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走后,她的猫把我当提款机》 第1章 第 1 章 周亦然先是看到一片白光。 接着是溪流、树林、阳光、草地和彩虹。她闻到空气中的青草香,阳光照射在她露出来的手臂上。旁边甚至还有只小鹿低头让她摸摸。 太美好了。 太安静了。 美好到不真实。 她心里冒出一个念头:这……不对啊。 上一秒她还在马路中间,骑着电瓶车。 一辆轿车一边摁喇叭一边朝她开过来。她没有时间躲避,扭头看着轿车的远光灯。灯光越来越近越来越强,喇叭声越来越大。 大到她的世界只剩下喇叭声。 然后——“嘭” 她的头感受到了柏油马路的坚硬和冰冷。 远光灯渐渐变成她看到的白光,而喇叭声变成了一阵耳鸣,消失在背景音里。 她的世界只剩下白,整个人飘浮在空中。 耳鸣像一根细线一样收紧,她突然感受自己正在急速坠落。 母亲乳汁在她嘴巴里的味道,母亲哄她睡觉时手掌轻拍她背的重量。 母亲离世时她蜷缩在卧室的角落,眼泪憋在颧骨里,痛苦憋在胸口里。她紧紧拽住床单时手指被勒缚的疼痛。 父亲说要去小卖铺买烟,然后就不再回来。她握着座机的话筒一遍遍拨号时听到的占线声。 她查到高考成绩的那晚,总分比日常平均高了20分,她开心地跳起来,足弓和地面接触时的感觉。 大学时和室友夜谈,她和上铺女生挤在一张床上,她因为笑得太厉害从床上滚了下去,裹着被子摔到地面上,好笑的钝痛感。 她一生经历过的所有感受在那一瞬间炸开,没有逻辑、不讲道理。她开始困惑时间的本质。 她究竟是真正一步一步地走过了这29年,还是说她的一生其实只是刚刚那个瞬间? 她在坠落。 越坠越深。 一些极其现实的小事突然钻进她的大脑里—— 明天上班要交的文档在她电脑里,还没交。 自己这样躺在马路中间会影响交通吗? 她的眼睛里还塞着隐形眼镜呢,会有人帮她摘掉吗? 之类的小事。 下一个画面滑出来,是刚刚等红绿灯时收到的那张季峦发给她的咖喱照片。 他说等着她回去吃。 那张照片像一只大手,死死地抓住她,拖慢了她的坠落速度。 她本应该顺着走马灯彻底离开,可在这个瞬间她卡住了。 卡得不甘心,卡得很痛。 如果她这辈子六亲缘浅,没有父母缘,她本可以毫无挂念的离去。 但他是她与世界的唯一连接。 她第一次见到季峦是在图书馆,冬天,上午11点,图书馆的暖气开得很足,她已连续学习3个小时,昏昏欲睡。 她把羽绒服铺在桌面上,趴在上面打算小睡一会儿。她告诉身边的室友11:50喊她起来一起去食堂。 阳光透过左边的落地窗落在她的眼皮上,她闭着眼,微微皱眉。 这太阳有点影响睡眠了,但如果扭头到右边,她又找不到一个舒服的睡姿。 阳光让她昏昏欲睡,但又让她睡不着。 迷迷糊糊地想着,半个多小时已经过去。 再次睁眼,有一位个子高高的男生站在窗前,逆着光周亦然看不清他的脸。 看到周亦然醒了,那个男生拿着书和同伴走开了。 男生一走,被他挡住的阳光再次照射到了周亦然脸上。 她摁亮手机看到11:43,拍拍旁边的室友,一起去食堂。 往后多年,周亦然经常会回想起那天的阳光,就连此刻,躺在马路上的她又莫名在想。 那天的阳光越来越真切,即使现在是夜晚,是刚下过雨的柏油马路,周亦然依然能感受到阳光的温度在她的皮肤上,再次闭上眼,阳光更加强烈,更加温暖。 她意识到她已经不在马路上了。 溪流、树林、草地的彩虹都回来了,小鹿也回来了。 小鹿依然低着头等她摸摸。 她摸了摸小鹿的头,柔软的毛。 她本以为死亡很痛,没想到根本来不及痛。 除季峦外,她没什么留恋。 她在等妈妈。 从9岁妈妈去世之后,她就在等妈妈。 她其实从来不怕死亡,她只是怕痛。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对于死亡可以谈得上向往,因为这是唯一可能见到妈妈的方式。 9岁那年,陪在妈妈病床前那个小小的周亦然,看到妈妈呼出最后一口气。有想象中的痛苦,没有尖叫,只是一口气呼出去了,下一口再也不会继续。 