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毒炉鼎,但黑月光》
1. 云落成泥
“你是一本总攻文里的反派炮灰受。”
“主角是你师弟谢昀,天道庇护、天命之主,将在百年后与后宫团并肩飞升。”
系统笃定地说:“五十年后,你会死。”
“那时仙魔战起,主角重伤,你的炉鼎体质暴露,会被师门献祭给主角,受他采补而死。”
宗门内务司中,傅云记账的笔尖一顿。
“经过分析,你的最佳保命方案是:攻略主角,让他爱上你、保护你……”
系统话没说完,一道雷鸣贯穿天穹。
太一仙宗在这一瞬仿佛震动,天边灵云翻卷,金光破长夜。
一切和傅云无关。他正在内务司登记新到的一批宝物。
他身旁的弟子望向窗外,满是艳羡——
“想必是谢昀师叔在冲击元婴。二十五岁,元婴雷劫引动天地圣象,百年难遇啊……”
“嗯。许师侄,法器数量有误,你再点一遍。”傅云头也不抬,弟子讪讪收回目光。
抬头时,一道传音符不知何时已悬在空中。
声音直接灌入二人识海——“傅云。”
声如潭水落玉石,傅云迟钝几秒,反应过来是谁,立刻放下灵石,垂首敛目。
灵力在传音符上化成一行命令:“固元丹。送至青云殿。”
谢昀正是在青云殿中突破。
一旁的弟子眼睛瞪大了:随符箓一起传回的宝物,竟然有天品固元丹!
不知道是哪位积蓄丰厚的前辈?
“傅师兄,这等琐事无需您费心,我去吧。”弟子心思活络,既想为前辈做事,又想去跟那位天骄打个照面。
傅云抬眼看他。单看他下半张脸,像是白面书生,但往上看,一双浅瞳狐眼细长,深夜时分,直勾勾睨人……不免带了鬼气。
看得弟子心底发冷,咽下唾沫。
傅云道:“师尊有命,我需往青云殿一趟。李师侄,记录事毕后你自可离开。”
原来是青圣尊上!弟子应声,彻底熄了攀附的念头。
不是不想,而是青圣太遥不可及。
渡劫境第一人,长年镇守仙魔边界。圣人不理俗务,莫说一次送药任务,哪怕成了弟子,该被他漠视还是漠视……
比如眼前这位傅师叔。
傅云说:“再取十瓶中品固元丹。小师弟丹田广阔,三瓶仙丹未必够用,我代青圣峰提前支取。”
走出内务司,穿过廊道,此处无人,傅云依旧维持淡笑,眼神幽微兴味,像两点磷火。
攻略主角?
送药?
上次给谢昀送东西,还是十年前对方刚入门的时候,傅云端去一杯茶——洗灶台的水加茶末,用沾着泥水的树枝搅一搅,堪称集齐天地灵气。
结果被师尊发现了。
既然能千里传物,何必还让傅云送药?是忘了旧事,还是试探呢?
系统这时鬼鬼祟祟出声:“重要剧情来了!”
“原书中,你趁机给主角下毒,被青圣发现了。他暂时按住不表,等后期主角重伤,才要你将功抵过,自愿被主角采补。”
傅云认真听完。“多谢你提醒,放心。”
系统有些羞涩:“你是我带过最乖的一届宿主。”虽然也是第一届啦。
*
风雪如瀑。
圣殿上方灵压厚重,暴雪打着旋避让开,全压在殿外守卫的身上。
一道人影自风雪深处缓缓显现,身姿纤长,步伐却很稳。
“来者止步!”
守卫强撑呵斥,声音却冻得发颤。他是临时从外门抽调来充场面的,筑基修为,在这极寒灵压下连站稳都勉强。
那人渐近,相貌平淡,没有任何记忆点。他亮出一枚玉牌——内务司的令牌。
“辛苦师兄跑一趟了,”守卫依旧为难,“只是真人严令,谢师叔突破期间,不准打扰……要不,您将丹药给我保管?”
来人笑了笑,并未为难他,将药匣递出,客气道谢后便转身。
守卫暗松一口气,恭敬道:“师兄慢走。”
寒意浸透骨髓,他视线开始昏沉。忽然,一片暖意落上肩头——那人离去时随手一拂,竟化去了他铠甲上积压的冰雪。
守卫怔然抬头,只看见那道身影已没入茫茫风雪。
傅云孤身下山,回到住处。
系统在他脑中炸响欢呼:“宿主,你今晚没给主角下毒,咱们的攻略算是踏入正轨……”
傅云笑说:“我下了。”
系统:“啊?”
系统:“不可能,剧情说青圣在仙药上留了烙印,谁动手脚他都知道。”
傅云早有预料:“所以我提了几瓶中品固元丹。”
系统:“……”
傅云:“不是毒。是补药。”
很温和的补药,唯一作用是提神醒脑,但谢昀突破之后识海虚弱,不休息,轻则神魂受损,重则走火入魔。
傅云知道,护法的长老没有一个是药修,补药无色无痕无灵息,是傅云研究杂学多年自创的。
系统再次强调:“获取主角好感,是最简单的存活方案。”
傅云这时才问:“原剧情里我是怎么死的?”
“自杀。”系统压沉声音。
傅云:“我不可能自杀。”
系统:“……”未必。
剧情中傅云不愿被主角采补,反抗时伤了根基,被拖出来的时候更是修为尽毁,苟延残喘。
这还不够。主角闭关养伤的期间,后宫团中有人对傅云出手了。
作者给傅云的结局只是一句话:
【云落成泥,身化登仙路,春过了无痕。】
系统:“在原剧情里,主角后宫都过的很好,在和主角同行中遇到很多机缘,主角也经常分享宝物给道侣们……”
傅云笑着摇头:“不过残羹冷炙。”
他入门三十年,修为平平,宗门无心栽培。师尊常年在外,偶尔寄回灵宝,师兄们挑选过后才会轮到他。腻了。
傅云:“别人施舍给我的,为什么非要我收下呢?”
系统顿了顿,“我知道,你想靠自己变强,可炉鼎经脉堵塞,灵力很难运转,天生就不适合修炼……”
今夜万山载雪,夜窗如昼。
傅云看了一会儿月亮,打坐入定。
灵力在经脉中艰难运转,如钝刀刮骨。突然远方雷声炸响,天际金光暴涨,想来是谢昀突破成功了。
几乎是同时,傅云喉头一甜,默默咽回去血。
这是他突破元婴第三次失败,也是困在金丹圆满的第十年。永远都蓄积不满灵力,永远差一点……
不甘心啊。
金丹和元婴相隔天堑,踏入元婴,神魂才被天道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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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之后几十年,他和谢昀的差距会越来越大,大到连嫉妒都生不出的时候,他就该为谢昀去死了。
如果他能有谢昀的资质和机缘,会不一样吗?
如果傅云杀了谢昀,能取代谢昀吗?
系统看见傅云手上是血,嘴边是血,眼睛还有血,就这种情况,他还挂着一丝笑——走火入魔之相。
系统讷讷:“炉鼎是你天生资质,利用它接近主角,不丢人……现在这样,你不疼吗?”
傅云笑了,呵出的一口气凝成白雾,模糊神色中的扭曲。天才与天材,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既然我的价值在这具身体,不如我自己物尽其用。”
系统:“如何用?”
傅云:“反向采补,增长修为。”
系统不言语。
傅云继续:“我听闻,采补有两条路径。一是身体交合,化元阳为灵力;二是识海神交,窃取精元。”
“所以接下来,我要找到两样功法。”
“一是采补术。”傅云语速不疾不徐:“二是迷惑识海的功法,方便我进入采补对象的识海。”
系统后知后觉:“你想要我帮你。”
系统说它的权限只能接触剧情大纲,没有细节,更没法确定功法位置。
它能做的只是把傅云的方案上报主系统。“但我觉得主系统不会通过,”系统实话实说,“万一你提前暴露炉鼎体质,会更危险。”
“无妨。”
傅云牢记下系统给出的大纲,闭目沉思。
倏地睁眼,念出大纲中一句:“千藤古墟开放,谢昀误入秘境核心,得到特殊传承。”
“传说古墟中那位妖王,本命神通正是幻术。”
系统骇然:“你要和主角抢机缘?!”
傅云催动火符,烧毁全部纸张,一线火苗在他瞳孔中跳跃,恰似一刃锋芒。
“既是反派,有何不敢?”他笑说。
*
突破的异象渐渐平息,祥瑞之光没入天际。
护法的几位长老见谢昀气息平稳,境界已然巩固,含笑贺喜,相继离去。
喜讯迅速传遍全宗。天光渐明。
空旷的大殿内,谢昀独自盘坐于蒲团之上,倏地咳出一口鲜血。
他是五灵根,冲击关窍时灵力几乎耗空,极度虚弱,可几个时辰过去,还不能入定休整,以至识海震荡。
谢昀调息完,目光扫过案几上摆放的几个玉瓶。
“来人。”
一名值守弟子入殿即跪,“请师叔吩咐。”
“固元丹是谁送来的?”
“回师叔,是昨夜青尊遣内务司送来的。”弟子小心问道:“可是这丹药有不妥……”
“没什么问题,你下去吧。”谢昀挥了挥手,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温和。
殿门轻轻合上。
谢昀面上微笑褪得干干净净。
当然有问题。
虽然是深夜,但师尊怎么会绕过本峰去内务司寻人?
除非送药之人特殊,既归圣峰又属内司。
可现在丹药跟圣者绑定,没有确凿证据,谢昀不敢妄动。何况他也不确定,这是不是青尊对他上次妄言的惩罚。
“五师兄。”谢昀低叹:“已经十年不见了啊……”他笑时,案几晃荡,中品丹药的瓶身脆弱,齐齐碎裂。
2. 主角后宫
“宋长老,弟子申请卸任本次秘境的登记之职。”
傅云立于内务司堂下,声音平静。
堂上,宋长老眉心皱成一道深痕,“你另有要务?”
傅云微微躬身,“弟子也打算参加历练。”
千藤古墟开启就在一月后。
届时,各大宗门选派年轻弟子进入探索,各凭本事,各显神通。
旁边的赵长老笑眯眯道:“师侄啊,多给年轻孩子们一些机会,让他们好生交流、相互讨教,你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吧?”
傅云回以温顺的笑,说:“长老,其实我也刚好踩在年轻的尾巴上。”
“……”赵长老呵呵一笑,“师侄老成稳重,叫我都忘了你年纪。这些年你忙于内务,修炼难免耽搁,这样——”
他袖袍一拂,丹瓶落在傅云面前,语重心长指点:“这里面有五枚培灵丹,是我私藏,你尽管用。脚踏实地,固本培元,不比去一些危险的秘境效果差。”
宋长老淡淡道:“你刚晋升执事不久,许多事等待交接,还是留在宗门为好。”
内务司职衔由高到低,分了三层,顶端是两位司主,大乘期修士;往下设掌事长老和执事弟子若干;最低一层就是普通弟子。
长老们在那边劝告,傅云在这边假笑,岿然不动。
剧情中,宗门高层都知道他是炉鼎。
长老一唱一和,阻拦傅云进秘境,似乎句句在理,但傅云很难不猜想……是长老承了宗门意愿,有意养废他,方便未来献祭?
凡事往好处想,容易失望,往最坏处想,又处处是希望了。
赵长老的笑像油一样,敷在脸上,“师侄坚持要去的话,耽误的事只能由别的弟子顶上了。”
傅云不卑不亢:“谢长老提点。我若是能突破,也能接下更多外出任务,为宗门贡献更多。”
组队名单公布那天,不管是参加秘境的弟子还是围观群众,都盯着一支队伍看。
——谢昀带领的队伍。
队伍总共七人,无不是世家出身或小有名气的年轻修士,中间却夹着两个陌生的名字。
队伍允许先自由组队,余下两个名额由宗门分配,谢昀的队伍早早内定了五位天之骄子,剩下两个名额,是普通弟子争抢的焦点——投入贡献点,就可能获得跟天才同行的资格!
贡献点通过做宗门任务获得,任务越危险、评级越高,得到的贡献点越多。
一群人挤破头想结交谢昀,都没能成功进入队伍,其中不乏近来声名鹊起的弟子。
最终名单上却让人大跌眼镜。
“傅云是谁?”有弟子忍不住嘀咕,“是投了多少贡献点啊,居然能进谢师叔的队伍?”
“师妹入门晚,不知道也正常,这位不是师兄,也是师叔——他是青圣尊上的五弟子,入门之后要么闭关,要么在内务司,露脸很少。”
“所以……傅云是谢昀的师兄?难怪他们会组队呢。”
“不对、不对!”一人粗声否认。“他们二人虽同为尊者弟子,但一向没什么交集,关系疏远的很。况且傅云修为平平,入门三十年还困在金丹,成天混迹内务,疏于实战……”
话说到这里,关注几乎全到了傅云身上,弟子们不免质疑:
那凭什么傅云能跟谢昀师叔分到一队?
他在内务司经营多年,是不是……有些特别的门路?
告示栏百米外,宗门练武场边一处茶楼,傅云在喝茶。
很是焦虑:“宿主,要是长老听到这些风言风语,重新分配队伍怎么办?咱们必须跟紧主角啊。”
傅云是水木土三灵根,借茶雾练习凝冰术。薄冰在桌上覆盖开,只有几根发丝的厚度。
系统:“你这样显得我很像太监。”急皇帝不急。
“那很好,长命九千岁。”皇帝还很从容,练完水系术法,居然扎起来草人玩!一手操控木灵气,扎出小人的手,再操控小人自己往身体塞稻草……
小人完工了,傅云往它身上贴了一道符。
系统一扫,符纸背面的名字居然不是谢昀,是——傅云。
*
不管系统怎么焦虑,秘境开放的那一天如期而至。
傅云尽可能低调,坐在角落,闭目养神。
身前地板响起沉甸甸的脚步声,傅云抬眼。
来人名为许元,是傅云队友,说想切磋。
傅云笑着摇摇头,拒绝了许元。
许元面露不善。
他和傅云同为金丹巅峰,本就是来挑衅的:这几天风言风语传遍了宗门,都说傅云是走了后门混进队伍,许元年少轻狂,当众挑战,想叫傅云丑态毕露。
“请师兄指教!”许元话音刚落,几道灵咒朝傅云袭来。
——他不用灵力只用符箓,还是中低阶的,不至于伤人,但羞辱的味道很浓。
打斗引来附近弟子张望。
他们心里也正泛酸,想看傅云的实力。
带队长老在灵舟前端,和几名领队的弟子说笑,没有注意后方一角的小打小闹。
傅云用水墙术挡了几样低级符咒,只守不攻,水波中,他的语气更显沉闷温吞:“许师弟,我记得你家中不算宽裕,符箓价格不菲,还是省着用比较好。”
“师兄好多话,可敢和我正面一战?”许元见傅云避让,更坚信他懦弱,“输的人,要承认实力不济,自愿退出队伍……”
他再次调动符箓,想打破水幕,逼傅云应战。
数道攻击交织成网,眼看要将傅云罩住,他却像怕极了切磋,还不动。
便在此时——
一道剑光从旁刺出。
符箓纷纷化作灵气,消弭无形。点点萤光照亮这一隅,还没有来得及汇聚,就被来人周身剑气斩碎、吞没。
那是个肤色白皙、面容冷漠的青年,凤眼微微上挑,清冷中自带一分秾丽。
眉心有浅浅一道竖痕,长发高束,一点碎发都没有散出。淡蓝广袖外袍,缎面玄色里衣,头上长冠如鞘,身下蔽膝似剑,绣有暗纹,是一件防御法器。
通身气度如同冰魄寒玉,剑气也极冷,让人不由得避让。
——谢家公子,谢灵均。
也是主角后宫之一。剧情里写,这次谢灵均和谢昀秘境同行,两人确定了道侣关系。
修界仙门林立,世家称雄,谢家与王、慕容二家,并称三大世家,底蕴深厚。谢灵均正是谢家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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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的领头人。
看他冷漠严肃的神色,很难想象这人是火系单灵根,天生练气大圆满,今年不过二十岁,已经是元婴修士。
单看修炼速度,他甚至比谢昀更胜一筹。
不过抛开战力谈速度,就很耍流氓了——谢昀是个五灵根,每条灵根都修炼到极致后才会准备突破。书里估计过,他在元婴初阶就能越级挑战元婴巅峰。
修界从不缺少天才、奇才和怪才。
“灵舟上不准私斗。”谢灵均冷沉目光压向许元:“谁指使你动手的?”
他出口就是一顶大帽子,但许元不敢不回答,梗着脖子回:“没有人,是我自己想和傅师兄……!”
剑气搭在脖子上。谢灵均说:“我没时间叫长老来审讯,说实话。”
许元一个瑟缩,“我义兄在其他队伍,他贡献点很多,本来该和我一起历练,谁知道……”他恶狠狠瞪着傅云,好像这样就能扒下傅云的位置给他兄弟。
“队伍名单由长老确定,谁告诉你那‘义兄本来和你同队’?”谢灵均冷冷问。
众人也琢磨出不对,许元说的信誓旦旦……他从哪搞到内幕消息的?
许元的脸瞬间涨红了,谢灵均一点不给他面子,“这次是表兄领队,进入秘境前再生内乱……你们两位都不必留了。”
他口中的表兄只会是一个人,谢昀。
谢昀并非出身谢家大族,他的父母只是凡人,早就死了。谢灵均欣赏谢昀,才和人表兄弟相称,把谢昀纳入谢家保护。
众人交换视线,意思不就是进了秘境就能动手?
起先还惊诧谢灵均保护傅云,现在看,只是不想谢昀的队伍第一天就出乱子。
“旁门左道,枉费心机。”从始至终,谢灵均没有没有给傅云一个眼神。警告完始作俑者许元,他收剑,转身朝灵舟前方走,去和谢昀会合。
几步后,他听见后方傅云问许元:“你兄弟在哪支队伍?我和他换。”
这些都是内部协商和讨论,谢灵均不再管。
被些低级符箓吓到,这样软弱的队友,进了秘境也难堪大用。提前换队伍也好。
又走几步,符箓的灵光从后方照来。谢灵均有些意外:他才警告过,许元是疯了傻了,还不知道收敛?
“许元疯了不成,怎么又出手?”
“要是惹怒了灵均师叔……”
谢灵均听着背后絮絮叨叨的议论,心里一片漠然,许元还不值得他动两次手,也就继续朝前,准备直接上报长老,让许元滚出队伍。
接着响起的一道惊呼却让他停步——
“等等,许元被困住了?!”
谢灵均转身,视线穿透人群,锁定在压制许元的那人身上。
他一眼就看出,傅云操控的符箓是许元方才用过的——许元竟然被傅云用低级符箓反制了。
赢许元很简单,但能夺来低级符箓、还用它们胜过一个金丹修士,就不太简单了。
符光偏冷,让傅云的侧脸更显锋利,他似乎感受到谢灵均审视的目光,望过来,唇边依旧是一抹温吞的笑。
谢灵均眼瞳一凝,指节收紧,剑鞘与剑身发出极轻微的一声磕碰。他生出来几分战意。
3. 真假君子
不久前,傅云朝许元走过去,说要换队伍。
系统在脑中:【宿主,你真要退队?没了主角咱们怎么混进秘境核心!】
傅云心音从容:“演场戏罢了。”
面向灵舟上众人,傅云道:“内务司向来分工明确,秘境登记我全程没有参与,是另一位师兄负责。如果许师弟因此误会,那就再请长老重新分配。”
说罢,他径直往长老的方向去。
许元听到“长老”二字,心头发紧,下意识要拦傅云——绝不能闹到长老前!
长老代表宗门,弟子哪怕有疑虑,也绝不能当众质疑。
太一宗的弟子对宗门有莫大的崇敬,他们从小就养在宗门,学在宗门,受宗门供给,又奉献宗门,已经形成牢固的信仰,谁敢置喙,那就是万人之敌。
许元本意不是动手,只想拦住傅云,私下协商,谁知情急之下,他灵力微乱,攻击伴着几道符箓脱手,直袭傅云后心!
傅云好像早有防备,只见他袖袍轻拂,灵力散出,,数道符箓被凌空定住,随即指尖轻引,逆转符箓轨迹,反将许元周身退路封死。
众目睽睽之下,许元再攻击傅云不成,反被自己掷出的符箓逼得狼狈。
眼前事情闹大,另一名队友赶来阻拦,还没出手,傅云已经解决了。
他面露惊异:“傅师兄对符箓操控这样精妙,是入了符道?”
傅云敛袖,符箓完好无损地落回许元袋中,“只对浅显简单的符箓有涉猎,见笑了。”
这是实话。他这些年俗务缠身,高阶功法求而不得,只能反复研究宗门免费提供的基础符咒,几万遍练习下来,烂熟于心。被太一弟子不屑的“杂学”,对他却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简单的符箓,就让许元应对不暇。
如果傅云不配入队,那被他压过的许元呢?
许元被队友阻拦,又承受周遭或奚落或质疑的目光,他本就是浮躁之人,血气上头,竟继续道:“有本事不用符箓,堂堂正正再比一回!”
“许元!你冷静些!”
在许元叫嚣“堂堂正正比过”后,傅云沉默,缓缓扫过许元,眼神依旧温和,许元却打了个寒颤。
“可以。”傅云说:“但我修为浅薄,实战太少,怕出手没有轻重,伤到师弟。要比的话,还请立下生死状,发天道誓——刀剑无眼,各安天命,如何?”
许元哑声。
队友愕然。
面前温润乃至寡淡的师兄,就这样轻飘飘说出不死不休的话。
傅云言行干脆利落:“许师弟要是不打,就说你义兄在哪,我同他换队伍。”
许元还要再说些什么,一道剑气削断他嘴边的碎发,在嘴边留下血痕,位置和力度都恰到好处,不伤筋骨,但很疼。
谢灵均神色一如既往的冷冷:“许元,你可以走了。”接着转向傅云,这是他第一次给了傅云正眼,尽管无波无澜,“傅师兄,请你留下。”
周遭弟子哄然:谢灵均好生霸道!
傅云还未做回应,只听一声清朗的呼唤,破了这一方角落的僵局——“灵均。”
谢昀笑如清风,从灵舟前方大踏步过来,长老还要落后一步。他终于跟长老交谈完,来打圆场了。
如果说谢灵均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冷,那谢昀就截然相反。
初看谢昀,一定会被他那头天然卷曲的棕发吸引过去,再看相貌,谢昀眉浓眼深,大概是带了点异域血统。
面容俊朗,笑起来时露出一点虎牙,显得无害又真诚。
谢昀和谢灵均并立,耀阳伴冷月,天生一对,相得益彰。
傅云识得唇语,看清谢昀低语的是:“协调队伍是我这个队长的责任,许元心窄,万一你被他记恨,横生因果,我会愧疚……”
傅云有些失望:谢昀神采奕奕,看起来一点不被失眠影响,也没有走火入魔的迹象。
傅云跟师弟上次见还是十年前。
在展露天赋前,谢昀常常被同门嘲笑、欺凌,在练武场被围殴、卧房床单被泼冷水都是常事——毕竟他是个五系杂灵根,却能被青圣收作弟子,怎不叫人妒忌?
青圣是尊者,不会直接对小弟子出手,而且他把这些欺凌当作对主角的磨练,傅云看出师尊对小师弟的关注,刻意接近并关照谢昀。
一年后,傅云获得了谢昀一点信任,在他突破金丹的那天,非但没去护法,还引了欺凌的人干扰。
那可能是谢昀生平第一次突破失败。
谢昀不是什么善茬,十年间,欺凌过他的弟子陆续出了意外,非死即残……恐怕接下来就要轮到傅云了。
傅云思考得专注,目光不移,就像在凝视谢昀。他生得一双含情眼,对谁都是笑盈盈的。
放到现在,像是刻意向谢昀展颜。
谢灵均五感敏锐,注意到傅云对自己表兄超乎寻常的关注,眉头一拧,手指摩挲剑鞘更用力,到发红的程度。
谢昀哄完谢灵均,才面向面容煞白、战战兢兢的许元。
谢昀说:“你可以留下,但要征得傅师兄同意。”
许元脸很红,不知道是气还是羞,他朝傅云勉强弯腰,狗嘴终于吐出类人的话:“傅师兄,是我得罪了你。要我怎么补偿,说吧。”
傅云笑容和善,虽然说的是:“既然师弟认输了,照赌约,应该自愿退队。”
周围人的表情都有了崩裂。
谢昀亲自来调解队内关系,傅云不会听不懂……这是连谢昀的面子都不给啊!
观察谢昀反应,还是面无异色,没有失了风度。他面向傅云,说:“许元确实无礼,我代他向师兄再道歉。但秘境凶险,许元是火灵根,天然克制草木属性的妖兽,师兄能否宽容大量、退让一步?”
他看向傅云的视线澄澈干净,也极度客气陌生。
傅云回了一个客气的笑,而后垂落眼睫,貌似苦笑:“可我也在等许师弟一句退让。”
他袖口轻抬,把截到的符箓全部还给许元,人们的眼睛不由自主落在他手背上。
原本玉般温润无暇的皮肤,血痕翻飞,蜈蚣般狰狞。
人群中的议论再压不住:
“许元攻击人家两次,还没有一句道歉呢,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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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态度……”“是我在这,也要追究到底”“慎言慎言,长老和师叔们还在呢”
许元的道歉终于多了诚意,鞠完躬,给傅云递来伤药。这是他积攒了十多年的,不想今天全交出来了……
许元心疼的在滴血。
傅云不客气地全拽到手里。
接着环顾四周:“我受伤不重,用不完这些伤药。”
他把伤药匀出部分,给刚才劝阻许元、不慎被波及的几个弟子。这一举动赢得许多人好感,之后半天,傅云风评一转,从钻营取巧的懦夫,变成了“擅长符道、基础扎实、颇具风度的师兄/师叔”……
傅云回房。
系统再也忍不住:“……宿主,你把许元当狗玩呢。”
傅云对着水镜整理衣冠,镜中眼睛原本平静无波,突然泛出笑纹:“惭愧,让你见了我算计。”
系统全程旁观了傅云搞事。
那群弟子们怀疑的一点没错,傅云确实插手了队伍分配。在内务司这么些年,他还是积累了一些人脉。
但他不仅安排了自己进谢昀队伍,还安插了许元。
傅云心知肚明,自己没背景、没名声、没有实战履历,还得罪了长老,一定会被质疑。果然名单宣告那日,嘲讽声浪浩大。
傅云是个伪君子,是既要做恶事,又要好名声的。
许元就是他选中的棋子,出发前,傅云让内务司的人给许元透露:你的义兄本来能和你同队,是傅云暗箱操作,占了他的位置……
一步步引导许元挑衅傅云,再当众认输。
傅云用一场实战平定质疑,用许元的伤药收买人心。
在上灵舟前,傅云看过许元演武堂的对战留影,三年,两百零一场,三遍。
现在在这世上,最了解许元的就是傅云,他知道他急躁性情、家世背景、身法弱点……一切缺陷。
傅云并无丝毫惭愧。
许元的贡献点本来进不了队伍,他无知无觉承了傅云的恩,今天偿还,理所应当。
“还有件事……”
系统支支吾吾,傅云让它有话快放,系统小声说:“有个坏消息,主系统驳回了你反向采补的方案,坚持‘攻略主角’是最优方案。”
镜中傅云仍是在笑,但眼边笑纹不见了。
“刚刚我收到支线任务一:让主角对你有一个深刻的印象。”
“……”
系统弱声道:“往好处想,主角是个好人,虽然不记得你,但也代表忘了过去的龃龉,攻略还是很有希望的。”
傅云璨然一笑。“嗯,有理。支线失败的惩罚是什么?”
系统:“没有。我存在的意义就是让你活下来。”
傅云蓄势探向识海、尝试抹杀系统的灵力悄无声息散了。
系统毫无察觉,继续说:“未来,只要主系统判定和支线无关的辅助,我都不能提供。”
傅云道:“没关系,你只需要陪着我。”
系统说:“是!我会看着你活下来、比主角活得更厉害、更幸福。”
因为你才是我世界中唯一的主角。
4. “争风吃醋”
灵舟甲板上,弟子们各找队伍,聚在一处。
谢昀带头,队内简单自我介绍。三名剑修,攻守一体,近战有一位体修,远攻由火灵根的许元负责。
谢昀朝傅云颔首:“师兄擅长符阵,请在后方加固防御结界、扫清隐患,冲杀交给我们。”
傅云温润一笑:“自当尽力,不拖各位后腿。”
队内除了许元、傅云和另一个少年,其他人都是元婴修士。
之前看傅云和许元切磋,符箓用的娴熟,队友自然以为他有意修符道。符阵到底是外物,没有大量灵力支撑,都是花架子。
傅云修为偏低,灵力有限,因此在队友心中——说好听些,傅云的职责是协助,说不好听就是打杂。
当然,这些话不会说出来,叫傅云难堪。
任务分好,趁各宗门长老开启秘境的间隙,众人闲话起来。
队友中好几人都出身世家,彼此是老相识,插科打诨,气氛融洽。
其中的剑修、慕容家的小姐慕容雁有意结交谢昀,问:“队长,听说这次的妖兽很特殊,能致幻,我没接触过这方面的术法,有没有什么应对的妙招?”
相传千藤秘境是一远古木妖陨落后形成的秘境,孕育出变异妖植,受妖王残力浸染,能致幻、吸灵甚至攻击神魂。
越往深处幻象越强,因此秘境开放十年有余,核心仍旧是禁区。
谢昀笑道:“我准备了清心明神的符箓,到时分给大家。不过长老说过,只要灵台守真、心性坚定,幻象迟早化作虚妄。”
“放轻松,”他眨眨眼,“说不定能看到有趣的东西?”
“那我希望能看见我未来的道侣!”旁边一娃娃脸少年接话,他是队内唯三的金丹之一,才十六岁。慕容雁笑他:“没出息,好歹也幻想下你未来的本命剑啊。”
师弟师妹们说得热闹,笑声不断,傅云有一点很浅的触动,但稍纵即逝。
理所当然的自信,无畏无惧,对未来的憧憬……这些东西他很久没有过了。
对他来说这次秘境不是历练,不过偷得一线生机。
慕容雁觉察傅云被冷落,笑着递来话头,“傅师兄参加这次秘境,可有什么特别的打算?——扬名立万,收妖宠,悟道心什么的?”
傅云温吞笑笑:“能活着出秘境,提升些许修为,我就很高兴了。”
慕容雁心想,果然,傅云个性求稳,安排在后方协助刚好,如此前中后都有人手……队员各司其职,谢昀不负队长之名。
大家说笑着,直到看见一个人走过来,才都正色。
那人是负责接引的太一宗长老。
通道已开,长老最后叮嘱:“你们各自配有我太一的弟子玉牌,与神魂绑定,可随时你们的传回情况,遇见生死危险也不必怕。”
众弟子面露崇敬,傅云随大流地行礼,心里却恨不能砸了玉佩。
玉佩是他逃离宗门的一大阻碍。
没有大乘以上的修士辅助,根本无法解除绑定、摆脱追踪。自己私下解除,要么神魂受创,要么惊动宗门。
一天后。
“嗤——!”
数道剑光与妖血交织,幻化成一场胭脂色的雪。
待到血雨落尽,才能看清谢昀那张朗然面容,以及他身旁无所波澜的谢灵均。
二人已经不知道搭档过多少次,默契到极致,剑影几乎融为一体,难分彼此。那头实力元婴境的藤妖首领,在二人合击下活不过十招。
剑气交辉,一寒一炽,不等其他人出手,已经扫清前路。
慕容雁爱剑,不禁低低赞叹:“真如日月同辉!”
