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恨相逢晚》 第1章 初显 泰安三年,春,今年京都的冬很漫长,四月积雪仍然挂在屋檐上,很冷,天子脚下,京都还是有好多人家用不上炭火,漫天大雪中有人上一秒还在前行,下一秒就倒地不起,留有补丁的厚棉袄裹在身上又润进雪里,长街上零星的人行色匆匆,没有人去扶他。 人们说这场大雪是天灾,更是诅咒,对大梁皇室逆天而行的诅咒。 民间困苦,皇室也难以独善其身。梁勇帝突然病危,朝野上下人心惶惶,陛下之前并未确立储君,朝野逐渐分流成为四股势力——以尚书令陈双为首的大皇子墨峪中一党,以宗正邹案为首的四皇子墨泞一党,以太保海温为首的八皇子墨相岚一党。 以及看似不属于任何皇子阵营的太后白姜凇和太傅张宗骐一派。 三子夺嫡,获旗者胜。 “手足相争,谁是赢家呢?这三位都不是。崇徳七年,大皇子私养私兵的事被揭发,帝病中大怒,将其贬为庶人。 但这揭露私兵一事自然少不了四皇子和八皇子在背后推波助澜,这后来呢。”说书的老者压低声音,说道, “听闻梁勇帝原是废妃之子,皇位本是轮不到他的,还是后来与当今白氏结亲联手……老朽嘴快又多言了。总之这皇帝多疑,又最厌骨肉相残,四皇子和八皇子也因此失宠。 不过,最离奇的是,不知道为什么,四皇子和八皇子竟然会选择同一天进行宫变,最后被抓,下场还比不得沦为庶人的大皇子。” 说书老者讲得绘声绘色,不过讲的话确实也有几分真。南宫鸢靠在马车的窗棱上,懒散地捂着阳光,暗自想着,这京城的阳光大,到底比不得南境温暖。 如今新帝登基,权力大半握在太后白姜凇的手里。朝野诡谲,此次进京,朝廷明面上是替南卫候府娇养嫡女,实则不过挟我为质,以制衡南卫侯,控制南境。 梁勇帝驾崩,皇后白氏与太傅张宗骐联手将江答应所生之子墨鸥恩扶上皇位,对外宣称他是皇后的养子,名为墨稷昌——而实际上,他确实被皇后偷偷养在宫外十六年。 “南宫小姐,可以走了。”夏岚掀起帘子,向南宫鸢禀告道。 闻言,原本闭目养神的南宫鸢坐直身子,正色道,“劳烦姑姑了。” 夏岚是太后身边的人,半月前与宣南宫鸢入京的诏书一同来到南境的便是这位夏岚姑姑。 今日进城的人不知怎的很多,查验也很繁琐,哪怕有宫里的通关文牒也要排队搜查。看来,这京城之中,放着权力的秤杆还未真正得到平衡。 马车使进城,街上的铺子关了很多,行人也少,道路上泥沙很多,大太阳天,空气中却有一种难言的潮湿感,南宫鸢心下疑惑,却也并未多言,进宫门很快,守宫门的士兵只是见了夏岚姑姑,不等她拿出文蝶,便殷勤的叫人打开城门。 “小的问姑姑安。今日景北王进京,太后娘娘设宴,姑姑竟也今日回来,可谓喜上加喜,姑姑,不知之前那事……”那士兵向夏岚行礼道,话还没说完,宫门一开,夏岚无视这个话不停嘴的门下督,径直走进宫门。 景北王墨离煜吗?南宫鸢坐在马车上,暗暗听着马车外的对话。比起墨稷昌这个偷偷摸摸养着的,这景北王可是太后名正言顺的养子。 不过,为什么最后不是他登上皇位,南宫鸢想起四年前偷偷在屋顶上练剑想象自己是江湖第一高手的时候偷听到爹爹与部下议事,其中就有关于当时还是七皇子的墨离煜的异闻——七皇子有疾,不能人事。 马车行至承天门外,南宫鸢被婢女小夭扶下车,她淡紫色的裙摆上绣着九重紫,美丽又端庄。宫里的路很新,像是不久才修缮过。大殿屋檐上的螭吻走兽高抬着头,向着日光,岁月镀给它们庄严而又沉重的颜色。 日升月落,昼夜不断,宫墙之内有什么变了,而又有什么亘古不变的。 明徳殿内,南宫鸢跪地行礼。 “南卫侯南宫澈之女南宫鸢,叩见陛下,太后。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吧。”太后说道。 高座上的皇帝却不语,眼神在南宫鸢和太后之间流转。南宫鸢跪地不动,有些拿不准皇帝的意思,可是太后让起身,不起是抗旨,皇帝未曾让起,起身恐有不敬之罪。南宫鸢正想着如何化局,思衬片刻正欲开口。高位上把玩着玉扳指的墨稷昌,突然笑道, “听闻你的母亲是母后的同胞姊妹,母后是你的姑母,朕也算是你的表哥,今日一见,你的眉眼与母后确实相似。” 墨稷昌的玩笑话瞬间暖和了殿内紧张的氛围,南宫鸢松了口气,太后却面露不悦,厉声道, “皇帝,莫要胡闹。鸢儿一路劳累了,来人带郡主下去休息,今日哀家在宫中设宴,你休整后也来吧。” “遵太后懿旨。陛下,太后万安,阿鸢告退。” 离开明徳殿,两个宫婢迎了上来,南宫鸢跟着她们到了一处宫殿。 “郡主,这里是浮光殿,太后娘娘让您先在此处休整,申时会有人来接您赴宴。奴婢先行告退。” 两个宫女说道,躬身行礼,小夭上前,塞给她们一锭银子。 南宫鸢走进殿内,殿里装横素雅,采光也好,是个好地方。 传来两个宫女烧了热水,南宫鸢躺在木桶里好好洗了个澡,这几日舟车劳顿,为了赶路走了不少乡间小道,这乡间路旁的客栈简陋,还得夜夜提防着山贼强盗,没睡什么好觉。 说起客栈,南宫鸢后脑勺抵着木桶,任由蒸气扑上脸颊。那日在客栈险些被山匪抓住,还好遇到了那位大侠,也不知道他叫什么。 大侠遮着脸,只露出眉眼,不知全貌如何,不然就能作一幅画像,让爹爹养的那些江湖中人帮着找找,也好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七日前,道泞山福灵客栈。 道泞山这块偏得很,远离城镇,又不是什么重要的机关要道。来来往往的客商大多走官道,从山间走小道的很少,南宫鸢很不幸的成了其中一员。 谁叫自己在穆城生了场大病,穆城中有名无名的大夫都请了个遍,各种药方煎熬下肚,仍始终高烧不退。后面有个老医师来,才把自己从鬼门关拉回来。如今只能抄小道,确保能在十九之前进宫,免得授人以柄。 不过那个老者走之前说的话还挺奇怪的,南宫鸢想着,那老者说, ——我不收那钱,你也不用感谢我。 ——你的命,我十六年前就应下了。 客栈的房间有一股淋过暴雨的潮湿感,南宫鸢不喜欢雨混着泥土的味道——祖母过世的那晚下了很大的雨,南宫鸢跪在祠堂里眼泪大颗大颗滴下、吸入的空气里全都混杂着这种雨的味道,带了泥土的气息,祖母说土地养育了我们,土地是新生亦是尾声。 