从那天下午起,周亦然心里一个小小的灵魂碎片便已剥落,守在那张病床前永远的等待着。 周亦然一天天长大了,离开了家乡,长成了完全不一样的大人,但那个碎片还停留在9岁。 她的童年和少年时期在孤独中度过。 小学时,她就学会了撒谎,她骗同学说她的妈妈其实是某个著名女星,爸爸是富豪,他们不方便露面,所以每次都没有人出席她的家长会和文艺汇演。 长大一点后,她意识到了自己的谎言有多荒谬,当别人问起她的家庭,她也不再多说,只说自己家庭幸福。 直到很久之后,成年之后,恋爱之后,季峦问起她的家庭情况,她才第一次鼓起勇气告诉他实情。 季峦没有说话,只是抱她很紧。 她对爸爸的怨恨被时间冲淡,恨容易被放下,但思念只会越来越深。 她无数次的想象死后与妈妈的相见,真的和她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她看到草丛中有一块石头,妈妈穿着白色的裙子,散着头发坐在石头上,微笑看着她。 她觉得妈妈亲密又陌生,妈妈还保持着她记忆里的样子,三十岁的样子。她的年龄已经快要和妈妈齐平。 我们看上去是两个同龄女人吧,看着那个年轻的女人,她叫不出口“妈妈”这两个字。 怯生生地站着,不敢上前。但心里却听得到妈妈笑着叫她的名字。 和想象中那样猛地扑上去喊妈妈的场景不一样,她一小步接着一小步,慢慢挪过去。 原来这就是近乡情怯。 妈妈的脸和她想象中的一样,但是更真切。 眼角的弧度,嘴巴的形状,鼻子的位置……她又熟悉又陌生,记忆里的妈妈就应该是这个样子,但是又像是第一次见。 妈妈微笑,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然然,妈妈挂念你,在这里等了很久。” 周亦然已泪流满面。 “然然这么多年一直想象会和妈妈在这样的天堂见面,对吗?” 妈妈说完,一挥手,周围的场景变成了她小时候和妈妈一起住的那个家,那间卧室,那张小床。 周亦然变成了小小的女孩,七八岁的样子,裹在被子里。妈妈靠在她身边。 周亦然看着妈妈的脸,她有太多疑问和情绪。一张口,她发现自己的声音变成了小女孩的样子:“妈妈,你在这里等了我多久?” “对于你来说是20年,但对于死后的人们来说就是一眨眼。” 妈妈在她盖的被子上轻轻拍着:“其实我去看过你很多次,你初潮遮着裤子从学校仓皇回家的那个下午,妈妈那时是一只蝴蝶停在你的书包上。爸爸离开的那个晚上,妈妈变成了一只蚊子叮了你一口在你的手背。” 周亦然回忆着妈妈提到的这些事件,虽说死前她绝对不可能记得这些细节,但死后的记忆就像一台严格记录了每一帧图像的摄影机,她全部都记得。 “为什么变蝴蝶呀?”周亦然瓮声瓮气地问。 “因为然然小时候喜欢蝴蝶,记得吗?” 周亦然想起自己小时候有很多在自然博物馆买的蝴蝶标本。 “那天下午我跟着你,准备谁要是看到你的裤子笑话你,我就去挑衅路边的大黄狗咬他。”妈妈轻松地笑着,“还好他们都识趣。” 周亦然也咯咯的笑了,笑完后留在嗓子里的却是一阵酸楚。 “你爸离开那晚我也是迫不得已,变成蚊子咬你一口,提醒你我其实在你身边。” “还有吗?还有吗?”周亦然像听故事一样地追问。 这个世界很奇妙,她突然自己记起来,第一次遇到季峦的那个上午,妈妈变成一只黄色的鸟儿停在落地窗外的树枝上。 妈妈看得出她在想什么,温柔地笑了:“我知道他会对你很重要,所以去看了看。” 妈妈一步步走到周亦然身边,拉住她的手说:“我知道你放不下他,你当然也可以回去看他。就像妈妈去看你那时一样。” “可是我不想和你分开。”周亦然扁扁小嘴。 “我们永远不会分开的。你总以为死后才能见到我,但是我从未错过你人生中任何一个重要的时刻,不是吗?” 周亦然被说动了一点,她低头思索着,心里第一次有了“两个世界”的重量。 她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失去妈妈,无论生前还是死后。 死亡是件奇妙的事情。死亡的来临会让人不再惧怕它,它是人的朋友。 而活着的人不会理解这一点。 