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色世界》 第1章 故人故国，冷若冰霜 2085年，Y国。 天边飞过一只白鸥，几声鸣叫之后，吵醒了孟朝夕。 痛，浑身骨头缝里都透着撕裂般的痛。 她想缓缓睁开眼睛，却徒劳无功。右眼肿得老高，湿漉漉的黏腻感裹着钻心的疼，那痛感早已沉淀为陈旧的伤，让眼球仿佛成了不属于自己的累赘；而另一只眼，酸涩胀痛得几乎睁不开，大抵是敌人想让她亲眼见证更残酷的刑罚，才特意留了这唯一的视物能力。 铁架窗将屋外的天空，撕成了一条又一条碎片。孟朝夕眨了一下仅剩的左眼，心中默念：十天了吧。 如果谢铭没有说谎，自己也确实没有昏迷太久，那么，已经是十天了。 太痛了，也太煎熬了。 可回忆起直升机巨大的轰鸣声下，宋博士焦急却慈祥的目光，还有X小队全员零阵亡完成任务的目标，这份坚持突然就有了意义。 想到这里，孟朝夕狠狠地咬了后槽牙：至少我还活着，不是吗？只要还活着，X小队的不败神话就不算破灭。 “骨头还真是硬啊！” “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孟朝夕忍不住发起抖来。 “Ming，我就说你要对我的医术有信心，我可是能从死神手里抢人的。”金发碧眼的男人穿着一身白大褂，与地牢里刺鼻的恶臭格格不入。他冷漠地审视着被丢在牢房角落的孟朝夕，眉梢眼角尽是讥讽。 “Gilbert，我当然知道。要不是有你在，任务怎么可能进行得这么顺利？这会儿，阿Win应该已经到了Z国。” 阿Win？孟朝夕皱起眉头。X小队有叛徒？所以这才是宋博士在最后一刻行踪暴露的原因？ 被禁锢、被虐待的这些日子里，孟朝夕怀疑过己方监测设备的安全性，也怀疑过宋博士周围的人，却唯独没有怀疑过自己的战友。他们因同样的信仰——“让Z国更加强大”而结缘，为了共同的目标离开故土、踏上征程。他们朝夕相对，无数次从死亡线上逃脱，又并肩冲进下一个险境，怎么可能……绝不会…… 孟朝夕没有细想，便否认了这个念头：一定是谢铭的阴谋！ 想到这里，她终于以意志控制住身体的颤抖，然后用仅剩的左眼恶狠狠地看向谢铭。 刘海遮住了少许眉毛，谢铭笑起来依旧人畜无害，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就是顶着这样一张脸、这样温暖的笑容，他陪伴了孟朝夕整个硕士生涯。所以这一刻，孟朝夕绝不能认输——不仅不能输给Y国的蛮横与霸权，更不能输给谢铭的欺骗与虚伪。 “你的命，Z国‘送’给了我们；他们要的宋博士，我们也依诺奉还。如果你现在愿意动动脑子，回忆一下我们的人出现时的情况，就知道我没有说谎。” “闭嘴。”孟朝夕无来由地恼羞成怒，却控制不住将记忆拉回到直升机起飞的瞬间。 到底是Y国的军队先把自己包围的？还是直升机在自己尚未登机时就提前起飞了？ 想到这里，孟朝夕用肿胀到发紫的双手抱住了头……我忘记了……通通都忘记了…… “Chelsea，不要再欺骗自己了。你的战友背叛了你，你的国家也背叛了你，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要带你走。你就是那个该被牺牲的‘英雄’，记得吗？英雄。” “滴滴滴……”随着密码输入，牢门缓缓打开。 谢铭一步一步踏入牢房，看着孟朝夕这张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脸，连他自己都觉得讽刺。 “所以，这就是信仰的代价？记得你教过我，项羽，沐猴而冠耳？”说罢，他单膝跪地，将耳朵凑到孟朝夕耳边，轻声道：“你不是英雄，而是不知死活的‘英雄主义者’。哼……也是，你们Z国人就爱搞这一套，整天把大仁大义挂在嘴边，还不是受一点威胁就扔下同伴落荒而逃。” 他缓缓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孟朝夕：“你的信仰背叛了你，孟朝夕。