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正解》 第1章 贺流 秦湍从未见过贺流这个样子。 那个一向嚣张跋扈、仿佛天下没有他摆不平的事的男人,此刻单膝跪在他面前,双手颤抖地抚摸着他腰间那捆错综复杂的线路和炸药。贺流的手指一向很稳——稳得能在一千米外精准命中目标,稳得能在拆弹时丝毫不颤,稳得能在秦湍情动时牢牢扣住他的腰际。 但现在,这双手抖得像得了癫痫。 “第三次了...我...” 贺流的声音嘶哑,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他额角的汗水沿着坚毅的轮廓滑下,滴在秦湍的警服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秦湍靠在冰冷的墙面上,冷汗早已浸透了他的衬衫。他能感觉到金属外壳的炸弹紧贴着他的腰腹,像一条随时会苏醒的毒蛇。但他却挤出一丝苦笑,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 “不怪你...我从来没有后悔过遇见你。” 说完,他猛的吻上贺流的嘴唇,不像往常那般温柔缠绵,而是近乎绝望地吮吸着对方口中的空气与津液,仿佛这是最后一吻。 他想起了那个下午。 如果再来一次,他也要在那个下午出去追那个犯人,再一次遇到这个不讲理的土匪头子,再一次被他强行要走微信,再一次...和他走到一起。 无怨无悔。 ——— “喂?” 一座宏大而隐秘的军校侧门,走出一个高大的男人。他穿着军绿色短袖,裸露的手臂上肌肉线条分明,几道疤痕若隐若现,为他平添几分野性。 “嗯,过两天回。你帮我再带这群兔崽子两天。”贺流漫不经心地用肩膀夹着手机,一边点燃嘴边的香烟。“回去请你喝酒。” 电话那边的人有点无语:“谁信?”背景里混杂着震天的口号声和训练场上的嘈杂。 贺流深吸一口烟,对着话筒轻笑一声,随即转头朝远处训练场的方向吼道:“用劲儿,没吃饭吗?不用劲午饭别吃了!”回过头,他又对电话那头说:“行了,你赶紧准备接驾,我真受不了这群新兵蛋子了,一个个娇生惯养的。”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怒骂,贺流大笑着挂断电话。他伸了个懒腰,寻思着去哪溜达溜达透透气。军校生活规整得让人发闷,他这种在战场上野惯了的人,总觉得浑身不自在。 就在他抬脚往旁边的小树林走去时,一声大喝从不远处传来: “站住,不然开枪了!” ——— 秦湍已经追了这个混蛋三条街了。 汗湿的警服黏在背上,像是第二层皮肤,闷得他喘不过气。他原本只是例行巡查,没想到会撞上这个在逃数月的人口贩卖案重要嫌疑人。更没想到的是,这龟孙这么能跑,左拐右拐的,把他引到了一处完全陌生的地方。 市郊吗?秦湍眯起眼,环顾四周。这一带他并不熟悉,只有远处那片围墙高筑的建筑群显得有些眼熟——好像是市里军官进修的学校。 来不及多想,他终于看到了那个小个子的身影。秦湍强忍住肺部灼烧般的感觉,大吼一声: “站住!” 那小个子回头唾骂一声,转身慌不择路地往旁边一片茂密的树林里跑去。 秦湍紧随其后,树枝刮过他的脸颊,留下几道细小的血痕。他一手按在腰间的配枪上,犹豫着是否应该鸣枪示警。但想到这片区域可能有的军事设施,又放弃了这个念头。 小个子好不容易快跑出树林,却看见前面有一个高大的男人正站在那里抽烟,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手中寒光一闪,亮出了一把匕首。 “不想死就滚开!”小个子朝那陌生男人吼道。 秦湍眼瞳微微睁大——完了,殃及无辜了!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发生得太快,他几乎没能看清整个过程。只见那个陌生男人微微侧身,一只手如闪电般抓住小个子持刀的手腕,另一只手握住他的小臂,同时发力—— “咔嚓” 清脆的骨裂声在安静的树林中格外刺耳。 “啊啊啊啊啊——!”小个子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匕首应声落地。 男人像拎鸡仔一样把小个子拎起来,转头看到穿着警服的秦湍时,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咧开嘴笑道:“给你,警官。” 他顿了顿,目光在秦湍汗湿的脸上逡巡。 “我叫贺流。” 秦湍扶着膝盖猛喘,追了整整三条街,他的体力已经接近极限。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抬头仔细打量眼前这个男人,这才注意到对方一身军装,再加上不远处那所军校,心里顿时明了。 “谢谢配合,现在请把他...”秦湍点点头,正准备接过犯人。却见贺流又把犯人拽了回去。 “警官,见义勇为没个奖励啥的?”贺流挑挑眉,脸上带着贼兮兮的笑。 秦湍皱皱眉,公事公办地回答:“有的,等我回去...” “不用,我不要那个。”贺流打断道,目光灼灼地盯着秦湍,“我要你的姓名和联系方式。” “......”秦湍沉默了片刻,对这种趁火打劫的行为很是不满,“这不符合规定。” 算了,让同事来接吧。 秦湍转身欲走。 贺流怎么会给他这个机会,一个手刀利落地把犯人劈晕,随手扔在地上,然后猛的上前来,一把将秦湍按在旁边的树干上。 …… 太近了。 秦湍想。 近得他可以闻到贺流身上的气味——一丝丝烟草味,混合着清爽的皂香,还有一种说不清的、独属于这个男人的霸道气息。 “你...”秦湍本能地想要挣脱,却惊讶地发现对方的力气大得惊人,自己竟动弹不得。 “怎么,怕我?”贺流低笑,热气喷在秦湍耳畔。 秦湍看得出来这是激将法,却偏偏忍不住要上当。他抬起眼,直直对上贺流深邃的眸子: “撒手,我写给你。” 贺流这才松开手,却依然站得很近,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和一张皱巴巴的纸条——看起来像是购物小票的背面。 秦湍接过笔纸,快速写下自己的名字和电话号码,然后塞回给贺流,头也不回地走向那个昏迷的嫌疑人,掏出手铐将他铐住。 “秦湍。”贺流在后面慢悠悠地念出纸条上的名字,像是品味什么珍馐般细细咀嚼这两个字,然后笑得更加张扬,“好名字。我会联系你的,秦警官。” 秦湍没有回头,但他能感觉到那道炽热的目光一直跟随着自己,直到他带着嫌疑人彻底走出那片树林。 那天晚上,秦湍在案件报告中有意无意地省略了贺流徒手制服嫌疑人的细节,只写道“在一位军校学员的协助下成功抓获嫌疑人”。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就像他不知道为什么会真的把联系方式留给那个男人一样。 而就在他把报告提交上去的同时,手机震动了一下,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映入眼帘: “明天晚上七点,你们分局对面的川菜馆,请你吃饭。——贺流” 秦湍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很久,最终没有回复。 但第二天晚上七点,他还是出现在了那家川菜馆的门口。 贺流正等在那里,见他来了,脸上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 “我就知道你会来。” 秦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只是来告诉你,别再来打扰我。” “撒谎。”贺流上前一步,凑近他的耳边,压低声音,“你要是真不想见我,根本不会来。” 秦湍沉默了片刻,最终轻轻叹了口气。 “就一顿饭。” 后来的很多时候,秦湍都会回想那个晚上,回想那个从一开始就强势闯入他生命的男人。 他想,如果命运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依然会在那个下午追捕逃犯,会踏入那片树林,会遇见那个不讲理的“土匪头子”,会赴那场川菜馆的约。 因为无论重复多少次,贺流都是他的最后的正解。 就像数学定理,就像物理公式,就像所有经过严密推导得出的结论一样—— 无可辩驳,毋庸置疑。 第2章 等我 川菜馆里红油滚烫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但二人之间的气氛却有些凝滞。 秦湍低头默默吃着碗里的水煮鱼,辣意从舌尖一路烧到胃里,却依然没能驱散那份莫名的烦乱。贺流倒是吃得痛快,但那双眼睛总时不时地瞟向对面,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留恋。 盘子渐渐见底,寂静也变得越来越沉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酝酿。 许久,贺流放下筷子,用纸巾胡乱抹了把嘴,才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打破了这令人难耐的寂静。 “我要回去了。” 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少了些痞气,多了些认真。 秦湍夹菜的手几不可查地一顿,一片毛肚掉回了红汤里,溅起小小的油花。他没有抬头,只是“嗯”了一声,声音平稳得听不出情绪。 “任务?”他简短地问,目光依旧停留在自己碗里。 “嗯。”贺流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秦湍低垂的眼睫上,那里有一小片淡淡的阴影,“队里催得急,明天一早的飞机。” 秦湍又沉默了几秒,才放下筷子,拿起旁边的茶水喝了一口,淡淡道: “一路顺风。” 语气平静得像是在对待一个普通的同事,或者说,一个刚刚结束公务交接的陌生人。 贺流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忽然笑了,只是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带着点自嘲,也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恼火。 “这么敷衍?”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目光如炬地锁住秦湍,“秦警官,我这顿饭是白请了?好歹也帮过你一次,你这态度,让人很伤心啊。” 秦湍终于抬起眼,对上他的视线。贺流看到那双总是冷静自持的眼睛里,此刻平静无波,就像一潭深水,扔块石头下去也激不起半点涟漪。 “那你想怎么样?”秦湍反问,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需要我列队欢送?” 贺流被他噎了一下,随即扯开一个更痞气的笑,刚想说什么,却忽然念头一转,换了个方向。他微微眯起眼,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喂,秦警官,”他语调拖长,带着点戏谑,“从认识到现在,你好像从来没问过我是哪个兵种?干什么的?” 秦湍握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抬眼看他,没说话。 贺流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那点捉弄的心思更盛。他注意到秦湍那总是冷淡的脸上,极快速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好奇,虽然转瞬即逝,但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怎么?”贺流身体靠回椅背,一脸坏笑,像个抓住了别人把柄的恶霸,“想知道啊?” 他故意停顿,欣赏着秦湍看似无动于衷,实则微微绷紧的下颌线。 “求我啊,”贺流笑得更加张扬,带着他特有的痞气和笃定,“求我,我就告诉你。保证细节丰富,内容劲爆,满足秦警官的一切好奇。” 他等着看秦湍窘迫或者恼怒的样子。 然而,秦湍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了足足有三秒。然后,他非常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挑了挑眉梢,原本冷淡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个微乎其微的弧度。 紧接着,他重新拿起筷子,夹起一颗盘子里的油炸花生米,放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嚼完。 然后,他用那惯有的、平静无波的声线,清晰地说道: “谁稀罕。” 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一颗小石子,精准地投进了贺流自信满满的湖面。 贺流脸上的坏笑瞬间僵了一下,随即,一种更浓烈、更带着征服欲的兴趣从他眼底燃起。他非但没觉得被打击,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膛震动。 “行,秦湍,你真行。”他盯着他,眼神滚烫,“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秦湍不再理他,抬手叫来服务员:“买单。” 贺流没再阻止,也没再纠缠兵种的问题,只是目光一直牢牢锁在秦湍身上,看着他利落地付账,看着他整理好放在旁边的警服外套。 直到秦湍站起身,准备离开时,贺流才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等我回来。” 秦湍脚步未停,仿佛没有听见,径直走向门口。 贺流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川菜馆缭绕的烟火气里,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了敲。他拿出手机,看着那条始终没有得到回复的、邀约吃饭的短信,又摸了摸贴身口袋里那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 “谁稀罕?”他低声重复了一遍秦湍刚才的话,嘴角扯出一个势在必得的弧度,“走着瞧。” 他结了自己那份账,走出餐馆。夜风微凉,他抬头看了看城市稀疏的星空,又转头望向秦湍离开的方向,那里早已空无一人。 