她也为土地而死。 南宫鸢推开客房的门,走下楼梯,客栈大厅内坐了几桌人,最左边桌上摆了些酒菜,几个带着斗笠的人坐在一起。 室内带斗笠吗?此地无银三百两 小夭坐在靠左第二一桌,见我过来,连忙起身,向我行礼道,“小姐,奴婢唤店家做了些菜,正想去请小姐来用膳。”小桃也走过来,伸手拉开长凳,“这店里有热锅鱼,不知味道比起咱们南境如何,小姐一会尝尝看。” 南宫鸢微微颔首,对小夭道,“你去把夏岚姑姑也请下来。” “是。奴婢这就去。” 南宫鸢拢拢身上的狐裘,饮了口热茶,似是想起什么,转头对小桃道, “你去问问店家有没有甜口的菜式,上一些来。” 南境的人好吃辣,小桃心下疑惑,却也没问,她们家小姐什么时候错过。 身边的两个丫头都离开了,南宫鸢喝着茶,茶叶一般,喝着有些涩,但是热的就很好了。杯中飘起白雾,捂住南宫鸢的视野。 不像妨碍,倒像伪装。 南宫鸢打量着旁边这桌看起来不善的团伙,北位最右边这个,不怎么说话,可是其他人说话的时候眼神总是瞧着他的反应,看来这位才是最有话语权的。 “小姐,姑姑到了。” 小夭说道。南宫鸢瞬间回过神来,向着夏岚,嘴角含笑道, “姑姑坐,我让他们备了些酒菜。姑姑一路来都没什么胃口,此地靠近京城,想来饭菜可能会合姑姑口味。” “多谢小姐,老身有劳小姐挂怀。” 夏岚行了礼便就坐下了。 桌上一时无人说话,与旁桌热闹的氛围形成鲜明对比。 “小姐都安排好了。”不一会小桃也回来了,见夏岚在场,便附身同南宫鸢耳语道。没一会,小厮就将饭菜端了上来,几道辣菜,很合南疆人的胃口,小桃闻着两眼就冒金光了,唯有夏岚姑姑面露难色。 这时小厮端来一盘甜口的宫保鸡丁和一盘芸豆卷。 “都说百里不同俗,南境喜辣,京城喜甜。风俗不同,口味不同,诸如豆花是甜口还是咸口之争一类,本是玩笑话,可难免有些人会因此将两地处于对立面上。”南宫鸢开口道, “可是甜口咸口又何须争个输赢。就向这桌上,甜口咸口俱有,无需相争,各取所需不是更好。姑姑觉得呢?” 知道南宫鸢意有所指,夏岚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芸豆卷放在碗中,放下筷子,笑道,“南宫小姐所言极是,有些东西确实不必争个输赢,但有些东西确是不得不分个对错,不然恐有乱序之危。” 这个夏岚,倒是滴水不漏。 “阿鸢明白了。”南宫鸢仍旧笑颜菀菀,“既然有了姑姑爱吃的菜,便速速用膳吧。天气寒凉,冷了就不好了。” “多谢小姐厚爱。” 夏岚姑姑客气了一句,桌上便再没人说话。 南宫鸢没什么胃口,将就了几口,便放下筷子,抬起头的一瞬间,与邻桌的那个男人四目相对。 原以为他会是一个中年头目,结果对上一双少年郎的眼睛,这个人约莫二八,那双眼睛很特别,瞳孔是琥珀色的,很浅但很有灵气。 对方好像是惊觉自己的偷窥被发现了,慌忙扭过头。 可惜朝向南宫鸢的侧脸,一层浅浅的红晕可疑地攀上耳尖。 看着对方的神色,南宫鸢内心轻笑一声,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来闯荡江湖了——约莫是哪家的小少爷吧。 不过,偷听偷看别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应该对他略施小戒。 南宫鸢刚起身,还未来得及进行下一步动作,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不出片刻,一群人骑着马,拿着大刀闯进客栈——是土匪! 早知各地土匪猖獗,一路小心翼翼,没想到在最后一站遇到了。果真是祸躲不过。 “弟兄们,男人杀了,女人和东西带走。”土匪头头说道,他身后的土匪纷纷拿着刀剑上前开始,客人们四散逃跑,场面一度陷入混乱。 几个土匪拿着大刀向南宫鸢一行人靠近,南宫鸢来不及权衡利弊,低头看见还烫着的热锅鱼,寒冬腊月,店家总是要将食物烧的烫些再端上桌。 南宫鸢此时也顾不着烫,端起盆子,用力倒向靠近的土匪,被热油烫到的土匪吱呀乱叫,小桃小夭见状,也赶紧端起桌上剩余的热菜朝土匪头上扔去。 趁着土匪自顾不暇。随即掏出随身携带的烟雾包,朝人群里一扔,顿时浓雾升起,可视范围减小。南宫鸢回头对小桃小夭道, “快从后门走,快!” 说完拉起被惊吓到的夏岚姑姑,弯着腰,在混乱中快步逃窜。 快到后门了,南宫鸢忽然感觉一股寒意袭来,回头一看,一把大刀朝自己和夏岚姑姑砍来,慌忙松开手,猛推了夏岚一把,大刀落下无人受伤,悻悻躲过一劫,后坐力让南宫鸢往后退了好几步,还未站稳脚跟,胳膊被人握住向后一带—— ——南宫鸢整个人撞上另一个人的胸膛,两人身体相贴,有别于寒冷空气的温度相互蔓延至彼此的肌肤。那人单手禁锢住南宫鸢的双手,另一只手捂住南宫鸢的嘴。 “姑娘是个聪明人,这烟雾是姑娘所为吧。”那人开口道,“此举是我僭越了,抱歉。我没有恶意,只是方才见姑娘想走后门离开,善意提醒,后门现在已经走不通了。” 见南宫鸢不再挣扎,那人放开捂她嘴的手, “我凭什么信你,你是谁。”南宫鸢缓了口气问道,眼眸的戒备未减分毫。 “萍水相逢。姑娘不自报家门,我又何须报上名头。这群土匪是这的惯犯,我奉命前来就是查办他们。后门现下全是他们的人,你出去只有死路一条。姑娘若不信,可以试试。” 此人透着古怪,着实不能轻信,可是眼下……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好,我信你。”南宫鸢说道,“那你说,现下我如何才能活命?” “跟着我。” 第2章 客栈 客栈的人本就少,周围打斗声和哭喊声渐渐衰弱,无辜百姓的哭声和山匪猥琐的笑声裹挟着刀刃挥下摩擦着风的唰唰声和尖刀划过衣服布料刺进皮肉的裂帛声。 烟雾里翻涌着浓烈的血腥味,让人反胃,两个人在浓烟中靠着墙行进着,因为风向的原因,越靠墙烟越浓,视野上的模糊加上嗅觉上的刺激,南宫鸢感到有些头昏。 “跟紧了,掉了脑袋我可不负责。” 少年语气半是严肃半是打趣,南宫鸢没心情回话,沉默着,前面的人突然停下来,他没回头,单是向后伸了一只手, “男女有别,借你牵袖子吧。” 