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不成欢》 第1章 风处蛛丝飏水浔 舒元坐在赵家的马车里看着风微微吹起的帘子外的风景。 刚过晌午,冬日的阳光虽然洒在地上却一丝温度都没有,虽说今年还没下雪,但是前两日下的雨却在地上冻成些许冰渣。城外的难民却只能席地而坐,连遮风的东西都没有。 “这边境的仗要打到什么时候?”坐在对面的赵峰嘟囔着,“这些难民看着也怪可怜的。” “对啊,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舒元敷衍着,视线凝聚在了一家粥棚上。粥棚设在城外的一棵大榕树下,被周围上前讨饭的难民挤的水泄不通,粥棚里的小厮手脚麻利的不停地一个接着一个的接过难民递出的碗打粥,一旁还有几个小厮在难民中管理秩序。难民虽多,好歹没让场面闹起来。“这个粥棚是谁设的?”舒元问赵峰。 “好像是怀梨园设的,那花旦可真是舍得手笔,听说从难民刚涌到京城来他就设了这个棚子,前前后后都要小半年了吧,没一日断过。虽说这戏子当老板是第一次见,也有些不成体统,但他唱的可好呢,那《贵妃醉酒》更是一绝。”赵峰一脸陶醉样的闭眼回味,仿佛这样就能置身几月前的怀梨园。 原来是他? 舒元垂下眼帘。真是一个虚伪的人。 “你最爱的那位若桃君,我觉着没他唱得好。正好他前几日也随着戏班迁去常州了,你也该来听听柳君的换换口味。” “我不喜欢他。”舒元婉拒了。 “为何?现今京城里最受吹捧的就是他,可谓求一票难呢。” “若桃君刚走,我这立马另寻新欢可不太好。”舒元冲着赵峰眨了眨眼,“你要是想给我推销他,明日请我去听我也不介意。” “你小子鬼精的很!还在这装一往情深呐,你的相好可不比我少。不过看在你今日帮我这么大一忙的份上,小爷我就暂且大方一回,只不过严老板几个月前出去游玩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等下次严老板开嗓,我一定带你去。”赵峰拍拍胸脯,承诺了下来。 “那可一言为定。”舒元拍了拍赵峰的肩膀,然后便不再说话了。 赵峰瞧瞧他,也没有去打扰。他俩其实都紧张。 赵峰就是个名副其实的纨绔子弟,成天寻花问柳夜夜笙歌,肚子里没一点墨水。赵父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虽说自己是商贾出生,家财万贯也经不起儿孙无才,赵父并不想家里百年的生意全搭在儿子这一辈,于是勒令赵峰苦学一年,看看今年科考能拿到什么名次。赵父要求也格外的低,只要不是倒数就行。可是赵峰今年看似学习实则还是花天酒地,只是欺下瞒上不让老爷子知道罢了。临近科考才知道着急,可看着先生给的文书就是两眼一黑,文章更是无从下手。正是着急的时候,平日鬼混的好友舒元提出可以替自己代考。 “代考被抓可是要罚的。”赵峰担忧。 “只要没考上,他们发现不了。你只求不是倒数,这点能耐我是有的,你天天和我混一起,也知道我不可能考上。”舒元游说着,看着赵峰还是满脸的犹豫,直接下了一剂猛药,“再说,你想想我爸是谁,天塌下来,他给我兜着,总不可能抓上我俩,要不然他面子往哪搁?” 赵峰这才想起舒元那天大的爹,顿时卸下抗拒,立即答应了。 “你小子可别给我考个倒数啊。” 刚回忆完,一睁眼马车就到达了科举考试的场地。 舒元与赵峰对了个眼神就下车往院里走去。 科考开始,舒元扫视着面前的文章,实在不理解为什么每日受太师亲自教导的舒博渊,就算父亲已经提前探出题目,令别人写好让他背诵下来,考试时直接誊抄,他都埋怨得哭天抢地。 舒元先从文章写起,洋洋洒洒几千字。直到考官收卷时,他也没有再动任何一笔。 出考院后舒元一骨碌溜进赵家的马车,直至又行驶到城外他才换回自己的衣裳,将脸上的面皮撕下,步行回城。又在烟花柳巷里玩乐了两天,手上的银子花个精光,这才考后第一次回家。 从侧门进入相府,舒元沿着墙走了将近一刻钟,终于看到了最偏的那个院子,那就是他和母亲居住的院子。 今日院子里的人气似乎比平时多些,远远的又好似传来阵阵打杂吵闹的声音。舒元心里咯噔一声,立马加快脚步往院里赶去。 走近了只听着打杂声越来越大,还夹杂着阴阳怪气的数落和微弱的抽噎声。 舒元破门而入,府中主母舒靖云正方夫人张怀玉正一边命令嬷嬷摔打这个房间里为数不多的东西,一边冷眼嘲讽着跪坐在墙角默默流泪的小冬。 “就你那儿子还想考状元呐,我看是做梦!要不是老爷护着他,他早也蹲大牢去了,听说去年有个人就被砍了脑袋!更何况他读了什么书?莫不是在秦楼楚馆中一个个温柔乡里学的罢……” 张怀玉说的正起劲却被舒元的来到给打断了。张怀玉转头看向舒元,眼里的狠毒一下子收敛不住。“正说你呢,你快去找你爹去,他要见你。”说着,张怀玉嘴角拉起一个难看的笑,眼里的狠毒转化成一种说不出的厌恶和幸灾乐祸。 小冬也转头看向舒元,粗糙苍老的脸上的肌肉动了动,却一句话都没说出来——谁能想到小冬实则比张怀玉还年轻上几岁,可现在张怀玉还处在半老徐娘的状态,小冬却已经被磋磨成老太婆了。 舒元也看向小冬——他的母亲——随即又把视线转回面前对着张怀玉说:“近已入冬,这个院子凉的很,嫡母久留对身体不好。” “是,正准备走呢,明天再来看看你母亲。”张怀玉说完便把手搭给刘嬷嬷,经过舒元身边的时候顺势把桌上最后一个茶杯拂到地上,杯子碎的四分五裂,一些茶水溅到小冬的身上,小冬轻呼一声。见此,张怀玉发出一声哼笑,这才头也不回的走了。 脚步声渐远,舒元把地上的母亲扶坐到椅子上,用手将刚才溅到母亲脸上的水抚去。 两人谁也没看谁的眼睛,也没有人说话。半晌,舒元终于打破沉默。“娘,父亲找我,我先去了。” 就在舒元转身离开之时,小冬却抓住了他的衣角,舒元回头看她,她流着泪摇头,嘴巴嗫嚅着想要说点什么,最终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舒元拿出他最擅长的笑容:“娘,没事的,我一会就回来。”说罢就拂开小冬的手,往府中书房走去。 进了书房,案台后坐着怒目圆瞪的舒靖云,舒元嫡出的弟弟舒博渊则站立在舒靖云的身旁一脸讥笑的看着舒元,可眼里的嫉妒和愤恨却没能堪堪隐藏。 舒元知道事情已经败露,心里已经凉了半截,但转念又想,再差还能差到哪里去呢,想着这些年的遭遇,他早已无畏。 “父亲找我何事?”舒元谦恭的问。 舒靖云看着面前这装模作样的小子,内心的怒火半点也压不住,伸手就将一块砚台砸向舒元,怒喝:“逆子还不跪下!” 舒元站着没躲,舒靖云准头倒是很好,砚台一下就砸到了舒元的额头上。舒元觉得额头处有粘稠的液体流下,也没吭声,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舒靖云见舒元跪下了却一声不吭,也不求饶,顿时心火更旺:“你知道你做错了什么吗?” “儿子不知。”舒元答到。 “你不知?你冒名顶替别人去科考以为可以瞒过父亲吗?”舒博渊说到。 舒元一直都在注视着舒靖云的眼睛,即使舒博渊发声,也没有将目光分给他一毫。 “你明知博渊今年也要科考,为什么还要去捣乱?”舒博渊质问舒元。 “儿子不是捣乱,是儿子好友有求于儿子,儿子为帮好友才冒名代考的。更何况儿子只写了一篇文章,也没有露出马脚,称不上捣乱。”舒元平缓的答到。 “没有露出马脚?你以为我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要不是我提前发现护住了你,你以为你还能安然在这吗?”舒靖云为了掩藏自己心中的复杂眯起眼睛,语气很是尖锐。 今天下朝后,国子监直讲魏万青私下来找他,和他提起这次科举出了个只写了一篇文章的怪人,虽说这人怪,但这篇文章却写的极好,虽不能排上前四,魏万青还是想私下见见那个人。 中途魏万青将那份文章递给舒靖云看,舒靖云对那份字迹却越看越眼熟。半晌突然联想到舒元小时候也同博渊一起念过书,当时先生常夸舒元的字好看,舒靖云就也瞄过两眼,本不是多突出的字体,但在舒博渊七拐八拐的字的衬托下显得无比养眼。但舒元只读了半年不到就被张怀玉叫停了,给的理由是小冬身体不好,需要舒元这个儿子贴身照护,舒靖云也不甚在意这个出生卑贱的长子,就顺着张氏这个荒唐的理由停了舒元的课。 然而现在一看,面前这篇文章的字迹和舒元的是那么相像。 舒靖云有些不可置信,他本能抗拒着自己着重栽培的嫡子到头来不如自己不甚重视的家生奴生下的孩子,但是面前的字又是那么相像,他不得不去怀疑这件事的可能性。 舒靖云正准备回去质问舒元,魏万青却又说出一件让舒靖云怒目圆瞪的事情。 “今年的状元已经定下来了,是一个寒门子弟,叫孟遥樱。博渊也夺得榜眼,未到弱冠就有如此成就,真是前途无限啊!”魏万青也没有注意到舒靖云几经变幻的脸色,一个劲的在哪里恭喜。在丞相面前魏万青总是有些卑微,魏万青读书虽厉害,交际方面却不甚擅长,更搞不懂官场上的弯弯绕绕,早些年因为这个魏万青老是受人排挤,自从傍上丞相这个粗大腿后大家也对他这个国子监直讲尊崇多了。自此魏万青更是忠诚于丞相。 舒靖云气得恨不得掌掴魏万青一巴掌,他的儿子从来都是奔着状元去的,这排名第二的榜眼又算什么东西。但舒靖云明面上也不表,几句话就结束了话题往府中赶去。 回到府中,舒靖云找来底下最得力的巫霁,让他去调查孟遥樱的底子,顺便查查在考场上写出那个文章的到底是不是舒元。 晌午科举排名就放了出来,舒博渊发现自己并不是状元,立马来书房找父亲,张怀玉听闻,怕儿子出言不逊惹老爷不开心便也急急跟来。 二人一来便听到巫霁和舒靖云说舒元代考一事确凿。舒博渊并不允许舒元有参加科考的权利,他恨极了那个抢了自己长子身份的下贱货。便立马将自己跌落榜眼的事忘了,嗓子一扯就叫了出来,等旁边的张氏发现他不对的时候已经拦阻无用了。 “他凭什么去参加科举考试!” 舒靖云看见二人的身影,表情显得不耐。“进我书房不晓得提前通报的吗?”说着便将面前的书扔了出去。 “你先退下。”舒靖云给巫霁使了一个眼色。巫霁冲他点了点头,然后就下去了。 “老爷,是我管教无方。”舒靖云一回头发现张怀玉已然眼泪涟涟。 平日张怀玉冲他哭哭,撒撒娇,也就糊弄过去了,但今日的舒靖云没有这个心情。舒靖云依然稳坐案台,先冲着张怀玉说:“我看你们也听得差不多了,你去院子里把舒元找过来。”然后又对着舒博渊,“你到我身边来,我有事和你讲。” 张怀玉应声出去,还没走出院子,就看见地上躺着截手指。张怀玉不由得心头一紧,巡视一圈,看到了一个小厮正颤抖着少了一截小指的手扫地,张怀玉仔细看了下小厮的脸,正是刚才放她进去的小厮。 这时那小厮感受到视线,抬头回望张怀玉。触及到小厮视线的那一刻,张怀玉便连忙移开了视线。叫上了在院子里等的刘嬷嬷走了。 刚出院门,张怀玉便对刘嬷嬷吩咐到:“今天放我们进去的那个人,你找个时间吩咐人把他处理了,我不想再见到他。”一旦有人与张怀玉结仇,她的第一想法就是斩草除根。 “是,大夫人。”刘嬷嬷应到。 再回到舒元这边,在书房受完训后他便回了母亲的院子。 小冬看到舒元衣服破了几处,还被晕染了血渍,那额头上的血舒元也没有擦干。 小冬拉着舒元让他坐下,然后就用着早就准备在一旁的药来帮着舒元清理。 小冬一直嘤嘤的哭着,舒元越听心里就觉得越冷。 “母亲,今晚我与朋友有约,先出去了。”舒元说着就站起来要往外走。 “舒元,你下次不要这样了。”小冬哭着,说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话。 舒元回过头,看着泪眼朦胧的小冬,勉强勾了勾嘴角,随即还是离开了。 第2章 衡阳雁去无留意 舒元乘着城门关闭前半个时辰出了城。 逃命似得,他不想留在那里。 城外全是难民,而舒元怀里还揣着两坛子酒,舒元忌惮这些虎视眈眈的难民,就近找到了一个墓群里的草堆躺下,难民不敢来这。 冬日的天黑的快,现在这个点就仿佛深夜了。舒元不管那么多,扯开封住酒坛的盖子就饮了起来,突然他感受到脸上传来了一丝凉意,他往周围一看,竟是下起雪来了。 今年第一场雪,偏是今日,偏是今时。舒元不知道自己该大喜还是大悲。 想着,舒元直接四仰八叉的躺了下去。 周围有脚步声伴着马蹄声传来,舒元丝毫不担心,反正不会是那些难民,能在京城这边骑得起马的人,都听过他的名声,谁能把他怎么样? 舒元笑了一下,又往嘴里倒了口酒,这个动作却撕扯到了他的伤口。 不一会马蹄声停了,脚步声倒是越来越近,舒元估计是那人把马拴住后走了过来。 舒元继续喝着,白酒将他的身体暖了起来,很舒服惬意的状态。旁边的人似乎在叽里咕噜说着什么,城外的风大,舒元不仔细听就没听着。 严柳抚摸着面前刻有父亲名字的墓碑。一年了,他还是不能从父亲的死讯中缓过神来。严柳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只是像平时那样出门游玩一个多月,回来的时候,健健康康父亲怎么就去了。 严柳总是期盼着,下一次自己又从外面游玩回来,父亲就能突然出现,告诉自己,他并没有死。 然而他如今站在寒风中,不管他看了几次刻有父亲名字的墓碑还是矗立在那。父亲本家不在京城,连入土都是在墓群。 “父亲,您最爱儿子唱的《贵妃醉酒》,好久没听您想了没?儿子现在就给您唱一段听。”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奴似嫦娥离月宫,好一似嫦娥下九重,清清冷落在广寒宫,啊,在广寒宫。” 这才唱完一段,严柳就泣不成声。他跪在地上,眼泪不停的掉,再也唱不出来。 一旁的舒元听到,只觉得唱的不错,就直起身子瞧了两眼。他躺的草堆在一个沟里,而严柳站的地方却比较高,舒元抬起头就能看见严柳,严柳却因为树木杂草生长又加着越下越大的雪,看不见舒元。 舒元眯起眼,越听越感动,觉得声音熟悉,可想遍京城里的戏子都没有唱的这么好的。难道是关外的? 舒元再定神一瞧,发现竟是那自己最不欣赏的虚伪的严柳唱的,不禁眉头一皱。真是恼人! 舒元将身子翻过去,尽量阻止那魔音入耳。好在严柳唱了一会就停下来了。 马蹄声又传了过来。 严柳走了。 舒元又换回仰躺的姿势,一个计划已经在他心里形成,既然他生活不顺,他也并不打算让那个虚伪的男人过的好。 严柳驾马回城,路上迎面而来一辆马车。 这么晚了才出城?不怕路上危险吗?严柳觉得奇怪,多看了两眼。那马车在靠近严柳时也放慢了车速,越过他后速度又仿佛变快了。车上的帘子拉起了一条缝隙,严柳回头望去什么都看不清。 京城里追捧严柳的很多,严柳想着刚才马车里的人应该也不是例外。 严柳继续驾马往前走着,心脏却好像被什么蒙住了,有些不舒服。 舒元在乱葬岗里喝酒,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半夜他被冻醒,鹅毛大雪已经将他半个身子都埋住了。 舒元起身,活动了下被冻僵的身子就摇摇晃晃的朝着他原来在城外购置的院子走去。 这院子原是他为了魏如梦和令今朝躲避家中寻找买的,二人原先就住在这,可半年前难民入京,舒元怕她们两人在外不安全,就又在京城买了个院子给她们住。 现在再来到这院子,里面的东西早就被抢了个精光,难民把这里当成庇护所,三五成群的挤在一起。 房屋中间燃着一个火堆,众人见舒元进来也没有说一句话。 舒元也一言不发,只找了个空地就躺了下去,立马也就入睡了。 再说另一边的京城最大的教坊喜迁莺也热闹的很。 今天一揭榜,就有人前去通知孟遥樱准备着了。按照历年的规矩,揭榜当天榜上有名的人都会在喜迁莺庆祝,孟遥樱身为状元就更是今天的主角。 不过现在这个主角却被舒博渊弄得下不得台面。 舒博渊刚招手叫来了一群陪酒的官妓,其中最其貌不扬的尹子慧被指名安排在孟遥樱身边。 “孟兄可千万别瞧不起,这位可是大家闺秀呢。”舒博渊笑着说,“尹子惠,可是前任礼部侍郎的嫡长女,尊贵的很啊,要不是她父亲一时糊涂……”舒博渊一把将还站在一旁的尹子惠推入孟遥樱怀中,邪笑了两声,又接着道,“以孟兄的出生也是摸不到的,呵呵。” 尹子惠又惊又恐,战战兢兢的在孟遥樱的怀里不敢乱动,眼泪已经要呼之欲出。可是尹子惠长得确实平庸,并不能仅凭几滴眼泪就让舒博渊放过她。 “舒兄说笑了,在下家境贫寒确实没有来过这些地方。有些不习惯……”孟遥樱显得局促,脸颊飘上一层红晕,有些不堪。 孟遥樱扶着尹子惠站稳,和她隔开了一拳的距离。尹子惠看到他这样,心里未免复杂,既欢喜他没有对她动手动脚,又受伤于她连穷书生都打动不了。 舒博渊皱起眉头后又快速舒展开:“孟兄是看不上此女吧。”说着又将视线在尹子惠身上打量了一圈,随即上前就给了尹子惠一巴掌,斥道,“连状元都侍候不好,要你有什么用。赶快滚下去,叫老鸨重新选一批上来。” 舒博渊没有省力,这一巴掌差点让尹子惠摔倒,好在一旁的孟遥樱扯住了她的胳膊才让她稳住。 等确认尹子惠站稳了,孟遥樱才迅速缩回手,握成拳状,放在身侧,就像情窦初开的小子,显得更加羞赧。“不用……不用……”孟遥樱低头呢喃了两声,然后通红着脸抬头注视着舒博渊说,“我觉得她挺好的,不用叫她下去了。” 顿时整个包间哄堂大笑。这些学子都是官宦子弟,再不济也是富商之子,这穷状元实在是太上不了台面,就这么一个丑女都能看上。 舒博渊也笑了,笑完他拍了拍孟遥樱的肩膀:“好,今晚就让她陪着你 。” 孟遥樱就这样和红肿着半边脸的尹子惠入座。期间两人都很紧张,除了舒博渊和其他书生的恶意刁难,就只剩下尹子惠给孟遥樱不断倒酒这一个互动。 孟遥樱可能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场合,喝酒也没有把门,到了后面已经坐都坐不稳了。 后续大家都走的七七八八,舒博渊虽然也喝了酒但清醒得很。临走时他叫来老鸨,吩咐今晚让尹子惠服侍这位状元。 孟遥樱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陌生的床上,他皱眉,想起身看看自己究竟在哪,刚坐起来就发现旁边既然还躺着一个女人。 孟遥樱一惊,仔细一看这不是尹子惠又是谁。 尹子惠感受到身旁男人的动作,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她还是那样,睁着眼看着床顶的那块板子。她知道这是她的命运,第一个人是状元她应该很满足了。今天晚上的相处,她觉得孟遥樱不是个坏的,至少比那些人好得多,可是她还是感到绝望。 尹子惠看着孟遥樱的手渐渐朝自己的脸靠近,她终于闭上了眼,她选择接受这个命运。 尹子惠感受到孟遥樱摸上了她的脸,她全身变的僵硬,在教坊这么久,她早见过那些男人是怎么对待她们这种官妓的,她已经能够想象孟遥樱之后会做出的疯狂行动。 “还疼吗?”孟遥樱摩挲着今天尹子惠被扇的脸颊,轻声地问她。 尹子惠没想到孟遥樱会说出这样的话,等她缓过神来,眼泪已经从她紧闭的眼缝里流出。 “今晚是他们安排的吧,你愿意吗?”孟遥樱收回自己的手问尹子惠。 尹子惠睁开眼,有些茫然的看着面前的男人,这是她完全没有想到的走向。 孟遥樱用手敲了敲自己喝多了酒有些疼痛的头然后傻笑着说:“我觉得我不应该强迫别人。你要是不愿意,我今晚就趴在桌子上睡,明天出去,我就告诉他们我们已经……” “你是嫌我丑,在找理由拒绝我吗?”尹子惠打断了孟遥樱的话,她看向孟遥樱的眼神充满不信任和审视。 孟遥樱一愣,下意识的否定:“我没有,我觉得你很漂亮,我没有想拒绝你,我……” 孟遥樱没说完,尹子惠已经扑身吻了上来。 身体的接触以及尹子惠的热情,让孟遥樱立马变得面红耳赤起来。 …… “你是第一次?”孟遥樱惊讶的问,身体下意识的停下来。 “不要管那么多了。”尹子惠搂住孟遥樱的腰让他继续。 孟遥樱惊讶于尹子惠的反差,但此时此刻他也无法冷静下来去想别的。立马又投入了进去。 第二天一早,舒元是被冷醒的。难民只在晚上烧火取暖,白天许多难民都出去寻找食物去粥棚领粥,留在房子里的难民就只零零散散的烧几个小火堆,没人认识舒元,就也没人帮他烧火,这才把他冷醒。 舒元醒后,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就往城内走去。 回到京城边上的一个院子里,舒元一进围栏,就有人把脑袋从屋里伸出来。 “舒元,你来了。”令今朝笑着,和舒元打了招呼之后又朝着屋内喊道,“如梦,舒元来了。” 魏如梦正在厨房张罗早饭,听到舒元来了就扯着嗓子问:“他吃饭没?没吃我给他加份面条!” 舒元听罢,三步并作两步就跑到了厨房:“阿梦,我吃两份成不成啊?” “怎么?你昨夜在秦楼潇洒的时候姑娘们光记得灌你酒没给你夹菜呀?”令今朝一边跟过来一边笑舒元。 “阿梦,你看她,这样笑话我!” “行,你想吃两份,我帮你下就是了,你和她贫什么嘴?”魏如梦笑着又加了瓢面粉和面。 “是啊,我们令今朝可是才女啊,我这种花花公子哪里说得过。”舒元垂下头,貌似丧气。 “你再惹她,待会生气了我不帮你哄啊。”魏如梦说着,手下的动作却不见停。 舒元听罢才意识到自己触犯到了禁忌,立马敛声,瞟了令今朝两眼就立马溜到正厅去了。 令今朝本假装生气,见舒元一走便立马笑出声来:“还是你能拿捏他,两句话就给他堵的死死的。” 魏如梦也笑:“本来就是啊,我们今朝生气了可是最难哄的,可不是谁点的火谁去救吗?难不成要把担子全推给我?” 说着,令今朝就上前从背后环抱住了魏如梦:“阿梦,有你真好。” “那是当然了。” 吃饭的时候舒元一直在发呆,连令今朝叫他好几次都没听见。 “舒元!”令今朝拍了拍舒元的胳膊。 “嗯?怎么了?”舒元回过神一脸茫然的看向令今朝。 “你想什么呢,我叫你好几次你都没听见?”令今朝说。 “没什么,只是若桃君走了,我在想京城还有哪个戏子唱的好。”舒元说完又扒拉了一口面,“阿梦,你这手艺越来越好了,这都快赶上珍馐阁的面了。” “少贫,珍馐阁用的什么料子,我用的什么料子,这哪能比?”魏如梦瞪了舒元一眼继续说,“你要说唱戏,我真觉得怀梨园的柳君是京城最好的,比若桃君还好,真不是人云亦云。” 舒元听罢撇撇嘴,全都说严柳好,他就觉得严柳就那样。 “好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舒元最不喜的就是他。”令今朝又冲着舒元说,“虽然不知道你为啥不喜他,但我也觉得他唱的好,你真不听听试试?” “怎么不试,过几日就有友人请我去呢,我可是帮了他大忙,不去白不去。”舒元把最后一口面条吃完就站了起来,“我先走了,前两日就答应了柳可可昨天要去他那,结果昨天和小子们去城外骑马给忘记了,今天我还得好好哄哄他。” 第3章 江天一色无纤尘 舒元半躺在座位上,柳可可依在他怀里摆弄着酒杯。 “几日不见,你可想我了?”舒元的手摸上了柳可可的脸,少年的脸蛋充满媚态。 “想啊,想得奴家几日都吃不下睡不着呢……”柳可可放下手里的杯子,把手搭在舒元的手上,带着他往身下摸去。柳可可抬头极富诱惑力地看向舒元的眼睛,“那公子有没有想奴家呢?” 舒元勾起嘴角,将手从柳可可腰间挣脱开:“你觉得呢?” 见舒元的手挪开,柳可可随即又攀上去:“奴家觉得公子也一定想奴家了。” 舒元笑着没有回答柳可可的话,任由着柳可可握着自己的手。 “舒元啊!可算是找到你了!”赵峰从包厢外走进来。 “赵峰?谢礼拿来没啊?” “那是肯定的,算你小子运气好,柳君昨日刚回来,今天下午是他回京第一场,我可是煞费苦心才给你搞到一张票,我自个都看不成呢。”赵峰一点不觉得自己打扰了舒元的美事,这种事情他见多了,根本无伤大雅。然而柳可可也知道其中门路,没有表现出一丝不满,缓缓的坐起身子,靠到旁边的椅背上去了。 舒元接过赵峰手上的票子:“那就感谢赵兄割爱了。” “就你贫。”赵峰笑着锤了舒元一下,“今天晚上来喜迁莺吃饭啊!我家老头可高兴坏了,一定要小办一场,你可得来。现在我就不打扰你和我们花满楼第一相公玩闹了。”说完便往外走。 “成,也是喝上我们大状元的酒了。”舒元打趣道,赵峰笑着离开了。 赵峰一走,柳可可便又瘫软下来,放松的躺在舒元怀里,一脸向往的看向那张票子:“柳君的戏,听说是京城里最好的。” 舒元笑看他:“你听过?” “一直想去,但苦于没有机会,这本来一票难求,好不容易上次一位客人赠与奴家一张,妈妈却不肯让奴家去,转手给夺去卖了,害得奴家伤心了好几天。”柳可可越说眼睛越红,后来直接小声抽噎起来。 “这样么?看来见这柳君一面却比见你这个花满楼第一相公难多了,你很喜欢他吧。” 柳可可眉头一皱,他可不觉得严柳比他强,可嘴上还是说:“喜欢倒是谈不上,只是想长长见识。” “那成啊!这还不简单。”舒元说着,就将票举到柳可可面前。柳可可见舒元愿意把票给他,心中一喜,刚将手伸出去打算接过票子,舒元却一把把票子塞进了衣服里。 柳可可一愣,不解的望着舒元,舒元瞧柳可可似乎要龟裂开的表情,暗自嘲笑:“我今天下午去听,听完了和你慢慢描述,包准绘声绘色让你身临其境,怎么样?”舒元笑着,还用手勾了下柳可可的鼻子。 柳可可只怕自己下一秒就失去表情管理,立马又埋头进了舒元怀中,娇嗔道:“还是公子最疼我。” 与此同时,川先生正监督着伙计打扫摆放,下午严柳就要上场,客人肯定多多。 “你们麻利点,等把这点活干完就能去吃饭了。” 江姨从一旁走出来,手里还端着一碗水:“这么点活,吃了饭再来吧,这都几点了?”说着江姨到了川先生的身边,把水递给他,“喝口水。今天给你做了你最喜欢的苦瓜炒肉,阿柳正吃着呢,你不快去,待会别怨我们。” 江透冲着伙计使了一个眼色,几个伙计立马会意,大喊着:“谢江姨!”便一溜烟的去吃饭了。 “什么?苦瓜炒肉?你也没提前和我说呀!”川先生刚坐下喝完水就立马站起身来往内院赶去,严柳可是爱和他抢食的很,川先生怕再晚一步真的会被他吃个精光。 等川先生三步并作两步的赶到饭桌前才发现已经被吃干抹净的餐盘旁还预留着一小碗苦瓜炒肉。“你小子出去一趟没吃着饭吗?这才多久就饿狼扑食般的。”川先生说着,怕严柳再几筷子把那剩下的也夺了,立马把碗扯到自己面前,“你下午还要上场呢,少吃一点,剩下的留给我处理。”说完便立马开始就着饭往嘴里扒了。 “哼哼。”严柳拿过一旁的帕子一边擦嘴一边说,“谁和你抢?我已经吃好了。” 川先生瞪了严柳一眼,嘴上还不舍得停。 “阿柳,你这次去外头碰见什么有趣的事没有?”江姨接了杯水递给川先生。 “淼洲风景好,只是没想到连那般偏僻的地方都有祝卿安的布匹店。去时正赶上农忙,我帮一户人家收麦子,人家还留我住了好几天呢。回来的路上也见了很多事物,今年是丰年……”说着说着,严柳沉默了。他想起回京路上的那些难民,他们原本也能过上安居乐业的生活的。 江姨发现了严柳的不对劲,上前握住了严柳的左手:“这段时间我们一直施粥呢,要不明日我们去天净纱买些保暖的布匹分发出去?天越来越冷了。” “成!” 天越来越冷了。 下午严柳准时上台,今儿个唱《拾玉镯》,女子的娇态,捡镯时的惊喜、羞赧都被严柳演绎的淋漓尽致,即使这已不是严柳第一次唱这本戏,台下的观众却完全投入并时刻期待着孙玉娇的下一句唱词。 舒元也在台下端坐着,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上的“孙玉娇”,与其说是欣赏,不如说是审视。舒元妄图看穿孙玉娇皮囊内严柳的伪善心灵。 忽的有人从旁拍了拍舒元的肩膀:“舒兄,你也来看啊。” “啊!华兄啊。这么巧!”舒元迎合着,又是一个浪荡公子。 接下来他说了什么舒元已经记不得了,只是下意识的回复迎合——傅朋上场了——等舒元再从戏里脱身出来,华涛已经笑着坐到另一边去了。 等戏唱完,大家都意犹未尽,坐在椅子上迟迟不肯离去,只有舒元离场了。他准备的东西在场外。 严柳在后台卸妆,几月不做并不会生疏。等全卸完,严柳拿起热毛巾盖敷在脸上,闭上双眸缓解疲惫。 “严老板,舒元公子找你。”在人前川先生称严柳为严老板。 舒元?严柳一下子想不起这号人物。但能让川先生上来传话,定不是小角色。严柳将毛巾掀下来,刚站起身就见一个高大帅气的男子走了进来,美中不足是额头有一块刚结痂的伤口。 舒元手里捧着一支雪梅枝,转身放在了圆桌上:“今日看见院子里的梅花开了,想着严老板兴许会喜欢,就折了一枝来。” 严柳习惯这些权贵的自来熟,与川先生对视的一刻他想起来舒元这号人了,丞相府的那位。不过他好似一直都不太喜欢自己,为何今天就来了? “感谢舒公子今日赏脸,梅花高洁这花我会留着的。”严柳笑着,身子没有动。 “长久未听严老板的戏,这不听还好,一听真是意犹未尽。不知严老板下次开嗓是什么时候?舒某一定前来捧场。” “这…”严柳为难的看向川先生,“我唱什么,什么时候唱,都是川先生安排的,这具体是什么时候我还真不知道。” 川先生这时走上前来,将桌子上的梅枝拿起转身放入一旁的花瓶里,然后笑着看向舒元“下次什么时候唱,还是看情况,不过届时一定提前去府中告知您,您看行吗?” “那是舒某的殊荣了!既然如此舒某就不打扰了,还希望川先生不要忘记了。”说完舒元便转身走了。 舒元走后,严柳看向川先生:“他这是干嘛?平日里不是最瞧不起我吗?” “你当时不在不知道,若桃君离京了,好像是再也不回来了。所以才来捧你吧。” “谁稀罕他?”严柳讨厌有人缠他,尤其是舒元这种浪荡的出奇的。现在好似要惹上他,不爽的紧。 “既来之则安之,你别管他就好了。去吃饭吧,吃完了我们去挑料子。” 严柳应下,同川先生和江姨一同吃完午饭后便架着马车去了就近的天净沙。 此时祝卿安刚好在这个店铺里查账,一看到严柳来了,便放下账本上前招呼。 “严老板,今天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来了?”祝卿安笑着打趣,然后又向严柳身边的川先生和江姨点了点头,“川先生,江姨好久没见了,我们这里刚从江南拿了几批新料子,柔软又暖和,专门给您二老留着两匹呢。” “卿安,我今天是来买料子的。”严柳喜欢祝卿安这个朋友,名满全国的女商,有风骨,不轻浮。 “要哪种?你又要做新戏服了?这边的料子适合……”说着祝卿安就要领着严柳往里面走去。 “不是我要做戏服。”严柳赶快打住,“入冬了,我想买些布匹发给难民。” “是吗?”祝卿安回头看向严柳,眼里满是笑意,“那你晚我一步,那衣服我早在前几日做好了,正愁没地方发,本来想着今天上午去看你的戏,看完后去找你借用你家的施粥棚。然后这边有有些事要先处理,打算下午弄完了直接去找你,你倒是先送上门来了。” “那我们真是心有灵犀啊。” “这可说好,虽说是在你们家的棚子里发的,到时候可要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们都是我送的。我祝卿安从来不做无用功,这东西发出去我肯定是要赚名声的。” “到时候让他们在旁边吆喝,就说天净沙老板京城第一女商祝卿安为大家送来棉衣棉裤!你看成吗?”严柳笑着,他知道祝卿安绝不是因为图名声才送的。 “成!现在就去,你到时候也在旁边吆喝,让他们都知道。” “那还等什么呢?马车都在外面等着了。走吧。” 祝卿安转身吩咐伙计把前几日做好的棉衣搬上马车,还把提前给川先生江姨预留的布料拿上,便和严柳一同去了城外。 等发完棉衣回到怀梨园时天色已经暗了,三人吃了伙计留下来的饭菜之后便各自离开。 今天实在是太累了。 严柳梳洗完之后躺在床上,心里有些不安。虽然大家都努力不在他面前提起,可是在城里走着的时候还是难免听到。 今年的状元叫孟遥樱——和严柳父亲的名字相同。 怀揣着烦恼入睡,第二天一个关于孟遥樱的惊天大新闻就在京城传了开来。 舒丞相舒靖云将喜迁莺里的女子赐给了孟遥樱。 “天哪,这舒丞相真是失了分寸,还给状元赐婚上了,他真以为这江山改姓舒了吗?”川先生一边品着茶一边和江姨讨论着。 “谁知道?他不早就司马昭之心了吗?总归和我们没关系。”江姨看见严柳走过来,冲他点了点头,“阿柳起来了。” “江姨早。” 川先生知道严柳来了也噤了声。 “快来吃点饼,我早上现烙的。”江姨招呼到。 另一边状元府的情况就不太好了。 孟遥樱坐在椅子上沉思,这桩婚事他拒绝不了。一旁跟了他多年的小厮李霖叹了口气,最后下了决定:“娶吧,对你有好处。” 孟遥樱开口还想辩驳,可最后看到李霖的眼神时他知道,李霖说得对,这样对大家都好,反正有了第一次,再多几次也没关系,他自己知道自己的意志就好。 “你去和等在外面的人说吧,听他们的,三日后就将尹子慧迎娶过门。”孟遥樱说完,仰头将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把茶杯重叩在桌子上,转身回了书房。 早知道的不是吗?竟然选择来了,就一定会如此。孟遥樱现在不是你该犹豫的时候。 三日后孟遥樱和尹子慧在状元府喜结连理。 孟遥樱刚来京城不久,但婚礼来宾却是来的不少,除了刚在官场上认识的几位,就连三教九流都请了过来。 严柳一边应付着身边人的交谈,一边将视线投在即将到这边敬酒的孟遥樱身上。 昨日接到请柬时严柳原是不想来的,但一想到这巧合的名字,又加上这种场合本来请自己这种所谓下九流是不会被邀请的,严柳总觉得心中有根刺。于是严柳第二天还是来一探究竟了。 直到看到周围这些平时自己都瞧不上眼的人都围在一起吃饭,严柳才意识到这只是舒丞相给孟遥樱受的辱罢了。 很快孟遥樱就走到了严柳这一桌,还没等给大家一齐举杯,孟遥樱就先冲着严柳说到:“严老板!早就听闻你唱戏是一绝!我刚来京城不久,等你下次开嗓可一定通知我去听啊!” 严柳看着面前孟遥樱红扑扑的脸颊,知道他应该是喝上头了。“一定一定!也恭喜孟大人今年一举夺魁啊!” 两人再客套两句,孟遥樱单独给严柳喝了一杯,随后再大家一齐举杯,孟遥樱又笑着转身往下一桌走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严柳总觉得孟遥樱的眉眼真的和父亲长得很像。 不过怎么可能呢? 严柳又坐了一会之后借着身体不舒服的由头告辞回家了。 第4章 头玉硗硗眉刷翠 敬遍全场下来,孟遥樱已经有些站不住了,按流程也该入洞房了。 一旁的李霖扶住孟遥樱,将他送进新房。 新房里尹子慧正端坐在椅子上,头上的盖头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尹子慧很害怕,她知道状元娶官妓为正妻是多么的耻辱,只要她一步踏进状元府就不会有好日子过。但是如果她不嫁,家中那些还在奴籍的家人怎么办?她怎么敢违抗丞相的命令? 最终心惊胆战的嫁了过来。 咔哒一声门响,李霖关门出去了。 尹子慧透着盖头看着面前站着一个人影。那手伸向她,尹子慧屏住呼吸,大脑一片空白。 突然孟遥樱将尹子慧拦腰抱起,尹子慧一惊,但是紧张到连喊都没喊出声来。 随后孟遥樱将尹子慧轻轻的放在床上。 “我也是被迫的……”尹子慧说到。 孟遥樱没有理会尹子慧说的话,只自顾自倒豆子一般将话说出:“我今天喝酒了,有些迷糊,你今天睡床,我趴在桌子上睡。”说完便也不管尹子慧,转身去了桌边趴下,不一会就传来了阵阵鼾声。 等孟遥樱再睁眼已经是第二天早上被尹子慧摇醒的。 “我做好早饭了。”尹子慧垂眸说着,将一小锅稀粥和几张薄饼摆在孟遥樱面前,又递了块湿帕子给孟遥樱,“老爷那边我刚才送过去了。” 孟遥樱刚睡醒脑子有点迷糊,缓了一会才应了句嗯,接过湿帕子洗了洗脸精神了些,抬眼看见尹子慧转身欲走便唤住她:“你还有什么事吗?” 尹子慧回过身,立马又头低下:“没事了。” “没事了就坐过来一起吃。”孟遥樱说。 尹子慧抬眼看了看孟遥樱,拒绝的话在嘴边也不敢说出来,只能慢慢挪坐过去。 “你先吃吧。”孟遥樱用碗添了一碗粥递给尹子慧,又吩咐一旁的李霖,“你去厨房再拿一个碗来。” 尹子慧有些坐立难安,只小口的抿着粥,一句话都没说。 “你现在和那晚还真不一样。”孟遥樱轻笑出来,他看见尹子慧袖口上还残留着些许面粉,加上面前唯唯诺诺的样子,真不像那晚那般豪迈。 尹子慧手一抖,还是保持缄默。 这时李霖将碗拿了过来,孟遥樱又添了碗稀饭,才自己喝起来。 见尹子慧的粥要见底,孟遥樱又往她碗里放了个饼,尹子慧还是沉默,只是拿起来接着吃。 孟遥樱和李霖确认了眼神之后放下心来,几口将剩下的东西解决完后,说:“如果你不擅长做饭下次就叫厨房自己做吧,没关系的,你也不用太生疏。我今天还有事先出门了,等晚上会回来吃饭的。” 尹子慧在孟遥樱走后将桌子上剩下的碗筷拿去厨房后,自己独自在状元府里面闲逛。 想起自己在尹府玩闹的日子,那是父亲还是礼部侍郎,自己虽然因为长相不及其他府中千金而常被排挤,父亲却总是陪伴自己鼓励自己。父亲是那么的好,一生只爱母亲一人,没有任何一个妾室,又是那么宠爱自己。 尹子慧独自倚靠在池边的柳树上愣神,回忆往昔,已经是她现在可以做的唯一能逃避现实的事了。 严柳一边吃着烙饼一边听着川先生将面前堆积的礼品计入账上。 “又一个人贴上来了啊。”川先生笑到,“不过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也无所谓。” 是的,像这样一车一车送东西过来的舒元不是头一个,想当年祝卿安的排场才叫吓人,严柳现在根本没把舒元放在眼里。 “川先生,你知道今年那个状元的底细吗?”严柳有些愣神。 “我哪知道那些?只不过听说他是寒门出来的,母亲早在几年前病故了,只留下一个疾病缠身的老父。” “你觉不觉得……” “觉得什么?”川先生看向严柳问到。 严柳收回眼神,就着茶将最后一块饼咽下,说:“没什么。” 如果他说出来大家一定会觉得他是疯了。怎么可能呢。 日子又晃晃过了几日。 “哎呦,那个舒元舒公子!”川先生一边往炉子里面加碳一边说,“看送些寻常的不管用,这两天一直带着些书啊花啊琴啊来。看样子今天下午还得来找你。” 严柳听闻皱了皱眉:“不见。就说我的风寒还没好,让他过几日再来。” “一直都是这么敷衍的。”川先生说。 下午的时候舒元果然来了,川先生用了一贯的说辞,舒元问候两句便也走了。本以为是个难缠的,这么简单就打发走了川先生也蛮震惊的。 晚上严柳正倚在床上看书,窗边响动两声后突然窜进来一个人。 “是谁!”严柳问,手已经摸向了床边藏着的佩剑。 那人本戴着斗笠,身上鼓鼓囊囊的像是带着什么东西。那人看见严柳后一边靠近严柳一边将斗笠拿下。烛火摇曳,照在那人脸上。 “舒公子?”严柳知道不是贼人就又将手收了回来,面上还是严肃,“舒公子半夜来访,可不是正人君子的作风。” 舒元笑着,也不管严柳现在的愠怒,一件一件的将怀里收着的东西放在了桌子上:“知道你生病了,怕你口中没味,就去城里找了几家平时我爱吃的小食,再回来时院里面已经关门,我这才偷翻进来。” “还请公子下次不要这样了,实在无礼。”严柳并没有动容。 “好了好了,下次不这样。”舒元还是笑着,见严柳并没有起身的样子便拖了个板凳坐在床边,“你好点没?” “劳公子挂念,还是有些头疼。” “今天晚上要我陪你吗?” 严柳有些脸黑,他发誓舒元绝对是他见过最厚颜无耻的人了。 “嘿嘿,开玩笑的,我走了,你好好休息。”舒元还算识相,说完便又翻窗出去了。 第二天一早川先生见严柳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出来也是一愣:“什么东西,拿这么多?” “舒元昨夜翻窗进来,丢下这么些吃的就走了。”严柳将东西递给小厮,“你去帮我扔掉。” 小厮看着这些吃食也是眼红,按规矩来说那些追捧者送的东西如果严老板不要最后都是会落在他们手上的。 对上小厮渴求的视线,川先生点点头:“老规矩,你们拿下去吃就行。”见小厮高高兴兴的下去,川先生又对着严柳说,“早知道他难缠的很,昨天下午走的那么干脆也不对劲,没想到是留了这手。他烦你了?” 严柳走到院子里的石桌前坐下:“没,东西放下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那就甭管了,他这样的,也不是没遇见过,不会长久。” 另一边的舒元真是一刻未歇,在令今朝和魏如梦的院子里睡到日上三竿起来,草草的吃了一碗面就又马不停蹄的出门去了。 先在车行租了辆马车,去西市买了一车木柴,又去东市买了些成衣,就出城来到严柳设的棚子旁。 “是谁?”棚子里的小厮没见过这个面孔。 “严老板叫我来的,这车上有木柴和成衣,你们帮忙发下去吧。” 小厮没有怀疑,转身唤了几个人来拿柴,排队的队伍又加了一队,井然有序的发。 舒元也没有闲着,在一旁帮着将柴卸下来。 舒元带的柴有些多,来的又有点晚,等发完城门都要关上了。 舒元约着小厮们一起回城,又请小厮们去面馆吃了一顿才回去。 小厮们回到怀梨园时已经比平时晚了快一个时辰了。 “你们去哪了?这么晚回来?”