不止她在观摩,傅云同样。
剑光撞进傅云眼中,他瞳孔微微扩张,手不自觉合握。
只抓到薄薄几张符箓,掌中发空——傅云还没有本命剑,偶尔练习剑术,借的是宗门的普通铁剑。
太一尚剑。三十年前傅云初入外门,也满怀憧憬,想拜入剑道尊者的弟子门下。阴差阳错,在那场决定他去向的拜师大典上,他撞见了亲临的剑尊楚无春。
楚无春一语道破傅云:“困于俗务,难成剑心。”
傅云确实庸俗,他一进外门就打听长老,三年间刻意逢迎,为了换一点资源、多得几句指点。
他视楚无春为尊长,又被尊长一句话否了所有……傅云从此深恨楚无春。
这样一位不近人情的尊者,却公开指名过让谢昀拜他为师。
谢昀婉拒,入了青圣峰,几年后,剑尊收谢灵均为关门弟子。不出意外的话,百年后太一会多两名剑道尊者。
傅云拆解两人剑招,直盯得眼睛发胀发痛,有什么东西快溢出来。不是眼泪,是欲望。
“纯钧,接着。”谢灵均称呼的是谢昀的剑名,剑修间常用剑名称呼彼此,以表尊重或亲近。
谢灵均剑尖一剜一挑,价值不菲的元婴妖丹就被随意抛向谢昀。
大仙门常常垄断秘境,弟子所得仙材地宝,五成上交宗门,五成可以自留,队伍内再行分配,一般谁击杀妖兽,大头就归谁。
谢家自有资源供给,区区元婴妖丹谢灵均看不上,不如给谢昀。
慕容雁看着看着,诡异一笑:“二位感情真好啊……”
队伍中各人各有目的:慕容雁想来结交谢家二人,同时观摩剑术;体修受慕容家雇佣,其实是来护送慕容雁;娃娃脸来长见识;许元单纯凑数。
傅云只为跟踪谢昀,探到秘境核心,能避战就避战。
因此秘境前期这两天,谢昀谢灵均开路、其他五人旁观,倒还成了常态。
傅云不知道的是,队伍中早有交际的三人——慕容雁、她师弟、娃娃脸少年——时不时互相传音——
【傅师兄怎么老盯着昀师兄看,难道……】娃娃脸露出一个八卦的笑。
【人家就不能是学习剑招?】
【主要是喜欢昀师兄的人太多了嘛!】娃娃脸叫唤:【就上个月,我和他修同一门剑术课,知道我帮人转交了多少情书吗?五十二封!可惜都被谢灵均一剑绞烂了】
【说起来,灵均好像不怎么喜欢傅师兄,这两天都没说过话】
【众所周知,谢灵均仰慕昀师兄……】
结界内顿时回响意味不明的啧啧声。
【不过仰慕未必是爱慕吧?听说他们剑尊峰都是和尚,进阶元婴第一件事就是闯合欢宗】
【我证明,不是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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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阎王十八闯合欢,出来时衣袖不乱,一句“天下道法如过江之鲫,唯剑是江海”,养活了多少说书人】
【……冷阎王什么鬼?】
【听说是合欢宗给灵均取的爱称】
秘境早晨乳白雾气厚重、湿润,黏在皮肤上,常常有甜腥气萦绕口鼻。
好在正午时分雾气会减弱,加上有剑气和火灵开路,几人先于其他队伍把秘境外围探了个干净。
按照谢昀提前的安排,傅云和娃娃脸垫在最后边。
杀了藤妖王后,遇见的多是些低阶妖兽,不过几人都不敢松懈——越往深处,林木越发幽深,妖兽攻击方式也越诡谲。
脚下苔藓突然变成流沙质地,踩上去就完蛋;头顶垂落的根须突然变成毒蛇,掉在肩上;又或许,四周的沙沙声不是风吹叶动,也许是能钻入耳鼻的毒虫……
娃娃脸捏死了一只蚂蚱,烧熟了往嘴里塞,含糊不清说:“会幻术的妖兽在哪欸?”
他的火符是找傅云借的,几天相处下来,他觉着傅师兄人还不错,好脾气好说话,所以隔空逮住又一只蚂蚱,递给傅云:“师兄,好次!”
傅云一边想怎么找幻术妖兽,如何榨干谢昀战力……一边帮娃娃脸烤熟了蚂蚱。
娃娃脸被投喂的很满意,想秘境后可以问傅云要不要来他家当客卿。
组队名单公布后,他家族就把傅云背景摸清了。傅家凭一低阶传承发迹,后又靠联姻绑上太一的附属宗门,明明家族子弟和奴仆大半凡人,对外也敢称仙家。
和凡人牵扯,代表无穷无尽横生的因果,修炼必不可能大成,只有邪修或小门小户为之。
“前辈干架我吃饭,前辈干赢我加餐,前辈摸鱼我烤鱼……”娃娃脸哼小调。下一秒,嘴里嘎嘣的响动停了,变成一声:“草!”
是真的草。
大妖从草中窜出,逼近大乘期,已经开了灵智。足足过了几个时辰,木妖才哀嚎死去。
体修受伤最重,胸前伤口能看见骨头,慕容雁和娃娃脸紧张地为他护法疗伤。
不过片刻,谢昀气息恢复平静,脸微微泛红,更显出他神清目明,光华慑人。他收剑入鞘,不知怎的,看了后方的傅云一眼。
傅云几乎没出力,全程旁观,习惯地回以友善、钦佩、赞赏的笑,还快走了几步,递去伤药。
至于有多少真心,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演的太好,落在旁人眼里就成了百分百的、碍眼的真心。
谢灵均摩挲长鞭,直到指腹磨出血——此前他嫌恶藤妖汁液恶心,遇到弱敌都不用剑,只用备用的长鞭。
他对傅云很不满。
这几天对方的惫懒他全看在眼里,早就想警告。关键傅云偷窥谢昀很多次,今天更是毫不掩饰……那眼神叫谢灵均很不舒服。
他一声冷哼,鞭子朝前甩过去,用了五六分力气。
是警告,也是刺探傅云实力。
长鞭尖端好像蝎尾,灵活地绕过谢昀,直袭傅云面门!鞭梢离他眼睛不过咫尺,劲风刮得他发丝扬起。
傅云竟徒手握住长鞭。
掌心几缕鲜红迅速渗出,他恍若不觉,手顺势挽几圈,同时催动灵力向后一拽!
5. 杀尽春色
谢灵均不料他这般反应,神色冰寒中夹杂兴味,正想顺势大步踏前,真和傅云交手——
一股劲风贴着他后背过去。
谢灵均甩出剑气,朝腥风来的方向贯去,回头一看,被剑气贯穿的是那木妖。
——木妖竟是装死,蓄力发出了最后一击。
傅云提醒谢灵均躲开了这次突袭。
木妖再度攻来,可下一刻,它根脚下四方同时开裂,形成深坑,困住木妖。
谢灵均:“这是……”谢昀说:“驭土术。”
最基础的五行术法之一,但要想避开狡猾的树妖,控制它附近如此大范围的土石,还避开所有人,难度远超想象。
陷落的木妖被彻底绞杀。
众人往后方看去。
傅云依旧站在战场之外,相比泥血满身的队友,他衣不染尘。
这几天队内早发现他避战,不是没有意见,只是按下不发。
可今天的土阱着实巧妙。
众人惊愕交加,眼神复杂。
谢昀说:“五师兄改良后的驭土术,很有意思。”
傅云一派从容地……咳出一口血。
“情急之下胡乱一试,幸好奏效了。”傅云脸上并无多少痛楚之色,只是嗓音比平日更轻。“吐血是因为土阵灵力消耗……不妨事。”
他又咳一声,掩面的袖口处有血色,清瘦的腕骨上方,可以看见鞭子缠绕出的红痕。
队友关切傅云之余,纷纷偷瞥谢灵均。
唯独谢昀依旧注视傅云,总是和煦的眼眸里,此刻尽是探究,或者说,审视。
傅云的目光与他在空中撞了个正着。
两人俱是一愣。几乎是同时,他们脸上绽开了一个笑容。
都是和煦友善、温暖如春……如果有人细看,会发现他们的笑十分相似,嘴角眼角弯弯,瞧着都是万分真心。
谢昀上前一步,对着傅云郑重躬身,“师兄以德报怨,术法精妙,回宗后昀一定如实上报。”面向队友时,谢昀神色一凛,沉声道:“灵均。”
最后以谢灵均简单道歉、给药给钱收场,但看他神色,想来没有任何愧疚,也没有破财的心痛。
系统怀疑夹杂兴奋:“宿主宿主,你在扮猪吃虎吗?”
傅云又咳一声:“我是真吐血。”
“……打不赢咱就躲,干嘛还帮谢灵均?”
“因为没躲过去啊。”傅云苦笑兼有冷笑。谢灵均那鞭子太狠了,傅云不想正面交战,只能启用了提前布置的土阵,转移谢灵均注意,但也因此灵力大耗。
还是太弱了。
敌人随手一击,就让他不得不暴露一张底牌。
体修受伤比较重,刚好天色也暗下来,队伍干脆停下,原地休整一晚。
傅云的驭土术着实惊人,队伍称呼“傅师兄”多了些真心的敬意,最后协商,木妖妖丹居然全部给了傅云。
傅云不推辞。
娃娃脸对术法很感兴趣,请教傅云许多,但傅云一停下,他也顺势住口,再不像几天前那样缠着傅云闲聊。
没人不喜欢被恭维尊重,傅云尤其。但短暂的满足后,他隐隐感知过后会有更大的麻烦。
比如——
系统激动播报:“支线一进度动了!”
支线:攻略谢昀。支线一:让谢昀对傅云产生深刻印象。
也就是说,谢昀到今天才对傅云有了一丁点印象。虽然进度缓慢,系统还是盛赞傅云天生就是攻略的好苗子。
傅云扯出一个凉飕飕的笑,“主角对我有了印象,是认为我‘以德报怨’,像个蠢货,还是想起刚入门那会儿的事?比如我看他筋骨硬,故意推荐他练鞭子,结果他自己缠死了自己……”
系统:“……你真的只和主角处了一年?”
傅云:“一年零两个月。”
系统:“那我怎么感觉,你已经得罪了他一辈子?”
傅云:“不只得罪主角,我把主角后宫也得罪了。”
提到谢灵均,系统突然想起来:“今天你和谢灵均互动,触发了他的补充剧情。”
傅云:“说。”
系统:“谢灵均,前期倨傲,后期家族被人算计,叛出正道,全族黑化。”
读到下一页,系统沉默了。
“……谁想勾搭主角,谢灵均就暗中杀人,再用化相符假扮对方接近主角,当作情趣的一部分。而对有背景的情敌,他就联合其他后宫打压。”
系统呜呜呜咽:“怎么不攻略主角是死,攻略也是死啊?”
傅云充耳不闻,尝试入定,开始吸收妖丹灵气。
如他所料,还是失败。
临近大乘期的妖丹灵气也不够冲破瓶颈,傅云需要更多灵气,更多大乘期乃至以上的辅助……
他必须弄到采补功法。
除了被主角注意到,第二个麻烦很快来了。
第二夜,谢灵均向傅云邀战。
傅云烦不胜烦,有心彻底解决麻烦,应了下来。队友还在静修,两人共同来到营地附近一处高地,
谢灵均直接祭出了自己的本命灵剑,说:“请师兄出剑。”
“我不习惯用剑。”傅云不管心里怎么骂,面上总是笑盈盈的,“灵均师弟,既是你来讨教,该不该答应我一个条件?”
谢灵均:“直说就是。”
傅云抬手指向远处悬崖边一株在月光下散发着莹莹微光的灵木:“我要那株‘月华木’上,生得最高、最好的那截树枝——做我的剑。”
谢灵均面色稍沉,以为他说笑,傅云只是笑看他。
眉淡瞳浅,眼神像蒙着一层云雾,这是一张哪怕在笑也有悲相的脸,不自觉就想他有什么故事、期许和苦衷。
谢灵均沉默片刻,足尖一点,掠向悬崖。
他取回那截月华木的最高枝,抛给傅云。紧接着把灵力压到金丹境的范围,以示公平对战。
傅云接过树枝,在手中掂量了一下,木枝覆盖一层泥壳,变得不易削断。他微笑:“请。”
秘境常年萦绕雾气,但今晚的月光格外亮,剑光亦然。
谢灵均势不可挡,以攻为主,一剑刺出,带着破空之声。傅云步法腾挪,只避让,不进攻。
时而点地,在身前升起一面薄土墙,又被剑气瞬间洞穿;时而挥洒,细密的水珠弥漫四周,试图干扰谢灵均视线,可剑气瞬息蒸发水珠,雾散开后,底下一双逼近的凤眼。
谢灵均眼中有失望。
傅云用了水、土、木三系的基础法术,但都是小伎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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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始终不正面进攻?是胆怯?
难道傅云能用低阶术法制敌,果真是因为运气?
谢灵均决定动用更强力的剑招,或是快速结束无聊的战斗,或是逼出傅云真正实力。
灵力汇聚,剑身嗡鸣,气势陡增,就在他新力将发未发的最关键瞬间。
脚下站立的地方骤然软化、塌陷!谢灵均眼中爆发出兴奋,悬空一点,将要脱身——
他看见傅云朝他一笑。
谢灵均倾身攻来时,傅云布下的凝冰术无声无息,让雾气变作薄冰,覆盖谢灵均鞋底。接着手中法诀一变,枝条变得柔软,一缠一引——
谢灵均脚底一滑,剑势滞涩,手腕又被柔劲一带,失了重心。
可惜他早有防备,很快稳住身形,剑气爆发震碎了冰霜,下一瞬,傅云被逼至树干边,一点寒芒直指咽喉。
月下,谢灵均持剑静立。
傅云仰面与他对视,他无奈笑笑,容色苍白,“灵均师弟,你的剑气真冷啊……能不能撤下剑呢?”
谢灵均就当他认输,依言放下剑,问:“这里是悬崖石壁,没有沙土,你是怎么让地面开裂的?”
心脏却忽然一紧。
又来了!刚刚才体验过的坠落感裹住心脏,脚下地面再度裂开,等谢灵均站稳,眼前骤白——月华树上百枝条生长,垂落眼前,遮挡视线。
谢灵均斩断枝条。
可已经晚了。在他眼前,一根月华枝、他折给傅云的那根枝条,已经抵在喉结,划出一条长长的口子。
谢灵均闻到了血腥味,然后才是迟来的痛感。
“我赢了。”傅云不为偷袭取胜而羞耻,他刚才有说过一句认输吗?
谢灵均面色一凛,方才傅云接近时,他感知到了很重的杀气。但随傅云弯眼一笑,一切又仿佛是谢灵均紧绷下的错觉。
傅云这时才解答谢灵均的疑问:“我用的并非驭土术,而是木系术法。”
“月花木长在石壁上,根多且深,洞穿了石壁内部。”傅云说:“我用木系灵力催动你脚下某条树根生长,破开石面。”
树枝向上,点在谢灵均绷紧的下颌。枝条上,莹白花苞初绽。
“赠你一枝春,化一化身上寒气,”傅云悠悠吐出一个称呼,“冷……小阎王。”
“冷阎王”是谢灵均的绰号,傅云戏称前还加了个“小”字……
花枝近在咫尺,谢灵均甚至瞧见傅云指上泥痕,他的表情原本是冷,现在还多了僵。
那僵意从他唇角开始,迅速冻结了整张脸,他挥开枝条,动作间气流卷着几片花,从傅云掌心飞到他身侧。
谢灵均剑气震碎花瓣。
他僵硬的脸重回冷淡。
“今晚的指点我记下了,储物袋里有几样仙阶灵宝,师兄可任选三样。”
谢灵均把自己的储物袋扔给傅云,话锋陡转:“但望你今后自重,莫再这般……轻佻。”
“对我是,对我表兄更是。”谢灵均点破这几日傅云的凝视,说:“暗处窥探,不是君子所为。”
傅云面不改色:“可其他队友也在看。”
谢灵均说:“却不像师兄这样,日夜都注目。”
傅云问:“你若是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6. 杀人夺宝
谢灵均直直注视傅云,没有委婉,更无心虚,他发现自己说不过傅云,就不再废话了。
巧言令色,口舌之争,毫无意义。
这一战到底是傅云险胜,虽然这个“险”是阴险的险,不过,兵不厌诈嘛。
傅云要了谢灵均储物袋中治愈灵宝,加上十多瓶伤药。谢灵均却皱眉:“这些怎么够。”随即取下自己深蓝色的剑穗。
这是一件防御法器,可挡大乘修士全力一击。
“哪天师兄想清楚,凭剑穗来谢家,我一定还今夜指点的因果。”
傅云手已经伸出去,口中很客气:“我拿了,你的剑柄就空了。”
“师兄不必管,我还有很多剑穗。”
虽然送给傅云的这剑穗是他最喜欢、用了最久的。
谢灵均想了想,又说:“你身形灵活,很有巧思,适合一些敏捷的剑法。符阵修大多基础不牢,耐力不够,上限已定,而剑道攻防一体,远近皆备。还望你择道谨慎。”
……最烦年轻剑修了。
傅云皮笑肉不笑地“嗯”了声。听起来更像一声冷哼。
到这里,谢灵均和傅云已经无话可说,他正要离开,被傅云拦住,“灵均师弟,我也有一句话送你。”
谢灵均这种人,你不赢过他,就不配指教他。但你要是赢过他,哪怕说的是狗屁,他也得臭着脸听完。
“不是所有人都有路可走,”傅云说,“也不是所有人,都要和你同路的。”
几个呼吸后,谢灵均说:“我记住了。”
人走后,唯余风和花和月。
打斗的时候发冠松了,傅云解下来抛开,木枝用水灵洗净后挽在发间,固定好,就开始清点战果。
谢家不愧是大族,伤药和法器都是一等一的好物,傅云越看越愉悦,木枝发簪感受到他心情,花瓣绽开更多了。
忽然听见后方响动,傅云手上动作一顿。
有脚步声自他身后响起,谢灵均去而复返,“傅云师兄,营地东南五百米有异动,灵力波动异常,恐有变故。”
他下巴一抬,示意傅云跟他一起前往查探。
谢灵均大步在前,傅云落后几步,瞥见前方人光洁的脖颈,忽然偷袭出手,可惜对方境界似乎比他高,受了一击只是闷哼,没有重伤。
谢灵均惊诧恼火地扭头:“傅师兄,这是什么意思?!”
傅云已经逃遁出数米远,他心道,那小子可不会叫我傅师兄。
谢灵均要么直呼“你”,要么称呼“师兄”,连姓氏都懒得带。
不过这只是个辅助判断,关键在对方干净的脖子。
傅云划破过谢灵均的前颈,但这种小伤谢灵均一般不治,更别提去疤。
幻象消散,原地显现出一个身着月白纱衣、面容妖冶的男子。
灵力形成屏障,拦住傅云去路。
傅云看他周身灵力流动——元婴境界,但气息浮动,很不稳固。
秘境有各宗弟子共同历练,傅云观察男子言行举止,揣测他身份:“合欢宗的人?你要采补我?”
男子刹那间掠到傅云身前,“什么采补,是双修……今晚月色正好,小友何不与我共修欢喜秘法,共享极乐呢?”
傅云眼瞳一闪。
男人说话时配合媚术,听得人心驰神迷,傅云挣扎片刻,还是不抵引诱,不由自主地靠过去……
男人笑容更深,可不待他把人捉来。
一刃灵光掠向男人脖颈要害,等他躲闪后再抬头,傅云已经到了数丈外。
可惜金丹元婴差了一个大境界,傅云堪堪放出求救的灵鸟,自己没来得及逃出,男人已经截住他去路。
男人:“怎么挣脱我媚术的?”
傅云借闲谈拖延时间,“可能是因为你太丑了。”
男人怒笑:“好一张利嘴!本想用你一次,再给你个痛快,现在嘛……就做成人彘,只留你一根舌头!”
“合欢宗竟然出了你这等邪修!”傅云大义凛然喝道。袖中留影石一闪。
男人笑问:“邪修又如何,如今五仙门,哪个不是踩着累累尸骨上位的?仙门牌匾与婊子牌坊,也没什么分别!”
傅云身法灵活,只闪不战,惹得合欢宗弟子大为恼火,连声骂“鼠辈!”
他们一躲一追,已经到月华木附近,傅云微微一笑。“你看看你身上呢?”
男人怎么可能低头,攻击不停,直取傅云丹田要害,傅云避不开元婴全力一击,身形一颤,呛咳出血来。
男人见他虚弱,这时才抽出一丝灵力去探胸口。
在他背后蛰伏许久的木枝感知到异源的灵力,瞬间贯穿了他。
男人缓缓低头,看着自己胸前透出的血木枝,还有……一只手。
傅云也没想到这修士这样弱。
他想要捏碎金丹,却发现空无一物。男人告饶道:“好疼……别搅啦,我只有筑基,是靠采补暂时提了修为……”
傅云轻叹:“采补之术,到底不是正道。”
男人笑了:“不愧仙门人士,说的好轻松!你可知我生来就是鼎奴,不是入了合欢,早死在人屌上了……”
他的笑容绮丽又凄厉,傅云一闪神,而后扇了男人一巴掌:“别再对我用媚术。
“为什么盯上我?”合欢宗虽然行事浮夸,但还不敢直接对上大仙门。
男人嬉笑:“因为你好看啊。骨相好,死后的骷髅也一定漂亮。”
傅云依旧平静:“交出采补功法,我免你搜魂之苦。”
男人不再笑了,面上闪过恐惧、挣扎和犹豫,最后落定为平静。
“宗门对我有恩……不要多说,你动手罢。”
傅云手覆于男人额顶,在他只剩最后一点气息时——搜魂。
大量杂乱信息与记忆碎片涌入脑海,傅云无所动容,从中摘出一篇篇采补秘法。
可惜这弟子是半路出家,没能接触更高阶的采补术,他受不住搜魂,记忆逐渐混乱,到跟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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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商议拦截别宗弟子、先睡后杀时就断了……
傅云搜完采补术法才停手。
男人还剩一口气,喃喃重复:前身为过迹,来世新前程……
“前身过迹,来世前程。”傅云低声念一遍。“今生没有的前程,何求来生。”说罢,捏碎那魂魄,杜绝了夺舍的可能。
傅云盖住对方涣散的眼睛。
到底还是留一缕残魂,允它去赴下一世。
月色惨白,勾出傅云平静森冷的轮廓,眼下溅上的血平添诡艳,可当他垂目时,神色又近乎端庄肃穆了。
傅云毁尸灭迹的途中,手上忽然一痛。
是男人身上藏的一只小藤妖,正处在花期,小花苞中排排尖刺,像牙齿,咬穿傅云虎口,就要立刻生根发芽、贯穿手掌。
“嗯?”傅云解决完藤妖,观察它释放的东西。
像是花粉,吐出的瞬间就融入雾气,傅云手一探一引,粉雾飘来一缕,竟然让他短暂晕眩。
秘境无处不萦绕雾气,修士们也习以为常,傅云也没太注意。
现在看,这雾实在不普通,似乎要和妖兽花粉混合,才能致幻……
傅云正研究雾气,系统出声了:“宿主,你再离花雾近点,我能扫描成分!”
几分钟后。“雾本身不止幻,但跟花粉混一起会产生几种致幻物质,名字我说了你也不知道,反正就是能影响人的神经……额,就是脑子。”
所以花粉必须和雾气结合才有用。
但雾气是秘境独有的,装出去怕也会散掉。
傅云火符轻轻一弹,落在那合欢宗弟子的尸身上,又用水屏围住周围,避免火烧了林子,引人注意。
系统又害怕又好奇:“你杀人好熟练哦?”
傅云:“杂活脏活做多了,自然就熟了。”
他平淡无奇的语气却让系统一抖。
骨灰混入泥土,再无痕迹。傅云仔细检查一遍,这才起身,准备回营地。
风停了,树叶不动,雾气缓慢流淌,月光静谧。
唯有鸣鸟惊飞,枝条脆响,草声簌簌。
转身的刹那,傅云手中木枝刺向惊鸟飞出的树林,飞到半路,木枝像被一道空气墙挡住,被弹落在地。
——有人在那儿。
傅云瞳孔微动。今天灵力消耗太多,不欲再战,立刻打算抽身后退,谁知一道威压沉沉坠下来,笼罩住他。
来者不善。
傅云手掌一蜷,藏好伤口,面上漾开笑意,扬声道:“今晚月色甚好,道友何不现身,晒一晒这清辉,洗一洗身上阴影?”
空气开始扭曲、波动,如同水中的倒影被投入了一颗石子。一个身影自那虚无的波纹中浮现,由淡转浓。
如果是别宗人士,大不了道个歉、分下赃;要是合欢宗的人,能旁观自家弟子被杀,也有谈的余地。
可这人是……
对面的灵压如带霜松针,冷且扎人,傅云缓缓道出名字——“谢昀。”
7. 野战
傅云放出的求救灵鸟,引来的是一位不速之客。
谢昀并未看向傅云,微微俯身,拾起了那根掉落在地的木枝。
然后,“咔嚓”一声轻响。
他竟将那截坚逾精钢的木枝折成了两段,信手扔在地上。
“三十年不见,五师兄风采更胜往昔。”谢昀笑眯眯开口,站立的地方恰好是傅云埋尸的点。“杀人的手段亦然。”
傅云面不改色,道:“师弟说笑,我修为低微,不过仗着师尊赐的几样防身法器,侥幸保命罢了。”
系统后知后觉地尖叫:“主角肯定看到你杀人搜魂了,他会不会去告发你?!”
“不会。”傅云:“因为他也做过一样的事。”
十年前某夜,谢昀筹备突破金丹,常欺凌他的几个弟子却来“拜访”,自然,败了。但谢昀的突破也因此失败。
谢昀搜魂,发现这群人接到过一封传音,说谢昀在何时何地准备突破。
这些事谢昀只告诉过一人。
以上都是谢昀第二天亲口告诉傅云的。
【感念师兄一年的关照,虽然不是真心,我也受益许多。】谢昀割袍断义,最后离近了,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下次再见,我会杀你。】
十年后,少年长成青年,他俊朗开怀,善解人意,越发叫傅云反感了,元婴境的灵力强压过来,傅云动弹不能。
谢昀脸上是惯常的笑容,只是他眼珠极黑,眼皮又深,瞳仁中一点弯月的灰白倒影,瞧着是跟开朗再没有半分关系。
很符合傅云心目中他的形象。
可谢昀虚伪,来杀同门师兄,怎么会轻易表露身份?
但不论眼前谢昀是真是假,傅云已经没有再抗衡一个元婴的气力。
谢昀问:“五师兄,你想好死法了吗?”
剑尖挑起傅云下巴,划出血线,傅云的肤色比剑尖更苍白。
傅云稍一偏头,避开剑锋,真诚笑笑:“小师弟,我把谢灵均的剑穗给你,放我一马?”
谢昀看着傅云,这男人哪怕面对剑锋,依旧是笑语盈盈,脊背挺直。谢昀记忆里面容模糊但阴毒的五师兄,竟然还有一些骨气。
谢昀难得多了好奇,“师兄是有风度的人,为什么十年前总想害我?”
“因为你挡路了。”傅云说。
“无论谢昀、王昀……甚至是傅昀,挡我道途,就该消失。”
谢昀说:“好偏激。有道理。”
彼此的笑很相似,很冷,灵力四方涌流,雾气缓缓聚集,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傅云盯紧主角肩膀,在有耸动的瞬间泼洒不知名粉末。
粉末化开,融入黑夜与白雾……
谢昀竟然一闪神,可剑气不停,洞穿傅云躯壳。
傅云嘴唇却一点一点向上勾起。
他眼瞳湿亮,仿佛一颗未干的露水,悬在花萼边缘,下一秒便要坠下,化作精魅遁走。
谢昀瞳孔微缩。
他的剑没有洞穿血肉的实感,穿透后也没有血喷出……气血上涌的反而是谢昀。
同时间,傅云的躯壳碎开。
地上只剩一具被剑气绞得七零八落的草傀儡,脸部位置贴有符纸,画着滑稽的笑脸,好像在笑这“惊天一剑”。
“傀儡术……”谢昀面上那点从容的笑,便像晒化的薄冰。
傀儡,可替死,可回弹攻击——这是九流道的术法,太一的藏书阁有。
但没几个内门弟子修行。一是傀儡要注入本体一缕神魂,受攻击后主人神魂也会受伤,护体灵宝多的很,没必要用这种反噬大的。
二是反弹攻击的效果很鸡肋,必须搭配相应符箓,画法繁复,还要求一笔而成、粗细均匀。
傅云竟将这种偏门术法练到了以假乱真、连他都能短暂蒙蔽的地步?
不对,不只是傀儡的作用。谢昀注视身边迷雾。
这雾有问题,竟能动摇他神魂。
对修士而言,神魂远比肉身重要。谢昀有师长护持,自身也注重淬炼,识海强度远超同辈,堪比初入大乘的修士。这雾竟能影响他?
谢昀这一剑只用了三分力,傀儡中神魂未碎,他正要将其碾碎,突然手上一空——
傀儡融化成水,渗入指缝。
只留下两样东西。一样是字条,上用秀雅的簪花小楷写“等我”。
谢昀喉中滚出一声笑。明明意思是“等我杀你”,写的像好友约定……
另一样是剑穗,坠落在地,谢昀脚尖一踢,剑穗就回到他手中。一看,果真是谢灵均的。
傀儡还给谢昀留了最后一样礼物——满手粘腻的草屑,它在笑“谢昀啊谢昀,想做在后的黄雀,结果沾一手腥”。
谢昀并指如剑,贯穿掌心。
鲜血涌出,他把那些草茬泥屑,一点点、深深地摁入了掌心伤口。
剧烈的痛楚传来。
他记住了。
*
“支线一完成了。”
另一处密林,傅云正在疗伤。他能跑出来,一靠花雾,二靠傀儡,三靠能屈能伸——谢昀出剑的同时他就逃了。
支线一完成,系统没有喜悦,如丧考妣。
“为什么,主角十年都没杀你,今晚就这样直接动手了?”它还以为主角对傅云有好感,至少有善意。
“因为麻烦。”傅云道:“这十年我都在宗门内,杀了我,太麻烦。但这次是我主动撞上来的。”
系统不太相信自己心中那个“小太阳”会有这些想法。
但主角又确确实实下了杀手。
系统如实上报主系统,第一次主动质疑攻略主角的可能性。
傅云倒是毫不意外。十年前他就知道了,主角跟自己本质是一类人——虚伪成性,故作风度。
当时傅云领了师命,照拂师弟。他虽然不是个好人,但毕竟还是个人,不至于欺负小孩。
谢昀擅长哭,对谁该出声哭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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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谁该憋红眼装倔,都很有章法……这是傅云观察一月总结出的。
傅云反感眼泪,更反感谢昀。
谢昀很聪明,察觉五师兄不吃这套,在他面前只扮笑脸。终于一天,傅云动容了:“假笑的时候,顺带把你眼睛弯一弯。”
那时候他有一点真心,但更有万般妒忌。
谢昀只是个五灵根,修炼却能得到宗主亲自过问,青圣频繁化身回宗,就为了问小徒弟功课如何。
都是青圣弟子,师尊时时看顾主角,为何不能顺便看见傅云?
