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齐》 第1章 楔子 意识混沌之后,我听见那其娅的声音自很远处传来,太远了……而我,太疼了,于是我睡了过去。 是哭声将我吵醒的,“舒尔哈齐……舒尔哈齐……”一声又一声的呼唤,而后是一声又一声的对不起。 我听出是那齐娅,我的妻子,因为我听过她太多哭泣。 “那齐娅,不要再哭了,我们谁也不欠了!” 图伦城外,你星星一样的眼里不必再盛满无助与乞求,因为我是来带你走的。你不必再四处飘零,随波逐流,也不会再无人呵护。 那齐娅,你看着我的眼睛,我认定你是我舒尔哈齐的妻子,我身后无人,心不够狠,但我的爱,从来不曾干涸。 而你身后有我,我会为你遮蔽这世间的不堪,你的聪慧和体贴,不必再消磨在乱麻一样的人情里了。 或许在中原或许在草原,你我之间每一次的拥抱不会再因为任何事情,而忘记感受彼此的体温,致使拥抱失去意义了。 你我的婚礼或许不会再有长辈宾客,但有了最重要的东西——胸膛里同频共振的心。爱意随血液流遍全身,往后的岁月里足矣抵挡一切风雨,躯体不灭,热血不凉。 我看向你时你记得看我,你知道的,我嘴笨,常常词不达意,但我的眼睛,诚挚而热烈。 我舒尔哈齐也算幸运,一辈子总归知晓了一件事,那就是一定要让那齐娅做我的妻子,牵着她的手走一辈子。 那齐娅,别哭了,我再睡会儿,醒来我一定骑最快的马,来图伦城。 第2章 第一章 大明万历九年,辽东。 图伦城内,傍晚时分,没人注意那突然响起的箫声,大家都在为明天的一场婚礼忙碌,除了婚礼的主角,图伦城主尼堪外兰的女儿那齐娅。 她坐在梳妆台前,重复地梳着垂在胸前的发尾,眼神空洞没有焦点,镜中人泪流满面,而她丝毫没有察觉。 侍女雀儿推门进来,刹那间风雪灌进来,她手忙脚乱去关门的同时那齐娅倏地站起身打开了窗户,一瞬间在漫天风雪中迷了眼,所以可能是眼花,那齐娅仰头看见庭中枯树上,很高的地方斜靠着一个人,正在吹箫,大雪寂然,而箫声呜咽。 “姑娘哎……可不能开窗,屋里热,外面雪这么大,最容易伤风了。”雀儿急忙过来又关了窗户。 “树上有人!” “咋会,除了我,这天气树上连只麻雀儿都没有。” 无人在意。 许多人在这世上无人在意,更遑论许多人的心,那更无人在意。 第二天,是大年初五。 那齐娅的马车进了广宁城的辽东总兵府。 已经连续几个月白茫茫一片的土地上,有一座城,满城挂满了鲜艳的红绸,城中最气派的那座府邸,就连地上,都铺满了,那就像由红色铺就了一方温暖的爱巢。 这一切都是李如柏亲自张罗的,所以广宁城里,所有人都知道总兵的二公子李如柏有多么喜欢他即将迎娶的那齐娅夫人。 但是,由于没有他父亲李成梁的首肯,自行广发了请帖的李如柏只迎来了不到一半的宾客,尽管这样,府里还是相当热闹。 落日以后,雀儿偷偷溜达到前厅,本想看看姑爷的情况,却被正在同他们姑爷碰杯的年轻人牢牢抓住了眼球。 那是她在女真人里从不曾见到过的相貌,不同于这片土地上常见的硬朗厚实的好看人,这个年轻人怎么说……对,是清俊,异常清俊!上挑的眼尾,那应该是狐仙才有的。 他仰头喝下一杯酒,拱手示意后,微微点头,姑爷李如柏便转身去顾别的宾客了。 