贺流的脚步突然顿住。 …… “好像是我请客啊?” 第3章 “男的?”“嗯哼” 军用吉普车在夜色中疾驰,车轮碾过郊区颠簸的路面,发出沉闷的声响。贺流坐在副驾驶位,手臂搭在敞开的车窗边,指间夹着的烟头在昏暗中明灭不定。夜风带着凉意灌入车内,吹动他利落的短发。 开车的年轻士兵目不斜视,专注前方,车厢内只有引擎的轰鸣。 贺流掐灭烟头,从作战服的上衣口袋里掏出那个加密的军用手机,熟练地拨通了一个号码。等待接通的嘟嘟声在狭窄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几声后,电话被接起。 “说。” 对面传来贺伟锋少将言简意赅的声音,背景隐约有键盘敲击声,似乎还在办公。 “在路上了,回基地。”贺流的声音混在风噪里,有些沉。 “嗯。”贺父应了一声,键盘声停下,“一切按计划。” 这不是询问,是确认。 “是。”贺流回答得干脆,随即,他话锋一转,语气里那股混不吝的劲儿又冒了出来,与这严肃的氛围格格不入,“老贺,跟你说个事儿。” “屁就放。” “我找着你未来儿媳妇了。”他说得笃定,像在汇报一个既定事实。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连呼吸声都轻不可闻。过了好几秒,贺父的声音才重新响起,带着一种刻意压平的语调,听不出喜怒: “男的?” “嗯哼。”贺流从鼻腔里哼出笑,带着点挑衅,等着对面的反应。 吉普车碾过一个大坑,车身猛地颠簸了一下。电话那头,贺伟锋少将似乎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贺流清晰地听到一声极轻的、带着无奈的了然叹息。 “随你吧。” 贺父的声音恢复了沉稳,但接下来的话却重若千钧,“但脑子给我清醒点!马上就要到位了,别让这些事绊住手脚,命只有一条,明白吗?” 这声警告像淬了冰的冷水,瞬间浇灭了贺流语气里那点玩世不恭。他脸上的痞笑收敛,眼神在车外飞速掠过的昏暗光影中变得锐利而清醒。 “明白。”他回答,两个字,干净利落。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贺伟锋终究还是没压住那点关切,语气生硬地追问了一句:“人……怎么样?” 贺流的目光投向窗外飞速后退的、模糊的 树影,眼前却清晰地映出秦湍那张冷峻的脸,想起他汗湿警服追捕犯人的执着,想起他被按在树上时强自镇定的眼神,想起川菜馆里那句轻飘飘却砸得他心痒的“谁稀罕”。 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掠过他的嘴角,驱散了刚才那片刻的冷峻。 “是个警察,”他说道,声音在风里显得有些模糊,却又异常清晰,“……好看,聪明,带劲得很。” 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根说出来的,带着他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欣赏和势在必得。 “……” 贺父在那边似乎被这直白粗犷的评价噎住了,半晌,才没好气地低吼了一句:“……滚蛋!给老子全须全尾地回来!” 电话□□脆利落地挂断。 贺流收起手机,重新点燃一支烟,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灌入肺腑。他眯着眼,看着前方无尽的黑夜和吉普车大灯劈开的一小段前路。 任务,危险,未知。 但此刻,他心里却异常踏实,仿佛在那个陌生的城市里,有了一个必须回去的坐标。 他吐出一口烟圈,烟雾瞬间被夜风撕扯得粉碎。 等着。他在心里默念。 第4章 护送 军用吉普车在夜色中疾驰,贺流挂断与父亲的电话,将手机塞回口袋,脸上的神情已经恢复了惯有的冷硬。他闭上眼,靠在椅背上,秦湍那张冷峻的脸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带来一丝罕见的柔软,但随即被他强行压下。 现在是任务时间。 车辆驶入一处隐蔽的军事基地,贺流跳下车,早已等候在此的毕岸(代号“狴犴”)立刻迎了上来,递给他一个战术平板。 “队长,简报已经发到你终端。任务等级B,常规护送,路线相对安全。”毕岸语速很快,“‘祸斗’小队负责A段至C段路线警戒与护卫,当地警方已提前清场。” 贺流快速扫过平板上的信息:“护送目标?” “一位地质学家和他的助手,他们在边境区域完成科考,携带部分岩石样本返回。情报显示,可能有小股流匪在活动,但不成气候。”毕岸补充道,“对我们来说,算是……休假级别的任务。” 贺流点点头,眼神锐利地扫过已经集结完毕、整装待发的队员们:“休假?战场上没有休假这个词。‘无支祁’(吴铭),检查车辆和装备;‘陆吾’(祁阵),确认路线实时情报;‘羿’(易铭),占据制高点,全程监控。五分钟後出发!” “是!”队员们轰然应诺,迅速散开执行命令。 任务确实如毕岸所说,并不复杂。车队在晨曦中驶出基地,沿着预定路线平稳前进。贺流坐在头车的副驾驶,目光如鹰隼般扫过道路两侧的山林和旷野。车内很安静,只有电台偶尔传来的例行汇报声。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思绪有那么一瞬间飘远——秦湍现在在做什么?大概是在警局里,对着那些卷宗和案件线索,眉头微蹙,一脸专注…… “队长,前方三公里进入峡谷路段。”驾驶员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贺流立刻收敛心神,按下通讯键:“全体注意,进入峡谷路段,保持警惕。‘羿’,报告情况。” “‘羿’报告,视野清晰,未发现异常。”易铭冷静的声音从耳机传来。 车队顺利驶入峡谷,两侧是陡峭的岩壁。一切都显得很平静。贺流却微微眯起了眼,多年的实战经验让他养成了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这片区域过于安静了。 果然,就在车队行驶到峡谷中段时,侧前方一处岩石后突然闪过一道微弱的反光! “三点钟方向!隐蔽!”贺流低吼出声的瞬间,已经举枪瞄准。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打破了峡谷的寂静,子弹精准地击中了岩石边缘,溅起一串火星。一个穿着迷彩服、试图架设火箭筒的身影踉跄了一下,被迫缩了回去。 “有埋伏!人数不明!‘狴犴’,保护目标车辆!‘无支祁’,左翼包抄!‘陆吾’,火力压制!”贺流的命令清晰而迅速,没有丝毫慌乱。 战斗在瞬间爆发。枪声在山谷间回荡,显得格外密集。但埋伏者的战斗力显然与“祸斗”小队不在一个层级。在贺流精准的指挥和小队成员默契的配合下,不到十分钟,枪声就稀疏下来。 吴铭(无支祁)从左侧岩石后拖出来一个被打伤腿部的俘虏,扔在地上:“队长,就这几个杂鱼,看样子是流窜的武器贩子,想捞一票。” 贺流走上前,用枪口挑起那俘虏的下巴,眼神冰冷:“谁指使的?” 那俘虏吓得浑身发抖,语无伦次:“没、没人指使……我们就是、就是看这车队像是有钱……” 贺流冷哼一声,站起身,对着通讯器说道:“威胁清除。‘羿’,继续警戒。‘狴犴’,通知后续接应单位,可以过来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作战服上沾了些尘土,但连个弹孔都没有。这场遭遇战,对他和“祸斗”小队而言,确实如同热身。 任务顺利完成,地质学家和助手被安全移交。返程的车上,气氛轻松了不少。 吴铭一边擦着枪,一边笑嘻嘻地说:“队长,这任务也太没挑战性了,还不如在驻地训练累。” 贺流瞥了他一眼:“怎么,皮痒了?回去加练五十公里负重越野?” 吴铭立刻蔫了:“别啊队长!我错了!” 贺流没再理他,目光投向车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简单的任务结束了,他摸出那个私人手机,屏幕干干净净,没有新的消息。 他拇指摩挲着屏幕,最终还是没有点亮它。 得再等等。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第5章 “你答应我了?”“我没有。” 深夜十一点,刑侦支队的办公室只剩下秦湍一人。日光灯苍白的光线笼罩着他,映在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案件报告字里行间。 他的指尖悬在键盘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这已经是今晚第七次走神了。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桌角的手机,屏幕漆黑,安静得令人心烦。 距离贺流离开已经整整十天。 起初的三天,秦湍享受着难得的清净。那个蛮横闯入他生活、会不分时间发来“在干嘛”、“吃饭没”、“想你了”的男人终于消失了,这正是他一直以来明确表示需要的距离。 第四天,他开始觉得办公室过于安静。 第五天,他发现自己会不自觉地查看手机。 到了第十天,这种刻意的安静已经变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那个口口声声说“要定他了”的人,居然真的能十天杳无音讯。 秦湍烦躁地揉了揉眉心,拿起桌上的定制钢笔——那是贺流留下的为数不多的实物。指腹摩挲着冰凉的金属笔身,他想起那人递给他时眼里闪烁的期待,像个献宝的大狗。 “又打错了……”他删掉了报告中打反的字,终于承认自己今晚根本无法集中精力。 他关掉电脑,拿起外套和车钥匙。就在他准备离开时,脚步却不自觉地转向了市局的天台。 夜风微凉,他望着城市边缘军区总医院的方向,那里亮着零星的灯光。他不知道贺流是否在那里,是否安好。这种不确定感像细密的针,扎在心头。 最终,他走下天台,发动了车子。 军区总医院709病房,贺流在剧痛中苏醒。麻药的效果正在褪去,左胸传来的钝痛让他每呼吸一次都格外艰难。 “坏了” 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这几天没给秦湍发消息本来打算欲擒故纵,没想到真的在这次任务里出了意外。 “醒了?”大队长杨振华站在床边,脸色铁青,“谁他妈让你带着断了的肋骨死扛?啊?!不知道这玩意能要人命吗?” 贺流想开口辩解,却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疼得他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湿了病号服。 “医生说了,断端差点就他妈戳破肺叶!你以为这是闹着玩的?”杨振华越说越气,指着他的手指都在发抖,“要不是毕岸及时发现你不对劲,你他妈是不是打算硬扛到任务结束?” 贺流艰难地喘着气,声音嘶哑:“任务……完成了吗?” “完成了!目标全部落网!”杨振华几乎是吼出来的,“但你看看你这鬼样子!‘祸斗’小队队长因为三根肋骨骨折住院,这叫完成得好?” 杨振华又骂了足足十分钟,最后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去。 病房里终于安静下来。贺流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如纸,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清晰的痛感。他看向一直守在旁边的毕岸,声音虚弱: “毕岸,手机给我。” “你要嘎哈?别动,我帮你。”毕岸按住了他想抬起的右手。 “帮我给我媳妇儿报个平安,”贺流喘了口气,“就是那个备注''秦湍’那个。”毕竟不能真让他担心…… 毕岸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拿出自己的手机:“行,我帮你发。” 秦湍的车停在军区总医院对面的街角。他摇下车窗,点燃了一支烟,目光落在住院部那一排排亮着灯的窗户上。 他不知道贺流在哪个房间,甚至不确定贺流是否在这里。这种莫名的行为让他自己都觉得可笑——他秦湍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优柔寡断了? 就在他准备发动车子离开时,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他皱眉接起:“喂?” “秦警官吗?我是贺流的副队毕岸。”电话那头的声音沉稳中带着一丝急切,“贺流执行任务受了伤,现在在军区总医院住院部7楼709。能不能麻烦你来照顾一下?” 秦湍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住。受伤?那个在他面前总是表现得无所不能的人,也会受伤? “伤得重吗?”他的声音依旧冷静,但指尖已经微微发白。 “三根肋骨骨折,差点伤到肺叶。”毕岸顿了顿,添油加醋到“他昏迷前一直在念你的名字。” 电话挂断,秦湍站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冲向了大脑。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是怎么冲出车子,怎么跑过马路,怎么在深夜的医院走廊里一路狂奔到709病房的。 病房内 毕岸刚放下手机,病房门就被猛地推开。 秦湍站在门口,气息粗重,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他的目光越过毕岸,直接落在病床上的贺流身上。当看到那人苍白的脸色、缠满胸口的绷带,以及因疼痛而紧蹙的眉头时,秦湍的瞳孔微微收缩。 毕岸识相地站起身:“我去买点吃的。”说完迅速溜出了病房。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 贺流看着站在门口的秦湍,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他没想到秦湍会来得这么快,快得不像刚刚接到消息。 秦湍一步步走到床边,脚步很轻。他在床边站定,垂眸看着贺流,目光扫过他因失血而干裂的嘴唇,扫过他因为用力抓着床栏而泛白的手指。 良久,秦湍才开口,声音低沉: “这就是你说的……‘小任务’?” 贺流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在对上秦湍眼神的瞬间愣住了。 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着他的倒影,里面翻涌着担忧、生气,还有一丝他从未见过的……心疼。 