从里面打开—— 从面颊到脖颈都通红,不知是害羞还是沾了酒气,眼睛里甚至都沾了水雾的舒窈,浅棕色长发束起一半,垂落一半,显得乖巧不已。 可惜身上的穿着却完全和乖巧不搭边。 薄薄的黑色蕾丝布料吝啬地只能勉强盖住关键的部分,甚至还要在中央部分交错镂空,露出两枚红色的泪滴型宝石。 宝石沉甸甸的,也不知是如何被挂住。 甚至以她的听力,还能听见从对方身体里传出的细密震动声。 她黑色眼睛不由自主睁大。 呼吸停住的刹那。 被她目光打量得过于害羞的舒窈抬手抱住她的脖颈,将那截挂着铃铛的毛绒长尾巴塞进她手里,满是酒气的声息在她耳边响起: “老婆——” “帮我戴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