年轻人垂眸笑起来,莨纱面料的大氅上野狐毛领紧拥在他脖子上,厅内炭火又足,桌上炉火热气腾腾,他脸上起了一片红润,抬眼低眉中端的叫一个魅惑,随即他脱了氅衣,搭在手臂上,于是他又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为雀儿展示了他的宽肩蜂腰,可惜雀儿还没来得及多看,他便坐了下来。 他伸手拂了下眉毛,是雪融化后的水珠。 这时有人敲了敲雀儿的头,她抬头看见李府总管严肃的脸,立马缩下脖子,正好有侍女送酒水,她便跟着走了。 “怎么没见过你?” “我是侧夫人娘家的。” “哦,你不能去前厅了,京城里来人了。” “真的吗,谁呀,哪个是?京城可远了。” “不是一个人,是好几个人,听说他们的老爷姓张,是很大的官,比咱们老爷还大,所以老爷亲自去接的,”侍女旋即使了个眼色,坏笑起来,“里面有个人可好看了。” 入夜之后,宾客散尽,李如柏用冷水洗了把脸,去新房的一路上脑海里都是那齐娅的笑脸,那么美丽,那么可人,来到新房门前,压制不住地笑。 推门进去,烛火随风跳跃,他眨眨眼,那床上空空荡荡,哪里有新娘子,愣呆、僵硬在原地,脑子里嗡地一声…… 李如柏狠狠闭眼又睁眼,摇摇头,回过神来,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下人,无一不在提醒他:新娘不见了! 第3章 第二章 那齐娅似乎一夜之间消失了一样,在辽东势力大如李成梁父子,山海关外的土皇帝,都不能如愿找到他们失踪的新媳妇。 下午的太阳落到房顶上时,可能是听说了新娘失踪,觉得不方便打扰,也可能是东家没能及时作陪他们这些客人,京城来的一行人来向李成梁请辞。 李成梁惶恐开口:“是李某怠慢,还请多住些时日,几位公子昨日才到,舟车劳顿,今日就走恐怕身体吃不消。” 要不说是京爷,寒暄两句后,高傲的转身就走了,一个眼神都不再留。 “几位公子路上当心,李某下次进京一定亲自向张首辅及其他同僚赔罪。一路上有什么需要尽管向下面人开口,辽东的人都会行个方便。” 一前一后的两辆马车没有动静,中间的那辆,有人悠悠撩开帘子。 “李大人请回吧,不必感歉,家父向来事务繁忙,这不算什么,是我们几个小辈来看看如柏。” 那人边说边顺手摩挲着窗框上的一道剑痕,很新的一道,自然吸引了李成梁的目光,随即他的脸上有一些细微的不自然。 这边李如柏正带领着手下,以广宁城为圆心地毯式搜索着那齐娅的踪迹,辽东各个城主都收到了消息,不可谓不兴师动众。 可惜过了数天仍然没有消息。 元宵节这天,即将关闭城门时,有三辆马车出了山海关。 深夜。 已经连续数日,每天长时间昏睡的那齐娅醒了过来,这些天来每次醒来都会有人伺候她吃些东西,然后她又会睡过去。 有人取下她嘴上的布条。 “你是谁?”这些天伺候她的人,是个丫头,这人明显不是。 可惜眼睛也被蒙着。 举止间衣服摩擦悉悉索索声响起,有人扶着她坐起来。 那齐娅紧咬牙关,因为对方是个男人,“你到底是谁?” 依旧没有回答,此时车厢内光线昏暗,不然借着光,尽管薄纱覆眼,她多少能看见一些人影。 一只大手握住了那齐娅的手腕,此举让她浑身紧绷,心砰砰跳起来,对方给她吃的药让她全身都没有力气,如果现在他想做些什么,那…… 那只手往上了一些,将她的整只手握住,手背传来温暖而干燥的触感,在那齐娅因为紧张而急促的呼吸声中,她的手被牵引着摸到了一张脸,眉骨,鼻骨,很薄的唇,食指感受到了温热的呼吸,很清晰的下颌骨,他的耳朵很凉,毛茸茸的鬓角,他的头发在头顶梳了个发髻,木制的发冠发簪。 