川先生问。 “今天发柴火所以发时间长些,回来后送柴火去的兄弟又请我们去面馆。” “谁送的柴火?”一个时辰前是有人提前说了大家不回来吃饭,川先生以为是大家伙约着出去吃,没当回事,回来也是顺嘴一问,可是柴火是谁送的? “啊?他说是严老板叫送来的,满满一马车呢。” “是不是身高八尺,左眉尾上有一颗小痣?”川先生问。 “对。” 是舒元。川先生叹了口气:“没事了,你们回去休息吧。” 那几个小厮也摸不着头脑,于是听话回去房里休息了。 舒元的追求一直不停歇,弄的严柳有些烦闷,连手上的书都看不下去。 “阿柳。”傅朋从外面走进来,“你下午有空吗?” “有空,怎么了?”严柳见傅朋走进便将书放下。 “我想去置办一套霸王的头面,刚好听说最近有好料子,想着让你帮我把把关。”傅朋说。 “行,等吃了中饭就去,正好消消食。”严柳说。 “好,你继续看书吧,不打扰你了。”傅朋确认完就回身打算离开。 严柳刚捧起书又不耐烦的合上书页,转头看着傅朋的背影,突然想起件事,便唤住了傅朋:“槿纨呢?为什么不叫他陪你?” 傅朋一愣,回过头笑着说:“我想他可能会不喜欢去。” “叫上他一起吧,他会开心的,刚好下个月我打算出去,他得再顶我,他杜丽娘那套上次不小心划了个口,也给他选一套。”严柳说。 “你下个月又要走?”傅朋的眉头有些微皱。 “嗯,你知道的,最近被缠的有些紧。开春了,外面的风景也好看。你要是想出去,等我回来吧,给你放假。”严柳笑着走向柜子,从里面拿出两个小物件走向傅朋,“你今天不说我都要忘记了,淼洲盛产润玉,上次去的时候给你和槿纨各带了一枚玉佩,你拿回去自己选。” “劳心你还要为我们带礼物。”傅朋接过严柳手里的玉佩,严柳温热的手掌和宛若凝脂的玉佩,傅朋知道自己更想要哪个。 都怪舒元,要不然阿柳就会在京城多待一段时间的。 那如果以后舒元一直纠缠阿柳怎么办?阿柳会不会就干脆不回京城了?孟老板已经去世了,完全是有可能的。 将玉佩揣在手里,傅朋的脚步都有些紊乱。直到走回房间,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副《霸王别姬图》傅朋的心态才渐渐缓和。 对啊,且不说舒元一定不会长久,就算长久了,等阿柳受不了了离开京城,他跟着阿柳走就是了,反正他本身也就是个孤儿,在京城也没什么念想。 等彻底放松后傅朋才仔细端详着手上的玉佩,其中一个白里透着一点红,傅朋一眼就看中了,将这块放在枕头下就又出去找瑾纨了。 下午川先生,严柳,傅朋,瑾纨四人一齐去了天净沙。 虽然今天祝卿安不在,但是店里的掌柜还是认识严柳的,一见严柳来就热情的迎了上去:“严老板今天是要买些什么啊?” “王掌柜。”严柳笑着点头,算打了个招呼,“听说新来了料子,我想给他们置办几套戏服。” “行,您跟着我来这边。”王掌柜领着严柳到专门放戏服材料的地方去。 “今天赶巧,刚刚才有一位公子来问新来的那批料子,现在正在里面看着呢。”王掌柜说着,慢慢靠近严柳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俩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但如果您与那位要重了,肯定是给您的,您就不用担心了。” 严柳听完笑着说:“没事,凡事讲究先来后到,人家选了我们挑别的就是了。” “是,是!”王掌柜应着,眼前就到了。 严柳刚迈步走进去,看到一条明亮的红,正想去摸,就听见架子后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行,你们这些料子确实不错,我也相信你们。近期来的这些,都给我包圆吧。” 严柳一行四人都愣了,一旁的王掌柜更是一下子不知道是高兴好还是忧愁好,复杂的情绪呈现在脸上就有些奇怪。 里面的人说完就打算出来,与外面五人打个正着。 舒元一看到严柳眼睛就亮起来了:“严老板?!你今天也是来挑料子的?” “嗯,给傅朋和瑾纨做两套戏服。”严柳说。 舒元这才看见站在一旁的三人,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又对着严柳说:“那正好,我这刚买完正打算送去怀梨园给你呢。” “不用舒公子破费了……”严柳刚想说不要全部买下,转念又想总不是给祝卿安往外挡生意吗,于是即将说出口的话又拐了个弯,“舒公子做成成衣自己穿也适合,这布料艳丽正配公子您的火热性情。” “多谢严老板夸赞了。不过这本是为了佳人才买的,这要是被我带家回去可违背初衷了。” 川先生这时站出来说了句:“那就多谢舒公子了,下次严老板的票绝对给您留一张。” “得嘞,那真是舒某的荣幸啊。” “行,那就不打扰王掌柜了。”川先生说,“衣料解决了我们还得去看头面。” 王掌柜正想笑着送客就被舒元打断了:“是周氏那边的头面吗?那里我刚刚去了,这个点东西应该已经送到怀梨园去了。” 第5章 梧桐昨夜西风急 “这个雉鸡翎真不错啊。”瑾纨一眼就相中了面前的雉鸡翎,他拿起雉鸡翎看向傅朋,“正适合你的霸王。” 傅朋皱了皱眉头别开视线没有说话。 瑾纨歪了歪头,不知道傅朋为什么不高兴,要是说讨厌舒元送来的东西,但之前别人不也送来很多吗?为什么偏偏不喜欢舒元的? “是很适合你,人家都送来了,你不用也可惜了。”川先生拿着本子一件一件地记着舒元送来的这些料子。 “川先生,阿柳呢?”瑾纨问。 “他有些烦闷,去帮你姨理针线去了。”川先生说。 另一边严柳正呆坐在一旁看着江姨绣花。 “卿安给的料子真好。我看制好衣服后剩些边角料给你们做几张帕子或者香囊。”江姨一边绣着一边碎碎念,“你今天晚上想吃啥?姨给你煮饺子怎么样?叫玉君去菜场买点猪肉和香菇,你喜欢吃。” 严柳嘴巴一瘪就有些哽咽:“那江姨你得多包点。” “怎么了?”江姨见严柳哭了就连忙放下针线一把将严柳抱在怀里,“怎么了怎么了?受什么委屈了?不哭不哭啊。” 严柳在她看来只不过一个孩子。 本来就在哭的严柳被江姨抱进怀中就哭的更凶了。“江姨,我想我爹了。” “……”江姨沉默了一会,“阿柳你还有我们啊,我和玉君,我们会一直陪着你的。” “你不准骗我……”严柳哭的一抽一抽的。 “江姨从来不骗我们阿柳。”江姨轻拍着严柳哄着,眼神有些闪烁。 川先生进来时就是看见这个场景:“这是咋了?”严柳可不是一个爱哭的人。 “阿柳饿了,你去菜场买点猪肉和香菇,我给他张罗晚饭,回来的时候顺便带点小食,就买周婆家的饼吧。”江姨说。 “行吧。”川先生也没多问,他本身也不擅长调节这种情况,转身就出去了。 严柳发泄了一会情绪就缓和了下来,吃了饺子后不好意思的冲江姨笑笑就回房休息去了。 川先生收拾碗筷的时候江姨就站在他旁边问他:“玉君,阿柳最近有发生什么事吗?”平时她不怎么管这些,今天还是过问了。 “首先是那个舒元吧,你也知道的,天天来的那个,可能让他有些心烦。然后就是那个状元了,和孟兄同名,前段时间结婚还邀了阿柳,阿柳可能看他长得和孟兄有些许相像吧。”川先生将洗好的碗叠好放进一旁的柜子里,“你不用担心,阿柳发泄了会好的。” “舒元那边你管管。”江姨说。 “咋管?人家是丞相的儿子。”川先生接收到江姨的眼刀立马缩了缩脖子,“他现在不是还没有过分吗,我肯定是不会让阿柳受欺负的。” “最好如此。”江姨哼了一声就转身回屋了。 另一边的舒元一回到舒府就被舒博渊堵住了。 “什么事?”舒元见躲不开就干脆直视询问。 “听说你最近很爱在城外对难民施以援手啊?”舒博渊笑着,眼里全是讥讽。 “关你什么事?”舒元面无表情。 “你做大善人是不关我的事,可你想着去睡那些戏子就关我的事了。喜欢男的,舒元你也不嫌恶心!”舒博渊说着还想着上手。 舒元肯定是不让舒博渊有动手机会的,三下两下就把舒博渊的手扼住了,凝视着舒博渊的眼睛似乎已经将他的灵魂看透:“对你没什么坏处,自己偷着乐去吧,不要在我面前碍眼了。” “真把自己当货了?!”舒博渊看着舒元远去的背影怒骂着。 舒元回府去见了自己的奶奶。 “元儿,你来了。”吴蔻靠坐在床上朝舒元招手。 一旁的孙嬷嬷给舒元递了个凳子,好让舒元能坐在床边。 “奶奶我来了。”舒元说。 “你都多久没来看我了。”吴蔻说。 “前段时间有些事。”舒元垂眸有些心虚。 吴蔻的手覆上舒元的手:“奶奶都知道,你受委屈了。” “没事,这么多年不都是这样吗?”舒元笑笑。 “你娘呢?你去看她了吗?她过得怎么样?”吴蔻问。 “这次回来还没看她,应该还是和之前差不多吧。”舒元说,“奶奶我们不说这些了好吗。” 吴蔻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了。 “奶奶,这是今朝为你抄的佛经,她让我带来的。”舒元掏出两本厚厚的书放在床沿边上。 “辛苦那孩子还为我着想,抄这个多累啊,又枯燥。你跟她说别给我抄了,她这么年轻,多花点时间在自己身上才对。”说着吴蔻又咳了起来。 “奶奶,你知道的,今朝倔的跟头牛一样,我哪拗的过她?她想尽这份孝心你就允了吧,要不然她心里也过意不去。”舒元一边顺着吴蔻的气一边说。 “行咳咳…行……”吴蔻缓了缓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们高兴就行。” 孙嬷嬷端了杯水来递给了吴蔻,吴蔻喝了水,面色明显好多了。 “你也出去吧,小心跟我待久了把病气传给你。”吴蔻说。 舒元看向吴蔻的双眼满是不舍,但最后还是在吴蔻的催促下离开了房间。 舒元到自己和母亲的别院时看见门口多了两个打杂的小厮,本来还在纳闷,仔细一看是奶奶身边的熟面孔,应该是奶奶派来保护母亲的,好让张怀玉不要那么嚣张。 舒元进屋,发现小冬正在纳鞋底,那鞋码是男人穿的,但又比舒元的再大些,其实不需要这些推理,舒元光用脚后跟想都知道是给父亲纳的。 小冬听见开门的声音还以为是婢女进来加柴什么的,一抬眼看见是舒元时立马慌乱的把东西往身后藏的同时别开眼睛躲避舒元的视线。 “娘,我回来了。”舒元说。 “回来了啊,回来了挺好。”小冬将东西放在被子下面藏好顿时就放心了。站起身给舒元倒了杯水。 舒元看着被子里明显鼓出来的一块,垂下眼帘,只抿了口水没有接话。 “元儿啊。”小冬坐在茶桌边有些坐立不安,看向舒元的面孔,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还是心一横开口说,“听说你最近在追求一个男子啊。” 舒元又喝了口水,点点头承认了:“嗯。” “元儿,你知道的,你之前怎么花天酒地娘都不管你,但是这男子…这男子…”小冬想继续说,又有些张不开嘴。 “男子怎么了?”舒元问。 “你追求男子这有辱家风啊,你这样会让博渊被别人笑话的,会让老爷夫人难堪的。”小冬还是鼓起勇气说出来了。 舒元此刻却感觉一股寒气袭来,将他整个人都冻住了。 为什么还会心痛呢?明明都这么多次了不是吗? 舒元低垂着眸子尽量稳住自己的情绪:“没事的,之前那样花天酒地不也没事吗?在外界我早就是个废人了,不缺这一个两个的癖好。” “可是这个不一样啊。”小冬见自己讲的舒元根本听不下去也急了,“夫人都说了……” “她上次说我要被砍头我被砍了吗?”舒元站起身来打断了小冬的话。 “那不是老爷救了你吗……”小冬看见舒元生气了语气也弱了下来。 “娘你不要再说了。”舒元闭上眼睛,不想再听,也不想再看见那副面孔,“我先走了。”说完舒元便起身朝外走去,还没跨出门槛屋内又传来了小冬呜呜咽咽的哭声。 真是心烦。 到自己房内后,舒元掸了掸床上的灰尘就睡了上去。 要是可以他真的这辈子都不想在这里睡觉。小时候那些蛇虫鼠蚁满屋漫爬的恐惧似乎又浮现在脑中。 小时候的他会想为什么弟弟那么喜欢捉弄欺负他,为什么嫡母也任由弟弟胡闹甚至也暗戳戳得针对自己,为什么爹对自己不闻不问,为什么母亲每次都卑躬屈膝,一味的叫自己忍受。 “我难道就该这样吗?” “我们现在的一切都是老爷夫人给的,让老爷夫人满意就好了,你不要再说了。” 小时候与娘的对话舒元这辈子都忘不了。 为什么要甘愿放弃自己的学业,为什么要让自己处处忍让,明明已经忍无可忍了啊。 每次舒博渊犯错时张怀玉都会想尽办法保全,为什么自己的娘只会把自己推出去呢? 小时候的舒元想不通啊,想不通。 其实现在他好像也没有想明白,但是他不想想了,只要离开就好了。 知道他出去只是为了花天酒地后,张怀玉到是从来没有克扣过他的银两。有钱就好了,舒元不想再自我询问了,他离开就好了,离开这个本容不下他的地方。 梦里,又有蛇爬上了他的床,那无骨的身躯扭动着,渐渐缠绕上舒元的脖子直至他失去意识。 他看见严柳,小小的严柳,正坐在城外的一块石头上哭。 舒元又看见小小的自己,走过去歪头看向严柳。“你怎么了?”舒元问他。 “练功好累,爹好凶人,他们说都是因为爹并不是我亲爹,只是为了让我以后赚大钱给他所以才往死里练我,我就逃出来了。可是我不知道该往哪走……”严柳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小手不停地在脸上不断得抹着,却怎么都抹不干,“我现在好饿……” 好可怜啊,和自己一样可怜。 舒元上前牵住了严柳的手:“不哭了好吗?我有钱,我带你去买包子吃。” “真的吗?”严柳听完,睁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看向舒元,那双眼睛即使哭红了还是那么好看,鼻子上的一颗小痣更是点睛之笔。以后绝对也会是个绝世佳人。梦里的舒元想着。 严柳真的跟着舒元进了城,去包子铺买了两个包子抱在手上啃。 “谢谢你。”严柳看向舒元,突然有些害羞,之前自己是坐着的还不觉得,现在这么一看面前的男孩比自己还要矮上许多,看上去比自己还小,结果自己还要被人家照顾,“我之后一定会努力赚钱还你的,我叫严柳,你叫什么?” 还没等舒元开口回答,就有一个人从背后将严柳抱了起来。 严柳一惊还以为是人贩子,连忙又打又踹,等那人将他的身子转过去,严柳看见那张脸时就立马泄了气。 “爹爹……” 孟遥樱找严柳找了半天,什么可能都想过了,还请了川先生一起帮忙在城里找都找了那么久,本来希望都渺茫了,结果发现这小子在包子铺前吃包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当场掀开严柳的屁股就开始打。 “还敢离家出走了?!下次还敢不敢跑!敢不敢跑!”孟遥樱气的脸红脖子粗。 舒元看着眼前这一幕吓得动都不敢动,看向严柳的眼里充满同情,无父无母的孤儿,一定很苦吧,真可怜啊,这样一比,自己好像还稍微好一点吧,至少嫡母不会明面上的这么虐待他。 严柳本来还处于一个懵掉的状态,屁股上传来的疼痛让他的眼泪立马又要掉下来了,与舒元的眼神对上的时候,更是觉得自己在弟弟面前出丑,哭的更大声了也不愿意服软说不。最后还是川先生出来救场才停止了这场闹剧。 等川先生给了自己几个铜板走后,舒元才渐渐得能够挪动僵硬的身体。 “哎呀,是怀梨园的吧,这么小的孩子都这么打呀?” “你不知道吧,这小子可是那孟老板从小捡来的,给他口饭吃了不起了,那小子自己吃不了苦逃出来,那老板能不生气吗?” “打的这么凶,真的是捡的吗?我看偷的买的都说不定呢。” “哎呀哎呀别说了别说了……” 怀梨园吗? 舒元之后一有机会就跑到怀梨园附近去偷看,他想知道严柳之后会怎么样,如果可以的话,舒元会想办法救严柳走的,就算是带回家做个小厮,总比在怀梨园里好。 然而舒元却大失所望了。从严柳离家出走事件之后,川先生从中调和了很多。孟遥樱对严柳的教育态度就改变了些许。 于是乎舒元每次来都能看到严柳的笑脸,孟遥樱陪着他放风筝,给他带冰糖葫芦,一句一句的教他唱戏,一步一步的教他步伐。父慈子孝。 严柳骗了自己。 这是舒元唯一的想法。 严柳的父亲明明对他很好为什么还要骗自己说在怀梨园过得很苦? 明明是个没爹没妈的孤儿,为什么孟遥樱还对他这么好,明明不是亲生的不是吗? 想到对自己视而不见的父亲,不会给自己一丝保护的母亲。 舒元从这一刻开始恨上严柳了,虚伪的严柳。 第6章 欲采蘋花不送君 舒元第二天醒来见了奶奶一面就离开了舒府。 走到街上觉得肚子有点饿就随便找了家摊子坐下要了碗馄饨。 店家很快就把馄饨给端了上来,碗里的馄饨皮薄馅大,汤上飘着紫菜,香气扑人让舒元食指大动。用调羹舀起来吹凉后迫不及待的放入嘴中,随后因为还是很烫只能草草嚼两下后囫囵吞下。 “还是很香啊。”舒元不禁感慨。 另一边一个老女人正在买散馄饨打算回去煮着吃,转眼看到舒元正在吃馄饨,接过店主给包好的馄饨就坐到了舒元旁边。 “哟,这不是舒公子。” 舒元打眼一看见面前这张浓妆艳抹的脸吓了一跳,再仔细看发现是满庭芳的老鸨才呼出口气:“椿姨,你这是干什么,差点吓死我。” 椿姨脸上笑着,皱纹将脂粉卡在一起浮在脸上:“哎哟,公子您久不来,我们可可想您的很啊,天天跟我念叨,我跟他说您忙得很,叫他不要去烦您这才哄住。我这当娘的自然心疼儿子,我看他天天想你想的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我这心里也难受,可确实很难找到公子您。”说着椿姨举了举手上拎着的馄饨给舒元看,“这不今天刚好出来买馄饨的时候看到了您,这才急忙来跟您表明心意吗。” “这样吗?”舒元自然不相信柳可可会想他想的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这时也懒得和老鸨纠缠,随便应了个时间就打发了,“我这两天忙得很,你回去跟他说,我过两天就去看他。” “好嘞!我回去跟他一说,他肯定能高兴坏!”说完椿姨见好就收带着馄饨就转身离开了。 等老鸨走了舒元再看碗里剩下零星的几颗馄饨已经提不起食欲了。从衣内掏出手帕擦了两下嘴也起身离开了。 舒元走到怀梨园,里面正唱着戏,今天唱的《孽海记》,舒元到的时候正好唱到《思凡》一折。恰一听上不错,在靠近耳朵仔细听就会发现还是差点火候。 定不是严柳唱的。 舒元探头进厅子一看,果然上面站着的是瑾纨。 里面坐着的人没有严柳场子的爆满但也每个位置都坐上了人。怀梨园的生意一向是最好的。 舒元再往里面仔细看,发现严柳正坐在二楼的雅座旁看着下面呢。 严柳正一边仔细听着瑾纨唱词,一边想着怎么一会指导他改掉里面的一些错处。等《思凡》一段唱完,严柳刚扯回神丝才发现舒元已经坐在了他面前。 “你什么时候来的?”严柳一下子还没缓过神。 “刚才,一盏茶之前就到了。”舒元拿过桌上的茶壶和茶杯,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细细品了起来。 严柳理了下思绪,招来一旁的小厮耳语几句,小厮退下后,严柳端坐好正视舒元。 “舒公子前些日子大手一挥给我们怀梨园添置了那么多东西,我们十分感谢。”说完刚才的小厮又赶来回来,往严柳手里塞了张票。 严柳拿过票递给舒元:“明日我唱最后一场就要出去游玩了,下一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这一张票就当谢礼送给公子。” “严老板不是才回来不到两月吗?怎么又要走了。”舒元没有接过票。 “这兴致来了谁都挡不住,公子也知道我不缺钱,这人一旦有钱了就总想着琴棋书画诗酒茶,公子不也是这样吗?只不过我们兴趣不同罢了。”严柳见舒元不接,就将票轻拍在桌子上。 舒元与严柳对视几秒后突然笑了,他将杯里剩的茶水一饮而尽后就将票收进了怀里。“那舒某恭敬不如从命了!” 舒元走后,严柳也没有多留,他还想着一会要怎么教瑾纨呢。 等瑾纨唱完戏卸完妆按着之前说好的来找严柳时就看到傅朋在和严柳讲话。 “傅朋,你知道的,我们园子里就你一个武生能顶台子,我走的这几日不可能给你放假的。”严柳面上有些为难。 傅朋背对着瑾纨,瑾纨看不到他现在的表情,只能看到那挺立的背脊,还是像以前那般不服输。 “我知道是我之前没有为你考虑到这层,但是大后天我是非走不可了。我答应你,我待会就去和川先生说,尽快找一个能力不错的武生,偶尔能顶一会你,这样就能让你也能放长假了行吗?” 看来是傅朋讨假无果。 瑾纨捏了捏手里的帕子,这是待会要用到的道具,严柳叫他带来的。 “严柳。” 傅朋竟然叫严柳“严柳”,不是“阿柳”,也不是“严老板”,而是“严柳”。 瑾纨和严柳的表情都严肃起来,看来傅朋要说些什么重要的事了。 “严柳,我喜欢你,我想说很久了,我们试试看好吗?” 什么? 严柳的表情看上去被雷劈了一样震惊,瑾纨缓过神来时已经离开了现场。 其实也没什么好震惊的不是吗? 傅朋喜欢严柳早不是什么秘密了。为什么还要自欺欺人? 瑾纨躲在后台的一角悄悄流泪,明明他喜欢傅朋很久了。但是严柳是他很敬重的人,如果严柳真的能接受傅朋,他会为他们俩开心的。 没关系的。 瑾纨立马调整自己的情绪,不让傅朋在他的脑海里久留,自己看着时间大概又过去了两柱香才又去找了严柳。 这时房间里面就只剩下严柳一个人了。 “怎么现在才来。”严柳看着瑾纨来了后站起来,随口问了一句,呷了一口茶润润喉,“来吧,我慢慢跟你说。” “嗯。”瑾纨点头,然后走到严柳旁边站着。 “开头你出场那个地方……” 就这样讲了一个多时辰,严柳已经把刚才能想到的地方都讲了一遍,瑾纨也感觉收获颇多。 “阿柳……” “嗯?”严柳正喝着茶,听瑾纨唤了他一声后又没有出声就疑惑的歪了歪头,“怎么了?” “没什么。”瑾纨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没有别的什么事我就先走了,我回去再练练。” “好,我和你一起,差不多快到饭点了,我去厨房给江姨打打下手。”说着严柳便挽上瑾纨的手往外走。 等到两人已经要分道扬镳时瑾纨突然开口说:“阿柳,你这次出去玩记得给我带些糕点,其他的不要,只要糕点就行,记住要糕点!”说完便害羞的跑掉。 “真是的。”严柳摇了摇头往厨房走着。 开门看见江姨正在炒菜,便往烧火的地方一坐,在下面看着火候。 “江姨。”严柳一边看着火候一边和江姨搭话。 “哎,怎么了?”江姨问,炒菜的热气熏的她脸有些红,“阿柳,火有点旺,把火控小点。” 严柳听话的抽了根柴出来:“你说我要不要多招几个台柱子,要不然有点太压榨瑾纨和傅朋了。” “行啊,你和玉君说一声不就是了,让他给你找。”江姨说。 “行。”严柳应到,不一会他又问,“那你觉得我要不要也开始收几个徒弟从小带着?就像父亲带我和傅朋瑾纨那样。” “行啊,看你自己啊。但是你要带徒弟可就别想着天天出去玩了。带徒弟可辛苦的很。” “是哦。那我再考虑考虑吧。” “你小子。”江姨笑着,将锅里炒好的菜盛出来,放在灶台上,“把灶台上的几碗端过去吧,我涮一下锅就来。” “好。”严柳应着,来回两趟端菜,第三趟的时候和江姨一起将碗筷和米饭端过去。 “今天好几个菜这么丰盛,等下川先生洗碗的时候又要抱怨了。”严柳笑说。 “又不用他炒,吃都吃了总要干些活,我看他敢抱怨吗。” “那是当然不敢的!”川先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接过了江姨手里的东西往里走,还不忘埋怨严柳一句,“你小子少挑拨离间。” 大家嘻嘻哈哈的又过了一个中午。 另一边有些烦闷的舒元逛来逛去还是来到了满庭芳。一进门就有一堆人贴上来。 “舒公子,好久没来了,奴家可想你了。” “是呀是呀,奴家也想你了。” 舒元笑着由着他们围着:“别闹了,别闹了,我可是来找可可的,你们再围着我等下他可生气了。” 万木丛中有几撇了撇嘴,最后还是在老鸨的命令下散了开去。 “哎呦,舒公子来了,可可就在楼上等着呢,我这就领您去。”说着老鸨就带着舒元去了顶楼的雅间。 舒元刚推门进去就闻见一阵香风袭来,柳可可正端坐在琴前弹奏,见舒元进来了也没有反应。 “几日不见,你什么时候学会弹琴了?”舒元笑着走到柳可可身旁坐下搂着他,“我们可可不是最擅长琵琶吗?” “奴家看公子最近天天去找那个唱戏的不来找我,以为公子嫌我卑贱,这才想着多学着些。” “你生气啦?”舒元捏了捏柳可可的脸。 “奴家只是想公子了。”说完,柳可可就委屈的将头埋进舒元的怀里。 他可是知道舒元最近的大手笔,风声每每传来一次他就恨的牙痒痒。舒元有这么多钱干嘛不花在他身上?那严柳就是个戏子能有什么好? 就因为这段时间的冷落导致他被院里的别的人嘲笑,就凭他们还敢轻视他柳可可?真是听到一点风声就小人得志。这次他可不会再放过舒元,看以后大家谁笑话谁。 “过段时间我要出去一趟,更是一阵子回不来了,你可别再想我想的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舒元揉了揉柳可可的头。 “谁告诉公子的……”柳可可再发声已经带有哭音,说完了之后像是自己也发现了似的,害羞得将脸和舒元的胸口贴的更紧了。 “今天早上在外面吃馄饨,碰见椿姨,她跟我说的。这不,我立马就来看你了。” “真的吗?”柳可可抬起头来看向舒元,眼周已经变得红彤彤的了,眼眶里还残留着零星眼泪。 “骗你干嘛?”舒元刮了下柳可可的鼻子。 柳可可立马抱住舒元:“奴家不管公子多久来看奴家一次,奴家只求公子心里有奴家。” “那是当然……” …… 等到舒元半夜起来,感受到被窝的温存他才舒了口气。虽说柳可可对他不是真心,讨好他不过为了他的钱财,不过也就够了,反正严柳不也是一个虚伪的人吗?舒元承认在自己送了大礼之后严柳反而躲避使他有些疑惑,不过今晚过后舒元之会将问题归咎于他给的还不够多还没到位。 舒元自信一定能将严柳拿下,一定的。 等到严柳唱离京最后一场戏的时候,舒元还坐在上次和严柳一起喝茶的地方。 今天唱的《贵妃醉酒》。 舒元承认这次他真的看进去了,是把魂都看进去了的那种。 他的情绪随着贵妃动而动。最后发现只是大梦一场空,舒元也跟着贵妃一齐落泪。等到退场,舒元才反应过来。 他唱的还真不赖。 又过了两日,严柳准备好行囊之后就骑上了自己最爱的箜篌马,离开了京城。 严柳这次想去朱提,朱提比较偏远,快马加鞭估计得骑个七八天,但是严柳不喜欢太匆忙,一路慢慢悠悠观望着风景最好。 第一夜晚上宿在途径的客栈里睡了一晚,第二天再赶路时严柳就发现了些许的不对劲。总感觉有人跟着自己。 可是严柳左看右看,或快或慢都没有发现有人跟着。 真是奇怪。严柳摸了摸自己腰上别着的配剑梼杌,决定不管那些有的没的继续往前走。 因为总感觉有人跟着自己让严柳感到不舒服这两天都是紧赶慢赶的,没怎么真正欣赏到路途的风景。就这样第九天的时候就赶到朱提了。 等严柳在朱提的一个客栈定下十日的房间时,那个人终于出现了。 第7章 客里欢场未寂寥 舒元从严柳出发时就不远不近的跟着,虽说严柳警惕性很高,但舒元自诩是有些功夫在身上,距离隔的远一点,再加上自己行事小心些,勉强瞒过了严柳。 一路上舒元不敢上前,怕严柳知道他跟上后,半路又跑回去,岂不是前功尽弃?于是打算在严柳确定在哪个地点久留时再出现。 跟了许久,舒元都有些疲乏了,终于看见严柳在朱提的一家客栈定了十天的房间,即使不能确定严柳心中的目的地是否就是朱提,舒元也不打算再藏了。 一路上一直小心注意,他都要累死了。跟严柳坦明了来意,就算严柳火冒三丈决定回去舒元也能死乞白赖的跟上,反正京城离朱提这么远,就算回去的路程也有好几日。 于是乎在严柳的眉头已经扭成川子的时候舒元还是大咧咧的冲着他笑。 “舒公子。”严柳感觉自己的怒火有些压不住了,“一路上跟着我的人是你?” “是。”舒元也不撒谎,直接承认了。 “舒公子跟着我干嘛?”严柳问。 舒元却装作一脸无辜的样子看向严柳:“我以为严老板应该知道的。” “我不知道。”严柳已经在强烈的压制自己的怒火了。 “我喜欢你啊,所以你去哪我就想去哪。我以为这段时间我的表现已经很明显了,没想到你还没有察觉吗?”舒元看上去有些苦恼,“早知道我再明显一点好了。” “舒公子难道就没有察觉我并不喜欢你吗?你已经给我带来烦恼了。” “是吗?我没有看出来哎。你不喜欢我可能还是我们相处少了,刚好乘着这次一起出来游玩的机会,我们多相处相处?万一相处下来你爱我爱的不可自拔呢?”舒元说。 “我并不认为我们之间的关系会因为相处时间久了就变得更亲密。说句大言不惭的,京城里追捧我的人不少,公子你绝对不是花钱最大手大脚的一个。我心不在此,公子不要费心了。公子想去哪玩我管不着,但还请公子不要再影响到我。”严柳说完,转身就离开了。 “那我们走着瞧。”舒元轻说了一声。 严柳听到了却没有回头,他简直要发狂了。 朱提位于蜀中,四面环山多为险峻。 山里人口不密,有时一座山才堪堪二十户人家左右,但只要是能有块平地,一定是会被百姓利用起来的。 严柳先是在乡里的农田里走了几日,见到的大多数农民播种,偶尔遇见几个小池塘也大多是妇人用来洗衣的。 实在没什么美景。 舒元天天跟在严柳后边不知道这地界有什么好的,心里暗嘲严柳自诩清高,实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终于有一天在跟着严柳时和身边的一个小孩搭了话,小孩告诉他这边有一片竹林好,还有一处“瀑布”,说是雨下大了就会似瀑布流下。舒元谢过小孩,给了他几个铜板让他自己买糖吃,然后舒元就赶到已经走的有点远的严柳旁边。 “刚才有个小孩告诉我,这边有片竹林,我带你去看看,总比这些好看。”说完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拉着严柳就往前走。 舒元拉的有些紧,又用了巧力,严柳挣脱不开。 “真是俗人!”严柳心里暗骂。但想着要是能看看竹林也不错,就由着舒元带着自己去了。 等到了地方,确实是一片极美的竹林。 “哎。”舒元叹了口气,“还以为有多美,原来和京城外的那一片竹林也差不到哪里去。”果然是这里的小孩没见过世面,于是偶尔看见什么便觉得都好。 “不,这里很美。”严柳手抚着竹节,往前面走几步就有只看见一片被百姓砍剩下的竹根的地方。严柳找了块空地坐下,深呼吸细细感受空气中的气味。 地面上有几根刚刚破土而出的笋。严柳坐下的地方也有本应埋在地下却被挤出土面的竹根。 舒元本来还想在内心鄙夷的。空气里泥土的芬芳进入鼻腔后却只能打消这个想法。 确实不一样。 每一个地界,每一个人,即使种的东西一样,动作相似,长相相似,但其实都是不一样的。 严柳承认,舒元终于做了件让他舒心的事。 舒元承认,严柳确实不是一个空有其表的人。 舒元挨着严柳坐下,闭上眼睛享受着斑驳日光的照耀。 严柳也没有拒绝他,让他这么靠着。 这两天多少死乞白赖的事都干了,这会子靠一下,不碍事。 可惜好景不长,春雨就是突如其来。 等到严柳和舒元终于跑到一处人家屋檐下躲到雨时,身上衣服已经湿透了。 “是谁?”这户人家的丈夫还没有回家,女主人开门时看到面前两个高大的男人,语气有些警惕。 “大姐,这雨太大了,我们只是躲会雨。”严柳开口说。 女人没有说话,只是看向两人的眼神还是有些警惕。这两个都是生面孔,按理来讲他们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很少来生面孔的,附近又偶尔有山匪作祟。 “娘,是爹回来了吗?”一声稚嫩中夹杂着哭音的喊声从里面传来。 等舒元看到小孩时立马认出是今天告诉他竹林的那个小孩,只是孩子眼圈有点红,像是刚哭过。 小孩也明显认出了他,立马上去扯着舒元的衣袖不肯放手:“娘,就是这个哥哥给我的铜板,我真的没有偷家里的钱去买糖,是这个哥哥给的,是这个哥哥给的!”一边说一边眼泪就又掉了下来。 原来今天给这个哥哥指了路之后,这个哥哥就给了自己几个铜板。自己拿到铜板后就高高兴兴的去附近的杂货店买了糖,等自己把糖拿回自己家打算避开小玩伴们独享时却被自己娘看见了。 娘问他从哪拿的铜板,他就把今天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娘,可是娘不相信就是指了下路就能拿到铜板,认定是他偷的家里的钱,于是巴掌一扬就打在了他的小屁股上。 娘说偷钱还能改,撒谎的话这辈子都完蛋了。可是他没有撒谎啊。刚才娘被外面的动静打断,走到外面来查探,他看娘半天没反应以为是爹回来了,自己急于让有个人相信自己,才急急忙忙的赶出来。一出来就看到了那个给他铜板的哥哥,立马上去扯住他,一定还他个清白。 那妇人虽是听见自家孩子这么说还是一脸狐疑的看向舒元。 舒元一看面前的情景也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了,于是开始打圆场:“大嫂,是这样的。我和朋友出来游玩,到了你们这地界觉得很有灵气,就在山脚的那个客栈住了几天,今天碰见这孩子和他说了几句话,他告诉我这边的竹林不错,我看他乖巧礼貌就给了他几个铜板,让他买糖吃。” 女人看着面前二人确实衣着不像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又看儿子哭肿了的眼睛,相信了他们的说辞。 女人将手伸向儿子,刚被打的小孩看见面前的“凶器”下意识的哆嗦了下,不过只是犹豫两秒还是松开了扯住舒元衣服的手,转头拉住了母亲的。 “抱歉,我们这地界确实很少有生人来,所以我有些紧张。这才开春不久,一下雨更冷了,你们要躲雨就进来坐坐吧,里面生了火,挺暖和的。”说完女人将孩子牵回屋子里。 严柳和舒元对视一眼,随后跟上了。 “打扰了。”严柳说。 女人将他们二人带到灶台旁,端了两个凳子给他们俩坐。 严柳和舒元刚坐下不久,门外就传来喊声:“秀娟,外面下雨,我回来了。” “哎!来了!”秀娟应着,示意严柳和舒元二人只要在这坐等就好了,留着儿子在这一起,就离开厨房去了门口。 “哎,老四。”秀娟扯过丈夫的胳膊,小声对他说,“今天两个人到这里游玩,小豆子给他们指了路,就给了小豆子几个铜板,刚才又恰巧在门外避雨,我看他们衣着不凡,不像抢匪骗子,于是让他们去灶台那边烤火了。” “是吗?”老四将手上的锄头放在墙角,扯过一旁的帕子擦了擦脸,应道,“没事,刚好我也淋湿了,去和他们一起烤烤。” 老四一进厨房就看到两个衣着华贵的人正坐在灶台前烤着火,小豆子坐在他们旁边,细细碎碎的讲着今天的委屈。 老四见儿子的眼眶发红,于是询问:“小豆子,怎么了?怎么眼睛红红的?” 严柳和舒元见到面前的农家壮汉,站起来道:“大哥好,我们今天来避雨,嫂子见我们淋湿了好心叫我们来烤火。” “没事没事,你们快坐,我也淋湿了,这下和你们一起烤烤。”说着老四就近拖了两根凳子靠了过来。 “爹,我没事,兴许是刚才柴灰进眼睛了,揉了两下揉红了。”小豆子回答父亲的话。 “是我刚才打了他。”这时秀娟端着茶壶和几张饼走了进来,“他拿铜板去买糖,我以为他是偷的家里的,就训了他。”秀娟将东西放在灶台上,坐在老四提前给她留好的凳子上。 秀娟拿过一张饼给小豆子,摸了摸他的头说:“小豆子,是娘误会你了,娘保证下次一定会搞清楚,你原谅娘好吗?” 小豆子接过娘递来的饼,上前在娘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好,我原谅娘了。” “到晌午了,我怕你们饿就拿了几张饼来,你们饿了就先吃几口垫垫,等你们烤暖和些了,我就炒菜。”秀娟说。 “嫂子不用这么客气,是不是我们坐在这影响嫂子你做菜了?”说着舒元就想站起来。 “不用不用。”老四将两人按下,“你们在这喝点茶吃点饼,但别吃多了,晌午在我家吃,我让你嫂子给你做点好菜。” “这怎么好意思?”舒元有些不自在。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严柳却应到。 舒元见严柳都这么说了便也不再开口,只老实坐着,看着面前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样子。老四站起来给秀娟腾位置,顺便也帮她打下手切菜切腊肉什么的。 小豆子看到爹拿出腊肉来切,本来还坐着看着灶台里的柴火的他,立马也坐不住的上前帮忙。老四一看到小豆子那渴望的眼神就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于是用刀切下一小块瘦肉给他,让他坐到灶台旁边慢慢吃。 不一会菜就做好了,严柳和舒元帮着把碗筷端到外面餐桌上去。 看着面前几样简单的农家小炒,舒元还吃的比较拘谨,严柳就放开了吃。席上还和老四喝了两杯。 吃完后两人揽过了洗碗的活。等洗完,外面的雨也停了。 “雨停了!”小豆子将手伸出门外发现并没有雨点滴到他手上,于是转头高兴的找到舒元,“雨停了,那个瀑布还在,我带你们去看!现在看最好看!” “是吗?”严柳摸了摸小豆子的头。 “是啊是啊!我带你们去!”小豆子一手牵着一个就往外面走,出门前还不忘和爹娘报备,“爹娘!我带着两个哥哥去看瀑布!” “小心点!小心等下雨又下下来,刚烤干又淋湿了!”秀娟喊到。 “没事!娘,你放心吧!”小豆子已经带着两位往外走了一段了。 “这孩子。”秀娟叹了口气,坐了下来。 “小孩子是这样活泼的。”老四走到秀娟身后替她捏着肩膀,“平时管着他很累吧。” “你还说,不都是随了你?小时候都是皮猴一个,天天上蹿下跳的。”秀娟说。 “那你还不是看上我了?”老四嘿嘿笑了两声。 “你看,那两个人怎么样?”秀娟问。 “一看就是富家子弟,只是没想到回来咱们这穷乡僻壤游玩。我看他们俩不错,挺有礼貌,小豆子开心就好。”老四说。 “嗯。”秀娟应到。 第8章 南游聊得看丹枫 说是“瀑布”,实际上只是一个两米高的坡,雨水沿着石缝洒下。只在书里看见过的瀑布以迷你的样式呈现在眼前,小孩子欣喜。 “先生教过的,飞流直下三千尺,就是瀑布!”小豆子兴奋的和严柳舒元二人嚷嚷着。 严柳伸手去接那水,冰凉的水沿着他的指缝往下流着。 小豆子看见严柳这样,也有样学样的伸手过去,但是孩子皮了点,手上刚蓄了一些水就往身旁的严柳泼去。 严柳被水溅了一脸:“好啊,小豆子你如此调皮捣蛋!”严柳也将手指并拢接水往小豆子身上泼去,“可别反悔!” “哎呀哎呀!大哥哥你欺负人!大人欺负小孩子,羞羞羞!”小豆子眼见着自己泼不过,就连忙躲开往舒元身后藏。 舒元和严柳的眼神一对上,便在严柳将水泼过来的瞬间挪开了身子,让水正正好好的泼到小豆子脸上。 “哎呀你们俩合伙欺负我!”小豆子见自己双拳不敌四手,即刻跑远了。 “地上泥泞!你慢点跑别摔了!”严柳喊到。 “你们休想哄我!”小豆子头也没回地喊到。 “你追上去看着他点,这里怪陡峭。”严柳冲着舒元说,自己也提步往小豆子的方向走去。 刚下过雨,地上泥水稠的很,步伐快不起来。舒元的黑鞋的鞋面全是泥,更不要说严柳还穿着双白鞋了。 果不其然,再往前走点就发现小豆子满身泥泞的坐在泥里哭。 严柳加快脚步赶上,扶起小豆子:“跟你说还不听,这下摔了吧。” “怎...怎么办?娘等下肯定又要骂我了....”小豆子哭的一抽一抽的,这衣服刚做好不久,娘也叮嘱过自己要好好珍惜,他平时最宝贝着的,这下粘了一身泥,回去准要挨骂了。 严柳拿手去拍,可泥巴湿漉漉的根本拍不开,只好先带到“瀑布”边拿水洗了洗脸。 “没办法了,我们回去,待会我帮你洗好不好?你娘不会骂你的。”严柳说。 小豆子看向严柳的眼神充满怀疑,但是现在确实也别无他法,于是只好点头答应和严柳舒元一起往回走。 秀娟看到面前泥人似的孩子吓了一跳,连忙上去检查小豆子的身上:“怎么了?摔倒了吗?受伤了吗?” “娘,我没事。”小豆子低着头怯生生的说。 “嫂子,是我们不好,和小豆子玩闹的时候没有照顾好他,叫他摔了,刚才答应他,这身衣服我们帮他洗,还请嫂子借我们一个盆子。”严柳说。 “没事没事,你们两个小伙子哪懂这活,我待会带去池塘边洗了就是了。”秀娟一边说着,一边帮小豆子换衣裳。 “没事,我都答应过小豆子了。”严柳说,环顾一圈没有看见老四,便问,“四哥呢?” “雨停了他又出去耕地了。”秀娟给小豆子换好衣服后就去一旁拿了个木盆来,见严柳非要去洗,她也不好拒绝,只能给了。 小豆子看见两个哥哥又要出去玩便也想跟着,却被严柳和舒元婉拒了,只叫他在家里等着就是了。 严柳和舒元来到池塘边,舒元接过裤子就想洗,严柳调笑他:“你个公子哥,会洗吗?” 舒元也不服输:“我不会,你就会洗了?” “你自己瞧瞧看。”严柳拿过舒元手上的裤子,往池塘里沾湿了水就开始细细揉搓,动作麻利的很。 “你真会?”舒元有些惊讶。 “你以为谁都是和你一样吗?天天美妾佳人入怀。”严柳说。 舒元一听,不依了:“佳人就算了,我哪来的美妾?” “你金屋藏娇,还以为我不知道吗?”严柳说,“我消息可灵通的很。” 舒元想起严柳说的应该是魏如梦和令今朝,可是极少有人知道她们住在他置办的宅子里。 “你调查我?”舒元笑了,“你对我上心了!” “谁说的?”严柳将洗好的裤子摔打到盆子里,又捡起衣服开始洗,“你天天烦我,我总得摸一摸你的底细。” “你洗的还真挺好的。”舒元见那裤子洗的是很干净。 “哼。”严柳知道舒元是在转移话题,但也不想追问了。 回去路上舒元接过盆子,严柳笑骂他就知道抢功。 一回到小豆子家的院子,舒元就喊到:“嫂子我们回来了。” “洗好了吗,洗好了吗?”小豆子听见舒元的声音连忙赶出来。 “洗好了,是你严柳哥哥给洗的。”舒元蹲下身来把洗好的衣服给小豆子看,“你看看,洗的干净吗?” 小豆子拨弄着面前的衣衫,高兴的很:“洗干净了,洗干净了!”说着笑着抬头看向严柳,“谢谢严柳哥哥!” “哎呦,也不知道今天早上是谁泼我水来着?”严柳说。 小豆子上前就抱住严柳,以他的身高只能刚好抱住严柳的腰:“哥哥不要生我的气了。” “好了,好了。”严柳拍了拍小豆子的头,将他松开了。 “你们回来了?”秀娟听得这么热闹也出了来,“晚上留在我家吃饭吧。” “不麻烦嫂子了。”严柳说,“我们晚上回客栈歇息一下,就不打扰你们了。只不过明天还可能要过来找小豆子玩,嫂子别见怪。” “怎么会?”秀娟见也不好再挽留便拉过一旁的小豆子,“小豆子,快和两个哥哥说再见。” ”哥哥!明天可一定还得来找我玩呀!”小豆子面上有些着急。 “答应你。”舒元说。 “那嫂子,小豆子,我们走了。”严柳和舒元告完别就回了客栈。 两人回到客栈就分开了,舒元今天也没纠缠。 严柳回到房间脱下鞋子及外面的衣裳,即刻就躺上了床。 今天算是出来这几天里玩的最开心的一天了,也真是有些累着他了。 另一边的舒元正坐在桌子前发呆。 真是,真是奇怪啊。 第二天一早,严柳在客栈楼下碰见舒元。 “早。”舒元打了声招呼。 “嗯,早。”严柳有些不自在。 “你要去找小豆子吗?”舒元问。 “嗯。去买把锄头,今天想去田里帮四哥的忙,顺便带着小豆子玩。” “我看是你贪玩了。”舒元笑着,“我一起去,成吗?” 严柳背过身去没理他,什么成不成的?这么些天,舒元不都是自己就跟上来了吗?他说不成,舒元会听吗? 舒元知道严柳在想什么,三步两步就跟上了。 两人买了两把锄头,严柳在成衣店买了几件成衣,又去买了一头牛一头羊,吩咐店家今晚送到小豆子家去。 两人扛着锄头就往小豆子家走。 到门前刚好遇见四哥也扛着锄头要出门。 小豆子看到二人进来高兴的不得了,连忙上前喊:“哥哥好!” “嗯,你好。”严柳放下锄头摸了摸小豆子的头。 “你们俩扛锄头来干嘛?”四哥问。 “我们想跟着四哥去田里看看,成吗?让我们做些不痛不痒的活计就行,我怕我们弄砸了。”严柳说。 “哎呦,那怎么行,干农活多累人啊。”秀娟说。 “不会的嫂子,只要四哥不嫌我们碍事就行。”舒元说。 四哥挠挠头想了想,说:“那成,有一小块地还没松土,今天要播种了,你们跟着来吧。” “爹!爹!我也要去!我也要去!”小豆子喊到。 “成,那你帮着爹埋种子。”四哥应到。 四哥三言两语就定下,秀娟见劝不动,叫严柳二人待会跟着回来吃中饭,就放他们走了。 四人走到地里,四哥指了一块半亩大的小田给舒元和严柳:“你们先从这一块翻起吧。”说着就拎起锄头在地里锄了两下,“像这样把土松了就好。” 严柳和舒元应下,看着面前这块不大的地方跃跃欲试。 四哥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小袋种子给小豆子,嘱咐:“等哥哥们翻好了,你就在地里面埋下这个种子,不要埋太深,浅浅覆上一层土就够了。知道吗?” “知道了!”小豆子接过种子应到。 “行,辛苦你们了!”四哥朝着面前三人说到。示意过后自己就去一旁的地里干活去了。 剩下三人对视一眼也该锄地的锄地,该播种的播种。 舒元没用过锄头,看着四哥流畅有力的动作本来以为很简单,可到了自己手上却不像那么回事了。不是这边用错了力,就是拔起来十分困难。再看一旁的严柳虽然做的不及四哥,却也还算流畅。 “你之前锄过吗?”舒元小声问他。 “嗯,我总爱出来玩,偶尔会结交几个朋友,兴致上来了就帮忙做农活。”说着,严柳笑了笑,“只不过大多时候都在帮倒忙就是了。” “你做的比我好多了。教教我吧。”舒元说。 “行,你像这样……”严柳一步一步的教着舒元。 舒元看着严柳,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他们俩锄的太慢,小豆子三下两下的就赶上了,看见两人还在说话没有认真干活,小豆子开口:“两个哥哥不要再玩了!干活要紧!” 严柳刚好给舒元讲完就听见小豆子的声音,低头看小豆子一脸严肃的样子,严柳忍不住发笑:“好嘞,听我们豆监工的。” “是,豆监工,我们现在就努力干活。”舒元也应到。 “嘿嘿。”小豆子似乎对自己的新身份很满意,吩咐到,“那你们快点干活吧!” 严柳和舒元相视一笑,继续干着手上的活。 舒元又锄了两下,发现真比刚才顺手。又想起严柳教他时的模样,刚开始神游,又被小豆子抓住偷懒,只好摒弃杂念开始认真锄地。 等他们仨把这块地弄完了之后,四哥那边还没有结束。四哥看他们弄好了,就叫小豆子领他们俩去附近山泉处饮水。等饮完水回来后,便叫他们在旁边找个照的到太阳的地方坐着歇着。 严柳三人真是累坏了,老老实实听四哥的话坐在一旁的田坎上晒太阳。 看四哥的锄头在田地里翻飞,舒元不禁感叹:“小豆子,你爹真厉害。” “是吧!我爹最厉害了!十里八乡,就他种的菜最壮,最好呢!”小豆子也毫不谦虚。 “那你也要好好吃饭,多帮你爹的忙,以后和你爹一样厉害好不好?”严柳揉了揉小豆子的头。 “我每天都能吃好多饭呢!娘夸我从来不挑食!”小豆子昂起头。 “那就好,那就好。”严柳和舒元这样讲到。 严柳笑着,将身体往舒元方向倾斜,在他耳边细语:“你爹不也是厉害的很。” 舒元是笑容一僵:“在外面,你提他做什么?” 严柳见舒元好似不太高兴的样子,意识到自己好像有点越界了,他们俩本来也不该如此亲密。便又将身子挪开了。 两人谁也没有再说话,而坐在中间的小豆子已经有些昏昏欲睡了。 又过了约莫几柱香的时间,四哥将地大致都翻了一边。看着面前的松软的田地和高升的太阳,四哥决定下午再来播种。 “走吧,回去吃饭了,这个点你嫂子应该做好了。”四哥过来招呼着他们。 “嘘!”见四哥由远及近的过来,严柳连忙比出噤声的动作,另一只手指了指已经睡着了的小豆子,表明不要吵到他了。 “呀,怎么睡着了。”四哥放低了声音过来。 “我抱他回去吧。”舒元说着,就小心的将小豆子抱了起来。 四哥看着自己一声的汗,最终没有客气,由着舒元抱着了。 回去路上又碰见正打算到田头叫他们的秀娟,五人一起往回走。 等刚进家门,饭菜的香气传来,小豆子就立马惊醒了。 “肉肉!”小豆子喊到。 秀娟羞红了脸,轻拍了小豆子一下:“你平时吃的还少吗?搞得好像我平时缺你吃一样。”他家为了让小豆子长身体都是十天吃一次肉,在邻里里算是过得最好的,更不用说每隔一日就给小豆子煮一个鸡蛋了。 “娘,你不是说我长身体吗?我就是爱吃嘛……”小豆子腼腆的笑了笑。 四哥用水清了清脸,大家就围在一起吃饭了。 吃完饭大家一起坐在院子里歇息,严柳和舒元又和小豆子玩了一会,便站起来告辞了。 第9章 不知细叶谁裁出 “要走了?”四哥问。 “对,出来好几天了,该回去了。”严柳说。 “哥哥你们明天不来了吗?”小豆子嘴巴一瘪就要哭出来了。 “哥哥们有正事要做呀。”秀娟搂过儿子。 “之后若是有事找我,来京城的怀梨园就是了,我一定帮忙。”严柳握过四哥的手,神情十分严肃。 现下正当乱世,边境纷争不断,保不齐哪天就会打到朱提这边来,四哥家只是普通农户人家,城门失火难免殃及池鱼。 又想到朱提离京城远得很,严柳便又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递给四哥:“若实在因为路程太远赶不去,就近找一家浣溪沙,把这个玉佩给掌柜,跟掌柜说找他们祝老板的朋友严老板就是了。” 四哥一愣,本想着怎么都不能收,但一想到最近听村里人说的那些边境打仗的事,就立马沉默了。四哥看着严柳的眼睛,点了点头。 舒元摸了摸在秀娟怀里偷偷抹眼泪的小豆子头:“要找哥哥的话,就先找到严柳哥哥吧,你找到他就找到我了。” 小豆子才七岁不到,对于朱提与京城相距的路程一概不知,以为就似山头那般距离,便很快止住眼泪了。 严柳和舒元再次郑重告别后就走了。 在客栈歇了一晚,第二天又是舒元提前起床,黏上了严柳,一起驾马离开。 严柳一边驾马一边看着周围风景。山里秀丽,一片片绿油油的,四周还时不时传来鸟叫声。 严柳不习惯驾马时有别人跟着,就责骂了舒元几句,舒元也顺从的退而求其次,老老实实的和来时一样在严柳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 就这样走了一两天,抬眼望去还是没有尽头的山林。 一个正午,严柳刚走进一个山弯,面前就出现了五六个持刀大汉。 大汉看见严柳却丝毫不意外,一个个大咧着嘴,似乎是好不容易蹲到猎物的老虎。 严柳知道是自己疏忽了,平时但凡有人跟着自己,是绝对察觉的到的,这两天因为舒元一直在他身后,就没有太在意这事,现下可不就中埋伏了。 没有别的方法,面前几个已经拿着刀往这边冲来的大汉似乎并不想和他协商。严柳眼睛一眯,抽出腰间的梼杌剑就往最近的那个山匪刺去。 严柳骑着的箜篌马见到刀剑也丝毫不怕,非常受严柳的控制。严柳就着箜篌马的配合,解决面前几人也是可以的。 可是就在这边还在混战时上方的山上却又下来十几个骑马的山匪。 严柳余光瞟见,手心有些发汗了。 那批山匪也是本来打算着这个目标看上去是个草包,下面几人就能解决完,没想到打了一会竟站了下风,这才下来帮忙。 后面来的人有些乱了严柳的心境,慌乱中频频出错,险些受伤。 正在严柳有些应付不过来时,舒元终于驾马赶到。 舒元看情况不妙连忙也抽出自己的佩剑闯入人群中间,与严柳背对而伺。 意外的,舒元的功夫很好,三下两下就击倒好几个人。 可是局面刚稳定下来便又有山匪前来帮忙。 “真是层出不穷,前仆后继。”舒元啐了一口。 严柳正专注正面的敌人,就一下没注意到从侧面刺过来的枪。身后的舒元倒是发现了,正要用剑将枪绕回去,身下的马儿却突然收到惊吓,舒元一个不稳,胳膊处就被扎伤。 这时严柳也反应过来,顿时暗叫不好。 “大胆贼人!还不住手!” 这时一旁却突然多出个手持长剑的男子,动作轻巧却有力,挡住了好几个正朝严柳和舒元袭来的刀剑。 随后更是一炷香不到就将面前的人全清理干净了。 严柳和舒元看着面前一地的尸体,震惊得目瞪口呆。 还是严柳先反应过来,对着面前的公子说了句:“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那位公子笑着拜了拜手:“只是刚好路过,路见不平罢了。”说着便注意到了严柳身旁的舒元脸色不是太好,“你的朋友受伤了,你先带他去就近的村子里找郎中吧。往那边走,大概二十里就有一个小镇,地方大些,你们可以去那边看看。”那位公子往官路方向一指。 “多谢公子今日搭救,严某无以为报。” “都是江湖儿女,有什么报不报的?我先走了,有缘再见!”那位公子爽朗的笑笑,之后便跨着马骑远了。 看着那位公子的身影离开视线,严柳的脑海里只想着他剑上的纹路,像是一块玉石。 严柳看舒元现在这个样子是骑不了马了,便扶着舒元上了自己的箜篌马,自己将舒元的马拴在一旁,打算待会去镇里看完医,派人来这边牵过去就是了。 严柳抱着舒元往前驾去,两柱香的功夫便到了地方。问了路人医馆的方向,严柳就带着舒元去了。 医馆里大夫观察了舒元的伤势,叫药童去抓了药,知道舒元着急回京城,叮嘱至少歇息七天才能起身。伤筋动骨本来就要小心,大动作自然能避免就避免。 拿了药后严柳又带舒元找了家客栈住下,本来想着放下舒元就回京,可舒元就这么眼巴巴的看着,这伤又是为了自己才受的,又有些于心不忍。 严柳看着舒元,叹了口气,还是起身离开了。 舒元眼中的光芒暗淡下来,等了半个时辰连个人影都没看到。舒元本以为严柳就算再怎么着,想起这两日的相处也会替他找个能照顾他的人吧。谁曾想真是拍拍屁股走人了。 另一边严柳却是没有走,只是在城里找了一圈店铺总算找到浣溪沙,进去找了掌柜托了话,让叫人去京城的怀梨园说自己有事耽搁,要再晚十日才回去,不必担心。这才又买了些吃食回了客栈。 等严柳拎着一提米糕出现在舒元面前时,舒元承认自己非常震惊。 “我刚去浣溪沙,给家里传了话。起来,吃米糕吧,我闻着铺里卖的格外香甜。”严柳拖了个凳子在舒元床边坐下。 舒元一只手受伤,仅用无伤的那只手撑起有些困难。严柳本想无视,又实在看不下去,这才伸手帮扶了一把。 舒元坐好后接过严柳手里的米糕吃起来,一边吃,眼泪就默默掉了下来。 “哭什么?不好吃吗?”严柳皱了皱眉,他吃着挺香甜的啊。 “我以为……”舒元用手背抹了下眼泪,“我以为,你回京城去了,不管我了,连一个照顾我到小厮都不帮我找。” 严柳眯起眼睛,着实是不吃这一套:“那我现在在这照顾你,你是把我当小厮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舒元承认刚才有演戏的成分,但说是完全不感动是假的,见严柳不理会他的眼泪,便默默收起,也在内心将“装可怜”这一方法划去了。 严柳见他确实可怜,便也没说什么,只将手里的米糕吃完,去旁边倒了杯水喝,顺便也倒了杯给舒元。 “你倒是提醒我了,干嘛非要留下来管你死活。我去外头找一个短工不就是了。”严柳掏出怀里的帕子擦了擦嘴。 “不成!”舒元真想给刚才的自己一巴掌,现下可是帮严柳找到开脱的方法了。 “怎么又不成了?”严柳挑了挑眉。 “我一个病患,若身边没有别人,他要是看中我的钱财又见我孤苦无依,将我洗劫一空,那我找谁说理去?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到时候可不是要交代在这里了?”舒元苦口婆心的劝着。 “哼。”严柳哼了一声,还是朝外走去。 “你真走啊!”舒元叫到。 “难不成真是我忙前忙后照顾你?你想累死我吗?”严柳头也没回,径直离开。 找客栈掌柜问了地方,就走去了招工的地方,在人群中挑选,最终找了一个看上去三十出头,身强力壮又老实的男子。 短工平日里照顾舒元,严柳就在舒元旁边的屋子里住下,一日三餐和舒元一起吃。 七日后看伤口的痂已经厚实,又去医馆瞧过,大夫说可以驾马了,但一定得小心。严柳这才给短工结了工钱,与舒元一同往京城方向走去。 因为舒元伤势未愈,严柳也没有再逐他到后面老远,路上也迁就着舒元慢慢走。 好在耽搁了几天,天气更暖了,一路上许多花都开了,又走出了蜀地,道路一片开阔,流匪山寇什么的也少了,走着也安全。 他们就这么慢慢走,一路上看着风景赏着花,抬头偶尔还能看见鸟儿盘旋,倒也不那么枯燥。 偶尔严柳忍不住诗意大发,吟诵几句,舒元也能接上。 “没想到我们京城第一浪荡公子对诗书还算精通。”严柳调侃。 “也没想到我们京城第一花旦也是腹有诗书气自华。”舒元回嘴。 “哼。”严柳回过头不理他。 “你就不想知道是谁教我的?”舒元问。 “想必公子家中定然汗牛充栋。”严柳说。 “恕我大言不惭,再多的书也只能背诵而不能精通,难道严兄认为我竟可以无师自通?”舒元说。 严柳知道舒元出身尴尬,其实并不受舒府待见,自幼读的书少,教书先生见的更少了。 “我哪知道?”严柳回答不上来,也不好奇。 “你可还记得你说我在外面养的妾室?”舒元笑了笑,“是她们教会我的。” “是吗?”严柳问,面色有些不好。 “回去后,我带你去见见她们,是一对璧人。”舒元说。 “你知不知羞?”严柳啐了一口,之后驾一声,便骑着马与舒元拉开好一段距离。 心里想着舒元果然是半桶水,璧人单用是称赞美好,双用不是情侣之间的用法吗? 真是一股无名火。 就这样,本五日的路程,在两人一路上小吵小闹和严柳迁就舒元的伤势下,延长到七日。 到京郊的时候,严柳突然很严肃的看向舒元:“我希望你知道。” “知道什么?”舒元疑惑的看向严柳。 “一路上,我们不算交好。后面我对你的照顾,完全是因为你受伤只因救我。回了京城,一切还是原样,我们互不干涉。希望你不要再想方设法送我东西了,让我心烦。”严柳认真的说。 “那‘严柳’和‘严兄’便又变回‘严老板’了?”舒元笑问。 “是。”严柳回。 “你答应过我,回去京城要和我的妾室吃饭。”舒元说。 “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严柳皱起眉头。 “你当时并没有否认。”舒元说。 严柳见舒元又是这幅死乞白赖的表情,知道他不达目的不罢休:“那行,就明晚,明晚之后,不许你再纠缠。” “可是我之前答应小豆子,他找你就能找到我。”舒元又耍赖。 “京城不算大,舒府尤其好寻,我想找你不是难事。”严柳说。 舒元笑而不语,没有回答严柳。 严柳见他这样也懒得掰扯,警告地看了舒元一眼后便驾马回城了。 舒元在后缓缓跟着,等进城后完全看不见严柳的影子了。 舒元回城后,照例回府看了奶奶,见奶奶时还特地穿上可以将伤口挡着的衣服,不让奶奶看了担心。后又见过母亲父亲和嫡母,便又匆匆出府了。 一整个月不回府,一回府屁股都没坐热便又走了,张怀玉借此又敲打羞辱了小冬一番,见小冬畏畏缩缩的样子实在无趣,再辱骂几句就离开了。 舒元离了舒府又来到魏如梦和令今朝的院子。 两人见他回来本高兴,招呼他一起吃完饭。可在吃饭前舒元净手时将袖子撩起,不小心让令今朝看见伤口,这又让两人心疼好一会。 舒元笑着说没事,并以惊人的饭量表示自己健康的很。 “对了,我叫了严柳明晚来吃饭,麻烦你们招待一下。”舒元说着,又往嘴巴里刨了一口饭。 “看来你们出去一趟关系近了一步了。”令今朝满意的笑笑。 “为什么要来我们这吃?京城里随便找个地方也比我们这拿得出手啊。”魏如梦不解。 “都说了,如梦你的手艺要比上珍馐阁了。”舒元戏说。 “怕是他知道我们,误会舒元和我们的关系了。”令今朝将上半身贴到魏如梦身上,看着面前像三天没吃过饭的舒元说,“看来我们家元哥儿是动真格了。” “谁说的?”舒元反驳,一切只是圈套,只是报复的一环而已。 魏如梦也搂过令今朝的肩膀,与令今朝相视一笑,都没有说什么。 直到舒元将最后一粒米吃完,还想让再蒸一锅的时候被魏如梦骂了嘴:“出去一趟变成饿死鬼了?”这才老实。 第10章 荻絮滩涂似雾烟 这边严柳回到怀梨园,就找到傅朋和瑾纨道了歉。自己一拖就是十天,这连着这么久连轴唱肯定把他俩累坏了。 傅朋和瑾纨连忙摇手说没事,之前小时候在孟老板的指导下吃点苦不少,这点累不算什么,实在是严柳心疼。 和严柳交谈时,两人视线频频交汇,又有些羞赧的避开。严柳察觉到面前两人的小动作却没有多说什么,承诺自己会连忙把找新演员的计划实施下去,便离开了。 晚上吃饭时严柳就和川先生提了找新人的事。 “这可不难,最近西南战火连连,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涌入京城的演员多,很多没地方演,只能在长街那块唱。我这两日去看看,有没有合眼的。到时候挑几个好的,你们再教教,多磨练磨练就好了。”川先生说。 “嗯,那麻烦川先生了。这两天多排点我的大场吧,让他们先歇会。”解决完这件事,严柳话锋一转,压低声音和川先生和江姨说,“傅朋和瑾纨,有情况啊。” “是,他们刚才没跟你说吗?”川先生说,“小半个月前在一起了。” “我看瑾纨都天天溺在蜜罐里了。”江姨笑。 “是吗?那很好了。”严柳勾了勾嘴角,也算给他又解决一桩心事了。 等吃完饭又帮着洗了碗筷,严柳对江姨说:“江姨,我今天晚上出去吃,你不用准备我的份了。” “成。”江姨应到。 “你说的给你排场,我想了想后天下午那趟你去唱。唱什么?《贵妃醉酒》怎么样?”川先生问。 “行,我今天是没空了,明天可得好好练练,可别上台忘词,弄的哄堂大笑。”严柳装作严肃。 “你都把词忘记了,那还有人能记住吗?”江姨捏了捏严柳的脸。 等到太阳西斜,天边泛红时舒元来到了怀梨园,恰好碰见傅朋和瑾纨从外面回来。 舒元看见两人也是点了点头算作打过招呼,刚才他已经叫小厮进去通传了。 瑾纨看见舒元之后面上显露些许紧张,挽着傅朋的手也紧了一些。 傅朋顾不及安抚瑾纨,便走到舒元面前开了口:“不知舒公子今日来是何事?” “我前几日与严老板约好,今晚一起吃饭。”舒元回答。 傅朋皱了皱眉,显然不相信。他不知道这次严柳出门游玩,舒元也跟了去,还以为舒元在扯谎。 不过显然严柳并不是能随便就被叫出去的人,傅朋也不担心,说了句:“那我们就先回去休息了。”便挽着瑾纨一起进去了。 瑾纨见傅朋还算平静便舒了口气,真怕傅朋会为了这件事生气得罪了舒府。他自己也认为严柳是不会应邀的。 谁知道又走了几步便迎面碰见从院子里走出来的严柳。 “你们回来了?”严柳看见傅朋和瑾纨挽在一起的手,上下打量了两人,嘴角微微扬起。 傅朋被看的有些不自在,想着严柳应该是出去回绝的,便应了一声,和瑾纨快步走开了。 严柳见二人的娇羞样掩嘴偷笑,没一会就走到了门口。 “走吧,地方有些偏。”舒元见严柳出来不自觉的弯起眼角。 “你带路就是了。”严柳挑了挑眉应下,示意舒元走在前面。 舒元知道城内和城外不同,在前面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领着路。 到地方后舒元看见跟到面前来的严柳忍不住发笑。 “你笑什么?”严柳皱眉。 “没什么,只是想起之前在城外,一直是我跟在你屁股后面。”舒元说着,将面前的篱笆打卡,往院子里走去。 “今朝!如梦!客人来了!”舒元喊。 “哎!”令今朝从门里走出来,“来的刚刚好,我们刚好把菜摆上桌呢!快进来吧。” 严柳有些震惊,面前的女人,脸上一半都是烧伤的痕迹,乍一看,有些骇人。他只知道舒元在外养了小妾,却不知道竟然其貌不扬。 令今朝似乎看出严柳的震惊,尴尬的摸了摸脸:“哎呦你看我刚才应的着急,忘记戴面纱了,吓着严公子了吧,我这就去戴上。舒元,你领着严公子进来洗手就能上桌了。” “没事吧?”刚从内室将做饭的衣服换下的魏如梦出来就看的这个情景,牵住令今朝的手问到。 “没事,我这脸乍一看是吓人,我去里面把面纱戴上,你在这招呼严柳,我马上出来。”说完,令今朝就往内室走去。 严柳反应过来后歉意的看向舒元:“我刚才失礼了,实在抱歉。” “没事,等下我跟她说两句就好了,你先进去吧。”舒元说不紧张是假的,令今朝本来就心思细腻,只能先领着严柳进去给他指了洗手的地方便去内室找了令今朝。 “今朝……” 令今朝已经戴起面纱了,其实令今朝已经很少戴过这个东西了,一般要什么东西都是魏如梦出门去采买,她出门的次数都是能减就减的。但其实就算她戴起面纱也不能完全遮住她脸上的伤疤,骇人的褐色依旧会冒出,但令今朝实在找不到更好的可以遮蔽的方法来。 “我没事,出去吧。”令今朝冲舒元笑笑,和他一起出去了。 外面魏如梦招呼严柳坐下,严柳瞟了眼魏如梦倒是个美人,但是他现在满头满脑都是歉意,实在想不了其他,对魏如梦的寒暄都有些心不在焉,他有些坐立不安。 等令今朝和舒元走出来,一起坐在饭桌上,舒元便开始介绍:“这位是魏如梦,这位是令今朝,这位就是早和你们说过的严柳。” “早听闻严老板大名,一直无缘相见,今日一见倍感亲切啊。”令今朝说。 “哪有哪有。刚才我失礼了,实在是抱歉,抱歉。”严柳面露歉意。 “没什么,不过严老板要是实在觉得过意不去,就给我走次后门,送我一张严老板戏的票吧。”令今朝笑说。 “好说好说,令姑娘不因我的失礼而生气就好。”严柳说。 “好了,不要再客套了,先开吃吧,我要饿坏了。”舒元打破他们的迂回,招呼着大家一起吃菜,然后扭头冲着严柳说:“我跟你说,这些可都是如梦做的,她做饭可是一绝,你快多尝尝。” “要你贫!”魏如梦虚打了一下舒元的背,冲着严柳说,“你别听他瞎说,只是勉强入口罢了。” 严柳尝了几口后,点头称赞:“虽然舒公子总是满嘴胡话,但是此言不虚,魏姑娘的饭菜确实很好吃。” “公子喜欢就好。”魏如梦笑,顺便给令今朝布了很多菜。 严柳注意到令今朝戴着面纱吃饭多有困难便开口说:“令姑娘还是将面纱摘下来吧,要不然吃饭多不方便呀。” 令今朝开口刚想婉拒就被严柳堵住:“如果令姑娘不肯,那就定还是在怪我刚才的无礼了。” 令今朝无奈,只好将面纱摘下,见严柳有没有对自己的脸再作出过激反应,便稍稍放下心来。 “我喝一杯赔罪。”严柳举起一旁的酒杯一饮而尽。 令今朝释怀一笑,也喝了一杯。 “好了,不要干喝呀。我们来吟诗作对吧。”舒元建议。 “我见外头夜色好,竟然要吟诗作对,何不对月高歌呢?”魏如梦建议:“我们将吃食摆到院子里的石桌上吧!” 大家都赞成,于是都帮忙把东西拿出去。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四人到了后面有些微醉,是魏如梦酒力最差,最先倒在了令今朝的怀中。 严柳见时间不早,便打算告辞。在他起身要离开的时候,魏如梦猛的扯住了他的衣袖。 “我跟你说!”魏如梦用指头指了指自己和令今朝,“我和她,我们才是一对。舒元,只是友人,友人而已。舒元没有妾室,你别介意啊!” 一晚上下来严柳又何尝没有察觉呢?两位醉醺醺的女子只有在看向对方时的眼神才会含情脉脉,看向自己和舒元便只剩下高兴了。 不过严柳很佩服她们俩的文采,舒元之前说的诗词歌赋是学自她们看来不假。 最后告别时严柳叮嘱舒元明日去怀梨园拿他刚才答应给令今朝的票。 第二日舒元去时,又碰见傅朋,明显感觉到他的不善,也没有作出什么反应。 “我找你们严老板。”舒元说。 傅朋没有应声,但是眼神却不善,他进去找了严柳跟他说舒元找他,严柳却丝毫不意外,应了一声便往外走去。 傅朋心里一沉:“阿柳。” “怎么了?”严柳有些疑惑的看向傅朋。 “你和他……” “没事的。”严柳见傅朋一脸紧张,笑到,“只是欠他两张票,拿给他罢了。” 傅朋还是感到不安,舒元和严柳的交集越来越多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他虽然已经认清自己对严柳的感情,但身为从小到大的朋友,他还是不希望严柳卷入舒家那样的漩涡。 严柳将票给舒元后跟他说:“票已经给你了,你转交给令姑娘和魏姑娘,叫她们明日一起来。另外我希望你记住我之前和你说的话,我们今后井水不犯河水。” “不是和原先一样吗?我追求你,你冷待我敷衍我。”舒元说,“什么时候又是井水不犯河水了?” 舒元说完见严柳还想反驳,便坏笑了下立马扭头走远了。 严柳啐了声无赖,便往回走去,明天要上台,他还练还是得练。 第二天严柳唱《贵妃醉酒》时,魏如梦和令今朝坐在最靠前的一排。 这一次表演确实让她们震惊,之前虽说看过几次严柳的表演,也只是抢到过几次小场的票,像《贵妃醉酒》这种大戏的票,向来是求一票难。早听闻严柳被称为杨玉环转世,今日一见,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舒元今日却没来,本来连票都买好了,却被舒府临时叫回去了。 皇后舒静娴要回府省亲了。 舒静娴是张怀玉所出嫡长女,只比舒元大上几天。十五那年进宫当了皇后,伺候在皇帝身旁,其实就是舒靖云安插在皇帝身边最堂而皇之的眼线。皇帝迫于舒府威严,对待舒静娴虽不是宠冠六宫,但也算是盛宠了。可是就算盛宠,几年下来舒静娴肚子却没有动静。不过这早在舒靖云的意料之内,他早知道皇帝是绝不肯让舒静娴诞下龙子,不过他不在乎。舒靖云的野心从来不是像曹操那般挟天子以令诸侯,而是自己登上王座,让这慕容的江山改姓舒。 只不过皇后省亲确实要重办,格外的要显现出舒家的权势之大。舒元好歹身为庶长子,也是要回去的。 舒博渊一看见舒元准是要找麻烦,上前刻薄嘲弄几句,见舒元似乎神游,便失去兴致。反正母亲给他说过近日要整治舒元,他倒是要看看舒元还能无所谓多久。 果不其然,第二日皇后娘娘省亲时便提出该让舒元这个庶长子成婚之事。 “舒元的年纪确实该成家了。”张怀玉笑着,“不瞒皇后娘娘,臣妇前几日刚为舒元看中了一位女子。” “哦?什么出生,叫什么名字?”舒静娴明知故问。 “少府监林传政次女,林雾竹。”张怀玉说。 堂上女眷哄堂大笑,谁不知这林雾竹不过一个庶女,平日里并不受林传政夫人杨筝待见,在京城贵女圈老挨欺负。 “笑什么?本宫却是记得那位林姑娘的,配舒元的话,刚刚好。”舒静娴说。 她对舒元没什么感情,非要说有,只有恨。若不是当年父亲酒醉勿宠了小冬那个家生奴,若不是小冬有老夫人护着,命好又立即怀上了舒元,母亲不会因为不想将长子之位让出去,想尽办法搜罗民间各个坐胎药,怀上之后又急于在小冬临盆前先生,舒静娴就不会自小就体弱多病。母亲不喜欢她厌恶她,因为她不是儿子,长子之位还是被舒元抢去,一个女儿算什么。 张怀玉对她一向不如弟弟好,偶尔生气还会打骂她。 舒静娴想来想去,觉得谁都是错的,谁又都没错,于是只能将罪名安在舒元头上了。 第11章 春花秋月何时了 林雾竹吗? 舒元心里刚冒出来的火焰被这个名字压了下去。 如果他记得没错的话,林雾竹是令今朝的妹妹啊。 “是了,我在几次宴会上见过她几次,小姑娘长的可水灵,又是只比舒元小一岁,很适合的。”张怀玉笑着说。 “舒元,你是怎么个想法呢?”舒静娴问舒元。 皇后的话,舒元敢不听吗? “皇后娘娘,嫡母。”舒元说,“我想先和林姑娘相处一段时间再说,如何?” 舒元这句话又引发周围的小声讨论。 要不是家奴生的孩子呢,这么低贱,向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定亲之前就见面的?就算舒元肯,那庶女也是不肯的吧。 舒静娴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询问的目光移向张怀玉。今晚本就是张怀玉提前嘱托的话,虽然她觉得舒元的做法有失礼数,可还是看母亲是怎么打算的。 “你们这些年轻人思想是不一样,不过谁让我疼惜你呢?”张怀玉笑着回了舒静娴一个眼神,暗示她不要多嘴,“我会和林夫人说的,你等着吧。” 丢脸的事张怀玉恨不得舒元做的越多越好,关于林雾竹那边,杨筝更是恨极了这个庶女,想来也是乐见其成。 舒元抿了抿嘴角应下:“多谢嫡母照拂,母亲身体不适,怕是需要我照护在侧,我就先退下了。” “这边多是女眷,你在也不方便,就先退下去照顾你母亲吧。”舒静娴说。 “谢过皇后娘娘!”舒元行礼之后便离开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小冬一见舒元回来便高兴的迎上去。 “夫人给你指婚了?”小冬开心的问。前几天就有人跟她说夫人在给舒元物色女子,好似还是少府监的次女,实在是好人家。 “嗯。”舒元敷衍的应着,他心里乱的很。 “那你是怎么回的?”小冬欢喜溢于言表。 “我说先见几次面再说。”舒元坐到桌子旁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这成什么规矩?”小冬也顺势坐在舒元对面,“夫人答应你了吗?” “她同意了。” “嗯,夫人同意了就好,同意了就好,无论怎么样,你也是要成家了。”小冬说,“你成家了,娘就安心了。” “好了母亲,我看你今天也是累了,我扶你去床上休息吧。”舒元站起来扶过小冬。 “我知道这好消息,感觉身上哪里都不疼了,今夜肯定兴奋的睡不着觉了。”小冬任由着舒元扶着她过去。 “那就是儿子不是了。”舒元将小冬扶上床,帮她盖好被子。 “你也去休息吧。”小冬说。 舒元应了一声,将房内蜡烛熄掉就离开了。 舒元第二天早上一起就去找了令今朝,跟她说起这件事。 “什么?林雾竹?”令今朝有些惊讶有一天舒元会和自己的妹妹有交集,还是这种交集。 “雾竹是谢姨娘的女儿,我母亲恨毒了谢姨娘,所以雾竹从小在我家也是遭罪。”令今朝说着不自觉的用牙齿咬着内嘴唇,似乎回忆往事让她很焦躁不安,“当初要不是谢姨娘护着我……你知道的。雾竹对我也很好。”说着令今朝抓住舒元的手:“元哥儿,我不求着你娶她,你若不喜欢她,不想和她结婚没事,只要不欺她,负她。本身她在林家就很难过了。” “我知道的。”舒元用另一只手安抚令今朝,“我不会白白毁了她的名声,就算不喜欢,那我和张怀玉说就是了。” 令今朝点了点头,收回手,又猛的看向舒元:“就算你们后面熟识了,不要告诉她我在这,不要带她来见我。” 舒元见令今朝有些发抖了,连忙出声:“我答应你,我不带她来,我绝不让林家再找到你。” 一旁的魏如梦搂过令今朝,让她在自己怀里不要那么害怕。 “那我先走了。”舒元站起来,他的心好乱。 魏如梦冲他点了点头,允许了。 另一边怀梨园也找来了几个新的演员。严柳一个个见过,又试了几场戏,都还算满意,手一挥就写下契书让几人签下了。 这几日严柳颇忙,因为放了傅朋和瑾纨的假,自己就要连轴唱大戏,余下时间还要调试几个新来的。 一天严柳唱戏时在台下看到熟面孔,孟遥樱和尹子惠正坐在第一排呢。尹子慧微微挽过孟遥樱的手,歪头欣赏着严柳的戏,正入迷。 两人结婚后一段日子,算不上多恩爱,至少相敬如宾,孟遥樱总是忙于政务,陪尹子慧的时间少,但是今天突然带她来看戏还是让尹子慧非常高兴的。 经过两个多月的相处,尹子慧也渐渐卸下防备,孟遥樱没有纳妾,也没听说在外面有人,对她很好,时不时关心上两句。家里公爹体弱,也是下人照护,从不为难她。反正是福是祸都躲不过,就算是表面功夫,尹子慧也认了。 等这一场严柳唱完,后面又添了一场,上来的全是新来的演员。 “你渴了吗?我去给你买壶茶水。”孟遥樱冲尹子慧说。 “好,那我在这等你。”尹子慧笑笑。 孟遥樱离开室内,在怀梨园里面转转,果然就看见了川先生正在等他。 “川先生。”孟遥樱冲川先生行了个礼。 “说明你的来意吧。”川先生明显不想和他废话。 “家父本叮嘱过我不要来找您,可是我还是想前来一试。”孟遥樱诚恳的说。 “他叫你不要来找我,你就不要来找我。我不会参合进你们的事情的。你请回吧,以后也不必再来了。”川先眉头紧锁,“你也别想着从严柳这头来找我,想必你应该知道我的。”说完川先生转头就走了。 对于川先生的冷淡态度孟遥樱也没有太放在心上,本来就没有抱有多大希望,只是想试试罢了。 孟遥樱回去,找小厮买了壶茶水便端到尹子慧面前:“回来的有点晚了,你快喝水吧。” 尹子慧笑着接过饮了一口,刚好台上的戏演完了。因为本是加的戏,只挑了几幕演,也够让人开心了。 “我们走吧。”尹子慧看向孟遥樱说。 “好。”孟遥樱和尹子慧一齐站起,往外走。 “你没看到,后面几幕即使没有严老板,演的也不错呢。”尹子慧说。 “除却巫山不是云,都看过严老板的了,别人还怎么入眼呢?”孟遥樱笑问。 “你还说呢,那你今天把我胃口养大了,以后怎么办?”尹子慧娇嗔的瞪了孟遥樱一眼。 尹子慧过了一会也没有听到孟遥樱回话,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僭越了,眼神偷偷向孟遥樱脸上瞄去,脑子闪过无数找补的话。 “那还真是我的错了。”孟遥樱好一会才说话,“娘子可否原谅夫君啊?”说着孟遥樱牵过尹子慧的手,拦在尹子慧的面前直视着她。 尹子慧忙羞的低下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怎么了?娘子真的生气了?”孟遥樱使坏将脸凑到尹子慧面前,看着她红彤彤的脸颊笑。 “不生气不生气。”尹子慧连忙挥开孟遥樱,快步向前走去,“时候不早了,快回去吧。” 孟遥樱见着日头明明还高挂,时候还早着。哼笑一声就连忙向前追去了。 “跑这么快小心跌倒了!”孟遥樱说着就跟上了尹子慧,两人并肩往孟府走去。 严柳在巷子边看着二人的背影发呆。 “怎么了?”江姨拍了拍严柳的肩膀。 “没事。”严柳回过神,拿过江姨手上的菜,“我们回去吧。” 严柳突然想起来舒元有一阵子没来找自己了。 真听话呀,说不来就真不来了。 严柳进了院门来到别院的厨房把菜放下。 没关系,正符合自己的预期,其实是令人高兴的事。 只是那晚对酒当歌。 严柳垂下眼睑,诗歌朋友的话,或许下次出游能交上几个。正好这边新人教好之后自己就闲下来了,到时候就可以多多出去了。 天渐渐热了,院里的草木蔬果有些打蔫,严柳打算去市场上逛逛,顺便看看市面上有没有上些新玩意。 正是来到西街口,巷子最里头有卖肥料的,严柳走到熟识卖肥料的店铺里,小厮给介绍了两圈,严柳最后给了银钱,指了几种肥料让送到怀梨园去就离开了。 往外走就是写花啊草啊,远远看见一盆栀子,严柳踱步过去,正观察叶子匀称与否。 一旁的小厮看到连忙迎上来:“哎呀公子,你可真识货,这栀子可是今年刚从江南一代运过来的,等拿回去养个十来天,那花长出来,可是香的很啊。” 严柳正看的细致,忽的一只玉手就伸到面前指了这盆栀子:“老板,这盆我要了。” 严柳抬眼看去,是一个面如冠玉的佳人,好似有些熟悉,却一下子想不起来是谁。只是严柳看对方好似来势汹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过面前这位。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身份摆在这,有人喜欢自然就有人讨厌,严柳挑了挑眉不甚在意。 “还有别的吗?”严柳问小厮。 小厮也被来人一惊,不过一旁别的小厮已经上来招呼那位公子。 “还有的,还有的,那个只是展示,我们今年拿的货多,公子这边请。”小厮伸手领着严柳往里走去。 “那些我也要了,这里的栀子我都要了。”显然那位公子并不打算成全严柳。 严柳旁边的小厮面露难色,严柳却无所谓的挑挑眉,说到:“既然是我先来的,自然也是我先买,我不要多,两盆栀子,送到怀梨园。” “好嘞。”小厮觉得严柳说的有理,何况今年拿了这么多盆栀子,少几盆给那位公子想必也无妨。 “不行!”那位公子厉声打断,“是我先说要买的,自然是都给我。如果人人都是来了不买,等我说要买了又与我抢,你们又给了,那生意还做不做了?现在我就给银子,你们立马送到满庭芳去。” 柳可可今天非是不让。舒元一个多月没来找他,等到他沉不住气去打听时竟然发现舒元已经要和林家小姐成亲了。在满庭芳里被人嘲弄了不知道多久,现下看到严柳可不得好好出口恶气吗? 一听到满庭芳严柳就想起面前是哪号人物了——第一相公柳可可嘛。之前京城还有人称他们为双柳,严柳知道她。 “早听说满庭芳花香满园,加上柳公子的容貌已是美艳至极,又何必非要与我争得这几盆花呢?”严柳笑到。 柳可可不意外严柳能认出自己,他对自己的名气一向自信:“我想要,我就得得到,而且是最好的,一点都不能漏出去。” 严柳看向柳可可,他眼中的仇恨简直掩藏不住。为什么呢?严柳一下子想不通柳可可为什么如此讨厌自己,想来他们并不存在什么竞争关系。 严柳不屑和柳可可争:“那就成全柳公子了。”说完便打算往外走去,看看别家的花。 “站住。”柳可可现下好不容易抓住机会,定是要出口恶气的。 严柳站在原地看向柳可可:“公子还有何贵干?” “之前把舒元从我身边撬走算你有本事。”柳可可说着一步一步靠近严柳,“但那又如何呢?他现在不也是弃你而去了吗?” 严柳挑眉,原来是舒元之前的相好。 “他马上就要成亲了,你算什么?”柳可可轻蔑的看向严柳,眼里的挑衅不加掩饰。 严柳觉得好笑:“难不成与他成亲的是你吗?” “你!”柳可可一噎,“你有什么可得意的!” “我得意我有教养,不像柳公子在这恶犬般胡乱撕咬。”严柳挑眉,似是不愿意和柳可可在这吵闹,转身打算离开。 “不过是因为你名字里有柳!”柳可可扯过严柳的胳膊,抡起巴掌就想扇过去。 可手掌伸到一半,刚要打下去却被另一只手从后钳住了。 柳可可气急败坏的甩了两下都没挣脱开:“是谁多管闲事!”柳可可回头怒视,映入眼帘的却是他朝思暮想的脸。 还没等柳可可再开口,舒元后面就小跑跟来了一个女子:“舒公子,你跑这么快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严柳看着面前这场闹剧,环视三人一眼,最后将视线停留在于舒元对视的视线上。 “你相好很多,管好他们,不要再来烦我。”说罢,便离开了。 第12章 秋雨梧桐叶落时 舒元没有去追,只是静静的凝视着严柳的背影。 “公子,你捏疼奴家了。”柳可可娇嗔的说。 舒元回过神来甩开了柳可可的手。 柳可可得了自由也不管林雾竹站在旁边,就一股脑的贴上了舒元:“公子,你这么久不来看奴家,奴家想你了。” 舒元一把将柳可可推开,冷声说到:“以后如果被我发现你去找严柳麻烦,我有的是手段让你在京城混不下去。”说完便往别处走去。 林雾竹看见舒元又走了,也顾不及柳可可的瞪视,连忙跟上舒元的脚步。 “那公子,这花你还要么?”一旁的小厮小心翼翼的询问,这场景他也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不要?马上就给我送到满庭芳去!”柳可可从荷包里抓出几块碎银就往地上砸去。 小厮连忙蹲下身去捡,捡好后一掂,面露苦色的说:“公子,这新来的花比之前珍贵些,价格也抬了点,这些只够买二十盆的,撇去这些还剩十盆,您看您还要么?” 几日后京城迎来近年来最盛大的婚礼。 丞相嫡子舒博渊迎娶太府寺卿嫡女杜似雪。 婚礼的仪仗不知道比前几月孟遥樱大婚多出几倍,简直就是极度奢华。 届时满朝文武都来恭贺,连亲王大婚都集不齐的人,今日却来的整齐。 舒元当然是不能坐在主桌的,小冬则是直接被张怀玉勒令不准出席。 席间不少平日里与张怀玉交好的夫人问起舒元的婚事,张怀玉都摇摇头说都安排好了,还是看舒元是否喜欢。大家想起舒元平日里浪荡的形象,又想起家中那些小妾生的庶子的嘴脸,大多同情起张怀玉这位做嫡母的。 张怀玉面上无奈,心里早就乐开了花。今日她儿子大婚,娶的是门当户对的杜似雪,悬在他心头的刀已经放下,舒元这段婚事的成功与否于她都无所谓了,反正舒博渊成婚已成定局,自己的表面功夫也做的很到位了。 舒博渊今日可谓极致的得意,一桌桌走来都是奉承的话,酒也喝的尽兴。关于新娘,虽然没见过几面,但太府寺卿的女儿,应该差不到哪里去。就算结婚后不尽人意,大不了他多纳几房小妾。 舒博渊喝的有些多,一阵尿意袭来就离开大厅去了茅房,刚走到茅房外就听到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你说那舒元有断袖之癖,这舒博渊估计也差不离。” “谁说不是?之前没觉得不妥,这舒元追求那个戏子后,我总觉得舒博渊看男人的眼神不对。” “嘿嘿,你可小心点,万一哪天被舒博渊看上了,可难躲开了。” “你长的比我俊俏多了,他要看上也是看上你啊!” 舒博渊在外听得拳头紧握,尿意也无了,一声不吭的离开了。 刚回到厅内,舒博渊就招来了平时的心腹。 “想个办法,我要那个戏子死。”舒博渊吩咐到。 “是。”心腹在舒博渊身边多年,一听就知道舒博渊说的是谁,应下后就退下了,舒博渊也回到场上继续推杯交盏。 舒博渊的小动作自然传到了舒靖云的耳朵里,但是舒靖云却不想去插手这件事,一个戏子对他来说不过一粒尘土,舒博渊不喜欢,抹杀了也不是问题。 严柳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看着天边的红霞发呆,已经到盛夏了,即使夕阳西下外面还是热的紧。 严柳以为那件事之后舒元会来解释的,没想到还是没有声响。 那天回来严柳问了川先生才得知舒元和林家的婚事。 前几日舒博渊已经大婚,想必舒元也不远了。 明明自己应该为了摆脱这张狗皮膏药而高兴的,为什么反而总是想起? 严柳皱眉,手上不自觉的将一个个茶叶杆掰得更碎直至粉末。 “阿柳。”江姨扇着扇子,坐到了严柳旁边,“这两天天气热,怕中了暑气,你少往外面跑。我在厨房做了酸梅汤,你想喝随时去拿。” “好,最爱喝江姨做的酸梅汤了。”严柳这才意识到手上的动作,立马停下将手拍干净,将头靠在江姨的肩膀上。 “江姨,你看,火烧云。”严柳指着天边的红霞。 “多大了?还和孩子似的喜欢看这个。”江姨顺着严柳指的方向看过去,天边红彤彤的,十分好看。 手上扇风的动作不减,江姨说:“外头热,我们先进去歇歇凉,等傍晚我把小凉菜拿出来我们三个一起吹晚风好不好?” “好。”严柳应下,和江姨一起把石桌上的东西拿进屋里。 “奶奶。”舒元推开房门,走进来。 吴蔻看见舒元来了立马招手叫他坐到近前来:“元儿来了,快坐快坐。” “最近和林家姑娘相处的怎么样啦?”吴蔻问。 “挺好的。”舒元含糊其辞。 “我是觉得她不错,家世也清白,你嫡母这次没有亏待你。”吴蔻挺满意张怀玉这次的安排,林家的官职不算低,虽然是庶女出生,总不是特别亏待舒元的,“现在博渊也已经娶妻了,奶奶就等着你了。” 舒元笑着没有接话。 “你母亲最近怎么样?”吴蔻问了小冬的情况。 “最近她高兴,精神头好多了。风湿病好似没怎么犯了。”舒元回答。 “那就好,那就好。”吴蔻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又唠叨了两句就称累让舒元离开了。 夜里舒元辗转反侧,脑子里想着严柳怎么也睡不着。 明明已经和林雾竹相处这么久了,也觉得她为人温婉淑德十分适合做自己的妻子。 不是已经能原谅严柳的欺骗了吗?就算是迫不得已,那十几日的照顾,那一次竹林里,那一次瀑布边,那一次田埂上,那一路回城的风景,自己已经可以说出“没关系”了不是吗? 那就放过吧。 现下的情景奶奶高兴,母亲高兴,今朝一定也会高兴,自己还能帮林雾竹一把,听从张怀玉的安排,已经可以了。 为什么还要犹豫不决? 为什么脑海里时不时显现出严柳的脸? 明明当时在市场,柳可可的巴掌根本不可能打到严柳脸上,自己为什么还要去拦? “你相好很多,管好他们,不要再来烦我。” 谁能清楚他当时听到严柳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有多心痛? 为什么又要心痛呢? 舒元越发看不懂自己了。 又好像他从来没有看清楚过自己。 他想要什么,他从来搞不清楚。 严柳这段日子一直待在院子里闷得慌,想要出去江姨和川先生总拿着各种理由拖着不让。 今日门房传报,说是祝卿安来了,严柳连忙叫小厮快把祝卿安请进来。 “你这风尘仆仆,又是从哪赶回来?”严柳见祝卿安从外头走近来,高兴地给她斟了一杯茶。 “能去哪?还不是去江南那块预定料子,每年走来走去不都是这些地方。”祝卿安嘴里抱怨着,面上却是笑,她拉过茶桌旁的椅子便坐了下去,“一直想着你的戏,什么时候能让我看一眼?我可是记着你喜欢栀子,给你从江南带了几盆上好的呢。” 严柳呷了口茶,说着栀子,脑海里又想起那天的事,不过很快又逼着那东西从脑海里散去,回答祝卿安的问题:“记得没错的话,后天我有一场《思凡》,过了这场,近期可没大戏了。手下新找了几个演员,都已经上手了,观众也喜欢,我也可以偷点闲。栀子的话,你花了多少银子,我拿给你。” “《思凡》可是我最喜欢的,真赶巧,那栀子就算我的票钱吧。”祝卿安笑,“既然你闲下来了,下次我们俩一起出去玩怎么样?” “你又不忙了?”严柳揶揄地问。 “出去玩,顺道把正事做了,又不打紧。”祝卿安从瓷盘里拿了块绿豆糕吃了起来,“再说了,你早答应我了。” “明明是你乘我醉酒哄我说的。”严柳想起那日江姨过五十岁生辰,自己一时高兴喝多了,祝卿安就哄他说了要与她一齐出门游玩的事,摇了摇头。 “我是商贾,自然是无奸不商,你自称君子,一句话可是四匹马都追不上,还想反悔吗?”祝卿安挑了挑眉,明显就是无赖做到底了。 “好,到时候你只管来叫我,我奉陪就是了。”严柳无奈扶额,忽然又像是想到什么突然盯着祝卿安。 “干嘛突然这么看着我?”祝卿安问。 “这几日不知道为什么,江姨老不让我出门,我要闷死了。你快点想个法子把我带出去。”严柳愁云满面。 “江姨不让你出去,我说就有用了?” “江姨最欣赏你,你又是客,你去求她,她肯定应允。”严柳看向祝卿安的眼神充满哀求。 “行吧,刚好我留在马场的枣红马好久没骑了,今日就与你的箜篌一决高下。”祝卿安眼睛一转说到。 严柳见祝卿安答应了,生怕她反悔似的立马将她拉到江姨面前。 江姨见严柳突然出现又扭扭捏捏的样子,一脸疑惑的看向祝卿安:“卿安回来了,这是怎么了?” “江姨是这样的。”祝卿安拉过江姨的手,“今天我想约阿柳去马场骑马,他说要先问过你,你看你能同意吗?” “这……”江姨踌躇片刻,又看到严柳小心翼翼充满期待的样子,想着这两天好像已经没什么动静了,于是点头答应,“可以是可以,但是我和玉君也好久没有出去了,带上我们两个老头老太你们不介意吧?” 听完祝卿安没有急忙答应而是看向严柳。严柳接过祝卿安的眼神立马点头称好:“当然行啊!江姨你和川先生收拾收拾,马上就和我们一齐去吧!” 只要允了能出去就行,夏天本来就心烦,再闷在怀梨园不准出去的话,严柳真是要闷坏了。 这次出行简直就是刻不容缓,半个时辰后四人就已经到了马场。 严柳来到马场就直奔箜篌处,怀梨园地方不大,箜篌马一般都寄养在这个马场,严柳有空就来看它。 箜篌似乎也是太久没有见到严柳,今日显得十分兴奋的样子。 严柳将箜篌牵到草地上,祝卿安也跨上了自己的枣红马。严柳与祝卿安的眼神一对上,就知道对方想要和自己比一场了。 “就从这到前面那个山头再骑回来,看谁先,成吗?”祝卿安说。 严柳一个翻身跨上马,拉开架势就已经准备好了。 “成!”严柳应到。 严柳与祝卿安对视,两人同时喝一声,马儿就向前奔去。 今天箜篌马似乎很兴奋,不一会就与祝卿安的枣红马甩出一段距离,看来严柳已经胜券在握。 严柳享受着能驱散太阳直射的炎热的强风,又乐在赢了祝卿安一把,正得意着。 忽的只听风中一声尖锐的哨声,严柳身下的箜篌马突然狂躁起来,不断跳跃落下,严柳反应过来立马扯住缰绳,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将箜篌马安抚好,自己也只能侃侃坐稳。 即刻空中又传来一声哨声,箜篌马立马发疯似的摇摆,严柳拼尽全力想要抓稳缰绳却还是被箜篌马甩了下来。 背部着地,严柳吃痛得要紧,可箜篌马并没有因为把严柳摔下地而停止。严柳只能勉强侧身想躲过箜篌马的马蹄。可后背的疼痛立马传至全身,严柳能动弹的程度实在有限,只见箜篌马的马蹄高高抬起,直接向严柳的左腿踩去。 一阵剧痛袭来,严柳只觉得眼前一黑。 耳边的惊叫声此起彼伏,风声传来,有刀子刺入□□的声音,又接上重物倒地的声音。 好吵好吵。 太阳还是悬得那么高,照得那么烈,照得人心烦气躁,坐不住。 好热好热。 京胡好像又被拉了起来,台上杨贵妃拉开嗓子唱: 长空雁,雁儿飞, 雁儿飞,哎呀雁儿呀, 雁儿并飞腾,闻奴的声音落花荫。 我好像再也唱不了戏了。 第13章 半江瑟瑟半江红 舒元是从小冬口中得知严柳坠马的事情。 当时母子俩正坐在餐桌上吃饭,小冬沾沾自喜地与舒元分享着严柳以后怕是再也唱不了戏了。这是今天从下人们口中听来的,想着是件趣事就说了。她以为舒元对待严柳就和对待以往的那些男男女女一般。 舒元之前也是这么想的,严柳不过生命中的一个过客。 可是为什么眼前突然一黑? 舒元再醒来就是在床上,小冬正坐在床边担忧地看向他。 “元儿,你没事吧,哪里不舒服吗?突然晕倒可吓死娘了。”小冬一见舒元醒来就絮絮叨叨地念着。 舒元只觉得自己浑身冰凉,但现在他也顾不了其他,说了句:“我没事。”就起身往外走。 “你去哪啊?”小冬在他背后喊。 “出去转转。”舒元头也没回地回答。 舒元第一时间来到怀梨园,也不管要不要和门房打招呼就直接往严柳屋子那边走去,但是还没等走到屋子更前就被人拦住。 舒元焦急万分却绕不过面前人,仔细一看,发现站在面前的正是川先生。 “川先生,我去看看严柳。”舒元满脸焦急,脸色潮红中又带着苍白。 “严老板受伤了,谢绝打扰,公子请回吧。”川先生面色平静,其实心里早就想把面前的人撕碎,只是碍于大局他还不好爆发。 “川先生,我就看一眼行吗?看一眼就好,远远的看一眼,看到就行。”舒元还想绕开川先生,但是不知为何川先生每次都能刚好把他挡住。 “公子请回吧,去找你的林姑娘去吧。”川先生说。 提到林雾竹,舒元才想起来现在自己尴尬的身份。 “朋友相见也不行吗?”舒元恳求地看向川先生,没有再试图绕过去。 “只有祝老板才行。”川先生平静地陈述。 舒元垂下头,最后往严柳屋子的方向看了一眼,转身离开了。 川先生看着舒元走了便也没有久留,回到严柳的屋子里。 江姨正坐在严柳旁边,看着大夫给严柳的伤腿上药,血肉模糊的左腿映在江姨眼里,可她却没有流一滴眼泪。 “怎么样了?”川先生走进来问。 “有些棘手。”大夫说。 “你都不行吗?”川先生邹着眉走到江姨旁边,牵过她的手。 “最多能走,但以后多半是个跛子了。您看这腿就知道了。”大夫指了严柳被踩裂的腿骨,重重地叹了口气。 川先生也知严柳这次伤的这么严重,即使华佗在世也不可能治好,也只垂下眼睛,没有再多说。 一旁听着的江姨呼吸渐渐变得粗重,起身就往外面走,川先生见状急忙跟上。 川先生跟着江姨走到旁边的自己屋子里时江姨才站定下来看向川先生。 “找到了吗?”江姨问,怒意几乎压不下去。 川先生没想到江姨会问这个,看向江姨没敢吱声,只是紧张的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般站着。 江姨见状知道川先生这是找到了却不愿意和自己说,更是恼怒。一把就高高举起面前的茶壶摔在地上。 “川玉君,跟着你我从不求荣华富贵,这么多年你想远离那些纷扰,我知道你多少也是为了我。眼下阿柳都这样了,你还是要一味的躲着吗?”江姨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我之前就叫你给舒博渊点教训让他不敢动手,你说着小惩大诫,你唬住他没?一味的叫阿柳躲着,藏着,我听你的我天天困着阿柳不让他出去,眼下又是什么情况?现在我叫你去杀了舒博渊,你说不行,我知道舒家位高权重,我听你的,我们放他一马,我叫你去杀那个下药的,你也不杀!”江姨说到后面已经几经破音,直接把面前的桌子推翻了。 “你听我说……”江姨平时性格温婉,这次川先生也被她吓到了,刚想开口解释就又被江姨打断。 “你不杀可以。”江姨挑眉,眼泪已经中断,“我派人去直接要了舒博渊的命。” “我找到了,我找到了!”川先生顾不得面前的狼藉里面上去抓住江姨的胳膊,“我听你的,我派人去,你不要冲动。” 委屈和悲伤顿时一股脑地冲进江姨的心头,眼泪再次决堤,江姨扑进川先生的怀里大哭起来。 严柳有多爱唱戏,她是最知道的,现下再也不能了,江姨不敢想象严柳醒来会是如何绝望。可他们明明有能力为严柳报仇却又望而却步,无限的自责和愧疚不断侵蚀着江姨。 自从严柳坠马以来,这是江姨哭的最撕心裂肺的一次,川先生就抱着江姨让她发泄。终于过了半个时辰到煎药的时辰了,江姨擦干眼泪缓了缓状态就去厨房盯着煎药了,她要确保严柳在大好前不会醒来。 江姨走后川先生走到门外吹了声短又急促的口哨,便有人从暗处出来,恭敬的对川先生行了个简单的礼。 “之前让你们找的那个人,今天晚上解决掉。”川先生吩咐着,想起严柳的腿,他又补了一句,“把他身上的骨头都弄碎了才准他死。”说罢便前往严柳的屋子里。那人也随即又消失于黑暗中。 舒元离开了怀梨园便急忙找到林雾竹。 林雾竹刚被他喊出来还一头雾水,就被舒元带到了一处隐蔽的地方。 “公子今日找我有什么事吗?”林雾竹问到。 “林姑娘。”舒元看着林雾竹,他的心还是乱的,七上八下他有些不知所措了。 林雾竹很聪明,看着舒元现下的表现心里已经猜的**不离十。 “是严公子的事吗?”林雾竹问。 舒元没想到林雾竹会看出来,面上非常震惊:“姑娘怎么知道?” “上次在花店那边就看出公子的情绪不对了,公子现在有什么事,就和我说吧。”林雾竹说。 “林姑娘,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我之前是不清楚自己的心意,可是这两天的事一出来……”舒元看向林雾竹的眼睛,诚挚的说,“我想陪在他身边。” “我知道这对你不好,所以我想和家里说清楚,可是同样还是会对你造成伤害……”说着说着舒元的头又低了下来。 “我知道了。”林雾竹打断舒元的话,“没关系的,你回去说一下就好了,我在林家的情况你也知道,我对你也没有滋生出什么感情,也没有订婚,就当交了个朋友。”林雾竹心里想,这事没成后杨筝一定会很高兴的,估计有段时间不会再折磨她了。 眼看着舒元又要说出什么道歉的话,林雾竹就先开口说:“我知道你着急,竟然这事说明白了,你就回去告诉你嫡母一声就好,我就先回去了。” 看着林雾竹离开的背影,舒元心里喊了声抱歉便往舒府赶去。 “奶奶,我不想成亲了。”舒元对吴蔻说。 “怎么了?我瞧着林家丫头挺不错的呀?是你觉得她哪里不好吗?”吴蔻不解。 “她没有哪里不好,只是我不想成亲而已。” “你弟弟都成亲了,你还要拖着多久?”吴蔻有些责怪舒元的任性。 舒元低头不知道怎么说。 吴蔻看见舒元这样子,又想起这些年舒元受的那些委屈,最终还是心软了:“你去和你嫡母说去吧,奶奶累了,你走吧。”说罢便由着孙嬷嬷把她扶着躺了下去。 舒元说了句:“谢谢奶奶。”便又去找了张怀玉。 张怀玉倒是对这件事喜闻乐见,反正现下舒博渊成婚已成定局,舒元这般自寻死路到和她无关了。假意关心了几句舒元的婚事便干脆利落的答应了。 舒元从张怀玉那边出来本该去找小冬说一声,走到门口时却又止步了。 想都不用想,他就知道小冬会多么抗拒,怪他不识好歹。 舒元叹了口气想往回走,却在经过舒博渊住处的时候听到舒博渊和手下交流的声音。 “什么?你说他浑身的骨头都碎了?” “千真万确,死相凄惨。” “难道是?不可能,肯定是他自己招惹了别的仇家,这件事你不要管了。” “是。” 舒元皱眉,不知道舒博渊这是又去哪作恶了,加快脚步就离开了。 严柳好像做了一个梦,七月里太阳当空,是个大好天气。严柳乘小舟,划到荷叶深处,身边荷花清香,湖水清澈看得见里面的鲤鱼。 忽的天空骤然便黑了下来,身边的荷叶荷花化作巨浪朝他扑打过来,小舟一下就被浪拍翻,严柳也**掉入湖中,鲤鱼开始啃食他的左腿,剧痛无比。严柳伸手在湖面上一阵乱抓终于抓到了什么,然而稍一反应却发现只是浮萍。 严柳再想抛开浮萍去抓别的已经来不及了。巨浪将他一次次拍下,他再也无法将手伸出水面。只能渐渐下沉,感受湖水呛入他的口鼻。鲤鱼还在不停的撕咬着他的左腿。 好痛苦,好痛苦。 就算要结束他的生命,能不能不要这么折磨? 严柳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江姨。 江姨紧抓着严柳的手,从刚刚开始严柳就表现出极度不安。自己已经断了让严柳继续沉睡的药,预估着这两天就该醒了,果然今天就睁开了眼。 “江姨。”严柳喊着,因为太久没有说话声音有些奇怪沙哑。 “江姨在呢。”江姨应到。 “我的腿,我的腿怎么样了?”严柳问。 “大夫说没有大问题,走路是没有问题的,你不要担心。”江姨安慰。 严柳没有说话,只是眼角有泪滑过。 他的腿,他自己能感受到,就算好也不会如从前,他是再也唱不了戏了。 江姨不忍看严柳如此,便将脸转过去。 “卿安没事吧?”严柳又问。 “她没事,就是很自责,这段时间一直照顾你,刚刚我才让她去休息,我现在就叫人去喊她过来。”江姨说罢就想叫旁边的小厮去喊,却被严柳拦住。 “不着急,等她休息好了再告诉她。她没事就好……”严柳说着,“那箜篌怎么样?” 箜篌马那天就已经死了,江姨却不知道怎么告诉严柳,怕对他又是一道打击。 严柳看江姨的神情就知道了个大概,他垂了垂眸,说:“江姨我还是有些累,你让我再休息会吧。”说罢严柳就闭上眼睛。 这样看来,唱不了戏,还不如淹死算了。 另一边天天蹲守在怀梨园附近的舒元也知道严柳已经醒了,这两天他偶尔会像之前那般偷偷翻墙进去远远看几眼严柳。现下知道严柳已经醒了更是放心不少。 这段时间舒元都是住在令今朝和魏如梦那边,令今朝知道他与林雾竹的事也没有怪他,只是让舒元有能力就帮帮林雾竹。 严柳这一受伤过了一个多月才醒来,自从过了前十天,伤口稍微好了些之后川先生才让祝卿安去见严柳,期间祝卿安都是天天守在严柳床前。 她自责自己带严柳去马场,就算川先生和江姨都说不是她的错,她还是一直自责。这段时间的工作也找了半日全都安排了下去,自己便全心全意的照顾严柳。即使不能挽回什么,祝卿安还是想这样做。 严柳第一眼见到祝卿安时便笑了出来:“这段时间照顾我可亏了不少钱吧,我可赔不了你。” 祝卿安听见严柳如此故作轻松,眼泪更是决堤似的流下。 “哭什么?”严柳摸了摸祝卿安伏在床边的头,“还好我前段时间已经调好几个新人,要不然可不是要把傅朋和瑾纨给唱昏过去。我可没亏钱,你就算哭了我也不会给你钱的。” 大家都被严柳给逗笑了,眼底却还是悲伤,大家都清楚严柳只是不想他们伤心。 祝卿安本来打算一直照顾严柳直到他完全好,可是严柳刚醒了几天就开始赶她,加上这几日衢州那边有难民闹事接连砸了她好几家店铺,需要她下去管管,江姨也劝她先去管下面的事,说要不然严柳一直不安病好的更慢,祝卿安这才同意离开。 第14章 西风萧瑟入船窗 这段时间舒元一直守在怀梨园外,听说严柳已经醒来,虽然可以稍微放松,可是舒元还是想见他一面。 舒元总是循着之前偷溜进严柳屋子的路爬上院子的墙,偶尔能听到严柳和别人说话的声音。 当然他的小动作自然是瞒不过川先生和江姨的。 “真够烦的。”川先生啐了一口。 “他又来了?”江姨用扇子扇着炉火,把握着炖药的火候。 “除了他还有谁?”川先生说。 “外头求着要见阿柳的不是一抓一大把吗?”江姨冷嗤。想严柳坠马一事在京城传开,人们蜂拥似的涌上来,多少是担心多少是看戏多少是幸灾乐祸,江姨不去管也不想管。 “这段时间的场子乱的很,你叫手底下的看牢了,不准他们闹起来。”江姨说。 “早就叮嘱了,暗里也有人盯着不让那些惹事的进来。”川先生应答到。 “他蹲了多久了?”江姨问天天趴在墙上的舒元,这么大热天也是难为他撑得住。 “天天都来,快两个月了吧。”川先生说。 两个月了吗?江姨想,最近天气似乎确实有些降下来了,明天就是立秋了,不过这秋老虎谁知道呢? “这段时间叫他们多去农户那边买点新鲜菜,我煮给阿柳。”江姨说着,面前的药已经好了,就连忙拿碗把药盛了出来,“我端去给阿柳喝,你去左边那个柜子里拿些冰糖。” “哎。”川先生应下。 江姨来到严柳的屋子,看见严柳正坐在床上看着手里的戏本出神,严柳听到江姨关门的声音,有些手忙脚乱的将戏本藏起来用早就藏在旁边的《诗经》顶上。 江姨看到严柳的小动作,心里揪疼了一下,也配合着严柳没有戳穿。 “阿柳,别看书了,该喝药了。”江姨将托盘放在床边的桌子上,把药递到严柳面前。 严柳下意识的皱了皱眉,有些抗拒喝这么苦涩的东西,但手上还是老实的接了过来。 严柳瘦了很多,脸颊都凹陷下去,每次江姨把饭菜端过来,严柳都只草草吃了几口就不愿再动。总借着天气热胃口差的理由来推脱。 “我叫玉君去拿糖了,你喝完之后含块糖,不苦的。”说完江姨看向身后,川先生还没有跟进来。 “总不会是找不到冰糖吧?”江姨嘀咕着,对严柳说,“我去看看他怎么回事,刚好这药有些烫,你不着急喝。” 严柳乖乖地点了点头。 江姨起身出门去找川先生,却发现他站在院子里,面前地上还躺着一个人。 “怎么回事?”江姨走到川先生面前,发现地上躺着的正是舒元,不过比起躺着,更适合说他晕过去了。 “他怎么了?”江姨皱着眉偏头问川先生。 “谁知道?我刚才拿着冰糖刚想进去,他就从屋顶上摔下来了,要不是我接了一下,定有大声响吵到阿柳。”川先生抱怨到。 “先不管他了,叫人收拾了随便放个地方,先让阿柳喝药要紧。”江姨说着就推着川先生进屋。 川先生冲着暗地里的人做了个眼色,就进去了。 等严柳喝完药,又含了糖,莫名有些昏昏欲睡:“江姨,川先生,你们不用再陪我聊天了,我想睡会了。” 江姨扶着严柳躺下又给他掖了掖被子,多开了两扇窗通风就和川先生离开了。 舒元感觉肚子里有些翻江倒海,头也晕乎乎的不舒服。 他原本和往常一样趴在墙上关注着严柳的一举一动,只是觉得今天的日头有些毒,身体有些不舒服再趴一个时辰就回家,没想到还没到点自己竟然眼前一黑晕过去了。 再睁眼是被一盆凉水泼醒的,还没等他缓过神来看清面前的人是谁,就已经将肚子里的东西吐了个精光。 “你有没有点教养?”川先生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涂的天昏地暗的舒元。 舒元吐完了,看向声音来源好一会才看清。 “川先生。”舒元唤到。 “担不起公子的一声先生。“”川先生往后挪了几步,离地上横流的呕吐物远了些,嘴上还不饶人,“不知道公子光天化日趴在我们怀梨园的墙上干什么。” “我,想见严柳一面。”舒元撑着自己从床上坐起,这床上全是灰,应该是怀梨园随便一个常年没人居住的小房间。 “都说了严老板病重不见客。还请公子不要再做这种会打扰到严老板养伤的事情了。”川先生说。 舒元没有再说话,只是撑着站起来,往外面走去。 “你干嘛?”川先生问。 “我去找东西把地上的清理了,川先生以后我还趴在顶上看,你不让我见他,让我远远望着就行。”舒元恳求的看向川先生,希望他不要剥夺他最后的权利。 还没等川先生说话,门就从外面被支呀一声打开,江姨走了进来。 江姨上下打量了眼舒元,片刻噤声后说到:“等会叫人来扫就好了。” 江姨走到舒元面前直视他,明明是很和蔼的一张脸,舒元看了还是不寒而栗,下意识他没有说话。 “明天下午,让你见严柳一面。”江姨说完就转身走了。 川先生不明白为什么江姨会答应,内心有些着急,看见舒元还呆愣愣的站在一旁更是一团火涌上心头:“还站在这干嘛?” 舒元一震,也不管身上有些脏,急忙就往外面跑。 川先生找到江姨的时候,江姨正蹲坐在自己院子里的石凳上抽旱烟。 “哎呀!”川先生一拍大腿连忙凑上去,“你怎么让他见阿柳啊!你又不是不知道!” 江姨瞥了川先生一眼,深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来,嘴里有些苦涩。 “阿柳现在很不好,这小子蹲了那么久,我想让他试试。”江姨说完又将烟嘴凑到嘴边开始吧嗒吧嗒的抽。 江姨已经很久没有抽过旱烟了,当年她在闺阁之中就偷偷抽过,有姐姐护着,家里也不知道。 最潇洒不羁的人了,连和川先生在一起都是私奔。后来在远离家乡的南唐听闻姐姐逝世的消息之后,她便再也没抽过了。 “多少年没抽过了,这下可能戒不掉了。”江姨叹气,又往烟斗里加了一撮烟。 看见严柳日渐消瘦,江姨心如刀割,那是自己姐姐的骨肉啊,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啊。身体上的伤加上心里的放不下,精气神已经丢失了。 江姨怕严柳真的撑不过去了。 “不怕。”川先生搂过江姨,“总会好的。实在不行,你喜欢,就抽吧,人生几何?难道我连供你个烟钱都还供不起吗?” 阳光照在玉制的烟杆上格外刺眼,江姨被闪了眼睛,悄悄用手抹了眼角。 “天还挺热,进屋吧。”川先生牵着江姨的手进了屋。 魏如梦见舒元气喘吁吁的回来,上前给他倒了杯水,这一凑近又问到了舒元身上淡淡的呕吐物的味道。 “今天又吐了?”魏如梦皱眉,“昨天发现中暑了就叫你在家休息两天,叫你去拿药也不肯,你以为中暑是小事吗?” 舒元不管魏如梦在说他什么,只是高兴的说:“如梦,我明天就能见严柳了!” “川先生终于同意了?”魏如梦问。 “嗯,江姨肯的。”舒元喝下魏如梦给他的水,看向魏如梦:“我马上去买中暑的药,麻烦你待会帮我煎,我可不能这样见他。” “不用你跑了,今天今朝去给你抓药了,买回来放在厨房还没煎,本打算过半个时辰煎的,平时你回来的没这么早。”魏如梦说,“你先去换衣服歇息一下,我现在去煎,好了叫你。” “好!”舒元应声离开了。 魏如梦叹了口气去了厨房,发现令今朝已经开始煎了。 “我盯着药,你做饭吧,今天舒元回来的早,我们也先吃。”令今朝说。她刚才已经听到舒元和魏如梦的对话了。 “好。”魏如梦听令今朝的话开始做饭。 舒元退婚令今朝觉得惋惜,但也尊重舒元的选择。林雾竹即使嫁进舒家,有张怀玉顶在上头也不会好过。只不过舒元天天不顾自己的身体去找严柳的事让她生气,她不能理解为什么舒元对此如此固执。但每每看到身边陪伴的魏如梦,又想到谁会比自己更固执呢?于是只是闷不吭声,不支持也不反对罢了。 “舒元说,明天他能见严柳了。”魏如梦一边切菜一边说。 “是吗,那他肯定高兴疯了。”令今朝说着往炉子里添了根柴。 “是有点,不过好歹得偿所愿了,应该不会再去爬墙了。”魏如梦说。 “天气都要凉了,他再趴在那上头也不打紧了。”令今朝撇了撇嘴角。 “好啦。” 过半个时辰,魏如梦叫了小憩的舒元先喝了药再吃饭。 舒元吃了饭也等不及消化便立马又回去睡觉了。这段时间真的很累,加上头昏昏沉沉的,一粘到枕头就睡着了。 第二天舒元醒的很早,换上得体的衣服便出了门。 川先生得知舒元一大早就过来了,一肚子的怒气还是难以消除。 让门房去传话说过了晌午才让进,舒元也没有爬墙,就坐在门口一直等着,就只有快晌午的时候去吃了碗面,几盏茶的功夫又立马回来了。 严柳看着窗外的风景发呆,院子里的金桂开了,花香扑鼻。严柳就喜欢香花,桂花梅花还有栀子,所以院里都栽了。 “清早起来菱花镜子照,梳一个油头桂花香。”严柳小声唱到,这是《卖水》里的,虽不是严柳平时唱的词,但他现下就是想到了。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严柳将一旁的《诗经》摔在了地上,唤来门外的人把窗户关上了。 本来窗口那一直养了个昙花,前几日却被江姨撤掉了,本来已经结了花苞,就等着开了。 真是连一现的机会都没有了。 这时到了晌午,江姨端着饭进来了。 江姨刚进来屋子,一阵热气袭来,江姨看向窗户果然是关上的。 “大热天他们把窗子关起来干嘛?打开透透气啊。”江姨有些生气。 “江姨,是我叫小厮关上的。”严柳出声解释,“桂花味太浓了,我闻着有些晕。” 江姨将饭递给严柳:“那我等下叫他们把桂花打下来点,这窗户关着太闷了。” “好。”严柳应到。 “这是什么?”江姨拿起地上的书,看清楚是《诗经》后递给严柳,“怎么把书掉地上去了。” 严柳没接:“看了几天看腻了,刚才放到旁边不小心撞下去了吧。江姨待会给我拿个新的呗?” “行,叫玉君给你选一个。”江姨说罢,把书放到旁边桌子上。 严柳扒拉着面前的饭,吃了几口,又有些要停止的架势。 “阿柳,多吃点吧。”江姨心疼地说,“你太瘦了,皮包骨了。” “只是这两天吃不下,过两天天气凉了,就吃下了,江姨不用担心。”严柳说着就把筷子放下来了。 江姨叹了口气,将碗筷收走后便离开了。 不一会有脚步声传来,严柳还以为是川先生拿书过来了,便没有抬头。 看见面前递来书的黝黑的手时严柳愣了一下,他不记得怀梨园里什么时候有个这么黑的人。 严柳抬头看向来人,发现竟是舒元。 “我黑了这么多吗?你认不出我了?”舒元用手搓了搓脸,有些苦恼的样子。 “你来做什么?”严柳质问。 “我一直想来见你,你瘦了好多。”舒元努力的用眼睛描绘严柳现在的样子,也不知道下次相见是什么时候了。 “受伤了自然清瘦些。”严柳说到。 “阿柳。”舒元唤到。 “公子似乎没有遵守好承诺。”严柳看向舒元,语气变得尖锐“那柳公子前几日晚上才来闹了一趟呢,你说你都成亲了,能不能管管你的相好不要再找我麻烦了?” 第15章 客共主人清话久 “阿柳,我没有成亲,我和林姑娘说明白了,现下家里也不管我了。阿柳我没成亲。”舒元连忙解释,“至于柳可可的事,我不知道,这段时间我一直都在外面守着你,我没有关注别的事,我不知道他来找你麻烦了。” “你退亲了?”严柳看着舒元有些狐疑。 “嗯,你可以不生我的气了吗?”舒元问。 “哪有什么生气不生气的?”严柳将头扭开,半天见舒元不吭声还是严柳先开口:“你怎么晒这么黑?” “我想见你,川先生不让,我就趴在墙上,一直守着,等着你出来,见你好好的我才放心。总晒着,可能就黑了些。”舒元解释。 严柳看着自己的腿:“我怎么出去呢?我的腿已经废了。” “怎么会?我打听了,你的腿没事的。” “没事?没事也是个跛子了,跛子唱不了戏了。”严柳身体向后靠着墙,眼神无光,“我唱不了戏,还活着干什么?” “阿柳,我们还能一起出去探索山河锦绣啊。就像当时我们去朱提一样,我们一起出去游玩,等你好了我们就出去好吗?”舒元牵过严柳的手,“我知道你已经去过很多地方了,可是我却没怎么离开过京城,你领着我,我们一起去行吗?明年春天我们再去朱提一次,我们找小豆子,说不定他家还存着我们春天里种的粮食……” 泪水从严柳的眼角滑落,他用另一只手捂着眼睛不让舒元看见。 “你的戏我听得少,总是亏了,以后我们骑马赶路时,你就一段一段唱给我听行吗?” “我的嗓子都哑了……”严柳哽咽的说。 “那我们养养好吗?你一看就是吃少了东西才这样,等养一段时间肯定都好了。”舒元说,“我能抱抱你吗?” 严柳点头,前倾身体让舒元好拥着他。 眼泪不断不断的掉,掉到严柳觉得累了。 “我有些饿了,你去外面帮我买份包子吧。”严柳说。 “好。”舒元放开严柳,走了出去。 门外守着的江姨见舒元出来,便开口询问:“他说什么了吗?” “阿柳说饿了,叫我去买包子回来。”舒元回答。 川先生和江姨的面上都露出一丝喜意。 “那你快去买吧。”江姨说。 “那……”舒元有些担心之后又不让他见严柳了。 “以后你多来陪陪他。”江姨说。 舒元高兴的点头,立马加快脚步出去了。 看着舒元越来越远的背影江姨松了口气。 “终于肯多吃点东西了。”川先生说,“你真厉害,没想到舒元还真能让阿柳开心些。。” “黔驴技穷罢了。”江姨说,“我现在也不敢进去打搅阿柳。去煎药吧。” 不一会舒元就带着包子回来递给了床上的严柳。 严柳拿过来吃:“没想到你刚好挑着我最喜欢的那家包子铺。” “是吗?”舒元也拿过一个包子开始吃,他中午也没吃什么。这个包子铺还是小时候他带严柳去的那家,这么多年还是老口味,好吃不贵。 “记得小时候,父亲对我很严,下面的碎嘴子又多,我受不了练功,又听得他们的闲言碎语,就离家出走了。”严柳说着,笑了几声,“小时候单纯的很,当时被一个比我还小的孩子带去吃包子了。后面被父亲找到真是一阵苦打。” 没想到他还记得。 舒元小口小口的吃着手里的包子,看着严柳等着他继续说。 “特别奇怪,那之后父亲突然对我温柔很多,打骂更是很少了。”严柳说,“想必你也知道,我并不是父亲亲生的,只是个孤儿。一个孤儿能得到如此关怀备至的父爱,还有江姨和川先生,他们都很爱我。我真的特别幸运。不能唱戏就不能唱戏吧,如果获得爱的代价是这样,那失去就失去吧。” 舒元看着严柳,严柳的眼睛又泛起了一些泪花。舒元用手抹去。 舒元知道一直缠绕在自己心间的绳结已经被解开了,一根可笑的绳子。 吃完包子之后,严柳嫌热就叫舒元把窗户打开些。 外面的桂花香味渐渐飘进来,舒元疑惑的说:“屋里的花香味竟然这么淡。” “桂花香味太浓了,我闻着难受,昨天江姨叫人打掉了点。”严柳说。 “原来如此。”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严柳喃喃到。 “安知南山桂,绿叶垂芳根。”舒元说。 “你喜欢桂花?”严柳问。 “桂花十里香,我喜欢,但突然想起这句是因为我喜欢李白。”舒元说。 “你最喜欢他哪一句?”严柳问。 舒元听闻,站起来认真的说:“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是你的性格,我们京城第一公子嘛。”严柳笑。 舒元没有辩驳,只是微笑着坐下来,问严柳:“那你最喜欢谁?” “我最喜欢的?”严柳想了想说,“我最喜欢陶渊明。” “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怪不得你上次非要去豆子家田地里帮忙呢。”舒元说。 “你不觉得浪漫吗?”严柳问。 “看来我们都是浪漫主义。”舒元说。 严柳觉得面上有些发热了。刚好这时江姨端着药走进来了。 “阿柳,药好了。”江姨说。 舒元想接过药:“江姨,我来喂吧。” “我什么时候还要人喂了?”严柳说着向江姨伸出手把药端到面前,看看药,看看舒元,看看江姨,犹豫片刻还是一口喝了下去。 这药苦的很,苦的严柳眉头直皱,江姨里面从口袋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糖递给严柳,舒元也到了杯清水过来。 严柳喝下清水又含上糖,这才缓过来。 “你怕苦啊?”舒元笑着问。 严柳白了舒元一眼没有回他,转头问江姨:“江姨,今天晚上我们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江姨见严柳肯吃饭了欢喜的不得了。 “想吃苦瓜,冬瓜。”严柳说。 “成,那我去给你做。”江姨应到。 “你今天晚上留下来一起吃吗?”严柳看向舒元问。 “我可以吗?”舒元有些小心翼翼地看向江姨。 “竟然阿柳邀了你,你就留下吧,要人帮你回去传话的话,叫门口守着的小厮就好了。”江姨说。 “好的好的。”舒元应到。 江姨点头之后就离开了房间。 “真没想到你还记得那件事。”舒元说。 “哪件?”严柳问。 “城外竹林里的那块大石头,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那。”舒元说。 “是你?”严柳有些惊讶。把脑海中有些模糊的记忆与面前的脸重合,发现的确有几分相像,“天底下竟然有这么巧的事。” 舒元笑笑随即换了一个话题继续聊下去。 两人又说了好一会话,严柳有些乏了,舒元见离吃晚饭还有一会就决定先回去报信。 “你先睡会,我回去叫如梦不要煮我的饭了。”舒元说,“我不亲自回去的话怕她们生气。” 严柳反正也困了,就点头让他走。 “我很快的,马上回来。”舒元扶着严柳躺下去,给他掖了掖被角,这才离开。 舒元说到做到,确实在半个时辰后就回来了,晚上坐在严柳床边陪他一起吃。 接下来一段时间,舒元几乎每天都待在怀梨园。眼见着严柳面色越来越好了,大家都很高兴。 初雪时分严柳已经能站起来走两步了。 “院子里的梅花开了。”严柳拢了拢外衣,将手伸向舒元。 舒元扶着严柳起来,问他:“你要去院子里看梅吗?” “折两支放在屋子里吧。”严柳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往外挪去。 院子里开着腊梅,树干上还堆着没有化完的雪。 “你帮我挑两支折下来吧。”严柳对舒元说。 舒元应声,挑了两支开的好的递给严柳。 “外面冷,我们快进去。”舒元说。 严柳点头由着舒元扶他进去。 进屋后,严柳从柜子里找出花瓶放到桌子上,再把腊梅插进去。 “你扶着我多在屋子里走几圈,大夫说这样才好的快些。”严柳说。他还念着开春去朱提找小豆子一家。 于是舒元便扶着严柳在屋子里转圈圈。 院子里隐隐传来唱戏的声音:“这腊梅花耐寒独自开,这碧桃花映日红如血,这粉豆花好似粉团儿,这紫薇花似锦如霞照眼明。” 舒元眉头一皱,感到身边严柳也僵了僵。 舒元小心让严柳站稳,然后走到窗边冲着外面喊:“谁在外面?不知道这里不准进人吗?” 外面的人被吓了一跳,连忙解释:“我只闻着这花香进来,并不知这里不准人进!抱歉!”随即立即逃开了。 “你知道他唱的是什么吗?”严柳问。 舒元转过头看向严柳回答:“《贵妃醉酒》嘛。”这么多年在京城他也不是白混的,更何况京城里都知道,《贵妃醉酒》是严柳最拿手的曲目了,杨玉环转世从来不是白叫的。川先生早就交代严柳的院子不能随便进,这人明显是故意的。 严柳慢慢走向舒元,挽过他的手:“他唱的没我好。” “那你唱给我听。”舒元带着严柳继续走。 “好。”严柳应到,“就唱他刚才的那段。” “换衣来进花园,宫娥力士两边分,抬头观看百花亭,百花亭上动笙琴。有翠盘高堆麟麝粉,紫霞杯满泛葡萄酒,酒映着花,花映着酒,碧栏杆外,摆列着四季的花名。这芍药花堪比那美人身段,这海棠花好似那醉酒杨妃,这石榴花赛过那火焰烧空,这玉簪花好比那仙女临凡,这茉莉花如雪又洁白,这含笑花似那美人的笑脸迎,这牡丹花真乃花王一品,这腊梅花耐寒独自开,这碧桃花映日红如血,这粉豆花好似粉团儿,这紫薇花似锦如霞照眼明,这秋海棠恰似那佳人泪,这山茶花红得似火燃,这芙蓉花娇艳赛过那美人。” “怎么样?”严柳问舒元,“我快半年没唱了,还够听吗?” 舒元握着严柳的手紧了紧,看向他的眼睛说:“比若桃君好。” “你少哄我,我都半年没唱了,还比若桃君好?我看你也是太久没听过戏了。”严柳拍了舒元一下,刚好走到桌子旁,严柳走了这么一会也累了,便坐下了。 “可我就是觉得比他好呀。”舒元也拖了根凳子到他旁边坐下。 “那我明天再唱给你听。”严柳笑着说。 “好,我洗耳恭听呢。”舒元说着给严柳斟了一杯茶。 夜里舒元回家前找到川先生。 “今天下午有一个人跑到阿柳院子里去唱戏。”舒元认真的说。 川先生皱了皱眉:“你看到是谁了吗?” “我把他赶走了。没看到是谁,你看看能不能问到。他唱的还是《贵妃醉酒》里杨贵妃的唱词。” “我知道你的意思。”川先生瞥了舒元一眼,“我不会轻饶的。” 舒元得到满意的答案后便离开了。 川先生与黑暗里的那双眼睛对视。 那人早就被处理掉了。 冬日里正是热闹,柳可可因为嗓子坏了要离开京城的事却在最近被传开。 