秦湍忽然俯身,指尖轻轻拂过他被汗水浸湿的额发。这个动作太过温柔,温柔到贺流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别说话了,”秦湍的声音很轻,“好好休息。” 他拉过椅子在床边坐下,动作自然地调整了一下贺流的输液管位置。 贺流看着他熟练的动作,突然意识到什么:“你……怎么来得这么快?” 秦湍动作一顿,耳根微微泛红。在贺流执着的目光下,他终于低声道: “我就在楼下。” 贺流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涨得发疼。他想象着秦湍一个人在楼下的样子,这比任何情话都让他动容。 “所以……”贺流的声音更哑了,“你是因为担心我,才来的?” 秦湍没有回答,但通红的耳尖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站起身,背对着贺流倒水,故作镇定地转移话题:“医生说要住多久?” 贺流看着他故作冷静的背影,忍不住笑了。这一笑又牵动了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心里却甜得像是灌了蜜。 “媳妇儿,”他柔声说,“你承认担心我能怎么样?” 秦湍把水杯递到他嘴边,动作算不上温柔:“喝水。” 贺流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眼睛却一直盯着他看:“你心疼了。” 这不是疑问句。 秦湍放下水杯,深吸一口气,终于对上他的视线: “是,我心疼了。”他坦然承认,声音很轻,却格外清晰,“所以快点好起来,别让我担心。” 贺流被他这句坦然的承认砸得晕乎乎的,咧着嘴傻笑,结果又牵动了伤口,疼得“嘶”了一声,但眼里的光却亮得惊人。 “你答应我了?”他趁热打铁,带着十二万分的期待追问。他问的是之前那个“要定你了”的宣告,问的是两人之间的关系。 秦湍刚刚浮现的那点柔和瞬间收敛,变脸比翻书还快。他面无表情地瞥了贺流一眼,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静,甚至带着点刻意的疏离: “没有。” 贺流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连伤口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只有一颗心直直地往下坠。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见秦湍已经转过身,拿起床头柜上的热水壶,慢条斯理地往杯子里添水,侧影冷淡又坚定。 就在贺流眼底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被失落和不解笼罩时,背对着他的秦湍,耳根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一直蔓延到了脖颈。 他盯着杯中晃动的热水,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极轻、极快地补充了一句,像是在辩解,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等你伤好了再说。”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像是一根救命稻草,瞬间将贺流从失落的深渊里捞了下来。 他愣了两秒,随即巨大的狂喜冲上心头,差点让他不顾伤势从床上蹦起来。他懂了!秦湍不是拒绝,是……害羞了?或者说,是出于对他伤情的考虑,不想在这种时候仓促地确定什么? 这简直比直接答应更让贺流心花怒放!这说明秦湍是认真在考虑他们的关系,而不是一时冲动! “好!好好好!”贺流一连声地应着,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完全忘了疼痛,“等我好了!很快!我保证!我身体素质好,恢复得特别快!用不了一个月!半个月!不,十天!”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眼睛死死盯着秦湍泛红的耳尖,只觉得那抹红色可爱得要命,比他见过的所有勋章都耀眼。 秦湍被他吵得心烦,把水杯往他手里一塞,力道有点重:“喝水都堵不住你的嘴?” 贺流就着他的手乖乖喝水,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秦湍,像是怎么看都看不够。温水划过干涩的喉咙,也滋润了他刚才因紧张而发紧的心。 他知道,冰山不是一天融化的,但他已经凿开了一条裂缝,看到了里面涌动的暖流。 这就够了。 他有的是耐心,和时间。 反正,这个人,他贺流,是要定了。 第6章 “我在算你从死神手下逃过的概率” 温热的毛巾细致地擦过脖颈、锁骨,然后是胸膛和手臂。随着污渍被拭去,贺流古铜色的皮肤上,那些纵横交错、深浅不一的伤疤便愈发清晰地显露出来。 秦湍的动作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掠过每一道伤疤。那道从左肩斜划至肋侧的狰狞长疤,根据疤痕形态和位置,初步判断极有可能伤及了背阔肌甚至肋骨,当时的失血量定然惊人;那几处圆形的凹陷弹孔,其中一处在腹部,靠近重要脏器,另一处在肩胛,险险避开了脊柱;还有那些不规则形状的疤痕,是爆炸破片或其它创伤造成的痕迹,分布在不同部位,有些叠加在旧伤之上。 秦湍的指尖隔着温热的毛巾,轻轻触碰到一道最靠近心脏位置的圆形疤痕。根据弹道学常识,这个角度的射击……他的呼吸几不可察地滞了一瞬,眉头紧紧蹙起。这些伤,任何一道放在普通人身上,都可能是致命的。而贺流身上,这样的伤痕有十几处。 他看得太过专注,大脑不受控制地开始高速运转,结合他所知的医学常识、战场伤亡概率统计,以及这些伤疤的位置、深度和可能造成的生理影响,进行着一系列冷酷而复杂的计算。这不是感性的担忧,而是他习惯性的、用逻辑和数据理解世界的方式,只是这一次,计算的对象是眼前这个人的“生存概率”。 贺流原本正享受着秦湍难得的“服务”,心里美滋滋的,忽然感觉他动作停了,低头一看,发现秦湍正盯着他身上的伤疤,眼神锐利,眉头紧锁,嘴唇无意识地微微动着,像是在默算什么数字。这模样,不像是在心疼,倒像是在……解一道极其复杂的应用题? “你在做什么?”贺流忍不住开口问道,声音因为伤后虚弱而显得有些低沉沙哑。 秦湍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和计算中,听到问话,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目光还凝在那道心口的疤痕上,语气是一种陷入思考时的平直: “我在算你从死神手下逃过的概率。” 话音落下的瞬间,病房里陷入了死寂。 秦湍自己也猛地回过神来,拿着毛巾的手僵在半空。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那几乎是将自己内心深处最不愿直面的恐惧,用最冷静、最学术的方式暴露了出来。一股热意瞬间涌上脸颊,他猛地别开脸,试图掩饰那不合时宜的红晕和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他怎么能……怎么能把心里盘算的这个说出来? 贺流脸上的慵懒笑意瞬间凝固了。 他怔怔地看着秦湍骤然泛红的侧脸和紧抿的嘴唇,看着他试图隐藏却失败的窘迫,胸腔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麻。 原来……他的秦警官,不是在计算他们浪漫的相遇概率,而是在用他那颗聪明绝顶的脑袋,冷酷地计算着他贺流能一次次从鬼门关爬回来、最终活着走到他面前的几率。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劈开了贺流所有的玩世不恭。他从未想过,有人会以这种方式来“在意”他。不是简单的后怕,不是泛泛的担忧,而是试图用量化的方式,去理解他每一次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惊险。 这比任何直白的情话都更让他震撼,也更让他心疼。 他看着秦湍羞赧中带着一丝懊恼的侧影,喉咙有些发紧。 “那……”贺流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小心翼翼,“算出来了吗?我……活到现在,遇见你的概率,有多大?” 秦湍抿紧了唇,脸上的热度未退,他垂下眼眸,避开贺流过于滚烫的视线,将毛巾重新浸入水中,拧干,动作刻意地恢复了之前的利落,仿佛刚才的失言从未发生。 他没有回答贺流的问题。 那个数字,在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区间,低得让他心头发冷。他不想说出来,仿佛一旦说出口,就会惊动了什么,打破某种脆弱的平衡。 贺流看着他的沉默,却没有丝毫被冷落的感觉。他伸出手,轻轻覆在秦湍拿着毛巾的手背上。 秦湍的动作顿住,却没有抽开。 “不管那个概率有多小,”贺流注视着他低垂的眼睫,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穿越了枪林弹雨般的笃定,“我做到了。秦湍,我活着走到你面前了。” “所以,”他顿了顿,指尖微微用力,握紧了秦湍的手,“对我来说,你就是我拼尽一切概率,换来的唯一正解。” 这一次,秦湍依旧没有应声。 但他反手,用毛巾轻轻包裹住贺流的手,擦拭着他指缝间残留的尘垢,动作细致而专注。 第7章 “你是我的人” 清晨五点半,驻地的起兵号尚未响起,贺流便已准时从沉睡中苏醒。多年严苛的军旅生涯铸就的生物钟,比任何闹铃都精准。 麻药的效果完全褪去,胸口的钝痛变得清晰,但尚在可忍受范围内。他习惯性地想活动一下筋骨,刚微微侧身,视线便捕捉到了窗边那个熟悉的身影。 秦湍。 他没有睡在旁边那张空着的病床上,而是和衣倚靠在窄小的陪护椅里。头微微后仰,靠着冰凉的墙壁,双眼闭合,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呼吸平稳悠长。晨光熹微,透过窗户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层浅金色的轮廓,让他冷硬的线条也显得柔和了几分。 贺流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细密的暖意。这人……居然就这么在椅子上坐了一夜? 他立刻打消了活动筋骨的念头,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生怕惊扰了这难得的静谧。他盯着秦湍看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用手臂撑起身体,试图在不发出任何声响的情况下,挪动打着绷带的上半身,双脚试探着寻找拖鞋,准备自己去解决内急问题。 他的动作已经放得极轻,像执行潜入任务般谨慎。然而,就在他的左脚尖刚触碰到冰凉的地面时—— “别动。” 一道清晰而冷静的声音响起,带着刚醒时特有的微哑,却没有任何迷糊的成分。 贺流动作一僵,愕然抬头。 只见窗边的秦湍依旧闭着眼,姿势都没变一下,只有嘴唇微微开合。 “你……你没睡着?”贺流有些尴尬地保持着单脚沾地的古怪姿势。 秦湍缓缓睁开眼,那双眸子清亮明澈,没有丝毫睡意,仿佛一直就在等待着这一刻。他的目光落在贺流悬空的脚和因用力而微微绷紧的腹部肌肉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睡了,没睡沉。”他言简意赅,站起身,动作自然地走到床边,伸手扶住贺流的胳膊,“要做什么?” 贺流被他扶着,感受着他手臂传来的支撑力,心里又是感动又是别扭:“我……我去个厕所。这点小事我自己能行。” 秦湍没松手,反而将他的手臂在自己肩上架得更稳了些,声音平淡无波:“肋骨断裂,腹部肌肉用力可能导致断端移位或疼痛加剧。我扶你过去。” 他的语气完全是基于医学常识的客观陈述,听不出太多个人情绪,但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定却让贺流无法拒绝。 贺流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那专注而认真的神情,仿佛护送他去厕所是件多么重要的任务。他心里那点别扭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细心妥帖照顾着的熨帖感。 他不再坚持,借着秦湍的力道,慢慢站起身,将一部分重量依靠在他身上。两人以一种缓慢而略显笨拙的步调,向病房内的独立卫生间挪去。 短短几步路,贺流却走得心潮澎湃。他能闻到秦湍身上清冽干净的气息,能感受到他肩臂结实有力的支撑。这个人,连他如此狼狈不堪的时刻,都未曾流露出半分嫌弃,只是用一种近乎专业的冷静,给予他最需要的帮助。 从卫生间出来,秦湍又同样仔细地将他扶回床上,调整好枕头的位置,让他能靠得舒服些。 “再睡会儿?”秦湍站在床边,低头看着他问道。晨光在他身后,让他整个人像是镀了层柔光。 贺流靠在枕头上,摇了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秦湍:“你一夜没睡好,上来躺会儿?”他指了指旁边空着的病床。 秦湍瞥了一眼那张床,语气依旧平淡:“不用。我习惯了。” 他说的是实话,刑警的工作性质让他早已习惯了各种不规律的作息和艰苦的环境。但在贺流听来,却品出了别的滋味——这人是不是总这样不懂得照顾自己? “那也不行,”贺流执拗起来,“要么你去床上睡,要么……”他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往旁边挪了挪,空出小半边位置,拍了拍床铺,“……你上来,挤挤?” 这话带着明显的戏谑和试探。 秦湍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你想都别想”。他转身走回窗边的陪护椅,重新坐下,闭上眼睛,摆明了拒绝再交流。 贺流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非但不觉得挫败,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震动胸腔,牵扯到伤口,带来一阵刺痛,他却浑然不在意。 