是汉人! 纵使她的脑子转得再快,也想不出有谁能在李如柏的眼皮底下将她带出来,这边还没想明白,那人忽然倾身过来,很强的压迫感,那齐娅能感觉到他离自己越来越近。 终于鼻尖碰到了鼻尖,害怕到极点的那齐娅眼泪瞬间流了下来,她与那人呼吸相闻。 察觉到她浑身颤栗,那人轻笑一声,身体往后撤了一些,手绕到她身后,将她眼睛上的薄纱取了下来,同时替她擦起眼泪。 眼睛很快适应了昏暗的烛光,那齐娅看到了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男人,正扯着嘴角,笑意盈盈,显然心情很不错。 低头,咬住他的手,恶狠狠地盯着他。 他没有拔刀,也没有扇她耳光,甚至都没有甩开手,只是随着她越咬越紧,眉头皱起来。 看来他不想伤害自己,那齐娅松口,静下来。 “我是采花贼,听过吗?明天一早就把你卖了。” 他往后靠到车厢另一边,懒洋洋地歪在那里,同他的语气一样吊儿郎当。 在她的注视下,他撩起了帘子往外看了一眼,那齐娅于是看到紧密排列的房屋,张灯结彩。 这里不是辽东! “带你来中原玩儿,怎么样?” “你……” “你可以叫我小舒,”那齐娅话没问完,他自顾自说起来,“中原人。” “我看你是个美人儿,刚好我身边缺个人陪,所以我带你来看看咱们大明辽阔的江山。所以你要乖,不然……” 那齐娅侧头,匕首擦着她的耳朵过去,深深扎进车厢。 看着那齐娅噤若寒蝉,缩成一只鹌鹑,他又笑出声来,过来拔走匕首,靠回去笑个不停,然后侧头看过来。 看着眼前的人,那齐娅恍惚,脑海中缓缓浮现出一个站在树上吹箫的人的身影。 那晚那个人,发现她后,放下手中的箫,也是这样侧头看过来。 第4章 第三章 “舒尔哈齐,你是个没有男人气血的可怜虫!” “舒尔哈齐,你太让人伤心了,我真是瞎了眼!” “舒尔哈齐,你对你的哥哥心存二心!” 脑子里有无数个人,睁着抢着说话,耳鸣的一瞬间,背后传来钻心的疼痛。 眼前寒光一闪,舒尔哈齐惊醒,看见近在咫尺的那齐娅手握匕首,正一脸惊恐地盯着自己。 舒尔哈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忙伸手向后背探去,没有两把冰冷的剑,也没有很深的伤口,一股又一股地往外冒血。 他重重地松了口气,才发现自己满头满脸的汗,重新睡回去,招手,那齐娅将匕首还了回来。 舒尔哈齐慢慢用袖子擦着自己额头上的汗,同时。掀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叫停了车。 “马头营。” 下车时那齐娅看到这几个字。 舒尔哈齐带着那齐娅走进一家客栈,照例要了一间房。 “两位客官是新婚吧?”老板娘笑眯眯地八卦。 “是在下未过门的妻子。”已经听习惯这个答案的那齐娅内心毫无波澜。 从他替自己摘下眼罩后,从此一路上只要有人问,他就这么答,从第一次的愤怒屈辱,到下意识反驳,再到后面懒得理,现在已经没有感觉了。 而且进入北直隶的永平府后,另外两辆马车就不见了,其他人也都不见了,只剩下这个自称采花贼的人和她朝夕相对,这使那齐娅更加谨慎起来。同时,逃跑的心思也活泛起来。 经过半个月的相处,她发现他睡得很不好,几乎一入睡就做梦,而且似乎都是噩梦,所以在他睡着时杀掉他的概率也变得非常小。 