她决定把死亡当成游乐场,一个能够自由穿梭的地方,一个能让她重新选择的游戏。 凤城南区束水街上刚刚发生了一起车祸,死者是一名29岁的女性。 肇事车主已报警,路段被封锁,拉起了封条。 安静得只剩下警笛声。 一只三花猫从街边路过,她钻过封条,好奇地看着女人的尸体。 她用鼻子闻了闻女人的脸,气味熟悉,想继续闻时被一旁的工作人员驱逐开了。 这只三花猫刚刚怀孕,从外表看上去和普通小猫并没有什么区别。 她踮着脚一颠一颠地跑进了附近的一个小区里,碰上一个男人神色紧张地从小区出来。 男人蹲下来摸了摸她的头,抹了把眼泪,继续往外走。 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上。 第2章 第 2 章 三花妞是一只自由的流浪猫,她生活在束水街央璟小区17号楼楼下的花池附近。 小区里的人大多喜欢动物,三花妞是小区的团宠。大家经常给三花妞送去投喂。三花妞伙食很好,有时还能吃上大闸蟹。 但比起大闸蟹,她更喜欢吃自己抓来的小虫子。有些人心疼三花妞在外流浪,想接三花妞回家——每一次,每一次三花妞在人家家里吃饱喝足睡美后,就又偷跑出来了。 但最近三花妞很少自己捕猎了,原因很简单:她怀孕了。 三花妞孕肚明显,小区里的姨姨像对待人类孕妇一样对待她,给三花妞的猫窝里又铺了一层珊瑚绒,每天送来新鲜的食物、水和鱼油,甚至还有自制的猫饭。 生产那晚,三花妞忍着疼,拖着肚子慢吞吞走到她最信任的大姨家门口求助。 大姨吓了一跳,叫来了小区门口宠物医院里的医生叔叔一起陪着三花猫生产。 生产过程很顺利,只是很累,累到三花妞只能躺着喘气。 两只小奶牛猫弟弟,和一只三花妹妹顺利出生了。 第二天,大姨将3只小奶猫放在纸箱子里,敲响了对门家的门。 门开了。 开门的是一位高高的男人,戴着眼镜,穿着米白色的针织衫和居家拖鞋。 整个人的气质却冰冷、沉闷,浸泡在自己的世界里。 大姨把纸箱举在他面前,开口说:“小季,三花妞生崽了,你要不要收养一只?” 二个多月前,他的女朋友去世了。 那之后他几乎没出过门。 季峦看着纸箱里的三只小猫,这么多天麻木的内心突然软下来一块。 他指着角落里那只三花妹妹:“这只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给你留着。”大姨笑着说,“让它在猫妈妈身边再呆几天,等长大点我再给你送来。” 季峦认同地点点头,掏出手机,拍了一张小三花妹妹的照片。 他心想,就给这只小猫取名叫做舟舟吧。 周亦然一直想养一只小猫,她和季峦多次围堵三花妞,把三花妞绑架回家,但是三花妞总能找机会逃跑。 周亦然给家里准备了粉色的猫砂盆,高脚樱桃图案小猫碗和自动饮水机。 季峦建议周亦然去宠物店买只小猫,他们俩很喜欢逛宠物店,但每次都空手而归——没有特别合眼缘的小猫。其实也不算空手,周亦然会买猫零食回家,喂给三花妞。 周亦然和季峦的短视频软件聊天记录都是小猫视频。 周亦然的社交软件头像是三花妞。 季峦回到家,找出周亦然以前买的猫咪用品。三花妞逃走之后,他们就将这些东西收在阳台的储物柜里。他一件件地将这些东西拿出来,摆好,都是粉色的,周亦然喜欢粉色。 储物柜的角落里还有周亦然购物节囤的湿巾,季峦抽出一包,用湿巾清洁着一只猫碗。 擦着擦着,季峦的眼睛就模糊湿润到看不清东西了。 他是个很爱装酷的人,很擅长忍哭,从来不在周亦然面前掉眼泪。 有一次落泪被周亦然发现了,那次他要去外地出差,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 告诉周亦然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其实就想哭了。但他有一种本领,在最难过的时候还可以保持声音平稳,表情正常。很多次周亦然问他是不是难过了,是不是在哭,他都否认。 像以往那样,他安慰周亦然自己会做完工作早点回来,周亦然没有回应他。 下周是她的生日了,这一次他很可能错过她的生日。