听到他的话,南宫鸢愣神片刻,最后还是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口。 山匪头头将人们赶至客栈一角,众人跪着,脸上满是恐惧的神色,手下人已将他们周围能摸索到的窗户打开,用蒲扇扇着风,烟雾渐渐散去。土匪头头斜眯着眼打量着跪着的众人,开口道, “不对,刚刚我进来的时候明明看见过一个衣着华丽的小娘子还有几个带着斗笠的人。怎的现在不在,嗯?” 他边上的土匪战战兢兢地回答道,“二当家,这前后门弟兄们都是堵死了的,连只苍蝇都没放过,万不可能放走几个大活人。” “那你的意思就是我老眼昏花了?” “二当家的,小的不是这个意思……小的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啊。”小土匪说话打着颤,双腿发软,膝盖磕地弄出好大一声。 “人,人一定还在客栈里,小的马上安排人去找。” “这不是会办事吗?整这么多废话,看来你这舌头跟着你反而是拖累你了。今日二当家的做主,替你剜了它,如何?” 土匪头头说完,不得小土匪回应,在小土匪睁大眼睛,张开嘴欲辩解几句的时候,手起刀落,割掉了他的舌头。 看着地上疼的唔啊乱叫的小土匪,土匪头头从椅子上站起来,侧目看向周围被这幕震惊的其他小土匪,说道, “还不去找!你们都想跟他一样吗?” 小土匪们开始走进烟雾里摸索着寻找,听着逐渐逼近的脚步声,南宫鸢心里开始发慌,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对策。这时只听一阵尖叫声和呵斥声传来,土匪头头扯过一个妇人的头发,将她拖拽出人群。 “这女人水灵,你来给爷寻点乐子。伺候的好的话,爷可以不杀你。”土匪头头紧盯着女人,舔唇笑着说道。 人群里原本向女人投来可怜神色的人闻言立马换了一副面孔——开始担忧自己的安危,甚至想女人是否可以帮他们多拖延一会时间,让他们有获救的机会。 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哪怕这份希望的代价是牺牲无辜的人,他们都甘之如饴。 人性如此,因果无用。 “住手!”几乎同时,南宫鸢和她身前的男人不约而同地开口。语毕,两人又不约而同的望向彼此,眼神里有震惊还有欣赏——危急关头人多是趋利避害,独善己身,敢挺身而出的,本身就是一种难得的伟大。 土匪头头停下动作,闻声看过来,眼神示意身边的手下过去看看。 男人率先走出烟雾,正眼直视土匪头头,努力装成的轻佻的眼神里透出一股寒意。 “皇城边郊,天子脚下。你当街强抢民女,烧杀抢掠。你可知此地归属何人?你不过一个山头的假霸王,做事还是要先掂量自己几斤几两。你现在罢手,小爷可饶你不死。” 此地归属……南宫鸢回忆起来京城之前,父亲与门客整理的京城新贵名单。 琦河以北,皇城边郊——应属云河邹氏。 莫非,他是云河邹氏子弟。 “你爷爷我在道上混这么久,还能被你这小娃娃唬住。此地领主是云河邹氏不假,但我从未在邹府看到过你,况且邹氏这一代如你一般大小的只有邹家小少爷邹悟佑。你休要装腔作势!” 土匪头头吐了一口痰,手指指向男人,对身边的小弟道,“愣着干嘛,把他们两个给我抓过来。然后搜查搜查这客栈,物资和这些女的带走,男的……身体壮实可以干活的留下,其余的杀了。” 两个小弟唯唯诺诺地点头,随即上前,打算擒住半隐在雾中的男人。 刚刚靠近,男人一个过肩摔将一个土匪摔在另一个土匪身上,两个土匪疼的在地上吱呀乱叫。 “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男人拍拍手,只听匡的一声,客栈二楼被人破窗而入。十几个身手矫健的黑衣人从二楼跳下来,双方同时拔剑拔刀,刀光剑影间,黑衣人三两下就干掉了一个土匪。 突如其来的打斗让人群又开始躁动,一些人想趁机逃出去,可多人的踩踏,让原本沉在地上的粉末又纷纷扬扬地揉进空气里,场面一下子又混乱起来。 土匪头头原本冲过去与男人搏斗,刚过两式发现男人的武功玄妙,出招力薄,但预判能力却是极强,一时半会怕是不好解决。两个黑衣人解决掉两个土匪后,也向这边赶来。 三打一,土匪头头难敌众手,眼看形势不妙,转身将目标转向男人身后正欲趁土匪无暇顾及其他,疏散人群跑路的南宫鸢。 “后门的土匪都进来了,你们往后门走……” 一语未毕,一把弯刀便横在南宫鸢脖颈处,刀刃擦着南宫鸢白净的皮肤,渗出点点血迹。霎时间南宫鸢呼吸迟滞。 “别动,这位小姐衣裳裁制繁琐金贵,当是名门贵女。你们这些人觉得,她死了,你们能活吗?” 毫无威胁的话术,我死不死与他们何干?亳无厘头的话,南宫鸢心里想,不过他将我作为人质,是想活着离开,只要我对他有价值,想必他不会轻易杀我,得尽快找机会脱身。 出乎意料的是,原本推搡着争先恐后寻找出路的人群突然顿住脚步看过来,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人仍选择向前离开。停下脚步的人们与南宫鸢满是不可置信的双眸对视。 人们不约而同地想起那件事——三个月前,新皇走完由至亲白骨铺就的称帝道路,问鼎天下。原先的八大世家,有些因此被连根拔起,有些因此得以恩荫家族,京城看似大洗牌,可新的八大世家,正在以不可估量的速度组建,而这其中便有福渊霍家,霍家大小姐霍甯在万仙池祭拜先祖时,不小心落水。 被当地村民牛阿五所救,牛阿五做了好事,本想等着霍府的封赏,可最后等待他的只有屠村的霍家铁蹄——霍家小姐被救回霍府后以白绫自尽。千金之躯,哪能被凡夫俗子触碰。 而除村中人之外,当时在场所有人也被株连三族。此地伏尸百万,冤魂游荡不休。 天潢贵胄,不可攀也,不可弃也,不可救也,不可妄也…… 不明所以的南宫鸢将目光投向男人,男人微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随后目光下移,南宫鸢也向下看去,男人一袭玄衣后侧手指灵活地快速做出几个动作,自小熟读兵法的南宫鸢立马会意—— ——将计就计,见机行事。 男人随即一挥手,刚刚还对土匪步步紧逼的黑衣人们也停下动作。