但是,那齐娅并不担心他会对自己的人身安全产生影响,因为,在这些相处的日子里,他除了占些话头上便宜以外,不但从不逾矩,而且礼数有加。 唯一令她不安的是他究竟要带自己去哪里,什么目的,所以,那齐娅为自己在这个人身边未知的结局感到无限担忧。 用过晚饭后,一个套间,睡在外间的舒尔哈齐在两人都洗漱以后吹灭蜡烛。 脱下厚重的冬衣,刚刚躺下,就听见那齐娅说:“我要洗澡。” 于是他又吭哧吭哧爬起来,叫人送水上来。 起初他并没有心思,奈何套方纹的隔扇透着暖黄的烛光,自然而然他看到了那道倩影。 无意识地吞了口口水,舒尔哈齐被自己逗笑。 “你没有偷看吧?” 质问声不大,但是脆脆的,他闭上眼,想起了那齐娅亮晶晶的眼睛,总是温柔地叫着舒尔哈齐,那时候她是他的妻子。 “何必偷看呢?我光明正大的看。”那齐娅惊鄂转头,他斜靠着门框,交臂歪头,勾着嘴角,眼里尽是玩味。 舒尔哈齐本想逗逗她,可看见她抱住自己缩在那里,嘴角瘪下来,一颗接一颗地掉眼泪时的同时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时,他突然就心疼了。 “别哭了,我只是吓唬你。” 后退,关上门,重新躺下。 “那你闭上眼睛,捂住耳朵!” 听着她带着哭腔的命令,舒尔哈齐无奈照做。 于是临街的窗户被打开他没有听到。 第5章 第四章 耳朵捂着捂着,舒尔哈齐不知不觉睡了过去,难得一夜好眠没有做梦。 第二天日头热热的光落到眼睛上时,舒尔哈齐自然醒来。 洗漱完,要了吃食上来,叫了几声那齐娅,她没有回应,心下一想,暗道不好,射出的箭一样蹿到那齐娅房间。 幸好,她还在,安安静静躺在床上。 不对!她从来都比自己醒得早。舒尔哈齐来到床前,看到那齐娅满脸的潮红,汗湿了头发,紧蹙眉头,嘴唇干裂,一摸额头果然发烧了。 感受到触碰,那齐娅醒了过来,豆大的泪珠顺着眼角流进发隙,口中不断喃呢,舒尔哈齐凑近了,听到一声:“额娘……” 然后不断重复:“我想我额娘,我想回家……”她的眼皮似乎越来越沉,像是烧糊涂了。 舒尔哈齐打水给她在额头热敷,直到她在啜泣中睡去。 看着那齐娅的病容,舒尔哈齐自责地一巴掌拍到自己脑门上,一刻也不敢耽搁,出门抓药。 来到药店,看那伙计是个半大小子,便连拉带拽,最后扔了五两银子,把坐堂的老郎中给带到了客栈。 可到房间一看——人去楼空。 在郎中的骂骂咧咧中,舒尔哈齐叉着腰杵在原地,最后梗着脖子对自己翻了个白眼。 但这世上最好使的东西,他如今有的是。 散财童子一样钱一路散过去,舒尔哈齐从临街及沿路的商贩口中大概知道了有几个男人带着那齐娅往京城去了。 对方拥有的是这世上另一样最好使的东西——权! 李成梁做官和光同尘,而且大方,李如柏又是他最疼爱的儿子,说实话,拖到今天才救走那齐娅已经在舒尔哈齐预料之外了。 往西走进入顺天府后,上了官道,行程快了很多,转眼间已经到了梁城所,继续北上经宝坻、香河,通州也近在眼前,很快就可到达京城。 李如柏虽因公事脱不开身,但早早安排好了京城府里的一切,只等那齐娅的到来。 那齐娅看完信,静静地坐着,说不上高兴,只是不再感到害怕,因为她与李如柏相识。 静坐中那齐娅又听到了箫声,条件反射地心里一紧,一路走来这箫声如影随形,或近或远,她悲观地想这声音就像一把架在脖子上的刀,又安慰自己想多了。 所幸,最后安全到达京城,见到了李如柏。 