他知道,这座冰山,他算是捂热了。 晨光透过窗户,将病房照得亮堂。贺流靠在床头,看着坐在窗边陪护椅上,虽然闭目养神却依旧背脊挺直的秦湍,忍不住又开口打破了宁静。他总觉得,得多说说话,才能让这人身上那股过于沉静的气息活络些。 “说真的,”贺流歪了歪头,打量着秦湍,“你这种高智商人群,脑子转得比计算机还快,干嘛想不开来干外勤刑警?风吹日晒,熬夜蹲点,还得跟亡命徒搏命。坐办公室搞搞技术分析,或者去什么研究院,不是更舒服?” 他这话带着几分好奇,也藏着点不易察觉的心疼。他见过秦湍分析案情时那锐利专注的眼神,知道这人的大脑是多么出色的武器,总觉得这武器该被更妥善地“珍藏”起来。 秦湍闻言,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地看向贺流,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坐办公室很无聊。” 他顿了顿,视线在贺流缠着绷带的胸膛上扫过,又淡淡补充了一句,像是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你不也是吗?” 选择留在最危险的一线,选择“祸斗”小队,理由大同小异。 贺流被他说得一噎,随即咧开嘴笑了,带着点痞气和理所当然: “我不一样啊——”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眼神里闪着戏谑又明亮的光,“我就是个粗人,除了这身力气和摸枪的手感,也没别的本事。但你可是——”他用了那个带着调侃和某种隐秘骄傲的称呼: “高材生~” 这声“高材生”被他念得百转千回,不像讽刺,倒像是某种亲昵的揶揄。 秦湍对上他带着笑意的灼热目光,没有像往常那样冷着脸让他闭嘴,只是平静地陈述:“学历和专业,与职业选择没有必然联系。” “怎么没联系?”贺流来劲了,往前凑了凑,忽略掉胸口传来的抗议,“你看啊,你这脑子,用来记那些嫌疑人的行动路线、分析弹道、破解密码多合适!但用来挨揍、追捕、跟人在泥地里打滚,不是大材小用了吗?” 他说的其实是许多人的固有看法。 秦湍沉默了几秒,就在贺流以为他又要用沉默结束话题时,他却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坚定: “犯罪现场在第一线,证据稍纵即逝。坐在办公室里,看到的永远是二手资料。”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出鞘的刀,“再精密的模型,也需要实地验证。逻辑推导得再完美,也需要亲手抓住罪犯,才能画上句点。” 他顿了顿,看着贺流,眼神深邃: “而且,有些事,必须有人去做。” 就像守护边境,清除威胁,必须有人顶在最前面一样。 贺流脸上的嬉笑慢慢收敛了。他看着秦湍,看着这个外表冷峻、内心却燃烧着不输于任何人的正义之火的男人。他忽然明白,秦湍的选择并非一时冲动或所谓的“想不开”,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冲锋陷阵”。他用他的智慧、他的冷静、他的逻辑,在另一个看不见硝烟的战场上,进行着同样凶险的搏杀。 他们本质上是同一种人——都无法安于平静的后方,都将责任扛在肩上,都选择直面最深的黑暗。 “行吧,”贺流笑了起来,这次的笑容里没了戏谑,只剩下全然的认同和骄傲,“你说得对。是我想岔了。”他朝秦湍伸出手,“过来。” 秦湍看着他伸出的手,没动:“做什么?” “让你过来就过来,”贺流维持着伸手的姿势,眼神执着,“我又不能把你怎么样。” 秦湍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站起身,走到床边。刚靠近,就被贺流一把握住了手腕。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意味。 “高材生也好,粗人也罢,”贺流仰头看着他,眼神炽热而认真,“反正,你现在是我的人了。以后出外勤,得多想着点我,别太拼命,听见没?” 秦湍看着他,看着他眼底毫不掩饰的担忧和占有欲,没有挣开他的手,只是淡淡地说: “管好你自己再说。” “我还没答应你。”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贺流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握着秦湍手腕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又怕弄疼他似的立刻松了些力道。他看着秦湍,那人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平静得像结冰的湖面,刚才那点若有似无的柔和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一股涩意混着失落涌上心头,但贺流是谁?他是能在枪林弹雨里咬着牙完成任务的“祸斗”,是认定了目标就绝不回头的倔驴。这点小小的挫折,还不至于让他打退堂鼓。 他非但没有松开手,反而就着这个姿势,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秦湍手腕内侧细腻的皮肤,那里能感受到平稳的脉搏。他抬起头,眼神里的炽热并未熄灭,反而因为这份直白的拒绝而烧得更旺,带着一种近乎野蛮的执着。 “我知道你还没答应。”贺流的声音低了下去,不像刚才那般张扬,却更加沉甸甸地砸在人心上,“但我不是在问你意见,秦湍。” 他微微用力,将秦湍的手拉近了些,目光牢牢锁住他的眼睛,不容他闪躲: “我是在通知你。” 这话霸道得近乎无理,带着贺流式的蛮横和笃定。 “你……”秦湍眉头蹙起,想抽回手,却被贺流更紧地握住。 “你可以不答应,可以继续把我推开,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贺流盯着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但老子喜欢你,要定你了,这事儿改变不了。你一天不答应,我就追一天;一年不答应,我就追一年。反正我这人,别的没有,就是耐心多,命也硬。” 他说着,嘴角又扯起那抹熟悉的痞气笑容,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无赖,眼神却亮得惊人: “你就等着看吧,看咱俩谁耗得过谁。” 阳光透过窗户,将两人交握的手映照得清晰分明。一个试图挣脱,一个固执紧握;一个面色冷峻,一个眼神滚烫。 秦湍看着贺流那双燃烧着不容置疑火焰的眼睛,听着他这番蛮不讲理又异常直白的宣言,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他想斥责他的无礼,想反驳他的狂妄,可所有的话语到了嘴边,却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发现自己竟然……并不讨厌这种被死死认定的感觉。 这种被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手的强势,像一道坚固的壁垒,莫名地让人感到一丝安心。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移开了视线,目光落在窗外明净的天空上,任由自己的手腕被贺流紧紧握着,没有再用力的挣脱。 贺流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耳根和不再试图抽离的手,心里那点因被拒绝而产生的涩意瞬间被巨大的满足感取代。 他知道,这场攻坚战,他还远未获胜。 但他已经占领了最重要的前沿阵地。 剩下的,不过是时间问题。 他有的是时间,跟他的高材生,慢慢耗。 病房里一时间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鸟鸣。阳光斜斜地洒入,将空气中的微尘照得纤毫毕现。 秦湍看着贺流那副“我就赖定你了”的痞笑模样,心底无奈,却也懒得再与他做无谓的口舌之争。他目光转向床头的输液架,注意到点滴瓶里的液体即将见底,便自然而然地站起身,准备去查看剩余药量,并提前按铃呼叫护士。 他的动作纯粹是出于照顾伤者的习惯,带着一种不经意的细致。 然而,就在他刚转过身,指尖还未触碰到输液调节器的瞬间—— 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从他手腕传来! 是贺流! 他那只没打点滴的右手,如同铁钳般攥住了秦湍的手腕,用力一拉! 秦湍完全没料到他会突然发难,猝不及防之下,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整个人被这股大力带着向前踉跄扑去。他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撑向床沿,才勉强没有直接摔在贺流身上,避免压到他的伤口。 但两人的距离已被拉至极近。 秦湍惊愕地抬头,还没来得及斥责,贺流的脸便已在眼前急速放大。 下一刻,带着灼热温度、有些干裂却异常柔软的唇,猛地覆上了他的。 “唔……!” 秦湍的瞳孔骤然收缩,大脑有瞬间的空白。 这个吻毫无预兆,霸道至极,带着贺流身上特有的、混合着药味和清爽皂角的气息,蛮横地闯入了他的感官世界。唇上传来清晰的触感,温热,甚至有些滚烫,带着伤后微微的粗糙感,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紧紧地贴合、吮吸,仿佛要将他所有的冷静和自持都吞噬殆尽。 秦湍的第一反应是挣脱。他手臂用力,想要推开身前这个胆大妄为的伤号。可他的手刚抵上贺流的肩膀,就感觉到掌心下绷带包裹的坚实躯体微微一颤,耳边同时传来贺流因牵扯到伤口而发出的一声压抑的闷哼。 这声闷哼像一根细针,瞬间刺破了秦湍涌上的怒气。 他推拒的动作僵住了。 就在这迟疑的刹那间,贺流得寸进尺。他原本攥着秦湍手腕的手松开,转而有力地扣住了他的后颈,加深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吻。那姿态,带着一种受伤野兽般的脆弱与执拗,又有着属于贺流的、永不退缩的强势。 秦湍的身体依旧紧绷着,但抵在贺流肩头的手,终究是没有再用力。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贺流胸腔下急促的心跳,能尝到他唇间淡淡的血腥味,能听到他压抑着的、因疼痛而略显粗重的呼吸。 这个吻,并不舒服,甚至带着伤痛的痕迹和药物的苦涩。 可偏偏,有一种滚烫的、名为“在意”的东西,透过这笨拙而霸道的接触,毫无阻碍地传递了过来,狠狠撞在秦湍心上最柔软的地方。 时间仿佛被拉长,又仿佛只过了一瞬。 直到秦湍感觉自己肺里的空气快要被榨干,脸颊也因为缺氧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而泛起热意时,贺流才终于松开了他。 两人额头相抵,呼吸交织,都有些急促。 贺流看着近在咫尺的秦湍,那双总是清冷的眼睛里此刻氤氲着水汽,带着罕见的迷茫和一丝被冒犯的愠怒,唇瓣因为刚才的亲吻而变得红润微肿。 “你……”秦湍气息不稳,想说什么。 “嘀——嘀——嘀——” 床头的输液泵突然发出尖锐的提示音,打破了病房内旖旎又紧绷的气氛——药液彻底输完了。 这声音让秦湍骤然回神。 他猛地直起身,后退一步,拉开了两人过近的距离。他别开脸,迅速整理了一下自己被弄皱的衣领,耳根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他伸手按响了呼叫铃,动作快得有些慌乱。 “等着换药。”他背对着贺流,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但那微微发颤的尾音,却暴露了他远非表面那般平静。 贺流靠在床头,舔了舔自己有些刺痛的嘴唇,看着秦湍明显慌乱的背影,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的震动牵扯着伤处,带来真实的疼痛,但他心里却被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填满。 “味道不错。” “……”秦湍呼吸不稳,别过头去。“幼稚” 第8章 “我好像…来的不是时候” 今天是秦湍陪床的第五天。 病房几乎成了他第二个办公室。好在最近的案子不多,他有大把时间耗在这个“限定残疾”版的贺流身边。充足的相处时间带来了熟悉,也催生了某些人不安分的心思——贺流开始变着法地闹妖。 “你到底要干嘛?” 秦湍手里拿着拧干的热毛巾,站在床边,眉头微蹙,看着床上那个用被子把自己裹得只露出一个脑袋、眼神警惕得像只被逼到墙角的大型犬的男人,实在无法理解。 明明之前四天,都是他帮忙擦拭身体,这人虽然嘴上偶尔嘟囔两句,但也都配合了。怎么今天突然就开始闹起别扭,死活不让他碰了? 贺流紧紧捂着病号服的衣襟,仿佛那是什么最后的防线,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居然摆出了几分“捍卫贞洁”般的悲壮和义正辞严: “不行!绝对不行!再这样下去,我心里那点岌岌可危的良知和身为男人的尊严就要被罪恶感淹没了!”他声音洪亮,试图用音量掩盖心虚,“明明应该是我把你捧在手心里伺候着,宠着,怎么能反过来让你天天给我擦身子?这不对!这有违我的原则!” 秦湍深吸一口气,试图跟这个脑子可能被麻药烧坏了的伤患讲道理,尽量压住心底那个“要不干脆打死他算了”的暴躁念头,语气平板地陈述事实: “你不方便。” “不方便也不行!”贺流梗着脖子,铁了心要维护他那套莫名其妙的“宠媳妇儿准则”,“原则问题,没得商量!” 秦湍的耐心终于告罄。 他脸上的最后一丝温度褪去,彻底黑了下来。眼神冷飕飕地盯着贺流,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过境。 他没有再废话。 薄唇微启,吐出一个清晰的数字: “3。” 贺流一愣,没明白这突如其来的倒数是什么意思,但本能地觉得后背有点发凉,嘴上依旧强硬:“不行!” 秦湍眼神更冷,往前逼近一步: “2。” “你、你凶我也没用!”贺流被他看得有点发毛,但倔强劲儿也上来了,誓要将“原则”捍卫到底。 “1。” 尾音落下的瞬间,秦湍动了! 他如同蛰伏已久的猎豹,猛地暴起!一只手快如闪电般揪住贺流死死护住的病号服衣襟,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之际,五指收拢,肌肉绷紧,借着身体前冲的力道,向旁边狠狠一扯—— “刷啦——!” 布料撕裂的清脆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刺耳。 贺流只觉得胸口一凉,精心守护的“防线”瞬间宣告破产,缠着绷带的精壮上身和大片肌肤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站在床边、手里还攥着半片碎布、眼神凶狠得像要把他生吞活剥了的秦湍,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这空气凝固、画面定格的一刹那—— “队长,我炖了点汤……” 病房门被毫无预兆地推开,毕岸拎着一个保温壶,笑容满面地探进头来。他的目光扫过病房内的景象——他们队长衣衫不整(甚至可以说是被暴力撕开)、一脸震惊地靠在床上,而那位冷面秦警官正站在床边,手里攥着破布,脸色黑沉,眼神凶狠…… 毕岸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瞳孔地震。 他沉默了两秒,然后极其缓慢地、动作僵硬地将探进来的脑袋缩了回去,嘴里喃喃道: “……我好像,来的不是时候……” 门被轻轻带上了。 病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秦湍看着被关上的房门,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攥着的破布条,再抬眼看向床上那个罪魁祸首,额角的青筋欢快地蹦跶了几下。 他松开手,任由布条飘落,抬手用力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只觉得一股无力感席卷全身。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对着已经关上的门,声音干涩地试图解释,虽然知道门外的人大概率已经脑补了一出十万字不可描述的剧情。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把床上那个混蛋从窗口扔出去的冲动,回过头,狠狠瞪了因为他的暴力拆解而暂时处于呆滞状态的贺流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冰冷的警告: “你,给我等着。” “等下再收拾你。” 贺流被他眼神里的杀气冻得一哆嗦,下意识地拢了拢被撕破的衣服,试图遮住自己“清白”的胸膛,心里却莫名地……还有点小期待? 病房内,贺流竖着耳朵,却听不到门外任何有意义的对话声,只有隐约的、压抑的闷响和布料摩擦声,这让他心里跟猫抓似的痒。 该不会是毕岸那小子在外面跟秦湍胡说八道什么了吧?还是说……秦湍因为刚才被误会,正在外面单方面“教育”毕岸?以秦湍那身手和此刻的怒气值,毕岸怕不是要遭殃? 正当他内心天人交战,是继续偷听还是干脆豁出去打开门看看时—— “吱呀”一声轻响。 病房门,缓缓地,从外面被推开了。 贺流做贼心虚,手忙脚乱地想拉过被子盖住自己被撕破的衣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可已经晚了。 秦湍站在门口,神色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只是眼尾还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的凌厉。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贺流那欲盖弥彰的动作,以及胸前那片无法忽视的、被撕裂的布料下露出的绷带和肌肤。 秦湍身后,毕岸也探进头来,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敬畏、了然和“我懂的”的复杂表情,小心翼翼地将手里的保温壶放在门口的柜子上,然后飞快地对贺流比划了一个“自求多福”的手势,脚底抹油,溜得比来时还快,顺手还“贴心”地再次带上了门。 “咔哒。” 门锁合上的轻响,在此时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现在,房间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空气仿佛重新凝固起来,还带着点刚才未散尽的火药味和……一丝尴尬。 贺流看着秦湍一步步走近,心里有点发毛,脸上却努力挤出一点讨好的笑:“那个……媳妇儿,刚才毕岸他……” 秦湍没理他的茬,走到床边,垂眸看着他胸前那片狼藉,语气听不出喜怒:“躺好。” 贺流条件反射地挺直背脊,乖乖躺了回去,只是眼神还忍不住往秦湍脸上瞟,试图判断他此刻的真实情绪。 秦湍转身,从带来的行李包里拿出一件干净的病号服——显然是早有准备。他动作利落地抖开衣服,然后看向贺流,言简意赅:“抬手。” 贺流愣了一下,意识到秦湍是要给他换衣服。他看了看那件干净的衣服,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件被“分尸”的,难得地感到一丝羞愧和……隐秘的欢喜。他乖乖配合地抬起没打点滴的右臂,方便秦湍动作。 秦湍俯身,小心地避开他左胸的伤处和右手的针头,动作熟练而轻柔地帮他褪下那件破衣服。他的指尖偶尔会不经意地擦过贺流腰侧的皮肤,带来一阵微妙的战栗。 贺流屏住呼吸,看着近在咫尺的秦湍。他能清晰地看到秦湍低垂的眼睫,挺直的鼻梁,以及紧抿的、没什么血色的薄唇。刚才被这人暴力撕衣服的惊吓还没完全消退,此刻又被这突如其来的、沉默的温柔包裹,让他心里五味杂陈,又软得一塌糊涂。 当秦湍帮他穿好干净衣服,正在系扣子时,贺流忍不住低声开口,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不收拾我了?” 秦湍系扣子的手指顿了顿,抬眼,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等你伤好了再说。” 又是这句话。 但这次,贺流却从中听出了不一样的意味。不是推迟,更像是一种……承诺?或者说,是给他判了个“死缓”? 他看着秦湍细致地将每一颗扣子都扣好,又伸手替他抚平衣领的褶皱,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工作。 刚才那点因为被撕衣服而产生的窘迫和玩笑心思,渐渐沉淀下去,一种更深沉、更滚烫的情绪涌了上来。 他忽然伸出右手,轻轻握住了秦湍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腕。 秦湍动作一停,抬眼看他,眼神带着询问。 “秦湍,”贺流的声音有些沙哑,眼神却异常明亮和认真,“等我好了……我一定好好‘伺候’你。” 他把“伺候”两个字咬得格外重,带着某种不言而喻的深意和笃定,眼神灼热得像要把人点燃。 秦湍看着他,看着他眼底毫不掩饰的**和承诺,耳根悄悄漫上一点不易察觉的红。 “随你吧。” 第10章 月神 慧玲隧道入口处,警灯将夜色撕开一道道蓝红相间的裂口。雨水淅淅沥沥,在柏油路面上晕开深色斑点,空气湿冷粘腻。 秦湍推开车门,雨水立刻打湿了他的肩头。他无视了身后队员递来的雨衣,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现场,每一个细节都在他脑中迅速构建成三维地图。 “秦队,嫌疑人张猛,三十二岁,有暴力前科。”副队长快速汇报,“车辆停在隧道中段,引擎还开着。我们尝试喊话,没有回应。隧道内光线不足,结构复杂,强攻风险很大。” 秦湍的视线落在幽深的隧道入口,那里像是吞噬光线的巨口。“监控呢?” “在他进入后三分钟全部失灵,应该是被破坏了。” 秦湍眯起眼。破坏监控需要清醒的头脑,这不是瘾君子的行为。 “他服用的是‘月神’?” “目击者称他行为狂躁,符合症状。” 秦湍轻轻摇头,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不对。”他蹲下身,仔细观察地面上的轮胎痕迹,“车辆是平稳驶入的,没有急刹,没有漂移。一个服用‘月神’的人不可能保持这样的控制力。” 他站起身,目光锐利:“他不是服用了‘月神’,他是来交易的。” “交易?” “‘月神’价格昂贵,张猛无固定收入,哪来的钱购买?他不是消费者,是运输者。所谓的‘精神亢奋’,很可能是伪装。” 秦湍停在隧道入口,取出窥镜观察内部情况。“他在等人,或者等某个时间点。通知外围,扩大封锁范围。他不是一个人。” 就在这时,隧道深处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 秦湍眼神一凛:“他动手了。”他卸下沉重的防弹背心,只穿着战术背心,“我一个人先进去。执行命令。” 隧道内弥漫着汽油、橡胶和刺鼻化学品的混合气味。应急灯投下微弱的光源,在潮湿的墙壁上形成扭曲的影子。 秦湍如同幽灵般潜行,脚步轻得几乎不发出声响。在距离车辆二十米处,他发现了那道几乎看不见的绊索。 “军用级别......”他小心地俯身,匕首精准地挑断绊索。 就在这一瞬—— 一道银光从侧后方悄无声息地刺向他的颈动脉! 秦湍在最后关头猛地偏头,刀锋擦过颈侧皮肤,带出一丝血线。几滴血珠飞溅在潮湿的墙壁上。 “令人印象深刻的身手。”一个穿着定制黑色西装的男人从阴影中优雅走出,指尖轻轻拭过刀锋,抹去那抹血色。他的动作从容不迫,仿佛正在参加一场晚宴。 “秦队,久仰。” 秦湍缓缓站直身体,无视颈侧细微的刺痛,目光冰冷地锁定对方:“你是谁?张猛呢?” 男人微微颔首,唇角勾起恰到好处的弧度:“他贩卖了一些......不该碰的东西。这让我们老板很不愉快。”他提起手中的黑色手提包,动作轻巧得像是提着公文包,“你要见见他么?” 秦湍右手探向后腰,“啪”的一声轻响,战术折叠匕首已然出鞘。 “疯子......”他话音未落,身形已如猎豹般扑出! 秦湍的匕首直取对方持刀的右手手腕,角度刁钻,速度惊人。这一击若是命中,立即就能废掉对方的攻击能力。 西装男人却只是微微侧身,左手如白鹤亮翅般优雅格挡,手腕轻转便化解了这凌厉的一击。同时他右手的短刀划出一道银弧,直取秦湍肋下。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仿佛在跳一支精心编排的舞蹈。 “铛!” 匕首与短刀第一次碰撞,溅起几点火星。 秦湍立即变招,手腕翻转,匕首改刺为削,掠向对方手肘关节。同时腰腹发力,一个流畅的侧身拧转,险险避开划向肋下的刀锋。战术背心被划开一道口子,发出布料撕裂的轻响。 西装男人微微挑眉,似乎对秦湍的反应速度有些意外。他后撤半步,短刀在指间轻盈转动,刀锋在昏暗光线下划出冷冽的轨迹。 “不错的技巧。”他的声音依然平稳,甚至带着几分赞赏,“但还欠缺一点......艺术性。” 他突然加快节奏,短刀如同毒蛇吐信,攻势骤然变得绵密。每一刀都直取要害,却又带着某种独特的韵律感。他的步伐轻盈而精准,始终保持着最佳的攻防距离。 秦湍全神贯注地应对着这暴风骤雨般的攻击。他的匕首在身前织成一道防御网,每一次格挡都精准计算过角度,将对方的力量巧妙卸开。两人的兵器不断碰撞,金属交击声在隧道内回荡。 西装男人一个虚晃,短刀假意刺向秦湍面门,在秦湍格挡的瞬间却突然变向,刀尖划向他的手腕。这一变招极其精妙,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 秦湍临危不乱,手腕急速下沉,匕首顺势上挑,堪堪架住这阴险的一击。两把兵刃死死咬在一起,两人面对面僵持,都能看清对方眼中的冷光。 “你比我想象的还要难缠。”西装男人轻声说,呼吸依然平稳。 秦湍没有回答,突然发力前压,同时左腿如鞭抽出,直取对方膝盖。这一腿又快又狠,完全出乎对方意料。 西装男人不得不后撤避让,但即便如此,他的姿态依然保持着优雅。只是在他后撤的瞬间,秦湍的匕首终于找到了破绽,刀锋掠过他的左上臂,整齐地划开了昂贵的西装面料,在皮肤上留下一道血痕。 男人闷哼一声,声音极轻,几乎被雨声掩盖。他低头看了一眼伤口,鲜血正从裂口渗出,染红了白色的衬衫。但他抬起头时,脸上却浮现出一个近乎愉悦的笑容。 “很好......”他轻声说,眼神变得危险,“这才有意思。” 他再次发动攻击,这次的攻势更加凌厉。短刀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每一刀都带着致命的美感。秦湍全力应对,两人在狭窄的隧道内高速移动,刀光几乎织成了一张银网。 秦湍抓住一个机会,匕首直刺对方咽喉。这一击快如闪电,几乎不可能避开。 但西装男人却在千钧一发之际微微偏头,匕首擦着他的脖颈划过,留下一道血线。同时他的短刀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回刺,直取秦湍心口! 秦湍急忙后仰,刀尖擦着战术背心掠过,冰冷的触感让他汗毛倒竖。就在这个瞬间,他注意到对方左手悄无声息地摸向腰间—— “砰!” 秦湍一记精准的侧踹,正中对方持枪的手腕。西装男人闷哼一声,手枪脱手飞出,落在远处的积水中。 两人再次拉开距离,各自喘息。西装男人整理了一下被划破的西装,动作依然从容,只是眼神变得更加深邃。 他轻轻抹去脖颈上的血迹,声音依然保持着那份令人不安的优雅:“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话音未落,他掷出一枚小球。小球落地爆开,不是烟雾,而是刺眼的强光和高频噪音。 待秦湍恢复感官,隧道深处已空无一人,只留下几滴尚未被雨水冲淡的血迹,和那个黑色手提包。 秦湍靠在隧道壁上平复呼吸,全身多处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他走到手提包前,用匕首挑开拉链—— 里面是张猛惊恐的头颅。 秦湍面无表情地看着,眼神冰冷如铁。 “秦队!” 急促的脚步声在隧道内回响,几名全副武装的队员冲了进来,枪口警惕地扫过四周,最终聚焦在靠在墙壁上的秦湍身上。 “我没事。”秦湍摇摇头,声音因刚才的激战略显沙哑。他站直身体,无视全身多处传来的刺痛感,眼神依旧锐利如初。“回去看看隧道监控能不能修复,哪怕只能恢复一帧画面也好。”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低沉: “我们有新朋友了。” 