这样的坚持还有什么意义？把秘钥说出来，至少我还能保住你一条命。” 阳光洒在谢铭的白衬衣上，他整个人散发着慵懒的气质，看起来暖洋洋的。 他虽长着东方人的面孔，却唯独一双眼睛带着异族人的钴蓝色。 曾几何时，孟朝夕与谢铭朝夕相处，为了一个实验数据能争得面红耳赤，喝一顿啤酒又能笑语连连。 谢铭说：“孟朝夕，我三岁时妈妈就不要我了，我只知道她是Z国人。” 谢铭说：“孟朝夕，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你知道‘唯一’的意思吗？Only，我only只有你！” 谢铭说：“孟朝夕，谢谢你陪着我，我也会一直陪着你……” 谢铭还说过很多话。外国人说中文总是这般直白又肉麻，多到孟朝夕都记不清了。 只是，曾经的话语慢慢变成了“心动”，“心动”又随着谢铭的不辞而别变成了“怀念”。直到多年后，孟朝夕才反应过来，或许这就是爱吧。 是爱，否则此刻也不会恨不得戳瞎自己的另一只眼……谢铭这个“狗东西”，不看也罢。 “你还是这样。”谢铭嘴角上扬，皮笑肉不笑地冷哼一声。 比起谢铭，他的同伴显然更没耐心。白衣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透明塑料袋，一边取出里面浅蓝色的注射器，一边幽幽地说：“真羡慕你们，还有时间怀念过去。来吧，试试我的新宝贝，希望你能早点撑不住去死，我也能早点下班。不知道Ming为什么非要留你的命，没有你的秘钥，Sanctuary照样是我们的。” 白衣男说完，便将注射器刺入孟朝夕的小臂。 “啊！”孟朝夕感到心脏骤停，“我说了无数次，我不知道什么秘钥……啊……”有那么一瞬，她似乎看到了一道光。 “呜呜呜……”铁窗外的船鸣声再次响起。 恍惚中，孟朝夕听到了梦里的声音：“朝夕，醒醒……” “妈妈……是你吗？” “朝夕，快醒醒！” “妈妈，是我错了吗？” 当有一天，你坚信的世界土崩瓦解，你的信仰变成了上位者的谎言，你拼尽全力的反抗都如蝼蚁般渺小卑贱，这样的坚持，还有意义吗？ “妈妈，我想你……带我走……” “朝夕，你的路，不在这里……” “呜呜呜……”窗外的船鸣声突然变得刺耳。孟朝夕猛地睁开眼睛，徒手拽掉了白衣男的耳朵，扯下胳膊上的注射器，猛地扎进男人的右眼，将药液注入他体内。 “啊！”男人痛得哇哇大叫，鲜血瞬间染红了白大褂。 “孟朝夕！”谢铭的话音未落，便见孟朝夕拔出注射器，转而刺入他的手腕。她没有丝毫迟疑，将剩余的液体尽数推了进去。 谢铭浑身肌肉瞬间萎缩，控制不住地缓缓跪地。他看着孟朝夕，忽然红了眼眶：“你还是这样，不肯信我……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孟朝夕已经从地上爬起，摘下他的工作牌，转身逃出牢房，只留下谢铭在空气中无力的呢喃：“我没有骗你，从来没有……” 她一路向前，未曾回头。牢房的尽头是实验室，她随手拿起一件挂着的白大褂，掏出口罩将脸捂得严严实实，临走时还不忘关好牢房的暗门，将室温调到零下50度。 她杀人从不手软，正如谢铭欺骗她时那般毫不心软。 她低着头，混在一众穿白大褂的身影中，涌进了站台。 这栋楼里竟然有站台？为什么？ 墙面的钟表没有秒针，当时间迈进六点四十五分，分针开始逆行。 远处的人群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列车缓缓靠近。孟朝夕赶紧上车，来不及多想便坐了下去。 当列车驶出摩天大楼，周围由黑暗骤然转为光明。海面上波光粼粼，反射着温暖而刺眼的阳光。 孟朝夕望着翩然掠过的海鸥，终于松了口气，靠在椅背上缓缓睡了过去。 “欢迎来到《男色世界》……”恍惚中，她听到列车播报了一个奇怪的站名。 男？色？世？界？ 胸前谢铭的工作牌忽然泛起红光，可孟朝夕实在太困了，并未察觉…… 第2章 不氪金的下场 **是什么味道？是烂肉的味道？是灵魂被关在一个小瓶子里，不能透气的窒息感…… 朦胧之间，孟朝夕再次闻到了这味道，她使了使劲，才缓慢地睁开眼。 