李如柏推了所有公事,到城外接那齐娅,一路上说着以后要带那齐娅去什么地方,吃什么,玩儿什么,给她买很多漂亮衣服。 “你只管安安静静地做我的娘子。”李如柏低头轻吻了一下那齐娅头顶的发,将她搂得更紧,“嗯……知道吗?” 那齐娅轻轻地点了点头。 到府门前,李如柏扶她下了马车,便一直拉着她的手,再也没放开,兴冲冲地介绍着府里的一切。 那是他们所畅想过的未来,属于他们自己的家中所有的一切。 太阳落了以后,有些冷,李如柏带着那齐娅来到卧房,下人伺候洗漱以后,两人坐在床边。 李如柏为那齐娅将鬓角的碎发掖到耳朵后,缓缓抬起她的下巴,喉咙不自觉吞咽了一下。 那齐娅能感觉到他轻微的颤抖,抬手将他的手抓住放下来,两手握住。 李如柏同她交颈相拥,随后水到渠成地侧头开始亲吻她的脖颈。 那齐娅闭着眼,他的手开始解她领口的扣子,她又睁开眼,看到一个动了情的李如柏。 那齐娅很矛盾,好在还是坏在,这时候有人来敲门通报。 “少爷,东北来人说老爷有令,要少爷现在就过去。” 于是这晚,那齐娅同脸色铁青的李如柏坐在院子里,任凭一大堆萨满法师给自己驱魔。 萨满鼓阵阵响起,伴随着清脆的铃铛声,那齐娅泪流满面,无人救十几岁的她于水火。 方位四角的炭火,熊熊燃烧,中间柴火的火堆,吐着猩红的火舌,热浪铺面而来,法师旋转的影子高到房顶,如同地狱升上来的罗刹。 嘈杂的噪音和丈高火焰,令人心烦意乱又眼花缭乱,那齐娅看着不断围着自己转的法师,脑子嗡地一声,然后世界忽然都静了,这时有个声音说:“跟我走……跟我走……”眼前只看见一个戴獠牙面具的人,面具下的那双眼睛像是狐仙。 鬼使神差,那齐娅抓住了他的手。 然后那齐娅只记得很混乱,大火,人声,刀剑声,惨叫声……但她只跟着那人一路狂奔。 第6章 第五章 李府的护卫一路追着逃出来的两人,更准确点说,是他们的少夫人和挟持她的贼人,七拐八拐,从戌时一直追到了子时,因着宵禁不能打火把,一路偷偷摸摸所以不时人仰马翻。 更夫打响三更的锣时,护卫终于在一个死胡同里将人堵了个正着。 护卫长卢二喘了口气,就招呼着兄弟们先给那贼人好一通拳打脚踢,这才将今夜的气儿顺下去。 后面的兄弟们围好后,卢二掏出火折子,吹着的同时立马换上一副笑脸:“夫人,您没事吧?” “谁是你家夫人?有病吧?” 听着这动静,卢二忙凑上前,火折子下一张煎饼一样的脸赫然出现在眼前。 这?这这这…… “你是谁?”这副尊容怎么可能是二公子娇滴滴的那齐娅夫人! “我是你姑奶奶。” “你!” “哎!我说这位爷,打我行,打她你得掂量掂量。” 卢二将火折子转向瘫在墙根的男人,才发现他是前街那个整天无所事事的冯付,浪荡子一个,看着他那鼻青脸肿却又很受看的脸时,卢二转念一想,暗自道了声倒霉。 “怎么打不得?你们二人在我李府门前鬼鬼祟祟,谁知道你们是何居心?” “大路朝天,怎么就成你们李府门前了?” 那女子始终拿鼻孔看人的态度,可不就和对门魏大人一个做派嘛!卢二心里有了数。 “我说,大人,这两情相悦、情不自禁不犯法吧?”冯付咳嗽一声,轻飘飘地说。 “不犯法你们跑什么?” “我倒要问你们追什么?” “你……” “大人,没什么事,我和她就先回去了。”冯付捡起地上的帽子,吹了口气,就戴在头上,搂着魏家小姐头也不回地走了。 卢二看着那花里胡哨的帽子,是气不打一处来,怎么就把他和萨满看错了。 话说两头。 这边那齐娅其实没跑几步,就被那人带着翻进了旁边的院子。 