傅云折腾主角,纵容欺凌,期待师尊斥责再教导他。可惜,傅云高估自己的重要性,又低估青圣对主角的在意。
恶意败露后青圣什么都没说,只是再没有单独见过傅云。
傅云被青圣和青圣殿遗忘了。
十年过去,主角也忘了他这个师兄,但记住了扮笑,成了年轻一代中的“太阳”。
傅云嘲笑的时候牵动拉伤的肌肉,他低骂了声狗日的谢昀,这口气才顺过来。
再去修理他的宝贝傀儡。
谢昀轻敌,没用全力,傀儡里的神魂保留下来,才能被傅云回收。
傅云检查傀儡,既厌恶又满意——上边果然留下了谢昀的剑意,难闻极了。
傅云把傀儡收进储物袋。
剑道修为越深,剑意残留越久,太一宗山门前的一块巨石上,有道剑痕已经一百年了,是剑尊楚无春留下的。
系统:“你偷主角的剑意做什么?”
傅云:“证明主角和我情投意合,让谢灵均甘愿退出,斗败后宫我再上位。”
不知道为什么,系统没有一点高兴,有亿点想吐。
傅云对致幻的花粉很感兴趣,在林子游荡,打服数只小藤妖,逼它们吐完花粉,再通通掐晕。
傅云企图把它们绑死在一起,免得过后循着气味追杀自己。
起初他还打严谨的死结,但藤手太多,绑了十几个结后,傅云看着那一团乱麻,“算了,”他自言自语,“形式主义要不得。”
于是改成系蝴蝶结,十指翻飞,行云流水,系统看的自豪:不愧是我宿主,既能杀人打劫,又能给妖打结!
傅云挥挥衣袖,只留一地“蝴蝶”叽咕叫唤。
一路借幻雾、符箓和密林掩饰身形,傅云回到营地附近,没有靠近。
他打算借机离队,悄悄跟踪谢昀,等秘境核心开启再捡个现成,顺便还能暗算谢昀一把。
结果到了营地,空无一人。
只见茫茫大雾,还有打斗过的痕迹。
系统惊喜:“解锁新剧情了。”
“前面提到,谢灵均和谢昀在这次秘境确定关系。”系统说:“完整版是合欢宗偷袭队伍,谢家二位都中了媚术,共坠秘境核心。”
傅云懂了:“然后他们就开始打野战。”
系统:“你真粗俗。”
傅云思考:“也不知道他们介不介意再加我一个……”
8. 相侵相碍
合欢宗原来是团伙作案。傅云那边落单被盯上,这边主队伍也没能幸免。
系统忧心忡忡:“主角想杀你,合欢宗想吃你,太危险了。反正找到了采补术和花雾,要不咱跑路?”
傅云:“不。”
低阶功法不够。他舍了这条命,就必须换最好的。
主角遇见的,自然就是最好的。
谢昀和谢灵均被合欢宗围了。
一番纠缠打斗,他们被有意无意地引着,越来越往深处去。毫无预兆地——大雾四起,幻象影响。
合欢宗的人已经不见踪影。
队中多世家子弟,有符箓和灵器保护识海,一时心神动摇,队友互相引导下也逐渐定神。
可危机还在后边。
眼前突然多出许多大妖,从元婴到大乘应有尽有,不知是幻象还是真实存在的,打了才知道——这幻境是想让他们耗尽灵力!
瞬间陷入苦战。
雾气浓到不见五指,遮天蔽日,队伍穿过最浓处时,几人识海震痛,灵力滞涩。
哪怕逃出幻雾,灵力也快耗完了。
谢昀引动清心符,咬破指尖滴在符上,按照阴阳五行布成简单的阵法,将雾气逼退到阵法外。
“我们出不去,对方不敢进,现在原地休整,轮流清除妖兽。”
看谁耗得过谁!
*
另一边。
傅云沿着打斗的痕迹、媚术的灵力波动一路找来,远远窥见几个合欢宗修士守在雾外,又探查到几分熟悉的剑意残留,他就知道找对了地方。
他望向大雾,有些踌躇。
不是怕痛,这种情况痛感反而让人清醒,他只怕迷失。
“心性芜杂”、“过分偏执”、“易走火入魔”……这些都是他曾经听过的评语,他不敢信自己能扛住幻境。
举个例子,要是剑尊和谢昀的幻象同时出现,傅云怕是会恨上心头、提剑杀去。
傅云想了想,放出符纸化成的灵鸟探路。
一只灵鸟扎进雾中,傅云额角渗出冷汗,嘴边咬出了血。
他和灵鸟共享部分感官,进了雾中就像溺进水里,眼前滞涩模糊,难受得很。
操控鸟儿飞了百来米,傅云再也看不见任何场景,只听见声音。忽然,几声尖厉啼鸣穿透耳膜——
灵鸟遇险,发出声音警告主人。
灵鸟的侦查范围足有千米,虽然被雾气阻碍有所缩小,傅云还是听见雾外的嗤笑,来自蹲守的合欢宗弟子:“哪里来的蠢物?自投罗网……”
随即,和灵鸟的一切联系都被切断。
傅云闷哼一声,眼角和耳廓涌出血来。
他缓缓破开一个笑。
傅云说:“我有办法了。”
秘境的夜,漫长而潮湿,天色迟迟未亮。
傅云信手折下一段枯枝,灵力将其削成简陋的长笛。
——雾内雾外声音相通,那为什么非要傅云进去,而不是引人出来?
笛声经过符箓掩饰成鸟鸣,断断续续,落在雾外的合欢宗人耳中,不过像是开了灵智的鸟胡乱啼鸣。
但传入被困幻雾的谢昀队伍里,截然不同。
“你们都听见了?”
“是宗门清心普善乐的调子,每天早上都要唱的!”
“难道是同门相救?可谁又知道我们在这鬼扯的雾里?想来又是幻境。”
谢昀凝神细听,“每句都刻意漏了几个音。” 他对音律堪称开了九窍,一窍不通,只能听出古怪,说不出所以然。
乐曲循环了一遍。
谢灵均忽然开口:“宫、角、徵——每句都缺这几个音。”他家族有乐修,从小又受君子四艺熏陶,哪怕不爱吹曲也通晓音律。
谢灵均思索:“如果笛声真在传信……是对应五行?”
宫土,商金,角木,徵火,羽水。
谢昀说:“傅云师兄正是水木土三灵根。”
谢灵均疑虑不消:“昨晚亥时我与师兄约战,就此分开,他如何现在才找过来?”
谢昀意味深长:“可能也被合欢宗的人拦住了吧。五师兄最是仁善,爱护同门,绝不会临阵逃脱。”
傅云不可能把队伍的人全害死,这会引来宗门质问。
几人休养的也差不多,谨慎地朝鸟叫方向去。约莫一柱香后,当真顺利走到雾的边缘。
没有雾气干扰视线,定睛看,他们左侧是来时的山壁,右侧是密林,而身前……
队伍与合欢宗面面相觑。
慕容雁低骂:“真是埋伏?”体修接话:“管他的,至少成功出了迷雾!”
远远瞥见太一宗的弟子蓝袍现出,傅云松一口气。系统惊奇:“你还会担心主角团呢?”
傅云说:“我是担心他们在里边野战。”
既然队伍开始和合欢宗乱战,傅云就不担心了。
合欢宗有元婴高阶的修士,很难缠。只见剑气纵横,媚光飞舞,毒雾弥漫,又听那剑气铮铮、骂声连连、妖兽嗷嗷……场面精彩无比,傅云心中喝彩。
几百米外,傅云放出一群灵鸟。
灵鸟装作野鸟,扑棱棱地整群乱撞,其中几只成功混进战局。
鸟喙啄在一合欢宗女修的太阳穴上,她身形一抖。对战的慕容雁经验丰富,岂会错过这破绽?瞬间斩断对手一臂。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鸟群和惨叫吸引。
傅云操纵灵鸟俯冲向合欢修士,咬下好几个储物袋。合欢修士暴怒,骂得此起彼伏,可灵鸟已经吃下保护储物袋的符纸,嚼成碎屑,逃之夭夭。
白花花的符纸碎片像雪花,淋了修士一头。娃娃脸离得近,没能幸免,“呸呸、这可真是倒了‘雪’霉了!”
灵鸟谨慎地绕飞几圈,才落回傅云藏身的那片林子。
傅云检查储物袋,一看,不免失望。里边只有灵石、伤药、不适合他用的诡异……法宝,没有采补功法相关的。
他只取一半物资,留下一个能装活物的高阶储物袋,其余的让灵鸟叼回战场附近。能不能找回来就看那些人的运气了。
傅云盯着队友衣中鼓鼓囊囊的储物袋,很是可惜。
算了,不能贪心。这几位都是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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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子弟,储物袋上保不齐有本家烙印,万一被追踪到就得不偿失了。
傅云旁观战斗,重点盯着谢昀,按剧情,差不多也该撞进秘境核心。他背靠大树,悠闲乘凉,但几秒后就没这么从容——
一条比人腰粗的巨藤从天而降,险些扎穿傅云的头。
傅云险之又险地避过,原先倚靠的古树被抽得粉碎。他心头一凛,抬眼就对上一对幽绿的“灯笼”。
一对眼睛。
一对大乘境藤妖王的眼睛。
傅云马上遁走,可妖藤紧追不放。
——难道是他绑了太多小藤妖,把人家祖宗招出来了?
傅云尝试交流,“我就挤了点粉,顺便打了结……我回去解开,你放过我?”
妖藤狂扇向傅云胸前。
储物袋摇摇欲坠,傅云却恍然:藤妖王要夺回花粉,夺回它未来的重孙们!
到了傅云手中的,焉有还回去的道理?
一下计上心头,傅云猛地提速,往密林外、队伍交战的地方冲去。
方向不偏不倚,正好落在谢昀附近——“队长,终于找到你们了!”傅云惊魂未定、愤懑无比:“我被一个合欢宗的邪修缠上,好不容易脱身……”
又说自己传讯烟花丢了,才想到用笛音联络。
混战中,无人发现谢昀的脸微微一紧。
随后挂上惊喜:“果真是五师兄,你还活着,太好了!”他身影一晃,便及时迎上,封住了傅云最佳的撤退路线。
傅云大喝:“师弟,小心背后藤妖!”他手中符箓翻飞,看起来是冲向谢昀后边的敌人,结果拐了弯,朝谢昀砸过去……
师兄弟的想法惊人的默契——
要是他死在这里,栽赃给合欢宗,岂不方便?
两人尽心互帮互助,险象更加环生,又双双化解。
藤妖王紧咬傅云,就是不抽他身边的谢昀,或者谢昀每次都能避开……但傅云已经被抽出好几条印子。
系统:“快跑快跑!主角有光环死不成的!哪怕你能弄死主角也得跟他殉情了!”
这劝告把傅云恶心的够呛,他不想再跟谢昀呼吸同一片空气,当机立断,改换路线。
傅云“惊惶”逃窜,脚步一旋,妖藤砸向他后方凝聚火灵的许元。许元猝不及防,,直接被抽得吐血倒飞出去,撞在远处山壁上。
硿硿——
傅云作势去捞许元,听见撞击声响,心中一动。
有回响……难道山壁后边是空的?
藤妖王身形巨大,行动迟缓,傅云趁机提溜起半死不活的许元,树起阵法,把人扔进去,暂时保他一命。
傅云确定了:只要不是主角,妖王都可以攻击。
他心中有了计较。暗中催动一只袖珍灵鸟,把藤妖花粉带向不远处的谢灵均。
藤妖王肉眼可见地踌躇了,藤蔓左右晃荡,最后决定两边都抽。
结果傅云奋不顾身地冲向谢灵均,“谢师弟,东南三尺有藤妖……”
谢灵均正一刀一个合欢宗,百忙中听见傅云疾呼,冷峻眉眼有了波动。
9. 回头无路
谢灵均既惊且疑。
分明他和傅云有很多不愉快,为什么傅云三番两次帮他?
天下真有这样以德报怨之人?
谢灵均一剑斩向妖藤,但被合欢宗人抵消部分力量,这一击未能斩杀妖王,反而激怒了它。巨大的藤蔓横扫,连同谢灵均和傅云一起砸向山壁。
傅云拽住谢灵均,气流冲击下他的衣袖裂开,露出半截手臂,刚好碾过谢灵均鼻梁。
谢灵均见到一道白撞过来,他很少跟人这样近的接触,遑论直接压脸……砍断也不是拍开也不是,就这样一愣神,视线全黑。
他没有看见,傅云另一条手上拽着一只草傀儡。
“轰——”
两人撞向的那处山壁竟裂开一个洞口,巨响,一股吸力从洞内汹涌而出,将视线受阻的谢灵均和早有准备的傅云吞没!
系统大惊失色:“等等等!怎么你跟后宫一起走剧情了?!”
傅云确定了:“所以这里果然是秘境核心。”
系统:“……昂。恭喜你啊。”
系统百思不得其解,直到看见傅云收回草傀儡,它从没有一刻这样聪明过——原剧情开启核心的关键条件有这几个:攻受同行,妖藤袭击,生死危机。
有谢昀剑意的草傀儡被判定成谢昀,傅云引导妖藤扑向谢灵均,造出生死危机,最后扑向石壁,条件全撞上了!
草傀儡是傅云进秘境前就做好的。
……他从那么早就开始算计了吗?
藤妖王在洞外闷闷咆哮,主干却好像被某种禁制阻挡,无法进入。可还有一条藤蔓依依不挠地撞进来,不理离它更近的谢灵均,反而袭向傅云!
傅云却发觉不对:这藤蔓上的木灵气浅且虚浮,妖气却浓厚得很。
藤蔓卷来,傅云非但不躲,反而灵力成笼,一收笼——
他抓住了这条藤蔓……不。
是一条伪装成古藤老皮、正疯狂扭动着的妖蛇。
傅云看它通体妖气纯粹,来历不明,于是掐晕它,暂时扔进新得来的、能装活物的储物袋。
*
该死!
——大妖被掐晕前惊怒交加。
它睡了十年,突然被命定之人的气息惊醒。大妖出身高贵,向来矜傲,尾随谢昀观察一路,见谢昀作为队长有领袖之风,还算满意。
又一觉起来,大妖发现命主进了幻雾,出来后他那五师兄居然引藤妖王攻击……
大妖于是以牙还牙,装成妖藤,准备杀了傅云。
结果把自己栽进去了!
它原本是元婴期,但修为受古妖残魂压制,对手是什么境界,它也会被压到什么境界。但凭族老给的术法,也能在秘境横行霸道。
比如用化形术装藤蔓,修士蠢钝,从没有人识破它的伪装。
谁想本体暴露,又被傅云攥死了七寸,大妖反抗无果,只能含恨蜗居进储物袋!
混蛋,等孤醒了,一定咬得你皮开肉绽、喝你的血、吃你……
它被灵气掐晕了。
*
进来时的洞穴消失,只剩一条黑不溜秋、不见首尾的甬道。
傅云正要拿出火符照明,谢灵均手指尖已经窜出一道火苗,那小苗在他手中生长,变成手掌大小的火团。
单看谢灵均那副死板的冰块脸,很难想象他其实是火系单灵根。
能看见路,但还要找方向。谢灵均说:“我曾经被合欢宗的迷阵困过一整天。”
傅云听懂了,这是隐晦表达他不认路。
傅云从储物袋摸出罗盘,指针陀螺一样疯狂旋转几十圈,看的谢灵均眼睛难受,他转而看傅云,但男人还耐心盯着。
指针越来越慢,最后停住。
谢灵均:“未必能信。”
傅云说:“回头无路,前方是北——既然找着北了,那就走吧。”他问:“或者你想分开。”
谢灵均想了一会儿,又看傅云一眼,选了北方的路,但直接越过傅云,走在前面。
傅云反而惊奇:谢灵均敢把后背留给他?
空中潮湿沉闷,很长一段时间,除了交错的浅淡呼吸和步声,再无声音。
竟然是谢灵均先打破寂静:“你用灵鸟咬走了合欢宗人的储物袋,是不是?”
傅云既然敢做,就不怕被戳穿,面色不变:“是。”
谢灵均:“趁乱劫掠,这不是我太一弟子该有的行径。”
可太一就是这样的。傅云落后谢灵均半步,脸上流出了极淡的讽意。谢灵均站的太高,看不见。
他看不见的地方还有很多,满是暗斗。但谢家公子不需要知道。
傅云也不争辩,“确实。”太一能把谢公子洗脑成小孔子,确实厉害。
谢灵均听出傅云不以为意,也懒得再多费口舌。
傅云反而上赶着搭话了:“谢师弟,我也有一个问题。”
谢灵均目不斜视,语气淡漠:“但说无妨。”他对有实力的人会多一分耐心,傅云狡诈,但术法实在用的漂亮。
傅云:“你昨晚警告我‘不要对你表哥轻佻’,我实在不能理解。”
一张口就踩了谢灵均的雷区。
谢灵均脚步微顿,侧过头,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像冰锥,连手中火团都暖不化,讥诮明显:“从组队以来,你常常窥探谢昀,现在是要在我面前装傻,还是要我对你装瞎?”
傅云恍然。“你误会了。我是见小师弟剑招精妙,有心观摩学习,绝没有其他想法。”
谢灵均说:“那我送你的剑穗,怎么会回谢昀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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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云这才想起来,当时他用傀儡替死,为保护自己那一片神魂,把防御剑穗留在傀儡身上,不慎遗失了。
听起来,谢昀捡到剑穗后还给了谢灵均。
大概率还把和五师兄的“情谊”渲染了一番。
狗崽子。
傅云不打算说出自己和谢昀的死仇,怕谢灵均和谢昀同仇敌忾干脆,把自己捅死在秘境了。
“事实上……”傅云顿了顿,“我心有他属。”
谢灵均:“何人?”
傅云淡定道:“青圣尊上。”
谢灵均眉宇间的冰冷碎开了——青圣可是傅云的师尊!
太一最重伦常纲纪,师徒有了私情,足可以废黜修为,逐出宗门。傅云等着谢灵均这位小孔子斥责“悖逆之言”“押你回宗受审”。
但谢灵均猛地停住脚步,不惊,不骂,只沉默。傅云从这沉默中察觉到微妙的意味。
莫非谢灵均早就见识过师徒恋了?
想到一种可能,傅云嘴角抽动了下,几分兴味几分反胃,谢昀跟青尊不会已经……
系统:“你不要乱想,他们还没搞一起。”
傅云:“那请教下,什么时候会搞一起?”
“原则上我不能说,”系统把声音压到最低:“就这次秘境结束后,青圣回宗。”
傅云:“你又解锁新剧情了?”
系统:“……真不能告诉你了。”就像它不能跟傅云说,你逮住的那条妖蛇,是后宫之一、未来妖皇啊!
两人各自怀着心事,双双走神。还是傅云先一步从猜想抽身,接上了先前的话头。
“刚才说的心系师尊……是假的,”傅云弯眼一笑,“但上句没骗你。”
他说他心有所属。
谢灵均将那一口气缓缓吐出,重整出一副冷峭面孔,正要讽刺,却蓦地撞进傅云的眼睛。它们静静融化在火光里,眼皮一垂一抬,烧出来两颗琉璃。
琉璃把面前这一人完整地盛了进去。
谢灵均蹙紧眉峰,“别用奇怪的眼神看我。”
傅云显出了真切的茫然,反问:“可我之前观摩剑招时,也是这样看你的啊?”
谢灵均非要求证:“何时何地?”
“秘境中,你剑斩妖兽时。”傅云答得坦然。
谢灵均一直以为傅云对谢昀有意,这时开始回溯细节,越想表情越不好看。
是,他和谢昀作为搭档,几乎形影不离,难道傅云盯着的果真不只谢昀,还有他?
可傅云盯他做什么?
傅云表明“你和谢昀王八配绿豆,中间再插不进一点绿”,是想解除谢灵均的误会,毕竟还要利用好师弟的战力。
效果很好,谢灵均嘴唇抿紧,背过头去,彻底不搭理傅云了。
10. 妖花情毒
之后一路没人说话,谢灵均持剑走在前面,脊背挺得笔直,凤眼锋锐,浑身上下都写着生人勿近。
“咻!” 一支冷箭从侧壁暗孔射出。
“叮”一声轻响,箭矢被精准击飞。谢灵均脚步未停,仿佛只是拍开一颗沙尘。
“刷、刷、刷……” 尖锐地刺冒出。
谢灵均的本命剑飞出又旋回,地刺尽数被斩断。
“呼——”毒蚊弥漫而来。
谢灵均眉头都没皱一下,剑尖划圆,将毒物尽数卷杀。
在谢灵均又一次随手挡开机关后,傅云开口:“谢师弟。”
谢灵均隔了几秒才冷漠应声:“有事?”
傅云道:“你方才斩断地刺,剑势偏左三寸,可是为了防备左侧石壁的冷剑?”
谢灵均脚步霍然一顿。
傅云继续:“卷杀毒虫时,用的是‘回风舞柳’的变招,摒除了原本攻击太轻的劣势,是剑尊替你改良的吗?”
谢灵均侧身看向傅云。沉默数息后,硬邦邦地开口:“师兄既然看得出,下次自己躲。”
傅云说:“看得出,不代表用得出。前边三米地缝扩大,没有苔藓却有沙尘,怕是有流沙陷阱,还望师弟小……”
腰间一紧,谢灵均用鞭子卷着他飞过那片陷阱。
傅云落地,缓一口气,诚恳无比:“……消除隔阂,暂时跟我合作。”
谢灵均这才撤开鞭子。傅云看着自己被划破的腰带,笑意没了——这是他最喜欢的一条!
许是咬牙切齿声太重,谢灵均淡淡飘来一句:“师兄毁了我的剑穗,还把它送人的时候,我也没有像你这样恼火。”
傅云:“……”他假笑:“师弟真是大度。”
他揉搓腰带,越看越心痛,忍不住问系统:“谢灵均后边走火入魔了,对吧?”
系统纠正细节:“没有走火,只是入魔,‘我黑化了也变强了’那种。”
傅云好遗憾。
他看着谢灵均板正倨傲的背影,问:“这小孔子怎么黑化的?”
系统:“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为免显得太废物,它补充推断:“谢灵均黑化,99%的可能跟主角有关,爱而不得,化身为魔……读者很吃病娇这套的。”
傅云:“还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是什么?”
系统羞涩:“是我有一点点不确定。”
“小废物。”
“嘤。”
脆弱的合作关系达成,再遇到难缠的机关时,谢灵均也会放缓脚步,回过头等傅云开口。
两人同路异心,配合却还不错,傅云估计他们走了半天左右,毁了五十三道机关,终于走到尽头。
石壁无声滑开,刺目光芒涌入。
眼前豁然开朗。
圆月高悬,脚下是柔软草地,远处是静谧森林,中央一汪湖泊。
重点是水木灵气格外充沛,傅云置身其中,心旷神怡。
与方才杀机四伏的甬道判若两个世界,这里像是仙境。
“万年前,有一花妖擅长编织幻境,吞噬万物神魂以滋养自身,最终在天劫中灭亡。”
谢灵均说了见傅云来最长的一段话。“传说它的本源妖力被封印在秘境最深处,万年磋磨,十不存一。”
大世家都有编写家史的习惯、自己的消息渠道,傅云问:“天劫是什么?”
谢灵均对正事有问必答:“灭世天劫,传说万年前有过一次,四界覆灭。不过存疑。”
到此无话,他们默契背过身去,观察自己这边的“仙境”。
谢灵均说:“月亮有问题。”
“嗯,昨晚还是缺月,今晚突然成了满月。”傅云说:“秘道可能是空间阵法的一部分,把我们纳入了另一方空间。”
这就到了谢灵均不擅长的部分,他当即放低姿态:“傅师兄,请指点。”
傅云说:“关键在找阵眼,不巧,空间阵法是最难的一种,要是阵眼埋在地下十米,我们可以挖,埋在地下千米,我们也可以挖——就当自己的坟了。”
谢灵均不欣赏傅云的幽默:“这里灵气精纯,却没有一点生机。不要乱动。”
傅云还想搂一把眼前薄薄的雾。谢灵均道:“师兄,我不会帮你挖坑收尸的。”
但傅云手指穿过雾气,指向某个方向——“也许我们不用挖土了。”
在他眼中,远处密林盘曲虬结、层层缠绕的藤蔓深处,透出一抹浓烈的粉色,往外蔓延。很突兀,很显眼。
傅云说:“似乎是一朵半开的花。”
谢灵均循着傅云手指看过去,慢慢拧眉,“我只看见湖和树,没有花。”
两人心中俱是一寒。
也许早在他们踏入空间的第一步,幻象就已经开始影响了。
这样想着,一切声音仿佛隔一层水膜,变得朦胧模糊。谢灵均一恍惚,竟见自己与一人并肩飞升,云海翻涌……辉煌壮阔,摄人心魂。
傅云则以一个奇特的第三视角,看着“自己”把手指插入血肉,凿通那些淤塞的经脉,剧痛犹如实质……
两人同时定神。
欲望的幻象化为光怪陆离的碎片。
谢灵均飞快取出两枚清心符,一枚按在自己胸前,另一枚正要递给傅云,忽然停住:“我分不清你真假,你同样该警惕我。”
傅云没有接过符箓,贴上自备的符箓,默念清心。
可看清眼前景象,他面色异常难看——妖花已经绽开一半,轮廓更加清晰,浓粉花雾向他们飞速蔓延。
没时间分辨真假了。
谢灵均灵根属纯火,与水木不合,对妖花远不如傅云敏锐。傅云当机立断,冷不防横膝一扫,把谢灵均拐向一步之遥的湖水。
他观察过,粉雾似乎忌惮湖水,从上飘过时速度越来越慢。
傅云能感知到水里没东西,也用符箓查过,很干净。
他本意是提醒谢灵均也去探查,哪能想到,谢灵均居然真的跌进谭中。剑劈来时,傅云看见谢灵均手心几道新鲜的血痕——是指甲自己掐出来的。
再一细探,谢灵均周身灵力滞涩,波动在金丹巅峰附近。
过于精纯的水木灵气,对谢灵均来说堪称是毒,时刻侵蚀他的本源,加上幻象干扰,难怪他这样难受。但也不至于跌落一个大境界?
谢灵均灵力受阻,是粉雾出现之后的事。
傅云眼睛亮了:竟能压制境界,好雾!真想带点特产回去啊…
水里的谢灵均:“傅、师、兄?”
他这时能确定对面是真人了。
……只有真傅云会这样狡诈。
见谢灵均活力照人火力全开,湖水大概没毒……傅云纵身一跃,轻巧地落入湖中,在下一剑劈过来前,飞快说了自己看见的粉雾,“湖水似乎能阻挡雾。”
正事当前,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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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均收起脾气,面色严峻:“万一这雾能融在水里?”
“那就听天由命了。”傅云倒是淡定。“雾是挡不住的,擒贼先擒王,先砍了那花?”
谢灵均:“但我看不见。”
“水会指引你。”忽地,谢灵均面前一凉,是傅云控水成线,向外延伸,满月下,水光亮如琉璃。
傅云划破手指,挤出血来,滴进水线中,渐渐地,半透明的线变成淡红色,一端绕在谢灵均手腕,另一端引向妖花。
谢灵均循它望去,凝神细看,终于窥见一点妖异。
傅云提醒:“不要离开水。我用木灵引走藤蔓,你去杀花。”
谢灵均说:“可。”
傅云木灵从水面探出,引走藤蔓的同时,谢灵均剑出,气劲轰碎细小的藤蔓,虹光直杀向中心那朵妖花。
轰然花碎,毒雾渐散。
危机暂解,两人仍泡在冷湖中,警惕妖花反扑。可好半晌,四周风平浪静,水中月影没有摇晃。
妖花竟然这样好逼退?
系统适时地在他脑中补充:“因为这是本爽文,妖花起一个情趣推手作用。毕竟原作就是主角和众受爱来做去,最后飞升成神……”
傅云:“安静。”
谢灵均是个乌鸦嘴——粉雾是不见了。
但是。
“你体内是不是也开始热了?”傅云离谢灵均远几步,再侧头问。
谢灵均去年扫荡过合欢宗,还算冷静:“像是情毒。”
傅云道:“湖水寒气深重,似乎能加快情毒渗透经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谢灵均正在截断寒气,难受得很:“说。”
“我体质偏阴,能用寒气暂缓情毒,”傅云慢吞吞说,“但你是阳火单灵根,寒气灭情热,对你就像毒上加毒,很容易丧失理智……”
“……”谢灵均听懂傅云的意思,走远好几步。
他仿照傅云,引寒气灭情热,宁愿寒气入体,也不想被欲望左右。可身体中燥热消得缓慢,还有一道炯炯的目光,不移地凝视他……
谢灵均忍无可忍,倏地睁眼,却见傅云面色古怪。“我有办法。但先有几个问题。”
谢灵均向来不爱听人卖关子,现下又陷在冰火两重天,简直想冲到傅云跟前,强逼他说完。
但他毕竟还有一点理智,“师兄、请说。”
傅云问:“有人强迫你做不愿的事,你会怎样处置?”
“杀之。”
“对救命恩人,你又会怎样?”
“报恩。”
“那……对强迫你的救命恩人呢?”
谢灵均愣住。
傅云手中飞出一道定身符,镇住此时虚弱的谢灵均。谢灵均身体一僵,眼中瞬间涌上难以置信的惊怒:“傅云!你——!”
傅云充耳不闻,欺身逼近。
身影遮住了明亮的月光,从傅云发上滴落一颗寒珠,正好砸在谢灵均嘴唇上。接着他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傅云用水凝冰,冻住了他的唇齿。
模糊中,一切气息被放大,令人作呕的异香,其中勾着一缕清苦——他知道,这是傅云身上的草木灵息。甜腻中难得的青涩,仿佛毒药旁生长出的唯一解药。
他听见傅云笑问:“师弟,我们互帮互助下?”
急火攻心,气血逆冲,谢灵均喉头一甜,挣动时,定身符有所脱落。
11. 水火交融
谢灵均气急攻心,露了破绽,傅云重重点在他颈侧穴位上。
放倒了谢灵均,傅云把人靠在浅水处,用术法固定,免得他淹死。
这时,天幕中满月的倒影不偏不倚,正好落在谢灵均的坐处。月纹和水波游动在衣衫上,将他映照得愈发清灵出尘。
正是夜半风月时。
傅云俯下身去。
系统在傅云脑中急急叫唤:“这是主角后宫!我草宿主别干……!”
傅云封住谢灵均几处关窍,避免寒气侵蚀。
他眼里哪有欲望?全是戏谑。随后转身,朝着与谢灵均相反的方向——妖花残骸与迷雾深处游去。
系统难得聪明一回:“那花就是你说的阵眼?你要毁了阵法出去?”
傅云:“我要抢了这个阵法。”
他跟谢灵均说过,毁掉阵眼就能摧毁阵法,却没有说反过来,夺走阵眼能收服阵法。
如果这处空间为傅云掌控,幻雾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但他不能跟谢灵均合作。以那小子对太一的忠诚,过后一定会如实上报。这疑似上古妖王遗产的空间阵法,绝无可能留在傅云手中。
夺阵第一步,定位阵眼。
阵眼分虚实,破虚方能夺实。想找阵眼,最简单的方法是找到“永恒之物”。傅云早已找到虚阵眼——是倒映湖面的月影。
引走藤蔓时他就发现了,不管木灵怎样搅动湖面,倒影都是完整的一轮月,不会破碎变形。
谢灵均现在正躺在月影上,破了虚阵。
傅云要去夺取另一处实阵眼——那株被剑气穿透后没有消失、只是枯萎的花。
当然,除月影和妖花还可能有其他阵眼,但不管怎样妖花都是关键。
傅云快步上岸,斩断枯藤,越靠近,粉雾愈浓稠,傅云划开手掌,用血腥味冲淡雾中甜腻。
他是不怕情毒的——真到最坏的时候,还能用谢灵均解!