漆黑的夜色中，尸体成山，这些尸体手脚都被诡异的折叠，胡乱堆放着，月光皎皎，却照不到这些尸体的脸。 孟朝夕用手撑着，想要从尸堆里爬起来，结果右手刚刚使了点劲，“咔嚓”一声，手下男人的头颅就整个滚了出去，碎肉血块乱飞。 “啊！”孟朝夕被吓得微微后退，她虽然不惧怕死人，也见惯了尸体，但是直面这种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还是忍不住地心脏漏跳了几拍。 “欢迎来到《男色世界》，尊贵的客人，这并不是一个恐怖游戏呦！”温润的男声忽然响起，在空中环绕。 孟朝夕环顾四周，小心翼翼地观察周围：这是哪里？难道自己误闯入Y国的某个虚拟项目？这就是谢铭一直密谋的事情？或者说是抓走宋博士的原因之一。 在从军以前，她和谢铭学得是生物科学，而宋博士则是新一代脑神经科学和基因编码的权威，他将传统诱导性多能干细胞技术进行升级，可实现重建“人脑”神经回路，也就是说人脑可以作为“模型”重生、甚至是复制，这对于全世界的伦理学研究者都是一个巨大的冲击，人类或许真的可以实现永生？但更多的人忍不住恐慌，若最新的研究结果不能服务于科学本身，而是被用于商业、政治瓜分，那么，永生究竟是灾祸还是福报。 于是，Z国下令，暂停一切研究，不计一切代价接回宋博士。 男人话音刚落，孟朝夕就感受一股巨大的冲力拉着自己极速下坠，周遭事物迅速变化，等到她缓过神来，已身处一个温暖的房间。 屋外白雪皑皑，屋内壁炉燃着木柴，暖和极了。 躺椅上的男人背对着自己，吸引了孟朝夕的目光。 孟朝夕警惕地望着男人的背影，握紧了拳头，右脚悄悄往前迈了半步，这是一个杀招，三秒即可捏碎对面人的喉咙。 男人把毯子拿到了一边，缓缓站起，然后转过身望着孟朝夕，露出温暖的笑意：“尊贵的客人，您终于听到了我的呼唤，这片大陆的命运，正……” “谢铭！你这个垃圾！”孟朝夕二话不说，一个侧踢就踹到了男人的脸上。 男人的身影瞬间消失，等到孟朝夕落地，又重新显现。 “这不是谢铭……”孟朝夕后知后觉。 “又是一个暴躁的玩家……”男人忍不住吐槽，“服务至上，品质先行，上班时间不能生气，我是一个成熟的指引者。尊贵的客人，您终于听到了我的呼唤，这片大陆的命运，正……” “NPC？”孟朝夕问。 “我不是那种低等生物！ 客人，你在挑战我的底线！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男人深深吐了一口气，继续说，“尊贵的客人，您终于听到了我的呼唤，这片大陆的命运，正等待着您的觉醒血脉。” 终于说完后半句的男人，这才放松下来。 孟朝夕看到男人不太聪明的样子，戒心也稍稍放松：敢情还是个不太聪明的NPC，但为什么要用谢铭的脸呢？ “再说一遍，我不是NPC那种低等生物。”男人暴怒地吐槽后，又有些得意地说：“系统自动匹配，您最想见到的人。” 他知道我在想什么？ 这个念头一落，孟朝夕再次警惕起来，握紧拳头。 “看来不太喜欢，那还是算了。”男人自言自语完，周遭瞬间亮起一道光，等光芒散去，他换了一副东方少年的面孔，说，“姐姐，这样你喜欢吗？” 孟朝夕握着的拳头并没有松开，一动不动盯着面前的人。 “我是世界之灵，阿月，是这个游戏世界的意识化身，也可以简单的理解为玩家和这个游戏的接口管理者。” “游戏？这是一个游戏世界？” “是的，您的玩家内测ID是100889。”阿月说。 “我要怎么离开这个游戏？” 阿月有些奇怪地看着孟朝夕：“体验服结束之后，你随时可以离开。” “随时可以离开……”孟朝夕在心里盘算着下一步的行动。谢铭的抓捕还在继续，他应该很快就能发现自己逃进了游戏世界，如果这个游戏是他们的研发成果，那么，他下一步的行动，就是暂停游戏，或者在游戏世界中抓捕自己。 “《男色世界》研发团队共计1045人，由10个同盟国组成，不受任何人操控。”说到这里，阿月忽然放低声音，小声说：“姐姐你放心，在你之前的十万名玩家里，有四分之一的玩家都是背着事的，有十分之一的玩家都是逃过来的。” “法外之地——男色世界？”