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蛾山》 第1章 冻土 时间:洛斯界历5763年4月17日 地点:波历冬第十三号港口伊克镇 银灰色的飞梭撕开伊克镇外围的寂静时,鸢无忧正靠在驾驶座上,一遍遍重复播放着光脑内收到的录像。 伊克镇从波历冬北部剥离,孤独的挂在星图上,和其他设立港口的地方一样,伊克镇在甲子战乱的末期自主星脱落,依靠信息塔和主星相牵引,围绕主星旋转。 因为稀薄的大气,伊克镇上几乎没有合适的居住区,甚至连与主星相同的航线上都极少有飞梭经过。 至少今天,就只有这一趟。 “4月10日,巡逻舰K-7-431在伊克镇上空失联,经过为时五天的搜寻,到目前为止两位军部巡逻员已成功抢救回来。目前一切良好,预计在4月18日由星际联合警署送往帝都。星联警署260712号警员向您汇报。”驾驶舱的投影仪不辞辛劳的播放这段录像,视频内的青年脸颊被冻得通红,却依然扬着喜气的笑容。 听了不知道多少遍的鸢无忧摁下暂停键,动了动耳朵,对整个视频做出评价,“看起来确实没什么问题。” “六处昨晚分析的结果也是这样,他们对比着这两年星联所有的录像报告,也没有找出问题。”另一边的投影仪连着他的通讯器,金色卷发的女人真拿着一沓报告向他汇报,“但结合今早帝都收到的讯息,我们不得不从这里面找出破绽。” “嗯。”鸢无忧当然也知道,今天凌晨首都截获了两条来自伊克镇的消息,一条正是这位260712的死讯,另一条则是来自军部一位专员的消息,虽然因为卷入信息洪流而乱成一锅粥,只剩下支离破碎几个词:伊克镇,地窟,警署,异变。 “卡拉,七处的结果呢。”鸢无忧敲了敲通讯器。 卡拉抽出另一张纸,扫了几眼,又扫了几眼:“报告长官,七处的结果和之前的差不多,呃,还真差不多.….”她为自家人辩解了几句,“主要是确实没什么可供研究的内容。” 卡拉仔仔细细的又看过去:“报告长官,还是有区别的。奇卡他们找到了伊克镇早年的相关内容,伊克镇曾经是独立战争的主战场之一。他们认为,所谓的地窟可能就是早年的波历冬军队的实验室之一。” “所以目前就两种结果。第一种是,那位所谓的新人在汇报时泄露了什么才被灭口。另种是,这件事和教廷有关,通过死亡来献祭是他们的一贯作风。” 还是后者概率大一点,鸢无忧想,这确实是教廷的激进派会干出来的事情。 鸢无忧哦了一声:“还有吗?” “再没什么不同的了。”卡拉抬起头提醒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女皇只让你一个人到伊克镇去,但如果教廷的人也在的话,还是小心为妙。” “嗯。”鸢无忧把自动驾驶改为手动,向伊克镇发出了泊舱请求,“到了看看就知道了,帮我打好掩护。” “是,长官。” 飞梭稳稳的停在指定地点,鸢无忧在舱门旁的挂物架上,去下空气转换仪放在耳旁。他收回某些会引人注目的特征,按下了舱门的开启按钮。刚打开舱门,寒气就灌了进来,张口一呼吸都令人口鼻生疼。 鸢无忧站在舷梯一数,好家伙,除了联盟规定的留守人员以外其他人都来迎接他了。 那可真是大场面啊。鸢无忧感慨一声,打消了套话的念头,决定干点事吓吓他们。鸢无忧从舷梯走下来,朝面前的人点了点头,表明自己的来意:“我是执行部六处先行侦查员。帝都在早上八点向这里传来消息,执行部六处将在未来七日内接管这里,由我负责先行交接。”为首的警员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除了例行的查询身份以外没有多问。他向鸢无忧表示由于长官伤病不能出门,只能由身为副官的自己前来迎接。 虽然他们不愿意多说,但鸢无忧已经下定决心当个棒槌,他慢条斯理的开口,声音在舱门闭合的嗡嗡声中并不是很大,却格外讨厌:“所以哪位206712号警员呢,怎么没在这?” 他绝对知道206712的情况,否则帝都不会让这群疯狗到这里来,副官咬牙切齿的想,但这件事至今没摆在明面上,所以尽管他恨不得把不情愿三个字写在脸上,却也只能含糊其辞:“206712号警员前几日在巡逻中受了伤,现在正在医务处抢救,目前不便见人,等他稍微好些了便让他来见您。” 鸢无忧点点头,在副官呼出一口气后又坏心眼的开口:“不过尽管不能见人,在远处看看还是可以的吧。” 不行,不可能,绝对不行。副官干笑几声:“是,是,你说得对。”他整张脸皱在一起,笑得比哭还难看他岔开话题:“长官,再往前走就是6驻地,这几日夜雪来的早,我们的加快步子,不然等会寒潮来了谁都不好受。” 鸢无忧没在找事,跟着加快了步子。 伊克镇在古语中意为“黑天鹅”,但其从主星上脱落以后一直被叫作十三号港口,若非这位上将来到这里之后将驻地改为这个名字,只怕这个名字早就被人忘的一干二净了。现在的驻地通体乌黑,据说是上将上任后才翻修的,像一位沉默的战士站在鸢无忧面前,张开双臂无声的欢迎着。 欢迎你,陌生的客人,风雪为你唱着歌。 不过比起黑天鹅驻地本身,更吸引鸢无忧的是居高临下看着它的基因检测门。虽然这种门明显是老式的录入形构造,说不定都扫不出他这个年轻人,但这么个东西摆在这,很明显的表达着对来客的不欢迎。 不过这位副官先生的理由也准备得很充分,他说:“这段时间星际海盗很活跃,他们总是伪装成我们的士兵还有首都来的人,在损失了几个弟兄后,我们不得不采取特殊措施得稍微委屈一下你了。” 这帮住在帝都娇生惯养的家伙们肯定受不了被当成和星际海盗一样的臭虫,副官想,只要鸢无忧敢在这里稍微闹一下,他有的是办法把他送回首都去。 “哦,好啊,需要我将身份卡递给您吗?”鸢无忧看着他,笑着问道。 笑的真的很讨厌。 第2章 驻地 “哦,这就不用了,驻地的电脑还是能查到你的身份信息的。”副官连忙接话,“保险起见,您身上所有能联系外界的东西都得取下来。” 鸢无忧继续点头,一点也不在乎那些人把他和什么混作一团,他只是突然想起一件事。虽然在他的极力要求下卡拉为他捏造了一个新身份,但因为走的太急,他忘记问卡拉他的新名字了,所以即使那帮家伙不愿意,他也会想办法去查验身份。 副官的脸不自然的抽搐几下,他将鸢无忧待到嗡鸣着的机械门前,指着他手腕上的手环,说到:“那个也要取下来查验。” 那个?鸢无忧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突然反应过来这家伙是个老古董,他说的那个东西就是现在人人都有的光脑。 早在第五纪开始时,政府就收回了帝都所有的老式通讯器,一律派发成光脑的便携载体。 他从自己手上扒下手环:“需要我打开吗?” “那当然。”副官说着,接过了打开着的便携光脑,嘟嘟囔囔的说,“还蛮高级的,帝都的人还真是会享受。”他把光脑递给一旁的检验人员时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多摸索了几下才递出去。 回去得换一个手环了,鸢无忧想,不过,这位副官先生似乎对他这种来自帝都的人很不待见,其他人都没他这么大的敌意,倒是有趣的很。 一边想着,他一边向机械门内走去。 “劳烦您在原地等一会儿。”站在门另一边的男人开口,他比鸢无忧高一整个头,看向他时眼里全是尊重和歉意,“这台机子是第四纪的老东西了,你这么走过去他什么也扫不出来。” 鸢无忧笑着点头:“多谢提醒。”不过他对这台比那位副官更老古董的老古董格外好奇,便转着扫了几眼。 那位卫兵看出了他的兴趣,便主动介绍道:“这台机子用的还是老式的红外扫描,等会儿有红光扫过的时候可能会被吓一跳,嘿,我当时来的时候就是这样,每年都有人被吓到,不过一想到这玩意是将军上任时特地调来的,想气都……” “杰瑞尔。”那个副官打断他的话。 杰瑞尔退到一边,没敢顶副官的嘴,“抱歉,先生。” 鸢无忧有心替他说话,但他此刻也顾不上那家伙,当浅红色的光从他身上扫过的时候,他感觉到一种浓郁到让人作呕的窥视感,他正通过机械的光肆无忌惮地欣赏着他,那目光如同实质一般从他身上抚过,从脸,到锁骨,再往下到腰,最后流连在腰窝的弧线处。 