男人面露难色,似乎也很畏惧土匪头头的这套说辞…… 与此同时,土匪头头看着停下脚步的人群和同样不敢轻举妄动的黑衣人们,心中得意极了,自以为局势又再次回到了他的手里,朝着黑衣人大声嚷嚷道,“不想让这娘们死在这,你们快给我找几匹快马,然后你们退出客栈,离我……离我至少十公里!” “至于你们……”土匪头头转头看向惴惴不安的人群,“把你们身上值钱的都拿出来。” 随后,他又指挥小弟们把这些人的手脚绑上。 顿了顿,似乎仍觉得憋屈,又道, “每人至少五十两银子,不够的自己随我上山,或者……立刻自断一臂。” 人群开始权衡利弊,男人也佯装和气谦卑,顺势开口道,“哎呀,有话好好说嘛,大哥你把她绑了,大家的命在某种意义上已经绑在一起了,与其鱼死网破不如合作共赢。” “你刚刚的要求我们可以答应,我们一行人骑来的马就拴在后院,可以直接让给你们。不过这五十两……是否太强人所难了?” 话题一下子引到了五十两银子的买命钱上,土匪头头眼见对方如此快速的松口,心中存疑,但也顺着思考起这卖命钱的金额大小。 “这位兄台您是一方霸王,王之道,民之生也。称王之人,怎会拘泥于钱财这种身外之物?” 男人又开口道,拍起了土匪头子的马屁,人群中有些机灵的也开口附和道。 “是啊,你一看就气宇轩昂,不是等闲之辈。怎会跟我们一般计较。” “对啊对啊,今日您放过我们,我们定然会记下你的恩情,向外称颂您的仁德。” …… 土匪头头原本脑袋系在裤腰带,性命之忧让他精神紧绷,洞察力提升。可是现在大伙的三言两语,又让他如重新获得主动权一般,心态改变,精神也开始松懈。 “那就……那就……”三十两银子,不能再少了。话还没说出口,原本被他桎梏住手腕的南宫鸢趁他愣神思考的时候,找准力道与时机,一下就挣脱开来。 土匪头头回神,立刻伸手要拽回南宫鸢,男人拉过南宫鸢的手腕,将她拉至身后,随即眼疾手快地接下土匪头子的招式。 第3章 山奈 男人跟土匪头头打的有来有回,可说到底土匪头头的实战经验很足,几番下来,男人动作明显变慢,周围的小土匪也似回光返照般重新与黑衣人扭打在一起,没有技巧与功法,只是凭借对生最原始的渴望。 夏岚用藏在袖口的小刀偷偷划开绳索,又配合南宫鸢将小桃二人的绳索割开,四人又聚在一起了。 场面变得混乱却又安全,这本是逃跑的最好时机,南宫鸢却顿住脚步,小桃不解地转过头, “小姐这是做什么?趁他们没空管我们,赶紧走吧……” “不。”南宫鸢转头目光对上站在一旁的夏岚姑姑,随即又转到被土匪们收集堆放起来的物资上——一个流光溢彩的宝匣里躺着归云剑,乃是先皇御赐之物, “我不能退,我是南境少主,居其位当谋其职,如果我们就这样走了,这里的大部分人都会死。” “有能力的人,不能抛弃弱势的人。” 南宫鸢走向锦盒手脚利索地拿出归云剑,剑柄雕刻五爪蛟龙,剑刃锋利,是上好的宝剑。 “这世道,大家都只是想要活下去,活下去而已。” “我得保护他们。” 夏岚见状竟并未多言,只是开始帮被绑住手脚的人松绑,小桃小夭见状也赶紧过去帮忙。 南宫鸢拿着归云看准时机,一个箭步跨至土匪头头身后,像方才土匪头头将刀横在她脖前一样,将剑刃抵在土匪头头脖颈处。 “别动。” 土匪头头一惊,立刻停下动作,没接下男人打来的一拳,这一拳狠狠打在土匪头头的腹部,疼得他眉头紧凑,嘴角渗出血渍。 “你!你要做什么?”土匪头头颤抖着声音说道,心里暗想,这个女人移至自己身后,自己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南宫鸢淡淡开口,语气平淡中夹杂着一股坚定, “你们盘踞此地多年,仗着与此定官府勾结,为祸一方。天子脚下,仍敢光天白日劫杀百姓,如此猖獗,今日我就算将你就地枭首,也不过是做了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你应该庆幸自己还有利用价值。” 男人开口道,上前走到南宫鸢身侧,刚拿出腰间的匕首,身侧的南宫鸢突然身形不稳,手腕一松往后倒去,男人眼疾手快将她扶住,将匕首代替归云横在土匪头头的脖子前,可这回土匪头头的脸上却没有半分惧色,反而神态自若的挨着刀尖转过身来。 南宫鸢头靠在男人肩上,嘴角不住渗出黑血——是中毒! 土匪头头看着南宫鸢渐渐苍白的脸色,突然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原本还想给你们留一条活路的。没想到你们这么不识抬举,那就休怪我了,此毒名为扶丧,是我山寨独有的剧毒,方才已经顺着你脖子上的伤口流进你的血肉里,要不了多久,你便会七窍流血而亡。” “解药就在你身上吧,想活命就交出来。” 男人将匕首逼近了几分,威胁道。 “交出来我也活不了,那不如大家一起死。” “敬酒不吃吃罚酒。” 男人刚想指挥手下搜身,靠在他身上的南宫鸢突然向下倒去,整个人已经昏迷了。 紧接着,客栈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和兵戈相撞的声音——此地荒山野岭,不会有官兵经过与巡查,那来者大概率是土匪的增援。 就在男人打算强行搜身找到解药,以土匪头头为质保全这些人的性命,再进行自己的下一步计划时。 一旁的夏岚姑姑突然站起身来,举起一块雕着双龙的玉牌。 “云河邹氏你不放在眼里,那淮阳白氏呢?” “这是白小姐要的人。你还不速速住手交出解药。” 土匪头头闻言瞳孔骤缩,淮阳白氏——当今太后白姜凇。 “你还在犹豫什么?是想着杀了这里的所有人,这件事就不会被白小姐知道?” “那你可得确定这屋外来的究竟是不是你的援兵。” 客栈外的马蹄声有序,马蹄声伴着树枝被踩断的声音,外面的人数应该不低于两百人,相当于半个山寨的人数,大当家一般不会动用这么大的排场。 况且大当家的根本不知道他在此地的险境,这批“援兵”本不在他的计划之内——最重要的是,他完全没有听到寨子里用以辨明方向和确定身份的蛮熹铃的声音。 ——这不是大当家带来的援兵。 那只有可能是官府或者某个世家豢养的私兵。 而这二者中究竟为谁,是敌是友,他都赌不起。 “我再说一次,交出解药,惹怒了白小姐,你那整个山头的人都得为你陪葬。” 