就在今日舒元在市场选严柳要的糖葫芦时,突然被一旁窜出来的一个男人抓住胳膊。 舒元扭头一看,是柳可可。 舒元想将他甩开,柳可可却抓的紧,将舒元拉进一个巷子。 “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柳可可用沙哑的声音低吼。 “很久之前我就提醒过你,不要动严柳。”舒元将上半身压向柳可可,“之前你接二连三去怀梨园闹事,我也找过你,让你罢休,否则休怪我不客气。前几日你竟还敢收买人来他院子里唱戏?” 柳可可被舒元吓退两步,嘴硬到:“我说了我不认识那个人!” “我给过你机会了,我叫你滚出京城,你不愿意,我只好帮你一把了。”舒元挑眉,将后背挺直。 “舒元!”柳可可喊。 舒元猛的扼住柳可可的喉咙:“我还愿意让你活着,你就知恩图报吧。” 柳可可被舒元扼得喘不过来气,连忙用手去掰扯舒元的手指,却怎么也掰不开,一个养尊处优的相公,根本敌不过舒元这个常年习武的人。 舒元见柳可可的脸色已经有些发青,这才将他摔下,转身离去了。 第16章 怕得鱼惊不应人 春天来临的时候,严柳已经可以自行行走了。 于是舒元和严柳又去了朱提一趟见了小豆子一家。 小豆子长高了很多,也识得些字了,见到严柳和舒元来高兴的不得了。 四哥本来就勤奋,去年有了严柳送的耕牛后,家里更是过得越来越红火了。肉眼可见的好了许多。 这次二人在朱提玩了小半月才离开,顺路也去了其他几个地方。 等回京城的时候已经入夏了。 晚上在魏如梦令今朝处乘凉特别好,四人总是相聚,否则就是在怀梨园和川先生江姨在一起。 严柳和舒元的关系,虽然从未明说,但是已经人尽皆知了。 舒家没人管舒元,张怀玉正忙着和儿媳杜似雪斗智斗勇,舒博渊也在官场上忙碌,舒靖云更是把舒元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另外小冬管不到舒元,吴蔻也没有去过问。 舒元乐个自在。 直到一天,许久不见的赵峰找上门来。 “舒元,这次真的只有你能帮我了!”赵峰一脸焦急的凑上来。 舒元扶住赵峰,顺便与他拉开距离,不让赵峰贴到脸上来。 “赵兄,发生什么事了?”舒元问。 “前年你不是帮我考试来着吗?本来考过了我家老爷子该放心了,现下却突然又不满意了,非要我去军队里历练。” 舒元知道赵峰这两年根本没有收敛,反而因为考过了松懈了玩的越来越花,估计是因此赵老爷子才这样的。 “你说这朝廷叫人去军队,他胡乱塞个人不就行了吗?非要较真让我去,我怎么求都不管用。舒元,我只能来求你了。”赵峰说着想到自己这段时间的好日子可能就要离自己而去就忍不住痛哭流涕。 “赵兄的意思是让我顶替你去?”舒元问。 赵峰一听有戏立马拉住舒元的手:“没有问题的,到时候我打点一下,军队里没人认识我俩,而且老爷子也不算绝情,只去三个月,三个月而已。” 舒元没有着急回答赵峰,只是摸着下巴沉思。 赵峰见舒元犹豫,立马补充:“你之前和严老板出去不也是几个月几个月吗?你家肯定不会怀疑的。算我求你了舒元,以后你要玩腻了严柳,要出去找别人,我也帮你瞒着,以后京城有新人,我也一定仅着你去。” 舒元有些厌恶的抽回手,垂眸说:“我知道了,你让我想想吧,过几天我自己回去找你的。” 赵峰见舒元这个样子也不敢强逼,毕竟舒元身份摆在那,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的。于是再说了几句好话就走了。 晚上舒元就和严柳说了这事。 “你想去?”严柳从舒元的话语间感受到了他自己是想去军队的。 “有一些。”舒元心里也有些乱。 “你想去历练?”严柳问。 “人生或许就该多体验一些事物。”舒元说。 “有危险吗?”严柳问。 “没有,赵家家底丰厚,给他安排的地方只是训三个月罢了,其他的倒没什么。”舒元解释。 严柳垂眸,没有说话。 舒元抱住他:“你要是不想我去我就不去了。” “先睡觉吧。”严柳别过头,有些不开心。 舒元听话起身将蜡烛熄灭再钻回被窝。 严柳一夜未眠,脑海里想了许多。 第二天早上舒元睁开眼睛就看见严柳正看着自己发呆。 严柳见舒元醒了,上前吻了他的额头一下:“你去吧。” 舒元听到严柳的话立马喜笑颜开,抱着严柳不肯放手。 “我就知道,你是最好的。” 下午舒元找到赵峰,告诉他自己愿意去。 赵峰立马安排人打点。八月初舒元就要去军队了。 临别时舒元对严柳说:“今年生辰,等我回来给你补过。” “又不是小孩子了,管什么生辰呢?”严柳笑着说。 舒元吻上严柳的唇:“等我回来。” 舒元走后,严柳时常发呆,院子里他和舒元一起培的新栀子已经谢完了,桂花又开了起来。 祝卿安刚从外地回来就找到了严柳,见舒元不在还问了几句。 “他啊,他有事出去一段时间,三个月后就回来了。”严柳说。 “那不巧,今年生辰他陪不了你了。”祝卿安耸肩,“不过我在呢,肯定给你办个大的,等他回来恨死我。” “贫嘴。”严柳轻打了祝卿安一下。 偶尔严柳还会去找魏如梦令今朝玩玩,三个人少了舒元,总感觉缺了点什么。 “阿柳,我真不知道你有多大的魅力。”令今朝今天喝的有些多。 严柳喝的也不少,看着令今朝傻呵呵的笑。 “他要走,就问过你。”令今朝说着又喝了一杯,一旁的魏如梦拦都拦不住,“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军队里过得好不好?” “不是昨天才来信说好吗?”魏如梦夺过令今朝手里的杯子,不准她喝了。 “他昨天也给我来信了。”严柳笑,“一切都好,勿念。他想去,我就让他去了,我怎么样他都从我了,我也从他一次。”说着严柳又喝了一杯,“不过有一点不好,去年晒黑的,才养白一些,这次回来肯定又成煤球了。” “你也别喝了!”魏如梦把严柳的杯子也抢过来。 “他去年,你不知道。”令今朝想去抢魏如梦手里的杯子,“哎呀你把杯子还我!”眼看抢不过,令今朝就直接拿着酒壶喝,“他去年每天都去你那,眼见着已经中暑好几回,怎么劝也劝不住,顶多偶尔我们把他说烦了才肯晚上去。” “嘿嘿嘿。”严柳笑,眼泪就掉了下来,“我有什么办法,我的腿,今朝我不能再唱戏了,我唱不了了。” “你别哭啊。”魏如梦刚把酒壶放在令今朝碰不着的地方又见严柳哭了起来。魏如梦一个头两个大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了。 “如梦……”令今朝还想说什么,才唤了魏如梦的名字就已经倒了下去。 魏如梦见此只好先把令今朝扶进屋,再出来把哭到一半趴在石桌上睡着了的严柳扶进去。 魏如梦把事先准备好的解酒汤放在严柳床边的桌子上,给严柳盖好被子。又去招呼自己房间里的令今朝。 第二天起来,三个人的精气神都很差。 早饭都没有力气去做,魏如梦训了两人一顿后,直接去外面饭馆连着晌午一起吃了。 舒元在军队里过得也没多愉快。 这只军队虽然较为松散,但对于舒元这种没有经历过正规训练的人也不算轻松。不过好在舒元本身就有些功夫,倒也不吃力。 只不过每次教头投来赞赏的眼神时,舒元才记起自己需要藏拙。 就这样练着,太阳当空自己真又黑回去了。 同行有一个杜君才看上去细皮嫩肉的倒和舒元玩的很好。 交流中舒元得知杜君才是出生时算命先生说与家中长辈冲撞了,于是打小就养在城外的庄子里。因为是嫡出,最近世道越来越乱,家中长辈几年前也走了,这才在他母亲的各番打点下弄回京城。来军队只是听算命先生说去晦气的,家中打点也和舒元一样,三个月就回去了。 “赵兄,这天要冷下来了。”杜君才拍了拍舒元的肩膀,“这下好了,终于不用天天被那太阳磋磨了。” 舒元在军队里一直自称赵峰,真名连杜君才他也没告诉。 快九月半了吗?真快呀。九月十四就是严柳生辰了。 要送什么舒元一直没有想好。 “是很快了,转眼这苦日子过去一半了。”舒元笑到,“快去歇息吧,明天要是没练好,教头能让你吃一壶。” 两人结伴走回睡觉的帐篷里去。 孟遥樱今日下朝时往家的步伐格外的快,同僚问起,孟遥樱就回:“内人近日身体稍有不适,我担心。”于是便没人硬拦了。 孟遥樱顺利的回到孟宅,马上唤李霖进了书房。 “什么事?是成了吗?”关上书房门后,李霖凑到孟遥樱身边问。 孟遥樱把手里一直揣着的一张纸条翻开来给李霖看,高兴的说到:“成了!” 第一步,终于成了。 皇帝一党的严宗旺终于给他递来了橄榄枝,邀请他夜里去严府饮酒。 “看来这段时间的努力没有白费,尹子慧也没有白娶。”李霖欣慰的说。 “是啊,终于打进去了,我得抓住这个机会。”孟遥樱把信纸叠起来放进一个小匣子里,“你过两天找个时间给家里报个信,好让他们安心。” “是。”李霖点头应下。 日子过得快,转眼就到十一月了,严柳急等慢等却等来舒元的一封信,信上说因为上头的一些原因,他们还要再待一个月。 本来以为终于结束等待了,结果告诉他还有一个月。 严柳有些闷闷不乐的。 “桂花都谢完了。” 又掰着手指头算日子,严柳手下练习的演员们都看出了严柳的心不在焉。 这指头还没等掰完,舒元便骑着马回来了。 严柳看着眼前的人,强压着心里的思念,埋怨到:“不是还没到四个月吗?怎么就回来了?到时候可别答应别人的事却没有做好。” 舒元笑着,从一旁的包袱里拿出一本书一样的东西,递到严柳面前:“你看看这个。” “是什么?”严柳接过来,打开一看瞬间愣住了。 “你喜欢吗?”舒元拉近了与严柳的距离,两张脸几乎要贴在一起了,“我特地跑了很多地方给你寻来的,陶渊明的孤本。是补给你今年的生辰礼物。” 严柳立马反应过来,问:“这半个多月你没有在军队而是出去找这个了?” “你喜欢吗?”舒元还是问这句。 “我喜欢。”严柳抱住舒元。 “可惜菊花残。”舒元有些懊恼,他实在是想不出更好的了。 “梅花要开了。”严柳说,“我还是很庸俗的。” 两人都笑了。 “两个傻蛋。”严柳笑骂。 杜似雪的孩子这两天也生下来了,一举得男,全家都很高兴,满月宴连舒元都得回去。 舒元许久没见张怀玉,这次回来看她憔悴的紧。稍微一打听便得知,这位太府寺卿之女并不那么简单,刚嫁进来就想着揽权什么的,弄的张怀玉不得安宁,都没空去折磨小冬了。张怀玉不服本来想再招几个妾室压制杜似雪,可还没等到她张罗好,杜似雪便怀孕了,张怀玉为了好名声一时之间也不好再给儿子纳妾。 杜似雪这一怀孕,更是三天两头磨着张怀玉,今天要这个明天要那个的,偏偏舒靖云还允她这样,舒博渊更是无所谓其他。这张怀玉眼见着都消瘦了一圈了。 所以张怀玉看到舒元的时候眼里的火星子都要冒出来了。她这段时间吃的苦都是舒元给的,如果不是他一直压着不婚娶,她能急着叫老爷相中官家好女呢?都因为着急,所以没有好好相看,这才娶了这个硬骨头回来。张怀玉可是知道舒元这段时间总在外面游玩。 看张怀玉缓过这阵,怎么也不可能让舒元好过的。 舒元见张怀玉瞪视着自己,也不恼,笑了笑自己走到别的院子里去了。 刚进花庭中,舒元就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杜君才正站在杜似雪旁边说话,舒博渊也在一边赏花。 舒元心里一颤,脑海中联想到什么,转身立马就想走,却被身后的杜君才叫住。 “赵兄!”杜君才喊到,“真巧啊你也来了。”说完便上前拉过舒元,转身向杜似雪介绍,“小妹,这就是我刚才给你说的,在军队里结交的赵兄。” 杜似雪打顶没见过舒元几次,只是觉得眼熟,那个名字就在嘴边要呼之欲出的时候,身边的舒博渊倒是先喊了出来:“舒元!” 舒元抿了抿嘴,知道自己逃不过了。也怪自己笨,光知道杜君才家里有些权势,却怎么也没能和太府寺卿联想到一起。这下败露,严柳肯定又要担心了。 果不其然舒博渊立马将这事告知给了舒靖云。舒靖云得知也是大怒,孙子的满月宴还没办完就叫人把舒元关起来了。 舒元临关之前,写了张纸条给平时还挺老实的下人,让传给怀梨园的严柳。 第17章 下者飘转沉塘坳 半个时辰后纸条传到严柳手里,严柳打开一看,上面写着“勿忧”二字。想问送纸条来的人这是什么意思,对方却什么都没说。 严柳由心感到不安,连忙让川先生派人去打听发生了什么。 第二天一早川先生才打听完就告诉了严柳。 “舒元代替赵峰去参军的事被舒靖云知道了,正勃然大怒呢,他也被关起来了。”川先生对严柳说。 “关起来算什么?”严柳眉头都皱起来了,“去都去了,也都回来了,干嘛这样,也不怕别人也知道,反而引起皇帝怀疑他想掌握军权吗?” “舒相什么时候把皇帝放在过眼里?”川先生说,“听说是舒博渊妻子娘家的哥哥当时也在军队,昨天孩子满月宴的时候碰见舒元了才败露。也是舒博渊揪着不放,要求严惩。” “那怎么行?舒博渊最是看不惯他!”严柳急的在房子里转圈,可是渺小如他,怎么可能去和丞相抗衡呢? “你先别急,他竟然传信给你说勿忧,肯定是自有办法解决的。”川先生安抚到,“那么多年他都不是熬过来了吗?再说,好歹是父子。” 那么多年,那么苦,舒元一直都是一个人。严柳心痛,可是别无他法,只能希望舒元能像他说的那样平安无事。 另一边舒靖云却没空去处理舒元的事情。 皇帝慕容物又有动作了。 今日朝堂上光禄寺卿楚术炆上书国子监祭酒张若天贪污受贿,泄露考题给那些名家之子,以给予科考名次。慕容物当场勃然大怒,想下令治张若天死罪,却被舒靖云拦下,慕容物不能不听舒靖云的,这才答应容后再议。 谁不知道那楚术炆是皇党的人? 真是舒靖云这段时间,忙于其他事,放纵了慕容物,才让他连自己的人都敢动了。 想到张若天当时在朝堂上支支吾吾什么都说不出来的样子,舒靖云就心烦,这种废物怎么会是自己的人? 虽说这枚棋子可有可无,但是这关乎着舒靖云的颜面,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舒靖云认为这就是慕容物对他的底线的试探。舒靖云当晚就招来舒党的人在舒府开小会。 第三天早朝时,事情果然迎来转机。 先是舒党有人提出楚术炆同样也收受过贿赂,帮别人走后门。之后又紧跟着对张若天的洗白,举出多处证据表明张若天不仅没有收受过贿赂并且还帮助过一些读不起书的寒门子弟,公正对待每一位学子,为人清正廉明,从前年的状元孟遥樱是寒门所出就能证明。 这一反击打的皇党有些措手不及。 楚术炆立马跪地表忠,连称冤枉。张若天也跪地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说自己虽然只会读书,不擅长人际,可能哪里得罪了楚术炆而不自知,才引得楚术炆前日的污蔑,并感谢了今天帮他讲话的官员。 面对张若天文弱书生楚楚可怜的样子,加上自己的贪污确有此事,楚术炆面如死灰,已经无法辩解。 慕容物见大势已去,只能不甘心的想象征性地降了楚术炆的职位。 这时几日来一直都没吭声的舒靖云却开口,觉得对楚术炆的惩罚太过轻描淡写,恳请皇帝重罚诬陷同僚之人,以正朝纲。 慕容物眼神一历,只宣布明日再议就下朝了。 “不过垂死挣扎罢了。”下朝后舒博渊和舒党的一些人笑着往外走。 “博渊。”舒靖云看到这个场景有些不快,唤住了舒博渊。 舒博渊见父亲叫自己,立马停下交谈,走到舒靖云身边。 “跟为父回去吧。”舒靖云说着就继续往前走去。舒博渊就跟着他一起走。 走出宫上了马车后舒靖云对舒博渊说:“以后说话谨慎一些,当心隔墙有耳。” “怕什么?我说的不都是事实吗?”舒博渊眼高于顶,压根不怕皇帝。 “我说什么你听着就是了。”舒靖云看着面前这个他从小到大精心教养的儿子感到无比心累。 简直是个蠢才。 另一边皇党也聚在一起忙做一团。 “你说说你!”慕容物指着楚术炆的鼻子骂,“让你自作主张了吗?有了新发现,第一时间要告诉同僚再做决定,你第一天知道吗?” 楚术炆跪在地上不敢说话,眼泪忍不住的往下流。 “现在他毫发无损,你却是不知道要被打到哪个穷乡僻壤才行!”慕容物气的踹了楚术炆一脚。 楚术炆被踹到在地,连忙又跪好哀求到:“皇上!微臣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皇上啊!” 皇帝简直被面前的楚术炆气的头晕。只恨现在没有办法叫侍卫拖他下去打他个二十大板。 先前一直跪在一旁的孟遥樱这时开口了:“皇上,微臣有一计。” “说来听听。”慕容物闭上眼睛,实在是对这个刚进来不久的状元不抱有什么希望。 “前年科举,微臣有幸夺得状元,可榜眼却是舒博渊,前几日微臣听得一些消息,那舒博渊并没有那般才学,能写出那些文章只因为张若天提前告知题目。”孟遥樱说。 “这朕当然知道,他那个儿子愚蠢的很。”慕容物说,“但你有什么证据吗?” “皇上,我们只需要证明舒博渊没有这个才干,不就不言而喻了吗?”孟遥樱说。 皇党众人想了想,最终同意孟遥樱的建议,明日在朝堂上随意出道题就能堵死舒博渊。 于是乎翌日上朝,皇党的宗正寺卿严宗旺就当场提出一道题目给舒博渊。 “不知严大人这是在干什么?”太府寺卿杜华年疑问,“我们今天难道不是要讨论楚术炆楚大人污蔑同僚的事吗?”作为舒博渊的岳父,舒党的元老,他自然是知道舒博渊只是个半吊子,只能出面掩护。 舒博渊当然肚子里没有一滴墨水,现下难堪得他面色灰白,只得瞪视着严宗旺。 “朕刚好也想听听你的见解,你就回答严爱卿的问题吧。”慕容物开口,众臣都无法开口了。 就连舒靖云都只能沉默。 舒博渊看向父亲,舒靖云却对他摇了摇头。求救无望,舒博渊只能硬着头皮上,可刚开了个头,就实在无法继续下去。 看到舒博渊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孟遥樱开口了:“我记得小舒大人是与我同年科考出来的榜眼啊。” 大家一联想起昨天为张若天辩解的话,张若天是否贪污已经一目了然。 朝堂上顿时一片沉默,只有微微的讨论声,听得舒博渊近乎暴走。 舒靖云虽然把脸色隐藏的很好,却能隐约看出他有些黑脸。 慕容物非常满意在场舒党各位的面部表现,于是开口打破沉默:“依朕所见,张若天,楚术炆同时官降一级,各位爱卿可有异议?” 朝臣中没人回答,慕容物将视线转到舒靖云脸上,开口询问:“舒丞相所见如何呢?” 舒靖云眯起眼睛,知道已经没有办法,于是大呼:“皇上英明!” 丞相一开口,众臣才跟着跪下高呼:“皇上英明!” 于是乎这一千自损八百的闹剧才终于停歇。 舒博渊可是气坏了,回家后更是打砸了不少东西。 “严宗旺,孟遥樱,他们是什么东西?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我!”舒博渊怒骂。 里屋杜若雪正哄着孩子玩的好好的,外面突然传来砸东西的声音,一下子就把孩子吓哭了。 “哭什么哭?烦都烦死了!”舒博渊冲里屋喊到。本来就烦,一听到孩子啼哭舒博渊更是生气了。 知道舒博渊不可能会为了孩子乖乖地换个地方发脾气,杜若雪只好抱着孩子出来,打算换个地方带孩子。路过舒博渊时,杜若雪也没给他一个眼神。 舒博渊很少生这么大的气,杜若雪也不太敢这时与他顶嘴,但是要她依顺乖巧,那也是不可能的。在这个家里,谁人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她要是弱了,张怀玉能压死她。 看到杜若雪,舒博渊脑子灵光一现突然想起舒元偷去参军的事。顿时也不管杜若雪是否对他视而不见,以及杜若雪要带着孩子去哪,舒博渊立马跑到舒靖云身边要求严惩舒元去了。 舒靖云本身自己也正是烦心的时候,知道自己舒博渊是什么德行,舒元于他又不算重要,就由着舒博渊去了。 吴蔻一听说要责罚舒元,立马传话过来要求不能伤其根本,小惩大诫即可。 舒博渊却不可能从了吴蔻的愿,他本就仇视舒元,加上今日受气,更不可能放过。 张怀玉知道这事肯定是支持自己儿子的,她早恨不得把舒元撕下来一整张皮。 于是舒博渊联合着张怀玉收买了一个小厮,让他一定要将舒元打得非死即残。 舒元在暗室被关了七天七夜,期间外面每天只送了一个馒头和一碗水进来,舒元早就没什么力气动弹了。暗室潮湿又无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臭,平时犯了错的下人多数是被关在这里受罚。再往深处走些,就是舒靖云用来鞭策“奸细”的地方了。舒元庆幸舒靖云并没有狠心到把自己关在更里头。 进来这么久,舒元只有刚进来那会被处置了家法,之后便没了动静,也不把他放出去。 舒元有些不安,严柳肯定担心坏了。也不知道严柳在外面过得怎么样,希望不要过度担心他。 终于今天,门嘎吱一声被打开了,一道光照到舒元脸上。舒元适应了一会才看清来人——舒博渊带着一个拿着粗长木棍的小厮。 “这两天在这过得舒服吗?”舒博渊问。 舒元瞪了舒博渊一眼没有说话。 “不是喜欢去参军吗?”舒博渊踹了双腿已经虚脱的蜷缩在地上站不起来的舒元,“不是喜欢参加科举吗?不是有断袖之癖吗?” 舒元没吭声,希望舒博渊能快点撒完气,好让他快点出去。 “你以为耍这些小聪明就能超过我了吗?”舒博渊冷哼一声,“今天我可是奉的父亲的命令。”说着冲着后面的小厮招了招手:“开始打把,我在旁边看着呢。” 小厮得令,高高的抡起木棍就开始砸下去。 手臂粗的木棍,棍棍打到舒元身上。舒元几次想要呼痛出声,还是忍住了,实在是不想在舒博渊面前展示弱态。 舒博渊见舒元这个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抬脚朝着小厮后背就是一踹。小厮压根没想到舒博渊会突然来这么一脚,直接连人带棍摔到舒元身上。 舒元被这样一压,闷哼一声。 “这么轻,是想着偷奸耍滑吗?”舒博渊骂到。 小厮连忙爬起,看着舒博渊的眼神,有些犹豫。虽然老夫人说了,不能伤到元少爷的根本,可是夫人和大少爷都叫他能多狠就多狠。他如果听老夫人的,夫人和大少爷肯定饶不了他,可若他听了大少爷的,又实在是有些怕之后老夫人算账。 “怕什么?有我和夫人顶着谁敢说你什么?他算个什么东西,谁又会为他出头?”舒博渊斥到,眼神转到舒元的左腿上:“我看他相好的腿不是不好吗?你就给他的右腿也打废,好凑个对,更般配!” 小厮想着舒博渊的话确实有道理,就算日后老夫人问起来,权利也不会比夫人和大少爷的大了。心肠一硬,小厮顺着舒博渊意就往舒元的右腿上打去。 舒元没想到舒博渊会如此恶毒,一时也不能逃脱,只能忍受着剧痛,感受到大腿骨被生生敲裂,疼晕过去。 父亲,你就如此凉薄吗? 第18章 竹马踉跄冲淖去 舒元再醒来,就是在怀梨园里。 严柳见舒元醒了连忙问:“怎么样?” 看见面前满脸担心的人,舒元没忍住流了泪。 “是哪里疼吗?你别担心,川先生找到大夫说你的腿没事的,将养一段时间就好了。”严柳心疼的拂去舒元脸上的眼泪,亲了亲他的额头。 “我好想你……”舒元说。 严柳看着舒元的眼睛,感觉自己也要流出泪来,为了不让自己出糗,严柳朝外喊:“舒元醒了,快叫大夫来!” 大夫马上进来了房间,要把脉时严柳才将舒元的手放开。 舒元看着严柳,生怕他跑了似的盯着他。 严柳回应一个安慰的眼神,开口问大夫:“他情况怎么样呢?” “没有什么大碍了,腿伤不重,再过一个月就和好如初了。”大夫摸着舒元的脉象眉眼舒展开来,“就是最近要忌口辛辣油腻的食物。”说完大夫就起身,“老夫告辞了,有什么急事的话,叫川老去寻我就好。” “好的,谢谢大夫。”严柳目送大夫离开。到一旁倒了一杯水,扶着舒元坐起来喝下。 “放心。”严柳安慰到。 舒元喝了水,缓了一下,开口问:“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是内心深处最后一点希冀,或许父亲只是拗不过舒博渊呢?他肯定是想救自己的吧? “是吴老夫人。当时吴老夫人托人把你送到这了,让我们救你。”严柳说。 “奶奶吗?”舒元垂了垂眸。 “你放心,川先生已经派人去传话告诉老夫人你醒了,而且之前也说了你的身子没什么大碍。”严柳说。 “嗯。”舒元牵住严柳的手,看向他的眼睛,“阿柳,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严柳被舒元这么一看,有些羞赧:“你还说呢,不是叫我‘勿忧’吗?这两天可是把我担心坏了。” “都是我不好。”舒元说。 “答应我。”严柳看向舒元认真的说,“以后,再也不要犯险了,我们俩都好好的好不好?” “好,我答应你。” 惬意的生活又这样像溪流般流淌下去。 舒元的腿好的很快,快到令他不可置信。当初的痛还历历在目,他以为至少也会像严柳一样变成跛子。以至于有些时候他看着严柳的腿,蛮不是滋味。 “如果能把我的腿给你就好了。” “说什么傻话?”严柳坐在秋千上,笑着回他看向舒元问,“今天想听哪一折?” 舒元轻轻的推着严柳,思索了一会儿回答到:“《牡丹亭》。” “嗯,《牡丹亭》。”严柳想了想,“你推的用力点,我想飞高点。” “好。”舒元得令,加重了手上的力气。 严柳闭着眼睛,享受着腾空的感觉,嘴里开始唱:“遍青山啼红了杜鹃,那荼蘼烟丝醉软。那牡丹虽好,它春归怎占的先。生生燕语明如翦,听呖呖莺声溜的圆。” “唱的真好。”舒元说。 “那是当然。”严柳在唱戏方面从不谦逊。 “待会你还练剑?”严柳问。 “想练。”舒元说。 “那我陪着你。”严柳示意舒元不要再推了,等秋千稳了就从秋千上下来了。 严柳和舒元去房内将饕餮和梼杌拿了出来。 饕餮剑是今年舒元生辰时,严柳赠予舒元的,与自己的梼杌剑是一对配剑。 舒元拿起剑随手挥了两下,剑刃划破空气的尖锐声音传来,舒元点了点头感叹到:“即使已经用了很久,还是觉得是一把难得一见的好剑。” “我十八那年,父亲和川先生一齐赠予我的。当时觉得真的很好,我更喜欢梼杌,就留着自己用了。饕餮送给你,算是借花献佛。”严柳握着刀柄,几年前父亲将剑交给他的场面依旧历历在目。 舒元知道这算是严柳对他的承认,有些开心。 院子里的桂花又开始绽放了,院角摆着几盆舒元给搜罗来的各式各样的菊花。 严柳一开始还能跟着舒元练上几招,一个时辰下来严柳有些跟不上舒元的节奏了,舒元就扶着他到菊花旁休息着,自己继续练习。 严柳看着风中飘扬着的舒元,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鲜衣怒马少年时,不过如是。 晚饭的时候舒元对严柳说:“明天,我要去帮如梦和今朝做几个鸡舍,她们说叫你去喝茶,新做的桂花点心,说你一定爱吃。” 严柳咽下嘴里的粥,应到:“好啊,我也搭把手。她们怎么又想着养鸡了?” “想着回归田园生活吧,要不是那房子周围没有水,说不定还打算养鸭呢。”舒元说。 “那院子里种的花花草草和那些菜怎么办?不怕被鸡啄吗?”严柳问。 “所以明天还要做篱笆。”舒元叹了口气,“不过也挺好的,惬意就好。” “嗯。”严柳想想,说,“如果我们以后也能这样就好了。” “你想吗?”舒元看向严柳,在严柳的眼里看到了认真,“那等过几年,我们找个没人知道我们的地方,就这样活。” 严柳一愣,没想到舒元会说出这样的话。 “去朱提怎么样?我们种不来田还能找四哥帮忙教教,不至于‘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舒元接着说。 严柳听了,笑着拍打了舒元一下:“那我们得多带点银两了。” “谁说不是呢?” 第二天二人吃过早饭就去了魏如梦令今朝的院子那。 入秋后天气凉爽,舒元挑了些柴火放在院子里和严柳一起研究怎么磊鸡窝。 “你知道怎么磊吗?”舒元扣了扣头问到。 “不知道,但是见过鸡窝,好像是这样搭的。”严柳说着将木头磊成一个大致的样子展示给舒元看。 舒元更是没有见过鸡窝的样子,只得照做:“那我听你的,你叫我干嘛我就干嘛。” 严柳点了点头,和舒元一起搭着。 院子另一边的魏如梦正和令今朝一起做篱笆。 魏如梦用双手固定好木头,令今朝灵巧的用绳子捆牢,二人动作流利,配合默契,没一会就做出很长。 “他们俩真的没问题吗?”令今朝看着面前五六米外的严柳和舒元手忙脚乱的样子,有些担忧。 魏如梦回头看了一眼,回答到:“八成是做不成。等下指定要来找我们教。” “早知道叫他们来做篱笆就好了。”令今朝说。 “舒元自己不乐意,我们能有什么办法?由他们去吧,反正我们也不着急。”魏如梦说着,示意令今朝继续捆自己已经抓牢的木头。 严柳和舒元忙忙碌碌半个时辰下来好不容易搭成个形状,严柳左看右看又觉得不对。 “是……这样吗?”舒元就算没见过鸡窝也知道鸡窝肯定不是面前这个有着大厦将倾之势的东西。 严柳摸了摸下巴,眯起眼睛又仔细看了一遭后,沉重的下了一个结论:“不是这样的。” 舒元先是在衣摆上擦干净了手,再用干净的手扣了扣脑袋:“那咋办?” 严柳将视线转移到院子另一边已经将篱笆做的差不多了的魏如梦令今朝身上:“只好请外援了。” 魏如梦看着眼巴巴找过来的舒元和严柳两人,还没等他二人开口就已经先发制人:“你们站在旁边等会,这篱笆还差最后一点就做完了,做好了就去教你们。” 舒元和严柳互视一眼,然后老实乖乖的站在一旁等魏如梦和令今朝忙完手里的活。 令今朝看着面前两个大小子这样唯唯诺诺的样子,有些想笑,还是忍住了。 一炷香时间过去,魏如梦稳了稳面前的篱笆之后拍了拍手。 舒元见状连忙把她领到所谓“鸡窝”旁边。 魏如梦看见面前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叹了口气:“先全拆掉吧。” “啊。”舒元可惜的叫了一下,和严柳互视一眼,还以为面前的东西或许还有可以使用的部分,没想到一眼就被魏如梦全盘否定了。 严柳倒是没有很惊讶,听话老老实实的蹲在地上开始拆。舒元见状也蹲下来一起。 等二人把东西都拆的差不多了,魏如梦蹲下身来三下五除二几盏茶的功夫就把鸡窝磊好了。 严柳和舒元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如梦,你也太厉害了。”严柳惊叹到。 魏如梦笑笑,站起来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指着面前的鸡窝就对严柳和舒元说:“你们照着我刚才的样子,再搭两个,搭好了再找些碎石子铺在下面,再在石子上铺层稻草就好了。”说着魏如梦又看向他俩问,“记得我是怎么弄的吗?” “记得记得。”舒元和严柳异口同声到。 “那我就进去帮今朝煮饭去了,待会叫你们。”魏如梦说着就往屋里厨房走去。 魏如梦走远了,舒元和严柳对视一眼,就蹲下身开始学着魏如梦的样子磊起鸡窝。 严柳磊着磊着还是觉得不对劲,转头看向舒元的,已经井井有条了。 严柳叹了口气,看来自己真的不适合务农。 舒元听见严柳叹气的声音转头看向他,问:“怎么了?”刚说完就看见严柳手下依旧乱作一堆的木头,安慰说,“没关系,我好像已经学会了,等下我来帮你。” 严柳听闻后就蹲坐在旁边等着舒元,看着他每做两步就再偏头看看魏如梦已经做好的,不一会就把自己的给做好了。 “你真厉害。”严柳说,明明是只看过魏如梦做过一便就会了。 “是吗?”舒元挑了挑眉,到严柳旁边帮着磊,“我记性比较好。” “我小时候背戏就比瑾纨慢上许多,那时候父亲老骂我打我。”严柳说着,去旁边找了些稻草过来。 “可是你现在唱的比瑾纨好多了不是吗?”舒元说。 “那是我血汗里练出来的。”严柳将稻草放在舒元旁边。 “那也特别厉害了呀,多少人坚持不过来?”舒元说着,“这样正好,以后我们俩一起生活,你有我也不怕饿死,至少我们以后有鸡蛋可以吃了。” “那你还得学会种菜呢。”严柳笑着拍打了舒元一下。 等舒元把严柳的鸡窝也搭好了,便和严柳一起往外走。 “缺些石子,我们去溪边捞一点。”舒元对严柳说,然后转身大声冲着屋子里喊,“我们去溪边捡些石子,马上回来!” 屋内魏如梦听见,将头伸出窗外喊:“快去快回!饭马上煮好了!” “好!” 小溪在城外的一处地方,溪水凉凉的,舒元和严柳脱下鞋袜踩在水里面捞石子。 “小心不要划伤了脚。”严柳提醒舒元。 “你也注意不要滑倒了。”舒元说。 两人就垂着头,马上捞了一大把小石子上来,捞好后,二人一对视才想起来没有东西装。 “真是的,两个糊涂蛋。”舒元笑着,“我用衣摆兜着回去。” 石子不多,最后舒元将石子兜回去后放在太阳底下晒着水。 刚好屋里的饭也做好了,二人就进屋坐在桌子上开动。 “衣服怎么湿了?”令今朝眼尖看见舒元湿哒哒的衣摆,问到。 “刚才去捞石子,忘记拿篮子去装了,我就用衣摆兜着回来。”舒元解释到。 “要不要等一下换件衣裳?屋里还有你之前的。”魏如梦说。 “不用了,等一下就干了。”舒元婉拒。 “等下你染了风寒了我可不管你。”严柳开口,“你也甭想和我一起睡了。” “啊?”舒元有些委屈的看向严柳,见严柳一脸认真的样子只好妥协,“那我等下换就是了。” 严柳和魏如梦令今朝对视了一眼,三人都皎洁的偷笑。 “我看你就是想染了风寒后缠着阿柳照顾你。”令今朝说。 “谁说的。”舒元见自己的小心思被戳破了,有些窘迫,反驳后立马狠扒了两口饭,拒绝交流。 三人互视,这次终于笑出了声。 第19章 平明送客楚山孤 入冬,西南好不容易稳定的战事又起风波。从立秋北魏老将夏赤空到了战场后,南唐就节节败退,没有一点还手之力。 消息传到京城,慕容物几乎几天几夜没合眼,在御书房召集了一波又一波的大臣,商讨对策。 北魏势如破竹,谈和之事之前南唐不是没有让使者前去商讨,可是北魏的胃口极大,一些在南唐看来已经是极大的让步放在北魏眼里只不过是不入眼的蝇头小利。北魏皇室的眼睛盯着的是南唐整块的国土,不打是不行了,打不过也得硬着头皮打。 这日到了舒元每月固定回家看望奶奶的日子。 严柳从起床开始心里就惴惴不安,左腿更是被风钻了空子,疼的的站都站不起来。 “我晚上就会回来的。”舒元临走前吻了吻严柳的额头,“你好好的。” “嗯。”严柳点头,牵着舒元的手很久才松开。 恋恋不舍的看着舒元的背影,严柳不住的安慰自己只是寻常回去探望罢了。 舒元见了吴蔻,刚打算去看小冬,可刚出了吴蔻的院子就被几个小厮拦住了。 “元少爷,老爷有请。”小厮低下头比出请的手势。 舒元有些疑惑,平白无故的,父亲叫自己去做什么事,但也没有言它,只是应了一声后跟着小厮往舒靖云书房的方向走去。 进了书房,看见正背对着门口站立的舒靖云,舒元恭敬的唤了一声:“父亲。” 听到舒元唤自己,舒靖云转过身看向他:“你来了,见过你奶奶了?” “见过了。”舒元应到。 舒靖云在桌前坐下,眼光瞟向舒元的腿:“腿怎么样?听说上次博渊那孩子失了些分寸。” “已经大好。”舒元如实回答。 舒靖云眼里难掩惊讶,当时虽然他也不怎关心,也是听巫霁一次禀报上来说,大概率是残了,没想到舒元却说大好。 “走两步看看。”舒靖云命令到。 半年过去了终于想起关心自己的儿子了? 舒元看向舒靖云,有些不解,但还是听话照做,走了两圈。 舒靖云收敛目光,按压下内心的震撼,或许是巫霁探听有误,舒博渊根本没有打的那么狠。现下叫舒元过来可不是为了关心腿伤而已。 “你应该也听说了,西南那边的战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朝廷正是缺人的时候。我听闻你武功不错,也为鼓舞士气,我打算叫你去军队里当个参将。”舒靖云说到。 舒元有些不可置信:“我去吗?” 这西南战事紧张,南唐节节败退,已经是一败涂地的架势,现在上去无异于送死。 面前的男人,一脸威严,不容拒绝的态度,让舒元心里发寒。 舒靖云见舒元这样看着自己,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满,或许也是借此掩藏自己的心虚:“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安排了人护着你,你只听着上面的人的指挥,到时候必能安全回京。”说完舒靖云没见舒元开口答应,又加了一嘴,“等你班师回朝,不管赢或是输,我满足你一个条件。” 舒靖云想着自己已经是仁至义尽,舒元再不答应已经是不识好歹了。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书房没有一点声音传出,舒靖云有些不耐烦了,刚想开口责骂就听着舒元回了句:“好,我去。” 舒靖云瞥了舒元一眼:“那你收拾收拾准备着,月底就该出发了。” 这时院外传来一阵鞭炮声,紧接着几只小鸟从枝头惊叫开的声音,雪从树枝上掉落下来。 临近年关了。 “是。”舒元应下,“儿子退下了。” 舒靖云没有给舒元多余的眼神,没再说话。 小冬一见舒元从外面回来就欢喜的迎上去:“听说老爷给你找了个官职做。” “嗯。”舒元应着。 “那很好啊,你一定要好好做,千万不要让老爷失望,但也不要太出头了,不要惹的夫人不高兴……”小冬喋喋不休的,面上容光焕发。 舒元听不下去,待了一会,又扯了几个借口,离开了。 舒元回到怀梨园,刚巧碰见魏如梦送鸡蛋来。 “这天气冷了,鸡是越来越不愿意下蛋了,这应该是今年最后一次给你们送蛋来,下次要吃得等到开春后。”魏如梦把装有鸡蛋的篮子递给舒元,“今朝叫你过年的时候多去我们那走走,她还是不愿意出来。” 舒元接过篮子看向魏如梦,嗫嚅的说:“今年过年,我可能不在城里。” “你又要和严柳出去玩?”魏如梦问,见舒元不说话,当他是默认,于是回到:“成吧,我回去和今朝讲一下就是了。” 天气太冷,满地雪白闪花了魏如梦的眼睛,她掂了掂揣在手里的手炉,有些凉了。 “出门时忘记往手炉里面加碳,现在有些冷,我先回去了。”魏如梦说着,拍了拍舒元的肩膀就往来时的路上走去,并没有察觉到舒元奇怪的脸色。 舒元目送魏如梦离开,转头看着面前的门,不知道该怎么和严柳说这件事。 “什么?你要去西南战场?当个参将?”严柳听到消息,急的差点从床上摔下来。 舒元见状立马上去扶住严柳:“父亲说了,只是混个官职,有人会护着我,三年后就回来了。” “战场上刀剑无眼,谁护得住你?你不准去!”严柳对于西南战争之残酷早已耳濡目染,是坚决不能接受舒元去的。 舒元低头,没有说话,眼泪却不小心盈满眼眶。 “你什么意思?在战场上装可怜别人就会不打你了吗?”严柳见状,一股无名火冲上脑门。 舒元坐到床边,将头靠进严柳的怀里,牵住他的手,依偎着呢喃:“你是第一个担心我安危的。” 严柳也联想到了舒元的母亲,叹了口气:“既然知道危险,你回绝了你父亲不就好了吗?” “我从来都反抗不了他的权威,阿柳你知道的。而且他答应我一件事。”舒元说。 “什么事?”严柳问,心里并不对舒靖云的承诺抱有什么期待。 “等我班师回朝,无论输赢,满足我一个要求。”舒元说,“我想把你迎入家门,再不被他人诋毁。” 舒元还好,本是浪荡加上家世显赫,外界议论少。可是严柳,曾经在世人眼中多么清高的一个人,多少权贵一掷千金却难以换来美人一笑。可如今严柳腿断半年不到,就立马从了舒元,难免被之前追求过他的公子哥诋毁,加上其中有舒博渊的推波助澜,京城里对严柳不满的声音一直没有停歇。虽说自从若桃君离开梦春园之后,怀梨园在京城可谓没有可以匹敌的戏园,所以外界对严柳的议论并没有影响到怀梨园的生意。但是难听的话一日日说着,偶尔还是会溜进严柳的耳朵。 严柳沉默良久,说了一句:“你知道我不在乎。” 舒元握住严柳的手紧了紧:“我在乎。” 严柳看向舒元的眼睛,没有说话。 两人就这么一直沉默着。 晚上背对而眠的时候,严柳突然转过身,从背后抱住了舒元。 严柳将脸埋进舒元的寝衣里,发出的声音闷闷的:“要过年了,舒元,我们逃走吧。” 舒元将手搭上严柳的手腕,却没有说话。 “桃花村,我听川先生提起过,是玉冰阁手里的地方,进了桃花村,就算是天潢贵胄,就算是你父亲,都找不到我们。”严柳紧了紧怀抱,“我们走吧,那里没人认识我们的。川先生说过可以安排,我明天去求他。” 玉冰阁可是全南唐最大的杀手组织,江湖上一直传闻,只有玉冰阁不想杀的人,没有玉冰阁杀不掉的人。只要带着足够银两去玉冰阁,几乎是想要谁的项上人头都行。 桃花村是玉冰阁前些年建立的一个村落,除了内部人员,没有人知道桃花村的具体位置。桃花村地皮价值万金,但是只要在桃花村买到了一席之地并住进去,玉冰阁就能护之周全。 严柳这些年零零散散也攒了许多钱了,之前川先生也透露过是有门路的,想来在桃花村买个院子是没问题。 “我们走吧舒元。我们去那里种田养鸡,我们过上农人的生活。” 严柳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抛弃了,他现在只有舒元,江姨和川先生了。他不想舒元去冒险。 严柳一遍又一遍的央求着。 可是舒元去战场的心已经是坚如磐石。 时日一到,舒元还是出发了。 临走前一晚,舒元得回舒府过夜。 夜色朦胧,严柳赌气不愿意出来相送。 舒元站在怀梨园外痴痴的望着严柳屋子的方向,希望能看到严柳的身影。 “走吧。”江姨叹了口气,将事先准备好的一个包袱递给了舒元,“这里面有些药,兴许用的上。” 舒元接过包袱,说了声谢,最后再往怀梨园里面看了一眼,离开了。 