那目光中带着深深的痴迷和爱慕,那种本应该带着粉红色的美好物质在突破某一个阀值后,变得粘稠,疯狂到让人头皮发麻。 鸢无忧在这样的目光下局促起来,慌张与别扭液化成汗滴从额间流下,被那如同实质般的目光接个正着。 他想舔掉这个,鸢无忧想,如果他能做到的话。不过即使他做不到,那股目光也仿佛将他拆吃入腹,让他浑身难受。 可当他努力扬起脖子对上那冒着红光的发射孔时,那股窥视感却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好像一个顽皮的孩子。 “怎么了?”杰瑞尔担忧的看他一眼。 鸢无忧垂下眼,暂时性的把疑惑堆到脑后,他决定先把正事办好。理清思绪后,他回到:“没什么,只是有些好奇,看完后才发现他格外的晃眼睛。” 杰瑞尔哭笑不得的说:“您还是小心一点为好,这东西对眼睛的损害是不可逆的。” “嗯。”鸢无忧应下来,他扭头去看检验人员的屏幕,检测结果已经出来,正密密麻麻的列在屏幕上。 姓名:约希芬尔·希索尔 编号:2103574 任职:执行部第六处特遣侦查员 现行任务:伊克镇救援任务先行调查员 杰瑞尔看了一眼屏幕:“约希芬尔·希索尔?很不错的名字。” 鸢无忧笑了笑,是很不错的名字,他也没想到卡拉给他起了这个这么不错的名字,如果这位卡拉·希索尔女士能不按自己的姓给他起名字就更不错了。 副官盯着屏幕看了几眼,沉默了一阵,开口:“希索尔?……你不是波历冬本地人?” 他的目光落在鸢无忧的发顶,盘旋了一阵,似乎有些意外。 “是。”鸢无忧点了点头,他不带任何多余的思考,就把卡拉曾经回答他的话重复了一遍:“我祖上是希吉比兽族,后来,在波历冬独立后,为了保障生活,便搬到了波历冬来。” “这样。”副官煞有其事的点点头,似乎认可了这个回答,他招呼了一声杰瑞尔,“杰瑞尔,带我们的客人去后面休息,一切事等他休息好再说。” 杰瑞尔点点头。 鸢无忧眯起眼睛,黑天鹅驻地目前的情况不会允许他好好休息,他专门打着时间差早早来,就是不想给他们藏东西的时间。这位副官让他去休息,是想趁机藏什么?他怀疑这位副官先生发现了什么,但他没有证据,在这种情景下他能做的只是走一步看一步。 他打算给自己一副无知又低情商的身份,于是问道:“我们不该直接开始工作?” “不用不用。”副官回复他,“目前的情况不算紧急,等您休息好了再开始也可以。” 应该是等你们藏好了在开始。 鸢无忧点头,跟着杰瑞尔往前走,刚走出没几步,就听见那位副官先生在后面叫他:“约瑟芬。” 鸢无忧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人是在诈他,他有些疑惑的转过头去,看向副官:“抱歉先生,您是在叫我吗?我的名字是约希芬尔,不是约瑟芬。” “哦,是吗?大概是两个名字词根相同,我记错了吧。”副官随口应了一句,“我是想提醒你,别乱跑,这里不安全。” 鸢无忧点了点头。 杰瑞尔却没听出任何问题,他兴致勃勃的向鸢无忧介绍这里的构造和时间安排。 而鸢无忧呢?他一向喜欢这种傻不拉几的人。不过唯一让他哭笑不得的是,似乎因为刚才说出的谎话,这位士兵先生把他当做了帝都那些十指不沾阳春水,什么都不懂的官员们了。 杰瑞尔带他来到客房区,指着其中最为整洁的一间说:“您暂时就住在这吧,里面有通讯机,我的通讯号是032,如果有什么事的话,可以联系我,我还有别的工作,先离开了。” 不过在离开前,他又叮嘱了几句:“先生,您最好不要乱跑。这里有很多隐藏的规矩碰不得,还有就是这里有信号屏蔽仪,波历冬全境覆盖的网络暂时用不了,您可以用基地里的网络,柜子上贴了连接方式。” 鸢无忧认认真真的记下每一点,目送他离开。 等杰瑞尔离开后,鸢无忧迅速进房间锁上房门,仔仔细细的把屋内搜上一遍,确定没有什么问题后,才在床边坐下,打开光脑的备忘录开始盘查目前的情况。 首先是那位副官先生,他似乎对自己这个外来人抱有很大的敌意,虽然他刻意表现的很像是对上层官员的不满,但从他的行为中仍能看出来他在隐藏什么。其次是那所谓的隐藏规则,那些人警告他的表情不像作假,三番两次提醒他不要乱跑,但他猜隐藏规则肯定不止他们所说的那条。最后是到目前为止,他没有发现这里与教廷有关联,这一点有待观察。 嗯,暂时是从这几点开始吧,鸢无忧想,三天只是执行部用来掩人耳目的,具体时间要等他处理完这些事,确认安全无误后才能来。 真是费力不讨好的工作。 跨越大半个驻地的距离,副官站在一扇门前敲了三下:“长官,是我。” “进来吧。”沙哑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听着像是有人命不久矣的错觉。但副官没有任何反应,他低着头,径直走了进去。 里面的修饰和其他地方没有什么不同,只有在房间正中央的位置有一座巨大的实验舱,舱门敞开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里面,他的下半身泡在营养液里,几条营养管连在他的腹部,那里高高的鼓起来,像是怀胎十月的孕妇。 副官仍然低着头,没有看他:“长官,帝都来人了,是执行部的人,要处理掉吗?” “不用,不用管他。”那人垂下眼,轻抚着自己的肚子,他看着那里的眼神异样的温柔,像是一个母亲。他说:“我能感受到祂在呼唤,祂马上就能孕育出来了,等祂出生,祂会亲自解决掉那些妄图亵渎祂的人。” “是,长官。另外,过两天圣殿的裁决修女会亲自来拜访,不知您有何指示。” 老人点头,有那沙哑到像是破锣的嗓子回应他:“修女们是来迎接祂降生的,她们总是那么心急,不过你不必在意,这里不需要你负责。” 副官再次点头,他的头埋得很低,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第3章 修女 第二天清晨,苍白的阳光从窗户透进来,洒在鸢无忧脸上。鸢无忧翻了个身,用被子捂住头:“别拉我窗帘,现在才几点,鸡都没我起的早。” 然后他后知后觉的发现这里已经不是家里了,他立马从床上翻起来,把床边丢了一夜的光脑,拖到眼前来看了眼时间。7:35,并不算晚。他连上军部驻地的网络,翻了翻从昨天到现在的消息记录,难怪昨晚震得他手指都快发麻,原来他落了这么多消息。 首先是霍布斯的,“你一个人就这么跑伊克镇了?你接到任务后有没有动过脑子?” “你们把不把我放在眼里?” “现在能不能滚回来见我?” 鸢无忧挑起眉回了他一句:“是的,没办法,放了,不能。” 他把光脑丢在一旁,简单的洗漱一下,打算出门溜达一圈,顺便摸一摸这的情况。可当他刚打开门,就正对上发达到吓人的胸肌。鸢无忧连忙后退一步:“杰瑞尔?你今天不值班?” “不用。”杰瑞尔抓了抓长满棕褐色短发的脑袋,憨厚的笑着:“副官先生调了下班,让我今天先带着您四处转转,您是来督察工作的,总不能两眼一抹黑。” “嗯。”鸢无忧笑着回复,“那就有劳你多带我转转了。” 杰瑞尔简单地梳理了一下昨晚准备好的流程,然后才说:“长官,我们先去用餐。” 其实整个驻地可以展示给他的地方并不算多,吃完早饭以后仅仅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就逛完了。不过让杰瑞尔感到疑惑的是,比起会议室和装备库,这位来自上层社会的长官似乎对礼拜堂更有兴趣。 鸢无忧站在礼拜堂前,这里的礼拜堂狭小而简陋,空气中弥散着的安神香也是最低级的那种,鸢无忧轻轻嗅了嗅,牛齿玫瑰,蓝环章鱼血,芙兰花,这些都是圣教徒所用的很常见的配料,只是这里面有一味洛西菊,这东西并没有安神洗礼之效,他在教廷的记载中也从未见过包含洛西菊的香料,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假装漫不经心地问:“这里为什么会有礼拜堂?我记得早在独立后十年帝都就废除了周日礼拜的硬性规定,但这里……”看起来人还是挺多的。 即使女皇早早就宣布取消礼拜等敬神活动,即使波历冬已作为完全人治的星球政体存在了很多年,但曾经教廷的殖民对老一辈的影响还是相当大的,以至于直到现在也有人在周日礼拜,四处宣传着对神明的信仰,反对人类自治的言论。 