第11章 没有下次 军区总医院,夜已深。 秦湍被毕岸半强迫地按在处置室的椅子上。年轻的军医正小心翼翼地为他处理颈侧那道细长却颇深的刀伤,酒精棉球擦过伤口边缘,带来一阵刺痛。 “嗯,有线索通知我。”秦湍侧头夹着卫星电话,声音平静,仿佛正在处理的不是自己脖子上的伤。他一边听着电话那头的汇报,一边还能分神对军医指示:“麻烦重点消毒,对方刀口可能淬了东西。” 毕岸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眉头紧锁,目光落在秦湍颈侧那狰狞的伤口、以及战术背心下隐约透出的其他青紫痕迹上,忍不住低声道:“这要是让里面那位爷看见了……”他朝贺流病房的方向努了努嘴,“非得发疯不可。” 秦湍刚好挂断电话,闻言只是淡淡地瞥了毕岸一眼,语气没有任何波澜: “没事。” 这两个字说得轻描淡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仿佛贺流可能的反应早已在他的计算和掌控之内。 处理完伤口,秦湍拒绝了医生建议的留院观察,只拿了些外敷药和口服抗生素。他整理了一下重新换上的干净衬衫,将领口最上面的扣子系好,恰好遮住了颈侧的纱布边缘。 他推开贺流病房的门,动作一如既往的轻。 房间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贺流似乎睡得很沉,呼吸平稳悠长。秦湍放轻脚步走到床边,低头看了看他。贺流的脸色比前几天好了一些,但眉宇间还带着伤后的疲惫。 秦湍静静地看了他片刻,正准备像前几晚一样,去窗边的陪护椅上休息时—— “去哪儿了?” 低沉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 秦湍动作一顿,回过头。贺流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那双深邃的眸子在昏暗光线下亮得惊人,里面没有丝毫睡意,只有一片沉沉的暗色,正牢牢地锁定着他。 “局里有点急事。”秦湍面不改色地回答,语气平稳,听不出任何异常。他甚至还往前走了一步,让自已完全暴露在床头灯的光线下,以显示自己“完好无损”。 贺流没说话,只是看着他。那目光极具穿透力,像是能剥开一切伪装,直抵内核。房间里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只有两人轻浅的呼吸声交错。 忽然,贺流的鼻翼几不可察地动了动。他常年游走在生死边缘,对某些气味敏感得如同野兽——血腥味,消毒水味,还有一丝极淡的、属于陌生男人的古龙水味。 他的眼神瞬间沉了下去。 “过来。”贺流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 秦湍迟疑了一瞬,还是依言走到床边。 贺流抬起没打点滴的右手,动作有些缓慢,却精准地伸向秦湍的脖颈。秦湍下意识地想后退,但对上贺流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他稳住了身形。 微凉的手指轻轻碰触到衬衫领口下的纱布边缘。 秦湍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贺流的手指停在那里,没有揭开,只是用指腹感受着纱布的轮廓和其下微微隆起的伤口形状。他的眼神越来越暗,像是酝酿着风暴的深海。 “这就是你说的……‘急事’?”贺流的声音低哑得可怕,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他手指下移,又隔着衬衫布料,精准地按在秦湍肋下某处。 秦湍闷哼一声,那里有一处严重的淤伤,被碰到时传来的钝痛让他额角渗出细汗。 “对方什么人?”贺流收回手,目光如炬地盯着他,不再给他任何回避的机会。 秦湍知道瞒不住了。他叹了口气,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言简意赅地将隧道内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省略了大部分凶险的细节,只重点描述了那个神秘西装男人的特征和身手。 贺流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搁在被子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用的是改良的菲律宾短刀术,结合了西斯特玛的发力技巧,是个顶尖的职业杀手,不是普通罪犯。”秦湍最后总结道,语气是纯粹的专业分析。 他说完,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 贺流久久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秦湍,眼神复杂难辨。有怒火,有后怕,有心疼,还有一种被强行压抑下去的、想要摧毁什么的暴戾。 就在秦湍以为他会爆发时,贺流却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他重新躺了回去,闭上眼睛,声音恢复了某种奇异的平静: “知道了。” 这反应太过平静,反而让秦湍有些意外。 “睡吧。”贺流的声音带着疲惫,“很晚了。” 秦湍看着他紧闭的双眼和紧抿的嘴唇,知道这人绝不像表面看起来这么平静。但他没有戳破,只是起身,准备回到窗边的椅子。 “就在这儿睡。”贺流的声音再次响起,眼睛依旧闭着,却带着不容商量的意味,“床上。” 秦湍皱眉:“你的伤……” “死不了。”贺流打断他,终于睁开眼,目光沉沉地看着他,“要么上来,要么我下去陪你坐椅子。你自己选。” 秦湍与他对视片刻,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不容动摇的固执和深藏的担忧。他最终妥协了,和衣在病床空出的另一边小心地躺下,尽量不碰到贺流的伤处。 床很小,两个成年男人躺在一起显得有些拥挤,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和呼吸。 黑暗中,贺流的手摸索着伸过来,准确无误地找到了秦湍的手,紧紧握住。他的掌心滚烫,力道大得几乎有些发疼。 “秦湍,”贺流的声音在黑暗中低低响起,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情绪,“没有下次。” 秦湍能感受到他声音里细微的颤抖。他沉默着,没有抽回手,也没有回答。 有些承诺,他无法轻易给出。他们的职业注定了危险随时可能降临。 但他反手,同样用力地回握住了贺流的手。 第12章 交手 接下来的两天,病房里的气氛有些微妙的变化。 贺流出乎意料地没有再追问隧道事件的细节,也没有对秦湍身上的伤发表任何意见。他变得异常“配合”——按时吃药,乖乖接受治疗,甚至对医生要求的卧床静养也毫无怨言。 但秦湍能感觉到,那平静的表象下,某种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贺流看他的眼神,比以前更加专注,更加深沉,像是要将他的每一寸轮廓都刻进骨子里。当秦湍给他擦拭身体时,贺流的目光会长时间地停留在他颈侧纱布的边缘,以及他动作间偶尔因牵动肋下淤伤而微微蹙起的眉头上。那目光不再是带着痞气的调笑,而是一种近乎实质的、滚烫的审视,带着一种压抑的、令人心悸的专注。 这天下午,趁着秦湍被主治医生叫去沟通后续康复方案的间隙,贺流向守在门外的毕岸打了个手势。 毕岸闪身进来,关好门。 “查到了什么?”贺流靠在床头,声音压得很低,眼神锐利如鹰,与刚才在秦湍面前那副温和配合的样子判若两人。 毕岸立刻汇报,语气凝重:“队长,隧道监控被专业手段彻底破坏,无法修复。技术科在张猛的车上找到了微量‘月神’成分,但剂量远不足以导致精神狂躁,证实了秦队的判断。另外……”他顿了顿,“我们在张猛的一个秘密落脚点,找到了这个。” 毕岸将一部加密的平板电脑递给贺流。屏幕上显示着一张照片,拍的是一个烧毁残留的纸片一角,上面有一个模糊的、风格化的龙形纹章图案。 贺流的瞳孔微微收缩。这个纹章,他见过。在几年前一次跨境联合行动缴获的武器上,在一个被击毙的国际雇佣兵身上。那是一个代号“暗渊”的、极其神秘且危险的地下组织的标志。这个组织以承接各种“脏活”闻名,手段狠辣,行事滴水不漏。 “暗渊……”贺流低声念出这个名字,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像是淬了寒冰。如果那个西装男人来自“暗渊”,那一切就说得通了——专业的反侦察能力,顶尖的搏杀技巧,优雅而致命的作风。 “秦湍遇到的那个西装男,特征符合‘暗渊’核心成员‘幽影’的描述。此人真实姓名不详,擅长冷兵器,喜好定制西装,以任务完成度高和手法‘艺术化’著称。”毕岸继续道,“目前不确定他的任务是灭口张猛,还是……本就冲着秦队来的。” 贺流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指节泛白。平板电脑冰冷的金属外壳硌着他的掌心。 冲着秦湍来的? 这个可能性让一股冰冷的杀意瞬间窜遍他的四肢百骸。他的鹰,竟然被这种藏在阴沟里的毒蛇盯上了? “动用我们所有的线,查‘幽影’的行踪,查‘暗渊’最近在境内的活动。”贺流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我要知道,是谁在背后下单。” “是!”毕岸立正领命,随即有些担忧地看着贺流,“队长,你的伤……” “死不了。”贺流打断他,目光落在病房门口,计算着秦湍回来的时间,“在我躺着的这段时间,给我把网撒出去。记住,要绝对保密。” “明白!”毕岸不再多言,迅速收起平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病房。 贺流重新躺好,闭上眼睛,仿佛从未醒来过。只有胸腔下那颗心脏,因为愤怒和后怕,还在沉重地跳动着。 他的鹰,自然需要自由的天空去翱翔,需要危险的风暴去磨砺爪牙。他从未想过折断秦湍的翅膀,将他圈养在安全的牢笼里。 但是。 这绝不意味着,他会容忍有任何毒蛇猛兽,胆敢将獠牙对准他的鹰。 放手让秦湍去飞,是他的尊重和爱。 而谁敢伤到他的鹰,他绝不介意亲自出手,用最彻底、最凶残的方式,将威胁连根拔起,碾碎成泥。 他缓缓睁开眼,看向窗外明净的天空,眼神冰冷而笃定。 那只名叫“幽影”的老鼠,还有他背后的“暗渊”,最好祈祷别被他揪出来。 否则,他会让他们知道,动了“祸斗”放在心上尖上的人,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几分钟后,秦湍拿着康复计划表回来了。他看到贺流依旧“安稳”地睡着,便放轻脚步,走到窗边,继续处理手机上积压的工作邮件。 他并不知道,在他专注地盯着屏幕时,病床上的男人悄然睁开一条眼缝,目光落在他清瘦而挺拔的背影上,那眼神深处,是翻涌的、几乎要压抑不住的守护欲和……冰冷的杀机。 夜色浓稠如墨。 秦湍已经连续几天没有出现在医院了。贺流从毕岸零星的汇报中得知,秦湍动用了所有刑侦资源,正在全力追查那个代号“幽影”的西装男,忙得脚不沾地,连吃饭睡觉都成了奢侈。 夜深人静,医院走廊只剩下值班护士偶尔轻缓的脚步声。病床上,贺流悄无声息地坐起,动作间牵动了胸口的伤处,带来一阵熟悉的钝痛,但他眉头都没皱一下。他利落地换上一身早已准备好的黑色夜行衣,布料柔软且吸光,将他高大的身形完美融入阴影。如同最顶尖的猎食者,他避开所有监控和巡查,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守卫森严的军区总医院。 城市另一端,一条隐匿在霓虹灯背后的肮脏小巷,弥漫着垃圾腐烂和尿骚的混合气味。这里是光鲜城市的背面,是情报和罪恶滋生的温床。 贺流的身影出现在巷口,如同鬼魅。 “啧啧啧,最近是什么好日子,连我们尊贵的贺队长都有空大驾光临我的寒舍了?”一个如同毒蛇吐信般滑腻阴冷的声音从巷子最深的阴影里响起。 随着脚步声,那个穿着考究定制西装的男人——“幽影”,从容地从暗处踱步而出。即便是在这污秽的环境中,他依旧保持着那份令人不适的优雅,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意,仿佛正在出席一场上流酒会,而非在这阴暗的角落会面。 贺流站在他对面,眼神冰冷如西伯利亚的冻土,没有任何废话,直接切入核心,声音低沉而充满威胁: “你会后悔的。”这五个字,像是淬了冰的利刃,掷地有声。 “幽影”闻言,非但不惧,反而轻笑出声,他优雅地摊了摊手,做出一个无辜的姿态:“不不不,贺队长,我想您误会了。对秦警官那次的……小小意外,我们感到万分遗憾。事实上,我们老大已经为此严厉地责备过我了。”他话锋微妙地一转,语气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赞赏”,“我们老大,其实也……非常欣赏秦警官的才华与胆识呢。” 这话如同毒刺,瞬间扎中了贺流最敏感的神经!欣赏?来自“暗渊”这种组织的“欣赏”,对秦湍而言,无疑是最大的威胁和亵渎! 他身影如同鬼魅,瞬间跨越两人之间的距离,速度快到极致!他没有使用任何武器,那只缠着绷带的左手如同铁钳般直接抓向幽影的咽喉!动作简单、粗暴、直接,带着一击必杀的决绝! 幽影似乎早有预料,脸上依旧带着那抹令人火大的优雅笑容。他脚下步伐轻盈一错,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向后滑开半步,恰好避开了这致命一抓。同时他右手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柄薄如蝉翼的短刀,刀光一闪,划向贺流的手腕! 贺流不闪不避,手腕一翻,变抓为掌,精准地拍在幽影持刀的手腕内侧!一股刁钻的寸劲爆发! 幽影手腕一麻,短刀险些脱手,眼中终于闪过一丝讶异。他顺势旋身,左肘如同毒蝎摆尾,猛击贺流受伤的左胸! 贺流似乎就等着他这一下!他微微含胸,用相对坚硬的肩胛肌肉硬接了这一肘,同时右膝如同出膛炮弹,狠狠顶向幽影的腹部! “嘭!” 两人几乎同时击中对方! 贺流闷哼一声,左胸伤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而幽影也被这一记凶猛的膝撞顶得气血翻涌,踉跄后退了两步,脸上的优雅笑容终于维持不住,变得有些狰狞。 “贺队长,看来你的伤……比想象中要重啊。”幽影喘息着,语气带着讥讽。 