土匪头头心中已然慌了神 ,交出解药,他今天必然也是走不了的。但是不交,人家大可以将他千刀万剐后搜身,就算他将解药销毁,他们也大可以去山寨寻找解药。 只是时间拖长了,这官家小姐说不定会死,这小姐身后若真是淮阳白氏,那么整个山寨的人的脑袋都得跟着一起掉。 解药是他目前唯一算得上筹码的东西了。 土匪头头双眼与男人对视,男人眸光暗了暗,云河邹氏归属于淮阳白氏,邹氏子弟在朝为太后办事,也算朝中新贵,这小子说自己是云河邹氏子弟,如今也只能赌一把了。土匪头头向着男人开口道, “解药在我腰间的荷包里,但只能你来拿。” 鱼儿上钩了,男人心里想,脸上却露出警惕和怀疑,问道,“凭什么?” “我的性命现在握在你手里,若再来一个人拿,两人对一人,你难保不会立刻枭首我。”土匪头头解释道。 这番错漏百出地言论,男人也懒得拆穿他——反正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行。” 男人答应了,在侧身向前时故意将匕首远离了土匪头头的脖颈,三下五除二掏出土匪的荷包,拿出里面的药瓶,将药瓶揣在南宫鸢腰间,又顺势将她推向夏岚,夏岚快步上前,稳稳接住南宫鸢。 紧接着准备给南宫鸢服药。 而下一瞬间,土匪头头用力扣住男人的手腕,刀刃转向,男人顺势被土匪俘虏。 “走!”土匪头头大喊一声,周边的小弟们连忙屁滚尿流地集合,土匪挟持着男人带着余下的小土匪在官兵破门而入的前一秒从后门逃走了。 他们骑走了拴在后院的马,杂乱的马蹄声渐渐远离。 随行军医处变不惊地为刚刚服下解药的南宫鸢把脉。 “回夏姑姑,南宫小姐的脉象已经渐渐平稳了,微臣再开两副药,在见太后娘娘时,应当可以痊愈。” “有劳江太医了。” “姑姑此言实令微臣惶恐。为太后娘娘办事,是微臣之幸,有劳二字不敢当。” “既然无事,这也耽搁了不少时日,误了娘娘的吉时,你我都担待不起。立刻启程吧。” 夏岚回道,开始招呼小桃小夭搀着南宫鸢坐上马车,离开客栈之时,夏岚顿住脚步,冷冷地回头,那眼神让在场惶恐不安的人们有点头皮发麻。 “小姐有意救你们,你们的命就算保住了。” “今日之事,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们清楚。” 救死扶伤,心系天下——这四个字夏岚听了十年,而曾经最适配这句话的人已然不复 ——淮阳白氏白小姐,白姜凇。 回忆结束,南宫鸢从浴桶中起身,唤来小桃为自己更衣,一身淡紫色的衣裙,比甲上用暗纹绣了九重紫,青丝挽作发髻,看起来大气典雅。 “走吧,太后娘娘的赏花宴要开始了。”南宫鸢手抱着小夭装好的暖炉说道。 这才初春,太后便设赏花宴,宴席之间请的皆是世家权贵,皇亲国戚。又恰巧赶上自己来京,想来这赏花宴也与鸿门宴没什么两样了。 到了赏花宴,有些宾客已然入座,些许女眷围着赏花——这四品山奈是少有的能这种天气里开的茂盛的花。 此番设宴,太后命人提早半个月将九州各地的四品山奈运来京城——云河特有的绿色四品山奈,南境特有的红色四品山奈,淮阳特有的紫色四品山奈,浠临特有的蓝色四品山奈…… 南宫鸢走进庭廊,向高座上的二人躬身行礼, “臣女南宫鸢,拜见太后娘娘,拜见景北王殿下。” “免礼。阿鸢穿着身衣服好看,很有你母亲当年的风采。赵吉,赐座” 太后说道,她身边的太监总管赵吉后撤一步,对太后行礼答是,随后步伐轻盈地走到南宫鸢面前,说道,“南宫小姐,这边请。” “有劳公公。” 南宫鸢来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太后给她安排的位置正对着南境的红色四品山奈,花开的娇嫩,长时间舟车劳顿,就算有全京城最好的花匠养护,叶子和花瓣还是萎了几分,不免让人心生怜惜。 宴会开始,世家公子贵女皆以入座,南宫鸢看着这些面孔,这些朝中新贵的身上都免不了带了一份桀骜与自矜,唯有这丞相府的嫡次子薛云真有所不同。 这个人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淡,一种无望却又平静的淡。 薛云真身着藏青色常服,腰间挂了一块麒麟玉佩,做工精巧,玉石料子也是极好的,想来这次子在丞相府中还是有些地位。 宴会开始,全员入席。 太后举起杯盏,众人随即拿起酒杯起身。 “今日的赏花宴,诸位不必拘谨。” “谢太后。” 众人齐声说道。宴会开始,乐姬们拿着琵琶与羌笛上前,舞姬也身姿曼妙地走上台来,开始表演乐曲与舞蹈。 舞蹈与乐曲搭配的精妙绝伦,世家女们一边看一边窃窃私语。 “姑母的赏花宴办的真好,四品山奈娇贵难养,阿钰看这里的四品山奈真是上好的品相,想来是请了记忆高深的花匠,姑母爱花之心,阿钰敬仰。” 说话的姑娘穿着鹅黄色圆领,显得娇俏可爱。太后闻言也和蔼地对她笑骂道, “你啊你,圣贤书都被你抹了蜜来读的吧。” “姑母……阿钰只是实话实说。” 少女作出委屈的神色,杏眼亮晶晶的望向太后。 姑母——想来这位便是淮阳白氏嫡长女白佑桉了吧。 “姑母这历来的赏花宴都是要写诗的,今日诗会的主角不如就定这四品山奈,姑母意下如何?” “允了,不如就用宫里的旧玩法,击鼓传花,花落在何人手里,便由谁人来作诗。诗中需有这四品山奈,做主做引皆可。主题便为山河天下吧。” 太后说罢,挥手让宫女太监们拿来宫鼓和花球, “请太后娘娘定曲。”总管太监福摩向太后躬身说道。 “那便奏《华娥商》吧。” 《华娥商》流行于江南一带的民谣——新帝墨稷昌的最爱。 “喏。”福摩恭恭敬敬地行礼,随后他身后的乐姬们纷纷就位,站在鼓前,双手拿着小锤准备奏乐。 “诸位贵人,游戏开始,此球就由左向右传,从景北王殿下开始,如何?” 见四下诸位权贵均无异议,福摩将花球呈给景北王墨离煜,鼓声随之敲响,墨离煜将花球传给身旁笑眯眯看他的白佑桉——他的这位“小妹”今日有些不寻常啊。 白姜凇又在密谋什么呢? 花球很快又传回墨离煜手中,他转手将花球递给白佑桉,可白佑桉这次却没有立刻接住,墨离煜不耐烦地将花球直接丢给她,白佑桉不慌不忙的拿起花球,鼓声很合时宜的停歇。 白佑桉拿起花球站起身来,故作委屈道, “离煜哥哥传的好慢,桉桉认罚。