但隶属于军部的人,是明令要求不允许信仰神明的。 “这也没办法。”杰瑞尔挠头,“在伊克镇这种环境下,如果没有什么寄托的话,恐怕都得活成疯子。” 鸢无忧垂下眼帘:“这样吗?” ………… 时间:洛斯界历5763年4月20日 地点:波历冬星图α区十三号港口δ驻地 鸢无忧有些烦躁地坐在桌前,头一次有些后悔自己居然头脑一热到这里来。 窗外胡乱的飘着雪,这场长达两天一夜的暴风雪断绝了所有来往伊克镇的途径。今天上午军部那边传来消息,他们到达这里的时间将无限延期至这场雪停下来。而待在这里的鸢无忧,甚至被要求一直呆在房间里不要乱走动,理由是怕他迷失在风雪里。 原来你们这里的雪还有穿墙的能力是吗? 不过或许是因为他们要求不要走动,而鸢无忧很听话的待在房里,所以这段时间对他的看管放松了很多。鸢无忧忍气吞声这么久,就是为了等出去看的时间。 他懒洋洋的托着下巴,坐在桌前拨弄着手里的铁丝,这是他昨晚认认真真在房间内找了好久才弄出来的。鸢无忧看向窗外,心里默默的记着数。 等到数到十的时候,他坐到窗边,乘着地下士兵交换的时候,把铁丝塞在窗锁里,闭上眼。在一阵捣鼓之后,趁着底下没有人注意到他,从狭窄的窗缝挤了出去。 刚一出去,就被密密麻麻的雪花打了满脸。他艰难的转开头,用面罩盖住自己的脸,墨绿色的瞳孔竖成一条直线,耳朵和尾巴突然冒出来。鸢无忧看着自己的尾巴,有些难过。 鸢无忧拍了拍自己脸上的面罩,强迫自己清醒过来。过往的事情不值得他现在浪费时间,还是先处理正事为好。 他从窗户跳在管道上,在基地外壁凸起的管道上奔走,时不时借助高低差躲过来回扫荡的监控器,看着光晕笼罩他的最后一秒落在基地后的雪地上。在落地后的一瞬间,他后背一凉,连忙就地滚开。再回头时,一道金色的光芒笼罩在原地,同时,在他的正前方响起了一道熟悉到令他发颤的声音:“好久不见,您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胆小,它不会对你做什么,那道圣光存在的完全意义只是为了让您感到暖和而已。” 鸢无忧猛地抬头,从它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伊克镇,以及站在伊克镇正前方的修女。 他反射性的紧绷肌肉,一手扣上腰间别着的枪。 “您不要总对我们抱有这种敌意,圣子殿下。”修女向前走了一步,想伸出手拉鸢无忧起来,“殿下,地上冷,起来说话。” 鸢无忧拍开她的手,从地上爬起来,拔出枪握在手里:“玛利娅,你来这里干什么?” “唉。”玛利娅叹了口气,不知道是在叹息什么,她说,“您明明知道的殿下,能让我们到这里来,还能是为了什么?” 鸢无忧似乎明白那时候那道目光意味着什么,他扯着唇冷笑一声:“原来宣称信徒永不背叛的教廷,有一天也会体验到信徒信仰邪神的苦恼。” 玛利娅笑了笑:“是啊,真是让人措手不及。”她没再谈论这个话题,看了眼周围的环境:“您这是打算出来走走?” “我又不是残废,被关那么久总得出来走走。”鸢无忧不打算再理她,转身准备离开。 玛利娅没有拦他,只是轻飘飘丢下一句:“殿下,您不必亲自去摸周围的状况,您想要的东西,我已经替您拿到了。”她看着鸢无忧转过身来,似乎还有其他话要说,但最后还是闭上了嘴,只是提醒他一句:“小心一点,比起那些人类,祂更喜欢你。” 话音刚落,她就从原地消失,一只雪白的鸽子扑腾着翅膀落在鸢无忧手上,变成一张卷轴,那是整座港口的地图。鸢无忧笑了一声,收起卷轴:“嘴上说着还让我小心呢,这不就是拉着我往火坑里跳吗?” 不过玛利娅不会骗他,这份地图绝对是真的。有了这个之后,至少他今天不用再冒着雪打探周围情况了。 鸢无忧闭上眼,通过留在房间内的微型摄像头确认周围没什么人后,丢下一个消除痕迹专用的小纸片一样的装置,手脚并用爬回管道上,顺着原路返回房间。 薄薄的装置空中落下,在消散成微光的最后一刻,被一只手抓住。抓住它的男人低低的叹息一声,似乎对鸢无忧出现在这里头疼至极。在背后的手指动了动,从指尖飞出一只白色的蝴蝶,带着装置落向雪地,像一道光一样融入地面,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鸢无忧打开水龙头,伪装成正在洗漱的样子,在哗哗的水声中,他打开玛利娅给他的卷轴比对着手中这份和他记忆中那份的差距。 “差的还挺多。”鸢无忧嗤笑一声,“看来那位老将军这些年没闲着。”他记下多出来的地方,收起卷轴,往脸上抹了一把水,这才关上水龙头出去。 他把卷轴丢进烧得正旺的壁炉里,伸着懒腰窝回床上。 光脑的显示屏开着护眼模式,鸢无忧把界面翻上翻下,也没有从缝隙中找出自己想要的消息。他把便携光脑丢在一边,闭上了眼。 真是的,用了几十年才忘掉的事情,今天一见那人有全部想起来了。 脑袋里全是剧烈的疼痛感,鸢无忧闭着眼,强迫自己不去想不该想的事情,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他好像听到熟悉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孩子,我的孩子......” 温温柔柔的,和那个肮脏的地方格格不入,难怪会离开的这么早,难怪不会被他们容下。 真是的,真是太想她了,鸢无忧想,梦里都能见到她。 可他还是隐约觉得不对劲,那声音离他特别近,说话间喷出的热气似乎还洒在他耳边。 鸢无忧猛地睁开眼,在视线对焦的瞬间,对上一张癫狂的丑陋的女人的脸。那张脸分外扭曲,无关随意的排列着,把他记忆里那张美好的面容拼凑的歪七扭八。那女人察觉到他醒来,猛的尖叫了一声,接着又嘻嘻笑着跑了出去。 鸢无忧咬着牙,声音沙哑:“你是什么东西,谁准你变成这副样子。”他赤脚追了出去,在踏出去的那一刻,四周变成扭曲不定的回廊,手舞足蹈的女人绕过拐角,离开前还朝他笑了笑。 谁允许你笑得这么恶心,还用她的脸。 鸢无忧追了几步,脑子从房间里追了出来,闯进他那空洞的头颅中,他一下反应了过来。 这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要追出来?明明知道是假的。啧,鸢无忧停在原地,打算回去,然后他就发现四周一片漆黑,回去的路早没了。 四周是蠢蠢欲动的黑暗,鸢无忧发誓自己绝对没看错,那些黑色的物质在一点点靠近他。 该死的,什么鬼东西。 他没法回头,只能小心翼翼的跟上去,其实他心里还是有点好奇,他现在怀疑那位装成母亲的人是伊克镇的邪神,但他不明白,祂想要做什么。 是想用他做什么祭祀?还是单纯要把他当夜宵?鸢无忧边想边走,还要一边盯着前面的家伙,一边防着后面。 走廊两侧雕着不断重复的莫里斯纹样,拙劣的模仿着教廷的模样。每一步踏下去,周围都在变化着,前面仿佛越来越长,而后面的黑暗越来越近。黑暗中的物质在张牙舞爪,疯狂的靠近他,然后吞噬掉眼前奔跑着的人。 吞噬着,蠕动着,接着,那东西吐出来一个小小的纸偶。紧跟着不远处,鸢无忧从黑暗里跳了出来,没有犹豫,他再次掏出来一把纸偶,扭头朝着那怪物消失的地方跑过去。 往前走也是送,不走也是,不如往前走着看,能看到什么是什么,把命送出去了他也没办法。 黑色的脓液如同一条鲶鱼,在黑暗中不断的吞噬,又不断的吐出一个纸偶。鸢无忧只能盲目的向前跑,他不知道前面到底还有点远,只能感受到手中的纸偶在不断变少。 该死的,在这么下去他指定玩完了。 直到最后一个纸偶被鸢无忧丢出去时,在周围昏黄的光芒下,他终于看到一扇陈旧的大门,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声音,向他敞开了怀抱。 鸢无忧闷头就冲了进去。 身后的黑暗如同被限制在玻璃罩里,不断的向前撞击,又不断的被挡了回去,堵满整个入口。大门不顾黑暗的哀嚎,自顾自的合上了。 不过鸢无忧此刻到没心思观察门是怎么关上的,此时他所有的注意力全部被周围的景象吸引。如果不是这突兀的雕像,他都要怀疑他此时此刻是真的在拉菲尔斯特里,真的在教廷的圣堂。 