贺流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就在这时,幽影眼神一闪,抓住贺流因剧痛而动作凝滞的瞬间,右脚如同闪电般弹出,鞋底狠狠踹在贺流原本就受伤的左胸上! “唔……!” 贺流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整个人被这股大力踹得向后倒飞出去,重重撞在仓库生锈的铁皮墙上,发出一声巨响!他顺着墙壁滑落在地,单手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脸色煞白。 幽影整理了一下略微凌乱的西装领带,恢复了那副从容的姿态,仿佛刚才那番凶险的搏杀从未发生。他走到贺流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带着一种施舍般的“仁慈”: “该回去了,贺队长。”他虽然极度不满,甚至动了杀心,但理智尚存。在这里杀死一个现役的高级特种部队军官,引发的后果太过严重,会彻底打乱组织的计划,不利于他们脱身。 他深深地看了蜷缩在地上、因疼痛而微微颤抖的贺流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随即转身,优雅地迈步,身影重新融入仓库深处的黑暗,消失不见。 空旷的仓库里,只剩下贺流粗重压抑的喘息声,以及胸口那阵阵钻心的、提醒着他今夜行动失败和对方嚣张姿态的剧痛。 “他妈的……老子记住你了……” 第13章 争吵 军区总医院的病房,在凌晨时分寂静得落针可闻。月光惨白地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贺流忍着胸口撕裂般的剧痛,凭借过硬的专业素养,如同真正的影子般悄无声息地溜回病房门口。他屏住呼吸,轻轻拧动门把手,推开一条缝隙—— 整个人瞬间僵在原地。 病房里没有开灯,但借着窗外透进的月光,他能清晰地看到,床边的阴影里,站着一个挺拔而熟悉的身影。 秦湍。 他就站在那里,背对着窗户,面朝着门口,仿佛一尊冰冷的雕塑。月光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线和紧抿的薄唇,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此刻在黑暗中,正清晰地倒映着贺流狼狈的身影,里面没有一丝温度,只有沉沉的、压抑的冰冷。 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死寂。 “去哪儿了?” 秦湍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像冰锥一样,字字扎进贺流的耳膜,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寒意。 贺流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跳出胸腔。他强自镇定,试图扯出一个惯有的、带着点痞气的笑容,却因为胸口的剧痛而显得有些扭曲:“没……没去哪儿,就……躺久了,浑身难受,出去……透了透气。”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和虚弱。 “透气?”秦湍重复着这两个字,语气平直得像一条拉紧的线,没有丝毫起伏。他往前迈了一步,从阴影中完全走出,月光照亮了他毫无表情的脸,和他锐利如刀的目光。“穿着夜行衣,避开所有监控,潜入三公里外的废弃工业区,‘透气’?” 贺流的笑容彻底僵在脸上,血液仿佛瞬间冷了下去。秦湍知道了!他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贺流张了张嘴,还想狡辩,脑子里飞速运转着蹩脚的理由。 但秦湍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突然,一股压抑了太久、积累了太多、无法再遏制的邪火,如同火山喷发般从秦湍心底猛地窜起!烧光了他所有的理智和冷静! 他一步上前,速度快得带风,右手猛地揪住了贺流夜行衣的衣领,力道大得几乎将贺流整个人提离地面!那双总是清冷的眼睛里,此刻燃着熊熊的怒火,还有深藏其中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和后怕! “你觉得很好玩吗?!贺流!”秦湍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所有的平静,带着颤抖的、撕裂般的怒意,在寂静的病房里炸开! “我没有!我不是……”贺流被他眼中从未见过的疯狂和痛苦震慑,下意识地辩解,声音支支吾吾,气势全无。 “我他妈问你这样好玩吗!!”秦湍几乎是吼出来的,揪着他衣领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手背青筋暴起,“啊?!一次又一次!闯进我的生活,把我的一切都搅得天翻地覆!让我习惯你的存在,让我……让我他妈居然会担心你!然后呢?!” 他猛地将贺流往后一推! 贺流猝不及防,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胸口的伤处传来一阵致命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闷哼出声,几乎站立不住,只能靠着墙壁勉强支撑。 秦湍看着他瞬间惨白的脸色和额角渗出的冷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窒息。但他没有停下,积压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然后你就拍拍屁股,拖着这副半死不活的身子,瞒着所有人,跑去送死?!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很英雄?!很了不起?!啊?!” 吼出最后一句,秦湍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揪着贺流衣领的手无力地松开。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身体微微晃了晃,最终无力地、颓然地跌坐在地上。 一直强撑着的、冰冷的外壳彻底碎裂,露出里面从未示人的、柔软的、早已千疮百孔的内心。 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在月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泽。他没有发出任何哭声,只是无声地流泪,肩膀微微颤抖着。 “我受够了……”他低着头,声音轻得像一缕即将散去的烟,带着浓重的疲惫和绝望,“贺流……我真的……受够了……” “秦湍……”贺流靠着墙壁,忍着钻心的疼痛,看着他坐在地上流泪的样子,心脏像是被凌迟一般,比胸口的伤还要痛上一万倍。他想上前,想抱住他,想擦掉他的眼泪。 “滚。” 一个字,从秦湍低垂的头颅下传来。轻飘飘的,却带着一种心如死灰的冰冷和决绝。 贺流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整个人如遭雷击。 秦湍抬起头,泪痕未干,眼神却空洞得可怕,他望着虚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自嘲的弧度,喃喃道: “我他妈……就是造孽……” 才会遇上你。 才会……把自己弄成这副可笑的样子。 秦湍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月光照在他泪痕半干的脸上,呈现出一种脆弱的苍白。他没有再看贺流,只是踉跄着转向门口,脚步虚浮,像是踩在棉花上。 就在他伸手握住门把手的瞬间,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极其短暂的一下。 然后,他回过头。 那一眼,很轻,很快,甚至没有明确的焦点,只是扫过了贺流倚着墙壁、狼狈不堪的身影。 可就是那一眼,让贺流感觉仿佛有千万把冰冷的刀刃,在同一时间捅进了他的心脏,然后狠狠绞动! 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怒火,没有了冰冷的质问,甚至没有了刚才绝望的泪水。那里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一种被彻底抽空了所有情绪后的荒芜,一种……心死的寂静。 比任何指责和怒骂都更让贺流窒息和恐慌。 他想开口,想喊住他,想解释,想道歉,想告诉他不是那样的……可喉咙像是被水泥堵住,胸口的剧痛和那眼神带来的巨大冲击,让他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秦湍收回了目光,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下身后还有什么,然后,毫不犹豫地拧开了门把手。 “砰——!!!” 门被以一种近乎毁灭的力量狠狠砸上! 巨大的撞击声在寂静的医院走廊里爆开,如同惊雷,震得墙壁似乎都在颤抖。那声音里裹挟着无法宣泄的愤怒、积压的委屈、以及……某种东西彻底碎裂的绝望回响。 沉重的门板紧紧闭合,严丝合缝,彻底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也仿佛,将贺流心里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亮,彻底关在了外面。 病房里重新陷入了死寂。 只剩下贺流一个人,背靠着冰冷墙壁滑坐在地上,胸口的伤痛和心底那剜心剔骨的剧痛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他抬起颤抖的手,徒劳地伸向那扇紧闭的门,最终却只能无力地垂下。 耳边还在嗡嗡回响着那声决绝的、如同丧钟般的砸门声。 他知道,有些东西,可能真的被他弄丢了。 而且,也许再也找不回来了。 第14章 抢救 那声震耳欲聋的砸门声,如同最后的丧钟,不仅在走廊里回荡,更在贺流的颅腔内反复撞击、轰鸣。 肾上腺素带来的、支撑他溜出医院、与幽影搏杀、又强撑着承受秦湍那番剜心剔骨般质问的虚假力量,在这一刻,如同退潮般骤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毁灭性的剧痛,如同潜伏已久的凶残猛兽,瞅准了他心神失守、防御最脆弱的瞬间,从胸口被幽影踹中的位置,轰然爆发! 那不是简单的钝痛,而是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他胸腔内疯狂穿刺、搅动!断裂的肋骨茬口在失控的肌肉痉挛和剧烈的情感冲击下,发生了危险的移位,尖锐的骨缘狠狠摩擦、甚至可能刺入了周围的软组织! “呃——嗬……” 贺流猛地蜷缩起来,身体不受控制地从倚靠的墙壁滑倒在地。他单手死死抠住左胸,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另一只手无意识地在地面上抓挠,喉咙里发出被扼住般的、破碎而痛苦的抽气声。额头上、脖颈上瞬间爆出密密麻麻的冷汗,脸色在月光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成一种骇人的死灰。 视野开始剧烈地晃动、模糊,黑暗如同潮水般从四周涌来,吞噬着他的意识。耳边是自己粗重却吸不进足够空气的喘息,还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的轰鸣。 他试图呼救,但张开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剧痛剥夺了他发声的能力。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他涣散的瞳孔最后映出的,是那扇紧闭的、将他彻底隔绝在外的病房门。 …… “快!这边!病人情况危急!” “是贺队!快!准备抢救!” 杂乱的脚步声、焦急的呼喊声、医疗器械碰撞的尖锐声响……一切声音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膜,模糊而不真切。 抢救室内,无影灯刺目的白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主治医生迅速检查着贺流的状况,手指在他胸廓处按压,触感反馈让他脸色骤变。 “血压持续下降!血氧饱和度掉到80%了!” “心率失常!室性早搏!” 护士急促地报着数据。 医生扒开贺流身上已经被冷汗和些许渗血浸湿的病号服,看到他左胸部位不自然的凹陷和周围迅速蔓延开的青紫色淤痕时,瞳孔一缩。 “肋骨移位!”医生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错辨的严峻,“怀疑断端刺伤胸膜,可能引发张力性气胸或血胸!立即准备胸腔闭式引流!通知手术室做准备!” 冰冷的酒精棉擦拭过皮肤,尖锐的穿刺针即将刺入肋间…… 贺流躺在抢救床上,意识在无尽的黑暗和剧烈的痛苦中浮沉。身体仿佛不再属于自己,只有那摧枯拉朽的疼痛是唯一的真实。 在意识彻底湮灭的深渊边缘,一个清晰的身影却顽强地烙印在他最后的感知里——秦湍离开时,那双疲惫、荒芜、心死的眼睛。 比此刻身体正在承受的所有痛苦,加起来,还要让他痛上千百倍。 —— 手机在寂静的房间里突兀地震动着,屏幕上跳动着“毕岸”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固执地撕扯着令人窒息的宁静。 秦湍瘫坐在公寓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沙发,身体的力气仿佛都被那场激烈的爆发和决绝的离开抽空了。眼泪已经干涸,在脸上留下紧绷的痕迹,只剩下胸腔里一片冰冷的、麻木的空洞。贺流最后看着他的,那混合着震惊、痛苦和悔恨的眼神,如同慢镜头般在他脑海里反复播放。 他不想接任何人的电话,尤其是与贺流相关的人。他受够了那个名字带来的一切混乱和痛苦。 但……毕岸是无辜的。 尽管怒火未熄,心痛如绞,秦湍固有的理智和修养,让他不会轻易迁怒于旁人。