傅云逼近,木灵探入,枯花重生,瓣瓣绽开。
蕊心彻底露出时,如祭坛般拱卫着一物:一枚缠绕粉白雾气的玉简……不,雾就是它释放出的。
傅云刚往前一步,身旁古树的主干裂开,喷涌出的腥液腐蚀了傅云的防身灵罩。
他假意后撤,袖中水箭和腥液碰撞,和傅云计算的一样,碎溅开的几束飞向玉简,把它震出花苞,傅云就在这时俯冲,抓向空中的玉简。
玉简滚烫,傅云紧抓不放。
可古树疯狂,毒液如同暴雨,傅云的护体符箓都被腐蚀,又不能像谢灵均那样剑气护体。
傅云含恨放开玉简,那上面还粘连有他的皮肉。可终归只能放手。
玉简抢不来,妖花更是撬不走的,单凭一人实在难办……可叫醒谢灵均,变数太多。
系统看傅云手上血红一片,担心的要命,哪记得什么主角什么后宫,当即提议:“你采补谢灵均试试!”
傅云不怎么乐意。
第一谢灵均才元婴修为,第二世家子弟的身魂肯定有秘宝护着,强行采补,得不偿失。第三采补后还要运功转化,太慢了。
傅云捏紧了所剩不多的符箓。
要是他也入了剑道,人剑合一,就能激发出剑气,以一敌二……嗯?剑气?
傅云脑中灵光闪过。
谁说昏迷的人不能使出剑气?
“通——”
湖水包裹全身,激得傅云牙齿打战,他天生体寒,最是怕冷。尤其接触到水中寒气,情毒蠢蠢欲动,可越热,越冷。
傅云咬破舌尖,逼自己清醒。
他掠到谢灵均身前,开始了先前中断的“强迫救命”之事。
灵力交缠,但不为双修疗伤。
——傅云要把自己的水灵灌给谢灵均,引对方火灵暴动,抽出并注入本命剑,诱发剑气。
如果把火灵比做柴,那本命剑就是炉灶,木柴入炉灶,燃起来的火就是剑气。
虽然不长久,但铲除妖花应该是够了。
水灵逆行的过程绝不好受,谢灵均眉心竖痕深深,但一声不吭。傅云控制着节奏,一心二用——既要谢灵均感知到威胁,灵力躁动,又要他突然醒来捅穿自己。
谢灵均的经脉强韧,入侵艰难,一点一点推行。
傅云额角渐渐也渗出细密冷汗,可越到这时越必须冷静,他没掌控太好,谢灵均皮下出现瘀血,青紫一片。
傅云心虚之余,更多快意。
前晚上谢灵均和他讨教,这小子剑气至阳至纯,恰好克制傅云——刮得他全身都疼,现在身上还有淤青。
“天道好轮回啊……”傅云一笑,眼睫一抖,汗水就滑进眼睛,可他实在分不出手去擦,只能眯了眯眼睛,眼前顿时蒙上一层灼热的晕影。
真暖和啊。傅云忽然想。
谢灵均的灵气毫无驳杂,至阳至纯,傅云忍不住偷引一缕,进了经脉。
就在他视线朦胧的刹那。
谢灵均喉间滚落出一声闷哼,本受傅云掌控的火灵如困兽出柙,猛地反扑,傅云一时贪暖,反被火灵缠上了。
火灵缠绕、包裹乃至吮吸傅云的本源……他被反噬搅得气血翻涌,眼尾曳出血色,懊恼不已。
他低估了情热对谢灵均理智的侵蚀。
——最初的痛苦过后,那侵入经脉的冰冷灵力,对体内如焚如灼的谢灵均而言,竟成了一丝甘泉。
他还没有醒,可无意识的躁动让他冲破了数张定身符,凭本能捕获更多凉意。
谢灵均攥紧傅云手腕,侵入经脉,反过来掠夺傅云的灵气!谢灵均不只剑气凶,运用灵气也疯,只攻不守,横冲直撞。
傅云眼中闪过戾气。
他径直探向谢灵均丹田,准备直接抽光真火。可谢灵均虽不清醒,但也不堪示弱,火灵锁紧水灵,往里倒灌,烫得傅云发抖。
最可怕的,傅云发现谢灵均的灵力在变强。
也许……他会被谢灵均反过来吸干。傅云意识到。
他本来就是炉鼎,灵力对抗处于劣势。
湖水太冷了,傅云眼睫上都结了霜,他打了个寒战。
谢灵均灵力越来越强,傅云想要结束对抗,可谢灵均不放手,他的食指抵住傅云虎口,其余四指环住手腕,就成了镣铐。
谢灵均的身上也越发烫了。
傅云刚被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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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烫过,手掌才疗完伤,新长出的皮肉根本受不了刺激。他极厌恶被人桎梏的姿势,尝试抽手,到皮肤扯破都没成功。
傅云忍无可忍:“师弟!”谢灵均置若罔闻,喊名字呵斥,也没用。
谢灵均撩开一双黑洞洞的眼珠,像淬了冰又烧过的刀子,钉死傅云。
可他还没有清醒。
如果他醒了,一定会马上甩开傅云。
谢灵均越靠近,傅云体内灵力流失越快,最后虚弱低声,逸出二字:“玉照……”
这是谢灵均的剑名。
谢灵均置若罔闻,傅云已经不抱希望,只想着两败俱伤脱身,他咬破舌尖,准备用血催化符箓,就在这时,身前似乎晃过一道黑影。
一段纯白剑鞘静静横立,定在傅云和谢灵均之间。
毫无杀伤力的鞘,却让谢灵均周身定住。
剑鞘上用篆文刻了一个“戒”字。
戒,形为持戈,手中有武器的人,更应警戒。谢灵均再不妄动。
傅云趁机发力,握紧剑鞘,扫向谢灵均,在对方呆愣时,把他重重摁入水中!
谢灵均这才有了回击,傅云出招阴狠,全往薄弱的穴位和最疼的地方攻去。冷湖水中水声阵阵,两人头发缠到一起,起起伏伏。
混乱的喘息交织。
终究还是傅云摁住了谢灵均。他居高临下,几秒后,才将谢灵均拽出来。
傅云抓紧剑鞘,拍了拍谢灵均狼狈的脸,问:“你的剑呢?”
谢灵均不语。
傅云慢慢旋转剑鞘,那个“戒”字贴近谢灵均的脸,上方剑意深厚、杀机内敛,想必是剑尊给谢灵均刻的。
“……”谢灵均张口。
谢灵均的剑在他脊梁里。
藏剑于身,以身养剑,这是谢家独有的功法。
傅云用剑鞘去诱剑的本体,顺着谢灵均绷紧的背脊,缓缓下滑。年轻的温热的肌肤下,藏着一道深埋的、冰冷的锋锐。
剑鞘终于引出一点剑尖,可剩下的再不肯出来。
傅云探向那处微凸的脊骨,准备徒手抓出这把剑。
指腹陷入肌肤,触到尖端冰凉。傅云往后抽剑。
呲——啦——
剑锋和傅云的手掌来回牵扯,也和谢灵均的骨血摩擦,发出一种缠绵又残酷的细响。
谢灵均胸口起伏,剑每出一分,脸色便白上一分。但有剑鞘横在他与傅云之间,他一动未动。
“玉照。”傅云呼唤、安抚这不属于他的本命剑。“再忍一忍,很快了……”
剑上寒光明明灭灭,仿佛这剑不是死物,也在跟着谢灵均一同呼吸。喘息在傅云彻底抽出剑时达到最盛。
谢灵均呛咳出血。
傅云握住剑柄。
月亮突然失了光辉,惟有青光充塞傅云眼中。那剑溶在光中,看去好像一无所有。
玉照是极美极亮的,莹如秋水,潋滟生光。傅云爱怜地抚摸,剑主烦人,但剑是不会有错的。
他轻声:“在我手中,委屈你一次。”
说着委屈,动用时毫不迟疑。傅云持剑划破手指,血混着谢灵均的火灵注入——
12. 双生之魂
长剑滴血,沿着剑脊上的纹路,一滴一滴,砸在掌心。
谢昀握碎那滴血的同时,合欢宗领队人头落地。
战后,只留了一个活口,正要审问,那人自断心脉而亡。
慕容雁说:“合欢宗一向狡猾避战,这次怎这般不要命?”
她腹诽:还组队来埋伏,是要搞群x吗……
谢昀说:“我联络了其他宗的道友,他们也被自称合欢宗的修士埋伏了。”
他用了“自称”的说法。慕容雁很是敏锐:“队长觉得,拦住我们的不是合欢宗人?可他们用的阴阳铃确是合欢秘宝。”
谢昀道:“真是合欢宗修士,反而麻烦了。”
秘境中弟子争斗常有,但都是小范围的,一旦上升宗门,那就是腥风血雨。
天蒙蒙亮,潮湿的风吹过林间,发出呜呜咽咽的空响。几人看着横陈的尸体,纷纷静默。
谢昀心中没有什么感受,但配合队内气氛,他也敛了笑。“把重要的线索收好,比如储物袋、心头血,等出秘境,交给长老。”
这边队友问“人死灵散,取血有什么用”,那边队友喊“有几具尸体的储物袋不见了”“系绳像被鸟咬断的”。
谢昀走过去演示:“精血封入符中,其中灵力三五日不散。”慕容雁赞他博学,谢昀维持着谦和朗然的笑容:“是早年五师兄教我的小术法。”
取完血后,谢昀没有起身,而是探查尸体腰间的断绳。
感受到残存的一缕灵力,他心中兴味,面上却将眉头紧锁,“这绳子上……似乎有五师兄的木灵。”
谢昀心中有一本账:十年前,傅云教他又害他,功过相抵,所以他不会上报青尊;
上月他突破,傅云送来有问题的丹药,他前夜出手,相抵;
今天,傅云引来藤妖王攻击,他还没有回敬。
慕容雁一愣:“您是说,储物袋丢失跟傅师兄有关?可交战时他根本不在……”话语戛然而止。
人不在现场,却有灵力在,这才是问题。
慕容雁颇有城府,心中猜疑都按下,不做恶意猜测,只谈起营救失踪的队友。
“灵均和傅师兄落入石壁,队长,我们可要在原处等待接应?”几人也试过去凿石壁,破不开,应该是有机关在,但短时间解不出来。
谢昀一派队长风范,说:“留一人和我研究机关,其余人可在周围历练,不要分散。把敌人头颅挂在防御阵法边,以作警戒,再用术法隔绝血气,免招妖兽。”
言毕,他收剑入鞘。
*
傅云一抢来谢灵均的剑,就扔开剑鞘。上面“戒”字有剑尊剑意,他很不喜欢。
剑鞘在水里荡几个圈,水花搅得到处都是,才飞回谢灵均的储物袋。
强引火灵——这是傅云第一次尝试采补术,成效还算不错。他把灵力注入剑中,立时,剑身嗡鸣。
剑气爆发,傅云脸上手上被擦出血痕,他浑不在意。此剑通灵,有脾气也是应当。
等剑平和一些,傅云才要给手止血,可是光有割伤,不见血——玉照把他的血吸走了。
一丝很浅淡的联系,靠那血线连着。傅云竟短暂拥有了照影的主导权,不用每次注入火灵,也能诱发剑气。
然而傅云还是多问一句:“可愿为我而战?”
剑气依旧凛冽,却不再攻击傅云,一往无前。傅云苍白的脸掠过淡笑,眼角血痕随之一弯,“好照影。”
剑气护主,这一次上岸,傅云身伤功成。
剑尖挑着一朵妖异的花。
妖花离土即枯,残存的灵识发出哀婉蛊惑,凄凄切切——“吃了我,让我活在你身体中,你会变得和我一样美,所有人都会爱上你,奉献你,为你采补……”
傅云调用全部灵力,扼杀妖花灵智——笑话,他要魅惑来做什么?
他要让它臣服。
妖花彻底枯萎,傅云身上一烫,借剑照己,只见他锁骨下方多出一枚浅粉花印,身体中始终躁动的情毒终于消失。
——实阵已夺,空间认主。
阵法已破,眼前场景晃动,空间有碎裂的迹象。傅云心念一动,把精血抹在花印上,阵法果然继续运转。
寒潭恢复如常,却见远处,陆上新生一朵妖花。
近处,只余压抑的呼吸声,以及水中缓缓荡开的淡红血色。
傅云呼吸才平稳一些,立刻把神识探入玉简,牢记下功法,又让系统记录完整。
随即折断玉简,碾成齑粉,断绝再被他人学习的可能。
兴奋慢慢褪去,疼痛渐渐袭来。傅云将夺来的玉简按在胸口。它不复滚烫,触手温凉,如此平和……可他的心脏在疯狂跳动。
他成功了。代价是满身外伤,以及最麻烦的——湖水寒气与古木毒液混合成的寒毒,深入经脉。
傅云却有些恍惚:就这么简单?
只需要流一点血,疼一阵,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不需要在宗门时那样,讨好长老,笑面对人,接过不属于自己的杂活,求来每月多得几瓶好丹药。
为何过去三十年,他从没想过真正闯荡?记忆里,从入外门起,傅云就被引介给内务司,从此陷在杂务中。
他竟还自得——家族无势,能借此结交大宗长老,真幸运啊。所以傅云选了牺牲修炼时间处理杂务,然后就是越来越多的事务。
师门只教会他忘了初心。
*
夜色依旧,月华惨淡,状似疯魔的低笑融在雾气中,蔓延开来。
谢灵均醒来时,体内情毒不再,只剩很淡的躁动。
他没有说话,注视湖中一个背影——漫天被剑气斩落的妖花残瓣,浮在空中,极致的艳色,像一片片血刃,簇拥一人。
万艳凋零,落于寒潭。谢灵均挣脱定身符的刹那,傅云看了过来。
他容色苍白,唇干涩,眼瞳寡淡,像干枯到挤不出花汁的瓣——像他手中那朵花。傅云一点湖面,踩碎月影,无声地落在谢灵均之前。
谢灵均:“我……”
傅云:“你?”
谢灵均:“我与你灵力双修了。”
傅云把谢灵均的丹田搅和得乱七八糟,正愁怎么解释。
双修。
倒是个好理由。灵力交缠,可不就是双修嘛,虽然是越修越伤那种……
“不然你怎么能活下来?”傅云垂眸笑问:“所以你现在是要杀人,还是报恩?”
直到谢灵均灵力笼住一物,送到眼前,傅云笑容僵住。
“你的灵鸟,往我身上撒了花粉。”谢灵均道:“花粉催化情毒,害我险些走火入魔。傅师兄,你说——我应当杀你,还是报恩?”
傅云思考说辞时,听见一声闷闷的低笑。
来自谢灵均。那张总是紧绷的脸因为轻佻的笑,不复冷清,眼睛一笑一眯,漫着几分不耐与戾气。
他做了一个谢灵均绝不会有的动作——把凑过来的本命剑随手抛进了草丛中。
傅云瞬间后撤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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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谢灵均。
可又确实是谢灵均的身体、谢灵均的本命剑……奇了怪了,怎么一个二个都爱假扮谢灵均?
谢灵均好像能感知傅云想法,扬起张扬恣意的笑:“因为我不是面瘫,你就认定我不是谢灵均?”
他说:“可我才是真正的谢灵均。”
接下来,灼热的火灵成笼,围住傅云,他听“谢灵均”讲完一个故事。
——两个孩子,灵根相克,从娘胎里就开始斗,母亲痛不欲生,请来大能,想要抹杀其中一个。
可那被选中的孩子反伤大能,逃到了兄弟识海中,蛰伏几月,直到出生。
兄弟的神魂已经融在一起,强行剥离,两人都会重伤。
“明明我才是身体的主人,他们却说我‘身中火毒’‘戾气不消’,封了我,让我的好弟弟鸠占鹊巢……十八年。”
“只有月圆日,阴气最盛火毒最弱时,我能勉强掌控身体。”
谢灵均虽是在笑,字字泣血般。
傅云想,难怪。
至阳单火灵根,不是年幼遭逢大变,很难养成一幅古板冷清的性格。剑鞘上那个“戒”字也很怪,剑尊峰又不是和尚峰,楚无春也没疯,干嘛要一个毛头小子戒来戒去?
原来是为压制这缕狂躁的“原主魂魄”。
故事真假,傅云不怎么关心,可听了秘密不能不表示。“你想让我做什么?”
谢灵均笑说:“你说话直接,我喜欢!不像姓谢的绕来绕去,把我弟弟都绕昏头了!”
傅云结合上下文,推测那个“姓谢的”指谢昀。
傅云委婉道:“阁下丰神俊朗,要是思春了,大可以另寻佳人……”
谢灵均说:“我要你每月十六,陪我双修,直到我火毒尽消。”他目光凝在傅云身上,嘴角漾起刻意温柔的弧度。
“我不会找别人的,毕竟现在,我最喜欢的就是傅师兄啊。”
月圆圆,悬天边,冷看人借风月名,行苟且事。
傅云只是皱了下眉,一丝愤怒也没有,问:“你连身体都掌控不了,每月双修,能瞒得住谢灵均?”
谢灵均:“我自有办法。”
他似笑非笑,抛出一句威胁,截住傅云接下来的话:“你引渡火灵,用的是采补术吧?修习旁门左道,要是太一知道会怎样?”
傅云没有色变,平静应道:“我答应你。”
谢灵均挑了下眉:“师兄不问祛除火毒后,我弟弟会怎样?”
傅云道:“你我的事,和你弟弟有什么关系?”
他的眼睛迎着月光,格外清澈,仿佛蕴着无限深情,又空无一物。
谢灵均竟是晃神,随即警醒,但已晚了——方才被他抛开的玉照剑,不知何时落入傅云手中,剑尖直点他心脉。
谢灵均没有闪躲。
他体内忽然如万蚁噬咬,密密麻麻,无休无止。
痛。万针锥心般。
谢灵均面色古怪:“合欢宗的媚术?”
“忘了?你体内还有我的灵力,上边有毒。”况且这空间可是他的。傅云漫不经心笑笑,谢灵均眉心紧拧。
他艰难扯出个笑:“师兄又想要什么?”
傅云用谢灵均的本命剑,挑起他下巴,语调亲昵:“你说的,陪我双修。”
——“每月十六,你来找我。否则毒发,我要你求死不能。”
知道这假灵均被谢家不喜,也不敢暴露自己,傅云就放心采补了。
送上门的,不吃白不吃。
13. 问心无愧
谢灵均,年二十,童子身。
这次阴沟翻船,中了情毒,他意识恢复,朦朦胧胧听见的第一句话是——“每月十六,你来找我……双修……”
*
傅云发现了,两个灵均的记忆确实不通。
只是一眨眼,那个带着邪气的“谢灵均”不见了,看向傅云的这个眼睛一眯,像要刀人,每个字都往外爆冰碴一样:“我和你、双修了?”
谢灵均的记忆停在被傅云敲晕的时候,醒后第一件事就是查自己身上。
经脉乱七八糟,水火灵气不容,情毒消失了。
谢灵均家教很严,哪怕心里仰慕谢昀,也只是慢慢接近,切磋论剑,顺其自然,从没有逾矩的地方。
长辈们教导他,双修是道侣之间顶顶庄重的事,若非如此,便是轻贱了自己,也侮辱了对方……却没有说过还有“紧急双修”的特殊情况。
他第一反应是出剑。
一看,剑在傅云手里。
傅云观察半天,得出结论:这是原本的谢灵均。他的嘴都快抿成一条线了,细看还有点抖。
傅云正打量着,忽然手上一烫。
玉照飞回主人掌心,不留情地横在傅云脖颈。
诚然傅云可以利用阵法反击,但他没有,一是运用还不熟练,怕空间塌了砸死自己,二是,能用嘴解决的事,为什么要动手呢?
于是,傅云柔声细语呼唤:“师弟……”
谢灵均:“别再说剑气太冷说实话!”
……都气到语无伦次了。
傅云立刻端正态度,言简意赅:“我只想用灵力帮你疗伤。”
谢灵均冷冷逼问:“那我身上花粉怎么回事?——这是你的灵鸟撒过来的。”
傅云表面茫然,不露破绽。
方才那个“谢灵均”戳穿花粉,他就有了疑惑:谢灵均什么性子?直来直去。秘道一路过来都没提花粉,怎么现在才质问?
大概是在情毒发作后他才觉察花粉。
傅云用灵鸟可是在进秘道前。
傅云蹙眉:“我是用过灵鸟……可花粉是什么?”他蹙眉思索,恍然般“啊”了一声,小心避开剑锋,捧起斩获的妖花。
花蕊上残留粉尘,跟谢灵均提到的花粉形态相近。
傅云问:“你说的是这个?”
谢灵均定睛看去,没有否认。这便算是默认了。
傅云给出合理的猜想:“想必是你杀妖花时蹭到了它的粉。”谢灵均正要开口,傅云抢先一步,语气几分疲惫几分宽容:“师弟,既然是一场误会,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一套戏扮下来,谢灵均是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确实是在诈傅云。
醒来过后,谢灵均对傅云的灵力尤其敏感,不巧,花粉是傅云亲手挤的,自然有他的气息,就这样被谢灵均觉察。
但他不确定花粉是何时沾上的、跟傅云有没有关系。
就装笃定“是你用灵鸟撒我身上的”,看傅云心不心虚。
……看不出。
傅云能在鱼龙混杂的内务司混到执事位置,岂是一个弱冠的小子能看透的?
谢灵均还是觉得蹊跷:“灵力疗伤,对你我都有好处,为什么要打晕我?”
“师弟一向不喜我,我怕你生气,但那确实是最好的办法了……”傅云垂目轻叹,又宽慰谢灵均:“放心,你还是冰清玉洁的好男儿。”
谢灵均:“……”
他将眉一挑:“你还偷用我的剑。”
傅云道:“你昏迷后妖花又袭击,情急下我借用灵剑,绝没有一丝一毫的轻佻。”
他说到“轻佻”时,谢灵均眼神飘忽闪烁了下,但很快恢复冷然。“可你怎么能抽出我的剑?”
傅云肃然道:“我正是要说这件事。师弟,我本意是给你疗伤,但你……”
“你神志不清,逼我灵力双修。”
谢灵均整个人定在原地。
傅云脸上隐隐闪过难堪:“你还说什么……一体双魂,强行抽取我水灵,灭你火毒,我挣不开,可也不能等死。”
说到这里,谢灵均完全懂了——然后傅云反过来抽了他的火灵,再抽了他的剑。
谢灵均审视傅云。
傅云说的都是实话,任他审视,连呼吸都没变一点。
出卖那位“谢灵均”不是傅云心血来潮。
谢灵均提前醒了,证明“谢灵均”根本没法掌控身体,傅云怎么敢和他私通?一体双魂,到底是一体,悄悄采补,又能瞒谢家多久?
“谢灵均”对傅云毫无价值,不如卖了他,换谢灵均一个人情。
谢灵均的表情出乎预料——并非听见同胞阋墙的杀气,而是……恼火。像那种被狗咬一口、泥糊一脸的气恼,但远不到戾气。
谢灵均问:“他还说了什么?”
傅云把水火灵均的故事讲出来。
谢灵均沉默少许,说:“你是它骗的第二个人。”
傅云:“怎么讲?”
谢灵均只说:“没有一体双魂,更没有两个谢灵均。其他的,师兄不要管。”
他面无表情,语气强硬,不容置疑:“它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
傅云换一个问题:“他骗的第一个人是谁?”
谢灵均:“……是我。”
谢灵均明显不欲多谈,就在这时,空间震动,湖水摇晃,两人脚下地面裂开,坠落之后,眼前变了场景,是一条新秘道。
这轰轰烈烈的场面是傅云弄出来的,他哄完谢灵均,重建同盟,心中念“出空间”,两人就被送进了秘道。
但傅云对阵法掌握不熟练,心里再想“送我们出秘道”,毫无动静。
谢灵均在一旁,傅云也没法细致研究阵法,只说是妖花死阵法破,沿着甬道,继续走吧。
*
“开诚布公”后,谢灵均待傅云可谓疏离到了极点。
两人同处一片狭小天地,他总能精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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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傅云保持三尺以上的距离,交谈仅限“嗯”“可”“好”。
走了约莫三个时辰,傅云脚步放缓,呼吸却急促起来。
他探查经脉,很快,朝前方的谢灵均说:“……寒毒发作,我要停下调息。”
傅云说的是真话。
杀妖花、夺阵法、背玉简、哄灵均,几件事接踵而来,傅云不得喘息,走了一路,寒毒入体。不是真的痛苦难忍,他不会叫住谢灵均。
傅云靠在墙壁边,摸索确认没有机关,才敢软下去。
他一部分经脉结了冰,灵气冻死在里头;另一部分身体在被寒毒穿刺、挤压,靠在甬道墙壁一角,指甲抓挠,陷进土石。
谢灵均听见细碎的喘息,一言不发,取出丹药,整整齐齐放在傅云跟前,一扬下巴,意思是——看需要,自己拿。
里边还有一瓶师姐妹们治癸水腹痛的药。
系统:“哇哦,散财公子。”
傅云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疼得眼前发黑,手仓皇一挥,扇倒挡路的几瓶东西。
丹药咕噜噜滚到谢灵均脚边。
傅云没力气观摩谢灵均神色,直接说:“没用。”他自己就懂药理,好多伤药是找谢灵均薅的,早吃过了,没用。
一旁安静了很久。
谢灵均终于开口,原本清冽的声音在甬道回响,显得幽深,难以捉摸情绪。“师兄或许需得以灵力疏导。”
这话说得含蓄,但意思明确——最简单的办法,灵力双修。
不料傅云有气无力地拒绝了。
傅云惨白着脸,眼珠一抬,气若游丝地哂笑:“师兄一心自重,不敢对师弟轻佻……”
这是谢灵均之前刺他的话,反过来噎住谢灵均。
几秒后,他火气十足地冷笑:“师兄之前打晕我的时候怎么没这么客气?”
傅云知道他很生气——都能说长句了。但闻言,把脸侧向石壁,一副油盐不进的虚弱模样。
谢灵均道:“只要你我问心无愧,哪怕灵力双修,也不代表什么。”
傅云心里苦笑:傻子,我是怕吸干了你,暴露采补功法……
压抑的喘息声,像带着小钩子,一下下刮着人。
傅云眼前模糊的光亮消失了,是谢灵均撤了照明的火?
……似乎不对。
投下的阴影笼罩了傅云。应该是谢灵均站在他面前,肩背宽阔,把光都挡住了。
谢灵均行走间带起风,刮着傅云的脸,他觉得更冷了,不自觉蜷了蜷身体。
傅云听见从上飘落的叹息。
谢灵均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突兀地探进储物袋,取出剑鞘。而后上前,在距离傅云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谢灵均把剑鞘横放在地上。
“此鞘为界。”谢灵均说:“师兄,灵均绝不越界。”
他不再犹豫,半跪在傅云身前,隔着一臂的距离,抓出傅云藏在阴影中的手,紧握住。
14.你喜欢我?
谢灵均握住那只手的同时,心里有些惊异。
他以为会碰到绵软的、柔腻的皮肉,就像从前试图引诱他的男女,他们身上没有瑕疵——傅云擅用术法和符箓,手掌没道理粗糙。
可反过来攥紧谢灵均的手,这样有力、全是茧子。
掌根、虎口、指腹,两人手上的茧重叠,在紧贴中细微摩擦。谢灵均寻找经脉,还没有注入火灵,交叠的地方先擦出热意。
当谢灵均探进去,接触到阴寒之气时,傅云的挣扎和痛苦也随相连的灵力,掠过少年剑修的身体。
灵力流转,微风簌簌,剑鞘横在地上,但拦不住碰撞的风。
谢灵均始终紧闭双眼,脊背挺立,只有手掌接触,克制地输送灵力。
他感知到手中的异动。灵力重新在傅云的经脉中流动,血也是,脉搏从虚弱到有力,一下下撞着谢灵均的手指。
谢灵均扣住傅云腕间的手掌收紧,渡去的火灵变凶了,傅云溢出一声抽气。
谢灵均强迫自己放松。他必须专注,只能专注。汗水逐渐浸湿两人后背,不知谁比谁更狼狈。
傅云凝固的思绪被化开,他总算能思考。
年轻人,火气旺,傅云这边冻个半死,谢灵均鼻尖还沁出薄汗。傅云很羡慕,羡慕他年少,又羡慕他的火单灵根——傅云要是火灵根,就不会是炉鼎了。
傅云开始嫉妒。
阴暗的情绪像蛇一样,随滚烫的灵力一起泵入心脏,寒毒在被祛除,但心毒新生。傅云昏沉中见了心魔。
他喃喃“死”“冷”,身上发抖,不知道是怕死还是怕冷,也许全部都有。
谢灵均加快清洗寒毒,听见混乱的呓语,还是睁开眼,想观察傅云的情况,他看见傅云脸上水痕,没有多问,用火灵蒸发所有水迹。
经脉都用火灵清洗一遍。不知过了多久。
傅云撑起身来,重回镇定,对着身边之人感激地笑了一笑。
谢灵均立刻松手,离开几步,神色淡淡地点了点头。
“师弟帮了我,我也该回礼。”傅云递来一串珠子。“这是澄心琉璃珠,有静心凝神、辟易外邪的灵效。”
谢灵均直接拒绝:“你帮我除情毒,我替你清寒毒,没什么好回礼的。”
“就当赔你的剑穗。”傅云望向谢灵均,目光闪动,似有秋水盈盈。
谢灵均回想这一路,傅云看他的眼神似乎一直是这般……柔和,无论他怎样冷漠。
早有过的猜想重新漫上心头,谢灵均眉头紧皱。
他早已认定,唯有意志最坚定、道心最强大的人配和他并肩,其余人,过眼云烟。
傅云是有一些本事,可他是青圣弟子,入门三十年还不破元婴,再看这次秘境中的表现,只能用“投机取巧”形容。
他们不是同路人。
傅云见谢灵均不动作,说:“你收下,我才安心。秘道的事我不会跟任何人说起,包括小师弟。”
谢灵均一默,说:“如此你我两清。再好不过。”
系统气的哇哇叫:“好啊,收了东西还翻脸不认人!宿主,抢回来!”
傅云:“你真抠门。”
“……”系统怀疑:“你突然这么大方,果然有问题吧?”
“见面三分情啊。”傅云心音带笑。见屋及乌,收了谁的东西,就欠了谁的情——“情这种东西,是一句话能说清的么?”
系统震惊:“你喜欢谢灵均?”
傅云淡道:“是要他觉得我喜欢。”
他没有一天忘记剧情,更记得自己会死在主角团手里。
如果有朝一日谢昀要杀傅云,谢灵均会如何选?
不久前寒毒催化心魔,傅云看见自己被无数把剑捅穿,血一点一点流,真冷啊,冷到他觉得自己快死了。
他让谢灵均听见自己的惨呼:我怕冷。所以我不能死。
——灵均,你要记得我的“情意”。
——记住我。
谢灵均接过那串琉璃珠。
触之温热,不知道是傅云手掌的温度,还是谢灵均的。说不清原因,谢灵均没有把珠串放入储物袋,犹豫片刻,在傅云转身时,他把它藏进袖囊。
秘道为迎接新主人,只用了十二道机关、六个分岔、五地坑和三次飞虫罩顶,就像娘的巴掌,疼,但不死人。
谢灵均面冷如瘫,惜字如金,除非找傅云借罗盘问方向,没有多余交流。
终于走到尽头。
出甬道,耀阳刺目,回头看,不就是他们进来时候的石壁?