鸢无忧往前走了一步,身后响起恢弘的钟声,雕像的双眼温柔的注视着他,祂在圣洁的光辉里开口:“欢迎回家,我的孩子,欢迎回到【母亲】的怀抱。” “别装了,”鸢无忧拔出枪,“造假的时候稍微动下脑子,别什么东西都往教堂里搬。” 雕像依旧温柔的看着他:“我的孩子,纵使你那双被世俗蒙蔽的双眼不曾看到我的样貌,我也依旧是你的母亲,你的神明。”祂轻笑了一声,从神座上走了下来,“还是说,你宁可相信那个愚昧的僭越者?” 鸢无忧冷冷开口:“我不信那些东西,你没必要浪费口舌。” “我很喜欢你,孩子。若伟大的【原初】能够亲自来到你的面前,那些谎言自然会消散个干净。”自称【母亲】的家伙再次开口,祂的眼神充满着母亲般的慈爱,祂没在上前,祂希望祂的孩子主动回归【母亲】的怀抱。 若非鸢无忧一直在咬着自己的舌头,恐怕早已经沉溺在其中。但即便如此,他也依旧可以听见脑海里的声音在不断回响:走上前去,拥抱母亲,母亲会原谅你的一切过错,母亲会带你到圣洁的世界,母亲会给予你爱…… 真能编,鸢无忧默默的想,他始终在和那个声音对峙,但他不明白,那个家伙为什么只是看着他,并没有上前的**。而且,这家伙似乎并没有像他记忆里那些神明的伟力,他似乎只能干预,无法控制。 【母亲】最终还是收回了盘桓在鸢无忧脑海里的声音,祂决定自己上前。鸢无忧试图逃走,但遗憾的是,除了眼珠,他什么都控制不了。 这又是为什么?是什么让他等不及了? 鸢无忧的脑子飞快的转动,他不断的尝试把自己的身体控制权夺回来,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怪物向他靠近。 在他失去意识的前一秒,身后的大门突然打开,呼啸的风卷着雪花冲进来,打在脸上的痛觉让鸢无忧找回身体的控制权。他顺着声音向后望去,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穿着卡其色风衣的男人从风雪里走来,目光落在【母亲】身上:“找到你了。” 【母亲】的目光不再看向鸢无忧,祂石头制的眼珠慢慢转动,看向门口的男人。祂的腹部碎裂开来,露出没有瞳仁的双眼和呈旋涡状布满牙齿的嘴。 祂的声音层层叠叠:“还是让你追上了呀,沐衍。可惜了,来得太晚了。” 没来由的,鸢无忧感觉似乎有一股液体冲进鼻腔,浓烈的窒息感和刺激让他忍不住大声咳嗽起来,但他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似乎有粘稠的液体顺着喉咙滑进身体里。剧烈的拉扯感从后背袭来,他感觉周围的一切开始变得虚假,扭曲。 有人在他心里呐喊着。 要被消化了,要被消化了,消化了,消化了…… 无瞳的眼睛看向了他。 扭曲平静了下来,鸢无忧感觉自己的灵魂落回了实处,他抬头看向远处的男人。 沐衍的目光一直锁定着【母亲】,他慢条斯理地说着:“来晚了吗?这不重要,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接下来,是家里规定的睡觉时间。” 第4章 睡美人 鸢无忧猛的睁开了眼睛,惊魂未定地从床上坐起来,他回到了自己的卧室。他环顾四周,什么异常都没有仿佛昨晚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鸢无忧靠在床上,他的心跳如同**时的鼓点一般急促而密集,喉咙很干净没有液体,但那种诡异的溺死感却让他再一次胆战心惊。 他心里清楚,这不是梦,绝对不是。 【镜子】不会做梦。 他应该是看到了什么,或者说,是某人让他看到了什么。 这和现在基地的异常有什么关系。 还有,沐衍说的“睡觉时间”是什么意思。是指神胎,还是指他? 以及那莫名其妙的窒息感,像溺水一样。 鸢无忧摇了摇头,他暂时没有什么头绪,只能将这些先压在心底,慢慢来看。 他看了眼窗外,发现伊波拉才刚刚升起,早晨才刚刚到达。通讯器上的时间也向他证明了,这正好是他平时起床的时间。 一切都很正常。 鸢无忧抹了把脸,转身进了盥洗室洗漱。 等他从盥洗室出来的时候,门口站着正在等候的杰瑞尔。 鸢无忧一边默默地把正在擦脸的毛巾放了回去,一边问道:“有什么事?” “报告长官。”杰瑞尔向他行礼,“上将请您过去,今天早晨,我们在伊克镇的巡逻区域内发现了东西。” 鸢无忧来了兴趣,他朝杰瑞尔点了点头,抽来挂在一旁的外套穿在身上,示意杰瑞尔带他过去。 穿过他住着的访客区域,杰瑞尔带着鸢无忧走向了一个站着许多士兵的走廊。这地方之前参观的时候并没有来过,杰瑞尔解释道:“这片是存放危险物品和关押特殊囚犯的区域,若非特殊事件,一般不对外开放。” 鸢无忧点头:“所以说,你们到底找到了什么?” “一具休眠舱。”杰瑞尔回答,“里面是什么我不清楚,将军只要求我带您过来。” 休眠舱?鸢无忧没再说话,垂下目光,边走边想。莫非和世界树有关?可如果和世界树有关的话,叫他来干什么?除非,除非那位上将在这几天已经查到他的身份。那这位上将还真是对他上心,用了两天多的时间专门查他。 不过要真让这老头查到了什么,那么执行处内部肯定有问题。得想办法传消息给卡拉。 破旧的走廊里布满管道,时不时有冷却液从通风口滴下来,清脆的声音格外明显。 鸢无忧跨过地上的管道,抬头看向眼前紧闭着的大门。门口时卫兵拦住他们:“请出示通行证。” 杰瑞尔把通行证和通讯器上的命令一同展示给卫兵,卫兵仔细看了两三遍,把通讯器递还给他,才说:“将军下了命令,你留在外面,长官一个人进去就好。” 鸢无忧看了一眼那个卫兵,但他也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绕开卫兵走了进去。 房间内部倒比外面好不少,浓郁的消毒水味刺得鸢无忧想咳嗽,他接过一旁递来的防菌服,走进实验室。 实验室中心是一个巨大的玻璃,另一侧放着一个老旧的休眠舱。舱体上布满了奇怪的菌种,随着休眠舱的运行起伏,像某种兽类的呼吸孔。墨绿色的菌液滴在地面上,粘稠恶心。鸢无忧皱起眉,他有点想转头就走。 “你来了。”年迈的声音从他右侧传来。 鸢无忧转过头,目光落在那位将军身上。上将坐在一座轮椅上,下半身用棉被盖着,鸢无忧能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很淡的味道,像是什么东西腐烂一样,味道很淡,如果不是他嗅觉比常人好他都闻不出来。 上将简单介绍自己:“得克墨斯,我们以前在亨德尔的宴会上见过。” “约希芬尔,隶属于第六执行处行动部,负责此次专员案件。”鸢无忧向他行礼,恰到好处的让自己的声音中带着些许激动,“很荣幸能被您记得。” 得克墨斯浑浊的双眼紧盯着鸢无忧的脸,他说:“那是自然,年纪轻轻就有这般成就的人,我一向记得很清楚。” 哈,他认出我了,鸢无忧眨了下眼,对上得克墨斯的视线,笑着说:“运气使然罢了,阁下若是再年轻几十岁,怕是也能赶上这种好时候。” 得克墨斯嗤笑:“我可没那种好运气,不然也不会再13号港口这种好地方待一辈子。” 【哦,嫉妒我】,鸢无忧忍不住在心里笑出声,【这位上将真有意思,又不是我让你呆在这里的,你在我面前阴阳怪气什么,有本事去女皇脸上喊几句。看看是你先调回帝都,还是你的脑袋先落地。】 “将军,已经准备好开启休眠舱了。” 得克墨斯终于舍得移开目光,他向前来报告的实验人员点了点头,回头邀请道,“请吧,年轻的执行官阁下。让我们看看,这一次伊克镇会给我们带来什么样子的惊喜。” 鸢无忧跟着他走到玻璃前,嫌弃的看着休眠舱。 “准备工作完成,唤醒即将开启。” “倒计时,10,9,8......” “菌种灭活即将开始。” 墙角的机器喷出白色的烟雾,墨绿色的菌种朝鸢无忧的视线吐出一股液体,随着烟雾落在地面上,逐渐枯萎成深褐色。 “菌种灭活完成,灭活液抽离完成” “即将开始唤醒流程。” 浅绿色的冷冻液随着管道排出,隔着实验室的玻璃,鸢无忧对上一双浅蓝的眼睛。 那是一张很古典的脸,即使再休眠舱泡了很久,从略微肿胀到变形的脸上还是可以看出他曾经长着一张很吸引人的脸。