他心里愧疚,低头看到周亦然眼眶红红地坐在床上,俯身抱住她,侧过头在她的脸颊上落下一个吻。 这个吻让他暴露,因为周亦然突然发现她的脸上沾到一滴水。 她用手指送到嘴里,是咸的,是季峦的眼泪。 下一秒她加深了季峦给她的拥抱。 她决定如果季峦不能按时回来,这滴泪就是她的生日礼物。 想想好笑,那次季峦以为要很长时间的出差最后只持续了三天。 三天后他拿着糖炒栗子——他出差地的特产敲门,特地没有提前告诉周亦然,给了她一个惊喜。 周亦然打开门,很惊讶,蹦蹦跳跳地抱住他,吵着要自己快去洗手剥栗子给她吃。 他一边脱鞋一边被周亦然挂在身上,无奈地笑着,周亦然的反应简直和他一路上的想象里的一模一样。 两个多月前,周亦然出事的那天很冷,那天早上她只穿了件卫衣就出门了。 下班前季峦发消息问需不需要去接她,带件厚衣服给她。 她的公司距离家里只有一公里,所以他们很少开车通勤,周亦然喜欢骑着她粉色的电瓶车,车身被她用贴纸装饰得很漂亮。 “不!我速速回去。” “(风驰电掣表情包)” “你先回去做饭等我!” 周亦然发给他的最后一条消息。 这一次没有认真告别,没有拥抱,没有泪水,却是永别了。 季峦想到这里,实在擦不下去了,抱着小猫碗靠在阳台的角落狠狠哭了一场。 记忆里自己第一次痛哭出声。 季峦辞掉了自己的工作,这段日子来,除了下楼扔垃圾,他没有出过一次门。 打不起精神,他觉得自己的人生突然失去了目标。 他曾经有很多期待,他想赚很多钱,告别三点一线的生活,自由自在地活着。 但是周亦然的离开,让他觉得这一切都没有意义。 他人生的意义在那一天和周亦然一起消失了。 他躺回床上,望着窗外的天空,一个人望着。 周亦然是想投胎成一只小三花的,她上辈子一直想养一只。但她没想到正好成了楼下三花妞的崽。 这就是缘分啊。 她的人类意识在她出生的那一瞬间就变得很模糊了,像她眼前的世界一样。 她从出生就糊里糊涂。 她还没能睁开眼,世界是柔柔软软的一片,本能地把踩踩、推推、滚来滚去。 她甚至分不清哪里是自己,哪里是自己之外的世界。 三花妞舔她、梳毛,她就睡着、醒着、再睡着。 被人拎起又被人放下,听到外界的笑声。她不知道那是人类的声音,她觉得好吵! 一被人放下,她又去找那片熟悉的柔软,踩踩推推。 两只小奶牛猫也被小区里其他人收养了,现在他们三只小猫都有了自己的名字:奶糖、彪子和舟舟。 一母同胞,画风迥异。 舟舟是三只小猫里最后出生的,却是最任性的,经常要一只猫霸占着三花妞,不让奶糖和彪子靠近。 奶糖好像都没注意到舟舟的蛮横,他溜达到阳光最强的那块地板上一卧就是一上午。 彪子在舟舟屁股后面走来走去,他想把舟舟挤到一边,但是不敢下手。 舟舟闭着眼,享受着妈妈的温暖,使劲用头蹭妈妈的肚皮。 突然后脖一紧,舟舟整只猫被提溜了起来,放进了一只纸箱里。 舟舟踩奶被打断,非常愤怒,一直喵喵喵地叫着。 人类大姨可不管,她抱着装舟舟的纸箱,准备交给季峦。 刚走到走廊,就听见有人喊: “等一下。” 一个女人提着两袋猫粮走来。 深灰色的衬衫,牛仔裤,肩线利落。 大姨认出来:“傅晚游?” 傅晚游点头,她看着箱子里的舟舟。 舟舟感受到她的视线,一下子安静下来。 “我昨天看到小猫了,本来打算今天来找您领养。”她低声对大姨说。 刚打开家门的季峦愣了。 “不好意思啊小傅,昨天三只小猫都被人认领了。” 按季峦以往的个性,他会谦让,让出舟舟给面前的这个女性。但是这一次他不想,于是他沉默了。 傅晚游的眼神扫过他,像是在对他做一次快速评估:“你的状态不太好。” 季峦喉结动了一下。 大姨忙解释:“他最近心情不好。” 傅晚游没再问,她淡淡说道:“小猫需要稳定的照顾和爱,你如果照顾不过来,我住18楼。” 听不到任何情绪,而越是没有情绪,就越让季峦感受到压力。 他很想解释他有能力照顾好舟舟,但是他现在的样子又实在太颓丧,胡子没刮干净,睡衣也不是一整套,滑稽的搭配着,甚至早上起来他都没有洗脸。怎么解释也是无力。 傅晚游转身离开。 舟舟突然趴在纸箱边缘“喵呜”叫了一声,好像在说:“别走。” “没事的小傅,下次有小猫我一定先给你留啊。”