大街小巷里爆竹声响中夹杂着欢声笑语,可是舒元心里明白,这些都与自己无关了。 回到舒府,吴蔻叫他到身边嘱咐了很多,关于安危方面,定是自保为重,舒元也是乖巧地点头应下。直到吴蔻有些乏了才让舒元好好回去休息。 小冬也准备了许多贴己话,但是见舒元回来时时辰已经很晚了,就只简单说了两句,就催促着舒元睡觉去了。 出发当日,京城大雪。 舒元要驾马去城外和军队一起出发。 去城外的路四通发达,舒元专门挑了条能路过怀梨园的。 怀梨园迎新年的红灯笼已经挂起来了,门口的旧对联也被扯下,就等着今天晚上贴新的上去。 门口还是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舒元垂眸,只好继续往城外走。路上碰见同样骑马的杜君才,他也是要去西南的,只不过官比舒元大一级,算是提督,是舒靖云和杜华年安排的。 “舒兄!”杜君才见到舒元,想上前打招呼。 “这不是杜提督。”舒元又拿出某张面具带上,还是那个浪荡公子。 杜君才笑笑,然后歉意的说:“舒兄,上次那事,真是兄弟对不住你,一直以来也没找到机会去跟你致歉,眼下我们就要同事,请舒兄千万不要挂怀。” “什么事?我都不记得了。”舒元笑着,眼神却暗了些许。 那件事确实也怪不得杜君才,但是这么久杜君才都没有上门找过他关心一下,舒元也不是傻子。 二人面上说说笑笑,眼看到了城外。 行军队伍就在前面,舒元最后一次回头看了看京城,却在城门旁那片竹林里看到了熟悉的一摸红。 严柳穿着一件红色常服站在竹林里往这边看来,刚好与舒元四目相对。 “我等你回来。”严柳小声的说了一句,也不去管舒元到底能不能听到。 舒元仿佛听到了似的,微微点了点头。 一旁的杜君才见唤了几次舒元,舒元都没反应,上手拍了拍舒元的背:“舒兄?” “嗯?”舒元这才将视线收回来,“我们走吧。”驾马往军队里走去。 没多久大军就开始出发,严柳在竹林里看着舒元的背影与他渐行渐远,直至不见。 严柳叹了口气,拍了拍身上的积雪,回去了。 雪厚的没过脚踝,受伤的左腿痛得很,好在江姨就在城内不远处等着,见严柳回来,连忙上前去扶。 “江姨你说我是不是笨得很?”严柳自嘲,“明明昨天还可以面对面说上许多话,却非要赌气到今天,一句话都说不上,还要让你扶着我回去。” 江姨摇了摇头,否定了严柳的说辞:“我们阿柳一点都不笨,一直是一个聪明小孩。” 第20章 菊花枯尽香犹在 除夕夜,严柳邀了魏如梦令今朝到怀梨园一起过。 点爆竹贴春联白雪压在屋檐上,就算严柳已经尽力让身边充满了人,少了那一个就是不一样。 严柳坐在椅子上看着院里的花火发呆。 初一严柳去到城外父亲的墓,这座坟已经立了三年了,墓碑上的痕迹也有些模糊,严柳轻轻拂去上的雪,按规矩叩拜后又说了许多想念的话,最后希冀到:“父亲,我遇上一个人,我中意他。希望你保佑他安安全全的回来。”这才离开。 城外的难民还是很多,听说最近又冻死不少。 严柳进出城门都要小心不被难民缠上。虽然严柳腿脚不好,好在江姨和川先生一直陪着他,难民也认出他们是施粥的人,怕得罪了后没有粥喝,便也不敢上前。 初三开始走亲访友,刚过晌午祝卿安就提着佳酿来找严柳了。 “怎么着?十八年的女儿红,在西北那边买来的,我闻了闻,味道正的很!”祝卿安一进门就将酒坛子放在桌子上,“本想着怎么着都要年前赶回来的,除夕夜里和你,舒元,川先生,江姨一起喝这好酒,可是路上先是碰见要去西南大军,商队避了几天,后面马车又坏了个轱辘,这才回来晚了。” “那还不把你着急坏?”严柳笑着走过来,眼里含着点苦涩。 祝卿安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坐到椅子上:“哎,我在外面跑这么多年了,家里有我没我都一样,多少年没过过年了?早没概念,本来也只是想和你们一起乐呵乐呵,反正这才初三,也没耽误多久。”说着迫不及待地又拿起酒坛子,盖子一掀,坛身一倾,就想倒进桌上的茶杯里,“好酒不等人,我一路上可是馋的不行,眼下当着你的面喝可不许怪我不仗义。” 严柳抬手扶正酒坛,抬手就将祝卿安拉起来:“哪有这么不讲究的?叫川先生和江姨一起,顺便去厅里把酒杯拿过来。” 这时川先生和江姨刚好从外面进来。 “来了来了,卿安刚进来时就和我们打了招呼了。”川先生一边说一边将酒杯酒壶放在桌子上,身后的江姨也端了两盘小菜过来。 “凉拌兔肉!”祝卿安两眼盯着江姨摆在桌子上的小菜眼前一亮。 “快坐下吧,你看看我们第一女商都急成什么样了。”江姨笑着将严柳按在凳子上,自己也坐下。 四个人都坐下后,祝卿安急不可耐的配合着川先生将酒坛里的酒倒进酒壶里。 十八年的女儿红的香气瞬间散发出来充斥着大家的鼻腔。 祝卿安忍不住了,囫囵吞下一杯后立马夹了一筷子兔肉塞进嘴中。 “真是唇齿留香!”祝卿安赞到。 这一下子的瘾也给过了,祝卿安缓过神来才发现舒元不在。 “舒元呢,今天怎么没粘着你?还有傅朋和瑾纨二人,叫来一起喝酒呀。”祝卿安说。 “傅朋和瑾纨年前出去游玩了,说是过了正月才回来。”严柳说着,也饮了一杯酒,“舒元,舒元他跟着大军去西南了,你路上碰见的说不定就是他在的那批。” 川先生和江姨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有说话。 久经商场的祝卿安一下子品味到其中的微妙,看样子严柳似乎不太高兴。 “我看那小子武功好得很,说不定到时候立个大功回来变成将军了,你就偷着乐吧。”祝卿安笑着又给严柳添了一杯,拍了拍严柳的肩膀。 严柳很快释怀,眼下他能做的也只有等待了。 入夜,祝卿安告辞回家。严柳喝的有些多,江姨和川先生联手把他扶上床休息。 给严柳盖好被子后,二人走出房间。 夜光下江姨与川先生四目相对。 “你派一队人护着舒元吧。”江姨开口。 “好。”川先生应下。 江姨叹了口气,二人又一起携手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去。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 转眼又是一年了。 严柳每日除了抽两个时辰教教下面的演员,就是侍弄他的花花草草,看看诗集,偶尔找令今朝魏如梦或者祝卿安聚聚。 每三个月,舒元就会寄一封信回来,偶尔舒元找到点别的门路还会另外寄几封。严柳怕错过那几封信,又因为腿伤,再也没有离开过京城了。 另一边舒府也没有多安分。 舒元刚走那几日,小冬还沾沾自喜了一会。 一日张怀玉在杜似雪那边受了气,理所当然的来到了小冬这边撒气。 小冬见张怀玉领着嬷嬷进来,行了礼后里面像平常那般垂头站在一旁。 “小冬,时日久了,突然想起我许久没来见你了。”张怀玉坐在嬷嬷刚用手巾擦干净的凳子上,垂眸看着小冬。 小冬嘴唇嗫嚅了几下,不知道怎么回,于是干脆闭嘴没说话。 张怀玉见她这样像个木头似的,颇有些不满,眯了眯眼睛,过了一会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开口:“说来舒元已经去了西南一个月了,他临走时可有好好和你告别呀?” 小冬低着头说:“告别了,我叮嘱他一定要听老爷安排。” “也是,这一走他估计也很难回来了了。那西南最是凶险,前年门房老张的儿子去了不就是半年没到就死在战场上了吗?”张怀玉说着,可惜的摇了摇头。 小冬一愣:“什么战场?不是说老爷能护着吗?”小冬一直以为舒元是去外面当官的,历练几年就能转回京城,万万没想到竟然是去西南打仗的。 嬷嬷接话说:“元少爷没告诉你吗?他这回可是要去西南战场。关于老爷护着少爷,这你就不知道了,这战场上刀剑无眼,谁又知道呢?听说北魏来了一位夏大将军,一上战场就没输过,老爷为安民心这才让元公子去的。” 西南战场如此凶险吗? 小冬听着这些话,只觉得头晕眼花,面前两张含笑的脸都变得扭曲。 “扑通”一声,小冬就晕倒在地上了。 眼见着小冬就这样在面前晕倒,张怀玉站了起来轻唾一声:“呸,这么不经吓。”一旁的嬷嬷扶过张怀玉的手。 “走吧。” 张怀玉离开院子,小冬就那么躺倒在地上,第二天早上下人来送饭的时候才发现她。 小冬睁眼只觉人生无望,她身子骨本身就弱,这还没开春,她又在冰凉的地上躺了一夜,病情加重的厉害,即日起只能日日躺在床上了。 事情很快传到吴蔻的耳朵里。 吴蔻倒是一开始就知道真相,但舒靖云的决定一向不是她能改变的了的。黄土埋半截的人已经看透太多,身子还是如前,不好也不坏。只是听说小冬倒下后又给她拨了几个人去。 张怀玉很满意小冬犹如丧家之犬般的表现,可是转头又要面对刁钻的儿媳。 杜似雪对张怀玉手里的房产地契虎视眈眈,每每都在侵蚀。 张怀玉对她最是头疼。开了年长孙已经一岁多,张怀玉琢磨着可以给舒博渊多娶几个小妾了,于是半年内纳了两位进来。 舒博渊喜欢新鲜人,张怀玉挑人也挑的好,专挑的貌美肤白有才情的,只是坚决不找家世特别好的了,怕再来个杜似雪般的人物。 张怀玉本以为有了女人进来杜似雪就会忙于争风吃醋。然而现实还是告诉张怀玉,她小瞧了杜似雪。 杜似雪本就是大门大户出来的,她嫁入舒家求的本不是一个情字,现下她已诞下一子,在舒家地位无可动摇,别说舒博渊多了两个女人,就算多了两百个她都不在乎,她眼里只有权利。婆婆厉害又如何?她要把舒家的东西都攥在手里,她要当当家主母。 张若天楚术炆贪污事件之后,舒博渊在官场上沉寂许久,也算是舒靖云对他的敲打历练,让他不要光想着依赖父亲就能在官场上扶摇直上。不过也只是半年,半年之后舒博渊在官场上依旧风生水起,毕竟是舒靖云唯一的儿子,谁还记得那位远在西南的舒元? 舒博渊职位越攀越高,短短一年已经从将作监丞升到了太府寺丞了。 这太府寺是掌管财务的,油水最多,加上舒博渊的岳父杜华年就是太府寺卿,在岳父手底下干事最是轻松。 舒博渊因为升职开心的不得了,请同僚们在喜迁莺大办了一场升迁宴。以至于第二天早朝时,舒博渊因为宿醉几度瞌睡,心里埋怨着皇帝怎么还不结束。 “西南传来战报,近期和北魏的交战我们渐渐占领上风了。是夏赤空春寒时从马背上摔下来伤了手臂,正在休养,北魏军心一时涣散,我方乘机开战,这几次都胜了。”卫尉寺卿楚道远禀报时激动溢于言表,“董正极董总督说其中舒元舒参将杀伐果断,几次奇袭都是舒参谋提出的,立了大功,请求皇上讲他提拔为总兵。” 舒元! 这下舒博渊是立马清醒了,舒元立功了?还要提拔他为总兵? 舒靖云除了丞相一职外还担了个太仆寺卿。太仆寺卿与卫尉寺卿同属兵部,舒元立功了舒靖云不可能不知道。 舒博渊透过人群看向舒靖云,他脸上果然一点惊讶之色也没有,面色很平淡,似乎舒元只是战场上一个普通将领,与他毫无关系。 慕容物面露喜色的同时将眼睛的余光扫向舒靖云,他可是记得这舒元是当时舒靖云为了在民间树立民声才上报要求让他去西南战场的。 这对父子的关系可不怎么好。 这晋升是免不了了,可是晋多少可都在慕容物的掌控中。 舒靖云的表情毫无破绽,慕容物干脆开口给了舒元一个都督的职位。 舒靖云想要坐上皇帝的位置,慕容物又何尝不想把舒靖云给抹杀掉。干脆先糖衣炮弹,营造一个和谐假象,重要的是稳住边境战士。至于舒元,要是真的有命活着回来,路上再设计杀死也不迟。 舒博渊一听给舒元升到都督,气的头更胀痛了。可这么些年来舒博渊已经知道他能在哪撒气,不能在哪撒气。路上和同僚交流时都面带浅笑,没有表现出不耐。一回到府中,他就来到了妾室李氏的屋内,打砸一通后狠揍了那个昨夜还在与他温存的女人。 李氏疼的蜷缩在地上颤抖,脸上全是血也不敢呼痛。 舒博渊见此,气已经消了大半,又踹了地上的李氏几脚就离开了。 回到主房,舒博渊见杜似雪正在查阅账房递上来的册子。这是她前两天在公爹那里求来的权利,美名其曰是给张怀玉分担。 “咦?”杜似雪看见某一页写着一个京城偏僻的房产,是在舒元名下,一下有些疑惑,“这舒元什么时候在京城置办了房产?” 一旁来屋子里找书册的舒博渊一听到舒元的名字里面立起来耳朵,凑上前来问:“舒元什么?” 杜似雪见面前的这张大脸,知道舒博渊最是讨厌舒元,虽然心里不屑,还是将册子递给了舒博渊,指给他看:“你看,这里记了一笔,舒元在京城边上有一套房产。” 舒博渊眼睛微眯,将册子一折,揣进了自己的兜里,转身就走:“东西先给我一会,晚上还给你。” “你别弄丢了,之后还要还给账房呢。”杜似雪叮嘱到。见舒博渊三下两下就没影了,不屑的撇了撇嘴角继续看着面前的账目。 刚刚就听下人说了,舒博渊不知道发什么疯,早朝回来就去揍了李氏。舒博渊暴虐,杜似雪却不担心他将手伸向自己,她可是杜家唯一的嫡女,父亲很看重她,加上如果自己在舒家受了委屈,打的也是父亲的脸,杜华年是不会眼睁睁的任由这种事情的发生,有着父亲在头上压着,谅他舒博渊也不敢动她一根汗毛。 舒博渊找到心腹,把册子递给他,命令到:“查清楚这个院子里住着谁。” 心腹应下,探查好第二天中午就回禀了舒博渊:“大少爷,这个院子里住着两个女人。” “女人?”舒博渊呵笑一声,“舒元在外装作断袖,难不成就是想掩人耳目和这两位厮混在一起?我偏不让他如愿。” 舒博渊眼神一厉,冲着心腹吩咐吩咐了些什么。心腹面色一沉,但也没有多说,立马退出去办了。 事已至此,他再到父亲面前闹也无济于事,反而不如默不作声倒是显得他沉稳。但是不报复舒元舒博渊心里总是不快的。 第21章 满船明月从此去 再说令今朝和魏如梦二人在舒元走后还是一直住在院子里。 令今朝平日里除了喂鸡种菜就是为舒元抄写经书。舒元去了西南,原本给吴蔻的那份经书给不出去,就也算作舒元的,刚好为他祈福。 天气暖和了些,院子里的鸡又开始下蛋了,但是新春的菜还没有长好,于是今天魏如梦要出发去市场买些回来。 “今朝,你想吃什么吗?”魏如梦问。 令今朝停下抄写经书的手想了想,说到:“香椿吧,我想吃香椿煎蛋了。” “行。”魏如梦应下就往外走,心里想这卖香椿的可比较少,今天她得好找了。 魏如梦一走,令今朝又继续着手里的动作,写完一张纸就叠到一旁。快到午间,这一轮抄完了,等下整理好就要装进匣子里存着。 外面又淅沥沥的下起雨来,风夹着雨吹进屋里。令今朝被吹的有些冷,站起身来想去关上门窗。忽的面前出现一张人脸,令今朝被吓得倒退两步撞在桌子上,刚抄好的佛经散落了一地。 令今朝扶着桌面站稳,内心一紧,慌忙喊到:“是谁!” 那人默不作声,只是从窗户外翻进来,浑身的黑色,连脸都蒙上了块黑布。 令今朝发觉来者不善,心里暗叫不好,难道是杨筝发现自己住在这里了派人把自己抓回去随便配给哪个痨鬼吗? 那人一步步的逼近,令今朝也步步的后退,现下魏如梦必不可能回来,这个院子周围更是没有邻居,呼救是没有用的。 令今朝眼角的余光瞟着房内的两扇门,一扇是通往院子,她可以跑出去,可是面前的男人看身形就很矫健,自己肯定是跑不过他的;另一扇是通往厨房的,好歹能捞到刀具自保,可是转念一想万一面前的人也拿到了刀自己岂不是更占下风?不对,厨房还有一扇通往院子的门! 仅是电光火石间,令今朝思虑完毕后立马朝着厨房奔去,刚走到灶台旁拿起刀,又打算朝着院子跑去。 还没等令今朝踏进院子一步,就感觉到手腕一疼,拿刀的手腕已经被追上来的男人卸掉了。 “啊!”令今朝惊呼出声,小腿被从手上掉下来的刀划伤,自己也被男人拉着向后摔去。 本就被火灼伤过的脸加上剧烈的表情,让那男人忍不住皱起眉头,可想起舒博渊给他的任务,他环顾厨房,还是决定将令今朝拖回屋内。 令今朝恐惧的看向面前的男人,不知道他要对自己怎么样。 “你想干嘛?”令今朝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男人看了下自己刚才不小心被刀划了个口子的手背,蹲下来就扇了令今朝一巴掌,骂到:“我让你跑了吗?” 男人的力道很大,令今朝被扇的头晕目眩,还没来得及再周旋,就觉得身前一凉。 那人厌恶的看着她,随意将一块撕碎的衣料就蒙到她的脸上。任凭令今朝如何挣扎都逃脱不了。 “杨筝……杨筝!”令今朝绝望的喃喃着这个名字,她母亲的名字,是她吧,一定是她吧,她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 疼痛一阵阵的传来,令今朝觉得自己被困在熊熊烈火中怎么逃也逃不出去。 之后男人走了,留令今朝独自一个人躺在地上,身下压着几张佛经,墨水已经晕染到身上,很黏腻。 令今朝缓了很久才站起来。看着满地的狼藉她现在做不出任何表情。 令今朝缓缓的走到厨房,她刚才差点逃走的地方,那刀还落在门口。令今朝举起刀,那刀刃锋利,是平时用来砍骨的。小腿的疼痛又传了过来,却远不比身下的疼痛。 或许一开始就是错的,或许一开始她就应该如母亲所愿,应了“早夭”这个名字,胎死腹中也好,当时一把火把直接烧死也罢,何必苟活至今又受如此屈辱? “今朝!” 这就是魏如梦刚回来就看到的场景——衣服破烂还沾着几张佛经的令今朝正拿着刀对着自己的脖子。 魏如梦连忙扔下买回来的菜往厨房跑去。 令今朝见到魏如梦回来了,顿住了手上的动作,等魏如梦走上前来想夺走她手里的刀,令今朝却怎么也不肯放手。 “怎么回事?怎么了?你把刀给我呀!”魏如梦着急的说。 令今朝泣不成声,手里却硬拽着刀不放手。魏如梦见状也不敢太过用力去争抢,只能将视线打量着现状,看看是发生了什么。 聪明如魏如梦,见到令今朝身上的伤口和痕迹以及凌乱的房间立马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今朝……”魏如梦唤她。 “为什么?为什么杨筝她就是不愿意放过我?为什么林家就是不愿意放过我?”令今朝无神的自言自语,只留眼泪簌簌流下,“我不是令今朝,令今朝这个名字改不了我的命格,我也不是林早腰,谢姨娘救不了我,舒元救不了我,你也救不了我,我就是林早夭,我是林早夭!我早就死了,这只是一个怨鬼在驱动一个已经死亡了的躯壳,我脸上的胎记就是证据!就算被杨筝烧毁了也摆脱不了!”说罢令今朝就要举起刀往自己脖子上抹去。 魏如梦慌得不行,情急之下扭动刀柄,让刀刃对着自己的脸割去。 脸上很疼,血液爬上脸庞,魏如梦又接连划了几道。 接着刀就被令今朝扔到一边去,令今朝的手抚上魏如梦的脸。 面前令今朝的嘴唇嗫嚅着发不出声音,魏如梦伸出手抱着她,在令今朝的耳边说到:“我知道,远不如你千分之一的痛。” 令今朝哭着,说话也是断断续续:“你又……是……何必?” 第二日严柳听门房说魏如梦和令今朝来找自己有些诧异。平日里令今朝不怎么出来,今日却不知为何和魏如梦一起来了怀梨园。 等见到面前消瘦的令今朝和在面纱后隐约可见脸上的几道疤痕的魏如梦,严柳更是震惊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发生什么事了?”严柳请二人坐下后立马问。 “仇家找上门,我们打算搬去淼州,你不必多问。”魏如梦说着直截了当的入了主题,“今日来找你,只是跟你说一声,马车就在门外,我们马上就要走。也来不及和舒元说一声,日后他回来了你再告诉他,免得他在战场上担心。” “这么急着要走?”严柳有些不舍也有些担忧,事情实在是太突然了,舒元还没回来,魏如梦和令今朝二人又要走,让他下意识的感到不安。 “仇家追的紧,京城我们也待腻了。院子里的几只鸡,你看看是拿到这里养还是杀了吃,我们管不了了。现下要走了,你也不用送。”魏如梦说着,就牵起已经不安到发抖的令今朝站起来,起身往外走。 马车就停在门外,魏如梦扶着令今朝进了马车里面,自己跨上前面的马,驾着离开了。 严柳站在院子外面看着,内心油然升起一股不安。 小厮从远处小跑到严柳面前将一封信递给严柳:“严老板,舒公子里传回来的信。” 严柳眼前一亮,接过信后应了小厮一声就回到屋子里急不可耐的打开。 是舒元的信。 信里说了舒元对他是多么想念,以及他在西南平安一切都好。只不过这篇信比起以往的还多了一段表示自己立功,可能要升迁了。 几日后西南传来的捷报传遍京城。对于长时间沉浸于失败的沉重心情里的百姓,这个消息尤其激励人心。舒元的名声也是第一次以正面的形势传播开来。 每三个月舒元就会写信回来,大差不差都是报平安,本以为剩下的时间也是保持现状,所以对于这次升迁严柳也挺意外的。不过严柳在替舒元感到高兴的时候也忍不住担心,官位更高了之后会不会更加危险呢? 严柳又陷入了每日愁思的状态。 舒元正在董正极的营帐里说着话。 “这次大胜,你功劳不小,我已经禀报上去要升你的官职。”董正极说着拍了拍舒元的肩膀。 舒元高兴,举杯和董正极喝了一杯。 “接下来,你有什么想法?”董正极问。 舒元皱了皱眉说:“夏赤空之弟夏赤翡过两日就能到达此地,夏赤翡还没有怎么上过战场,也不知道他能力如何。但夏赤空的伤也快要大好,北魏又送来一批军粮,我们暂时还是不要再轻举妄动了。以不变应万变才是最佳。” “嗯,尝到甜头也不要恋战,见好就收。”董正极满意的点了点头。舒元说的他都想到了,他问舒元只是想测测这位年轻人是否因为一时的胜利而忘乎所以,舒元给他的答案令他很满意。 两人又商讨了一段时间舒元就回去了自己的帐篷。 远远的就看见杜君才正站在自己的帐篷外面。 “杜提督。”舒元打了声招呼。 杜君才听见舒元这么称呼自己不免的变了变脸色。最开始他们私下还是杜兄舒兄的喊着,只不过后面进了军营他才知道这里的阶级森严,他瞧不起舒元仅仅是一个参将,于是要求不要再称兄道弟。 现在父亲刚传来家书,告诉他舒元已经是比他高好几级的都督了。显得之前自己的疏远简直就像个笑话。 现在看到面前这张脸,杜君才有股想上去把舒元撕烂的冲动。只不过想起信里父亲还要求他和舒元要打好关系,这才忍住,只唤了一声:“舒参将。”就离身回到一旁自己的帐篷中去了。 第二天一早,圣旨到达,舒元才知道自己升职的事。 虽然是董正极自己力荐的舒元,可是他没想到皇上会一下把舒元拔高了那么多。参将到都督简直如同飞升般。 舒元在军营里的人脉本来就好,之前带着大家打了几场胜仗,将士们都挺喜欢他的。这次升职虽说突然但是也没有人太不服气。 有人提议庆祝,却被舒元婉拒了。 “在这里我们的粮食还是十分紧张,等大家班师回朝,我一定宴请大家,届时大家可一定要赏脸啊。” 杜君才见到大家对舒元的态度,脸色更差了。 京城孟府中,尹子慧病倒好几天了。 “小病而已。” 尹子慧总是这么说,不愿意孟遥樱去找大夫来看。 眼见着尹子慧人已经消瘦了一大圈,孟遥樱还是不顾她的反对叫来了大夫查看。 大夫把完脉后立马出声道贺:“恭喜孟大人!” “什么?”尹子慧和孟遥樱带着疑问同时看向大夫。 “夫人这是有孕了,已经两月之久了。”大夫说。 “是吗?”尹子慧惊喜的用手抚着肚子,她嫁进孟家三年没有所出,一直是她的心病,没想到如今竟然怀上了。 “老夫行医多年,不会看错的。”大夫说。 “多谢大夫了。”孟遥樱不动声色地狠瞪了一旁的李霖一眼,李霖回望孟遥樱一眼后避开眼神,带着大夫出去了。 “还好,还好你坚持要找大夫来,要不然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尹子慧摸着肚子,脸上尽显羞赧,“我身体一向不好,这两月月信不来,我还以为我得了什么绝症活不长久了……还好没事,这是喜事。” “……” “怎么了?你不开心吗?”孟遥樱一直没有开口,尹子慧试探的看向他。 “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你说要不是我叫大夫来,你得消沉到什么时候?”孟遥樱走到尹子慧身前给她掖好被子,“我去外面听听大夫的叮嘱,怕李霖记不清。” “好。”尹子慧依着他。 孟遥樱来到门外,站在李霖的面前死盯着他,大夫说的什么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等大夫说完走远,孟遥樱才开口:“上面叫你这么做的?” “一直不生不是个办法,这段时间京城里的议论越来越多了,于我们不利。”李霖说。 “之前的药已经能让她伤了根本,再也怀不上,你们最开始就打算好了她一定得生,根本没有给她吃那药。”孟遥樱说。 “你竟然知道了,又有什么好争论的呢?”李霖说。 第22章 举眼风光长寂寞 “最开始我就挑明了我的底线是不能和别的女人有孩子。” “我知道小卢在你心里的分量。”李霖说,“可是一切以大局为重。” 孟遥樱怒火中烧,想起还在北魏的小卢,他知道这是李霖在威胁他。不知道当年父亲在南唐当探子的时候是不是也被威胁过呢。 孟遥樱发过誓,他这辈子只能和卢薇一个人孕育孩子,与尹子慧成婚已是迫不得已,他绝对不会允许尹子慧生下这个孩子。 孟遥樱冷冷的瞥过李霖一眼,转身回了房子里。 同样不被欢迎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孩子还有一个。 在淼州的令今朝在得知自己怀孕时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打掉!我要打掉他!”令今朝醒来后缓过神就闹着用拳头捶打着自己的肚子。 一直守在旁边的魏如梦见此立马上去压住令今朝的双手。 “你听我说。”魏如梦说。 令今朝面颊已经凹陷进去。起初令今朝食欲不振魏如梦还以为是因为她还没能从打击中走出来。直至后来令今朝偶尔吃到荤腥就会呕吐这才引起魏如梦重视。 叫来大夫一把脉,果然是怀上了。 令今朝晕倒之后,魏如梦猜想到令今朝一定会有堕胎的想法。 “大夫,我能求一剂打胎药吗?”魏如梦问大夫。 大夫有些震惊,但出于职业修养他还是负责的回答:“这位姑娘身体已经十分虚弱,打胎药凶猛异常,只怕到时候母子双亡。” 魏如梦紧了紧拳头:“就是只能生下了?” “是。” 魏如梦尽量将利弊对令今朝说清楚。 令今朝却还是格外亢奋,不断挣扎着想继续捶打。 魏如梦心一凛,开口说到:“实在不行,生完孩子后,我们把他扔了还是怎样,都听你安排好吗?” 令今朝愣住,随即捂脸痛哭。 别无他法了不是吗。 “我不能没有你,今朝,我只剩下你了。”魏如梦环抱住令今朝。 哭了很久,令今朝慢慢说出一句话;“生下来,生下来之后就扔掉。” 魏如梦抱住她,无声的默认了。 又是秋了,舒元给严柳的信里面夹了一根羽毛,信里说是白冠长尾雉的。那鸟只在西南地界才有,甚是稀有,一日突然跑进营地,被舒元看见就逮住了。 “希望你喜欢。我很想你。” 严柳看着那根漂亮的羽毛,心中又起波澜。 都快要两年了啊。 “你一切都好吗?我在京城很好。如梦和今朝前几月已经去了淼州。卿安上个月才回京,才歇了一个月不到,过两日又要出去了。傅朋和瑾纨倒是快从外面回来了。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呢?我很想你。” 严柳拿出信纸在书桌上写好后又细细封好,完了也只能放进堆满信纸的抽屉里。 两年来只有舒元传信回来,他没有能力传信过去。 院子里桂花又开始凋落了。 江姨乘着最后几天时间又给严柳做了一回桂花糕。香甜可口,严柳最喜欢。 今日唱的《牡丹亭》,瑾纨回来第一唱。 严柳坐在二楼往下看。 “不逊我当年。”严柳咽着茶,嘴里喃喃到。 “严老板。”有人从背后喊了严柳一声。 严柳一看,原来是孟遥樱和尹子慧。 尹子慧肚子已经很大,看上去都要临盆了。 “孟大人,孟夫人好。”严柳笑着点头示意。 “刚刚看背影半天,觉得像,试着唤了声,还真是你。”孟遥樱笑到,“真是巧啊。” “孟大人今日也陪着夫人来听戏。”严柳说着朝着一旁的伙计招了招手,“给孟大人上一碟枣花酥。”说罢又回头笑说,“孟大人别嫌弃。” 枣花酥是怀梨园的招牌,连京城最好的糕点局做的都没怀梨园的好。于是这枣花酥也如怀梨园的票子一般难抢。 “正巧夫人最爱的就是怀梨园的枣花酥,多谢严老板了。” “孟夫人现下已经几个月了?”严柳问。 “八个月了。”尹子慧开口回答,声音软绵绵的,像是浸了糖,脸上也是浮着喜意,看来平时夫妻二人很是和睦。 “是说啊,这都八个月了,非要来怀梨园听戏,说今天是她最喜欢《牡丹亭》,我拗不过,只好相陪。”孟遥樱开口抱怨,脸上却不见一丝愁容,眼底都含着爱意。 尹子慧羞的轻轻捶打了孟遥樱一下,将头低了下去。 严柳笑着道:“这枣花酥还没上来,我就已经被你们二人给甜腻歪了。” 不久,戏唱完了,孟遥樱尹子慧二人也携手告辞,临走时严柳又让伙计打包了份枣花酥送去。 当晚,严柳和祝卿安在集市上闲逛。 “哎?这个倒是新奇,我没见过。”祝卿安在一个小贩前拿起一个簪子,上面刻着新巧的狐狸纹路,可爱的紧。 “这个?”严柳看清了簪子的纹路后开口,“前几个月就在京城时新过了。”后半句“现在已经过气”,严柳当着小贩的面没有说出来,祝卿安也懂了其中意思。 “这个多少钱?”祝卿安问向小贩。 “二两银子。”小贩笑眯眯的举起两根手指。 “行吧。”祝卿安放下簪子,又随意挑拨了其他几个样式,怏怏地走了。 严柳察觉祝卿安的情绪,以为是唏嘘自己久不在京,连什么流行过都不知而难受,于是开口问:“怎么了?不高兴了吗?” 祝卿安沉思良久,在严柳以为她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祝卿安抬头看向严柳:“这簪子生意这么赚钱,明年我也做一门如何?” 严柳无语凝噎,白了祝卿安一眼就往前走。 祝卿安跟过去在一旁低声说:“你说是不是嘛,那簪子造价最多不超过一吊钱,他却敢卖二两,而且这销路又广……” 严柳脚步不疾不徐,让祝卿安可以轻松跟上的同时还能念叨。 走到一户宅邸门口的时候,听到里面一阵吵闹。严柳抬头去看,牌匾上硕然“孟府”两个大字——是孟遥樱的府上。 祝卿安忽得被人从后面一撞,险些摔倒。严柳扶稳祝卿安后,拿眼去看撞人的人,竟是一个小厮急匆匆的领着一个大夫进府,看样子也没工夫跟祝卿安道歉了。 祝卿安见是大夫,估计是着急救人,就没有多计较,继续往前走,转头见严柳还呆在原地便开口问:“还不走吗?” 严柳听着孟府里嘈杂的声音,将心里的不安压下去之后就跟着祝卿安一起往回走了。 第二天一早严柳就听到消息。尹子慧在府里不慎失足摔倒,动了胎气,孩子没了。 “那人怎么样?”严柳追问。 “死是没死,只是到现在还没醒,听说孟大人也一夜没有阖过眼,今日的早朝都没去。”那几个闲聊的伙计把知道的都跟严柳讲了。 严柳沉默良久没有再开口。 孟府里,孟遥樱坐在尹子慧的床边,神色有些困倦的揉了揉太阳穴。 这时孟遥樱看向尹子慧的眼神再没平时的温婉,只剩阴谋得逞的得意劲。 孟遥樱看着尹子慧瘪下去的肚子,这么久折磨他的东西终于消散了。 尹子慧似乎深陷梦魇,眉头一直紧皱,呜咽两声,唤的是孩子和孟郎。 孟遥樱用手轻轻拂过尹子慧的脸庞,轻声呢喃到:“子慧,莫要怪我,要怪就怪舒靖云非要把你嫁给我,要怪就怪李霖出尔反尔没有喂你吃下那药。” 孩子,孟遥樱只允许自己和卢薇有。 李霖将煎好的药端进来,递给孟遥樱。 孟遥樱一口一口的吹凉再喂给病榻上的尹子慧,看眉眼,又变回深情的样子。 “没想到你这么狠。”李霖站在旁边没有走。 “比不过你们。”孟遥樱说着,嘴角勾起一抹笑。 李霖看见孟遥樱这样也笑出声:“不过也好,不狠,在这条路上也走不远。” 孟遥樱没有回话,只是又恢复原来的眉眼。药喂完后,将药碗递还给李霖,李霖拿完药碗后便离开了,外面的信息也要他去管制传播。 尹子慧醒来之后抑郁很久,孟遥樱总是陪伴在侧,还求了慕容物的恩旨,让太医来照看过。 太医诊断过后微微叹气。 听见太医叹气,尹子慧木讷的脸上终于有了点神色,她看向太医,嘴唇嗫嚅了半天终于吐出两个字:“孩子……” 在宫中就职这么多年,太医知道尹子慧想问什么。太医将目光转向孟遥樱,只见孟遥樱握住尹子慧的手紧了紧,朝自己点了点头。 得了孟遥樱的允许,太医这才开口:“夫人这次身体大伤,保住自己性命已是幸运,生育方面,恐是再难……” 尹子慧一听,眼泪就似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 孟遥樱示意李霖带着太医出去,一边拿着手绢去擦拭着尹子慧的眼泪。 “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如此不小心……”要不是那天尹子慧非要去池边散心,她就不会滑倒,明明孟遥樱早已叮嘱过她要少走动,是她自己不听。 孟遥樱吻上尹子慧的眉眼,絮语道:“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只要有你在,只要你好好的就好。” 尹子慧的身体养了很久,到能正常行走的时候已经是年关了。 京城里的人一直以为在尹子慧不能生育后,孟府会立马迎娶几门妾室,说不定连尹子慧也会被扫地出门。可是接连几月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似乎还恩爱的很。 有人谣言说是孟遥樱畏惧舒靖云的权力而不敢休妻,可还没等这股话传开尹子慧便办了场赏梅宴,邀了许多人家。 话里话外,蕴含着要纳妾之意。现如今孟遥樱正是慕容物眼前的红人,即使是妾室,也是有人想当的。 宴会那日,地上积雪映得尹子慧脸色更加苍白。 “夫人怎得脸色如此差?”有位夫人问。 “许是病还没好全,身体总是懒懒的。”尹子慧笑着,招呼大家入席。 一道道佳肴上来,皆是红红火火喜气洋洋,和这红梅相搭。 “看来夫人这次真的很用心啊。”一位小姐说。 尹子慧由于身份特殊,加上孟遥樱也向来低调,这么隆重的宴会还是尹子慧嫁过来第一次办。 宴里还算热闹。尹子慧的眼神一直在各位小姐中转悠。终于相中一位莲东知府的女儿,唤做项珂月的清秀女子。 赏花时,尹子慧便想上去说话。项珂月怎不知尹子慧想将自己纳为妾室,虽说自己家世一般,能当上孟大人的妾室已算好归宿,但是她还是存着想把自己架高的想法,最好是能当个平妻。到时候自己耍点手段,再生个一男半女,孟夫人的位置就绝对是自己所有。 项珂月正沉浸在自己成为孟遥樱正妻的幻想中,和尹子慧说话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 尹子慧将手搭在项珂月的手上,脸上神色复杂又坚定。 “我看项姑娘是极好的……” 忽然听得女眷中一阵轻呼,尹子慧便一道力拉扯到一边。 项珂月也被一惊,回过神来才发现是一位高大的男子正怒气冲冲的扯着尹子慧的胳膊。 “夫君……”尹子慧有些震惊于孟遥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是说女眷在府,他不便同行,于是约了朋友在外面酒馆吃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尹子慧你给我个交代。”孟遥樱将一张纸甩在尹子慧脸上,“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尹子慧心里一惊,成婚四年,她没见过一向温文尔雅的孟遥樱如此神情,往后稍退了半步。 那纸飘落到地上,赫然是一封和离书。 孟遥樱见尹子慧如此,直接弯腰将地上的和离书又捡起,撕了个粉碎。 尹子慧想抬手去拦,却被孟遥樱一把抱住。 “不要离开我……我此生此世,有你一人便是足够……”孟遥樱说着,流下眼泪。 尹子慧也是泣不成声。 一旁女眷中,也有不少人动容。如此深情,全京又有几人? 第23章 唱罢归来酒未消 “如何?”孟遥樱押了口茶,看向面前坐着的李霖。 “不错。”李霖面色平静,“现下全京城都知道你情深似海了。”李霖拿出一封信给孟遥樱,“卢薇的信。” 孟遥樱眼前一亮,也不管李霖就在眼前,接过信后就小心翼翼的打开来看。 满信纸写的都是思念。 芷丫头学了第一首诗,李白的《静夜思》。 芷丫头,孟遥樱离开北魏时已经会开口喊爹爹了,现在也到了可以读书的年纪了。 夏日,舒元战胜的消息传回,北魏撤兵,还将边界的台春郡划分给南唐。 此战几乎全权为舒元指挥,力切北魏要害,又逢天热北魏粮仓意外着火,南唐军势如破竹似的大胜北魏军,前后仅仅半月不到。 皇帝慕容物大喜,立即下旨封舒元为将军,赐将军府,赏黄金千两。 前脚战胜消息在京城传开,后脚舒元的信就回来了。 严柳展开信纸,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 秋日,我们成亲。 “真好,真好。”严柳喃喃到,嘴角不住的往上扬,“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严柳开心,想把舒元即将班师回朝的消息告诉亲近的人。出去告知了一圈,最后倒觉得空虚。 严柳想起魏如梦和令今朝,如今也只知道她们在淼州,就连想送信过去都找不到具体住所。不过无妨,战胜如此大的喜事,举国同庆,她们俩即使远在淼州也定是知晓的。 “告诉他们,为庆祝大胜北魏,怀梨园今日消费全免。”严柳吩咐给就近的一个伙计。 那边舒元也踏上回京的路。 董正极问他:“舒将军回京后可有什么打算吗?” 没想到董正极会这样称呼自己,舒元反应过来后便爽朗的笑说:“董大人不要再取笑我了。有一个重要的人一直在等我。” “心上的女子?没听说你成亲啊,人家没名没分等了你四年,你可要好好待她。”董正极说。 舒元抬眼直视着董正极,郑重的说:“是男子。” 董正极有些意外,但是立马调整过来:“男子的话,更是要用真心待他了。” 董正极虽然平时很少过问朝事一心扑在和北魏的战争中,是朝中少有的中立党,但是对于舒元在舒府的处境还是有所耳闻。光是从舒靖云敢把舒元安排进西南战事这块,就足以看出舒靖云对舒元的态度了。 在西南这么多年,董正极本抱着战死沙场的决心,没想到舒元的出现却成了西南战场的一大转机,竟扭转了原本必败的局面。 与舒元相处四年下来,董正极早已把舒元视做忘年交,两人关系匪浅。 董正极想,就算到时候舒靖云极力阻拦舒元和他心上的男子成婚,他也会在背后帮舒元一把的。 舒元有些意外董正极的反应,投回了一个感激的眼神,便继续赶路了。 跟在二人身后的杜君才沉默着,没人注意到他看向舒元的狠厉眼神。 大军行进到一半,到了朱提附近。 故地重游,舒元难免心生感慨。也不知小豆子一家现如今过的怎么样。 “舒元。”杜君才这时候唤住舒元。 舒元回头看向杜君才,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唤过自己了,聪明如舒元,怎么不能察觉从他们一同进入西南军后杜君才对他的态度变化?如此势力,舒元也高兴与他渐行渐远。 当下休息时刻,他也懒得去周旋。 “杜提督,怎么了吗?” 杜君才面色温和,上前问到:“舒兄可想好回京后要做些什么事吗?” “能有什么事可做呢?”舒元淡淡的,不想继续和杜君才聊下去。 杜君才听罢,轻笑一声,用手拍了拍舒元的后背,径直走了。 一阵风吹来,似是淡淡异香。舒元皱了皱眉,没有太去在意此事。 大军回朝将近。 严柳半月来天天在城门那边候着。 左盼右盼,倒是祝卿安的车马先回来了。 “阿柳。”祝卿安远远的就看见严柳站在城外的竹林里,便在就近处叫停车队,自己下车往严柳处走去。 “你回来了?”严柳笑,“刚好,舒元估计过几日也回来了,你刚好没错过。” “你在这等舒元?”祝卿安面色有些微僵,再看严柳满眼欢喜,她也不忍去打破,只得看了一眼天边的红霞,说,“你看已经要入夜了,今天肯定是回不来了,你先和我一起进城吧。” 严柳也抬眼看了一眼天,确实是火烧云似的了。 “怎么一下就这么晚了?”严柳说着,将手上绑着的一根红绳摘下,捆在一棵竹子上,再转头看向祝卿安说,“走吧。”又见祝卿安只是站在那看自己没有动弹,严柳才有些羞赧的解释,“绑条红绳在这里,他一回来就能看到,知道我一直在等他。” 祝卿安这才回过神,呵呵笑了两声和严柳一起回车上了。 第二日严柳再去等便等到了西南军。 先是远远的有齐齐整整的马蹄声传来,再是一堆堆人影显现。 严柳穿着一袭红衣站在竹林里悄悄的往外瞧,可是不管严柳多么努力去看,总没找到舒元。 眼看着又到了日落时分,后面似乎没有军队了,严柳这才回去。 或许分批回来的? 或许已经回来了,只是自己没看见? 可是为什么怀梨园没人来告诉自己? 可能是被舒府缠住了,一时半会回不来罢。 严柳叹口气,端了张椅子坐在院门口。初秋的夜还是有些热,严柳执着把蒲扇缓缓扇着风。 远远的闻到一股油香味,抬头一看原来是祝卿安提着一只烤鸭走过来。 “你来早了,舒元还没回来呢。”严柳说。 “还没回来?”祝卿安走近,面色有点难看,扯着严柳往院里面走,“我和你说事。” “怎么了?”严柳跟着祝卿安走到院里的石桌旁坐下。 “你今天没等到舒元对吧?你知道为什么吗?”祝卿安看向严柳。 “或许他那一队明天才回?或许他现在还忙着处理朝廷里的事,一时半会顾不及过来找我?”严柳有些疑惑祝卿安为什么这么说,他心里泛起一点不安,面上还是强装镇定地问,“你想说什么。” 