鸢无忧皱起眉,他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张脸,只是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得克墨斯仔细看了好一阵,“这是..这个长相,塞米希罗尔的人?塞米希罗尔的人怎么会在伊克镇?早在波历冬独立之前,塞米希罗尔的人就已经不会来伊克镇了。你们,准备好□□,进去看看。” “是。”几个穿着防护服,拿着□□的士兵小心翼翼的从侧门进入,慢慢靠近休眠舱。 休眠舱中的男人慢慢坐起身,他似乎还没彻底清醒过来,近乎迷茫的看着围上来的士兵。 “报告,他似乎没有攻击性,而且不具备实验体特征,似乎只是一个在伊克镇封起来之前来到这的倒霉人。”一位士兵向外面报告。 不对,这个人,他到底在哪里见过,鸢无忧蹙眉。 塞米西罗尔的男人,教堂奇怪的香水,安检门奇怪的目光,还有他之前的梦,最近的事情是不是有点太多了?就好像,特意等着他前来一样。 “退后!”得克墨斯突然喊出声,他的眼神变得十分狂热,烫的鸢无忧忍不住后退一步。 在他出声的一瞬间,休眠舱里的男人眼神变得锐利。他单手撑着休眠舱的边缘,直接腾空而起,双腿扣住一名士兵的脑袋,将他甩向墙壁。随后他以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姿势在空中一个转身,将另一名士兵丢出去。其他士兵举起□□,得克墨斯大喊:“停下,停下,不要攻击他,不能伤了他,启动催眠气体,立刻!” 鸢无忧瞪向他:“不能启动催眠气体,这么大剂量,先倒下的是我们的士兵!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你我都不敢保证!” “我知道!”得克墨斯回答他,“启动催眠气体!” 随着实验人员按下按钮,催眠气体瞬间布满内部,士兵们最先承受不住,一个一个倒在地上。怪异的男人却没有任何攻击士兵的意图,他只是扭过头,紧紧盯着他们,隔了好一会,才向地上倒去。 得克墨斯抬手:“将士兵们送去休息,这个人,送到医疗室,看好他。”他转头看向鸢无忧,“执行官阁下,我们到会议室再谈。” “好啊。”鸢无忧哼笑,“阁下最好给我一个完美的解释,不然我可不保证,女皇陛下会听到什么样的声音。” 会议室惨白的灯光晃了两下,照在鸢无忧紧绷着的脸上。 得克墨斯挥挥手,示意其他人关上门离开这里。 他认出我来了,鸢无忧眯起眼,那么,如果不打算在这么多人面前暴露他的身份,这位将军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呢? “那么,鸢无忧阁下。”得克墨斯转过头来,突然笑了笑,“啊,还真是非常古典的名字,现在的人,很少有人这么起名了吧。那位教授还真是独特,不过我听说,前些日子这位教授突然没了音讯,现在还不知在哪里呢。” “这和我们讨论的话题并无关系,将军。”从进入会议室到现在,鸢无忧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他冷着脸继续说,“而且,身为驻军,阁下的手伸的有点长了吧。” 得克墨斯赞同的点点头:“确实,但阁下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所以我不得不想点话题供我们彼此敞开心扉。” “哈?”鸢无忧笑出声,“如果将军想要坦诚的聊些事情,我们不妨聊聊您是如何从中将‘晋升’成为黑天鹅驻地的负责上将,多么值得开心的事情啊,可喜可贺。” 得克墨斯没在接话,他从抽屉里掏出一份文件,递给坐在桌子另一侧的鸢无忧,“阁下的牙尖嘴利令人佩服,不过今天我们可不是探讨这些来的。让我们回到最开始的话题,不知道阁下曾经是否听说过塞米希罗尔那位白皇帝,这么多年来一直再找人的消息。” 鸢无忧看向他,“你的意思是,他就是白皇帝要找的人?” 他接过文件,低头看了几眼,这些都是有关白皇帝寻人的相关报道。自从独立战争之后,白皇帝就一直在各国寻求帮助,企图寻找某人。外界有关这件事的传闻五花八门,有人说白皇帝要找的是他的家人,也有人说这位是白皇帝的心上人,但无论外界怎么传这件事,自始至终,从来没有有关这个人的外貌或其他特征的消息传出来。他沉吟片刻:“确实有这个可能,但这也不是您这般保着他的理由。且不说您能否证明他的身份,波历冬的上将为了他国人士伤害本国士兵,这种新闻传出去,哈哈,将军的未来还真是触目可及呢。” 得克墨斯看着他:“请允许我为刚才的冒犯道歉,阁下。若没有方式证明他的身份,此刻我绝不会邀请您来到这里。” 他说:“我同阁下说了那么多,阁下可明白我的意思了?” “想同我合作?”鸢无忧放下手中的文件,双手扣在桌面上,盯着他的眼睛,“当然可以,不过阁下是否能满足我的要求呢?” “那就要看您开出的要求,黑天鹅是否可以做到了。”得克墨斯回到,他的言下之意,只要鸢无忧看出的条件合理,就是倾尽黑天鹅的力量,他也可以满足鸢无忧。 鸢无忧的眼神不偏不倚,迎着得克墨斯打量的目光,他清晰地吐出条件: “我的要求很简单:第一,归还我的人身自由,对我开放前往伊克镇探索的权限。当然,我可以保证,在非必要条件下,我不会破坏任何您的布置。 第二,我要参与到有关这位睡美人的事情中来,白皇帝的赏金,我要四成。”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很低,像是情人间的耳语: “第三,请允许我保留一条以保证我的生命安全,如何呢,将军?” 得克墨斯眯起眼:“阁下当真是无利不起早。” 鸢无忧咧开嘴角:“当然,没有足够的利益,怎么能保证我们的合作稳固呢?” “哈哈哈哈哈,”得克墨斯同样笑到,“当然可以,鸢无忧阁下,和您这种聪明人合作真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那么,现在请您回到房间去,我会对这位先生进行一些清洗,以保证您可以参与到我们的谈话中。” 鸢无忧微笑着站起身。 两个人有说有笑,一起走到门边,鸢无忧朝将军点头,“那么,合作愉快。”说完,他推开门走了出去。 得克墨斯目送着他离开,副将迎了上来,推着他往自己的办公室去:“将军,您真要和他合作?” “当然不”,得克墨斯嗤笑一声,“帝都的人,无论到什么时候,都是一群围着钱转的苍蝇。无非是稳着他,而且我很好奇,这位执行官来伊克镇,到底是为了什么。” 另一边,鸢无忧离开实验区,杰瑞尔赶紧围了上来:“长官,将军他没为难您吧。将军他,脾气是差了点,但是人挺好的。” “嗯,没事,我们只是看了看那个休眠仓。”鸢无忧点头,笑着睨了他一眼,“你为什么会觉得,他会为难我?” 杰瑞尔立即摆了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微微压低了声音,“将军他,被贬到这里来心里一直有怨气,嗯,我的意思是,他对您可能有些敌意,但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好人?鸢无忧在心里憋不住笑,能在女皇的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会是什么好人。不过,这位上将在士兵眼里有这么好的口碑,会让事情变得麻烦起来的。 “放心,我能理解。”鸢无忧轻笑了下,“我们回去吧。” 直到一个人回到房间,鸢无忧才皱起眉。 得克墨斯问他沐衍的事情,估计也是在试探他,沐衍在失踪前就在研究伊克镇的事情。如今除了他清楚沐衍来到这里,其他人都不知道沐衍到底去了哪里,接下来这样的试探只会多不会少。 至于那位睡美人先生,估计得克墨斯留他的理由不会这么简单。 会和玛利娅提到的邪神有关吗?来到这里后,和邪神有关的除了“梦”里自称【母亲】的家伙,还有一点可疑的是,之前在小教堂闻到的熏香。得克墨斯在盘算的会和这些有关吗? 看来,等到进入伊克镇,他需要找时间和玛利娅再见一面。 