堂屋里生着火,他牵着那齐娅的手走进去,将门关上,摘下帽子扔进火里。 火焰一下子涨得老高,隔着火,那齐娅看着对面那人的模样,不知怎么的,笑出声来。 他也没什么反应,任凭那齐娅笑得弯下腰。 “你是谁呀?”那齐娅笑够了,起身背着手歪着头笑眯眯地问他。 他听到问题,歪了下头,伸出一根手指往上指了指,“上天派我下来带你逃走的。” “带我去哪儿?”那齐娅说着,坐下来,随手拿了根柴,拨弄起火堆来。 “你想去哪儿我就带你去哪儿。” 那齐娅抬头看他,他很高,面具下唯一露出的下巴,连带着下颌骨,一段不短的脖子,很好看,中和了青面獠牙的面具带给人的恐惧感。 “哈哈,是吗?” 他看着那齐娅笑靥如花的脸,火光照映下她本来就亮的眸子此刻更是亮得惊人。 于是他脱口而出:“是,我说过我是上天派下来的,所以会永远保护你。” “嗯,我信了。”那齐娅看着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可惜,那齐娅的笑容并没有维持多长时间,她的头最终低了下去。 于是这屋里除了火堆哔啵作响,还渐渐响起了人吸鼻子的声音。 他走过去蹲在了那齐娅旁边,将她扳过来,于是哭得头昏脑胀的她不自觉间已经靠在了他怀中。 在哭声中她断断续续地说:“我是个不孝的人。” “为什么?” “我阿玛把我送到李如柏身边,我却逃走了。” “那你呢,想跟着他吗?” “跟着他也没什么不好,他对我挺好的。” “那如果你以后遇到了你喜欢的人呢?” “我不知道。” “你为了你阿玛,那谁为了你呢?” 那齐娅闻言止住哭泣,从他怀中出来,盯着他的眼睛,嘴唇动了动,却又说不出什么来。 对视中,她伸手,指尖已经碰到了他的面具,却又停了下来,“会不会,明天你就消失了,像山里的狐仙那样?” 她的辫子乱糟糟的,这使她露出了十几岁孩子该有的稚气。 他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她便顺势闭上眼睛,他抱起她,将她放到床上,盖上被子,“那就看你是不是个好人了。” “如果我是好人那又怎么样?” “好人该为自己活!” 第7章 第六章 那齐娅第二天醒来,睁眼就看见他斜坐在窗台上,靠着墙,一条腿曲起来放置胳膊,一条腿随意吊着,晃里晃荡。手里不知道拿着什么,正看着窗外。 “好冷啊……”后半句,“一大早开什么窗”咽下去,因为这是他的房子,那齐娅额头和鼻尖凉飕飕的,小声说了句。 他闻言转过头来,那齐娅发现他换了个面具,木制的很薄,这回露出了嘴。 “晒太阳啊,咱们家很穷的,白天可没柴烧。”他开口含糊不清地说,那齐娅才知道他手里拿的是个饼。 玄色夹棉的直裰,黑羔合领青黛色裘衣,棉皂靴,怎么看都不像他说的那么穷吧。 正说着,一股北风过来,将他没有束起,而是扎在头顶的任由其垂下来的头发吹得飘起来。 他缩了下脖子,噗嗤一笑,跳下来,把窗关上,“起床,换衣服,要干活儿了,咱们家可是百废待兴。” 他出去以后,那齐娅扭头就看到了他放在床头的一套衣服,换上以后,走出去,正在扫院子的他看了一眼,就又笑出声。 “穿着中原的衣服,怎么还能梳那么多小辫子呢。”说着就扔下扫把,走过来,不由分说拉着她进屋梳头。 一番折腾后,他对他口中三小髻发型的最终成果很满意,那齐娅则觉得自己顶着一头的粽子。 “行了,干活吧。”