大姨冲着她的背影喊。 她转过身进电梯,对他们笑了笑,算是礼貌回应。 季峦胸口有种说不出的酸涩。 自己的状态好像真的很差,随便一个外人都看得出来。 能养好舟舟吗? 舟舟后脖再次一紧,这次是被季峦提溜了起来。她哇哇哇地表示抗议。 季峦将舟舟放回纸箱,谢过大姨,往家走去。 舟舟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点不高兴,似乎在说:“你刚刚是不是动摇了!” 舟舟的用品已经提前被准备好了,柔软的猫窝有两个,一个在客厅,一个在卧室。猫碗放在餐厅,里面盛满了带冻干的猫粮,旁边还有一碗干净的水。猫砂盆放在厕所,盆外还有一个脚垫。 餐边柜里还有满满一层猫零食,猫窝里放了好几个玩具。 季峦把舟舟从纸箱里抱出来,放在膝盖上。 怎么回事?好熟悉的味道和触感,但这不是妈妈。 舟舟脑子里迷迷糊糊闪过这样一个念头,但她没来得及往下想,她的脑瓜也不支持她多想,下一秒就被季峦卫衣前面的绑带吸引了。 就这样玩了一个小时。 季峦放任她又啃又咬了一个小时,季峦就这样看了她一个小时。 舟舟玩完,从季峦的膝盖上跳下来,环顾四周,已经把妈妈、奶糖和彪子忘得差不多了。 她走到猫窝上踩了两下,闻了闻季峦给她准备的玩具,其中一条黄金大蟒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抱着啃了啃,很快就腻了。 她钻到沙发底下逛了逛,从沙发的角落里叼出来一块季峦没收拾到的纸巾。 ……那是季峦想周亦然时哭鼻子用过的,不小心掉到沙发底下,没被打扫到。 这个看上去不错,舟舟想。 抱在怀里玩,又踢出去追,又玩了一个小时。 季峦又看了一个小时。 舟舟在沙发下玩到累,跳上季峦的腿窝里睡着了。 季峦很佩服她的秒睡能力。 她睡得很沉,季峦扯过来沙发上的小毯子,想轻轻盖在她的身上时—— 舟舟突然睁开了眼。 没有动也没有喵喵叫。 她只是安静地看着他,像是认得他。 那一瞬间她的眼神不像一只小奶猫应该有的样子。 季峦僵住了。 两秒后,舟舟又闭上眼,继续睡去。 仿佛季峦一个人多想了,哭魔怔了,几个月不出门的人总会看错一些东西。 舟舟伸出小胳膊抱住季峦的手臂,有点像周亦然的睡姿。 季峦又想哭了,一边哭,一边空出另一只手臂去抽纸巾,不敢动作太大,怕吵醒舟舟。 舟舟已经进入梦乡,完全不知道有人在她旁边偷偷落泪。 季峦哭得正痛快的时候,忽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 不是大姨。 不是外卖小哥。 舟舟听到敲门声醒过来,迅速躲在床下。 季峦随便擦了两把眼泪,打开大门。 傅晚游站在门口。 神色冷静,呼吸微乱,像是没坐电梯,一路跑上来的。 她手里提着刚刚的两袋猫粮,递给季峦。 “忘给你了,我为领养小猫买的,用不上了,给你的小猫吃吧。” 季峦接过。 “谢谢啊,多少钱我转给你吧。” 傅晚游已经在按电梯了,她不在意地摆摆手说:“不用不用,照顾好小猫最重要。顺便照顾照顾你自己。” “那怎么行?”季峦掏出手机准备喊她转账,抬起头时她人已经进电梯了。 电梯门“叮”一声关上。 第3章 第 3 章 早上7点,对门大姨拿着广场舞的扇子敲响了季峦家的大门。 一开始季峦以为自己在做梦,大姨敲了3遍后,他的意识才逐渐清晰—— 真的有人在敲门。 他匆匆忙忙地套上睡裤往卧室外走,中途差点踢翻了椅子。 被子上躺着的舟舟朦朦胧胧,试图睁开双眼,没成功,又一头栽进梦乡。 大姨看到季峦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并不意外,她的嗓门很大,笑呵呵的,丝毫没有把人吵醒的愧疚: “小季啊,你记得差不多该给舟舟打疫苗了啊。” 季峦顺了顺自己的头发,大脑还没上线,只捕捉到了“舟舟”、“疫苗”两个关键词,但条件反射般地连声答应: “好好,我记着呢。” “奶糖和彪子的主人也打算一起打了,我们和门口宠物医院的张大夫商量了个团购价,你今天要是过去打的话和他说一声就行。” 