还有沐衍,不知道在哪里才能找到他,本来他只是来完成任务,顺便查一下沐衍失踪的事情的,这下好了,什么事都扯上了。 哎,难怪女皇会让他一个人来,要和教廷合作,除了他,其他人来到这里,要是得知还得和教廷合作,怕是恨不得吊死在皇宫门口。 鸢无忧眯起眼,把耳朵和尾巴放出来透透风,无论是因为什么,只有见到睡美人,剩下的事情才能慢慢搞清楚。这么看来,他还得找个机会提前见那个人。 “为什么我不会分身啊,怎么这么多事情。”他整个人瘫倒在床上,顺着床沿慢慢滑坐在地上,从手指取下光脑又翻了几遍,然而从昨天到现在,除了军部或者执行处发的一堆活动邮件或者垃圾邮件,什么都没收到。 唉,要是在家里,这个点他都打算申请下班了。 第5章 风起 时间:洛斯界历5763年4月21日夜 地点:波历冬星图境内13号港口,伊克镇 鸢无忧用嘴叼着指灯,匍匐着从通风管道前进。傍晚时分借由晚餐时间他撬开了卫生间顶部的通风管道,现在,顶着浓烈的腐朽味道,他决定去见一面睡美人先生。你最好值得我跑这么一趟,睡美人,鸢无忧愤愤地想,他来的时候就没带几件衣服,还得在这种地方浪费一件,要是这位睡美人先生什么用都没有,他今晚绝对,一定,要去暗杀得克墨斯。 嗯?他听到一阵声响,压低声音透过通风口的缝隙往下看。这里是厨房,有人在找东西吃。鸢无忧看着看着就皱起眉,这个人为什么不吃旁边存着的食物,反而在冰柜里面翻来翻去?从他的位置看下去,士兵颤抖着身体,似乎被冰柜透出来的冷气冻得直发抖。他在冰柜里面翻了很久,把好多食物丢出来,最后什么都没找到。士兵低低骂了一声,最后从厨房离开了。 啊?这么浪费食物的吗?鸢无忧的耳朵警惕地抖了抖,将那股莫名的不安压了下去。管道里腐朽的气味似乎更浓了,混合着下方冰柜逸散的寒气,让他后颈的绒毛微微立起。时间紧迫,他只能将疑问暂存,继续向前。 在鸢无忧离开之后,副官带着几个亲信走了进来,他皱起眉,一脸嫌弃地下令:“你们两个把这里收拾好,别让下面的人知道这件事;其他人,去把他找回来,既然已经发生了进化,现在就没必要呆在人类住的地方了。” “是,先生。” 鸢无忧顺着通风管道爬了快十分钟,终于找到睡美人先生住的地方了。再确认底下没有人之后,他掏出自己用来藏住耳朵的发夹,撬开了房间的通风口,跳了下去。 睡美人身上缠绕着好几道束缚带,被固定在床上。他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看到鸢无忧从盥洗室出来,到没有很惊讶,“我记得你,你是和那个浑身散发着腐臭味的家伙一起的小猫咪。” 鸢无忧在他的目光和言论中瞪大眼睛,隔了一阵,他抬手把自己炸起来的耳朵按下去,尴尬的咳嗽了一声,“额,嗯,这位睡...刚睡醒的先生...” “卡戎。”睡美人先生看向他,笑了一下,“这是我的名字,你可以这样称呼我。” 鸢无忧一边震惊于他已经清醒到这种地步,一边因为被他看透自己的种族有些尴尬,他的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一些;“嗯,卡戎先生,好的,您也可以叫我鸢无忧,这是我的名字。那个,您清醒的好快,我以为您这会还睡着。” 卡戎笑了笑,声音温和:“若是我现在还没醒的话,你不就白跑一趟了吗?”他微微调整了睡着的姿势,“我知道你找我是为了什么,得克墨斯却是对我另有所图,但是若你想从我这里得到答案,你可以给我什么呢?” “我可以安全送你回塞米希罗尔,或者...“鸢无忧回答到。 “不错的条件,但目前我不太需要这些。”卡戎打断他的话,他的瞳孔很浅,盯着别人的时候总让人感觉冷飕飕的,他说到,“现在的话,你可以把你身上的小刀分我一把吗?被关太久的人,目前最需要的是喘口气。” 鸢无忧没有答应他,他摇了摇头:“抱歉,就目前而言,我并不想惹祸上身。” 卡戎:“虽然有些许难过,但是可以理解。算了,小猫咪,我给你指条明路。你现在最好立刻离开这里,他们没法从我身上拿到想要的东西,但你可以,【镜子】总是最适合的承载体不是吗?” 鸢无忧皱眉:“您知道的,似乎有些太多了。” “抱歉,遇到熟人,总是忍不住多说一些。”卡戎朝他眨了眨右眼,看得出来,他一点都没有被当成精神病人绑在床上的难过,“当然,如果你想调查的话,可以考虑和我合作,随时欢迎。” 啧,鸢无忧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我会考虑的。”他说完这话,转身就打算离开,走了几步,他回过头来把一把小刀塞到束缚带里面,“好自为之。” “谢谢你,”卡戎弯起眼,“无论什么时候,遇到你,我总是很幸运,这时候是,刚醒来的时候也是。” 鸢无忧别扭的咳嗽一声,转身离开了卡戎的房间。 卡戎目送着他离开,从床上坐了起来,低低笑出声:“都离得那么近了,还没发现吗,很早之前,束缚带就已经解开了。” 他翻身下床,站在盥洗室的镜子面前,整理好自己的衣服,“走吧,西卡罗,我们去伊克镇。” 在窗帘后的阴影里,副官慢慢地走了出来。 鸢无忧回到自己房间,冷着脸。镜子,镜子,在教廷学到的东西告诉他,能让镜子承载的东西,多半和那些神明有关,可是他们究竟想要什么,竟然需要镜子承载。 那他可以考虑答应卡戎的合作请求了,刚才给他小刀,也算是投诚的一种。至于得克墨斯这边,合作这种东西是建立在利益上的,得克墨斯给他的利益远远比不上他要承担的风险,背叛,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现在,为了伪装,他需要好好沐浴一番,乖乖的睡一觉。然后,查清楚这件事情。 咚咚咚--- 鸢无忧刚睡了没一会,敲门声就不合时宜的响起来。 鸢无忧无声的来到门前,外面是将军的一位亲信,他在实验室见过他。亲信低声说:“阁下,将军邀请你去见他一面,就今中午的事情详谈。” 与此同时,他的光脑响动起来,震得小指发麻 详谈?要他的命还差不多。鸢无忧抿唇,按理说他现在应该立刻离开。但,他想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有沐衍,他失踪之前也是在调查伊克镇的事情。 他低头看向手里的光脑,最后下定了决心,在敲门声再次响起的时候,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和衣服,推开了门,“这么晚讨论,不是谁都像老人一样不太需要睡眠的。” 亲信没接他的话,只是抬起手示意他往这边走。 鸢无忧跟着他往得克墨斯的办公室走过去,在路过餐厅之时,透过熟悉的教堂的香气,鸢无忧闻到了一股很浅的,几乎淡到被完全掩盖住的,血腥味。 啧,这位上将还真是等不及了呢,是因为执行处马上就要来了吗。 鸢无忧把小刀藏到袖子里,整个人紧绷起来,得克墨斯不会杀他,但是别的什么他不确定,也不敢赌。 晚上的黑天鹅更加阴森,黑漆漆的通道内只有亲信手中的手电筒亮着光。鸢无忧跟着亲信,走向驻地的另外一侧,这是比实验室更往后的地方,也是在玛利娅地图上标注的由得克墨斯新造的地区。各种颜色的管道挂在墙上或铺在地上,机器嗡嗡的工作声在管道内不停地在四面八方响起,像是一头正在呼吸的巨兽。鸢无忧一边走一边注意着四面八方的动静,低声问道:“这种地方,也想我这种外人开放了?” “将军的意思是,身为合作方,您值得绝对的信任。” 绝对的信任,哈,可笑。 鸢无忧没在说话,亲信也安安静静地带着他走向最深处。四周愈发安静,除了管道流淌着的风,也就剩下亲信的脚步声了,直到走到一个岔路口。鸢无忧惊奇地发现,从地图上看不出来,这里,其实是整个黑天鹅的中心,四周的管道铺向驻地的每一处角落。 亲信在一扇门前停下:“阁下,我们到了。”在他的声音中,似乎传来一阵阵嗡嗡的声音。 鸢无忧循着声音看去,只能看到一张正常的,属于人类的脸庞。他皱起眉,小心翼翼地走进办公室,锋利的刀尖从袖口滑出。然而他预想的战斗并没有发生,整个办公室只有得克墨斯一个人。鸢无忧几不可见的收起刀,“将军找我有什么事吗?” “夜安,鸢无忧阁下,您...”