孟朝夕一边问，一边忍不住想入非非。 “警告警告……”阿月眼珠忽然消失，只剩眼白，吓了孟朝夕一跳。 孟朝夕原本还想问问10个同盟国有哪些，也只能先按下好奇心，看来如果谢铭和Y国的人还想抓自己，那就只能冲进游戏了，内测ID都有10万人，顶得上一个县级市，无论怎么盘自己暂时都是安全的。 “准备好的话，游戏即将开始，您的首冲金额是多少？” 孟朝夕一听，忍不住冷笑一下，天下乌鸦一般黑，有钱的孙子也能成大爷。 “我没钱。”孟朝夕的父母在自己读初三前就没了，她能活到今天，说好听点是勤工俭学，说难听点那就是倒拔秃子毛的铁母鸡，能在游戏里氪金？对智商和钱商都是极大的侮辱。 “好吧……又一个穷光蛋……”阿月冷不丁地吐槽。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一点服务意识都没有。” “服务至上，品质先行，上班时间不能生气。”阿月自顾自地劝完自己，说：“体验服所有情节不可跳转，游戏难度满级满星，玩家100889，你想好了吗？” 这是……威胁？这游戏先把自己扔在乱葬岗，然后进欢迎界面让氪金，不氪金就还得回去呗！这是哪个营销大师干的狗事？ “想好了，一分都不花……”孟朝夕话音未落，她就感到自己极速地上升，周遭环境再次变化，不过瞬间，她又回到了尸堆之上。 仿佛刚才经历的一切都是梦境，周围安静极了，虫鸣鸟叫此时此刻就显得有些吵闹了。 孟朝夕从地上爬了起来，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脸无肿无痛，之前的伤似乎不治而愈。向四周望去，荒郊野岭之下的乱葬岗，确实挺刺激的。 “大哥，真要把这个病秧子扔在这儿吗？” “快走，别废话了。” 孟朝夕听到两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屏住呼吸又重新躺下去。 “头儿说要冲胸口补两刀。” “呜呜……”周围忽然出现了几声狼叫。 后面的人催促道：“早就没气了，补什么补，快走！” “噗通……”随着肉身落地的声音戛然而止，两人的脚步声也渐行渐远。 孟朝夕听着两人走远，才坐起来寻着刚刚声音消失的方向往下爬，她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在尸堆里翻找着，终于摸到一丝余温，她才摸黑抓住那人的两只脚，将男人拖到了空地上。 她摸了摸男人脸，湿漉漉的，冰冰凉凉，长相周正。 她探了下呼吸，确实不吐气了。但细细观察，胸部似乎还有微弱的起伏。 孟朝夕用力扯开男人的腰带，把胸前的衣服扒开，她把手按在男人胸骨下，双手交叠，用力按压。 数着次数，捏住男人的鼻子，将嘴里的气渡到男人的嘴里。 按压与渡气交替，孟朝夕累得满头大汗，男人依旧没有丝毫的意识。 “再试一次。”孟朝夕依旧不愿意放弃，她再一次渡出气时，男人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应激之下，男人一把推开孟朝夕，坐着向后退去。 孟朝夕累得瘫到在地，擦了擦被咬破的嘴唇，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我……”男人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迅速地拉起衣服，可拽起腰带才发现竟然是断的，难为情地低下头，不敢看孟朝夕。 孟朝夕这才有心思细细打量起面前的男人，男人身量瘦削，一身素服湿哒哒地裹在身上，头发简单地盘着一个髻，大部分落在肩膀，一绺一绺的和衣服黏在了一起。 “是我救了你……” “是你救了我？” 两人不约而同地说话，四目相对。 忽然间孟朝夕就知道了这个游戏名的含义，一双含情目，化作一汪情。 谢铭下作到要挣女人钱了？ 