大姨说完,也没打算继续闲聊,利索地帮季峦推上门,迈开步准备往小区广场走。 季峦的大脑还有一半在睡梦里,没太反应过来。他将大姨刚刚说的话在大脑里重新过了一遍,彻底明白了,把门重新推开,对着大姨的背影喊了声谢谢。 大姨背对着他潇洒地摆了摆手,不远处广场舞队伍已经快集结完毕了。 季峦关上大门,这下彻底不困了。 今天要出门。 他已经快五个月没出小区大门了,之前他的心里太沉重,觉得自己承载不了更多的信息。 出门,陌生人,陌生的空气,随机会发生的事件,漫无目的的闲逛,他人的询问,他承载不了,他只想在被窝里呆着。 他不知道怎么开口,那些和周亦然一起去过的地方、走过的路,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 他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哪儿都不去。 但今天他似乎有了点出门的动力。 给舟舟打疫苗,这件事被大姨一提醒,就像很久没消息的社交软件突然亮起了一个小红点。 这可是刻不容缓,需要他承担责任的大事! 对于他现在的生活来说,这确实已经算是一件大事。 他决定现在就去,早去早了事,回来还能睡一觉。 他走到阳台,从储物柜里翻出周亦然之前买的粉色猫包和宠物牵引背带,拿到卧室,先放在熟睡的舟舟旁边,想让她闻一闻。 舟舟毫无反应,她睡得太沉,肚皮敞开躺着。 看上去已经完全信任了这个新主人。 说不上为什么,这位新主人的身上有她很熟悉的气息,像妈妈。 季峦看得发笑,他揉了揉舟舟的小肚子,这小猫,真是没遇见过坏人,就把软乎乎的肚子这么摊开着。 手感好好啊,比他自己的肚子手感好多了。 季峦趁着她还在睡觉,把牵引背带给她穿上,不然一会儿醒了一折腾他怕又抓不到舟舟了。 轻轻抓住舟舟的小爪子时,舟舟爪子抖一抖,季峦以为她要醒了,但她只是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又合上,继续睡着。 季峦小心翼翼的帮她穿好,扣上扣子。 直到舟舟整只猫被抱到猫包里,才彻底醒过来。 猫包里黑漆漆的,封闭,季峦怕舟舟不适应,还在里面放了一条她的小毯子。 事实证明季峦的担心是多余的。 舟舟喜欢这个环境,进去后转了两圈,卧下,继续睡。 季峦无奈了,怎么和周亦然一个样。 以前只要是休息日,周亦然必然要睡到11点才能醒。醒来的第一句话永远是:“好饿”。 后来季峦摸清楚了规律,会准时在10:30左右点外卖,这样周亦然醒来就可以吃现成的。 这样做的坏处就是,自作主张有时会点到周亦然不想吃的东西。 周亦然会抱怨两句,但是还是吃得很香。 吃完还会亲亲他。 他觉得自己做对了,下次还是会提前点好。 他将猫包放在床边,去衣柜里抽出来基础款的衣物,伸腿进裤管的时候,发现裤子比之前宽松了许多。 是啊,他这几个月也没怎么好好吃东西,扔垃圾取快递都穿着睡裤。突然需要穿以前的牛仔裤时,才发现自己竟然瘦了这么多。 他一直是偏瘦的体型,从小到大都没有胖过。大学毕业后,有了一点发福的迹象。 不过他很快悬崖勒马,瘦出了六块腹肌。 周亦然很满意。 周亦然出事后,他更是彻底把好好吃饭这件事排除到了生活之外,每天维持着生存所需的一餐饭。 倒也不是刻意节食,他只是觉得没什么好吃的,也没什么必要吃。 现在一个人了,不比以前,随便吃一口就可以了,他一直对饮食没什么要求。 但不知为何,也许是舟舟来了几天,给了他一些生活的力量。 他觉得自己也许可以重新好好生活了。 他不想说是“为了舟舟”,舟舟不是他好好生活的目的,而是原因。 他好好生活更多地是为了有一个新的、有生命力的自己。 最起码不能再瘦下去了,最好长点肌肉,他想。 拎起猫包,季峦下意识往鞋柜看,却看到当初他和周亦然的情侣拖鞋。 他顿了顿,还是走出了家门,向小区门口走去。 单元楼外的空气有点凉。 冷风吹在他的脸上,他才有点实感:他离开家门真真切切站到了外面。 