祝卿安的眉头皱紧又松开又皱紧,斟酌半天才对上严柳不安的视线,开口道:“朝廷下来的消息,舒元在回城的路上被北魏军埋伏……” 严柳忽得站起来不可思议的看向祝卿安,心脏已经要跳出喉咙,眸中所透露出的情绪皆是祈求祝卿安不要继续说下去。 可是祝卿安还是宣布了:“已经牺牲了。” “不可能!”严柳尖声喊道,声音近乎沙哑。 严柳看向祝卿安,想从她脸上看出愚弄自己成功的喜悦,却只看到沉重,严肃以及不忍。 这祝卿安真是久经商场,演技已然入木三分。 严柳摇了摇头,往外走,想找他人求证祝卿安是骗他的。刚转身就看见川先生和江姨站在院门边上。 严柳上去抓住江姨的手,急切的问:“你们怎么来了?是不是舒元来找我了?” 江姨半晌不说话,严柳急的不行,又将求助的眼神投向川先生:“川先生?” 依旧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仿佛一口气堵在胸口出不去,严柳觉得脑袋缺氧有些发晕。 严柳想甩开江姨的手接着往外走江姨却不肯放开。 “卿安没有骗你。舒元死了。” “不!” 还以为已经把眼泪流干了。 舒元再醒来已经是夜里,他环顾周围,第一眼便看见了夏赤翡。 夏赤翡见舒元醒了也没有什么动作,只是坐在豹皮凳上,晃了晃翘起的二郎腿。 舒元被麻绳捆着动弹不得,只能抬眼瞪向夏赤翡喊到:“你们把我抓来是何居心?” “舒将军,这一仗打的是很英勇嘛。”夏赤翡还是那副高傲的姿态,居高临下的看向舒元。 舒元皱眉,从前在沙场上相见不觉得,现下这么一看,夏赤翡神态上竟有几分像严柳。然而现下并不是可以让舒元思念严柳的情景。 舒元只记得自己原本带着一小批军士落后在大军后面断尾。本该一切顺利,却在山谷中被人袭击。对面在人数上有着压倒性的优势,看着面前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人头落地,舒元拼尽全力却还是双拳难敌四手,最终不知是谁在身后敲晕了自己,再醒来便是如此情景。 “你先猜猜,我们是怎么埋伏到你的?”夏赤翡站起来,踱步到舒元面前。 舒元皱眉,大军行踪确切,他们收尾的这一队却是十分隐蔽的,加上又是在朱提那样的山林里,北魏军能精准埋伏确实奇怪。 “有奸细。”舒元说。 “是谁呢?”夏赤翡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刃,蹲下来与舒元齐视。 “……”舒元沉默良久,一张张面孔从脑海中闪过。大军里与自己结怨的只有杜君才,可是杜君才并不在自己这一小队上。如果是奸细,要害自己也不一定要与自己结怨,别人也大有可能,但是即使是和舒元一队的军士,又怎么能快速清楚地将自己的行踪报告给夏赤翡呢? “北魏有一种鼠,唤做千里寻。顾名思义,它能循着味道找到千里之外的人。你可还记得你是否闻过什么香味?”夏赤翡将短刃在舒元脸前晃了晃,见舒元丝毫反应都没有,觉得没趣,最后还是将舒元身上的绳子割开了。 绳子被解开,但舒元身上还是软软的无力。 香味?舒元思及前几日那股异香,果然是自己大意了。 夏赤翡见舒元神色微变,知道他已经心里有数了。 “想必你也想到是谁了,还不算太愚笨。可是光凭他一人,又怎么能和我们一起做局呢?”夏赤翡后退半步,坐回豹皮椅上。 “是皇上,他怕舒家功高震主。”舒元说。 夏赤翡看着舒元挑了挑眉,突然笑出声:“你猜的有道理,但是却是冤枉了慕容物。把你卖了的,是舒靖云,你的父亲。” “不可能!”舒元惊愕的瞪大双眼。 “怎么不可能?是舒靖云想拉拢北魏势力才向我们投出橄榄枝,而你的性命则是他给我们的敲门砖。”夏赤翡将短刃收起,慢条斯理的说,“谁让你当时烧我军粮草的?” “我从未派人烧过你们的粮草。”舒元皱眉否认。 夏赤翡斜睨舒元一眼,颇为不屑:“这种小人行径,你不愿承认便罢了。” “所以你们抓我过来又告诉我这许多,目的是什么?”舒元问。 “我承认你有些才干。”夏赤翡说,“现在南唐全国都以为你已身死,你想不想,为北魏所用?” “你想我投敌?” “投敌?”夏赤翡勾了勾嘴角,“不要说的那么难听。于你而言,将你的性命当做筹码的舒靖云不是敌?我北魏又有谁和你结有私怨?要我说,你现在挥剑指向南唐才算不负自己的一身血气。” 舒元只沉默不语。 夏赤翡见他如此也不愿多费唇舌,站起身来走了出去:“你自己好好想清楚吧,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为北魏所用,哪日或许还能和你心爱的人儿重聚,另一条便是你当个孝子,从了你爹的想法,死于北魏军手下。” 舒元见夏赤翡走了,便小心观察了一下四周,只是普通营帐,门外有士兵把守,他定不可能逃出去。 毯子上有水囊,舒元昏迷许久口干舌燥,拿起来便喝了几大口。现在已经是身在虎穴,就连活命都难保,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只是严柳怕是格外担心。 夏赤翡的话又能全信吗? 第24章 花台欲暮春辞去 日子像还在等舒元回来时那般过着。 怎么办怎么办? 严柳不知道怎么办。 整天像一个被蜕下的躯壳,只是发呆。 饭菜却照常。 舒元离去的伤痛似乎还比不上自己的断腿之痛。 是不是自己太凉薄了? 恍惚间,严柳老分不清这一切是否只是一场梦。舒元的死是梦,还是遇见舒元本就是一场梦?只有门窗上的白幡在提醒着一切的真实。 刚好到了孟遥樱的忌日,严柳在父亲坟前哭了一整夜。 舒靖云在舒家的墓群里给舒元设了一座衣冠冢。严柳不管,也在孟遥樱的坟旁立了一座。 不管如何,生活总是要继续。 怀梨园是父亲留给他的遗产。 舒元之事过了一个月,严柳已经可以重新投入调理演员戏腔的工作里了。 那日严柳又坐在二楼发呆。花旦嘴里发出的婉转戏腔流进他耳朵里,转了两圈又出去了。 还是《牡丹亭》。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严柳喃喃着。 想起后面要唱什么,严柳知道自己和舒元并不能像杜丽娘和柳梦梅一般幸运。戏终究是假的。 严柳听不下去了,站起来便打算往内院走去。 转身时却看见一直坐在自己身后的人。 严柳没见过,是个陌生面孔,但是身上却很是充满威压。仅是一个眼神便让严柳觉得整个人像是被框住一般。 严柳皱了皱眉,多看了此人一眼,接着往回走去了。 小冬死了。 卧病在床的残躯本就奄奄一息,刚得知舒元胜战归来的时候,小冬还下地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可当舒元遇袭身亡的消息传进小冬耳朵里的时候,那身子瞬间就像破棉絮一般倒下了。 舒靖云难得从外面找了一个大夫来治她,小冬却戏剧性的在大夫进门前一盏茶的时间里咽了气。 听院里服侍的人说,小冬咽气前就喊了两个人,一个是阿元,一个是老爷。 “他们怎么说?”舒靖云看向巫霁。 “一命换一命,他们会帮舒相一事。”巫霁低头说。 “就一事?”舒靖云拍案,“那可是我儿子!” “这一事可大可小,而且这条线一旦搭上,大事小情密密麻麻,定是说不清的。”巫霁说。 舒靖云深吸一口气,知道是自己乱了,小冬的死让他有点心烦。 这段时间张怀玉和杜似雪在争小冬死后怎么处理。张怀玉觉得小冬只不过是奴婢出生,连妾室都不算,就像平常下人一样用草席一裹扔进乱葬岗就可以了;杜似雪却认为舒元刚立功,朝堂之上会有很多人盯着舒家,如果这个时候对舒元的生生母亲太凉薄,舒家会被诟病,就按正常妾室的规矩就好。 妾室,奴婢。舒靖云这才想起来上一次见小冬已经是十年前偶然在府内碰见,他还让小冬罚跪了三个时辰。之后便再也没见过了,就连现在死了也不愿意去见。 想起小冬,就难免想起舒元。舒靖云根本没有想到舒元能大胜,那可是必死的局。 舒靖云一直想和北魏牵上线,之前就承诺过此战必输,到时候再由他这个丞相出面劝说慕容物割让几座城池给北魏,这条线便是稳了。 当初安排舒元去西南战场也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多塞一些眼线过去而已。 谁知原本只该是棋子的舒元竟然成为这场局的变数。 南唐反败为胜,而自己的儿子却是功臣。 舒靖云想要保住北魏这条线只好把舒元献祭出去。 好歹是自己的儿子。 这时外面有人传报进来:“老爷不好了,大少爷打了大少奶奶,现在大少奶奶求见您。” 为了小冬下葬的事,张怀玉和杜似雪上午才来找了舒靖云一次,他烦的不得了,总归是觉得杜似雪说的对,于是便赞同了杜似雪的说法。本来以为事情已经解决,谁知道这才几个时辰,又闹起来了。 舒靖云怒斥下去:“这点事都要来找我?夫人呢?” “夫人也在那边等着老爷您呢!” 杜似雪脸上顶着一块红肿的巴掌印,眼里残留着些许泪花,却再无泪意,冷着脸收拾着面前刚才在看的账本。 “你什么意思?”舒博渊见杜似雪这般,上前一把把账本全摔在了地上。 杜似雪眉头一皱,也没有低头去捡,看了舒博渊一眼后便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书灰。 “老爷来了吗?”杜似雪问身边的丫鬟青女。 “叫人去报了,应该马上就能来了。”青女是杜似雪从杜家带来的丫鬟,很是听杜似雪的话。 “就算你叫不来,我也派人去叫了。”张怀玉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不断地用手绢擦着眼泪,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舒山华这个时候跑了进来,一把扑进了杜似雪怀里。 “娘。”舒山华快五岁了,小小的一团窝在杜似雪的怀里,用柔软的小手轻轻抚摸着杜似雪脸上的伤。 “华儿,你怎么过来了?不是在师傅那里读书吗?”杜似雪有些不想让舒山华看见自己这幅模样。 “今天华儿学的又快又好,师傅允我先回来歇息,娘你这是怎么了?”舒山华说罢,转身护着杜似雪,面对舒博渊说到,“父亲,你不能打母亲!” 舒山华在舒博渊面前一向温顺乖巧,今天舒博渊乍一听舒山华冲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只觉父权被挑衅,一时怒火中烧,往前两步扬起手来欲打。 杜似雪只立马挡在舒山华面前,死死的盯着舒博渊。 一旁的张怀玉有些心疼长孙真被舒博渊打了,又期许着舒博渊能杀杀杜似雪的锐气,而且明显期许压过了心疼。 “鸡犬不宁!”一声怒喝比舒靖云本人先一步传进来。 舒博渊见舒靖云来了便收了架势,老实的站在那。 小小的舒山华被刚才舒博渊的动作震慑住了,即使极力忍住不哭,还是滑落了两滴眼泪。 张怀玉见舒靖云这么大的火气,也不敢继续坐在那里,只得讪讪的站起来,只是手上擦眼泪的动作不停。 舒靖云环视了一圈,便朝着张怀玉那边走去。张怀玉还以为舒靖云是来安慰自己的,眼里刚露出欣喜就见舒靖云绕过她坐上了她刚刚坐着的主位。 “老爷……”张怀玉软软的喊到。 “家里这么点事都处理不好,三天两头的来找我解决,你是怎么当家的?”舒靖云质问张怀玉。 “是杜似雪她顶撞我这个当婆婆的啊。”张怀玉擦着眼泪,还不忘给舒博渊一个眼神,让他帮自己说话。 聪明如杜似雪,怎么会听不出舒靖云话里话外也点着自己。但是杜似雪心里清楚,如果这个时候被舒靖云吓住,服软了,以后她在舒府就再难立威了。 还没等舒博渊开口,杜似雪便说:“小冬的安葬从妾室标准,我今天上午是问过爹的,爹也同意了。下午娘又来挑三拣四,一再要求缩减,我只不过说了句我是听爹的话行事。这时夫君刚好过来了,便打了我一巴掌。” 杜似雪感受到身后舒山华抓着她衣摆的手紧了紧,她本来并不想让舒山华过早接触到这些。 “那不是你先对娘不敬吗?”舒博渊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舒靖云佯装沉吟,然后抬眼看向杜似雪:“这事你们俩各有各的错,听我的,这个事就散了。” “我刚刚已经让青女去杜府报信了,我想回杜府住两天。”杜似雪咬的很死。 “杜似雪!”舒博渊一听杜似雪还敢回娘家,立马气的吼出她的名字。 舒靖云微眯眼睛,既然已经去杜府传信了,这事是一定避免不了了。见站在杜似雪身后只露出半个身子的舒山华现在竟没有大哭,舒靖云还是稍稍满意这个孙子的。 “那好,刚好杜君才班师回朝了,你也回去看看你哥哥。”舒靖云开口。 “是。”杜似雪应声。 张怀玉在一旁眼里流出得意的神色被舒靖云捕捉到了,舒靖云失望的皱眉,开口:“等你回来,就接手舒府内的大小事务,让夫人歇下吧。” 杜似雪隐藏好眼底的喜色,自若的说:“是,我一定将舒府打理的井井有条。” 张怀玉吓的惊叫出声:“老爷!”她和杜似雪争了那么久,怎么可以这样一下就将所有权力脱手让人! 舒靖云只是给了张怀玉一个眼神,张怀玉就噤声了。在舒府中谁能顶撞舒靖云呢? 舒博渊被张怀玉闹的一个头两个大。 “母亲,你就别哭了,一天到晚的哭,父亲也不会把掌家之权还给你的。”舒博渊不耐烦的喝着杯子里的茶。 “凭什么啊!”张怀玉气愤,“我才是当家主母!”说罢张怀玉突然沉声问,“是不是小冬那个贱人克我?” 对了!就是因为小冬克张怀玉。 张怀玉这么多年顺风顺水,只在小冬身上栽过跟头。 “你的嫡长子之位,我的掌家之权,都是因为她!”张怀玉拍案而起,眼泪也停住了,眼中只剩怨毒。 小冬那个贱人!她一辈子不会原谅她! 作为光禄寺卿的嫡长女,刚嫁给舒丞相时张怀玉是多么的风光无限。对于新婚的丈夫,张怀玉也怀着爱慕之情。 那年六月二十一,是张怀玉嫁进舒府后过的第一个生日,舒府办的非常隆重,给足了她面子。也是同一天,舒靖云喝醉酒让小冬怀上了舒元。 奇耻大辱,刚嫁进舒府两月不到的张怀玉一夜之间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无论如何长子身份不能被一个下人抢去! 张怀玉找了无数偏方,终于怀上了孩子。期间她也想过使手段让小冬生不下来,可当时公公舒金心健在,婆婆吴蔻明里暗里也很护着小冬这个家生奴,导致张怀玉根本无从下手。 眼见着小冬即将临盆,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还迟迟不肯出来,张怀玉找了一剂催产药,好不容易比小冬先出来了,谁成想是个女儿。 拼尽全力,大伤身体结果还是如此,更是笑柄了。 “她想厚葬?想得美!”张怀玉不可能甘心。 “母亲,父亲这次真的动怒了。”舒博渊在官场上混迹这么多年,也学会了看父亲的脸色,他知道张怀玉再继续下去讨不到好。 张怀玉怎不知道,但是一涉及小冬,她不可能收手,如果不能从葬礼下手,有的是别的办法。 “让她魂魄不宁,我有的是办法。关于你媳妇,你自己多打算,等她掌权,对你的态度如何你自己清楚。”张怀玉说罢便摆了摆手,让舒博渊出去了。 “刘嬷嬷。”张怀玉唤到。 “夫人什么吩咐?”刘嬷嬷上前躬身问。 “昨天你跟我说有一个瞎眼的算命先生找我?”张怀玉问。 “对,他指名道姓要找您,说他有法让魂魄不能下九泉。” “把他找来。”张怀玉咬了咬牙,“悄悄的,别被人发现了。” “是。”刘嬷嬷应下退了出去。 张怀玉擦拭了眼眶里剩下的泪花,对着铜镜正了正装束。喝茶时感受到茶水凉了,刚想唤刘嬷嬷重新上一壶时,就见刘嬷嬷领着一个算命先生进来了。 “夫人,我刚出府门就在拐角处碰见他了。”刘嬷嬷说着为什么自己这么快就回来的原因。 “你在等我?”张怀玉看着面前的人问到。 那个算命先生紧闭双眼,布满沟壑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看上去极其诡异:“不是老生在等夫人,而是夫人在等老生。” 张怀玉不相信面前的人真有这么神。 “我有法子让小冬永世不得超生。”算命先生说。 “说来听听。”张怀玉说。 “夫人或许知道严柳这一号人。” “有点印象。”张怀玉记得这是舒元在外面养着的相公。 “当初元少爷那么喜欢他只不过是因为他身上存着小冬的一缕魂魄。”算命先生捋了捋自己白花花的胡子。 怎么可能?小冬才死多久?舒元和严柳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张怀玉皱眉,但还是耐心听下去。 “小冬身体羸弱,就是因为早年间飞了一缕魂出去。元少爷也是遇见严柳后就断了外面所有的来往,还悔了一门婚事吧?如此深爱只不过因为严柳身上的魂魄吸引而已。 “可是这小冬一死,这阳间的魂魄过了一月之期就要和她一起下去,到时候她的魂魄一完整就能去投胎了。” “不完整就不能投胎吗?”张怀玉迫不及待的打断。 算命先生也不恼张怀玉的行为,接着说:“对。不完整的灵魂是不能进入轮回的。只要怀有那多一缕魂魄的人死了,那粘在他身上的魂魄就不能回到原主身上去了。” “你的意思是?” “杀了严柳,那魂魄汇集不齐,小冬就永世不得超生。” 第25章 石磴斗落十丈饮 “阿柳。”江姨唤到。 “嗯?”严柳正坐在院里抽旱烟,见江姨过来了便熄灭了烟。站起来扑腾了一下身上的烟味。他记得江姨是讨厌烟味的。 “江姨有什么事吗?”严柳问。 “要到你生日了,有想好怎么过吗?”江姨走近,余光打量严柳放在桌子上的烟斗。 “都多大的人了……”严柳垂下眼眸,“江姨帮忙看着办吧,大家聚一下就好。” “好。”江姨拍了拍严柳的肩膀,“我上午做了桂花酿,刚好你生日那天大家一起小酌一杯,剩的桂花还做了桂花酥,等一下叫人拿一份给你。” “那就不用准备我的晚饭了,我吃桂花酥就足够了。”严柳说。 天边又泛起红云。 夜里有点凉了。 严柳将烟斗收起来走进内室。 刚送来桂花酥散发着淡淡的香味,严柳拿起一块放进嘴里,甜滋滋的味道却让他觉得反胃,刚咀嚼两口就吐出来了。 没有胃口,又将烟点燃,严柳靠坐在书桌边翻起那本陶渊明的孤本。字里行间,点点滴滴。 如果当初严柳再多劝几句,舒元是不是就不会走? 再无后悔药。 深夜,严柳是被烟呛醒的。 一睁眼,满屋的浓烟。 着火了! 严柳急忙起身,去书柜里找到那本孤本和这些年舒元寄给自己的信纸,将这些揣到怀里之后,便前去开门,可无论严柳怎么用力都打不开那门。 “江姨!川先生!”严柳听到外面有嘈杂的声音,便大声喊着,试图建立联系。 “阿柳!门被锁住了!你等一会,马上就有人进来,你先找个帕子,弄湿之后捂住口鼻!”川先生在外面喊着。 严柳已经有些晕眩,找到水壶便倒水淋湿手绢捂住口鼻,做完这些已经无力的趴倒在地上再无法动弹了。 房间越来越热,房梁塌下来几根都堪堪砸到严柳。 怀里是舒元留给他的书信,怀梨园也是严柳从小到大长大的地方,父亲,川先生,江姨,他唱的每一场戏,一切点点滴滴,都是怀梨园这一亩三分地。 严柳想,如果就这么死了,也挺好的。 天不遂人愿,在严柳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候,感受到有一道人影破门而入将他抱了出去。 “没死成!”张怀玉怒斥着刘嬷嬷,“你怎么做事的?” 刘嬷嬷低着头不敢出声,是张怀玉自己说不能杀的太明显,她才想到用火这一个方法,谁知道竟然被救了。 “什么死不死的?”舒靖云这时候走了进来。 突然被撞破,张怀玉有些心慌,嘴里说着:“没什么,没什么。” 舒靖云一见张怀玉如此便知道她肯定隐瞒了什么,皱了皱眉说:“说清楚。” 张怀玉见如此,只得唯唯诺诺将事情说了出来,却隐瞒了她和算命先生那事,只说自己看不惯严柳而已。 舒靖云也懒得追究张怀玉要杀严柳的原因,只是出言警告她不准再对严柳下手。 “为什么!” 舒靖云一个眼刀过去,张怀玉便不敢再说话了。 舒靖云回到书房后陷入了沉思。 如果他记得没错,舒博渊几年前也对严柳下过手,最终结果却不尽人意,那个杀手反而死相凄惨。这次张怀玉的手段也失败了。 “巫霁。”舒靖云唤。 “老爷什么吩咐?”巫霁从阴影处走出来。 “去查一下严柳这个人。” 严柳刚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摸索身上的信纸。发现衣服被换了之后,严柳便一边摸索着下床穿鞋,一边急声喊到:“川先生!江姨!” 江姨应声从外面进来,快步走到严柳身边:“怎么了?那里不舒服吗?” “江姨,我的信呢?我放在衣服里的信。”严柳穿好鞋袜刚站起来,眼前黑了黑差点没站稳。 江姨扶稳严柳押着他坐下,给他指了桌子的方向说:“收起来了,就在桌子上呢,你看。” 严柳还是想去看,江姨拗不过他,让他躺好后把信递给了严柳。 严柳翻开信纸,是熟悉的字句,这才放心。 “昨晚有人受伤吗?”严柳问。 “没人受伤,全园就烧了你那一个院子。” “那我的院子怎么样了?” “烧塌了,玉君找了人来修,这段时间你先住这屋。”江姨说。 “怎么烧起来的?”严柳又问。 “不知道。” “肯定不是意外。”严柳斩钉截铁的说,“要不然那门为什么打不开?你知道我从来没有锁门的习惯。” “已经派人报官府了。” “嗯。” 第二日衙门的人就到了怀梨园找严柳,要求严柳去衙门一趟。 严柳休整一下,在川先生的陪同下一起去了。 “吏部侍郎在里面等您呢。”小吏请着二人到三堂去。 严柳和川先生进去,见里面坐着的竟是孟遥樱。 “孟大人。”严柳唤了一声。 他竟然忘记,孟遥樱就是吏部侍郎。 孟遥樱笑着起身,让严柳和川先生坐到旁边的椅子上。 “严柳,昨日你们报上来案子,我们已经有结果了。叫你们过来是为了给你们细说一下这件事。” “孟大人请说。”严柳说。 川先生坐在一旁,只一脸严肃的看着孟遥樱,猜测着他要整什么事端出来。 “纵火的人是舒家派出来的。我们抓到一个神棍和他的一个随从。他坦言是舒家夫人张怀玉找到他,说是为了让舒元魂魄不宁所以才要他出个法子杀你。”孟遥樱说,“我们询问了一些细节确实对的上,他身上也有有着舒家印记的银票,证据确凿了。” 严柳的眉头就紧锁,问:“那你们现在打算怎么办?能给我一个说法吗?” 为了一个戏院老板而去得罪当朝丞相,怎么想都是荒谬。只是想到舒府连已经死去的舒元都不愿意放过,严柳就觉得如鲠在喉般透不过气。 川先生察觉到严柳情绪不对,便用手压了压严柳的手。 “孟大人把我们专门叫到这来,不只是为了说这个吧。”川先生看着孟遥樱问。 “确实还有别的事。”孟遥樱顿了顿继续说,“有一个人让我把一个很重要的真相告诉你们。” “什么?”严柳问。 “关于舒元真正的死因。” “什么!”严柳站起来,身体止不住的发颤,随即又缓缓的坐下去,盯着孟遥樱的双眼似是要冒血,仿佛孟遥樱再不说清楚他就会上前把孟遥樱撕个粉碎。 “舒元的行踪是舒靖云派人告诉北魏的。” “不可能!舒元好歹是他亲儿子!”严柳有些激动。 “他战胜归来,舒博渊怎么立足?舒府这么多年又是如何待舒元的?舒府容不下他这个庶子。更何况,”孟遥樱顿了顿,看向严柳,“舒府更容不下一个断袖将军。反正舒元是否活着回来,功名都已经为舒家争取到了。” 严柳看向川先生,只见川先生对他点了点头,认可了孟遥樱的说法。 “是谁让你告诉我的。”严柳胸脯不断起伏,胸腔里的空气越来越少,他不得不将头抬得高点,好汲取更多空气,他觉得自己要溺死在这里了。 孟遥樱将一杯茶水递到严柳面前,等严柳将茶水喝下后,开口问:“你想为舒元报仇吗?” 严柳微眯双眼:“你什么意思?” “皇上的意思是,给你一个职位,进朝当官。”孟遥樱说。 “为什么是我?”严柳皱眉,随即又答应下来,“可以。” “为保证你的安全,先入住宫中。”孟遥樱又说。 川先生扯了严柳的胳膊一把,严柳却不予理会。 “可以。”严柳毫不犹豫。 孟遥樱一笑:“那你们就先回去吧,明日会有人去传你进宫面圣的。应该是能带一个贴身的人进宫。” 严柳和川先生刚走,尹子慧就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孟郎。”尹子慧唤回孟遥樱神游的情绪,“我把午饭带过来了。” “嗯。”孟遥樱应声。 “刚刚进来的时候看见严老板了,他来报案吗?”尹子慧问。 “嗯,昨天怀梨园着火了,怀疑是有人纵火。”孟遥樱说罢见尹子慧露出担忧之色便将手搭在她的手背上,“没事,没人受伤。” “那就好。”尹子慧笑笑,说,“我看见你前两日带进府的那位老人家,上午离开了。” “那是李霖的远房亲戚,估计是在京城玩够了回家去了吧。” “你怎么想的?”马车上,川先生问严柳。 严柳垂眸,他现在脑子很乱。 “昨天纵火的就是舒府的人我知道。”严柳说,“虽然不知道皇帝这样拉拢我的动机,但是我又有什么可被利用的呢?皇帝没理由骗我,而且就算舒元不是舒靖云出卖的,舒府加害于我也是事实了。” 川先生看着严柳,说不出话来。 皇帝确实没有骗舒元,舒元就是被舒靖云卖了,这个川先生很清楚,同样孟遥樱更清楚。 川先生从来都不想将严柳拉进这场两国之间的战争,只是眼下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说面前的这位从小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倔驴似的人。 一切还是等晚上他回去和江透讨论之后再说吧。 “他们这是想要干嘛?”江姨气的将手上的烟斗敲的哐哐响。 “劝也劝不住。”川先生叹一口气。 “你说,”江姨停下手里的动作,认真的看向川先生,“是不是我们的势力被慕容物发现了,他想借阿柳的手用我们?” 川先生沉思一会,最后点头肯定:“你说的对,大概率就是因此。” “不能让阿柳羊入虎口!”江姨皱眉,又往烟斗里塞烟丝,“更何况玉冰阁从不插手朝廷的事。” “他那么倔……”川先生犹豫道。 “倔也没用!大不了一棒子敲晕掳进桃花村。”说完江姨便抽了口烟,姐姐的音容又浮现在眼前,叹了口气,“早知道北魏这么揪着孟家不放,当年我就该把阿樱从孟府偷出来。” “他不倔吗?”川先生说,“和他们爹一样。”说完川先生悄悄瞟了江姨一眼,江姨知道他想说自己的姐姐也倔。 几度沉思后江姨说:“明天我陪着阿柳进宫,如果他非要答应皇帝,我日后就陪在他身边,要是有一天情事严峻到实在不行了,就把他敲晕了往家里搬。你就先在外面守着怀梨园。” “好,听你的。”川先生点头,帮忙收拾了江姨抽完的烟斗。 江姨握住川先生的手,凝望着他的眼睛说到:“是我打破你的平静生活……” “你又何必说出这样的话?”川先生笑着,顺势与江姨十指紧扣,说到:“你当初为了和我在一起,不惜与我私奔。当时我连我的脑袋还能在脖子上挂几天都不知道……” “过去的事不说了。”江姨不准川先生继续说下去,“我们眼下最重要还是解决严柳这件事。” 翌日清晨,宫中派了太监出来传严柳进宫。 一路上的百姓看见怀梨园的严老板坐着宫中的马车进宫,议论声逐渐散开。 “你说皇上叫一个戏子入宫干嘛?” “难不成是……” “听闻过皇上有断袖之癖,可从未如此明目张胆过呀……” “更何况这严老板的腿都断了那么多年了,皇上要是喜欢怎么不前几年就下手?” “哼,我早看那戏子不爽很久了……” “我看你是买不起怀梨园的票眼酸了吧。” 这个消息传入舒博渊耳中时,巫霁刚跟舒博渊汇报完他对严柳的调查结果。 “玉冰阁……”舒博渊捏了捏眉心,都是这段时间他被北魏的事乱了神,这才让慕容物钻了空子。 “一个玉冰阁而已。”舒博渊不知道是说给巫霁听还是安慰自己。 没关系,玉冰阁无论如何也是抵不上北魏这条线的。只是眼下要警告家里不准再对严柳下手了。 不过慕容物召严柳进宫,意欲何为呢? 难得是想套住当个男侍?以此让玉冰阁为皇帝所用? 舒靖云觉得事情不会有这么简单,但是无论如何严柳这条线他是动不了了。 第26章 也无风雨也无晴 皇宫的墙比想象中的高,巷子也比想象中的深。 严柳就这样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严柳入住皇宫中远离嫔妃住所的临鹤轩,同时也摇身一变成了正六品吏部主事,虽然官不大,但戏子变官吏,在身份上已经是飞升般了。 严柳看着面前的宫苑,临鹤轩虽然偏僻,却十分清雅,房间里面也早被宫女太监打扫干净了。 皇上跟他说,让他住进宫中是为了防止舒靖云对他下手,为他的安全着想。 严柳心里知道慕容物的目的绝不仅于此,不过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一想着舒元的死,他就毅然决然的同意了。 “江姨。”严柳坐在椅子上看着院里的风景。 “怎么了?”江姨坐在严柳边上陪着他。 “皇帝来过怀梨园,我见过他。”严柳一见到慕容物的时候就想起来了,那天那个极具威压的男人。 “你想好以后怎么办了吗?”江姨问。 “我要一步一步往上爬。”严柳坚定地说,“我要手刃舒靖云,为舒元报仇。” 舒元在北魏军的营帐里待了近一个月了也没有表态。几次舒元都想伺机逃走,可夏赤翡看他看的很牢,他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这天舒元像往常那般,百无聊赖的坐在椅子上静神,听得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以为是送饭的士兵,他没有理会。这里的士兵都仇视他,但在夏赤翡的命令下不敢对他做出多过分的事。 “有个消息告诉你。”夏赤翡把饭菜放在舒元面前。 听到夏赤翡的声音后舒元睁开眼,给了夏赤翡一个眼神后还是选择保持沉默。 不过又是劝说罢了。 见舒元又是这一副死人脸,夏赤翡挑眉放了个炸弹:“关于严柳的,你不想知道吗?” 舒元听到严柳的名字眼前一亮,随即又泛起担忧,北魏已经知道自己和严柳的关系,还将手伸到严柳那去了吗?北魏埋伏在京城的探子恐怖如斯。 自己的死讯对于严柳来说又会是怎样的打击呢? 百般思绪,舒元想知道在严柳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你说。” “怀梨园着火了。”夏赤翡点到辄止,享受般的观察着舒元复杂变化的脸色,慢慢的又吐出几个字,“是张怀玉派人放的。” 舒元不自觉的握紧双拳,指甲嵌进掌心传来阵阵痛感,这才能让舒元冷静些许。 “他没事吧?”舒元呼吸因为焦躁而变的粗重。 “没事,他好得很呢。”夏赤翡露出笑容,“现在已经入朝当官了。” 舒元皱眉,看向夏赤翡的眼神里充满怀疑。 “你不信?”夏赤翡哼笑一声,“正六品吏部主事,已经上任了。皇帝似乎很宝贝他,赐了宫中一所临鹤轩给他住。严柳现在也是属于皇党的人了。” 舒元眯起眼睛,看向夏赤翡的眼里充满防备。这一切都来的太快太离奇了,他不得不怀疑。 “严柳身后有玉冰阁,你不知道吗?”夏赤翡问。 “怎么可能。”舒元紧皱眉头,作为丞相的儿子,舒元多多少少知道这个江湖上的组织,怎么想也不可能把这个组织和严柳扯上关系。 “玉冰阁的阁主川玉君,一直在严柳身边守着。要不然你以为我军粮草为什么会无缘无故的烧毁?你能打赢这场仗,不过是玉冰阁的高手在暗中助你。”夏赤翡说着,眼里迸发出些许恨毒,不过很快又被掩盖下去。 川玉君?玉冰阁的阁主叫川玉君?怎么会呢…… 看见舒元眼神开始动摇,夏赤翡继续说:“慕容物只是为了拉拢玉冰阁罢了。想必是以你之死拉的严柳进宫。目的大概是为了扳倒舒靖云吧。 “你的心上人都在为此努力,你真的不想打回南唐京城去,卸下舒靖云的头颅,与严柳相见吗?” 与严柳相见。 “我给你时间考虑,最后三日,被我军斩杀还是为我军所用,仅在你一念之间。”说罢,夏赤翡转身离开了。 只留舒元一个人盯着面前的饭菜,陷入沉思。 在严柳身边时,几次危难时刻确实都有人相助,包括自己的腿,严柳的腿,以及他到西北战场以来过分的顺利…… 如果是一直有玉冰阁藏在暗处相助,一切才能变的合理起来。 舒元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几年前他和严柳在从朱提回京的路上遭遇山匪,出手相救的侠士的鞋上似乎就绣有云纹,舒元找出自己的饕餮剑,记忆中的云纹果然与剑柄上的相同——这剑,严柳说过是川先生送的。 将一切串起来,舒元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夏赤翡的话不能全信,但是严柳应该是真的进朝当官了。 严柳当官一事已经在京城闹开来了。 戏子竟然当官?太荒谬了! 总有百姓跑到衙门前偷偷往里张望,不时传来耻笑声。 严柳不去理会他们,只是每天按照上面的人教他的方法整理案宗,这个活说闲不闲,说忙也不忙,够他充实麻痹自己了。 严柳仔细看着手里的一卷卷案宗,相信一定有一天他能从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里揪出舒靖云的辫子。 入夜,严柳在宫门下钥前进了宫,回临鹤轩的路上穿过御花园,正碰见一位娘娘赏花。 这是严柳入宫后第一次碰见除了慕容物以外需要他行礼的人,加上在衙门劳累了一天,他突然有些木讷,只呆站在那里。 娘娘身边的贴身宫女见到严柳这般失态的样子,斥到:“大胆,见到皇后娘娘还不行礼?” 原来是皇后舒静娴。 严柳回过神来,立马行礼:“微臣严柳参加皇后娘娘。”这是严柳第一次见舒静娴,严柳悄悄看了看,舒静娴确实和舒元有些相像。 “起来吧。”舒静娴语气和缓不失威严,“你就是严柳。” “正是。” “快点回去吧,这么晚了,要是碰见别的妃嫔,恐失了礼数。” 严柳应下,最后看了舒静娴一眼就走了。 舒静娴看着严柳的背影,有些出神,一个没注意手上力度加大,将一朵菊花掐了下来。 舒元死了,严柳进宫了,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事呢? 舒靖云和慕容物的争斗究竟要延续到什么时候? 舒静娴闭上眼睛,合手将菊花揉碎。她只需要听从父亲的话就好了,做好一枚棋子的本分,管理好后妃,让父亲不希望降生的孩子胎死腹中,帮父亲在朝中为权贵指亲。只要听好父亲的话,其他的不需要去想太多。 一阵风吹来,舒静娴把手张开,菊花散落一地,她自己也掩嘴咳了两声。娘胎里带来的弱症,稍微吹吹风就容易咳嗽。 “皇后娘娘,天有些凉了,我们回宫吧。” 三日期限一到,舒元终于应下夏赤翡的话,答应为北魏行兵。 夏赤翡一笑,拍了拍舒元的肩膀:“跟我来。” 舒元不明所以,跟着夏赤翡来到了一个帐营里,正中间桌子前坐着夏赤空。 夏赤空见到舒元进来了没有丝毫意外:“看来你想通了。” 夏赤翡带着舒元坐在夏赤空的对面,三人中间的桌子上放着一副面具和一张纸条。 夏赤空年逾四十,脸上是常年被边塞风沙磋磨的痕迹,加上行军多年,不知道手里沾染多少鲜血,只是坐在那里就浑然有不怒自威的气场。 夏赤翡作为夏家最小的儿子,今年才二十五六,虽说年轻,但实力却不比夏赤空差上太多。夏赤空下过结论,如若在战场上征战二十多年的人是夏赤翡,北魏吞并南唐的伟业说不定已经实现一半。只是夏赤翡刚上战场恰碰上了舒元这个劲敌,才四年下来都没有打出成绩。 “竟然要为北魏所用,你从前的名字自然就要舍去。”夏赤空对舒元说着,用眼神示意舒元拿起桌上的纸条,“舒元早在一月之前便已身亡,从今天开始你便是宇文珩,年三十二,出生于北魏宇文将军府,小时候被火烧烂了脸,平日都需戴面具示人的宇文珩。” “宇文珩……”舒元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他知道北魏宇文一家骁勇,是与夏家并列的将门,真正的宇文珩他见过,在前两个月的战场上,是董正极取下了宇文珩的项上人头。曾经的劲敌,眼下又要被自己顶替身份了吗? 夏赤翡拿起面具,帮舒元固定在脸上,还顺便将一边的铜镜拿到他面前。 舒元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仿佛面具血腥的味道正在通过鼻子侵蚀他的大脑。舒元又念了一次这个名字:“宇文珩。” 夏赤翡不知什么时候将嘴凑到舒元耳边,说:“对,舒元已经死了,现在你就是宇文珩,宇文珩就是你。” “我就是宇文珩。” 年底,皇宫办起家宴。 外面张灯结彩,各宫热闹却与临鹤轩无关。 本该在院里扫雪的太监被严柳打发出去,偌大的临鹤轩只有江姨和严柳坐在屋内桌旁。 严柳在白纸上整理这两天的思绪,写着写着难得的竟开始神游。 一阵穿堂风吹来,将严柳已经放空的神思拉回。 江姨手巧,在严柳对面剪着窗花:“蝴蝶,你喜欢吗?”江姨将刚剪好的蝴蝶样式的窗花给严柳看。 “江姨的手永远都这么巧,乍一看,还以为是刚刚在院子里抓的呢。”严柳说。 江姨被严柳哄的高兴:“冬天了哪还有蝴蝶?你就知道哄江姨。” “明日就是除夕了,江姨你回去怀梨园过吧。”严柳环顾四周,这临鹤轩太过冰冷了。 江姨看着严柳,摇了摇头:“江姨陪着你。” 严柳有些不忍,几个月来,他自己是每日都要出宫去衙门做事,江姨都多久没有出去过了?天天闷在这个冷清的临鹤轩里,怎么会不难受? 江姨看出严柳的难过,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开口说:“听说今日皇上家宴,许多亲王都入宫了。” “嗯。”严柳点了点头。 “听说绥亲王慕容福也从封地回来了。” “绥亲王吗?”严柳对这个名声在外的亲王有印象,是先帝次子,先帝最喜欢的儿子,“我这两日会少走动的。” 严柳不想在宫内和这些亲王沾上关系。 大年三十怀梨园的饭桌上人不算少,川先生,傅朋,瑾纨,祝卿安以及一溜演员和小厮,坐了几台桌子。 气氛却有些低迷。 傅朋有些沉不住气,早早的就拉着瑾纨离席了。 “怎么了?”瑾纨问他。 傅朋没说话,只是在屋内找了糕点拿出来摆在桌子上示意瑾纨吃。 知道傅朋是担心自己被临时拉出来没吃饱,瑾纨笑了笑:“我已经吃饱了。”说罢还是拿起了一块饴糖放进嘴里。 “你担心严柳?”瑾纨问傅朋。 “我刚才在桌子上一抬头,突然觉得大家都好陌生,每一张脸我都想不起他们叫什么,我心下一慌想找阿柳……” “阿柳在皇宫里。” “对啊,阿柳不在怀梨园了。瑾纨,整个怀梨园已经是物是人非了。” “你还有我。”瑾纨从背后抱住傅朋。 “我只是觉得,今年很奇怪,一切都变了。”傅朋握住瑾纨的手,说,“从舒元来怀梨园开始,一切都变了……” 瑾纨吻上傅朋的唇,打断他的话:“新年快乐,傅朋。” “……” “新年快乐,瑾纨。” 第27章 季管吹灰木落洲 在淼州的魏如梦和令今朝倒是挺闹腾的。 “濡儿,来吃饭了。” 魏如梦唤着面前的幼女,招呼着她来吃饭。 “濡儿不吃,不吃。” 濡儿调皮的紧,满屋子转着躲着魏如梦,魏如梦拿她没有办法,只能跟在后面喂。 令今朝看着面前的情景,眉头皱了皱,不发一言的将筷子拍在桌子上。 拍桌子的声响把濡儿和魏如梦都惊住了。濡儿呆愣的站在原地,眼泪眼见着就要掉下来了,魏如梦用眼神示意濡儿听话。 濡儿缓步走向令今朝,执起令今朝的手,奶声奶气的说:“娘,濡儿听话,你不要生濡儿的气,好不好?” 令今朝轻轻的挣开濡儿的手,冷声道:“那就乖乖上桌吃饭。” 濡儿听话照做,三下两下爬上魏如梦亲手给她做的专属于她的椅子,这样濡儿也可以正正好的和她们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魏如梦也坐回来,夹了块鱼到令今朝碗里,对濡儿说:“真是这两天过年让你玩坏了,忘记你娘能收拾你了。”说完又夹了块肉到濡儿碗里。 濡儿刨着碗里的饭,水灵的大眼睛悄悄的看着令今朝,见她终于重新动筷才松口气。 魏如梦见濡儿这样,嘴角的笑几乎压不住,用手揉了揉濡儿的头发。 “过完年濡儿就又长大一岁了。” 远离京城的淼州,似乎连悲伤都淡了很多。 晚上,濡儿已经睡着了,令今朝对魏如梦说:“你说我们要不要给舒元烧点纸钱?” “前两天备年货的时候已经买了,找一天我们俩给他烧过去吧。” “嗯。”令今朝应到,一只手抚上濡儿的脸颊,那处原本有一块浓重的胎记,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慢慢变淡了。 更远的北魏边境,夏赤翡端着个饭碗与舒元坐在一起吃饭。 “今日是你们南唐的除夕。”夏赤翡问,“你记得吗?” “记得。”舒元的面具只有在战场上会戴,现下就是平常的样子。 因为夏赤翡与严柳有几分相似的脸庞,有时候舒元会看着夏赤翡发呆,等舒元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又会觉得自己无比恶心,但回头又总忍不住的去看。 “我很久之前就想问你一个问题了。”夏赤翡说。 “你问。”舒元说。 “你为什么老看着我发呆?” “你们把我招来后这么长时间里,还没和南唐打过一次仗,我无聊时偶尔发呆不是很正常吗?怎么又成了看着你发呆了?”舒元否认。 夏赤翡不可置否,只挑了挑眉说:“行吧,不过开年就有的忙了。” “是吗?