队伍竟还在原地等着,围上来解释,傅云二人才发觉,石壁内外时间流速不同——他们在内生死搏杀,至少过去三日,外界却才过一夜。
小队态度似有变化。
对谢灵均倒还如常,敬而远之。但对傅云,就连伶俐活泼的慕容雁都冷淡起来,只有几句场面上的关切,更多的是打量。
一行人终于走出秘境出口。
长老见到自家弟子成功出境,没有喜色,面上凝重,先出秘境的弟子同样紧张,仿佛山雨欲来。
——合欢宗围杀各派弟子,此事震动各大宗门,存活的弟子低声议论。
“他们怎么知道队伍路线的?一路跟踪?”
“我们队每晚都有人守夜,不乏元婴巅峰的高手,不可能感知不到啊。”
“也许……有内应呢?”
“啧,说不准是友宗人士扮成合欢媚修,自己杀人,却把屎盆子扣合欢头上……”
一长老呵斥:“你们是我狄宗弟子,怎能捕风捉影,为人耻笑!”
表面上,长老们都是和乐融融,表态此时正该同心戮力、彻查到底。私底下,又树起传音结界,告诫本宗弟子勿与外宗接触。
太一的灵舟停驻秘境外,本来秘境结束就该接走弟子,出了合欢截杀的事,暂留半天,统计线索。
灵舟正厅中,长老齐聚,询问秘境中的详细经过,尤其是与“合欢宗”有关的任何蛛丝马迹。
各队队长率先禀报。
谢昀道:“袭击我等的合欢宗修士,有三人储物袋丢失,断绳上残留木灵。”
长老立刻道:“昀师侄有怀疑的人,直说就是。”他声音放缓:“勿怕,这是我太一的地界。”
他缓慢地环视在场众弟子,另一长老笑说:“老孙,听说你刚修成镜鉴之剑气,可洞穿心不净者,上月帮慎刑司处理不少探子。”
长老有来有回地闲聊,可每说一句,剑气更惊人。
忽然一声惨叫,有弟子魂不守舍之下,被剑气所伤,几位长老不善的目光齐齐剖来,弟子直接跪下:“我……弟子、弟子是被蛊惑……”
连声的惨叫。长老剑气洞穿那弟子脊骨,将他钉穿在地,说:“上戒枷,送回宗门,请慎刑司审问。”
居然真有疑似内应的人!
弟子们互相猜疑,彼此审视。灵舟足可容纳百人,此时唯有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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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碰撞,空旷中,响震一声沉闷的——
砰。慕容雁往前迈一大步。
她脚下踏得极重,落脚震得人心一跳。她弓腰:“弟子有线索禀报。”
“说。”
“谢昀队长提到的木灵气息……似与我队中傅云师兄相合。”接着,她说出前日傅云离队、许久才回的事。
慕容雁是几经斟酌,才决定说出这点的。
“木灵疑似来自傅云”——秘境中谢昀提到。他要是在意这位师兄,不会当众点出来。
慕容雁当时就看明白,谢昀有意为难傅云。她本就是为结交谢昀而来,决定卖谢昀一个人情,由她点破傅云嫌疑,让长老彻查。
慕容雁知道自己全是私心,汇报完,也没扯什么为宗门为同门的大道理,只是低头沉默,等长老决断。
傅云灵力留在敌人身上,无非两种可能,一是趁乱盗取,二是与人勾结。
“将你与队伍失散期间的经历一一说来,”长老临近傅云,“并上交在秘境中的所有收获,由吾等查验。”
是要当众验储物袋。
傅云面无异色,呼吸如常,后背已然渗出冷汗。
他没有留下合欢宗的储物袋,可留了一段采补术的玉简,可涉及秘法,玉简上布有重重禁制,傅云本想安定下来后再一一解封……
现在那枚玉简就在储物袋深处。
一旦被发现私藏采补功法,傅云说不清楚。
慕容雁主修剑道,不擅术法,又不是水木灵根,她不会是第一个觉察傅云木灵的人。那还会是谁?
是他轻视谢昀,没料到谢昀会对自己的木灵这样敏锐……种种思量不过瞬息,但傅云这短暂的沉默落到各人眼中,意味反常。
谢灵均欲要上前,却被一只手拦住。谢昀站在一旁,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他们都清楚,储物袋上灵力确实是傅云的,并没有冤枉。此时求情也无用,一切都要等长老彻查。
“傅师兄绝不是合欢内应。”
是谁敢在此时担保?众人齐齐看去,长老目光不善,谢灵均姿态恭谨,语气却重:“秘境中,师兄为救我身受寒毒——”
四下议论如潮起,淹没谢灵均:“那也可能是惺惺作态,让师叔放松警惕啊!”“果真年轻,不知人心”“灵均,宗门自有法度,你何必……!”
“我有凭证。”
声浪骤止。
傅云目光清明,没有恐慌,只深吸一口气,而后道:“弟子与合欢已有死仇,请宗门庇佑!”
他拿出一颗留影珠。
“前晚,弟子落单时,被一个合欢宗邪修截杀。”他展示留影珠里的画面,里面那个男人确实充满恶意,扬言要杀光仙门弟子。
“观其言行,明显是入了邪道,”傅云一身正气,“秘境中竟然混进邪修,云不敢大意,拼死斩杀对方,疗伤花了太多时间,因此和队伍失散。”
“如果弟子离开是为勾结合欢,怎会杀了接头人?”
长老检查留影珠,初初判断留影是真,陷入沉思。
“你储物袋中可还有其他证物?”一长老问道,还要让傅云开袋自证。
“并无。”傅云不疾不徐,看向谢昀:“但当夜斩杀邪修,队长可为我作证。”
慕容雁心里发笑,又觉得傅云可笑可怜——真是病急乱投医。可木灵的事就是谢昀挑出来的,他怎么可能……
“傅师兄所说,确无纰漏。”谢昀道。
15.孤男寡男
傅云在猜是谁想弄死自己。
慕容雁主修剑道,不擅术法,又不是水木灵根,她不会是第一个觉察木灵的人。那是谁?
谢昀。
但谢昀怎么会对他的木灵这样敏锐……种种思量不过瞬息,可傅云短暂的静默落到各人眼中,意味反常。
谢灵均脚尖刚一动,想要上前,就被一只手牵住衣角。谢昀朝他轻摇头。
他们都清楚,断绳上灵力确实是傅云的,此时求情也无用,只能等长老彻查。
谢灵均不怕引火烧身,凭他身份,强行保下傅云也无不可。可他尊崇太一,遵从法度,加上谢昀来劝……
突然,谢灵均听见碎裂声,从袖中传来,原来是他的火灵躁动,烧碎一颗琉璃。裂声很轻,但谢灵均听的也很清晰。
衣角从谢昀手中滑落。
谢灵均上前,拱手——“长……”
“弟子与合欢确有纠葛。”
谢灵均的话被打断,出声之人是傅云。
满室惊骇。
却见傅云面无恐慌,俯首行礼,道:“我与合欢结下死仇,请宗门庇佑!”
他拿出一颗留影珠,灵力注入,模糊景象浮现——夜,一名男子将傅云逼至悬崖,言语猖狂:仙门牌匾不过婊子牌坊!
“前夜弟子落单,被这名合欢宗邪修截杀。那人对仙门恨之入骨,扬言要将我做成人彘,明显已入邪道。”
傅云说话掷地有声:“云不敢大意,拼死斩杀对方,只是疗伤耗费太久,因此和队伍失散。”
“如果弟子离开是为勾结合欢,怎会杀了接头人?”
长老检查留影珠,初初判断留影是真,陷入沉思。
“你储物袋中可还有其他证物?”
“并无。”傅云不疾不徐,看向谢昀:“但当夜斩杀邪修,队长可为我作证。”
慕容雁心里发笑,又觉得傅云可笑可怜——真是病急乱投医。可木灵的事就是谢昀挑出来的,他怎么可能……
“傅师兄所说,确无纰漏。”谢昀道。
慕容雁:“……”
这是演哪一出?我是忽略了什么细节?这对师兄弟到底什么关系?
她哪里知道,那晚上是一套连环杀——傅云杀邪修,谢昀杀傅云。
谢昀要是不应声,下颗留影石怕就是他截杀同门的记录。
这个破绽看起来蠢,其实是合理的:那晚谢昀想的是杀人毁尸,又怎么会浪费时间纠结一颗小石头?反正最后都会烧掉。
谢昀对长老信誓旦旦,说师兄深受合欢之苦。慕容雁注视谢昀从笑,到不笑,再到笑……毛骨悚然,百思不得解。
长老却不那么好敷衍,又问傅云:“既然险些丧命,你又哪来时间记录?”
“是吾教他事过留痕,以备查验。”
只见一道虚影缓缓凝聚,面容不清,全无气息,但几位长老已不约而同地起身,剑锋点地,握拳心口,正是太一宗对尊者特有的剑礼。
“惊动司主,我等死罪。”领头长老沉声道。
太一有十司,其中内务、慎刑两司掌于一人。
司主叩玉京。
内务司名为内司,实际与宗门外各方都有利益牵扯,历任司主要么莫名而死,要么爆出丑闻,全身而退者廖廖。
可这一百年,叩玉京步步高升,深受宗主信任。
长老互相传音,权衡利弊——
【司主怎会为一人出面?】
【我竟忘了,傅云刚进外门那年,接引长老正是叩……当时司主还只是普通长老,三十年就从大乘至化神】
【内务司什么毛病?那赵林要我卡住傅云,老大却要保傅云?】
【还管赵林做甚?先应下司主才是!】
几位长老迅速有了决断。为首长老清咳一声,语气已缓和许多:“既有司主作保,此事便暂且记下。至于那木灵气息……许是探查有误,或是邪修嫁祸。”
于是一番风波,平淡收场,过后又抓了几个心虚的弟子,只是没人再议论傅云。
慕容雁当夜就送来赔礼,是一枚上等元婴丹,用上几枚,修士或能直接成就元婴。傅云回以笑面,却之不恭。
他对慕容雁是真没什么怨恨。
利来则近,利尽则去,恰恰是傅云最熟悉的,没有真心,也就没有伤心了。
气氛其乐融融。
灵舟返程,傅云打发走慕容雁,回到厢房,一位不速之客已经静候多时。
谢昀倚在傅云的床榻上,对着铜镜,用傅云的梳子,慢条斯理梳着自己那头卷发。至于谢昀是怎么进来的……他修为可是比傅云高一个大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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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谢昀开门见山:“我来买师兄的东西。”
傅云没有上交谢昀的把柄,谢昀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交易。
谢昀手中本来有储物袋的筹码,司主发话,筹码彻底废掉,但傅云还握着他截杀同门的留影珠。
傅云问:“师弟,这得看你的清誉价值多少。”
谢昀说:“我卖身行吗?”
傅云当即往房间外走。
谢昀说:“还有另一种算法。”傅云:“哦?”
谢昀说:“人死账消。”
灵舟孤悬,孤男寡男,正是夜黑风高杀人时。
谢昀无视傅云难看神色,话锋一转:“我看灵均跟师兄关系近了些,下月我陪他回一趟家,师兄一起来吗?”
——谢昀在拉拢他。傅云立刻明了。先说要杀他,给一棒子,再抛出谢灵均和谢家势力做甜枣。
归顺谢昀,不只和他化敌为友,谢家也是傅云的同盟,往后时日久了,称兄道弟、平起平坐也不无可能。
这对家世平平、却有野心的修士是天大的诱惑。
傅云脸上适时闪过挣扎与权衡,尽数落入谢昀眼中,反而让他笑意更深。
谢昀早就考虑在内务司插一条眼线。
正巧,傅云还算聪明,谢昀愿意为这点聪明以利诱之。他需要很多附庸,忠心最好,贪心也可,但这份贪心不能过头。
谢家已是世家巅峰之一,如果傅云拒绝,只代表他图谋太多,那今夜他会死。
哪怕谢昀在灵舟上杀了同门师兄,也会有人保下他。
傅云思忖犹豫,谢昀数着秒。
耽误越久,代表傅云异心越多,谢昀的底线是半分钟。他手指绕着头发,一圈,两圈……心中默数。
转到第二十三圈,谢昀手指被头发缠死,生机将尽,杀机现出。
“我可以答应你。”傅云垂在身侧的手攥紧,脸上浮出不甘与阴郁的神色,声音压得极低:“……但我还有一个条件。”
谢昀手指一松,那缕险些被绞断的头发打着旋逃开。“请说。”
傅云一字一顿道:“回宗后,每月师尊回宗,我要见他。你为我安排。”
“师尊”二字出口的瞬间,谢昀镌刻上去的笑意消融。
这是今夜,他唯一一次情绪外露。
16.镇压妖奴
谢昀笑的微妙,眼中讽刺。真没想到啊,傅云还对青尊抱有执念。
十年前,谢昀就察觉到,五师兄对自己怀有嫉妒。原因很简单——青圣对谢昀过于偏爱。
察觉傅云的恶意后,谢昀向青圣暗示:我不喜五师兄。
青圣疏远傅云,更宠谢昀。
可他依旧让傅云作为师兄,关照谢昀。他似乎什么都知道,又都不在意,无论谢昀是哭是笑、是伤是病,只要不死,都让谢昀傅云绑在一起。
脱离师徒情深的视角后,谢昀发现自己在圣峰什么都不是——他甚至不能知道青圣的名姓。
谢昀跑了,凭剑道天赋吸引剑尊,之后他被破例养在剑峰。
谢昀问过楚无春,青圣是个怎样的人。
这位修界最年轻的尊者、太一最傲慢的剑圣既没有敬畏,也没有厌恶,只平淡地说:“道圣非人。”
谢昀在心中很浅淡地怜悯下傅云:在没有悟道的时候执念道,求没有人心的道圣给爱,不是等着走火入魔?
这怜悯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冷漠。
傅云提完条件,谢昀笑而不答,忽地摸出一条发带,咬住了,旁若无人地开始束发。
傅云定定看着——发带也是他的,原本妥善封在柜中,被谢昀破开禁符取出,此刻更像一种挑衅。
或者警告。
傅云改口:“这个月,只见师尊一面。之后我给你一条内务司的消息。”又发天道誓,承诺不会把谢昀截杀他的留影给任何人。
谢昀系好头发,翻身下床,不做承诺,只说:“我会尽力。”
傅云脸色变坏,谢昀心情更好,饶有兴致地打量自己的新棋子。
五师兄有一张让人过目即忘、平平无奇的好脸。
只有沾血的时候,那张脸才会退去平淡……可能是因为眼睛吧,淡眼珠倒映鲜红色,像有鬼火在烧。
谢昀突然道:“下次杀完人,记得洗干净指甲的血。”
那夜他其实没有亲眼见傅云杀人,只是嗅到了血气。
所说的“风采更甚手段亦然”,哄人的话而已,这些年想害他的人那么多,哪能一个个回忆细节。
傅云发现了,谢昀真的很爱故作亲近,难道这就是总攻的专业素养?
傅云冷不防问:“宗主偏爱你,未来太一必定以你为尊,你安插棋子是为什么?”
听见“宗主”,谢昀笑了,唇角弯的戏谑,没有崇敬更无向往。“我要是说了,今晚师兄就得和我一起死。还想听吗?”
不说傅云也能猜到,毕竟他手握剧情大纲。
结局谢昀飞升成神,而不是仙。他想做的无非逆天道,成真神。
傅云虚伪夸赞:“师弟肚能撑船,想必胸怀大志,不必……”
谢昀:“你每次说违心话都爱用成语。”
傅云:“师弟每次利用人都爱演情意。”
谢昀笑了,说回正题:“你想见师尊,我会打点。但有件事得告提前知会师兄。”
“——上上月,我试图以师徒因果,引青尊入局襄助,失败了。他处理了我在圣峰的几枚暗棋,这次我替你引见师尊,他很可能迁怒你。”
谢昀走了,今晚是个平安夜。
傅云阴郁的假笑撤下,他揉了揉僵硬的嘴唇,终于不用再演一个“野心平平智力平平的伪君子”。
今晚谈判让他更坚定想法——他要谢昀死。
谢昀最后的话翻译下,就是“我勾引师尊,想让他帮我摁死天道,他不仅拒绝还弄死我几个男颜知己,如果他杀你,我不会管”。
结盟才说很难成功,是吃准傅云不敢翻脸。谢昀也不在意傅云怨恨,因为只把傅云当一颗短棋。
谢昀自信,任何时候他都能决定傅云的生死。
傅云储物袋里摸出一个草人,当成谢昀,手掌成刃,反复练习砍小人头。忍。
谢昀我草你……
忍。
草。
忍。
我草……
“等等,听完支线二你再气不迟。”系统小心插话。“任务是……十年内,成为主角刻骨铭心之人。”
傅云字正腔圆:“系统我草你大爷。”
系统嘻嘻:“随意,反正我没爷。”
傅云:“不做支线会怎样?”
系统:“那你会失去奖励。喏,支线一的奖励下来了,你可以任要一样功法——是任意功法哦。”
傅云眨了眨眼,恢复和声细语:“什么功法都可以吗?”
系统强调:“原则上,必须跟攻略主角有关。”
傅云说让他再想想。
系统:“主系统还有话带给你,它说你记住——”
傅云心中冷笑,是要催促他攻略主角了?
系统:“修炼攻略两手抓,想要什么就说,当我是你妈。”
傅云:“……”
他能屈能伸:“帮我转告主系统:妈,我还想要更多功法。”
没过多久系统回来了,悲道:“主系统让我告诉你:你想要妈被天道劈死?咱们一步步来,乖。”
“你他妈的……”
正和系统插科打诨、平复心情,傅云锁骨花印一热,微弱的骂声在他识海响起。
傅云当即从丹田引本源灵力,注入花印,转瞬间,置身另一方空间。
一片浩瀚湖泊,巨妖盘踞中央,身似蟒蛇,覆满黑鳞,缝隙间流转暗金光泽,它蛇身盘曲,遮天蔽日。
无数水灵凝聚的锁链伸入苍穹,桎梏住它。
古藤秘境中,大妖扮成藤蔓袭击,被傅云捕获,他把黑蛇囚入阵法空间,靠雾气把这妖的修为从大乘压到最低。
“哗——”
即便修为被压制,大妖挣动时搅动巨浪,杀入高天百丈,湖面水雾弥漫,它越战越勇,长尾横扫,将岸边一朵妖花卷入口中,嚼碎吞噬。
阵眼频繁受到攻击,难怪花印会有反应。
傅云手指一抬,锁链收紧,大妖轰然坠落,被拖拽到傅云面前。
傅云语调不高不低:“无足而飞,游于雾中,你是腾蛇一族?”
腾蛇是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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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族之一,用人的说法,世代贵族。
大妖没有张口,声音似从另一方空间传来,与水雾混合,落下时阴鸷又飘渺:“既知我族威名,金丹蝼蚁,还不跪送我离开……!”
水浪滔天,径直拍向大妖,逼它俯首。
傅云点向蛇首,欲要搜魂,灵力一入识海,就入泥石入海,被吞没殆尽,反震得傅云手指——此妖魂魄有异。
身份不明,言行邪肆,囚在空间怕有后患。
傅云目光漠然,准备杀妖取丹,灵刃已经剖开半尺深,妖血涌出那刻——
天边劫雷作响,一道刺目电光从上方掠过,随即煌煌天威压向傅云。
身负大气运者,濒死时能引动天威护体,这蛇妖什么来历?
很快傅云的疑惑得到系统解答——“宿主等等,这是受三,妖王小太子!”
“我们现在还无力对抗天道意志,它会不惜代价保护攻受,拨正剧情线。”
就是说不能杀。
蛇妖巨大的竖瞳缩成一线,隔着湿冷的水雾,和傅云对视。
不能杀不能吃,那就只能……
傅云灵力划破掌心,血流成线,正正落入巨蛇收缩的瞳孔中央,蔓延开一片猩红。
它洞悉傅云的意图,虚弱挣扎,“孤命定主人是天道之子!你窃取天机,强改命数,必然不得好死……!”
傅云置若罔闻。
主奴契约结成,主人死,妖奴殉葬!大妖发出暴怒的嘶吼,庞大蛇身搅动湖海,诅咒傅云遭受天谴而死……然后,啪!
水聚成掌,扇歪蛇头。
傅云道:“我不喜欢你的样子。变成人身。”
契约之力束缚下,妖奴嘶声咒骂,还是不能不化出人形。
竟是少年样貌,棕黑皮肤,眼白多黑,五官虽然精致,但不免邪气。尤其是那双竖瞳,残留蛇性。
它不说话,只用阴冷的眼睛穿刺傅云。这妖很通人性,还套了件衣裳。
傅云说:“你元阳还在不在?”
大妖瞳孔竖起:“……贱人,你想做什么?!”
“怕什么,不杀你,”傅云勾了勾手指,空间中藤蔓卷着大妖到他面前,他用脚尖顶开妖奴并紧的腿。
傅云竟然不做任何准备,当即要采补。
被迫化为人形的妖奴踉跄,膝行后退……无路可退。
森冷的少年面孔终于破开了,“你明明喜欢那个剑修!”它之前困在储物袋,模糊听见这人对同伴隅隅细语……
傅云语气平淡:“我喜不喜欢他,和我睡不睡你,有什么关系?”
系统没有头,但现在居然明白了“头皮发麻”的感觉,“你不做点准备,直接上啊……要不培养下感情先,免得这家伙恨上你?”
傅云莫名:“既然他和主角命中注定,那我讨好他有什么用?”
系统支支吾吾:“可是,可是蛇有两个啊,你做好准备了吗……你们谁睡谁,你对男妖能起反应吗……”
傅云低头。
撞见一片密林,两蛇蛰伏,足有臂粗。
17.圣尊降恩
妖奴不起反应。
它化出的人形并不完全,双腿覆盖一层细密鳞片,肌肉绷紧,鳞片如活物般、呼吸般微微翕动。它无法违背“主人”的命令,就用半妖形态表达抗拒。
傅云踩在妖奴大腿上,鳞片在鞋底蹭着,发出一种“嚓嚓……”的细响。
妖奴吃痛,却勾起笑,那笑里掺着淋漓的恶意,字字清晰地挤出来:“恶心死了……你这种货色,就算跪下来求我,我也……”
话没说完,水链勒进它嘴里,冰凉的,直抵到舌根,微微一绞,血味就漫了上来。
傅云很温和:“要叫主人。”
他想了想,宣布道:“今天起,你就叫小妖。”
他预备延后采补。一是采补术只针对修士,涉及妖族的很少,怕出岔子,二是元精珍贵,等有把握后采补,才能帮他冲破瓶颈。
但妖奴不驯,还是需要调.教。
藤蔓随傅云心意动,把妖奴卷到岸边花中,人身正好能被花瓣容纳,粉红色的雾弥漫开来,带着一股暖昧气味,把妖奴闷在里头。
妖奴先是茫然,随即眼里透出惊恐,它低头看着自己下身——
怎么可能?!
它年纪尚小,历练前族里怕它着道,早用禁制锁了精关……这主奴契约竟霸道至此?!
水链子捆着它的手脚。
它很难受,可是动弹不得。越这样对傅云的恨越深,同时,一阵没出息的委屈也涌上来……如果是它的命主,一定不会这样作践它……
妖奴最恨的是——傅云一直看它。
看它在欲念里丑态毕露,嘶声低喘。下身显出蛇尾,尾尖不由自主地缠上一只脚踝,意识到它属于谁,又立刻缩回。
即便妖奴肤色深,也能看出那涨红的羞恼和刻骨的怨恨。
蛇瞳怨毒地盯紧傅云。
“啊!”
大妖捂眼惨呼,好疼、好疼好疼,它疑心眼珠被抠出来,但没有。
一根冰凉的手指撑开它眼皮,接着,一双没什么温度的眼睛凑近。花雾氤氲,情毒烧身,大妖眼睛很痛,身体却可耻地有了反应……
那双眼睛还在看它。
堕落的恐惧攫住大妖,仿佛从这一刻起,痛与欲便再分不开。
傅云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却有似是而非的怜惜:“最简单的幻象都看不破,族里怎么放心让你出来呢?”
“滚、开……”大妖眼睛通红,快要崩溃,瞳孔一缩一扩,欲海浮沉。傅云操控锁链勒紧大妖,避免它泄身。
又加几道封印,傅云在锁骨花印上一点,便回到灵舟厢房。
*
灵舟第二日回程,傅云只有一个想法。
——谢昀这个死人。
早上堵在他门口问好,上午又嘘寒问暖……谢昀一举一动备受关注,他演这一通,既让傅云跟他绑紧,又引来旁人眼热,给傅云添堵。
不少弟子看见谢昀这样殷勤,心里都泛起了嘀咕。
熟识谢昀的弟子交换眼神——来秘境之前,谢昀对傅云可算不上好感。
谢昀处事圆融,交好的同门有喜事,他一定亲身道贺,可傅云就住在青圣副峰,没见谢昀去过一次。
怎么经历一个秘境态度就拐弯了?最让人讶异的是内务司那位司主,他居然也为傅云说话?
一时间傅云成了热议中心。不蛐蛐不知道,一扒拉,才发现这位没什么能扒的——温温和和,兢兢业业,没有丑闻。
倒是有一桩勉强算美事的旧闻,“你说傅师兄?他啊,当年其实想拜入剑尊峰,结果剑尊不收,最后青圣回宗,看他可怜,收他入门。”
“不对,尊上不是怜悯,是真想收下傅师叔!我还记得,尊上折枝为剑,送给师叔,那颗树得了圣者灵力,三十年来都不落叶。”
“我也听过,当时可羡慕了,求师尊也给我造一把剑,她弄来一把戒尺,打了我十三年,呜……”
甲板上,谢灵均挽着剑花,听完“圣人降恩”的故事,剑尖顿住,他问谢昀:“纯钧,傅师兄跟青尊相处怎样?”
谢昀正要说话,听见不远处一道嗤笑——
“是无辜还是心机,只有傻子看不出……占了名额插入队伍,欲擒故纵引人关注,现下果然成功了……!”
弟子嘴边一凉,几根头发飘落,在半空碎成粉末。议论声停,弟子惊骇抬头,就见谢灵均漠然收剑入鞘。
……你不想听心上人的绯闻,有本事去砍情敌啊!
这话肚里翻腾半天,弟子还是咬牙咽回去。不仅因为谢灵均的身份,还因为他身后的谢昀。
谢灵均出剑后,谢昀就不再笑了。
弟子后背发虚汗,跺了跺脚,转身错开那二人的脸。
*
傅云刚回住处,便察觉峰内气氛不同寻常。
寒冬时分,草木却从雪中冒出尖尖。本峰弟子纷纷停下手中事,道旁静立。
——青圣回宗了。
元婴可称真人,大乘称为真君,化神立道心、成道尊,唯有渡劫境为圣人。
当今仙门,公开的渡劫境唯青圣一人。
有小弟子激动得腿打颤,就要卧地磕头了,被一阵风托起。这风里有草木的清润,弟子深呼吸,环顾四周,无一人跪下。
青圣不喜浮夸排场,化身总是深夜悄然回宗,每次必见宗主和谢昀。像这样白日回还是罕事。
风过时,傅云同样恭敬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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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灵往高处去,本该让人周身轻盈,心旷神怡。傅云也是一幅双目清明的样子,没人知道,心魔的淡影就在他眼前晃动。
他看见两道影子,一个是剑尊,一个是师尊。
他看见一切的开始——那场拜师大典。
当初傅云拜的是剑尊某个徒弟。
那一届的弟子不多,傅云侥幸位居前列,他以为修界人人御剑飞行,那他也该学剑
那时候傅云十二,家里是一小族,母亲是一劣等炉鼎,被主家收作侍妾。给傅云取名云,不是寄予厚望,是因为他母亲叫云姬。
剑尊说傅云俗心不净。
富贵还乡的梦碎了。
回住处的时候下了雨,风很大,傅云成天都在学御剑,不会御寒术,手被冻肿,控剑歪歪扭扭,差点翻进河沟。
旁边弟子忍不住哄笑,傅云认了,他果然没什么用剑的天赋。
拜师典持续三天,期间弟子不能缺席,傅云尴尬地站了三天。
最后一天是二月二,龙抬头,万象更新。
清风徐来,云中尊者垂目,施舍给庸碌众生的一眼,改变傅云后半生命运。
木灵深沉,傅云猜到是谁,仰头直视云端。那气息并未移开,他心脏狂跳,做了此生最大胆一件事。
他心一横,双手捧起自己的弟子牌,想最多不过再被拒绝一次。
万人奚落眼神齐聚,可在青尊评价傅云“根骨中上”,授他玉牌、收他为徒后,质疑都散了。
青圣授傅云弟子剑,傅云不敢接,没想到青圣折下身边树枝,傅云一眨眼,枝条就被削成剑,守山树受木灵催动,竟生花苞,虽然一眨眼就枯萎。
“剑峰无春,青山有情”——后来宗门流传。
宗门大家以为傅云有何奇异处,然而入门多年,傅云修为平平。他也在夜里问自己,为什么不能突破?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
“恭迎青尊。”
傅云和众弟子弯腰垂首。圣者挥洒天恩,一息间青圣峰万物复苏,由冬入春。
*
青圣回宗先召谢昀。
他们在殿中谈了不久,没人知道内容,同时间傅云往山下走,去内务司处理杂事。
这时守山弟子驾仙鹤赶来,给傅云递传令——青圣要见他。
时隔九年,傅云再进圣殿,但这次他心中没有欢喜,只有冰冷的忖度。
殿外谢昀和谢灵均并肩走出来,傅云和两人擦肩而过,一道传音入耳,是谢昀:“一切用心,勿道虚假。”
语速从未有过的急促。
殿门打开。
傅云抬眼。
18.饲欲之血
殿宇深广,不见梁柱,穹顶刻有四时历法,四壁流转五道轮回。
傅云入殿就将目光低敛,只用余光窥探座上。
那人端坐在一方青玉上,长发未冠,流淌而下,袍服上银色符纹生灭。
没人知道圣者眼中的世界是怎样的。
但傅云知道他的眼睛是什么样。
还是青尊座下最小的弟子时,傅云偷偷仰望过他,只见符文光晕,以及深处惊鸿一瞥的眼睛。
石绿色,无悲无喜无波澜,于是圣意压过妖异。
“谢灵均说,你中了寒毒。”青圣道。听不出关切,也听不出质询。
傅云少说少错:“已经处理干净了。”
“只是闲聊,不要怕。”青圣说:“过来,我看看你。”
九年光阴,对傅云来说是漫长的隔阂,对青圣却薄如蝉翼,弹指可破。
傅云上前三步就停,自觉放松身体,任青圣探查。
春风化雨般的灵力深入他,这种被从里到外细细浸润、审视的感觉,会让任何一个修士恐惧。
圣者知因果,算众生,杀生救生,都是代天行权。据说百年前青尊镇仙妖边界,杀三万大妖,后损寿元开酆都门,引渡万魂,悟生死而成圣。
傅云是真怕青尊发现他学了采补,直接送他去轮回。
负于身后的一只手攥紧,指甲划破掌心,血刚流出,就被殿中木灵轻柔清洗,愈合伤口。
“现在干净了。”青圣收回探查的木灵,语气平淡,像在闲话家常:“怎么不把妖奴带回来?”
傅云眼中一沉。他身上有阵法认主后的花印,瞒不过青圣,没想到青圣越过阵法,直接问妖奴。
青圣知道多少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他怎么知道妖奴的?