过去的几个月,单元门对于他来说就像一道结界。 跨过去意味着外界的一切信息都会向他涌来:人声、问候、好奇的目光,甚至是他人善意的一句:“最近怎么没见你女朋友?” 他本以为自己还跨不过去。 但他今天有一个小小的伙伴,他的肩上有一个粉色的猫包,猫包里有一个小小的呼吸。 他本人、买了猫包的周亦然、舟舟。三个生命都在这里。 他走到小区门口,吸了口气,抬腿往外走。 小区外的街道已经完全恢复正常,不远处周亦然曾出事的地方车来车往,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有一个细节提醒着他——路灯杆子上还残留着一小截封条的胶印,新的广告纸覆盖在上面,边缘翘起来。 那一瞬间、他耳边仿佛又回响着当天的警笛声,湿漉漉的柏油马路,孤零零的周亦然。 他感觉自己在不受控地坠入记忆里。 他只能听得到自己的呼吸,无神地盯着那一小截胶印,缓不过来。 猫包里“喵”了一声。 很小很小,却像一只手,把他拉回了现实。 “没事,咱们走。”他低声说,不知道是在安慰舟舟,还是在安慰自己。 张大夫虽然不熟悉季峦,却认识舟舟。 舟舟从猫包里被放出来,彻底睡饱了,新的环境让她感到好奇,她活泼地蹭张大夫的手想要被摸摸头,是个小自来熟。 张大夫把她放在体重秤上,她安静了一秒,下一秒又翘着小尾巴走来走去,好像医院是自己家开的。 跳到地上,又抓住护士姐姐的裤腿往上爬。她指甲尖尖,把护士姐姐抓得直叫唤。 季峦赶紧拎着她的后脖颈把她拽下来,和护士姐姐道歉。 “舟舟很健康,你养得很好。”张大夫笑着说。 季峦怪不好意思的,他第一次养猫,又好不容易出门来趟宠物医院,心里其实有很多问题,打好了腹稿,这会儿一股脑的往外倒: “大夫,麻烦您看看她耳朵里特别容易脏,这是耳螨吗?她每天恨不得有18个小时都在睡觉,正常吗?她特别爱喝水,我看网上都说小猫不爱喝水的,这样喝没问题吧?我现在能给她洗澡了吗?” 张大夫连连接招,他看得出来季峦特别想养好这只小猫。 护士姐姐则在一旁偷笑。 季峦的下一个问题却让他忍俊不禁: “那个……她几个月能记仇啊?” “嗯?” “就是,我在网上看小猫来医院会记仇。咱们要不要先演一出戏,比如你们抢走……” 张大夫终于没忍住,笑出声:“不用,小猫这么小能记住什么,一会你们回到家她就忘光了。” 张大夫一边摸舟舟的耳朵,一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疫苗登记本,写上舟舟的名字: “她现在多大了,大概什么时候生的?” “到今天正好两个月了”季峦思考了一下,“两个月前大姨给三花妞接的生。” 张医生听罢,填了填舟舟的基本信息,抱着舟舟往疫苗接种室走去。 张大夫还是太低估舟舟的记忆力了。 舟舟打完针后就闷闷不乐,回家的路上特别安静。 季峦以为她在猫包里又睡着了,俯下身透过猫包的网罩去看,发现舟舟瞪着大眼睛根本没睡。 舟舟不知道什么叫做打疫苗,她只知道刚刚自己的后腿很痛! 这是她第一次体验疼痛的感觉,针刚扎入她的腿时她还觉得这种感觉很新奇。 一秒后,她只想逃离这个房间。 但她整只猫被护士姐姐摁住了,动弹不得,她眼睛睁大看着面前的季峦大叫: “你就带我来这种地方,对吧!” 季峦听不懂,还在笑嘻嘻地和医生说话。 舟舟更生气了。 一进家门,季峦把舟舟从猫包里放出来,舟舟就径直向卧室走去。 她再也不要,永远不要理季峦了! 季峦还没会意,他今天心情不错,完成了一件事情,现在也才刚刚8点多,早起让他觉得自己的一天很漫长。 看着舟舟往卧室走,他觉得舟舟太贪睡了。 孩子还小,长身体嘛。他这样想着。 他从厨房里找出两片面包塞进嘴里,随便嚼着。打开电视放着一部情景喜剧,他不看,只是听着。走进餐厅,给舟舟猫碗里的粮和水都换了新的。 今天舟舟好勇敢,奖励她吃个贵罐头吧。 季峦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罐头打开,放在舟舟的猫粮旁边,嘴里喊着舟舟的名字。 