桉桉平日不好诗词,但幸得如今四境昌平,以山河为题,以抒心中大义,倒也算直言心中所感,难度大大降低了呢。” 少女明媚地笑着,红唇轻启, “四境山奈聚,此朝天下和。若疑此花旧,可见国朝新。” “白小姐谦虚了,这诗着实是妙啊。”客座间有人说道,太后也慈爱地派人给赏。 “佑桉献丑了,还望诸位海涵。”白佑桉笑着坐下,眉眼间未见半分自卑与紧张。 鼓声又响,新的一局开始,同样快速的过完一圈,花球又被拿到墨离煜的手里,白佑桉这次下手倒快,却被墨离煜躲开了,墨离煜双眼迎上白佑桉焦急又不解的目光,手腕一个折弯,又躲过了白佑桉伸过来的手。 鼓声越来越急促,白佑桉实在不知道墨离煜是想干嘛,这个麻烦鬼,若非姑母护着他,自己早除之而后快了。 不能再拖了,姑母交代的事不能失败。 白佑桉一个弯腰准备抢走花球,墨离煜也顺势起身,他倒不在意作诗,他就是不想让白姜凇的计划得逞。今日被自己她设局进京,可在被动的处境里一味的静观其变从不是墨离煜的行事风格。 两个人最后的较量里都用了些许内力,两力相压,花球竟腾空飞出—— ——稳稳地落在了南宫鸢怀里。 鼓声也在此刻停止。 见状,墨离煜脸沉了下来,而白佑桉却是松了口气。 不想来什么,什么就会来。这果然是倒霉者的真理。 南宫鸢站起身,拿着花球无奈道,“福总管,这球是飞过来的,而非按照原定路线传过来的,想来此次应该不作数吧。” “鼓声停止,花球在何人手里就应有何人作诗。”太后开口道,“阿鸢,此花球落在你怀里,也算你今日的机缘,便不要推脱了。” “是。”南宫鸢攥着花球的手不自觉收紧了几下——舞刀弄枪她略知一二,吟诗作赋她一窍不通。 可有前面同样“不善诗歌”的白佑桉做衬,她若不作诗,南卫侯府必会遭人诟病。若作诗,这诗题为山河,做不好,南卫侯府怕是又会被有心之人做文章。 “容臣女思索一二。” 南宫鸢本来就不善于此,此刻更是头脑混乱。 席间已经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左右为难之际,突然有一物飞向南宫鸢袖中,南宫鸢抬手将其稳稳接住—— ——是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山奈九州同,河曲万里净。花有千颜现,国有百态安。” 第4章 陛下 南宫鸢看着手里的纸条,翩若惊鸿的字体,出尘上品的诗句。 是谁传过来的? 这时,高座上的太后突然问道,“阿鸢可准备好了?” 来不及多想这张纸条的来历了,只能先暂定为友了,毕竟自己现在这样的处境,若是敌,只需静观其变即可,又何必多此一举。 “回太后,阿鸢想好了。” 南宫鸢离座上前,对太后行了礼,道, “诸位,献丑了。” “山奈九州同,河曲万里净。花有千颜现,国有百态安。” 坐在席间准备看戏的白佑桉闻言瞳孔微缩,什么情况,不是说南卫侯嫡女不善诗词吗? 白佑桉悄悄抬头看向太后,太后同样心生疑惑,不过她比白佑桉沉稳冷静的多,面上丝毫没有表现出惊讶与疑惑的神色,而是一副慈祥欣赏的模样。 “南宫鸢文采斐然,赏罗缎十匹。” “阿鸢谢太后娘娘恩典。” 南宫鸢行完礼,又重新回到席间。 刚刚坐下,南宫鸢目光便快速流转于四座,这个力道与方向,最有可能的便是丞相嫡次子薛云真与…… 还没来得及看下一个人是谁,南宫鸢便与薛云真对视上了。薛云真拿起酒杯饮了一口,手抬起的部分刚好让他桌上留有墨迹的纸笔一览无遗的暴露在南宫鸢眼前。 赏花宴的后半段平稳寻常,简单的同盟交谈互利,院子里的宫灯很亮,明月比之也逊色不少。赏花宴结束后,大家纷纷告辞太后,启程回府。 薛云真身着一袭绣着麒麟暗纹的玄色狐裘,在踏上马车的一瞬,他迟疑了一下,随即又旁若无事般坐进马车。马车行驶在石板路上,车轱辘噔噔作响,马车内的陈设很简单——一张软垫,一帘竹帘,还有老旧烛台里的半截白蜡。 半盏烛台映照出的光很弱,马车里黑压压的。 在黑暗里,薛云真突然抬起手来,骨节分明的手往黑暗里敲了两下。 “啊!” 被猛然敲了两下头的南宫鸢被吓了一大跳,悻悻从黑暗里露出半张脸,月光透过竹帘照进来,比烛台亮一点,可南宫鸢仍旧看不真切他的脸。 薛云真没有开口,他觉得不请自来者应该拥有优先解释权。 南宫鸢感受到了微光里薛云真灼灼的目光,深吸一口气,向他作揖,问道, “薛公子,方才多谢你了。不过我想你也明白,我此番进京,幕后各方势力的目的都不单纯。况且丞相府与太后娘娘私交不浅,所以……” “你今日为何帮我?” 薛云真垂眸思衬片刻,回答道, “将为苍生者死。” “南卫侯之女,不应受此折辱。” 闻言,南宫鸢愣住,这京都之内,竟还有人感念父亲的功德。 “薛公子,你是个好人。” “我不是。” “你是。” 薛云真没有再继续这个幼稚的话题,转而问道, “南宫小姐应当是暂住宫中吧。现已宵禁,宫门已关,你要如何回去?” “嗯?” 已经出宫了吗?南宫鸢掀开竹帘,空旷安静的街道,只有马蹄声不绝于耳,两边的商户早早便已关门歇业——真出宫了。 虽然计划到了这种可能,南宫鸢心中还是不免有些紧张,但这份紧张里还带了一丝暗喜—— ——薛云真此人确有成为同盟的可能。 “无妨,我让小桃换了和我一样的衣服,从御花园到浮光殿的路程比出宫远,她们现在应当还未到。我偷偷回去能赶得上。” “宫门锁了,你如何回?” 南宫鸢检查了一下身上带着的东西,将头上的珠钗取下,用外侧腰带系紧裤脚,以便更好施展轻功。 “我会功夫啊。我轻功可厉害了,我爹都赶不上我。” “薛公子,今日多谢你出手相助,我们后会有期。” 说罢,南宫鸢跳下马车,开始往宫里赶去。 赶车的侍卫只觉后面起来一阵微风,他正疑惑,一回头眼神便对上他家主子在月光与烛火映衬下微微上扬的嘴角。 “你让十一,十五去把今晚宫里巡查的禁军引开。” 他家主子这是在帮方才那位小姐?也是,南卫侯独女,拉拢她就相当于得到了南境的一部分助力,可是太后和老爷那边…… 吴麒暗想,身上动作却没有减缓半分,利落地掏出精心设计过的形似半弦月的密哨,有节奏的吹起来。 密哨音状鸟雀鸣,平凡地融进夜色中。 哨声停止,吴麒继续驾车,而宫墙上已经隐约显出两个人影。 南宫鸢回到宫里,只用了一刻钟的时间,一路上都没遇见什么巡逻的禁军,她也只当禁军那些贵族子弟偷懒不作为。 “不是这条路吗?” 行走江湖这么多年的南宫鸢没想到自己能在皇宫里迷路。 “这条路方才好像走过。” 南宫鸢想直接翻到墙檐上走,但这一身淡紫色衣裙还是太过晃眼,虽说看不到禁军的人,但也不敢如此招摇撞市。 “怎么回事,那么大的活人还能跟丢了?这几日宫里来了贵人,若是贵人出了什么事,你我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道路尽头突然传来禁军统帅肖琢的声音。 我刚刚已经被发现了吗?南宫鸢一脸茫然,自己的武功已经退化到这都察觉不到了吗? “你们五个走这边,那边那几个去东边看看,今日势必把贼人抓住。” 路的尽头现出微弱亮光,看来有人过来了。 南宫鸢呼吸一滞,双腿靠墙借力,轻功一跃就到了墙的另一边。 这个宫殿古典淡雅的装横跟浮光殿很像,侧殿前也挂了画着朱雀纹路的灯笼。 脚下的土壤很软,还有些湿,南宫鸢蹲下用手指抹了一下脚下的土,南境一带的红土,皇宫里为什么会有,而且这土像是不久前才被翻过—— ——是四品山奈。 四品山奈根系易土难活,这些土大概是同南境的四品山奈一起被运来。可这四品山奈不是由宫中花匠负责养育吗?又怎么会出现在内宫。 “南宫小姐怎么在这?” 南宫鸢身形一怔,随即转身,既然已经被认出来了,那不如正面应对。 南宫鸢抬眸,月光下眼前人身着明黄色衣袍,长发被金色黄龙状的发冠箍住。少年的语气里带了调侃和不羁,开口道, “南宫表妹,你的轿子不是应该回浮光殿了吗?” ——是皇帝,南宫鸢后背蓦地起了一阵冷汗。 南宫鸢双腿弯曲准备行跪礼,却被墨稷昌快步上前扶住胳膊。 “陛下万安,是阿鸢叨扰了,望陛下恕罪。” 南宫鸢避而不答墨稷昌的问题,墨稷昌也不恼、 少年帝王的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微笑。 “不愧是我的表妹啊,我小时候被你姑母管的严,虽然现在是九五至尊,但在坊间的时候,我人送外号——京城爬墙一把手。你我同道中人,不必紧张。” “不过这皇宫里没什么好玩的地方,你想在京城里玩,表哥倒是可以给你推荐地方。” “阿鸢初来乍到,对周围好奇,这才到处溜达的。既然陛下有意帮忙,那阿鸢先行谢过陛下。” 南宫鸢顺着墨稷昌给的台阶走,少年帝王笑意更浓,寝殿前挂的重铃随风摇晃,清脆地铃声混在少年清爽的声音里。 “真羡慕你啊,做了皇帝后,我已经很久没有出宫了,跟母后殿里养的玄凤一样。” “哦对,朕应该自称朕。这一时半会真是改不过来,挺怪的。” 南宫鸢听着墨稷昌喋喋不休地吐槽,没有回话。 “陛下,很向往自由?” “那表妹喜欢呆在这里吗?对于你的问题,我的回答和你的答案一样。” “陛下心中的自由是什么样的?” 墨稷昌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脚下被新翻过的土地上,没来由地问了一句, “赏花宴上的四品山奈好看吗?你们南境红色的四品山奈很好看,朕求了母后好久,母后才恩准我种了一些再我的宫里,可今日七皇兄回京,母后说四品山奈不够多,便又叫人从我殿里挖走了。” “想来宴上的四品山奈必是繁花似锦,朕竟连一支都留不下。” 墨稷昌说话没什么起伏,很平静,平静间还带了几分调侃卖惨的意味。似乎这样,可以显得他并不在意这件事。 还是会在意的吧。 “南境的山奈好养活,在南境,山奈花都是满山开放的,陛下有机会可以去南境看看。” “一言为定,到时候你这个南卫侯嫡女可得给朕做向导。” “臣女遵旨。” “时候不早了,臣女先行告退。” 墨稷昌点头默许。南宫鸢行完礼,便往殿外走,边走边想怎么找到回浮光殿的路又怎么躲避禁军的搜查,以及这个看起来吊儿郎当的皇帝态度究竟几何? “表妹且慢,更深夜露,你这样出去不仅容易迷路,还容易被巡查的禁军发现。” “陛下有何妙计?” “你这属于是问对人了。” 墨稷昌带着南宫鸢来到偏殿,打开衣柜——这个衣柜里几乎集齐了皇城内宫所有职位的服装——太监,侍卫,宫女,妃子……各种等级,各种形制。 没想到……陛下还有这种嗜好啊,这算不算有把柄在自己手里了?南宫鸢想着。 “你别误会啊!”墨稷昌对上南宫鸢探究的神色,猜测她可能想歪了,“这是我用以伪装的装备,有句话怎么来着,大隐隐于市,这些服装可以让我隐于这个皇宫的各个角落,全面掌握宫内信息……顺道,辅助我出宫。” “哦~微服私访。”南宫鸢暗笑,没拆穿他,看这新帝从脖子红一路到耳尖,心里觉得这皇帝还挺有意思,“陛下还真是心系社稷和百姓啊。” “那是自然。”墨稷昌说,随手拿出一套太监服,“喏,你穿这个吧。放心,新的。朕在门外等你。” 南宫鸢接过太监服。明明有宫女制式的衣服,陛下却给了太监服。而且这个宫殿就算不是天子常居之所,也不该一路连一个人都没看到。 除非此地宫婢侍卫早就被墨稷昌遣走或者……这本就是一座废殿。 南宫鸢换好衣服推开殿门走了出来。 墨稷昌站在那块已没有花的花圃旁,手里不知从哪拿了一盏宫灯,正低头看着新翻的红土,他精心娇养的花,几个时辰前还盛开在这里。 南宫鸢走到墨稷昌身侧,唤道, “陛下。” 墨稷昌转身将灯递给南宫鸢,而后突然开口道,“随心而为,随性而动。” 世上身不由己的事很多……而对于墨稷昌来说,从他记事起就全是身不由己的事。小到午膳,大到称帝,都不是他的选择——他永远是被选择的那一个。 他不得不为自己谋划。 “这,便是我所求的自由。” 南宫鸢反应过来墨稷昌应是在回答自己刚刚的问题。 “那臣女祝陛下能早日得偿所愿。” “走吧,朕送你一程。”墨稷昌阔步上前,南宫鸢快步跟上。月光皎洁,少年帝王的身上带着淡淡的药味,南宫鸢其实很喜欢药味,小时候被爹娘哄着喝药,药的气息对她来说是幸福的回忆。而墨稷昌身上的药味只有苦,一种空洞的苦,让人想逃…… 墨稷昌迈出店门,南宫鸢躬身跟在他身后。今天没有星星,乌云悄悄遮住了唯一的月亮。 黑夜里,墨稷昌明黄色的衣裳在宫灯暖暖的光里仍然刺眼,这个傀儡皇帝的确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毕竟……刚刚检查泥土的时候,南宫鸢便嗅到了—— ——身后殿里的红土里被水冲淡不了的血腥味。 