圣尊也不能凭空推测,三种可能:第一,他亲眼所见,这可以排除。圣者的分身至少大乘,秘境中古妖残魂虚弱,容纳不了。
第二,通过谢昀。傅云夺命兽,欠谢昀一段因果,青圣顺这条线找到傅云。
但谢昀有天道眷顾,青圣扒不光他身上因果,除非他自己说出口。
暂时保留这种可能。
第三,通过傅云本身。这种可能最糟——要真从阵法推出妖奴,青圣的推演能力就太恐怖,他可能倒推傅云截获天机、算到系统……
冷静。青圣还没清理门户,证明他还没算到这么多。
傅云试探性道:“弟子把妖奴养在秘境核心,毕竟是它住惯的地方。主要它身份复杂,带回宗门也不方便。”
“把腾蛇太子养在仙门秘境,不错。”青圣这次的话中多了笑意。“说了只是师徒聊天,我不为难你。”
傅云心中稍定。
他的答话里有陷阱:收服阵法后,空间就属于他,虽然还在修界,但和秘境核心已经分离开。青圣没有纠正这点。
所以他不知道阵法详情,他也在试探傅云。
“不为难你”,那主角的命兽就这么送给傅云了?
上位者的留白是一门艺术,傅云思之又思,慎之又慎,又听青圣问:“心魔还会缠着你吗?”
傅云实话实说:“心境波动时它会出来,和弟子对练几招,除了耽误突破也没什么不好。师尊知道,弟子心性如此,心魔难……”
“还是恨楚无春么。”青圣问声柔缓。
傅云低眉垂眼,唇角一动。
入殿以来青圣提了三个问题,由今溯旧,个个难答。当着圣尊的面说恨剑尊?傅云没这个胆子。但他更不能对青圣说谎。
“弟子只恨三十年前的尊上,不恨如今。是我愚钝,困在当年,求师尊点拨。”
“抬头。”
傅云直视青圣,这一看有些惊诧,光晕和符文都不见,露出一张平淡平庸的脸。这具化身傅云小时候见过,但还是忍不住想“妙”。
每处五官都像水一样,从观者的眼中流过——上善若水,中庸近道。
傅云现在的脸就是参考这张脸化的。
化相符是入门当年青圣教的。
青圣很少亲自教他,但教的东西个个有用。比如化相符遮脸,搜魂术如何杀人,木灵怎样攻守一体,但从不教剑术。时间久了傅云就多心:师尊是不是也觉得他不配用剑?
他等师尊回宗点拨,师尊带回来了小师弟,他给小师弟的是宝剑,不是树枝。
不能外露的自怨自艾就成了傅云心魔的一部分。
师尊是心魔一部分,他点拨不了傅云。傅云求点拨,听来很恭敬,但弟子要师尊点拨还得用“求”?这什么破烂师徒情?
傅云就是在恭恭敬敬讽刺。圣尊又不会因为小事搭理他。
“心魔常见,顺其自然,真到无可挽回时,我替你杀。”青圣像是失了闲聊的兴致。“回去吧。”
他结束了九年来的第一次再见。
*
一缕木灵裹着一点血——刚刚从傅云手掌口子里偷来的,游到青圣手边。
越靠近主人,它抖得越厉害。青圣手指探出,木灵环绕上去。
青圣尝了尝指根的血气。
以血为媒,回溯因果——
衣上符文化作纤细光丝,游弋而出。三千因果,四面八方,上方的线莹莹垂落,好像要迎圣尊入天际,下方的密密匝匝绷紧,又仿佛要把他拽下来。
但它们都只是路过他、错开他,不能真的纠缠。
青圣拨开千丝百缕,勾住一条血线。
*
“宿主,你的手又流血了,不处理下吗?”
傅云逃也般地冲出圣殿,一路遇上本峰弟子问好,他身体在回礼,魂却已经落在圣殿……直到系统提醒。
傅云太过专注,突然回神,本能打了个寒战。
——血。
血也是推演的媒介。主奴契约用血缔结,所以青圣能凭血媒算出妖奴。
不是从阵法推出来的就好。傅云松了手掌,里边全是冷汗。
还好,不是通过他身上的因果,这种大能玩的东西傅云实在算不透。还好,主系统靠谱,能瞒过天道那就能瞒过青圣……今天只是傅云自己出了血,露了破绽。
不好。
傅云念头飞转:谢灵均的剑也吃过他的血,青圣会不会算出他采补过火灵?
傅云飞快问:“系统,采补谢灵均那段因果遮好没有?”
系统:“放心,主系统处理过了,哪怕天道也只能查出‘你跟谢灵均差点双修’。”
答完,它不解:“你既然怕暴露,干嘛还去见青圣?”
傅云已经到了半山,回头望云中圣殿,依旧高远,但不再不可攀。
他冒风险见青圣,当然不是因为师徒情。
傅云:“支线一的奖励,我想好要什么了——我要能暂时蒙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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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修改因果的功法。”
系统更加困惑:“你要改什么因果?”
“师徒因果。”傅云说:“我要扮作谢昀,入梦采补青圣。”
系统:?
系统:!
系统:“青圣化身也有大乘修为!你怎么入梦?”
傅云说:“通过血。”
他今天入殿面见青尊,只为把血气留在殿中、附在那人身上。
秘境中得到的幻象功法,其实该叫幻梦功法。其中一卷讲的就是入他人梦——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枕中黄粱,熟若南柯。
以吾精血,饲彼灵台;以吾神魂,渡尔心魔。
虚实相生,梦耶非耶?大千一粟,方寸婆娑……】
说人话就是谁沾了傅云血肉,谁就和他建立了联系,这叫入梦的“锚点”。上古妖王的功法果然厉害,能无视梦主修为,凭锚点入梦。
这里的梦是广义上的,入定、思维游离、醒时幻想,都算。
梦主修为越高,梦就越短,越容易觉察入侵,因此傅云计划扮成谢昀,接近青圣。
系统:“可……可是你已经有了大乘妖奴。”
傅云:“妖气灵气不同源,稳妥起见,还是采补人族为好。”
系统:“你……那你就找个,不、很多个散修来采补嘛,积少成多!”
傅云:“你忘了我是炉鼎?丹田积不了灵力。”
“况且采补艰险,也能磨练我身魂。”傅云耐心跟系统讲清楚,又淡淡提醒:“采补散修的话不要再提,损我道心。”
系统:“……你的道心是什么?”
傅云:“尚无。但求问心无愧。”
他必须采补大能,才能冲破瓶颈。采补很危险,所以每次就要找到最好的对象。
天道给主角的是最好的。
那主角后宫,想必也是最好的了。
傅云遥望圣殿。
青圣。师尊。
既然你注定和弟子纠缠,那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
傅云身后密林,一人站立许久,握紧玉照,没有现身。
——不久前,谢灵均跟谢昀一同拜见青圣,出来时正好见傅云进殿,莫名心神不宁,就和谢昀说想在圣峰独自散步,信步闲游,不知觉走到半山。
然后看见了傅云。
傅云站在山道旁,看的那方向是青圣殿。他侧对夕阳余晖,半身暖金半身黑沉,他望向圣殿的眼神,让谢灵均心头一沉——
谢灵均从没有见过他这种眼神。
太浓烈了。
瞳孔仿佛燃烧,融化、扭曲向来温润的眉眼,那股偏执近乎不祥。
谢灵均移不开眼。
忽然想起秘境中,傅云玩笑地说“心有所属……是青尊”。
太阳落下了。
傅云的影子消失,身影也消失,寒风呼啸而过,扫醒谢灵均——圣峰的事,与你何干?他与你何干?
谢灵均提剑,才看见脚下多出一个土坑,再看,剑尖上全是土——他刚把剑尖杵地上,无意识旋转剑尖,挖出来这个坑。
谢灵均忙安抚剑,再刨来些土,掩埋掉这个土坑。
也掩埋一切秘密、猜疑和幻想。
傅云在等一个梦。
一个他将和圣尊同做的梦。
很幸运,就在回宗的第三天,他等到了。
19.反噬神魂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魂依血引,神游太虚……”
傅云坐在榻上,低诵真言。指尖的精血混着灵力,融入灵台,他合眼,感知天地,在渺远的混沌里,一颗锚点渐渐清晰。
那就是青圣殿。
下一步是蒙蔽因果。
“一刻钟后我会叫醒你,绝不要滞留梦中。”系统反复强调。
因果线在灵台浮现,粗细有别,明暗交错,唯独一点相同——都连着傅云。
这是他前半生的所有因果,就在窥探的瞬息间,数条暗线消失,几根细线断裂,这就是“有缘无分”。
傅云凝神,寻找师徒所系的因果,再让系统遮掩。随后的步骤很简单:潜入青圣识海,找到灵台,夺取精元就走。
识海所见千变万化,但万变不离其宗,灵力会以灵台为中心,周而复返。
所以只要感知灵力流向,就能找到灵台。
傅云寻到锚点,神魂入梦——
白茫茫一片。
拨开云雾,青山连绵,这个梦平静又寻常。傅云不敢放松,正要放出灵力探路,突然间,天地异动。
天地死寂,可是山风暴动、灵刃横扫,直接将傅云藏身的这座山削平了!
天地间轰鸣巨响,宛若昆仑倾、泰山崩,一道灵刃鬼魅般杀来,傅云险些被斩首。不用怀疑——他暴露了。
来不及思考原因,傅云立刻结束入梦,避免神魂被逮住。
“还没到一刻钟呢……”系统看出他脸色不太妙,知情识趣,只专心遮掩因果,不多废话。
傅云耳朵里还回荡群山万壑的响动。
神魂受了些许震荡,头隐隐作痛,还有一处识海灵力异常,但傅云没时间查探,得马上从床上爬起来。
请了多天假,今天不能不去内务司。
因为今天是发灵石的日子。
天不亮,傅云冷水洗一把脸,脑子清醒了些,但照镜子的时候他发现脸色太白,只能用火符暖了暖脸,造出血色。
现在青圣还没找来,证明傅云逃脱成功了。
神魂受损的事绝不能被任何人知道。
踏入内务司,数名弟子正在清点灵石,见他进来,躬身行礼,目光却有些闪烁。待他走过,身后传来低低的絮语:“是他吗……赵长老刚才吩咐……”
按宗规,傅云身兼青圣峰弟子与内务司执事,理应领取两份灵石。
“近日宗主再提节俭,宗门开支缩减,尔等内门弟子需体谅上意……”
赵长老笑眯眯的,脸上油光锃亮,精准照向傅云:“哦?云师侄来了。我正要告诉你,你是几十年的前辈了,当为表率,接下来半年,你的份例暂且减半。”
当日傅云拒绝赵长老劝说、非要入秘境,赵长老很是不满,不好直接撤了傅云的位置,那就克扣用度。
这还真捉住了傅云的痛处,他很穷。
这些年的积蓄,一半兑换术法符箓来自学,一半送回傅家,不是因为顾念家族,只因为同母所出的小妹还在府中。她和他母亲一样,是炉鼎。
傅云不愿她草草嫁人或沦为鼎奴,要傅家保她安稳。作为交易,灵石得分傅家,偶尔还要帮他们牵线长老。
弟子各自领完灵石,散开了。
“脸色怎么这么差?”
问话的人是内务司的穆执事,傅云的熟人,也是老弟子了,快要百岁,修为滞在金丹,和傅云处境差不多。
穆执事半玩笑半认真:“我看看……脸都气白了。赵长老抠了多少灵石,我给你补上?”
傅云说:“只是秘境受了点伤,还在休养。”
穆师兄一边将调息丹药塞给他,一边低低传音:“赵林肚皮比海肥、心眼比针小,你又不是不知道,非去秘境历练,驳他面子,还要我帮你弄两个名额。什么情况?”
嘎嘣,傅云嚼碎药,吞下去。“师兄的丹术又精进了。比上次好吃。”他笑说。
穆师兄:“别打岔。”
傅云抿了抿嘴,吮完残存的甜味,草药的苦就漫上喉咙了。
他不再笑,斟酌词句。“穆师兄,我就是……还有点不甘心。”
“师兄教过我,天资寻常的人最不能有野心。不招天才笑话,不惹庸人忌惮,路才能走得顺些。”
傅云苦笑:“可能我就喜欢自走苦路吧。”
内务司是世俗经营的地方,进这儿的弟子没一个是想修行、能修行的,不过贪一些灵气丹药,苟活些岁数。
穆执事心里有点感慨。宗门按修为论资排辈,傅云比他修为高,又是青圣座下,但几十年始终叫他一声师兄,给足他面子。
傅云说真话,穆师兄也还他真心。
“不甘心是好事,是你的心还没死。”穆师兄说:“你想重拾修炼,也好,别像我一样,不去擦剑上灰,只给人擦屁股,汲汲营营……”
傅云神色一正:“我不觉得打理俗务、与人周旋便是钻营,该被贬低,总要有人去做这些的。不过各有取舍。”
穆师兄:“行了,你最会说漂亮话。答应我一件事。”
傅云很认真:“你说。”
穆师兄:“等你成了真君,给我留个掌事的位置呗,我也想学赵林,活到老贪到老。”
他提前贿赂傅云,从里兜倒腾出丹药,居然还有颗元婴丹。傅云一怔,要给他灵石,他摆手,说是我借真君的,以后要三倍、不五倍还啊。
“还有一件事,”穆师兄说,“赵长老不好,但司主还是很维护你的,上周他还专门问起来你。”
傅云说:“我会去拜见司主的。”
穆师兄来见傅云一趟,鼓鼓囊囊来,两袖清风走。他说他还得去慎刑司一趟,就不送傅云了。
听见慎刑司,傅云的笑不见了。
每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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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仙门都有不能公开的死人,斩首,碎魂、灭口,有伤天和,需要不怕脏的弟子来干,万一杀错人,东窗事发,也还有背锅的——没天赋又没背景的人想留在仙门,总是要做出选择、总是没得选。
傅云问:“又出了什么丑事?”
“慎言。”穆师兄飞来一片树叶挡傅云的嘴。“我偷偷告诉你……不是咱们宗的人。”
“就昨晚,三仙门合作,以‘合欢入邪道’为由清洗其全宗,有几个高层押到了司里审问。”
傅云:“既然定了罪,老规矩该直接搜魂,当晚结案,怎么今天还要审?”
穆师兄面上闪过一点讥讽:“搜魂容易致死,但高层里有一个炉鼎,某位长老点名要她活。”
世间炉鼎少,炉鼎修士更少,八成去了合欢宗。
傅云知道,几大宗表面反感合欢,暗中却纵其扩张,多吸纳炉鼎。合欢为自保,会定期输送自愿的炉鼎到大仙门。
现在屠宗,不是杀鸡取卵?这样着急是为什么?
司主不在宗内,傅云递完拜贴,就窝回自己住处。
反正这个月的灵石已经扣了,他没必要去内务司干活。
眼下有更重要的事。
傅云凝神内视,仔细探查被灵刃伤到的神魂,之前觉察的异常灵力不是错觉——神魂中有一道隐秘的禁制。
禁制的气息春水般温和,包裹住的一片神魂强韧。温养神魂绝非易事,动辄以年计算,禁制潜伏识海的时间恐怕很长。
但傅云从没有察觉过分毫。
设下禁制的人,要么修为远超他,要么和他足够亲近。
因为受过冲击,禁制显出一丝松动。傅云正犹豫要不要解开它——
“笃、笃、笃。”
均匀的三下叩门声,打断沉思。
傅云在外设有阵法,知道来人是谁。谢昀。
他正要起身,忽然身体僵住,而后踉跄一步,跌回床上。
——主奴契约在震荡。
那被囚禁的妖奴趁傅云神魂受创,不惜燃烧精血,疯狂冲击契约,滔天的恨意与重复的心声顺着契约,反噬、反回给傅云。
妖奴的心中在渴求。
它感知到命定之人的气息。它知道谢昀来了。
谢昀会救它。
它恨傅云。
“五师兄,我知道你在。”谢昀就在门外。“听说你从秘境回来一直养伤……”
谢昀的话傅云已经听不清,妖奴杀敌八百自损一千,也要挣脱契约,靠近它的命主。
傅云喉头一甜,他咽回去血,可还是有几丝溢出来。脸色和纸同样白,一双眼睛却黑洞洞的,说像妖魔也不为过。
妖奴的心音变了。
“解开契约,再求饶谢罪,我饶你一命。”它森冷道。高傲地与傅云交易。“我的命主就在附近,别让他看见你这幅脏样——”
20.交尾臣服
王翠是一个普通外门弟子,普通的内务司杂役。
今天不太普通——她最喜欢的执事师叔被扣了灵石,脸都被气白了。
问了一圈才知道,不是气出来的,是在秘境受了伤。
以前王翠做任务伤到根基,药迟迟批不下来,是师叔拿出私藏给她应急。
王翠高兴懵了,嗷一声哭喊“师叔以后你就是我亲叔”,傅师叔没搭理她,后来才知道师叔比她还小三岁……
王翠给师叔写过信,表达感谢,但总是没有回应,可能内门规矩严,师叔不便与她多接触吧。
几个受过傅云恩惠的弟子头拱一起,小声商量:“穆掌事说师叔中的是寒毒,痛经药有没有用啊?”
“我还有块暖玉,但师叔从不收我们的礼,怎么办?”
“那就托个圣峰的人帮忙,把药带进去……”
谢昀就是这时候来内务司的,他找傅云,但被弟子围住,正准备问“签名还是请教”,弟子请他捎东西。
——外门弟子没机会见谢昀,只看他身上令牌认出是青圣峰的师兄,怯生生来求他。
谢昀听完事情原委,笑着答应,搂着一堆低阶丹药法器,心想,这些东西,傅云怕是看不上。
本打算丢了,但忽然想再看看傅云“弱不禁风、面白如纸”的惨状,朝副峰走去。
*
谢昀在门外。
妖奴在反攻。
傅云强引心间精血,勉力镇压。
床榻凌乱,血迹斑斑,不能见人,更别说见谢昀——傅云是绝不想在谢昀前展现狼狈的。他闭门不出。
“师兄有要紧事?”谢昀的声音慢悠悠透过门扉传来。
傅云:“要沐浴更衣。”
谢昀:“……”
谢昀:“我给师兄带了治寒毒的药,放门口了。”
傅云和和气气说“多谢师弟”,谢昀这时才慢条斯理说“是外门的王翠等人给师兄的”,傅云默了。
他后悔跟谢昀多说了句好话。
谢昀放完东西还不走。
傅云说:“慎刑司的消息,你要不要?”
谢昀:“要。”
真像狗,问一声汪一声。傅云告诉谢昀:“合欢覆灭,仙门格局或有变动。”
合欢也算中上门派,覆灭的消息被大仙门封锁,连本宗弟子都瞒着。他们下步目标会是谁?
这是谢昀该思考的。他要真想成神,和几大仙门就是对立关系——灵气就那么点,被神吞了,仙门那么多张嘴吃什么?
让谢昀和仙门斗去吧。
谢昀得了有用的消息,总算走开。
傅云养了一片竹林,因为青圣回峰,竹子提前开了。竹叶青,谢昀心里笑评。
他折一支最秀挺的,踏竹御风而行,落回地面时,将竹枝折断,随手扔开。
*
确定谢昀走了,傅云才检查门外。
一堆低等法器,他嗤了声,都是些什么破烂……但还是俯身,将它们一一拾起,收入储物袋。
也许是被谢昀激出来火气,发冷的身体回暖一点,他长舒一口郁气,可是没能放松太久,妖奴破开精血镇压,妖气浓烈,从锁骨花印泄出。
傅云气血翻涌,失手捏碎了一颗暖石。
手中余温尚存,他身体停住。
这次是真的动怒。
妖奴背后有两座靠山——妖界王族为它设下护魂禁制;青圣默许傅云养腾蛇太子,但既然是养,就不能养死了。
傅云进了阵法空间,第一声不是质问妖奴,和往常一般温和:“饿不饿?”
主奴契约让他能感知妖奴状态,它跟情毒连斗几天,刚才又闹一通,全凭仇恨傅云的这口气吊着没晕。
傅云抛去一块生肉,妖蛇本能地嗅闻,又厌恶地扭开头。
“不爱吃生肉?你家里将你养得真好。”傅云感慨。
提及家族,妖奴眼中闪过短暂的触动。傅云看得分明,“我也想起我家人了。”
妖奴冷笑:“想必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傅云感叹:“知己。我父亲确实是个贱人,可惜他身边有金丹护卫,我修为不够杀他。”
“……以为说这些,我就会被哄着自愿任你采补?”
“不。意思是我一定会杀我父亲。”傅云说。“所以我会好好养着你。”
他又问一遍:“饿了吗?”
妖奴冷笑不语。傅云喂它一枚丹药,妖奴顿觉身躯麻痹,以为采补在即,拼死化出巨蛇原形,蛇鳞掩盖泄殖腔。
傅云没头没尾道:“我好多年没下过厨了。”
灵刃从下往上,剪开妖奴的尾巴。
蛇妖惊恐地发现:不疼。傅云喂它的丹药能免去痛感。
所以它清醒地看完烹饪的全程:刮去鳞片,扯开黑皮,撕下白肉,钻进骨头,声音清脆。
傅云用它的血熬它的肉,用它的骨头当柴烤它的皮。
取碗,放食材,生火,熬羹,勺子碰到碗壁,一声声脆响中,时间一点点过去,止痛的药效消退……
哪一部分感到痛,妖奴脑中就冒出那一块的样子。
“熟了。”傅云盛来一碗。“吃吧。”
妖奴嘶气、嘶哑、嘶吼——“呵、你以为我怕死?……有本事杀了我……”
傅云笑了。
“死有什么可怕的,”傅云温柔说,“求死不能才最好。”
“想要你死不了又活不成,太简单了——废你修为,让你挨饿,到皮下脂膏化完,骨头戳着皮,灌你吃喝,让你活在屎尿里。”
“这次不喂你东西,等你饿到脑子不清醒,你什么都能反嚼下去。”
他每说一句,幻象就让妖奴看见对应的一幕:蛇羹倒进嘴里,泄殖腔流出秽物,它因为恶心呕吐。
“假设不太幸运,你没疯没傻,要么等死,要么自尽。等你死了,我把你洗干净,分拆出骨、皮、肉。记得去年边界黑市卖蛇肉,有筋无骨的是三百灵石一斤,带血的贵些,五百。”
傅云笑问:“你有多重?”
就像在问你的命值多少灵石。妖奴寒战不止。
“但我觉得活着太难,生比死贵。”傅云温柔地说:“所以我愿意给你留一点尊严,让你活——来,吃一点。”
傅云喂妖奴吃蛇羹。
妖奴快疯了。可傅云不许它疯,它就只得清醒地受着。
羹汤炖得极烂,滑入喉管,肉香混着油渣,糊在喉壁上,它喘不过气。
傅云一勺一勺喂,手腕沾着的血点一下一下晃,它胃里一抽一抽地绞。每绞一下,蛇尾就动,红白色荡进余光,妖奴无法忍受,换回人形。
它吃饱了。
胃里很舒服,它哭了。
傅云替它揩泪,血腥气丝丝缕缕地钻进脑仁,它哭的更凶,因为心神震颤,化形不完全,蛇信子一张一缩。耳畔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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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声音都远了,只剩本体伤口的空痛,好像有冷风穿过,灌出鬼哭般的响。
它听见傅云哄它“小妖,要吃饱、活下去”。
“我不叫小妖、我叫一诛青……”它重复自己名字:一诛青,提醒自己是谁。除去在秘境睡的年岁,它刚满十七,刚出秘境,没了名字。
疯子、恶鬼……叫妖小妖,和叫人小人什么区别啊?
它神智昏聩,嗓音嘶哑,几近崩溃:“说的好听,你不杀我、是要睡我!”
傅云:“被我睡一睡,比死还羞辱么?但死人才是最没尊严的东西。”
妖奴浑浑噩噩驳他:“你们人……不是讲流芳百世、虽死犹生……”
傅云笑了:“死就是死,活人可以随意幻想死人,你心里分一块,我心里分一块,万万人分万万块……死了还要被分尸的家伙,谈什么尊严?”
他说分尸,妖奴就回想起自己被挖肉的场景。
“活着才有肉吃。”傅云摸它的头,抚弄冰冷的鳞片。
给完棍子给甜枣,空口承诺:“等采补完,我放你走。”
妖奴震惊到失语,找回喉咙,只重复“不可能”。傅云反问:“我留一只想杀我的奴隶做什么?”
“从今天起到采补完,不管你的命主是谁,你都只是我的,”傅云说,“小妖,记住了吗。”
“……”
“小妖。”
“……嗯。”带着哽咽。
静了许久,它问:“那你……什么时候采补?就现在吧……”它实在受不了了,只想快点结束,把被啃食小半的蛇尾化出来,去缠傅云的手指。
蛇依靠尾部交欢。
这代表往后每次情动,先于欲望,它必定想起一双手——瘦削,和刀一样薄,斩鳞剖皮剔肉捣浆,和它的血肉交融。
接吻时,它会先想起冰冷的碗沿、苍白的手指,擦过嘴边。
灵兽自愈力很强,腾蛇尤其,它会长出完整的尾巴,但不会忘记它吃掉过自己,肉糊住獠牙,教它暂时学会温顺。
傅云扯下它的尾巴,说:“好好养伤。”
妖奴目眦欲裂,傅云淡然平静地走了。
这次没加固封印。妖奴盘缩在妖花里,再不动弹。
等出空间,系统问:“宿主,你真会放走它?”
傅云笑了。
系统放心了。“哼哼,什么腾蛇太子,也配当宿主的奴隶?嘴巴真臭,就该洗干净,睡服它……”
“乖,闭嘴,我歇一会儿。”傅云说。
仇人敲门,妖奴反咬,周旋半天他也累了。他由自己,思考起合欢宗。
秘境中合欢袭击,爆出邪修,高层炉鼎被瓜分,没有大仙门策划傅云是不信的。
合欢多风流人物,有一年群仙宴,傅云还与某位长老打过照面。形形色色目光下,她谈笑风生,泰然自若。
傅云作为仙侍为她斟酒,她醉眼朦胧,手滑入他袖口,笑说好漂亮的一双手,彼时十多岁的傅云面红耳赤,又顾及礼数不敢甩开。
长老摩挲傅云虎口的茧,又说,正适合握剑。我以前也想过学剑的。
眼看她起高楼楼又塌。
傅云低着眼睛想事情,心绪波动时,眼前一个又一个心魔幻影跳出来,他习惯了,懒得搭理。直到一个人穿青衣,款款走来。
傅云先一愣,下意识探出手,手指又蜷缩起来。
他看见他唯一爱过的人。
21.第 21 章
是你啊。傅云动了动嘴角。母亲。
母亲爱穿素净的衣服,月白、淡青、浅藕荷,只有一天她的衣服是红的——被傅家送给小宗门做鼎奴的那天。
她衣服上全是血。里边也有傅云的血,那时候他五岁。
后来傅家说,云姬抛夫弃子,攀了高枝,结果生了个赔钱的小女,遭了高枝厌弃,她自尽了……傅云不信。
他学会说的第一个字,是妈。妈握着他的手,用树枝沾水,划出的第一个字是生。
草木破土,是为生。而后岁岁年年,枝被践踏,叶被采摘,花被折下,果被取走。可根还扎在土里,还是要挣出去,往上长。
“春风吹,柳絮飘,娃娃跑啊跑,
山迢迢,家遥遥,小云莫上星月高,笨拙少烦恼……”
幻影哼着走调的安眠谣。傅云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然后洞穿了她。
幻影哀伤地望他:“小云,你不认娘了吗?”
“她从来不会哭。”傅云声音很轻,手中加重,剑刃洞穿云姬也穿过他胸口。
往常这时心魔就该散了,同时剧痛会让傅云醒来。但这次,幻影没攻击他,只是安静回抱,手轻拍他的背。
傅云察觉不对。她身上没有灵力或魔气的波动。
这不是心魔,是梦魇——傅云累得连自己睡着都不知道。
安眠曲和云姬的手一样,轻轻地拂过傅云,他安静地等她消失,才挣脱出梦。
一睁眼,就见几个心魔老熟人乱晃,它们和梦魇最本质的不同是——心魔会用灵气或魔气攻击傅云,但梦不会。
傅云若有所思。
采补青圣失败后,他一直在想哪里出错。是了,灵力波动。
他扮成梦魇,想融入梦中。但炉鼎天生就是灵力的容器,天然会吸纳灵力,哪怕神魂也有这本能。
吸纳快,消散也快,所以鼎主往往会封住炉鼎灵脉,避免灵气溢散。
可封住灵脉,傅云还怎样动用幻梦功法、入梦采补?
神交要真走不通,傅云只能靠身体交合,大能通常固守元阳,想快速提升,必须采补大量低阶修士,可这样灵力会变驳杂,境界不稳。
两条路,似乎都通往绝境。
为何天生灵力,造化迥异,为什么仙和仙的分别比人和狗还大?
惧心。恨心。妒心。失心疯……心魔啃噬他的情绪,群魔乱舞。
那瞬间傅云闪过夺舍重生的念头。但想法刚起,就被更强烈的不甘压下。夺舍是下下策,眼下,他必须找到另一条修炼的路。
傅云想到慎刑司关押的合欢高层。
——那人能不能替他解惑?
傅云一有想法,就开始各处留意消息。就在这周,司主回宗,见到傅云拜贴,要他到洞府来见自己。
三十年前,叩玉京接引傅云入门,当时还只是元婴真人,现在已经是化神道尊。
叩玉京很高,挺立地坐在逼仄的洞府,快要戳破了顶。他眉骨嶙峋,额上有一块浅疤,轮廓像被流水打磨过的礁石,总之,看起来不好亲近。
实则不然。
叩玉京没有道侣,还是长老的时候,养了一群鸡鸭鹅兔羊崽,喂灵丹喂成了仙兽。一年仙门开会,有修士喝醉了,吃了他的兔崽。
叩长老堵了修士三天,让人给兔儿的儿孙外孙曾孙团道歉。
没成功,还被痛打一顿,叩长老痛定思痛,一定要修炼变强。
——以上都是叩长老哄傅云的故事,他成了司主之后,两人就很少见到。
现在司主越发沉稳,改养灵龟。
傅云坐下来,看着面前这张大龟壳桌。
司主安抚打盹的灵龟,九尺高的男人,哼着摇篮曲。
傅云表情顿时有些微妙。
这曲子司主也为他唱过。
他进内务司的那年刚十二岁,叩长老就像他爹——时常不见踪影,偶尔给点东西,指点也要带说教。
司主安抚完老龟,看向傅云,目光沉定。“你……”
傅云屏息。
“是不是又长高了一点?”
又来了。
司主已陷入回忆:“一看见你,就想起你小时候,扒我还得踩个小板凳,如今都快有五六个老龟叠起来这么高了。”
傅云斟酌开口:“请问司主……”
司主放下杯子:“你该喊我什么?”
傅云:“……义兄。”
“我还是怀念你喊我‘寇贼’的样子。”司主感慨地端起杯子,问:“魂不守舍的,在想什么?你师尊又欺负你了?”
他这误打误撞,撞出七分真相,就是用词太怪。傅云正要敷衍说“师尊一心仙门,泽被苍生”,司主放下杯子,说:“喝你的茶。”
傅云只能捧起杯子,一抿,差点没吐出来,茶不苦不甜——是酸的。
“兄长,这茶从哪里来的?”
司主:“昨天整理旧洞府,柜子里找到这块茶饼,我记得你喜欢普洱。”
傅云:“您上次去那洞府,是十八年前闭关的时候。”
司主收缴傅云的茶杯,往后一泼,轻咳一声:“茶喝完了,来说正事。”
他递给傅云一块慎刑司的通行令牌,正面刻“救众生”,贴着傅云手掌的背面,刻“渡邪魔”。
“合欢宗的审讯,你可以参与。”司主补充:“其中一个元婴境的炉鼎,是明义真君特别关照的。”
令牌很沉,傅云接过,手微不可查往下一坠。
明义真君是主峰的一位长老,由世家扶持,一直想插手太一内务,拉下没有背景的司主。
明显,司主想借傅云的手处理炉鼎,不让明义得手。
敢直接给傅云通行令牌,这事大概还有其他高层的应允。
傅云有两个选择,一是照从前规矩,杀人,二是放人。
司主说:“你看着办,怎么方便怎么来。”
“是,司主。”傅云行弟子礼。
*
月光滴不进幽深的水牢,唯有烛火滴泪到天明,映壁上暗红色水痕。
牢门轻响,一名弟子走入。
竹清客靠在石壁上,隔得远,看不大清来人样貌——她的眼睛被用过刑,已经坏了。
弟子直接搜魂。
他显然是老手,竹青客只觉胀痛,没有魂碎之感。她惊奇自己还能笑出声:“你们太一不能因为我长的漂亮,就觉得我是坏人吧?”