和前一百年相比，女人的地位确实空前至上，不少人瞄准了“女性经济”，可不知道为什么这放在Y国身上，就会觉得终于开了眼。可要是放在谢铭身上，就让人莫名觉得鬼祟和不要脸。 至今，想起来在实验室，两人为了科学和商业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谢铭一句：“商业才是推动科学的根本。”简直让人气到想扇他一巴掌。 孟朝夕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向男人走过去。 男人终于冷静下来，却还是下意识地抓紧了领口，说：“多谢姑娘相救。” “行吧。”孟朝夕懒得跟他废话，这会儿，她只想快点找个容身处，算起来从被抓到现在，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上一觉了。 “这是……”孟朝夕本来想问“这是什么地方？”，话到嘴边又觉得有些奇怪，改口道：“这地方叫什么名字？” “临驿县……” “临驿县？”孟朝夕在脑中搜罗，一时之间推不出朝代、地方，又问道：“他们为什么要杀你？” “我……”男人细细思量，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不想说就算了。”孟朝夕也不追问，又道：“你可知道这里离最近的村子还有多远？” 男人环顾一下四周，表情瞬间难看起来，说：“这……这是弃尸坡？”他看清后表情瞬间沉下来，看起来气得够呛。 孟朝夕仔细地捕捉到男人脸上的神情，却不知道他气从何来。 他从地上站起来，双手交叉，弯腰鞠躬，向孟朝夕施礼道：“多谢姑娘相救。最近的村子名为隐泉村，离这里约有二十里地。” “二十里地，那就是十公里，1个小时就能跑过去，还好还好。” 男人听完，诧异地看着孟朝夕，像是在看着一个精神病患者，缓缓问道：“一个小时，是一个时辰的意思？” “这个……”孟朝夕不想惹事，小声嘟囔了句“差不多”，然后指了指唯一的一条路，又问道：“这个方向？” 男人忽然忍不住咳嗽起来：“咳咳咳……” “算了，我自己找吧。”孟朝夕带着一丝留恋拍了拍男人的肩膀，感叹道：“这游戏的建模师可以啊，连个NPC都长这么帅，不过暂时不能陪你了，我得抓紧时间蓄力逃命去，你保重。”话一说完她就抬脚要走。 “咳咳……”男人拼命忍下咳嗽说：“你是外乡人，隐泉村从不接纳外人。” 孟朝夕停下来，带着疑惑看着男人。 “我就是村里人，可以收留你，但条件是带我一起走，我怕……我怕那些人去而复返。” 孟朝夕蹙起眉头，警惕地看着男人，心里盘算着：如果说这是一个游戏，那么这个游戏的规则是什么？爽点是什么？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怎么才算赢？最重要的是……我是谁？ 孟朝夕的眼神让人有些发毛，男人结结巴巴地道：“答……答应吗？” “和我在一起就不危险了？”孟朝夕坦诚地提醒。 不知道她的话戳中了哪个点，男人忽然就低下头害羞起来。 孟朝夕：“……” “你……你才危险……”男人看着孟朝夕一副打手的气势，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 孟朝夕简直要被他气乐了，色字当头，这么养眼也无所谓，而且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她点点头，低声说了句：“走吧。”就转身离开。 男人快步跟上，道：“在下林琅，不知姑娘芳名……” “芳名？”孟朝夕自幼热爱传统文化，可即便如此，听到这个词，还是觉得有些怪异，回道：“孟朝夕。” “何必问归程，风月共朝夕。”林琅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句。 短短的几个字，就让孟朝夕的眼睛有些酸涩，往事历历在目，她犹记着父母在旁陪伴的样子。 林琅见孟朝夕没有说话，便也不再答话，两人一前一后继续向前。 