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颤抖的呼吸,伸手拿过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喂。”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掩饰的疲惫,像被砂纸磨过一般。 电话那头,毕岸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焦急和慌乱,甚至带上了一丝哭腔,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沉稳: “秦警官!你能不能过来一下,队长他……队长他……” 毕岸的声音哽住了,似乎无法说出后面的话,但那种源于巨大恐惧的颤抖,已经透过电信号,精准地击中了秦湍。 秦湍心脏猛地一沉,那股支撑着他冷漠和决绝的力气瞬间消散,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水般浇遍全身。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机,指节泛白,声音绷成了一条紧张的直线: “他怎么了?说清楚!” “队长他……伤势突然恶化,肋骨移位,可能伤到了内脏……正在抢救室!医生下了病危通知!秦警官,求你了,过来看看吧!队长他……他之前就一直念叨你……”毕岸的声音带着绝望的恳求。 “嗡——”的一声,秦湍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抢救室?病危通知? 这几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他的太阳穴上。 他以为的“送死”,原来不是夸张的形容,而是……险些成真的预言? 那个几分钟前还被他揪着衣领怒吼、被他用最伤人的话语刺伤的男人,此刻正躺在抢救室里,与死神搏斗? 巨大的恐慌和前所未有的恐惧,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他!比之前的愤怒、委屈、绝望加起来还要汹涌无数倍! 他猛地从地板上弹起来,因为动作太快,眼前一阵发黑,身体晃了晃才站稳。 “哪家医院?还是军区总院?几楼抢救室?”秦湍的声音又快又急,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对!总院!三楼抢救室!秦警官你快点!” “我马上到!” 电话挂断。 秦湍甚至来不及换掉身上沾着泪痕和灰尘的衣服,也来不及整理自己狼狈不堪的仪容。他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像一阵风般冲出了公寓门。 电梯缓慢下降的每一秒都如同煎熬。他冲进地下车库,发动汽车,引擎发出咆哮,车子如同离弦之箭般窜出,在凌晨空旷的街道上,不顾一切地朝着军区总医院的方向飞驰。 车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流动的光带。 秦湍紧握着方向盘,手心里全是冰冷的汗水。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贺流的脸——痞笑的、认真的、耍无赖的、痛苦的……以及最后,他倚着墙,惨白着脸,看向他那绝望的一眼。 “贺流……”他喃喃自语,声音破碎不堪,“你他妈……不准有事……” “你要是敢有事……” 后面的话,他再也说不下去。 只有不断加速的油门,和一颗因为极度恐惧而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在寂静的车厢里,发出擂鼓般的轰鸣。 原来,在可能的、真正的失去面前,所有的愤怒、委屈和坚持,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第15章 表白 军区总医院,三楼,重症监护室外。 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绝望混合的冰冷气息。秦湍几乎是踉跄着冲到这里,抢救室门上的灯已经熄灭,空无一人。一位护士告知他,病人情况暂时稳定,已转入重症监护室观察。 他几乎是扑到了那面巨大的、隔绝一切的观察窗前。 贺流躺在里面那张被各种精密仪器包围的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如同被漂白过,嘴唇没有丝毫血色。氧气面罩覆盖了他大半张脸,胸口连接着心电监护仪的电极片,屏幕上起伏的波形和跳动的数字,是此刻证明他还在顽强活着的唯一证据。他的手臂上打着点滴,胸腔插着引流管,透明的管子里还能看到少许淡血性的液体。 他看起来那么脆弱,那么安静,与平日里那个嚣张跋扈、精力旺盛、仿佛永远也不会倒下的男人判若两人。 秦湍的手掌紧紧贴在冰冷的玻璃上,指节因为用力而绷紧、泛白。他的额头也抵在玻璃上,仿佛这样就能离里面那个人更近一点,再近一点。 他看着贺流毫无生气的样子,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几个小时前,他还对着这个男人声嘶力竭地怒吼,用最伤人的话语将他推开。而现在,这个男人却躺在这里,生死未卜。 巨大的悔恨和恐惧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求你了……”秦湍的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如同最卑微的祈祷,在空荡的走廊里弥漫开。他对着玻璃窗,对着里面那个毫无反应的人,近乎神经质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我不该对你发脾气……我不该说那些话……” “我不该摔门……我不该让你滚……”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他哽咽着,喉结剧烈地滚动,努力咽下喉咙里干涩灼痛的感觉,但那巨大的悲伤和懊悔几乎要将他撑裂。 “求你……醒过来……”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模糊了视线,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窗台上。“贺流……你醒过来……看看我……”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只要你醒过来……我什么都答应你……好不好?” “我再也不赶你走了……再也不对你发脾气了……” 他像是失去了所有支撑,身体沿着玻璃窗缓缓滑落,最终无力地跪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但他贴在玻璃上的手始终没有松开,仿佛那是连接他与贺流之间唯一的、脆弱的纽带。 他像个迷路的孩子,将额头抵着玻璃,肩膀微微颤抖,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在寂静的走廊里低低回响。 “求你……别丢下我……” 这一刻,所有的骄傲、所有的冷静、所有的原则,在可能的、永恒的失去面前,都化为了乌有,只剩下最原始、最卑微的乞求。 观察窗内,心电监护仪上的波形,依旧规律地起伏着,对外面那个濒临崩溃的人,没有任何回应。 只有那冰冷的玻璃,见证着这场无声的、痛彻心扉的忏悔。 —— 三天。 七十二个小时的煎熬,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滚烫的油锅里挣扎。 贺流觉得自己在一条漆黑冰冷的长河里浮沉,时而能模糊听到仪器规律的滴答声,时而感觉胸口被重物压着喘不过气,时而又仿佛能感受到一只微凉的手,小心翼翼地触碰他的指尖,或者听到有人在耳边低语,声音沙哑,带着他从未听过的脆弱和哀求。 他拼尽全力想要抓住那声音,想要睁开眼看看,但沉重的眼皮和涣散的意识如同枷锁,将他牢牢困在混沌之中。 直到这一刻。 一股求生的本能,或者说,是某种更深层的、无法割舍的牵绊,猛地拽了他一把。 他挣扎着,用尽了全身残余的力气,终于将那如同灌了铅的眼皮掀开了一条缝隙。 模糊的光线刺入,他适应了好一会儿,视野才逐渐清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雪白的天花板,以及挂在床边、依旧在规律滴注的点滴瓶。然后,他微微偏过头—— 看到了那个伏在床边、睡着了的身影。 是秦湍。 他穿着一件皱巴巴的衬衫,头发有些凌乱,眼下是浓重的、无法掩饰的青黑,脸色苍白,嘴唇干涩起皮。他就那样趴在那里,一只手还无意识地搭在床沿,离贺流打着点滴的手很近,仿佛在睡梦中也在确认他的存在。 他睡得并不安稳,眉头微微蹙着,像是承载了太多沉重的东西。 贺流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与难以言喻的暖流交织着涌上。他想开口,想叫他,但喉咙干涩得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能发出一点气音。 就在这时,仿佛心有灵犀一般,伏在床边的秦湍睫毛颤抖了几下,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清澈的眸子在对上贺流视线的一瞬间,先是茫然,随即是巨大的、毫不掩饰的惊喜,但紧接着,那惊喜又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覆盖了——是后怕,是疲惫,是三天来积压的所有情绪。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对视着,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和一种无声的张力。 贺流看着秦湍眼底的红血丝和那份沉重的疲惫,心脏揪紧。他斟酌着,用沙哑破碎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开口,生怕惊扰了什么: “你……” 他才刚吐出一个字,秦湍却像是被这个音节触动了某个开关。 他猛地坐直了身体,打断了贺流的话。他的胸口微微起伏,眼神直直地锁住贺流,里面翻涌着贺流看不懂的、激烈的情感浪潮。 “我受够了。” 秦湍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近乎破釜沉舟的意味。 贺流听到这四个字,身体猛地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又是这句话……三天前,他就是用这句话,将他打入了地狱。巨大的恐慌和失落如同冰水般浇下,让他刚刚苏醒的虚弱身体几乎无法承受,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充满了苦涩和认命。 他果然……还是不肯原谅自己。 看着贺流眼中瞬间熄灭的光和骤然苍白的脸色,秦湍的心脏像是被狠狠刺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勇气,迎着贺流那带着伤痛和不解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喜欢你。” 这四个字落下,如同平地惊雷,在寂静的病房里炸开。 贺流彻底愣住了,瞳孔骤然放大,难以置信地看着秦湍,仿佛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秦湍看着他这副傻掉的样子,嘴角扯出一个极其疲惫,却又带着如释重负的、自嘲般的轻笑。他重复了一遍,声音比刚才更稳,也更坚定: “我说,我喜欢你。”他顿了顿,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贺流宣告,“……也没那么难,不是吗?” 在经历了这三天如同炼狱般的等待,在亲眼目睹贺流在生死线上挣扎,在无数次悔恨自己当初的口不择言之后……他终于明白,那些所谓的坚持、骄傲、原则,在可能失去这个人的恐惧面前,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他害怕了。他是真的害怕了。 害怕再也看不到那双带着痞气注视着自己的眼睛,害怕再也感受不到那霸道又滚烫的怀抱,害怕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一个叫贺流的人,蛮横地、不讲道理地闯进他的生命里。 直面生死,才让他看清了自己的心。 原来不知不觉间,这个土匪一样的男人,早已在他心里攻城略地,占据了最核心、最无法取代的位置。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这个男人,还会继续在那里,生根发芽,枝繁叶茂,与他的生命紧密缠绕,再也无法剥离。 贺流依旧怔怔地看着他,巨大的惊喜冲击着他虚弱的心脏和神经,让他一时之间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只能贪婪地、死死地盯着秦湍,仿佛要确认这不是又一个虚幻的梦境。 秦湍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耳根悄悄漫上一点红晕,却强自维持着表面的镇定。他伸出手,轻轻覆在贺流没有打点滴的那只手上,指尖带着微凉的颤抖,却又无比坚定。 “所以,”他看着贺流的眼睛,声音低沉而郑重,“你给我好好活着。别再……吓我了。” 贺流感受着手背上传来的温度和轻微的颤抖,再看着秦湍那双终于不再掩饰情感、带着担忧和后怕的眼睛,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 他反手,用尽此刻能调动的所有力气,紧紧回握住秦湍的手。 千言万语,都哽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一个带着泪意的、无比郑重的点头。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温暖而坚定。 冰山终于彻底消融,露出了底下汹涌而滚烫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