终于要开始打了吗?” “听我哥哥安排,应该就是这几天了。”夏赤翡说,“你做好准备吧。” 偏偏是新年的时刻。 舒元捏紧手里的筷子,沉了沉眸。 突然有小兵传报:“小夏将军,江夫人的信到了。” “是吗?”夏赤翡露出笑容,上前接过小兵手里的信。 “小夏将军成婚了?”舒元问。 夏赤翡知道舒元误会了,笑说:“是我母亲的信,我还没成婚呢。” 夏赤翡见舒元没回话,自己的饭也吃的差不多了,说了一声就回自己营帐里去读信了。 果不其然,元宵那天北魏又对南唐边境开战了。 宇文珩的名字传回京城时,董府正在办董正极的五十岁的生辰。 “宇文珩?”这个名字传到董正极的耳朵里,使他皱起眉头。 宇文珩的首级是董正极自己在最后那一场战役中砍下的,上报时董正极原本想着是为了不分舒元的功,打算回京再报上去。只是舒元死的突然,乱了董正极的心,让他一下子忘记了这回事,这次“宇文珩”在边境纷扰的消息传回京才让他想起。 这时孟遥樱带着严柳来向董正极敬酒。 “祝董将军,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董正极与两人喝了一杯,打量了严柳一眼。 孟遥樱他在朝堂上见过,是吏部侍郎,旁边这位他就不认识了。 孟遥樱笑着介绍:“这位是我手下的主事,叫严柳。” 严柳?董正极面露不屑,他听说过这个名字,不就是皇帝招进宫的男侍吗?还要装模作样的在朝堂上担任个一官半职,董正极一生勤勤恳恳一腔热血为百姓,最看不惯不过如是。 严柳却一直盯着董正极看。舒元寄给他的信上有提过这位将军,待他很好。严柳试图在董正极身上看见舒元书信里的影子,亲眼看见舒元信中的那个人。 董正极察觉到严柳看着自己的视线,不太舒服,皱了皱眉头说了两句话把面前二人打发走了。 “不必在意。”孟遥樱将手搭在严柳的肩上。 两人先前就认识,现在又是上下级,孟遥樱总对严柳多加照拂,在外人看来不过是孟遥樱愿意捧慕容物的臭脚。 知道是孟遥樱看出董正极对自己的不屑出言安慰自己,严柳也露出一个笑容:“没事。” 原来舒元敬重的董正极董将军是这幅模样。 严柳本以为和近期不会再和董正极有交集,没想到几天后京城便出了个和董正极有关的案子。 刚出正月,一日清早,董正极路过市集的时候随手杀了一个小贩。 小贩是在京城卖了几十年包子的卫七,人缘极好,又有老妻子女。 董正极杀完人之后就扬长而去,再没管已经人头落地的卫七,只剩满集市的百姓惊吓的四处逃窜。 第二日上朝就有官员将此事禀报给慕容物。 慕容物听闻后大怒:“董正极!你残杀百姓可有什么理由啊?” 董正极辩驳:“禀皇上,当时那小贩拿着刀,臣察觉到他是对臣存有杀机,难到臣作为南唐将军要坐等别人要走臣的项上人头吗?” “那个小贩只是拿着平常的剁肉刀打算剁肉馅罢了,若这也是威胁到董将军了,董将军怕是这辈子都要绕着厨房走了。”一个官员讽刺到。 董正极皱眉,视线环绕,寻找那个出声的官员,找到后却也认不出对方是谁,只隐约记得是来过自己寿宴的。 那个官员见董正极瞪向自己,没忍住瑟缩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便挺直腰板,不卑不亢的说:“怎么?难道董将军还不准我实话实说吗?” 久经沙场的董正极哪能受人平白诬陷,立即怒斥出声:“你!” “成何体统!” 平地一声惊雷似的,所有官员都看向说话的人——是舒靖云。 舒靖云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冷声说:“董将军是沙场呆久了草木皆兵,还是确有其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 高位上的慕容物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是没有出声,只静静听着舒靖云说话。 “臣以为安排吏部衙门去查明此事后再做定论最为稳妥。”说着舒靖云看向皇帝问,“皇上觉得呢?” “丞相说的极是,还有人补充吗?”慕容物询问,眼神轻轻扫过孟遥樱。 孟遥樱理解到慕容物的暗示,立马应下:“皇上,三日之内,微臣一定查明真相。” “有你此话,朕就放心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董将军,相信吏部会查清楚这件事的。” 三日?不过是场面话,三日能查出什么,不过草草了事,看来慕容物是想随意就定下董正极的罪,打算降他的职位,是忌惮他功高吗? 舒靖云看向刚才出言挑衅的官员,是皇党的楚术炆。一点即燃的董正极,简直就是纯粹的武夫,估计还想着吏部能还他个公道。舒靖云垂下眼,这种人就算自己拉了一把也不会为自己所用,索性旁观,他倒是要看看这一次慕容物会给董正极什么处罚。 等孟遥樱下朝后回到衙门打算随意安排人去调查董正极这件事,却被下面的人告知严柳已经带人出去调查此事了。 “什么?”孟遥樱皱眉,严柳没经过他同意便自作主张的出去调查。 下面的人也不敢说话,严柳的特殊性他们都知道,又有几个人敢拦他? 孟遥樱知道他们的心中的想法,也懒得去纠结了,只摆了摆手说:“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是。”那人应下,立马溜了。 李霖上前,一脸严肃的说:“孟大人。” 孟遥樱见李霖此状,知道他是想和自己说些什么,便往里屋走去,确保不被别人听去。 两人走到里屋,孟遥樱问:“怎么了?” “想必大人已经知道董正极当街杀人这件事了。”李霖说,“那被杀的卫七,是我们的人。” “我们的人!”孟遥樱眉头皱紧,“怎么回事,是上面安排他行事的吗?” “不是,是他擅作主张,宇文家对他有恩,董正极在战场上杀死宇文珩的消息传到他那里了。” “糊涂!”孟遥樱低声咒骂,“我们自会处理,他急什么!” “事情已经发生,及时止损,小心你手下的人真的顺藤摸瓜查出点什么。”李霖说。 孟遥樱点头应下。 李霖问:“董正极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他身怀军功,又不站队,慕容物怕他融入舒靖云一党,加上今天朝上舒靖云还帮董正极说了话,慕容物容不下他。” “千万不能让董正极说出宇文珩已死的消息。”李霖说。 “宇文珩已经在边关打出名堂,过两天董正极被贬,再提起在战场上杀死宇文珩的军功,谁又会相信?”孟遥樱露出一抹笑容。 “你心里有数就行。”李霖说罢,退了出去。 再说严柳已经带着一众小吏在集市上搜查。 包子铺边上的尸体昨日已经被运去衙门,只剩下烂摊子摆在这里没人敢动。 严柳调查一圈下来什么都没发现,第一天就已经过去了。 等回到衙门的时候,严柳被通知孟遥樱一直在等他。想到自己这此的自作主张,严柳老实的去见了孟遥樱。 “孟大人。”严柳作揖。 “严柳,关于董正极的案子,暂时不用你管了。”孟遥樱说。 “为什么?”严柳问。 “皇上下令,三日之内必须查清楚此事,事关重大,有比你更有经验的人去查。”孟遥樱说。 想着自己确实没有太多资历,严柳垂下眼眸没有辩驳:“今天我不经允许就前去查探,真的很抱歉。” “切勿再犯,你知道,关于你的谣言已经很多了。城内今天报上来一门盗窃案,你明日就去跟进那个吧。”孟遥樱说罢便挥了挥手让严柳下去了。 那户上报的人家竟然刚好是赵峰家。 严柳知道此赵峰风流,又在舒元口中听闻过他的些许事迹,当赵峰当着赵父面前面露心虚的时候,严柳便已然知道这是个家贼事件。 赵父见衙门的人来了,立马眼尖的察觉出严柳是领头,便上去和严柳说:“大人,这可是一千两白银啊,您一定要帮我抓住那个贼人啊。”一千两对于赵家来说不算大钱,但绝对也不小,平白丢失这么多钱怎么可能不肉疼? 赵峰站在一旁,本来听说父亲报官的时候他吓得魂都要飞出去了,可见来人是严柳,他便松了一口气。说实话,他打从心底瞧不上严柳这个人。做个戏子可以,当官岂不是倒反天罡?虽说已经听说过严柳手上破了不少案子,总归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加上严柳背后站着的是皇上,谁知道那些功劳是不是严柳顶的别人的? 看来这次自己偷家里的钱还外面的赌债的事可以瞒过去了。 严柳看着赵峰便想起当年赵峰让舒元替他参军一事,心中难免翻涌不满。虽是迁怒,但总归是讨厌这个人的。 严柳令人在赵家查寻一番,自己心里有数,便偷偷的和几位小吏去了京城钱庄赌场等地方,查查赵峰近几日是不是有出大钱的地方。 在东市附近问查的时候刚好路过卫七的包子铺,却发现零星的几个小吏都无聊的在一旁发呆,严柳见状皱了皱眉头,或许是去卫七家里查了? 于是回程路上严柳专门绕路去了卫七家附近,发现甚至没有官府的痕迹。 严柳觉得不对,这时一旁的小吏跟他说:“已经问出来了,赵峰之前在吴氏赌场欠了三千两。” “再查查他家有没有别的什么痕迹,三千两对于赵峰来说不算大,不一定是他偷的。”严柳对小吏说。三千两可能原本不算大数,可是赵峰这个样子一看就是已经赌上头了,手上的钱肯定是见底了,这才敢偷家里的钱的。但是严柳现在却不忙着完结此案了,董正极一案看来颇有蹊跷,看来他得私下继续调查。 第28章 日高几案弦歌罢 趁着时辰还早,严柳随便给下属安排了任务后便溜回了怀梨园。 门前小厮还没从见严柳回来的惊讶中缓过神来,严柳就开口了:“叫川先生到西屋来见我。” 严柳风尘仆仆的去到西屋,没一会川先生便过来了。 “怎么了?突然回来是有什么事吗?”川先生一边进门一边问。 “川先生,你帮我查一下董正极杀卫七这件事。” 川先生听罢皱起眉头:“什么?你平时让我打听点什么都好打听,这件事不是你们衙门管着的吗?哪是我们能查出来的?” “就一些小事就好,例如卫七的为人什么的,现在孟遥樱不让我管这件事,我不好明面上去插手,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严柳说罢,沉思两秒,眼珠一转,“是不是因为皇上忌惮董正极的战功,线下又刚好出了这么一件事,所以打算故意不查清楚就断案,要打压董正极?” 严柳看向川先生,川先生却将视线敛回:“官场上的那些弯弯绕绕,我不懂。” “董正极在西南的时候很照顾舒元,我想帮帮他,查清楚。”严柳说。 “那如果卫七就只是无辜被杀,事实就是董正极滥杀无辜呢?”川先生问。 “那我们也还卫七一个清白。”严柳直视着川先生,认真的说。 第二日严柳依旧拖着赵家的案子,私下里查着卫七的事。 卫七为人老实,三十年前家乡澄县发了水灾,住所被冲毁,才进京投奔亲戚。来京后,卫七才发现京城的亲戚早已离世,只剩一户小屋,卫七便住进小屋里,在京城做起了包子生意。卫七平时勤劳肯干,手艺又好,马上就在京城站稳脚跟,几年后又娶了肉贩王屠户的女儿王氏,生了一男一女,一家四口小日子一直过得不错,没生过什么大病。卫七再过两年就要满五十了,儿子前几年刚成婚,儿媳孝顺,还生了一个小孙子,今年四岁了,小女也谈好亲事,定在今年年中成婚。 卫七确实就是一个普通的百姓,对生活充满盼头,又何故去试图杀害董正极呢? 卫七的死对王氏打击太大,以至于王氏这两天一直卧病在床,由家中儿子女儿和儿媳轮流照顾。 严柳手里握着刚在街边买的糖葫芦,找到正在屋旁树下看蚂蚁搬家的卫七的孙子。 “小朋友,叔叔问你个问题怎么样?” 小孩闻声站起来回过头,有些防备的看了严柳一眼,又不自觉被他手里的糖葫芦吸引。 严柳见他不拒绝,便蹲下身子问:“你爷爷之前有没有在家干过什么奇怪的事啊?你告诉叔叔,叔叔就把这串糖葫芦给你吃还不好?” 小孩后退两步,舔了舔嘴唇,又看严柳面善,想着这两天那些找过他问话的官府的人,内心斟酌了会儿,说:“爷爷这两天不知道去哪了,我几天没有看见他了。” “还有什么吗?”严柳问。 “前两天的一个晚上,我看见爷爷在哭,一边哭一边烧柴火,我看见了去问爷爷怎么了,是不是饿了,爷爷只叫我回去睡。” 一边哭一边烧柴火? 严柳心存怀疑,见面前小孩再说不出什么就把糖葫芦递给了他:“谢谢你告诉叔叔这么多,拿去吃吧。” 小孩拿过糖葫芦,又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严柳几眼,问:“叔叔,你知道我爷爷什么时候回来吗?奶奶很想他,我也想吃爷爷做的包子了。” 严柳一愣,还是回答:“等叔叔见到你爷爷之后,一定跟他说一声,让他来见你。” 小孩开心的笑了,点了点头,相信严柳并不会骗他,嘴巴含了一颗糖葫芦,三下两下的走开了。 见小孩走开,严柳走到卫七家的院子外,见院子里没人,严柳便偷摸溜进了卫家厨房。 卫七大晚上的莫名其妙地哭泣实在是太奇怪了。 严柳走到灶台旁边仔细查找,翻遍角落,终于在一处木柴下找到了被压住的一角信纸。 信纸是烧剩下来的,只留下断断续续的一两行字,上面的字严柳认不出来,只隐约感觉是北魏的字体。 难道卫七不是南唐的人? 加上董正极特殊的身份,严柳只觉得有一股热血正在直冲他的脑门,他似乎能立马给董正极开罪了。 严柳将那角信纸放进衣服里,正准备悄摸离开卫家却在院里撞见刚从房里出来的卫老大。 “你是谁?怎么闯入我家?”卫老大警惕的看着面前的人。 严柳皱眉,他原不想惊动卫家人,但眼见如此他也只好将衙门令牌拿出来:“我是衙门里的,奉命来查看。” 卫老大见状便也没说什么,只皱眉点了点头。 严柳再假模假样的在院子里转了两圈,翻了翻东西,就离开了。 严柳又来到怀梨园,找到川先生,将信给了川先生。 川先生看着手里捏着的仅仅剩下两行字的信纸皱了皱眉:“你从哪找来的?” “卫七家找到的,你找人看看这是哪国的字,内容又是什么,我怀疑卫七可能是北魏的探子。”严柳一脸认真的说到,说罢他见天色已晚,便说,“时辰差不多了,我要回宫了,川先生拜托你了。” 川先生看着手里的信纸,作为玉冰阁阁主的他当然认识上面的字体,的确是北魏的字,信上赫然写着“细心耕耘,等待北魏成就大业之日”。 “大事不好!”李霖闯入孟遥樱的书房低声说。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孟遥樱问。 “刚才衙门的人禀告,今天有我们的人私自去了卫家,想来想去只有严柳,盗窃案那边的人也说今天严柳只是露了几次面而已,想必是私下去偷偷调查了。”李霖说。 “可让他查出什么了?我们都提前去检查了一遍,想来是查不出什么的。” “查没查出来不知道,但是严柳今天一天跑了两次怀梨园。” 李霖不知道怀梨园里川先生的身份,孟遥樱可是知道的,他不自觉的将拳头握紧:“我知道了,我自有办法。” 凌晨时分,孟遥樱悄声离开孟府潜入怀梨园,刚踏入川先生院子的时候就看见房间里的蜡烛还没有熄灭。 “进来吧。”川先生听到外面的动静,开口说。 孟遥樱推门进去。 “孟大人这么晚找我是有什么事吗?”川先生问,面上丝毫没有意外,仿佛早就料到孟遥樱今日会来找他似的。 “您心中应该已经清楚了。”孟遥樱说,“严柳是否已经找到什么证据?” “已经找到了。”川先生没否认。 “我们不能暴露。” “是你们自己无用,露出破绽。” “我爹,小卢还有芷丫头都还在等我,川先生,我不能暴露啊。”孟遥樱在川先生面前跪下,诚恳的抬头看向川先生软硬兼施,“川先生,玉冰阁从不插手两国之间的事,您若帮严柳这一次,只会让慕容物把他抓的更紧,这难道就是你想看到的结果吗?” 川先生只是冷冷的看着面前的人,闭眼沉思良久,他说:“严柳已经查出卫七是北魏奸细,这件事我不会插手。” 意思是也不会追究太多把孟遥樱这支主干扯出来。 孟遥樱听到满意的答案后感激的抬起头:“谢川先生。” “你们把严柳扯进局里已成定局,我无话可说,今日是最后一次帮你,跟你爹说,以后你们北魏的事我不会再管了。” 孟遥樱抬头,慢慢站起来:“是,这算我最后一次来求您。” “你走吧。”川先生说罢转过身去,不再看孟遥樱,直到听到门开启又关闭的声音他才叹了口气。 如果不是两国之间的纷争,这两个孩子又怎会走到今日的地步? 第三日,严柳一早来到怀梨园,川先生跟他说明了信上的内容,严柳就带着川先生找来的一名懂得北魏文字的先生回了衙门。 孟遥樱见严柳带着人过来面上还要佯装意外:“怎么了?” 严柳行礼之后说:“报告孟大人,我已经找到证据能证明董正极清白。”说罢他将残缺的信纸递给孟遥樱,又给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这是在卫七家的灶台旁找到的,我已经查证是北魏那边的文字了,这是我找来的会北魏文字的一位教书先生。” 那人得了严柳的会意,立马开口翻译说:“这上面写着的是‘细心耕耘,等待北魏成就大业之日’。” 孟遥樱拿过纸条仔细查看,心中凉了一截,面上却装作欢喜的样子:“看来董将军的冤屈可以洗白了。”突然孟遥樱像是想起什么似得问,“那赵府盗窃一案……” “已经查明了,是赵家大公子赵峰在外面欠了赌债,这才偷的家中的钱,我等会就带人去赵家通传。”严柳说。 孟遥樱已然无话可说,便让严柳带着那位先生下去了。 赵家的事很快就了解了,在严柳刚将事实说出来时赵峰并不承认,当严柳甩出赵峰在赌场立下的借据后,赵峰立马慌了,不可置信的看向严柳,嘴里喃喃着不可能,但很快就被赵父一脚踹翻在地。 严柳见此没有发表任何言论,安排了几个小吏在这管着,等着之后带着赵家父子二人回衙门记录,自己便又离开了。 想着这次董正极无辜受冤不仅仅是卫七一人造成的,想必也有慕容物对董正极的有意打压。如果慕容物对董正极一直抱有忌惮之心,那卫七之事只会是个开始,之后的针对才会是真正无止无休的。 想通之间的利害关系,严柳来到了董府求见。 一开始听闻是严柳这号人来访董正极是不想开门迎客的,但是转念一想自从他被指控蓄意杀人后董府已然门可罗雀,这第一个上门的严柳要来干什么,他竟有些好奇,于是便允了严柳进来。 “董将军。”严柳行礼到。 “找我何事?”董正极端坐在椅子上问。 “我来是告诉董将军一件好消息——您杀卫七之案已经查明。” “哦?结果如何?” “卫七乃北魏探子,董将军的冤屈已被洗刷干净。” 董正极心中一喜,口中却问:“这个消息我明日上朝自然会知晓结果,你又何必前来告知?” “早点来,将军便能早点放心不是吗?”严柳说,“我还有一事想相劝。” 果然带着目的。 “你说吧。”董正极说。 “这次皇上的态度是否有些反常,将军真的不考虑加入皇党或丞相党吗?”严柳说,“一池水想不被晒干,要么选择流入大江,要么选择流入大海,否则惹人眼红也是个错。” 董正极这才真正第一次拿正眼去看严柳,这次慕容物的态度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精通兵法的人怎么可能真的是只会操刀的屠夫?可是严柳又何必提醒自己? “你想拉我进皇党?”董正极直白地问。 “皇党好,丞相党亦是无所谓,只要将军加入一方,另一方便会因忌惮而不敢再轻易下手。只不过以我的私心还是想您进入皇党,毕竟我身处皇党,并不想日后与将军为敌。” “我知道了,我会考虑的。”董正极说。 “那我就告辞了。”见董正极听进去了,自己的目的已达成,严柳便转身走去。 见严柳即将离开,董正极没忍住问:“你为什么帮我?” 严柳回过头,笑着说:“因为舒元传回来的信里总说您在西北帮他良多。”说罢便踏出门外了。 “原来是他吗?”许久没听过舒元这个名字,董正极有些怔愣。原来舒元在战场上一直心心念念的人,一直在京城默默等着舒元的人就是严柳。 第29章 醉后不知天在水 第四日上朝,孟遥樱将董正极杀害卫七一案的调查结果报了上去。 一听到“北魏探子”四字,慕容物也没心情追究孟遥樱没有按照预想的将锅扣在董正极头上了。 “探子的家人可关押起来了?” “昨日已经关押在衙门里了,共是卫七的一个老妻,一双儿女,一个儿媳和一个孙子。”孟遥樱答到。 “九族皆要关押起来拷问!” “是,臣一下朝就马上令人去办。”孟遥樱说,“此事事关重大,臣不敢独揽功劳,此案是吏部主事严柳查出的,是他在卫七家找到的关键书信,这才证实卫七的探子身份。” 慕容物一愣,没想到他随手收入的一个棋子竟然真的派上了用场:“他这次立了大功,就将严柳升为员外郎吧。”说罢慕容物又看向董正极,“董将军沉冤得雪,大可放心了,只是以后出事不要再如此鲁莽了。” 董正极跪下说:“经此一事,臣已然受到教训,也是刚从战场上回来,以后一定小心谨慎。” 慕容物让董正极起来,又处理了几件不痛不痒的小事便宣布退朝了。 刚下朝董正极便在人群里找到宗正寺卿严宗旺:“严兄。” “董将军?”严宗旺见董正极来找自己,有些意料之外但又在情理之中,“董将军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严宗旺是皇党骨干,董正极委婉的表达了自己想依附皇党的意思,严宗旺笑着点头应下:“我知道了,我会找个时机和皇上说明的,你放心吧。” 慕容物这边董正极算是谈妥了,心里还有关于北魏宇文珩之事,董正极思来想去还是不上报的好,或许是当时沙场战乱,他杀了别人却错认成了宇文珩也大有可能,现在董正极一时半会是不敢再在朝堂上出头了。 今日衙门没有新案子报上来,严柳便在案室里整理案宗。 孟遥樱下朝归来的时候将升职一事告诉严柳,严柳笑笑没有很开心的样子。 孟遥樱也不管他,让他去将王屠夫一家,卫七儿媳的娘家和卫七女儿未进门的夫家也押过来。 严柳皱眉,不太懂抓他们的意义在哪。 孟遥樱看出严柳的疑惑,便开口解释:“皇上对于北魏探子一向十分厌恶,已经下旨要抓来九族审问,连幼子都要审查,这几门亲家更是逃不掉了。” 严柳听闻,心里有些闷闷的,但只得应下。 很快严柳就领着小吏抄好家将三户人都押进大牢,正打算出来的时候听见一阵阵婴孩的啼哭惨叫,严柳扭头一看是在审讯昨天关押进来的卫七的一家,那小吏正用刀将小孩的皮一片一片刮下来,孩子疼的一直哭,大人在旁边不断哀求,但对于小吏的问话却一个都答不出来,一个个撕心裂肺双目通红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严柳仅是看了两眼便再也看不下去,正准备回头疾步离开时,小孩却刚好转头与他对视,想起那天那双灵动的大眼,现在却变成如此猩红痛苦的样子,严柳心跳漏跳一拍,急忙敛回视线,匆匆离开了。 严柳失魂落魄的不小心撞上了人,抬头一看是孟遥樱。 孟遥樱扶住严柳,理解的说:“南唐对于探子一向抓的严,你之前也少见审查,第一次见如此尖锐受不了很正常,现在没什么事了,你回去休息会吧。” 严柳面色苍白,点了点头后便稳着身躯离开了。 孟遥樱进牢房转了一圈,卫七是独线,身边的这些人都是正儿八经的南唐人,卫七平时隐藏的很好,家人都不知道他的身份,就算小吏将他们的嘴撬烂了也问不出半点东西,所以孟遥樱没有在之前就杀人灭口,只是对于稚子实在无辜,孟遥樱朝着狱中某个小吏使了眼色之后,便离开了。 天色将暗,严柳还没整理好东西回宫,就听闻卫家稚子已经身亡的消息。 所谓稚子无辜,在这个时代简直就是谬言。 严柳看着窗外西下的太阳,这才突然察觉自己好像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最后如孟遥樱所料,什么都没查出来,慕容物虽然怒极,但除了诛杀卫七的九族也别无他法。 董正极很快融入了皇党,在兵部扶持了几位别的皇党官员,权力下移后,慕容物很快就放松了对他的警惕。 三月十八是孟遥樱寿诞,今年过三十,孟遥樱宴请大家到了喜迁莺吃饭,严柳自然也在席上。 在座皇党居多,偶尔有两三个中立以及个别丞相党的人,因为最近孟遥樱也没有太过出头,气氛也还不错。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大多是恭维孟遥樱年少有成,孟遥樱一边说着客气,一边饮着杯中酒。 一杯杯下肚,有些人就开始醉了。楚术炆酒量一般,酒品也不太好,几杯酒下肚,竟然坐到严柳身边。 严柳一开始没觉得什么,只是往旁边挪了挪位置,却被楚术炆一把搂住了肩膀。 楚术炆像一滩烂泥一样伏在严柳身上,楚术炆也四五十了,身材早已发福,严柳被他压着有些难受,就想把楚术炆扶正坐好。谁知道楚术炆的手不老实,竟然在严柳身上游走起来。 严柳皱眉,一把将楚术炆推开,起身就想换个地方。 “你走什么?”楚术炆大声喊道。 严柳看了一眼楚术炆没说话,只当他喝醉了不愿意追究。 “不就是个戏子吗?有什么了不起,别人都摸得我摸不得?等我派人回府给你取银子可好,小相公。”楚术炆笑着,站起来还想靠近严柳。 他这一动作,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这边来,另一边的董正极见此立马站起想要维护严柳却被严柳一个手势制止了。 “严某曾经是花旦,但从不以此为辱,至于相公一称更是无妄之灾——难道楚大人是质疑皇上吗?早听说楚大人酒品不好,严某还不信,如今亲眼所见,才知并非全是谣传。”说罢严柳倒了杯凉水递到楚术炆面前,“楚大人一喝醉酒就乱说话的毛病得改啊,说错话不要紧,听到别人耳朵里再传到皇上那可就不好了。” 早在严柳说出楚术炆敢质疑皇上的时候,楚术炆的酒就醒了一大半了,严柳说完最后一句话后楚术炆更是沁出了一背的冷汗。 看着楚术炆颤颤巍巍的伸出手,即将要碰到装有凉水的杯子的时候,严柳脱手将杯子摔了下去。 “不好意思啊,看来我也喝多了些,酒杯都拿不稳了。”说罢严柳看向主位的孟遥樱,“孟大人,那我就先回宫了,等下宫门下钥就不好了。” “你回吧,我们下次再继续喝。”孟遥樱点头应允。 严柳走前还冲董正极笑着点了点头,感谢他刚才的心意。董正极也惊叹于严柳的手段,三下两下不仅将形势逆转让楚术炆这个光禄寺卿都不敢惹他,还警告了别的对他不满或者有想法的人。 舒元,严柳很强,你大可放心。 不知是巧合还是有人把这件事告诉给了皇上,第二日早朝楚术炆就因为工作上的疏忽被慕容物罚了半年的俸禄。一时间朝上无人再敢轻易招惹严柳。 舒靖云捋着胡子,昨晚的事他早在舒博渊那边听来。 昨夜舒博渊也在席上,只是作为旁观者喝了几杯就走了。 舒靖云的注意力却不在严柳身上,董正极加入皇党让舒靖云有些许的不爽,没想到他还算有些脑子,竟然察觉到站队的必要,只可惜加入了皇党。还有那逐渐壮大的孟遥樱,现在吏部一脉被皇党的人占的密不透风,实在是舒靖云不想看到的局面。 舒博渊见舒靖云为孟遥樱而扰,突然灵机一动说:“父亲,我们手里不还有尹家人吗?有他们在手不怕尹子惠不听话,到时候直接在温柔乡里就将孟遥樱给解决了。” 舒靖云一听,满意的拍了拍舒博渊的肩膀:“说的不错,我们手里还握着尹子惠这枚棋子。这件事就交由你来办,要是成功到时候允你选一个心腹提拔上去。” 舒博渊见父亲肯定自己,面上露出喜色,连忙应下,很快就去做准备了。 三月二十,尹子惠像往常一样带着食盒走在去衙门的路上,婢女小如半路喊肚子不舒服要去旁边客栈借用茅厕。 “夫人,您等我一下,马上回来。”小如让尹子惠在客栈大堂里坐下,就跑去后院了。 小如刚走,就有一位客栈伙计端了个盘子走了过来。 “不用的,我们歇坐一会马上就走了。” 尹子惠以为是伙计上瓜子小菜上来,摇手示意不用,伙计却还是将盘子摆到尹子惠的面前。 尹子惠定睛一看,光秃秃的盘子上,赫然放着一根手指。 “啊!”尹子惠吓得失声尖叫,刚发出一个音节就被伙计捂住了嘴。 “夫人看清楚了,这可是您表弟的食指。”伙计见尹子惠已经冷静下来就将手挪开了。 “你们想要干嘛?”尹子惠颤抖着问。 “大人让我告诉夫人,这孟遥樱怕是留不得了。”说着,伙计将一个小药包递给尹子惠,“夫人只需将此物给孟遥樱服下,便可万事无忧。事成之后便可让夫人与家人团聚,远离京城到别处生活。反之,夫人多拖延一日,便有一个亲眷丧命。” 说罢伙计便带着那截断指转身离开,只留尹子惠手里捏着那药包发抖。 没一会小如回来,尹子惠便起身和小如一起走了出去。 “小如。”尹子惠说。 “嗯?夫人有什么事吗?”小如问。 尹子惠站在原地看向小如的眼睛,半晌没有说话,今日小如突然肚子不舒服,随便进的一家店就让她碰上舒府的人,如此巧合,难道小如是舒府的人? 严峻的气氛下,小如突然笑了:“夫人最好是乖乖听大人的话哦,大人向来说到做到。”说罢便不管尹子惠,提着食盒继续往衙门的方向走去。 尹子惠看着小如的背影,自己差点没站稳摔下去。一直在身边陪着的侍女,原来是舒府的人。本以为和孟遥樱真心相许后便已经重启的人生,现在看来只是酒醉后的幻想。尹子惠从未逃出过舒靖云的手掌心。 食盒放在桌子上后,孟遥樱像往常一样打算开口和尹子惠说两句话,抬头后看见尹子慧的脸色不太好,孟遥樱开口问:“怎么了,你看上去不太好,受寒了吗?” 尹子慧掩嘴咳了两声,说:“可能是来的时候吹了点风。” “不舒服的话就快回府里歇息吧,食盒等我自己拿回去,今天我会早点回去陪你的。”孟遥樱说。 “嗯。”尹子慧点了点头,将手伸向小如。 小如扶过尹子慧便离开了衙门。 见尹子慧已经彻底消失在视野里,孟遥樱打开食盒用银针去刺探盒中的食物。 银针并未发黑,食物无毒。 李霖走出来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孟遥樱将食盒挪开,淡淡的说:“既然舒靖云想要用尹家人来要挟尹子慧来暗害我,身为爱妻如命的我,自然是不忍心看见妻子两难的。”说着,孟遥樱没忍住笑出声,拍案站起来说,“那么,就派人将尹家人都杀死吧。” “尹家人大部分人在大牢里,剩下的要么在教坊当官妓,要么在一些府里当粗使下人。”李霖说。 “大牢里的放两只有疫病的老鼠进去即可。剩下的……”孟遥樱想了想说,“剩下的,教坊里的毒死,府中的放点沾染痨病的衣服进去。” “一下子全杀了,动静会不会太大了?”李霖问。 “怀疑谁都不会怀疑到我头上,这个黑锅只能甩给舒博渊咯。”孟遥樱说着,开始吃食盒里的饭菜。 李霖见孟遥樱没有别的话要说,就低头下去安排此事了。 晚上,孟遥樱很早就回到孟府。 尹子慧正绣着一个香囊,孟遥樱接过绣了一半的香囊说:“身体不舒服就先休息吧,这么晚了,留着明天绣吧。” 尹子慧摇头拒绝,伸手又将香囊拿回来:“我想绣,也早日赠与你。” 孟遥樱看了看上面的花样,是鸳鸯。 “那我帮你多点几根蜡烛。”孟遥樱无奈,只能退一步,“再绣一会就睡觉了好吗?” “嗯。”尹子慧闷闷的答应了,没有抬头,手上的动作没有停。 第30章 除却巫山不是云。 “父亲……不要走父亲……父亲……” 孟遥樱半夜被尹子慧吵醒,偏过头看去才发现是尹子慧在说梦话。 尹子慧像是被梦魇住了,一直哭,双手紧握,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 “孟郎……” 尹子慧抓住孟遥樱的胳膊,嘴里再呢喃什么孟遥樱也没听清。 孟遥樱皱眉,却没能将手挪开,只将就睡去。 第二日早日两人皆是精神不佳。 “我昨天晚上是不是吵到你了?”尹子慧问。今天早上醒时她正抱着孟遥樱的胳膊,眼睛也肿的难睁开,加上隐约记得的梦境,尹子慧怀疑昨天晚上可能打扰到孟遥樱。 “你好像做噩梦了,一直哭。”孟遥樱摸了摸尹子慧的头,“没关系,没有吵到我。今天你不用来送饭了,在家好好休息。” “好。”尹子慧不自然的扯了扯嘴角。 孟遥樱刚走,小如就端了一个锦盒到尹子慧面前,一股子腥臭的味道从锦盒里传出。 尹子慧一颤,不自觉的往后退了半步。 小如一笑,在尹子慧面前展开了锦盒,里面赫然是一颗心脏。 “这颗是夫人表弟,尹浩的。”小如将盒子递给尹子慧,尹子慧没敢接,盒子就这么啪嗒一下摔在了地上,盒子里的心脏也就这么跟着滚出来,到了尹子慧脚边。 见尹子慧吓的面色更加苍白僵在原地,小如满意地说:“希望夫人记住,再拖下去,明日就会再送来一颗新的心脏。大人让我问您,是想要表姐尹雪的还是堂弟曾靖慕的呢?” 尹子惠颤抖着身体没有说话,小如见状笑着拿出手绢给尹子惠擦了擦额头泌出来的汗:“乖乖听话吧,夫人,蚍蜉何以撼树呢?”说罢便走开了。 看着小如离开的背影,尹子惠攥紧了手中的手绢。 家族性命在前,她早已无路可走。 夜里尹子惠早早准备了一桌菜。 蹄花汤,小炒牛肉,菠菜豆腐,香煎鲫鱼,炒时蔬,都十分家常。 桌上还摆了一壶酒,酒杯精致,金镶玉的材质在夜里烛光下熠熠生辉。 孟遥樱从衙门回来一脸愁容,见到尹子惠时脸上露出牵强的笑容。 “怎么了?”尹子惠帮孟遥樱脱去外裳放到一边。 “京城出了点事……” 尹子惠挽过孟遥樱的胳膊:“累了一天,先吃饭吧。” 二人走到餐桌旁,孟遥樱问:“今天晚饭这么丰盛,不像是他们做的,你亲自下的厨?” “尝尝怎么样。”尹子惠落座后给孟遥樱和自己各倒一杯酒。 孟遥樱坐下,先拿盛了一碗蹄花汤,不动声色的将酒放到远一点:“好久没喝过你做的蹄花汤了,还怪想的。” 尹子惠见状不由的攥紧了手,等孟遥樱就要将碗送到嘴边的时候,尹子惠开口问:“今天京城里发生什么事了?” 孟遥樱将碗放下,重重的叹了口气,看向尹子惠的眼里是复杂的神情。 见孟遥樱如此,尹子惠内心油然升起一股不安:“怎么了?” “喜迁莺很多人中毒了,京城一些府里泛起痨病,大狱里也突然闹了鼠疫。”孟遥樱小心的说到。 “什么!”尹子惠一下子站起来,这些地方都有她的亲人在,“那我的家人……”尹子惠看向孟遥樱,希望能从他脸上看出否定的神情,却只看到躲避。 尹子惠瘫坐下去:“怎么会这样……” “我也不知为何会如此巧合,刚好全是他们……” “都死了?”尹子惠问。 孟遥樱没有否认。 尹子惠沉重的闭上双眼,几乎要晕厥。 “太巧了……太巧了……怎么会这么巧?”尹子惠呢喃到,猛地看向孟遥樱,近乎吼出,“怎么会这样!” 孟遥樱没有被尹子慧的失态震慑住,反而满脸心疼的说着:“我也不知道……” 尹子惠胸脯剧烈起伏,看着满桌饭菜,一股火气冲上脑门,竟用力将桌子掀翻了。 “小如!小如呢!”尹子惠一边往外走,一边喊着小如的名字。 门外守着的婢女不是小如:“小如说不太舒服,刚才回去休息了。” “带我去找她!”尹子慧的声音高的压不住。 婢女见尹子惠如此着急,几乎是跑着带路。 等到了小如住的房间,一打开门,只见小如躺在床上休息。 婢女连忙想上去推小如:“小如,夫人要见你,小如。” 小如却像木头一样,被婢女一推就僵倒了下去。 婢女仔细一看,小如面无血色,已经断气了。 “啊!”婢女尖叫出声。 小如已经死了。 尹子惠往后退了半步,终于晕倒了,袖中才绣好的鸳鸯也一起掉了出来。 恰时孟遥樱赶了过来,扶住了晕倒的尹子惠。 “尹家人全死了?”舒靖云皱起眉头,“怎么会这样?” “不知道,就连安排在尹子惠身边的小冬都被毒死了,我已经着人去查了,还没结果。”舒博渊低着头。 “在你眼皮子底下死了这么多人,绝不简单,你下去吧,一定给我查个水落石出。”舒靖云说。 舒博渊应声离开。 最近怎么诸事不顺?舒靖云叹了口气叫来巫霁:“你觉得是谁?” 巫霁稍作思索之后恭敬地说:“慕容物。微臣认为是慕容物,京城中能神不知鬼不觉做出此事的除了您便是慕容物了。” “你和我想的一样。”舒靖云摸了摸胡子,“看来,是孟遥樱察觉到尹子慧的动作,上报给慕容物,慕容物帮他斩草除根了。不惜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看来慕容物确实很看重孟遥樱了……”舒靖云沉默半晌突然笑了出来,“真是两个作恶多端的恶人啊,无缘无故就杀了尹氏一族的人。巫霁,你说,我们是不是该为民除恶呢?” 巫霁行了个大礼,说:“一切听大人的。” 皇党越来越嚣张了,乖乖的受舒靖云摆布不就好了,做什么无谓的挣扎? 孟遥樱又是几日没有上朝,在家照顾尹子惠。 尹子慧格外的沉默,总是盯着一些地方出神。 尹子慧眼神飘忽着,呢喃问到:“是真的吗?”这已经是尹子慧第四次问孟遥樱了。 是真的吗?她的家人全都死了吗? “是真的。”孟遥樱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告诉她这个事实。 “我已经问过很多遍了啊。”尹子慧将脸偏向孟遥樱,表情木讷而阴森。 盯着孟遥樱半晌,尹子慧终于又开口问:“是不是你?” “什么?”孟遥樱端着药碗的手一顿,满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尹子慧。 “我家人是不是你杀死的?”尹子慧问,已经变得固执而疯狂。 孟遥樱将药碗放下,皱起眉头说:“你怎么会这么想?” “你发现了舒博渊用我家人来要挟我,于是你干脆除了我的家人,让你少个威胁是不是?”尹子慧一把将一旁的药碗摔下,药汁飞溅,映的她的双眸无比清澈决绝,“孟遥樱,你娶我究竟是为了什么?你真以为我是天真无知的少女吗?” “我不知道是谁和你说了些什么。”孟遥樱皱眉站起身来,一会突然像是反应过来了似的后退一步,恍然大悟似的看向尹子慧,“你的意思是你曾听从舒博渊的命令想要害我?” 尹子慧已经懒得伪装:“都已经挑明到这个份上了,你还装的下去吗?” 孟遥樱看着尹子慧,不可置信的摇了摇头:“我觉得现在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说罢,便出门离开了。 门外的李霖见孟遥樱出来,走上去询问:“怎么了?” 孟遥樱目光一沉,说:“被她看出来了。” 李霖皱眉,问:“那……”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不急,这盘棋还没下完,近期不要让不是我们的人靠近尹子慧。”孟遥樱低声说。 接下来几日尹子慧都没见到孟遥樱,她只觉得是孟遥樱心虚,心渐渐冷了下去。 尹子慧本不确定,那天一诈也是为了验证猜想的真假。 没想到竟然真把真相诈出来了。 那么多种可能,尹子慧这几日一直在脑海中排查,除了孟遥樱或者舒靖云,她真的想不到别的可能了。 舒靖云手握自己家人,还可用来牵制自己,而且自己还没行动杀害孟遥樱,舒靖云的动机就并不成立。 反观自己和孟郎,或许是自己先生的背叛,让尹子慧先对这场感情感到不自信,于是开始审判这段本就极不合理的感情。 这几日尹子慧就开始绝食,以此对抗孟遥樱不愿意见自己的虚伪。 身边照顾的婢女见尹子慧的状态一天天的变差,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夫人,你就吃点吧……” 尹子慧替婢女摸去泪水,却没有松口。 “大人他……大人他……”婢女哭着,终于说了出来,“大人他下朝的时候遇刺,已经昏迷好几日了,府中不能没有主心骨啊!” “什么?”尹子慧反应了一会婢女的话,想要站起来,“遇刺了?” 婢女连忙扶过尹子慧,说:“是,在您绝食第二天就遇刺了。” “带我去见他。” 尹子慧一路被婢女搀扶着来到了孟遥樱养伤的房间,届时李霖正守在外面。 “怎么回事?”尹子慧问李霖。 李霖见尹子慧如此着急,侧目示意身边的守卫和婢女都退下,这才开口说:“那日下朝,大人在小巷中遇刺,我本该陪在大人身边,但当时大人叫我去怀梨园卖枣花酥了……”说着,李霖观察着尹子慧越来越白的脸色,“等我回来的时候,那人已经使出最后一招想要大人性命,我连忙上去阻止,这才将他打退。” 尹子慧想起前几日婢女确实送了一包枣花酥过来,只是当时自己已经绝食,顺手就扔掉了。想来那天孟遥樱如果能安全回来,一定会来见自己。 “可看出是谁的人?”尹子慧皱眉问。 “那人面带黑布,打斗中,有风几次将那黑布吹起——是舒丞相身边的巫霁不错。” “舒靖云……又是他……”尹子慧握紧拳头,抬头看向李霖,吩咐道,“我要进去看他。” “不可。”李霖拦住尹子慧,“大人现在需要静养。” “我不会吵到他的。”说罢,尹子慧不顾李霖的阻拦,硬闯了进去。 一进屋,就见床上消瘦的身影。 脸上几处伤痕,更不用说身下被遮挡住的地方。 尹子慧上前,仔细看了看孟遥樱的眉眼,闭上眼,眼泪就落了下来。 看来是她误会他了。 “大人已经三天没有睁眼了。”李霖说。 “好好照顾他吧。还有,让厨房随便做一顿饭菜送去我的院子里。” “没死?”舒靖云斜眼看向巫霁。 “最后关头有暗卫闯入,否则孟遥樱必死无疑。”巫霁低头,浑身冒着冷汗。 “……”舒靖云踱步到巫霁旁边,用手拍了拍巫霁的头。 “大人,小人可以乘夜潜入孟府……” “不必,杀鸡儆猴,点到即止,若是再去,不免让人觉得我们气候不足,一次不成还要去第二次才能杀死一个小小孟遥樱。” “大人……或许乘孟遥樱重伤之势,我们可以安排多些人进吏部……”巫霁颤抖的回话。 “之前确实小瞧了慕容物,今年的新状元胡景山,你让他着手吏部之事吧。”舒靖云说,“你近期也是越来越心浮气躁了,辟谷一月静静心吧。” “是。”巫霁松了口气,这不算大罚,看了舒靖云没有太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