得克墨斯坐在轮椅上,半天不见,他身上的味道更加浓郁了,他打量鸢无忧几眼,目光落在他的袖口,“一下午不见,阁下似乎狼狈了不少。”他嗤笑一声,“让一只家猫去扮演老鼠,果然很累吧。” “猫是猫,老鼠是老鼠,让猫扮演老鼠,岂不强人所难?”鸢无忧一点也不客气,自从暴露身份之后,他也懒得装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我可是按照您的要求,好好的在房间睡了一觉,面对我这样忠诚的合作伙伴,您竟然还要露出一副不信任的表情吗?真令人难过。” 得克墨斯静静地看着他,“也是,您可没有这种闲心,好罢,实不相瞒,今天下午有人劫走了我们的战利品。” “战利品?您是说,那位睡美人先生?”鸢无忧皱眉,该死的,这个卡戎,说好了不给彼此添麻烦,他仅仅离开了一个小时,这个家伙就已经跑路了,“阁下不是一直很自豪您的安保系统吗?” 得克墨斯摇头,“家贼难防,更何况是我最忠诚的副官。” 副官?不是他?该死的,鸢无忧心底一凉,早在他进去之前就已经有人去过了,而他居然没有发现。 “所以,在失去一条臂膀之后,我可比任何时候更需要一位忠诚的伙伴。”得克墨斯看向鸢无忧,“而您,阁下,我想您会帮助我的。”他的表情在阴影中晦暗不清,“作为交换,您会找到,那位教授的下落。” “你知道我为何而来?”鸢无忧笑了笑,虽然他来到这里是为了找沐衍,但同时他的到来也是受女皇的命令。得克墨斯不会知道女皇的命令,但能知道沐衍的事情,这位将军对他的调查还真是。 得克墨斯微微喘了口气,他整个人倚靠在椅背上,道:“我并不清楚,但那位教授在失踪前就是在研究伊克镇封镇的事情,这件事还是人尽皆知的。身为他的家人,在沐衍教授失踪后,您紧接着就来到了伊克镇。除了这个原因,还有什么能让一位执行官亲自驾临这里?” 鸢无忧:“您说的对。不过,说到合作,我依稀记得您之前不是已经提过了吗?” 得克墨斯摇头失笑:“那种表面的合作应当如何,你我心知肚明。况且,您不也背着我们的合作偷偷调查吗?” “您总有理。”鸢无忧笑笑,“那么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我不觉得您半夜请我来这里只是为了秉烛夜谈,陪您感受悲伤的痛苦。若真是这样,我们的合作,也太好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得克墨斯笑出声,“确实,那么作为交换,我请您看一看伊克镇的故事吧。” 得克墨斯拍了拍手,亲信从门口进来。他伸手在墙壁上按了一下,紧接着,停摆多年的壁炉从中间裂开,露出一坐电梯。这是玛利娅的地图中都没有的地方,鸢无忧眯起眼,跟着得克墨斯走了进去。 相比于执行处的电梯,这里的老式机器就好像一个快要断气的老人,断断续续的喘着粗气。他的假牙嘎吱嘎吱的响着,慢悠悠地往下晃。在摇摇晃晃中,鸢无忧忍不住想,他现在就跟这个电梯一样,这几天的连轴转让他快要累死了,一大堆事情一大堆秘密就像产卵一样排在他的脑子里,都这样了还被拉出来动一动,生怕他不会累死在路上,等这件事结束,他要申请度假,好好去坎迪拉雅玩一圈。 电梯老爷子晃晃悠悠的,终于到达了他该去的地方。鸢无忧跟着得克墨斯走了出来,这是一处人工凿开的冰窟,为了防止塌陷用铁架固定着,老式的油灯挂在铁架上面,昏黄的灯光洒在冰面上。整个洞窟只有中间一条小路,剩下的地方全是深不见底的冰洞。三人一路往里走,直到他们走到一座雕像之前。鸢无忧眯起眼看它,那座雕像似乎是一个半人半蝶的怪物。他粗长又布满甲壳的下半手臂被疑似铁链的东西锁着,另一双向人类的手臂似乎捧着什么东西,非常粗糙,看不清脸,但无论是雕工还是形象,都透露着无尽的诡异。 得克墨斯笑着张开手臂,他说:“这就是伊克镇的秘密,在我来到这里的时候我才知道他们信仰着一位远超于教廷那位女神的神明,他是最接近最初最完美的神明,而如今。”他狞笑着揭开披在腿上的毯子,那层厚重的织物滑落,露出的并非双腿,而是一个被粗暴剖开、深不见底的腹腔—暗红的血肉与某种胶质混合,微微蠕动,其中隐约有非人的节肢阴影一闪而过。“如今他已借助我的身体诞生,我也已进化成远超于人类的状态,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得克墨斯大笑着,几乎癫狂的笑着。 “好吧,但您似乎有一点没搞清楚,我不信神,甚至我很讨厌神,所以恐怕我不能为您提供这方面的帮助。”鸢无忧笑着退后两步,紧接着,他感受到一把枪抵在了自己脑门上。 鸢无忧冷下脸,他就知道!就知道冲着自己来的! 他打算回头,却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杰瑞尔的声音依旧沉稳:“长官,我不想伤害您,所以,请您老老实实的呆在这里。”在他的声音里,鸢无忧可以听出比之前那个人更大声的嘶鸣,他盯着得克墨斯冷冷问道:“你到底做了什么?” “好罢好罢,那就让我来告诉您。如你所见,祂的降临不可避免,我们所有人都将归于原初。但原初的降临需要媒介,不过你放心,你的作用无非是引出那位媒介,至少此时此刻,我可没打算让你死掉。” 鸢无忧张嘴就想反驳,然而下一秒,他感受到了熟悉的,黏腻的令人发疯的视线,他的眼前突然变得一片漆黑,紧接着,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反复响起:“你来了,你来了,你来了你来了你来了你来了你来了你来了...” 他抱着头,跌坐在地上,整个人像是突发癫痫一样不停的颤抖,杰瑞尔刚打算动身,得克墨斯抬手制止他,“不必,神已经看到他了,神会教导他应该做什么。” 等到鸢无忧缓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二十分钟之后了,他从地上爬起来,整个人像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大喘着气,他的耳朵和尾巴已经隐藏不住,白净的脸上布满划痕。得克墨斯看着这样的他,满意的笑笑:“阁下,如今您可愿意加入我们。” “当然,”鸢无忧笑了一声,突然反手抓住杰瑞尔握枪的手,整个身体顺着翻了一圈,将杰瑞尔摁在地上,他举起枪指着得克墨斯,慢悠悠地说出后半句,“不可能。” 得克墨斯冷冷地开口:“不知好歹!” 周围围上来很多士兵,他们的脖子上布满着诡异的亮色花纹,好像昆虫的腹部,随着动作起伏,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们脖子底下呼吸着。他们机械地举起枪,瞄准了鸢无忧。 鸢无忧冷哼,他突然暴起,朝着得克墨斯冲过去,周围的人立刻开枪,子弹贯穿了鸢无忧的腹部,巨大的冲击力将他狠狠掼向后方,腹部的剧痛先是一热,随即炸开一片冰凉。他借着这股力量,用尽最后力气向后一仰,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向着漆黑冰冷的深渊坠去。风声呼啸,盖过了上方得克墨斯气急败坏的吼叫。 “该死!”得克墨斯猛地拍向手柄,他颤抖着抬起头,神像露出哭泣的表情,他连忙跌倒在地上,连同周围跪下的士兵一通高喊:“我会抓到他的。”他回头看向士兵,现在去找,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一定要把他抓回来! 第6章 伊克镇 哈,哈... 鸢无忧跌跌撞撞地朝着伊克镇走去,虽然之前留在黑天鹅之外的纸偶保了他一命,但被子弹贯穿腹部的疼痛还是让他忍不住颤抖。他知道这些人会动手,一早就做好了准备,但没想到会这么疼。 嘶,下一次,下一次绝对不会挨枪子了。 他一边走一边把光脑翻出来,在他打开门去见得克墨斯之前,他收到了沐衍的消息,是一个地址,在伊克镇内的地址。也正因此,他使用了放在驻地外面的纸偶而不是其他的。此刻,沿着光脑的指引,他已经走到了伊克镇的边缘。鸢无忧低声吸了口气,鼓起勇气,横竖都是一刀,进去还能多看几眼。 