他丢下梳子,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那齐娅忙碎步跟上。 于是这一天那齐娅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陀螺,一直不停的擦东西,桌子椅子、门窗、摆具,清扫犄角旮旯的小灰尘,呛得直咳嗽,他过来给她戴上一方面巾遮挡,“辛苦小姐啦。” 看着他笑眯眯的眼睛,那齐娅以为自己可以休息会儿了,然而下一秒他就打开柜子,里面堆满了碗碟。 才洗完来到院子想跟他说休息会儿,还没说出口,他就递了一把小铲子过来,“松土。” 一铲子下去冻土,那齐娅欲哭无泪,“冻上了。” “所以小姐要用点力。” “我……”那齐娅看着他无赖的样子,知道白说,于是铲下的目标变成了花株。 这回他倒是眼尖得很,才一铲子,他就凑过来抓住她,“这是很名贵的牡丹,等开了花能买个很好的价钱,你要是铲坏了,”他放开他的手,掏出油纸小心翼翼地包起植株上被她铲开的地方。 “我就把你卖掉!”包好后他回头,抬手点了下她的额头。 这话怎么好像在哪儿听过? 不过那齐娅此刻没心情想什么话,因为被他那可恨的周扒皮的嘴脸实在气得没法思考。 见那齐娅老老实实翻起土来,在后面也装模作样翻土的他,偷偷笑着,这世上哪有人会翻冻土,只不过是他爱看她鲜活的情绪罢了。 一天下来,那齐娅一沾床就进入了梦乡,将睡未睡时,她记得谁说:“我是上天派下来保护你的。” 假的吧,他可能不是上天派下来的,而是上天扔下来磋磨自己的才对,睡梦中那齐娅看到他回头咧嘴一笑,觉得自己认为得再对不过。 第二天,第三天,俩人终于将小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每间屋子也都打扫得一尘不染,生了火,任凭北风呼啸,自有一间瓦舍遮挡。 桌上铜锅滚着肉和菜,热气氤氲中,她说:“我叫那齐娅,你怎么称呼?” “舒……”止住话头,但看她睁大眼睛盯着自己等回答时,他忽然促狭心起,竭力压下嘴角,“叔叔,你得叫我叔叔。” “老登……” “你说什么?!” 看他不可置信的反应,那齐娅反手挡在额头,笑得趴在桌上。 就这样,在那齐娅的未察觉中,她和他居然稀里糊涂过起了日子。 “那齐娅,给,去试试。” 惊蛰这天他出去卖上山采来的草药,回来的时候顺便买了一套新衣服给她。 浅蓝过膝交领袄,暗绿马面裙,那齐娅接过换上,如今她已经能很熟练地梳各种中原女子的发髻了。 他出门很喜欢买东西给她,吃食、小玩意儿、胭脂水粉、衣服,什么好看买什么。 常常上了灯之后宵禁之前,让她戴上帷帽或者面衣,带她出去逛,花市昼如灯。 也会带她去踏青,策马扬鞭,衣袂纷飞。 这样的日子足矣忘却一切烦恼,所以几乎眨眼间一年多过去了,安稳能让人放心却也会让人失去警惕心,忘记自己尚还处在虎视狼环的境地中。 端午节这天,晚上出门时那齐娅和李如柏碰了个正着,平静如湖水的日子,乍起波澜,也许紧接着就是山崩地裂。 那齐娅不确定他有没有看清自己的脸,只是在匆匆一撇后,他大步追了上来。 第8章 第七章 代理服务器连接失败,请更换代理。 代理一代理二代理三代理四代理五 齐齐来源更新 文学城 第8章 第七章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