老天,她这辈子可是杀人不睡人,睡人不杀人……嗯?
弟子解开她被封住的灵脉,打了个手势——跟上。
竹清客心中惊疑,但再坏能坏到哪去?她跟随那沉默的身影,一路无阻地出了水牢。
月是水,泼在世人身上,冷涔涔的。
竹清客乍见光亮,眼眶刺痛,泪水滑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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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背对她的弟子传音:“你想要什么?”
“你有什么交换?”那弟子不语,只用灵力在空中凝字。竹青客疑心他不是人,是个傀儡,所以才不能说话。
竹清客取出一枚玉简,塞到对方手里。她没时间用神念传授,急切传音:“这是我宗门不传之秘……的备份。哪怕你不修,也能高价挂出去卖掉。”
弟子不说话,竹青客郑重道:“请别看不上采补术。”
“一切修士,采天地造化以补己身,采阳补阴绝不下贱。我合欢无人得道,是因为炉鼎居多,而天道不容炉鼎……”
半空凝出一行字——走。
临走,她最后看傅云一眼,莫名笑道:“你的手很漂亮。”
最后一句传音完,几座山外,傅云眼神有了变化。
他立刻召回草傀儡,取出玉简后,立刻让傀儡加速腐烂,抛入溪流。
这几天傅云的挣扎系统都看在眼里,见他顺利拿到功法,就要欢呼……
傅云做了一件事,一件让系统难以置信的事。
他把得手的功法毁了,当夜,求见司主叩玉京。
司主不在宗门,他的近侍专程出面接见傅云。
“司主言:太一有教无类,海纳百川。只要弟子心向宗门,恪守本分,宗门自会倾力栽培……”
近侍长老检查完功法玉简,收好了,朝傅云意味深长笑说。
傅掌事,司主对您是寄予厚望的啊。”
傅云就知道这一步是做对了。
他突然重视修炼,应该是惹了宗门疑虑。
内务司连一个秘境都不想让他去历练,司主身为首座,怎么会给他接触采补功法、实力大增的机会?
此次救合欢炉鼎,不只是高层内斗,也是针对傅云。
也许在傅云救竹青客时,黑暗中有许多双眼睛正盯着他。
傅云救炉鼎,是遵上命。毁功法,是证明自己没有异心。
他的路太窄,不能不慎之又慎,如履薄冰。
处理完一切,回住处时,天已蒙蒙亮。
晨雾未散,半山冷清,竹林深处,一道身影静立。
谢灵均的剑悬在腰间,剑鞘上凝着细密水珠,映出天光灰白。
“昨夜有囚犯逃脱。”谢灵均没有寒暄,开门见山。声音比晨雾更冷:“师兄应该听闻了。”
傅云疑惑:“那囚犯是什么人,竟能突破慎刑司十二重门?”
“一名合欢余孽。”谢灵均目光直刺过来,“她试图闯出护山大阵,被拦截时,自爆神魂。我参与了追捕。”
自爆神魂。
身死魂消,不入轮回。
傅云呼吸不变,皱眉叹道:“可惜了,不能挖出她幕后人。师弟专门找我,可是需要内务司协助?”
谢灵均并不接话,“我离那逃犯很近,最后一刻,闻到了不属于她的气息。草木和药的苦味。”
话音微顿,他向前半步,竹叶在脚下发出细微碎响。
“你这半月告假,久病不出。今晚却不在住处。”
谢灵均问:“傅云,为什么要救一个炉鼎。”
傅云沉默几秒。
无比谨慎地问:“谢师弟……你是狗吗?”
什么叫“闻见苦味”?
宗门一堆药修,傀儡上沾一点苦味,怎么就能联想到傅云?
为什么这人不讲逻辑,还能撞对答案?
22.一生心血
谢灵均像是来问责,但看神色又不尽然,傅云不慌张——不说谢灵均没有证据,哪怕有,宗门舍得杀傅云这个炉鼎?
傅云只是觉得累。
他无心再周旋谢灵均,淡淡说:“你要是怀疑,那就上报宗门。”
谢灵均:“内务司不是清净地,师兄为何甘心做人棋子?”
傅云有些意外。
也对,太一内斗,本质是世家傀儡和仙门嫡系在斗,谢灵均作为大世家的继承人,知道的可比傅云多得多。
……他知不知道傅云是炉鼎?
炉鼎这个身份,不管出于保命还是私心,傅云都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念头一转,激将谢灵均:“师弟,事情远比你知道的更复杂。”
谢灵均嗤道:“无非内斗。有人想要炉鼎,有人不想他要到。”
“这些糟烂事内务司太多,你不该困在里边。”
谢灵均眼皮很薄,尾尖略挑,直直看人的时候总有傲气,凛凛刺人,不容置疑般——
“随我走,回剑峰。”
“你住在剑尊峰,不会有人敢来打扰。”谢灵均言之凿凿,“这样,我、你乃至纯钧切磋也更方便。”
傅云眼睛稍稍睁开了些,唇却压下去了,显然惊多于喜。
谢灵均:“你是怕我师尊不允?我自会和他说清楚,你有剑术天分……”
“是我自己要留下。”傅云打断谢灵均。“和其他人没有关系。”
谢灵均问话缓而沉:“你要留在青圣峰,继续被忽略,还是埋首内务,在无关紧要的事上蹉跎时间,最后不明不白死掉?”
“请问什么叫‘无关紧要的小事’?”
“求名声,扩人脉,谋小利——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谋小利”“困俗务”,竟然跟剑尊给过傅云的评语相似。
傅云手背陡然凸出青筋,蛇一般游动,又很快消失。跟三十年前一样,他藏好了愤怒。
傅云淡笑道:“这样说,内务司都是小事小人了。师弟看不上我,何必还来找我?不怕我又接近你的‘纯钧表兄’?他微停顿,多了讥讽,“还是说,你就是按他的意思来收服我?”
谢灵均气结。
“……”谢灵均突然问:“你是不是只信交易,不信真心。”
“真心是很贵的东西,我付不起、拿不出。”傅云悠然:“谢公子愿意施舍我一点,我很感激。”
谢灵均:“你觉得我不是真心保你,还是觉得,我保不下你?”
“我说过了,师弟,这跟你、你师尊、世上的谁都没关系”傅云平心静气。“我比你多活二十年,没有你的时候我也是这么活过来,你觉得我困在歧路,为什么不能承认——我和你只是走上了不同的路?”
“我不懂。”谢灵均说:“你明明是真心爱剑、也想练剑的。”
傅云:“可光有真心不够。”
谢灵均:“是你的真心不够。”
“这是我最后一次来找你。”谢灵均也不知道自己发什么疯,分明说过两清,分明知道傅云和他不同路,偏偏还想再来犯贱。
最后一次了。
傅云说:“那就让它成为最后一次。”
谢灵均是气势汹汹、满心期待地来,怒气冲冲、满腔挫败地走。
*
系统:“你留在内务司,是有什么打算呀?”
傅云耐心跟它解释:谁都想要炉鼎,为什么傅云这个顶尖炉鼎入门三十年,没有被强夺?
因为各方都想吃一口,所以谁也别想真的吃到。
内务司囊括各峰人手、内门外门,鱼龙混杂,角逐、权衡,傅云才能在人心幽微的罅隙里,找到他的活路。
系统:“虽然但是,你干嘛拒绝谢灵均这么狠呢?之前还说什么‘见面三分情’……”
傅云:“他会对谢昀说‘我保下你’吗?”
保下你和保护你,不一样的。
傅云反思:他在秘境一念之差,任寒毒发作,向谢灵均示弱讨怜。现在想,都有些恶心自己。
本身修为家境就差人一等,自己再示弱,不怪别人看不上你。
“月夜私奔,剑客救风尘,多美的戏文。”傅云忽地一笑,笑意冰凉,“可戏唱完了呢?”
系统:“你意思是,戏剧回归现实就是一地鸡毛,距离产生美?”
傅云:“意思是我不是什么美人。”
谢灵均救失落人,公子救风尘,可是傅云在哪里呢?难道傅云就站在原地,幻想自己是美人,等英雄来救?
水火亦能淬炼己身,何须人从中救他。
哪怕是末路,也是他自己踏踏实实走出来的。
傅云又回到内务司,处理琐碎事务,一切风平浪静。他与小弟子们闲聊,谈论八卦,自然就说到慎刑司逃犯,外门弟子分享留影:合欢逃犯当场自爆,追捕她的一长老身死。
傅云问穆师兄:“合欢宗其他弟子审的如何?”
穆师兄:“剩下都是些普通人,废去修为,流放凡界了。”
傅云抬头,眼睛睁大了些,看天。
他想起来搜魂见到的竹青客记忆。
一个风流的普通人。干过印象最深的坏事是偷双修对象的亵裤,记得最清楚的好事是喝完妓/女的花酒、替她烧了妓院。
天道如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系统说:“她自爆不是你的错,是你帮了她。”
傅云掀了掀眼皮,剜出一个不知道讥诮谁的笑。要真想帮她,就该烧慎刑司,炸守山阵,杀觊觎者……自我安慰,不过是因为太弱啊。
*
就这样平常度过一月,在普通的一个阴天,傅云去了藏书阁。
从前他每月也会找时间看书,所以这行踪也很寻常。
但系统清楚这一月傅云的焦躁不安,难道他还能静心看书?还是说……傅云是想来藏书阁碰运气,找找炉鼎修炼秘诀?
但可能太小了啊。
它怕刺激傅云,惹他伤心,从“天气真好”聊到“你真好学”再不经意问“学什么呢”,听得傅云忍俊不禁。
他直接说:“竹青客最后还留给我四个字。”
太一书阁。她握着草傀儡的手,一字一字慢慢写。
傅云本不该信她,焉知这不是宗门的又一次试探?
但当晚竹青客自爆了。炉鼎珍贵,元婴炉鼎更贵,太一不会轻易灭口,唯有一种可能:她不甘为奴,以死明志。
递给傅云功法玉简,可能为了保下她本宗的弟子,帮助太一刺探傅云。但攥住傅云写的四字,会不会出自本心?
傅云不过赌那几分真心,一点生机。
赌那夜故人眼中的恨意和期许有真——她是真的想让采补功法传下去、想让炉鼎也能活下去。
本来,藏书阁也是傅云下步目标。
知道自己是炉鼎后,傅云一直在搜集相关信息。纵观千年修界史,炉鼎修士寥寥,从没有过大乘大能,最有名的一人出现在百年前。
道号不详,只知道她止步元婴,死在突破大乘的雷劫中。是宗门死后收尸,才发现她是炉鼎。
那宗门就是太一。
真人生前默默无名,身居闲职,最后呆过的地方就是藏书阁。
傅云直觉藏书阁会有东西。
百年前就已经有炉鼎混进仙门,修到元婴,这只是暴露出来的,那暗处呢?说句不恰当的,当你发现一只蟑螂的时候,蟑螂已经成堆了。
一百年,不够抹除那名前辈的所有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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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她的故事也不会流传至今。
第一日,书海浩荡,一无所获。
傅云月月都到藏书阁,跟管事的弟子也算熟悉,闲话几句,他借口“想找份闲差,赚点外快”,要来藏书阁的管理规矩。
太一重视章程,每条规则建立、修改都有年份记录。
傅云着重看了一百三十年前到一百年前的变更。
其中一条规则“戊区古籍珍贵,非宗主令不可擅动”,傅云刚问,弟子就抱怨起来。
“戌区堆的都是些诘屈聱牙的老书,重得很,纸也脆,平日鬼都不去……还不让挪动,谁乐意干那苦差事?”
“喏,整理戌区的任务牌,放了半年还在原位。”弟子哀叹:“宋管事要我自己接,不然我这月考核得挂红……”
傅云:“正好我无事,我替你吧。”
弟子高兴得不行,连连感谢傅云,傅云顺理成章钻进第三层。
他一进去,就挂上“暂时封闭”的牌匾,再加几道符箓闭门,防止有人闯入。
柜上积尘,都是些过时功法、常识通讲和凡人著书,全是大部头,最厚的有上千页。
金乌西沉。
傅云的时间不多了。他是修士,书再难整理,也用不到通宵,再不出去管理弟子也会怀疑。
系统比傅云更紧张,主动违背原则,替傅云扫描阁内,可书就是普通的书,没有夹藏,更无机关暗道。
傅云是越失望越沉稳的个性,他翻阅间,不忘整理书籍,扫洒除尘。
系统忽然说:“你看侧面,编号是不是有点怪?”
傅云早就查探过:“是有新旧两种编号。新号用灵力刻印,旧编号则是手写……”他停住。
现在天黑下来,用烛火照着细看,旧编号的深浅、浓淡、字迹不一,显然出自不同时代、不同人之手。
系统说:“这本的编号是两位数,下本就变成三位数,然后又变回两位,完全不符合排序的规律啊!”
查找这一排书,竟然还有四位数的编号。
傅云和系统同时想到一种可能:“——页码。”
傅云立刻取出面前的书,翻到编号对应的页码,而后手指一痛——这页纸居然吸了他一滴血。
书籍无风自动,翻到特定一页。
上方几个字被用横线加重标注。
傅云的手不知为何颤动一下。他立刻回到藏书的开端,一一翻阅。戊区共三万余书,第一到第三千本有旧编号。
三千书中被横线划出的文字,组合出万字文章。
——关于炉鼎修炼的万字功法。
不是完整的一篇功法,而是二十一篇的合集,包含了各方向、各种尝试和疑难批注。极尽精简,很多词汇缩写,如果不是对术法有研究,根本想不出来。
二十一篇末尾都有署名,第一篇落款“覆云”,见解最深。
系统一字一字记录完,惊呆了:“状元手写笔记……”
太一立宗千年,这一千年,二十一名炉鼎到过第一仙门,默默无闻地来,悄无声息地走,没有在修界历史上留下痕迹。
藏书阁中万字,就是二十一人的一生。
在傅云取到最后一本书,第三千次抬手放手后,他的头已经开始发沉——指尖血被吸的太多了。想必这是一种秘术,通过血脉确定翻阅人是炉鼎。
最后一次放手时,一道灵光从纸上飞出,笼罩傅云。精纯的灵力渗入四肢百骸,补充他损耗的精血与元气。
这一本书划线四字,和修炼无关,只是一句——
“愿君得道。”
指尖因为失血发白,傅云干涩的嘴唇翕动,烛火下,他眼中颤动,亮光闪烁。
他用万滴指尖血,换来她们一生的心血。
23.再入圣梦
合集功法的作者里,最令傅云在意的是覆云真人。
她开宗明义,认为炉鼎也是一种道体,天然亲近灵气,她将其称作“灵枢体”,进境很慢,但金丹后根基稳固,同阶无可敌。
只是每次进益,必须掠夺大量灵力,因此举世皆敌,天道降罚。
覆云是剑修,她提到“灵枢蕴剑”,傅云尤其感兴趣——将灵力在体内淬炼,凝练成“本源心剑”,修炼到极致,神念一动,万剑归宗。
傅云不免遐想:如果淬炼的灵力是采补来的精元,如果能得来谢灵均的火灵、青圣木灵乃至剑尊剑意……
其他篇目也极具巧思。
有一篇讲到怎样隐藏体质,心血画符,自封灵脉,还有傅云最需要的——神魂敛息。
神交采补本来走到绝路,柳暗花明。
傅云看的如痴如醉,恨不早生百十年,与前辈同台论道。
覆云、傅云……前辈的道号和他名字这样像,是偶然吗?
藏书阁中得见万字,傅云心境有了变化。昔日修炼只为苟活,而今真心想走下去,不为自己,也为后来人点拨三两句。
修为足够后,他必定会离开宗门。但在此之前也不必扭捏,榨干太一资源。
宗门也不是一处资源流转之地,炉鼎修炼比常人慢,宗门不愿浪费资源在傅云身上,无情却有理,因此傅云有怨却无恨。
突破后宗门如愿栽培,不妨互为利用;如果仍视他为弃子,那高层尽是蠢人、仇人,也不必留手。
夜深,傅云熄了烛火,眼中一刃戾气也随光隐去。
他不常用符箓照明,因为喜爱火苗带来的燥意,让他想起缩在床上、听母亲翻动炭火的时候,总是能睡的很好。自从进入太一,他学会打坐,很少会再睡觉。
今晚傅云却必须入梦。
他种在青圣化身上的梦锚,有动静了。
*
神魂沉入梦境。
视野变低,傅云低头,看见一双孩童的手,约莫五六岁的样子,穿粗布单衣。幻梦功法会让他成为梦中人,但不知道是何年何地何身份。
只能随机应变。
他需要找到青圣的梦中化身,再定位灵台,引出精元。
眼前是一方小院子,四面土坯墙,墙角码着柴火,显然是凡人地界。
门没关拢,傅云轻手轻脚上前,扒住门框,探头瞧见一棵槐树,一方石桌,刻着棋盘,几只麻雀在啄食缝隙里的碎屑。
一只手轻抚雀儿。
手的主人着半旧青衫,背脊自然挺直,眉眼凝黛,唇角边似笑,此外尽皆平淡,正是青圣化身的脸。
但他周身没有灵力——凡人。
这是入道之前的青圣?
青圣活了太久,跟他同时期的人要么陨落要么隐居,过往不可考。傅云要找到青圣梦中化身,进入灵台。眼前人很像青圣,但未必是,还得相处观察。
青衣人望向门边,眼瞳漆黑,波光不兴。他招手,傅云走近才发现,他并没有在笑,是唇边阴影所致。
男人问:“你是谁?”
傅云:“‘昀’。”
男人问:“哪个字?”
傅云指了指天上太阳。
男人点头,温和:“你可以叫我梧生。”他不问傅云为什么来,要做什么,只说:“进来吧。”
梧生为傅云递来肉。除了眉眼,他最引人注目的就是这双手,无论做什么都闲适的样子,素白指尖微扣,似拈花未放。
尽管他手中是血肉。
傅云闻见他腥味,心念转动,梦中的青圣对小孩很和善,他能容忍到什么程度?傅云重重拍开那一块肉。“我不要生肉。”
“家里没有告诉你吗?可以直接吃。”话虽如此,梧生还是取出火石,往石桌上磕出火星。
他转动烤肉,问傅云家世。
傅云盯着肉,假装饿极,时不时小声吞咽,他抿了抿嘴唇,说:“我睁开眼,家里人全死了。我好怕,又好饿……”
梧生闻言,似有追忆之色。如果他真是青圣化身,受幻梦功法干扰,加上岁月久远,记不清梦中对应哪段过去也正常。他问傅云:“你家住哪里?”
傅云胡乱答:“山上。”
梧生安抚说:“不怕,他们应当都被我杀了。”
傅云后缩几步。
梧生解释:“那不是你家人,是山匪。你是被抢过去的小孩子。”
看来这个梦的背景确实是在凡界。
肉很香,不是油脂的香,是任何修士本能向往的……仙材地宝的香。傅云几乎确定这就是青圣化身,“这是你的肉吗?”
梧生:“是。”
所以傅云一进梦,就给了青圣一个下马威,不仅要吃他的肉,还要吃熟的。
但青圣不仅不生气,还答应他,所以……傅云可以更放肆一些。他问:“为什么你割肉不会死?”
梧生:“我是修行之人。”
“为什么割肉喂我?”
“我养天下万人,你是万人之一。”
“为什么要割肉给万人?”
“为了修行。”
“你修佛法吗?”
“我修生法。”梧生逗弄般问:“这么多问题,要不要拜我为师?”
傅云心一跳,差点以为自己身份暴露,但等几个呼吸,青圣没有太大反应,他警惕地说:“不要。”
轮到梧生问为什么了。
“做你徒弟,要学割肉,不做,就能吃你的肉。”傅云说:“不修你的道反而活更好,为什么还要走歪路?”
系统惊了:“说话这么恶毒的吗?”
傅云心道:“我装的是梦魇,现在又是小孩,坏一点才正常。”
一问一答间,肉很快熟了,按身份,傅云应该抢来大快朵颐,但他很犹豫。
梦中化身的肉能不能吃、会不会暴露他身份?正想着,一杯水递到眼前顺势接过,傅云正好借喝水的时机会思考,自然喝一口。
杯子落地。
水入喉,化成血。
傅云想吐,但一只修长冰冷的手捂住他的嘴,逼他咽下。血水混着涎水溢出,蜿蜒过下颌,又浸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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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生的袖口。
梧生另一只手环住傅云的脖颈,指腹定在喉结处,感受吞咽的颤动。
傅云拿着插肉的竹签就捅过去。
梧生徒手抓住那根木签。
应该是疼的,因为傅云听见他呼吸变重,但他好似习以为常,很快压抑下去。
然后,傅云听见一声温和的低笑——“如果你的身份当真清白,我……”
“就是这儿!”
木门被踹开。
官爷,仙人木屋仙人肉,吃了可得长生……”
“‘肉菩萨’的传闻,竟是真的!”
几个瘦到脱相的流民,簇拥几个手持锈刀的衙役,颤抖地指向梧生。一个老汉激动地嘶吼,唾沫横飞:
“是他、是他……我小时候跟我爹逃荒上山,他就长这样,五十年了,一点没变……
那群人一拥上前。
接下来的景象超出傅云的想象。
凡人的钝刀锈斧,切豆腐般割开了梧生的皮肉。鲜血流遍青衣,他岿然不动,眉宇悲悯未曾散去,额角冷汗不断——他在承受着真实的剧痛。
肉被一片片切下。
森森白骨,节节连接,好似修竹。
“噫!我抢到了!”凡人大笑,同行人又淹没他。
最后院中都是尸体,胜者狼吞虎咽,吃下的又从破开的肚皮流出。他们都死了。
中央一具端坐的骷髅,面颊上的肉已被撕扯干净,他依旧低垂眉目。
尽管面容因痛苦而扭曲,不算安宁。
“没有肉了……你走吧。” 骷髅的下颚骨开合,空眼窝对着傅云的方向。
傅云没有逃跑。
他伸出孩童细弱的手臂,环抱住那具骨架。
“外面很乱,我出去会死的。” 他把脸贴在血糊糊的肋骨上,语气依恋,细声细气,“跟着你,还会有肉吃的。”
“你……” 骷髅震颤了一下。
傅云收紧了手臂,抱得更紧。
“很痒……” 梧生痛苦地喘息着,咳出血沫,“你的头发戳进我、心里……”
话音未落。
噗嗤——
一声血肉被洞穿的闷响。不是傅云下的手,虽然他有这个想法。
在他眼前,梧生的心脏被灵力绞碎。温热的碎肉淌了傅云一手。
一道身影,逆着日光悄声出现,他穿青衣。
来人灵力狠厉,在绞碎心脏后没有停歇,贯穿了紧抱梧生的、傅云这具幼童化身的心口!
梧生倒下前无怒无惧,称呼那人:“青生……”
他还说了什么,但傅云已听不清。
同时间,借傅云感官探听外界的系统,也如同被掐断信号,陷入一片死寂。
系统眼前骤然黑下去。
它完全不知道出什么事,只能拼命遮掩因果痕迹,全力保护傅云。但无论它怎样呼喊,都杳无回音。
不知过多久,系统眼前重新亮起,似有一只无形的手掀开帘布。
清脆的童声渐渐清晰:
“青青——”
24.无道无心
那声呼唤“青青”的童音,清凌凌地刺破小院的寂静。虽然声线细嫩,但系统还是听出来:是傅云。
见他无恙,系统稍安,但沟通还是石沉大海。系统决定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小傅云手里拿着一个卷轴,用脚勾开里屋的门,系统猜想,他口中的“青青”大概就是梧生死前喊的“青生”了……
小傅云脚下好像长了软垫,走路一点声没有,但青生在他勾门的同时放下书卷,半俯下身,朝孩子伸出手。“七个月了,还不习惯叫老师?”
看见他的脸,系统惊呆。
为什么……青生和梧生长得一样?叫“老师”又是什么情况?
它这一掉线,错过了多少剧情啊?
入梦时还是春夏,现在已经成了冬天,烛火在角落里噼啪地响,暖得有些闷人。小傅云踮起脚,把卷轴推到桌上,然后熟稔地缩到暖炉边,找一个角落蹲下,抱住膝盖煨手。
假师徒岁月静好。
系统快要疯掉:宿主!傅云!都是假的!火是假的,人也是,你的身份也是假的!……小孩充耳不闻。
系统想起梧生强灌傅云的那杯血水,莫非是它隔绝了宿主与自己的联系?
手暖了一会儿,被冻上的筋骨舒展开,青生提了提傅云的后领,提醒他坐过来,“今天学写符文。”
小傅云学得专注,笔锋一转,画了只王八。
“王八配青青,送给老师。”小傅云懒散地歪着头,表情却是一脸纯然。
青生也不恼火,只在王八上画一把叉,翻页,淡淡道:“把这张符描五十遍。”
小傅云挨了罚,笔尖都呲岔了,他去院中水缸洗笔,他攀上缸沿,探身舀水,却一个不稳栽了进去。未及呼救,一股灵力已将他湿淋淋地裹回屋内。
灵力的主人——青生不说话。
小傅云裹着被子发抖,说话细声细气,却很从容有理:“老师,我真是想洗笔,不是想死。”
青生道:“我还以为,小云是又想跑了。”
他递来一碗热姜水。
小傅云没有接,“我怕辣,吃了会做噩梦。”青生沉沉地注视他,好半天,把一枚玉佩放入他手中。
“玉中有清心符,握紧便无惧。”
“它跟冰一样冻手,我好冷,睡不着。”
“那就不会做噩梦了。”
“……”
小傅云本来是带着哭腔的,发现掉眼泪没有用,立刻变脸,面无表情说:“我不喜欢这个形状,丑。”
玉佩上布满王八壳子的纹路。跟上午他画的一模一样。
青圣真给傅云换了形状。
他把傅云和玉佩化成两株水仙,做一样安静的摆设,沐着窗外透进的月光,亭亭玉立……美了一整晚。
青圣看一会儿书,又看一会儿花。到天明才把傅云变回来。
系统心惊胆战,看小傅云一变回人身又开始折腾,软下嗓子说“想出去玩,不然要闷死了”。
青圣带他出了院子。雪下得正紧。
傅云说:“腿站麻了,你背我逛。”
接下来,系统毫不意外地看见——傅云接满雪花,连同冻得硬邦邦的手,一同摁进青生的后衣领。
然后趁青生僵住时一把挣开,手护住头,身体蜷缩掉进雪地,再往边上一滚,目标明确地往大门跑。
系统和傅云看不见,身后雪地,青生手掌凝聚木灵,傅云身后槐树枝条生长,鬼爪般悄然探来,眼看就要绞紧傅云纤瘦的脖颈……
“老师,给你。”
傅云从雪堆下扒出了几颗野花,举着那点鹅黄的暖意,递向青圣。槐木枯枝缩回,好像从未来过。
傅云一手举花,另一只手去扯青生的袖口,“背我。”
青生抱起来傅云,被他掌心贴附的地方暖洋洋的,那暖意很快流遍傅云全身,小孩似乎是困觉了,搂紧青生的脖子,挂在他身上。
青圣被他带得微微弯腰,话中第一次多了波澜:“装乖卖傻。”
他没有看见,傅云凝霜的眼睫一动。
与此同时,哆嗦思考“宿主变傻子怎么办”的系统听见虽然虚弱、但不亚于天籁的心音——
“傻子,闭嘴。”
*
系统不会知道,它断线的那段黑暗里,傅云经历了怎样的生死一线。
按梦中时间算——七个月前,梧生被青生的灵力穿心。
青生是修士,梧生是凡人,可他们都跟圣尊有同一张脸——两个不同时期的梦中化身,一个还在追杀另一个!
傅云同样被捅了个对穿,好在他是神魂化体,散了又能重新聚拢,有幻梦功法掩饰,在青生看来,他是身受重伤,奄奄一息。
青生靠近时,傅云把手中原本穿肉的竹签投过去。
十二次。
青生杀他、他杀青生十二次。到后头傅云只能强行篡改青生认知——我是你杀不死的梦魇。代价是神魂虚弱,再拖下去,他会被迫出梦。
最后一次互杀,青生捡回去傅云。
傅云试过出梦,但他一有动静,青生就会出现在床边、站在他背后;傅云也试过逃出小院,但凡跨出去一步,就会被树枝或灵力捅穿。
傅云被养在里屋,吃是青生的肉、青生木灵催生的蔬果、青生血化的灵液,躺的是青生膝盖、手臂、桌案……
青生把傅云当灵宠养。
直到三个月后,又一群抢“仙人肉”的村人上山。
修士青生同样容忍凡人取肉。
但人的贪恋无尽,有一天,里屋被撬开,一人发现被锁在里面养伤的傅云,以为他也是“仙人”,就要取肉。
傅云反杀了那人,以断臂为代价。残肢伴着血流一地,他看向里屋门边,一直静静旁观的青生,说:“你就看着……我被吃掉?”
“我想看,你能为活着做到什么程度。”青生问:“人都是要死的,为什么要求生?”
傅云笑起来:“你不求生,却要救生,难怪成不了仙呢。”
傅云从测试中活下来了,青生正式收他为弟子。
木灵让断肢重生,带来细密的疼和痒,但这不是最难忍受的。有天傅云发现,青生居然留下他那条断臂,压在枕头下。
手臂被处理过,没有腐臭,不会腐烂。
屋外,青生正临窗抚琴,侧影沐在光尘中,只看剪影,君子如玉。
……
成为青生弟子、在梦中活下来后,傅云重新思考采补。
他一步步摸索青生底线,怎么让他动怒——化身越怒,识海越乱,就能从灵力流向中找到灵台。
青生跟傅云说过“救你,会是我证道的一部分”。
他很可能是两百年前、尚未成就圣位的青尊。那要激怒青尊,关键就在——抨击他的道。
原剧情写过一笔,青圣动心谢昀,毁道心。
系统信誓旦旦:根据数据分析,大能修无情道的概率最高。
傅云开始了又一次的恶意试探。
“我睡不着。”傅云接连三日不睡,眼瞳下青紫一片,幽幽地看青生,“老师,给我念书催眠。”
他早早准备好一话本,青生耐心读完一页,才读出不对。
里边修无情道的男主角,跟修合欢道的女主角亲上了。
青圣只是无奈,但不恼怒,他似乎只在杀人时会有情绪。傅云同样也是隐藏情绪的好手,弯了弯眼睛。
他用孩童式的无辜嗓调,柔和又尖厉地强调:“书里说,无情道就是拿来破的。古往今来,没有一个成功。”
你会为一个人破道。
会爱一个人爱的毫无廉耻,与人共夫。
尊上,这就是你的命。
*
这个梦比傅云想的漫长很多。
光阴在梦境里流淌,春秋交替。
化神大能和寻常修道者,恰如蜉蝣与古树,对时间的感知判若云泥,圣者识海中推演了一个轮回,而外界弹指一瞬。
傅云操控身形,一步步长成少年。
青生真是把他当唯一的弟子了,所授的心法口诀、修炼根本,确实是真知灼见。傅云争分夺秒,梦里求教,青生也不藏私,往往一针见血。
那种拨云见日、穿透迷障的痛快,让傅云无比痴迷。
这次哪怕得不到精元,悟到的术法见解也很有价值。
他沉浸在这教学相长里,并没有意识到已经过了很久。因为喝过青生的血,担忧系统被觉察,傅云让系统专心蒙蔽因果,没有大事不会叫它。
今天,静默许久的系统突兀出声:“宿主,你就没觉得不对吗……”
“你已经十年没见过外人了!”