冷风吹过，林琅忍不住发起抖来，环抱着双臂再次咳嗽起来。 “呜呜……”狼声环绕，两人不约而同停下脚步，林琅说：“要不我们先找个地方，等白天再走吧。” 荒郊野岭赶路确实不太安全，孟朝夕看了林琅一眼，说：“你别走远，等我一会儿。”话一落地，就自顾自地原路返回。 林琅觉得头阵阵发懵，他找到一个背风的地方，掏出怀里湿漉漉的火折子扔在地上，火折子早就被泡透了。 这一次究竟是暗杀还只是寻常滋事？如果是暗杀，那手段也太过拙劣，但是就因为手段拙劣，自己无声无息地死了，才不会有人起疑心，甚至连身份都一并被掩埋，李家人的手段向来阴狠。 他从小体弱肺虚，这次被人按在水里差点没了命，又被扔在夜风里冻了半宿，这会儿只觉得整个身体重得难受。林琅靠着树缓缓地坐下，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想到了孟朝夕。 “何必问归程，风月共朝夕……何必问归程……”那个女人看起来柔柔弱弱，却天生顶着一副命硬的表情，力气还大的惊人，究竟被什么人害死扔到这弃尸坡的，大约是和自己一样的苦命人吧…… 恍惚间，林琅失去了意识。 第3章 被遗忘的杀气 眼皮微微发颤，林琅紧紧地蹙了一下眉头。 他在黑夜中奔跑，火光顺着一棵又一棵树的根部向上燃烧。身后忽而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林琅丝毫不敢懈怠，只得拼命地向前。 “他在那里！”喊声越来越近。 林琅脚下一滑，倒在了地上，他被迫转身的一刹那，一把刀横在了他的脖颈前。 “王爷！” “啊！” 林琅猛地睁开眼，一把推开了孟朝夕的手，他以极快的速度抽出靴子里的匕首，横在了两人之间。 孟朝夕眯起眼睛，微微侧身，右手一记肘击，直接砸在了林琅的脸上。 “呃……”林琅痛呼，一个慌神就被孟朝夕卸了兵器。 他不愿意认输，想要再次夺回匕首。 孟朝夕狠狠一掷，将匕首插在了树干上，双手按住正打算扑上来的林琅的肩膀，一用力就将人按在了身下，两人急促的呼吸声在夜色中此起彼伏。 “你居然会武。”孟朝夕有些恨自己色令智昏的榆木脑袋，怎么就答应带这个危险人物一起上路了？ 对于恩将仇报，林琅看上去显然没有丝毫的愧疚，反而质问道：“你是从哪里学来的古怪路数？怎么从来没有见过？”孟朝夕一招一式都奇怪极了，比起传统武术招数的刚猛有劲，她更像是在借力打力，节奏短促，招数却异常狠辣，若不是她有意相让，刚刚直面自己的就不是胳膊肘，而是那把匕首了。 “我不先问问你为什么恩将仇报，你倒先问起我的路数。”孟朝夕说着话，忍不住下了狠劲。 “咳咳……咳咳……”脖子被勒得喘不过气，林琅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孟朝夕下意识地松了松手劲，林琅看准机会，迅速翻身，一个反扑，两人迅速换了身位。男人的力量毕竟还是要大上许多，林琅在上，狠狠抵住孟朝夕的双臂，恼羞成怒地说：“从来没见过你这么野蛮的女人，我……我又不是故意的，我以为你是杀手。” 孟朝夕可不是轻易认输的人，她腰腹用力向下，同时抬腿踹向林琅的头部。林琅察觉到不对，迅速侧头，险险躲过孟朝夕的这一脚，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又被孟朝夕翻身按在地上。 “年纪不大，主意不少。”其实，孟朝夕并没有多生气，但林琅既然会点武，这一战就在所难免。月黑风高的荒郊野岭，不知前路未来的陌生世界，她必须告诉这个“身边人”，谁才是食物链的顶端，绝了他乱七八糟的心思。 乌云悄悄地散开，月光洒在了两人的侧脸，“噼啪……”不远处的干柴冒出零星的火花。人类身体里为了生存而本能散发出的兽性，在某一刻碰撞，又在某一刻散开。 林琅整张脸汗津津的，像纸一样惨白，唯独嘴角残留着一抹血迹，显得有些刺眼。 孟朝夕看着看着，就忍不住抬起手抹掉了林琅嘴上的血。 林琅就这么眼睁睁瞧着，忘了闪躲。 周遭星光点点，林琅的头顶忽而多了些异样的光亮。 “这是什么？”孟朝夕还想往前凑一凑，看得更清楚些。 林琅瞪大了双眼，觉得耳朵阵阵发烫，使劲翻身，将孟朝夕推到了地上。 他坐起来，背靠着树干，怒气冲冲地说了句：“岂……岂有此理。” “哎哟。”这一下可摔得不轻，孟朝夕滚了两滚才停下来，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说，“我就是看你……” “闭嘴……咳咳……咳咳……”林琅又忍不住咳起来，这一回确实气得不轻。 孟朝夕赶忙把丢在不远处的包袱拿过来，丢在林琅的腿边，说：“干衣服，赶紧换上吧。” 话说到这里，林琅才细细打量起孟朝夕。与方才的一身血污相比，孟朝夕这身衣服虽然破旧，但却干净了许多。想起来她刚刚离开的方向，林琅瞬间变了脸色，问道：“这衣服该不会……该不会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吧？咳咳……” “你说对了！”孟朝夕蹲下来看着林琅说，“还挺聪明，我对你不错吧。” “你……咳咳……咳咳……” “你没事吧！”孟朝夕赶紧拍了拍林琅的后背，想帮他止咳，却被林琅一把推开。 “不要碰我……”他一字一句全是嫌弃。 孟朝夕这回是真生气了，要不是看他实在冻得可怜，怕他这条小命熬不到天亮，她才不会摸黑回臭气熏天的死人堆里找衣服：“好赖不识的东西！就该冻死你！” 孟朝夕一脚将衣服包踹到了一边，气呼呼地走到火堆边，抱着腿坐了下来。 从决定离开华都那天，林琅就知道从此将要浪迹天涯，他再也不是高高在上的怀德王。他做好了一切远离朝堂的准备：被搜捕，被追杀，甚至是枉死。把所有最坏的情况都预料了一遍，却都没有预料到今天这般境地——被丢到荒无人烟的乱葬岗，跟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莫名其妙的女人在一起。 “咳咳咳……”他捂着胸口，越咳越严重。 孟朝夕叹了口气，抓起地上的水壶，拔下瓶塞，送进了林琅的嘴里。 林琅喝了几口热水，这才顺了一口气。 “这水壶……” “也是死人用过的……” “你……呜……”林琅本能地想要吐。 孟朝夕立即捂住了他的嘴，说：“我在河里洗了好几遍，费了好大的劲，才用一个破罐子烧了这么一口，都给你了。”她微微停顿，继续道：“你死都不怕，怎么就死要面子呢？” 孟朝夕说完就松了手，林琅听到最后一句话，忽然就安静了下来：是啊，物是人非，也不知道自己在矫情个什么劲？ 孟朝夕看他没了动静，脸色白得可怕，才顺手摸了他的额头，简直烫得吓人。 “赶紧把衣服换上，我还得靠你才能进村子呢。”她把衣服捡起来拿到林琅的身边，然后转身没了踪影。 林琅看着她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夜色中，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冰凉了许久的心有了一丝温度。他拿起地上的衣物看了眼，虽然依旧有些腐烂的味道，但看上去还算干净。想到孟朝夕一个女子在乱葬岗找衣服的样子，他觉得自己确实有些混账了。 等到孟朝夕回来的时候，林琅已经换上了衣服，虽然还是半死不活地靠着树，但人确实清爽了不少。 孟朝夕扶着林琅侧身躺下，再将沾了河水的布条，小心翼翼地放在他的额头，自言自语道：“先用这个凑合一下，物理降温也是降温，总比什么也没有强，但愿你脑子不要被烧坏，脸长成这样，脑子坏了可太可惜了。” “你……你……”林琅烧得迷迷糊糊，一边听着孟朝夕的胡言乱语，一边被气得够呛。 孟朝夕看着慢慢入睡的林琅，小心翼翼地从地上爬起来，把嵌在树干上的匕首拔下来，又在林琅换下来的旧衣服堆里找到刀鞘，趁着火光拿在手里把玩起来。 这匕首做得精致极了，刀鞘正中央，镶嵌着一颗拇指指甲盖大小的蓝宝石，蓝宝石周围，是一水儿米粒大小的红宝石。看来林琅非富即贵，可为什么住在这偏僻的乡下地方？ 