第5章 浮光 墨稷昌的步子又快又稳,南宫鸢提着宫灯跟在他斜侧方。太监服有些长,南宫鸢好几次险些踩到衣角摔倒。 自从离开那个宫殿后,墨稷昌就变得很寡言,或许是怕突然出现的禁军。奇怪的是,自从跟着墨稷昌走了以后,南宫鸢再也没听见宫内禁军的响动。 “小姐怎么还没回来啊?”小桃提了一盏小灯,站在殿门口四处张望着。 “陛下驾到!”门口的公公突然喊道,浮光殿内的宫人们着急地给宫里的灯添上火,顿时整个宫殿都亮了起来。南宫鸢孤零零一个跟在墨稷昌后面,弄不清楚他究竟为何如此,明明可以悄无声息地送我回来,却非要弄得满宫哗然。 天子仪仗——唯她一人。 南宫鸢悄悄缩小步子,靠近墨稷昌,压低声音道, “陛下,臣女到了。” 墨稷昌没作答,只是暗中加快了步子。 南宫鸢小心跟在墨稷昌身边,此人身上疑点重重,绝非交谈时那般简单,贸然惹怒他没有任何好处:“陛下这是何意?” 墨稷昌脸上挂了几分笑:“朕来看看自己的好表妹,有什么问题?” “表妹可是不欢迎朕?” “陛下……”南宫鸢正欲劝诫什么,就被打断。 墨稷昌将腰间的双鸾玉环佩解下递给南宫鸢, “表妹,这整个天下都是朕的,哪里还有朕去不了的地方,哪里又有旁人敢阻拦朕的地方。” 墨稷昌的语气里带了几分轻佻与玩笑,可话落到南宫鸢耳中,只剩下警告和威胁——令她后背渗出冷汗。 “这玉佩与表妹气质甚配,表妹不弃便就收下,往后朕若得了更好的,再赠与表妹。” 南宫鸢进退两难,手指掐进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对策。两个聪明人都知道这个玉佩意味着什么 ——南卫侯在南境声望极高,已有功高盖主之势,朝廷刚刚经过夺嫡之争,新皇登基根基不稳,太后垂帘听政干涉朝政,其背后的四大世家日益壮大。 这个玉佩,是在逼她站队,逼她为南境站队。 “陛下,玉佩乃陛下贴身之物,阿鸢不敢夺爱。”南宫鸢没有接过玉佩,只是退了一步,向墨稷昌行礼,“阿鸢此次进京,是受朝廷施恩,阿鸢没齿难忘,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墨稷昌轻笑,拿着玉佩的手滑下,转而将玉佩重新系好。 “表妹说的哪里的话。不过一个玉佩而已,身外之物。” “天色不早了,表妹早早歇息吧。” 算是暂时稳住了吧,南宫鸢叹了口气。 话虽如此,墨稷昌还是一如既往朝着浮光殿的方向走,刚走没一会,浮光殿的太监总管便迎了上来,浮光殿的宫人拢共也没几个,这会一个个全像鹌鹑似的跟在福总管身后。 南宫鸢忙将头低下,往墨稷昌身边靠了几分。 福奏一脸奉承:“奴才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陛下这是来?” 福奏话还没说完,墨稷昌就身形不稳开始晃晃悠悠地往后倒,我连忙搀着他,墨稷昌的手拽着我的胳膊,脸上发昏的样子真实的令人担忧。福奏和他身后的一干人等也快速拥过来,都想抢占伺候陛下得陛下青眼的机会。 南宫鸢脑子有些混乱,不清楚墨稷昌这是唱得哪出。 “朕今日本来说去找七哥喝酒的,没想到朕自己在店中便喝醉了,竟走到此处来了。不好……七哥定是等急了,若是闹到母后耳朵里就不好了,母后肯定要责怪朕的。” “你!”墨稷昌拉着南宫鸢的胳膊将她推出人群,“你去七哥府上通报,说朕……朕有心今日赏花宴七哥累着了,就不来了……” 墨稷昌又踉跄几步,众人跟着一起移了几步。南宫鸢这才彻底脱身。 “你记得跟七哥说,我跟他改日……再叙!” 墨稷昌装着醉鬼的强调,眼神却在看向南宫鸢时变得清明,瞳孔向浮光殿一瞥,暗示她速速回去。 南宫鸢会意,趁着众人都围着墨稷昌,悄悄溜回浮光殿。 墨稷昌还在算着时间跟这些宫人周旋,佯装生气地命令道, “我要去见母后,你们快带我去凤鸾殿。” 其间众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有勇气把一个醉鬼皇帝送到太后面前,众人只得想哄小孩子一般哄着眼前的新帝。时间差不多后,墨稷昌也在宫人的搀扶下“醉醺醺”的回到自己的寝宫。 (后面,七点下,在面对太后派来的人的试探时,承认了与皇帝喝酒的事) 小桃靠在桌案上,看见她家小姐回来了,赶忙迎上去:“小姐,你怎么才回来,可是出什么事了?” 南宫鸢一时还未回过神,没接话。 心里回想起墨稷昌的那个眼神—— ——是帮助,亦是警告。 看来,在这京都之中是难以独己其身了。 回来的太晚了,宫人已经伺候“南宫小姐”洗过澡了,南宫鸢没法光明正大地叫水洗澡,便叫小桃偷偷去烧了一盆水,简单擦了一下身子便歇下了。 而另一边,康宁宫内。 福摩从殿外进来,向高座上的太后行礼道:“启禀太后,竹秋来报,皇上今个醉了,去了浮光殿,又被浮光殿的宫人送回了乾德殿。” 太后喝了口热茶,轻笑一声:“哦,皇帝去那做什么?” 福摩起身走到太后身旁,替她满上茶:“回太后,陛下的意思是,陛下他原是想去找景王殿下吃酒,佳酿挖出来后,陛下独饮了些许,没成想就醉了,醉着便去了浮光殿。” “荒谬,皇帝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皇帝去浮光殿的时候,可曾带了随从?” 福摩回道:“竹华说,皇帝身边只跟了一个小太监,低着头看不清楚样貌。单就身影来看——是个新人。不过竹华看到那个小太监腰间挂的腰牌——有个影字” “新人……影……”太后放下茶杯,“福摩,去把这个太监给哀家找过来。” 福摩毕竟是跟在太后身边的老人了,刚知晓时便就派人去找了,结果满宫上下都没找到这个小太监。 “太后怒罪,奴才早些便派人去找了,但这“影”像是凭空消失一般,阖宫上下找遍了都未见踪影。” 福摩继续道:“奴才去查了近年新入宫的太监名册,未曾有名影的人。其中唯一一个名唤周影的,” 福摩顿了一下, “是崔贵人宫里的,十一年前就病逝了。” 十一年前,正是皇帝生母崔茗颖在冷宫病逝的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