然而伊克镇内部远没有他们传的那么玄乎,在来这里之前鸢无忧听到过很多乱七八糟的传言,比如什么试验基地里面全是丧尸之类的,结果他走了这么久居然什么都没有。四周安静的不像话,只有雪簌簌落下的声音,朴素的建筑外还有没收进去的摇椅,地上丢着各种东西,他记得撤离命令是在凌晨下来的,只用了大概四五个小时整个伊克镇就已经清空了。 唉,从来到13号港口之后,他什么正常的风景就都没见过了,满眼都是管道管道,雪花雪花。 一边叹气一边走,直到他都快冻成冰雕了,终于找到沐衍发的地址了。那是一栋还算完整的屋子,相比周围其他的已经非常整洁了。鸢无忧小心翼翼地靠近屋子,靠近听里面的声音,房屋内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他一手握着刀,一手推开门。 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突脸,没有乱七八糟的环境,就是一间普通的屋子。鸢无忧走了进去,环顾四周,这里曾经可能住过一位女士和一只猫,摇椅和毛线应该是女士的用品,旁边的猫爬架,啊还有已经坏掉的猫薄荷,是猫猫的。鸢无忧又往进走了两步,在他脚步刚落下的时候,后面的门突然关上了。 鸢无忧猛地回头,后面有人无声靠近捂住了他的嘴巴。鸢无忧下意识拿刀去刺,结果反被人扣住手腕,抵在墙上。 “吓到你了?”来人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我在沙发上坐了半天,你可一直都没看见我。” 鸢无忧回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熟悉得他想反手就是一拳,“你有病啊。” 沐衍侧身躲开,顺势往后走了几步坐回沙发上,他朝身侧的沙发拍了拍:“坐下聊吧,还有,楼上的那位,你可以下来了。” 鸢无忧扭头看过去,卡戎从楼上下来,对上他谴责的目光,歉意地笑了笑:“咳,抱歉阁下,我的本意是把你摘出去的,但是教授的意思是您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就拥有知道真相的权力。” “哈。”鸢无忧斜睨沐衍一眼,目光落回到做到他们对面的卡戎身上,正色问他,“那位和你一起出逃的西卡罗先生呢?还有,看来你仅仅清醒了每一天,知道的比我这个负责人还多呢。” 卡戎又尴尬地轻咳了一声:“真的很抱歉坑了您一次,不过如您所见,这件事如今业已发展到邪神这种级别了,自然需要人向上报告,而如今13号港口已经封锁,您没有发现吗,从昨天开始里面的消息已经传不出去了。那位副官先生其实是女皇座下直属的护卫长,知道一些,嗯,小道,所以他决定去向外传递消息。至于我的事情,”他看了沐衍一眼,“沐衍教授不愧是哪怕得克墨斯都夸赞的人,无论什么事情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呢。” 沐衍笑了笑:“比起各位我一向算的上清闲,了解一下乱七八糟的琐事也是应当。” 卡戎也笑:“有时间是一回事,能够了解这么多秘辛,自然也是一种能力。” 鸢无忧忍不住翻白眼:“可以先停下互吹环节吗?考虑一下,这里还有一个毫不知情的傻子呢?先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之后想怎么吹怎么吹。”他看向卡戎,见卡戎的目光落在沐衍身上,便顺着看过去。 “啊,看来是有需要我来讲解呢。”沐衍收起笑意,严肃起来,“那么,先从伊克镇封镇开始说吧,六年前,伊克镇因受到磁场风暴袭击而不再适合生命居住,这是官方对外的说法,但有趣的是,同年军部就派人驻守在这里,那时候我就好奇,究竟是什么能让波历冬陛下甘愿封锁整个小镇,也要隐藏起来。” “然而,在早年的调查中我并没有得到什么关键的信息,直到一个月前,我的消息渠道告诉我,伊克镇底部的,是一个神明的陵墓。在一场地震中,这座陵墓暴露了出来,驻军立刻就上报到帝都。那时,我本来的打算是组织科考队一起来,但很遗憾被驳回了请求。同时在得到这个消息的同时,不知道是谁将我在探查伊克镇底部的事情暴露到了民间,为了不引起民众过分的好奇,也为了保住你,我不得不遵从陛下的建议,以失踪作为掩护偷偷进入伊克镇。不过也幸好没加入,不然你奉命要找的尸体,估计就要多我一个了。” “我在伊克镇呆了将近一个月,找到了不少有趣的结果,但也仅限外围,出于安全考虑我从来没有靠近过那座洞窟。最近收到了你来到伊克镇还有卡戎被唤醒的事情,我就找到了西卡罗先生,向他说明了基本的情况,也请他帮忙将卡戎送出来。” 鸢无忧皱眉,他问道:“神明的陵墓?我在驻地底部见到过一座半人半蝶的神像,是那个吗?得克墨斯说那就是祂的神像。” 半人半蝶?卡戎面上一抽,他用奇怪的目光看了鸢无忧一眼,又看向沐衍。 沐衍也眯起眼:“你说,半人半蝶?”他轻轻地啊了一声,“看来,在跟我交手之后,他确实受了伤,以至于要依附在不属于他的东西上面。” “别的东西?那不对啊,得克墨斯从一开始就觉得那是他的神像,如果,按照你的意思,祂是在我的梦境里你们交手后才附身的,那时间对不上。” 沐衍道:“你的梦境?我跟他交手,已经是半个月前的事情了。所以,在来到伊克镇之后,你见到了我们的交战,或者说,他模拟了我们的交战给你看?该死的,他还真是不死心。”沐衍黑了脸,似乎气的不行。 鸢无忧有些担心他:“放心,我没什么事。先不说这个了,那这个神像如果不是祂,那祂又是谁?这座神像又是?” 卡戎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阁下,知识也是能杀死人的利器,就目前而言这座神像的主人并不是您可以知道的。至于这个‘邪神’,祂在刚诞生的时候就和教授交过手了,如今的他恐怕又已回到胚胎的状态。” “至于他的身份,”沐衍接过话,“还记得那几个军部的专员吗,他们如今昏迷不醒,恐怕就是从联盟星图之外,将神的胚胎带了回来。” 鸢无忧点头,到目前为止,他大概理清地事情的脉络。他思考了一下:“那我们现在需要做什么呢?我对神明的事情并不太了解,七处主要负责的事情也不是这个。” 沐衍道:“还是要到伊克镇底下去,那座神像只是冰山一角,那个,嗯,‘邪神’真正想要的恐怕是那座神明陵墓的遗产。还有玛利娅,虽然她表面为胚胎而来,教廷的目的恐怕也是这座陵墓。” 他站起身,理了理衣物,语气略微有些急切:“我们这下不得不去那座洞窟了,你们先休息,我去准备一下,很快就要出发。”他说完就往上走,似乎真的很急,鸢无忧欸了一声,想拦又没拦住。 卡戎微微探头,等到确认沐衍已经上去之后,他才问道:“小猫咪阁下?” “请不要这么称呼我。”鸢无忧看着他,这个人就很奇怪,明明刚醒的时候还很有礼貌,现在嘴里没有一句好话。 卡戎挑眉:“好吧,鸢无忧阁下,我没记错您的名字吧?我只是想请教您,您似乎对沐衍教授的身份并不惊讶?” 鸢无忧坐回去,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摇头:“并不,事实上很久之前我就知道他的身份不一般,但正如您也如他之前说的那样,这种事情我现在不该知道。而且,他是我的家人,也是把我抚养长大的人,无论如何,我会对他保有信任。” “这样。”卡戎笑了笑,这次不是礼节,而是发自内心的笑出声,他靠在沙发上,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 啊,这有什么好笑的?鸢无忧有些不解,但出于礼貌他没问出口,只是尴尬的笑了笑。 卡戎笑了一会,自觉地收回笑容:“很抱歉,但您总是再给我带来惊喜,让我忍不住兴奋。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好好休息吧,晚些时候,我们就要往伊克镇内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