她将匕首收在了自己的靴子里，忍不住端详起林琅的侧脸：眉目轮廓深邃，但双眼细长满目柔情，鼻梁高挺，唇色不是紫就是白，倒多了几分倔强，举手投足之间带着贵气，看样貌不过二十出头，但是一言一行却是极度霸道下带着隐忍的修养。 分析一通之后，孟朝夕似乎也找不出来什么有用的信息，倒是越看越入神，忍不住念了一句：“有钱人家的小孩可真好啊！” 她这句话刚刚落地，林琅就慢慢睁开眼。 四目相对，谁都没有先移开眼睛。 林琅头顶的点点亮光再次出现，孟朝夕上次见到这亮光心里就奇怪，这回可算是抓住了机会。她想要伸出手，却被林琅一把抓住了手腕。 “你干什么？” 这回轮到孟朝夕有点尴尬了，偷看被抓个正着不说，还在这动手动脚。孟朝夕只得解释道：“那个……光……” 林琅微微抬头，顺着孟朝夕手指的方向看去，问道：“光？你说什么？” “嗯？”孟朝夕没有再说话，迟疑地看着林琅。她忽然觉得右手心有点发烫，抬起手，看到手上的进度条慢慢变长，数字显示在10%的位置。 “这是什么？”她猛地抬头，看着林琅。林琅有些尴尬地挪开眼，孟朝夕低头，眼看着手心里的进度条慢慢滑到了12%的位置。一片混沌中，她似乎找到了这个游戏的玩法：不会这么老土吧…… 她将双手举起，右手端在眼前，左手拉住林琅的衣领朝自己拽过来，凑了上去。 林琅一脸难以置信，眼看着孟朝夕的嘴越来越近，匆忙闭上了眼。 谁知道孟朝夕却忽然停下来，他睁开眼，更加奇怪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孟朝夕看着掉落到-5%的数值，心里瞬间崩溃到极点：我这么没有吸引力吗？电视剧里女主的强吻不都是非常甜蜜的？ “我才不要强人所难。”孟朝夕松了手，留下愣在原地的林琅。 林琅眼看孟朝夕起身离去，一股不舒服的劲儿直冲天灵盖，他顺手拽住孟朝夕的胳膊，看着她的忽然瞪大的双眼，不由分说地吻了上去。 蜻蜓点水，稍稍略过，林琅留下一句：“不要也得要。”就把孟朝夕推开了。 孟朝夕来不及回味，立刻看向自己的手心，眼看着进度条从-5%冲到了45%。 10国联盟，再加上Y国那群疯批的高材生，就研究出这么一个玩意儿？怪不得全球变暖迟迟得不到解决？人口老龄化越来越严重？还有！Y国的KPI年年下滑，就知道在联合国大会上乱蹦跶，前人的智慧是照射不到谢铭这届蠢货的身上了，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还是悲哀。 等她回过神，才感到周遭尴尬的气氛让人有点喘不过气来。她刚刚没撑好，脚一滑，直到这会儿还被林琅抱在怀里，少年的胸膛倒是暖呼呼的。 林琅赶紧松开孟朝夕，温声道：“失礼。” 孟朝夕：“对不起。” 林琅：“……” 孟朝夕：“……” 这两人都觉得自己占了对方的便宜。 林琅：“你……” 孟朝夕：“脚滑……” 林琅：“我……” 孟朝夕：“意外……” 孟朝夕赶紧打断了林琅的话。 “咳咳……咳咳……”林琅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这是又生气了？这货只要一动情绪就咳嗽，不就是亲了一下吗？不至于吧。 “咳咳……咳咳……”孟朝夕赶紧帮林琅抚了抚背。 这次林琅没有放任孟朝夕肆意突破自己的忍耐极限，他抓住孟朝夕的手腕，说：“不必了，方才确实是意外，请……姑娘自重。” 林琅松开了孟朝夕的手，侧过身背着孟朝夕躺了下去。 “咳咳……咳咳……”他依旧捂着嘴，蜷缩的背影微微颤抖。 孟朝夕看着林琅瘦削的背影觉得有些心疼，她想要去看看林琅，停顿良久，还是坐到了火堆的另一边。 她伸开掌心，看到手里的进度条冲向了60%。 这……是爱情吗？ 她无法想象自己在一个游戏世界里，感受到了爱意…… 朦胧是你，清晰是你。雾里探星，月下见你影。 欲言还休，情不自已。可否前路，且相望莫相凝。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被遗忘的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