没有出过这座院子,衣食住行,都是傅云说要什么,不久青生就拿回给他。
傅云不以为意。
对于修士,五年闭关实在不算什么。
但系统有了恐怖的推测,自己说服自己:“青生是不是遗憾……没能从小养大谢昀,梦里就把你当替身,玩起来囚禁……”
傅云画符画得正入迷,皱眉说:“他想玩谢昀不用在梦里,一句话,宗主就得把人送上床。”
“而且青生是修士,我们现在在凡界,跟凡人有隔阂也正常。”傅云推断:“青生收下我是为修行。虽然他有些行为很变态,但也没真的做过什么。”
系统:“那他怎么不放你出梦?”
傅云说:“我正想告诉你这事——我想到出梦的办法了。”
系统:“怎样?”
傅云:“青生对我防备减轻很多,等过几日,让他演示大型术法,我趁机定位灵台,再摧毁。”
如此,采补和出梦一石二鸟。
一人一统商议计划,谁知第二天一早,傅云结束打坐,发现自己半边脸肿了。
青生和傅云研究半天,傅云自我诊断:“是齿龈发炎。师尊,能不能请大夫?”
青生平淡地说:“大夫死了。”
傅云已经很能听懂他的缩句,“山下又打仗了啊。”
青生说:“无事,我替你看。”
这跟他说看傅云功课的表情别无二致,傅云下意识“嗯”了声,一只手就托住他没有发肿的那半边脸。
不等傅云反应,指力一重,让他吃痛张口,一缕灵力便探入口中。
傅云不说话了。被迫仰头,灵力扫过齿列,很痒,被钳制的下颌更是发烫发痛。
傅云:“……”
都怪系统。明明很普通的动作,他现在觉得哪哪不对!
灵力触及病灶时,尖锐的酸痒直冲头顶,傅云狠命一合牙关,居然将那缕灵力咬断,一股凉意顺牙根渗入。
傅云捂着半边脸,“老师,还是去找大夫……!”
一股略带灼意的灵力却再次涌入,傅云后背冷汗半湿,青生似乎……不太高兴。傅云真怕对方一不顺意,顺手切下他舌头。
“找到了。”青生说。
傅云垂下眼帘,避开和青生对视。
细微的摩挲声,时不时搅弄出的水声,还有呼吸声……终于,牙间嫩肉被灵力钻入,小心地修剪、缓慢地切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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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齿骨和血肉被缓慢分离,一场绵密又诡异的折磨。
终于取出那颗多余的牙齿,也把傅云的反抗消磨尽了。
青圣没有扔开牙齿,也没还给傅云,而是用绢布包起来。傅云觉得诡异,沉默地表达抗拒,青生只是说:“听说凡间小孩子换牙齿,家里会留下第一颗纪念。”
傅云默然。一言不出。一声不发。
他现在是“谢昀”,他应该笑,这样出了梦,青圣才会更晚发现他不是梦魇。
他本就应该和青生亲近,因为他是“小昀”。
“老师,我想出门。”傅云看向窗外。
青生抬手,房门吱呀敞开。
“我想下山。”傅云又说,目光越过院墙,投向更远处雾蒙蒙的一片。
青生道:“会有危险。”
傅云展示自己的灵力,“我已经引体入气,可以用术法。”
骤然间,周遭空气一凝。青生什么也没做,只是这样看着,傅云灵力流转都滞涩了几分。
那就该提下一步了。傅云露出了此生最甜蜜、最乖顺的一个笑:“老师陪我下山吧。”
*
清明时节的雨,细得像雾,黏黏地沾在衣上。
傅云借口“不想弄湿您”,离了青生,小步走向前侧。
雾将远山近树都晕染成一幅水墨,颇有情致,但看山下城镇,又是数不尽的荒凉。不闻鸡犬,空无一人。
“您喜欢清明?”傅云踩着泥泞,忽然问。不然,为何独独挑这天带他出来。
青圣不说喜欢,只是说:“清明雨时节,草木枯荣,万人死生,无处不是道。”
傅云回头,青生的素衣融入山色,木灵司生,但他身上找不到生灵的鲜活,反而笼罩着和这场雨一样的阴蒙蒙。
“比起生道,您更喜欢死道吗?”傅云冷不防。
青圣并无波澜,“生为天地之大德,德莫过于长生。”
“那死是什么?”傅云听出他避让,穷追不舍。
良久,青圣说:“天道求生,天地有死。求生得道,求死证道。”
傅云抓紧时间请教:“如何悟道?”
青圣说:“做一个瞎子。”
傅云万没想到这么个接地气的回答,顿了一步,差点踩进泥坑。青生扶住他肩头,那双手很稳,傅云动了动,没挣开。
青生在他身后道:“人有五感,连接天地,可是用尽了视力,其他感官就衰落了。你看见越多,越习以为常,得道自然越少。”
傅云眼前蒙上春水般柔和的“雾”——那是青生的木灵。天地朦胧,唯有雨声、泥土、身后温热、混沌中引导的声音。
“眼睛看不见、装不下的很多东西,心可以。”青生说。
“这是道心吗?”
“只是人心。把心里装的东西放出来,看见它,才是道心。”
“您看见了什么?”
青生没有立刻回答。傅云只觉眼皮一凉,霎时间灵台清明,他看见——
柳条上一颗雨滴中,内里,微小的生机在漩涡中生灭,雨滴压弯枝条,最终落进碎开的青石板里,一株野花喝下水珠,顶开碎石。
嫩黄的花苞被一只枯黄的小手握住。
孩子手里捏着半个泡胀的青团,在傅云细看时,青团的因果铺开:贵族厨房的锅中,热气蒸腾,到乱兵涌入,争抢食粮。青团滚在地上,又被一条穿绸缎的肥犬叼走,它钻出洞……最后青团到了蹲守狗洞的小孩手中。
小孩小口小口吃青团,很快,他会被糯米哽住,再呛死。尸骨烂在泥中,会有一株野草贴狗洞长出来,和墙角青苔争抢养分。
新芽穿旧骨,朱血催绿痕,生死相连,铺成人间。
一饮一啄,一草一木,一呼一吸间,因果交织,循环不息。在一切景象的中央,是青生永远平静的身影。
“道法自然。”青生的声音在傅云识海中化开。“待你有了道心,自会见到你的红尘。”
他察觉到傅云的视线长久落在野花上。
青生说:“闭眼。灵目开太久,对你识海有压迫。”
傅云依言闭目。再睁眼时,四周街景已恢复原状,依旧是那条荒凉的黄土路。只是墙角根处,凭空生出了一簇细小的鹅黄色花朵。
青生:“喜欢它吗?”
傅云点点头。
于是,一朵无名的花落在傅云掌心,是温热的,傅云手不自觉握拢,花汁从指缝间渗出,黏腻温热。
不知原因,傅云为这朵野花的死感到一点悲伤。突然,手心一滴花汁中,竟又生出一个新花苞,很小,但确确实实是有生机的。
傅云小心摊开手,眼瞳不眨,求教青生:“这是什么术法?”
青生说:“障眼法。”
他话音落,花团变成一个青团。
傅云:“……”
逗小孩的术法,傅云嘴角上扬一点,想笑,但又因为别的积压的情绪,没能笑出来。
方才借青生眼睛观梦中世界,他找到灵台位置了。
傅云正要说话。
“嘎吱……”
街边,木门被从里推开,破旧的门,声音拖得很长。
夕阳把来人人的影子也拖的很长。几十个人,密密麻麻,没有声音地涌上来,近百双黄眼或红眼,定定圈住路中央的傅云师徒。
——菩、萨。
——肉。
一人的呢喃如同瘟疫,传染给另一人,另一人说“菩萨保佑”,窃窃私语、祈祷、哭诉蔓延。
人群敬畏又贪婪地聚拢。
25.梦醒时分
傅云杀光这群人。
血溅到青生脸上。他怔愣一下,本能地蹭一点血,想送到口中,很快又忍住这冲动。
“你是想救我吗?但我不会死的。”青生说:“我有木灵护体,血肉会重生,足够喂养万万人。”
“你在纵容他们的贪恋。”傅云打断他。
青生是在救人吗?他不反抗,不迁居,不掩藏,一面旁观自己被吃,一面旁观来人哄抢。
仙人肉的传说,在乱世有如鸩酒。
“给他们一点畸形的希望,看他们因争抢去死,或者长生在乱世。”傅云求教:“老师,你这样也能得道吗?”
青生反问:“小云今天杀人,是有道心的感悟吗?”
傅云:“我心里很生气。因为你。”
青生:“嗯?”
傅云:”你可以避开这些人,但没有,一定是故意让我撞见他们。是为考验我?还是再等我断一条手臂,给你收藏?”
青生这次正面回应了,斩钉截铁:“不是。”
傅云:“你发天道誓,说谎你不能成圣。”
青生好无奈地发誓。傅云有了定论:“那你就是纯粹犯贱了。”
把最后两个字顺利说出口,傅云突然由衷地痛快。在青生因为这粗俗的表达怔住时,傅云走到他身后。
傅云将手贴上青生的后脊,亲昵地说:“与其养那群贱人,不如只养我。”
青生:“但……”
傅云直接从后搅断肋骨,抓向青生的心。
报复是假,找灵台是真。他猜想两处位置,心脏就是之一,但搅弄一番发现——是空的。
青生这时才能说完:“但我的心很早就被人吃了。心是脏器之首,不能复生。”
傅云立刻把手缩回,低头垂眉,一幅恭谨的好弟子样,“老师,冒犯了。”
青生忽地抓住傅云往身后背的手。
“你好像还在生气。”青生很认真地问:“因为第一次见我杀你十二次,还是我旁观你断臂,或者……”
傅云面无表情,胡编乱造:“因为你杀了梧生。他救过我。”
很合理的故事,隐忍数年,认贼作师,只为报仇。青生惊异:“我以为你知道——梧生就是我的一部分。”
他讲睡前故事一样:“很久以前,我割下神魂里的心魔,其中有一道就是梧生……”
傅云直说不想听,青生问原因,傅云很直接:“知道越多死越快。保不齐哪天老师翻脸,我可不想再被你杀一次。”
这是真心话。
设身处地,要是傅云被人入侵识海,看光秘密,他会追杀这人到死。
“那你怎样能不生气。”青生很为难。
傅云抬起手。
青生不动。他好奇傅云会做什么,扇过来?撕下他的脸?还是抠出他的眼珠?
傅云用虎口抹去青生脸上的血。
几年相处,青生在他心目中不再是青圣。但傅云还是见不得……青生用这张圣尊的脸犯贱。
青生习惯割皮挖肉这种尖痛,手掌抚弄则很陌生,脸皮被揉摁变形,热意画出轮廓,他茫然地站着,就像第一次发觉自己骨头上还挂着皮肉。
“你想吃肉了吗?”青生善解人意地问。傅云不说话也不松手,青生以为他还在生气,补充说:“以后只给你一个吃。”
那张永远平淡平静的脸好像在说:做什么都可以。
因为是小云,所以做什么都可以。
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会是青圣?
他为什么要这么纵容傅云?因为傅云是他徒弟,能帮他修炼?
青生到底修的什么破道啊,贱道吗?
这话在傅云心里囫囵绕几圈,没说出口,他快走几步,把青生落在后边。
回山上的路上傅云不说话,青生听他不说,也跟着默然。雨雾湿了傅云鞋袜,每一步都踩进湿棉絮,只剩闷响。
这天之后,青生不再下山,窝在院子里,傅云问一句,他答一句。
哪怕还没有成圣,青生对木灵的掌控当世无出其右,他知道怎样用最少的灵力操控最大的阵法,用最多的灵力专精一张符箓。
青生现在还不是青圣,青圣有整个修界敬畏,但青生只有小云——小云是梦魇,是“小昀”,资质、根骨、相貌,全部仿造成谢昀。
出了梦,青生只会记得“小昀”。
所以傅云在梦里可以尽情把他当老师。
“阵眼非死物,如棋局活眼,需借势流转,而非强固。”青生指尖虚划,灵力流转成线,将繁复阵理勾勒得清晰透彻。
傅云心有启发,听完讲解,当即完成了一套推演。
阵法成型,灵光微敛,傅云没有任何喜色——他忘了藏拙,要遭。阵法可不是谢昀该擅长的。
青圣静静看了那推演结果很久,他平日纵容傅云,但修行上从不含糊。
木灵拂去,拭去傅云脸上一点墨渍。
青生自然地说了一句:“很好。”略顿,语气微沉,他郑重道:“我和你同岁时也做不到这样好。”
他看见傅云愣住了。
青生停顿少许,问:“随我回仙门,可好?”
小云眼瞳颤动,眼睛越来越亮,像是猝不及防被巨大的惊喜砸中。他找回声音,说自己要好好想一想。
傅云不想回太一。
凡界小院中他是会被夸赞、纵容的“小云”,太一宗里他是平平无奇、和主角为敌的傅云。
他也不想回圣峰,梦里青生对他多好,梦醒后他落差就越大。
傅云想起来刚入门的时候。
他是绝不敢拿琐事俗物打扰师尊的,以至于被收入圣峰一月,还没有单独面见过师尊。傅云依旧在内务司周旋,默默打点,让圣峰弟子的衣食用度更好、最好。
入门一月,师尊单独召他,傅云诚惶诚恐,生怕多说一个字就会暴露他的庸俗。
好在那天宗主临时请师尊话事,青圣唤来大师兄玄清,替傅云点拨功课。临别大师兄直白地说:“师尊正在冲击境界,不可分心。师弟往后问我便好。”
但傅云见过青圣和谢昀相谈甚欢。他们在青云殿待了整个下午,傅云在外守了一个下午。
知道自己是炉鼎前,傅云对这段师徒关系的最终设想,也不过是熬到元婴离开圣峰,借“圣尊弟子”的名号在外谋个清静。仅此而已。
梦里,青生说要带他回宗。现实里,青圣亲自将谢昀带回,悉心教导。
梦境与现实乍然重叠,傅云手指一颤,彻底清醒。
青生不会对真正的傅云说“你很好”,只因为他在青生眼里是“小昀”。困在梦里的不是青生,是傅云。
清明时节乱花迷眼,让他分不清东西。
傅云算什么东西?
所有都是假的,是偷来的。想到这些赞誉和情意本该是对谁,傅云不由得心嘲:师尊啊,你真是识人不清。
一认不出傅云非谢昀,二看不出谢昀本性,往后竟能接受共侍一人……哈哈。
心上残存的不合时宜的涩然,化成冰冷的嘲弄,傅云碾碎了它,斩断最后一丝热诚的留恋。
傅云抬起脸,他现在已经是青年相貌,模仿谢昀,露出一个粲然明朗的笑——“好!”
该结束了。
清明时,傅云借青生的眼观世,木灵大肆流转,归向两处。已经排除心脏,灵台所在傅云能够确定。
*
夜。
幻梦功法运转,傅云将神魂敛息,待青生呼吸平稳,隔壁厢房,傅云如一幽影滑出里屋,进了院中。
院中老槐静默伫立,枝干虬结,冬日也不曾枯萎。
青生灵台八成是这颗槐木。
指尖凝力,正要断木,让灵台现形,好攫取精元,眼前泛出波纹,荡漾开来,景象倏地变了,傅云有惊无惧——毕竟是圣尊识海,哪怕是分身,也会有许多防备手段。
一袭青衣映入眼帘。
来人面容模糊,身姿缥缈,嗓音如涓涓细流,温柔得缥缈:“许久不见心魔外的客人了……我名建木,阁下是?”
傅云呼吸变得急促,不是因为建木,他根本不知道这是哪位。
是因为她的青衣。走线蜈蚣一样歪歪扭扭,一看就是手缝的……云姬也有一件同样的青衣。
傅云曾经被她抱在胸口,看过那缝线千百遍,绝不可能记错。
这建木……跟云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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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关系?
是马上夺取精元,脱身出梦?还是冒险探明?傅云话还没有出口,凛冽木灵破空,悍然撕裂幻境!
傅云还是第一次见青生变脸。
月光在他脸上碎掉,割出明暗,双眼跟夜色同样黑,沉甸甸地缀在他脸上。
不像活在人世,倒像从黑水潭中爬出来的一条鬼。
傅云面无表情,心下冷漠,已经做好准备强攻,毁了灵台,一干二净。但青生没有攻击他。
一股纯澈柔和的灵力渡来,不入经脉,直朝傅云眉心。
——青生是想要清洗傅云识海。
傅云立刻遮掩识海,抵挡灵力侵入,他的戒备很合理,青生简单解释:“你见到的是建木残魂,妖族将领,多年前一战,它死我活,企图夺舍又反被我炼化。”
“建木神魂强势,或能神交使人结胎,你识海绝不能留它。”
傅云停下反抗,不是因为青生说辞,而是他检查出——青生渡来的不是灵力,是从灵台直接引出的精元!
成功来得太意外,傅云心中冷漠惊愕,面上静默不安。
已经得到精元,青生对他防备又减弱,现在是出梦的最好时机。
后半夜,傅云佯装被青生安抚睡去,神魂抽离梦境,睡去前,不忘留下一句:“老师,我困极了,让我多睡一阵……别叫醒我。”
*
梦中年年岁岁,现世不过两个时辰,如今还是傅云入梦的当天,窗外夜色正浓。
“成功了吗!”系统哽咽一下:“后面我怎么叫你你都听不见,好像有一堵墙挡在中间,我好怕……“
“好在结果不错。”傅云把窃取来的精元封入符箓。那力量深沉磅礴,稍一感知便叫人心旌摇曳,短期很难炼化。他将符箓藏入阵法空间深处。
系统疑惑:“为什么不快点炼化?”
傅云语出惊人:“我还要回梦里一趟。”
“采补师尊”,这师尊还是青圣,足够傅云被斩首几十次。可指引一缕精元,还不够保傅云一命。
他需要更多。
系统直白:“你已经出梦,万一青圣已经发现不对,回去不是找死吗?”
傅云:“我对青圣就像一只蚂蚁,人看见蚂蚁却不杀它,要么是觉得蚂蚁有意思,能多玩一会,要么蚂蚁对他有用——比如能顺着找到蚁穴。”
傅云一默。
“所以这次入梦,你不要跟来。”
“我看见你把精元存在符箓里了。”系统却问他:“所以采补低阶修士、积少成多,是可以的。”
傅云:“是,我骗了你。”
系统第一次这样冷声:“你还要冒死去见青圣。”它越想越崩溃:“为什么,难道你喜欢他?你舍不得梦里那些师徒情……还是你宁愿死,也要在梦里见他!”
傅云没有时间耽误,飞快解释:“我入梦确实是为他……因他是我心魔之一。”
系统:“那你还说你不喜欢他!”
傅云:“心魔与情爱无关,楚无春也是我心魔之一。他们能让我执迷不悟,因为我太想赢了。”
“只有赢,我才能解开心魔,”傅云说,“我要了解我的对手,我想赢一次……哪怕死。哪怕是在梦里。”
系统沉默一会儿。
它问:“赢了的话,你会更开心一点吗?”
傅云说:“会。”
系统又一阵沉默。
它说:“好。我会等你。”
傅云立刻交代它:“入梦前我留了一具傀儡在内务司,里边有我分魂……如果感应不到傀儡,你马上跑,再别回来。”
傅云还有一个入梦的原因没说。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建木残魂跟云姬有关系。
云姬怎样死的,他一直查不出。
是云姬给了傅云这条命。他陪不了她命,也该让害她的人赔命。
这一刻,压抑多年的猜疑、思念、仇恨和野心交融,发酵,在心脏爆开,汹涌流淌过脏腑,连呼吸都带着欲望的滋味,和酒一样,辛辣,灼人。
胃在滚烫地翻涌,脑海却是冷的。
交代完系统,也才过了不到半刻钟。
傅云清醒又疯狂地再入梦。
26.勿生梧生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题记。
离了凡界小院,去到广厦仙门。
又回到傅云最最熟悉的——青圣峰。
弟子们从四方赶来,远远便停下,在十丈外齐齐跪拜。
“恭迎青尊。”
几位寻常弟子难得一见的长老站在稍近的位置,迎合青尊偶尔投来的目光。此时的青生和傅云记忆中高踞云端、俯瞰尘世的青圣形象重合。
傅云同样受到簇拥。
青尊在应付长老,弟子七嘴八舌:“昀师兄天资卓绝,定能得道成尊”“昀师叔是尊上第一个亲自带回的弟子,想来有非凡之处”“可否分享您与尊上相处的经历”……
傅云笑道:“很简单,诸位现在闭眼。”
“然后呢?”
“然后睡觉,做梦,就能和我一样了。”
傅云见完圣峰弟子,就被青生带走,御剑入云端,风声带走了耳边议论,唯余下青生柔和如旧的安抚:“莫怕。”
傅云面无异色,“师尊在,我就不怕。”
青生道:“不要叫师尊,还是按原来的叫法。”
傅云推辞:“这样太失礼,弟子也怕师兄们多心……”
青生淡淡道:“不必想着与你师兄比较,你和他们不一样。”
傅云眼底流过沉默的阴翳。他低头,低笑:“是。”
青圣对小徒弟无边纵容,毫无底线。
傅云在梦里伤人、杀人,杀的人太多,伤的是青生识海。可青生看他的眼神丝毫不变,只会纠正傅云的灵力运用。
这夜,傅云提着一颗新人头,正要用脚勾开殿门,门自己开了。
长明灯的光晕铺满大殿,亘古不熄。青生的影子安静地投在地上。
青生看向人头,似乎是哪个内务司长老的,问:“哪只手杀的?”
傅云把人头抛给青生,意思是“老师帮我善后”,然后将两手负于身后。青年人肩宽腰窄,挺拔如松,姿态从容:“术法杀人,没有接触。”
腕间突然一凉,傅云眼见自己的手被藤蔓缠住,从背后强行拽出。
青生轻叹:“又不记得净手。”
藤蔓蔓延,温润的木灵流淌,涤去傅云手指沾染的血腥和死气。长明灯下,青生的眼皮微微一动,柔和的暖黄便像水纹般荡漾开。
青生能够夜视,圣殿不点烛火,长明灯鸡肋但贵重,管事弟子不敢随便挪用,那就只能是青圣自己点上的了。
青生说:“今天是你入门的日子。”
是。太一弟子每五年拜师大典,都定在二月二龙抬头前后。修士拜师后踏入道途,如获新生,所以入门日也称为“再生辰”。
借着伸手的姿势,傅云顺势讨要:“老师,礼物。”
青生道:“想要什么?”
“当年人间清明时节,您带我看了人间,”傅云说,“弟子还想再看一次。”
青生说:“好。”
傅云说:“这次我想看整个太一。”
青生说:“可。”
傅云说:“要看木灵的术法。”
青生这次没说好,只是手指一抬,漫出灵力。
如露珠坠入静湖,漾开万千涟漪。
灵光过处,枯木逢春,抽枝绽叶,山崖转瞬披上葱茏绿意。花苞于枝头刹那绽放,万山回春。
殿外传来弟子们隐约的惊叹议论。
傅云遥望这改天换地的神迹,这时,一片桃花瓣被清灵裹着,悠悠飘入殿中,盘旋在他与青圣间。
傅云看向青生,华殿仙宗不见,花海流萤不见,弟子笑闹声不见。
所有声响模糊,光影坍缩,天地一切静静地、又如潮水汹涌地向后退去。
只见这一人,一山。
入门三十年,傅云习惯揣摩青圣身上的细节,但从没有一日看这样清——因为青生允了他。
傅云知道了,这座圣山就是青圣灵台本身啊。
梦中景象都是虚假,只有灵台和化身是真,可以变换千万种形态。在这次的梦里,它是一座山。
傅云露出一个端庄的、毫无棱角的笑。“弟子不喜欢这礼物。”
青圣没有半分斥责,“那就换一个。”
傅云的笑和殿外春景一样,绽开了,唇角上翘,定格在一个灿烂的弧度。
尽管说的是:“我更想看青山为我而死。”
随他话音落下——
一声沉闷的巨响自地脉深处传来,青山轰然,殿内崩塌,放眼望去,生灵枯萎。
这些为他一夕生的灵物,也为他一朝死。
这些时日傅云外出,悄悄布下聚灵阵法。只要青生大幅调用木灵,阵法就会贪婪地吮吸四方灵力,直指圣山。
他在万山回春、灵气鼎盛的一瞬,暗中催动了阵法。
灵台暴动,傅云可以立刻攫取精元,但他做了另一件事。
催动幻梦功法,深侵灵台,窥探青生的记忆。
——他要知道建木和云姬、云姬和青圣的关系!
圣殿坍塌,即见圣山本相,绿意和生机褪去,傅云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魔气,浓雾般覆盖四面八方。
漫山遍野都是人。
穿着青衣,没有五官,只有深重的魔气从身上弥漫开来。他们死寂地站着,不言不语,不动不闹,像一片诡异的竹。
青生像当年镇压梧生那般,搅碎无面人的心脏,笑声层层叠叠,回荡山谷:
“魔……是杀不完的……”
傅云凝神观察这群突兀的无面人,又被血煞之气刺得眼疼,他紧紧一闭眼。突然耳边飘来一声——
“不是要看整座青圣峰吗?”
傅云的眼睛被什么滚烫的东西撑开,面前,是一张贴近的空白的脸。无面人温和笑笑,同时魔气袭来。
傅云终于如愿看见青生记忆。
*
它是一个杂种。字面意义上的。
妖血、仙骨、魔魂,像一锅馊羹,硬生生烩进同一具肉身。
它出生在一个修界不曾记载、上下五千年从未有过的乱世——魔界还不存在,只有人、妖、仙三界,三界之间没有阻隔,妖和仙在凡界畅行无阻。
他们偶尔对打,不约而同,选凡界作为战场。
又是一次大战,妖族大将建木陨落,它的残魂吸光战场死气,凝聚成有生灵以来最强大的一个魔——心魔。
心魔唯一的执念是“活命”,不巧这时,战场还有个心脉俱碎的人修,反复念着“想活……还没有道侣、孩子……”
将死的心魔遇上将死的人,神交结胎,修士死前诞下一个杂种,一个仙妖魔三气杂糅、生念和死气媾和出的杂种。
杂种被一个名叫“苍婆”的仙贩子捡到。
仙贩子,就是卖仙尸的凡人,专门扫尾修士战场,收拾妖血、仙肉、储物袋里的法宝,拿到凡界,换达官贵人的米粮。
苍婆捡回杂种,取名“勿生”,每日割肉贩卖。
她擅长龟息术,这是年轻时候扒尸得来的——苍婆喝了酒,得意地跟勿生讲。你问我一个凡人,怎么敢扒仙?
哎,什么敢不敢的,扒了可能死,不扒一定饿死,怎么选?被神仙一指头摁死,还是肠子饿得打结绞死,你说我选、嗝,选啥?
她干枯的手撑开勿生眼睛:我知道,你不想听老太婆念叨,没人想听我说话……可是记住,就是你爹妈欠了我,所以你要还债!
她骂:什么仙人……都是牛鬼蛇神、丧家老狗!
凭什么烧我家杀我妈,我妹子、好不容易养到猫那么大,被从头发烧到脸,死的时候哭都哭不出声啊!
身帖也被烧啦,什么都没啦,我只能去偷,官府抓我,打我,没想到吧,老娘学过龟息术,跑了!
苍婆喝酒了可以骂仙,醒了又是一个安分的好女人,最多扒扒尸体。
苍婆发现勿生很奇特,伤口隔天就能长好,肉和他放一起,烂的都慢些。
她捡的仙尸妖尸都有了好去处——跟勿生关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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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勿生能少割一些肉,安安静静地长大了。
有一回,苍婆差点死了,结果勿生爬出来,喂她肉,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
那之后,苍婆给他改名苍梧生。“梧桐引凤,有枝可依。这是有个仙儿教我的。”她反复念叨:听听,我对你多好,你得记着!必须记着!
这下,每次割梧生肉,苍婆会糊弄点药膏,但有时心气不顺,还会抽梧生,骂“杂种!丧门星!偏生成这鬼样子!”
“为什么不哭?”她骂,自己却又哭起来,“你为什么不能是个正常娃儿……”
苍婆死前,求梧生喊她一声娘。
梧生凑到她耳边,温柔地说:“去死。”
她死后,梧生切下她手掌,垫在头下边。
她不会再打他了。
……
梧生独自生活,日日夜夜研究修仙——苍婆捡到过功法。
功法说济世救人,可以为仙,他割肉养人。
有一天,他遇上太一缉妖。
这只是好妖,领队的修士看出他身上没有性命因果,说。
为活命也为修行,青生用木灵正气替代妖气,得以进入仙门。但在太一多年,很多妖性也没改过来,绿眼睛,渴血,还有……藏尸。
因此拜师大典上,他总是空望三天。
有一年他终于收到徒弟,耐心教授,但徒弟一到元婴立刻离开师门,此人天赋异禀,很快突破大乘,与师尊同阶,酒后捅破青生身世“天生妖魔,性不知耻”……
青生清扫门户,处理弟子。
嘲笑他的人死前终于学会敬畏。
受此启发,他斩断因果,师、徒、亲、友、爱,一切割舍。这很简单,他本就非妖非仙非魔,哪一界都融不进去。
很多年后,雷劫劈来,青生活下来,修界以为他无情道成,高呼仙尊,殊不知他困在大乘。
天道不认可他的道。
天道降下启示:天生木灵就该救人,你不去悟生反而寻死,杀人杀己,你个杀神还想要化神?
梧生说:我不想要木灵身。
雷劫劈得他肉身全毁肠穿肚烂,木灵修复自身让他不死……他认命了。
天道赐梧生道号——“青生”。
天道说,你想化神,先救万人。
青生割肉养人。
天道说,还不够。仙妖恶斗,凡人遭殃,你养他们一时养不了一世。
青生开辟魔渊,以此为界,隔开凡界与他界。
镇入的第一只魔,就是他割下的自己魔魂。
天道说,还不够。仙妖或将以武犯禁,暗中掠夺凡人生机。
青生杀三万恶妖,震慑妖界,亡魂镇入魔渊;守仙魔边界,引新魔入渊,加固边界。
魔渊是圣冢。
青生守着自己的魔魂自己的坟。魔渊越强,他割舍的魔魂也越躁动,总有几道逃出来,藏入青生化身,不能不杀。
疼。
比割肉还疼。连傅云都听见了魔魂的惨叫。
舍身舍魂舍情爱,杀妖杀仙杀自己。终于天道说,你可以成圣。
但想飞升,还不够。你是木灵尊者,连接天地,怎能无情无欲、不沾因果?
去找一个人,建立因果,爱他一人再经由他爱众生,你才能飞升。
……
记忆整理到这时,傅云总算明白,青生为什么执念收一个弟子了。
果真,是为修行。
傅云窥伺灵台的短短几秒,青生已经镇压了大半无面人。傅云猜测,这些家伙怕都是他割舍过的魔魂。
“剜去魔魂而成仙,杀尽妖性而成圣。”
山野之间,无面人密密麻麻,它们低问:“青生啊,还要做多少、割舍多少、忘记多少、你能得道……”
傅云没有看到云姬相关的记忆,他厉声追问:“建木还吞过谁的神魂?!”
离他最近的无面人说:“覆……”
一只手捏碎它的头。血爆开。
青生杀光无面人,从包围中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