没有动静。 “你也太能睡了吧。”季峦一边说一边向卧室走去。 却发现舟舟根本没睡,瞪着两只大眼睛盯着季峦,和刚刚在猫包里的时候一样。 “是不是出了趟门,太新奇了,兴奋得睡不着呀?”季峦走过去,想摸摸舟舟的头:“出门开心,是不是呀?我抱抱,先吃东西好不好呀?小肚子饿不饿?” 结果触摸到舟舟头的那个瞬间,被舟舟反咬一口。 这是……生气了? 季峦还不太确定,他试探性地抱起舟舟,放在自己的腿上。 舟舟跳下去。 又抱起放腿上。 舟舟又跳下去。 这下季峦确定舟舟生气了。他蹲下来,和舟舟一样高。摸摸舟舟的头,说: “你是不是生气了,舟舟?” 舟舟不语,只是一味躲避季峦的手。 “对不起嘛舟舟,今天我们是去打疫苗。疫苗懂不懂?biu地一下打进舟舟的身体里,这下舟舟就不会生病啦。” 舟舟听不懂,叽里咕噜的,舟舟只能听懂“舟舟”两个字。 躲烦了,这个人的手为什么一直想摸她的头,她干脆压住他的手试图狠狠咬一口。 “嘶——”季峦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他没想到小猫的牙有这么尖。 他的手指上瞬间印下两个洞,看舟舟还在生气,起身去餐厅拿起那罐开好的罐头,凑到舟舟鼻子底下。 “舟舟吃……” 还没等季峦说完劝她的话,舟舟闻了闻他手里的罐头,就开始埋头苦吃。 季峦哭笑不得。 虽然舟舟不喜欢玩高级玩具,只喜欢玩烂纸团。但是在吃的方面,舟舟是天生的老饕,总能从一众食物里选出最贵的先吃。 甚至还能帮季峦分辨出某个奶片是不是真的新鲜。 季峦看着舟舟埋下去的头顶,毛茸茸的,两只耳朵都吃成了飞机耳,特别可爱。 季峦不再摸舟舟的头,他怕舟舟以为自己要和她抢食物。他一只手帮舟舟扶着罐头,另一只手托腮看着舟舟吃。 吃饱喝足,舟舟象征性地舔了舔季峦的手,以示和好。 这会儿早晨阳光正好,舟舟扭身在床上找了块晒太阳最舒服的地方,卧下睡了。 季峦也准备再睡个回笼觉,没意识到舟舟在晒太阳,于是下床拉住窗帘。 “喵!”舟舟大叫一声。 季峦拉开窗帘,阳光又重新照到舟舟身上,舟舟满足地卧好。 还行,比女朋友好哄。 季峦默默翻出眼罩戴上,避开舟舟压住的被子部分,扯了点被子盖在自己身上。 她俩一个睡觉要晒太阳,一个晒着太阳睡不着。 他闭上眼睛,打算休息一会儿,什么也不想。 手却不自觉摸到了床头柜——舟舟的疫苗本躺在那里。 他最近做的最有成就感的事就是带舟舟打疫苗,他把疫苗本拿来,随手翻看。 姓名:舟舟。 年龄:2个月。 年龄旁边是张大夫潦草的一行笔记: 【推测受孕时间:6月18日左右】 6月18日,周亦然去世的那晚。 他眼罩拉下来,时间变成一片黑。 第4章 第 4 章 周亦然最喜欢的花是芍药,这是她模仿来的。 高中时班级里女生间流行看《绯闻女孩》,剧中的女主角之一Blair最喜欢的花就是芍药。 公主一样的Blair,穿漂亮衣服,参加派对,和王子约会,和帅哥谈恋爱。 这是公主的生活第一次以童话外的方式,在她的世界中视觉化地显映了出来。 她当然知道童话是假的,童话里的公主是假的。但是也许,在大洋彼岸,Blair这样的女孩是真实存在的。 于是她向往。 她跑遍花店,只找到玫瑰花、小雏菊这样主流的花朵,被廉价的包装纸裹着,沉甸甸的,俗气,点缀着满天星。她一点也不喜欢。 她买了十几个发箍,每个都不贵,但漂亮。轻飘飘的,被她戴在头上,变成教室里显眼的存在。 每个月她和好朋友都去学校书店买时尚杂志,像逛街一样翻每一页,一页书就像一个小型橱窗,她们在上面挑选自己最喜欢的穿搭和单品。用剪刀小心翼翼地剪下来,贴在笔记本里。 她还会抄电视剧里的金句台词,没人的时候,或者早读大家都在大声背书的时候,她会拿出台词念一念,模仿某种理想中的“女主语气”。 这导致她英语一向很好,口语尤其好,不怎么听英语课也可以考高分。老师让她分享经验,她想了半天,只能说是语感。 当她向往这样的人生时,她到底在向往什么? 十几岁的女孩像还没完全绽放的芍药花,雀跃着、脸红着;又像还没长大的小老虎,带着锋芒,想要从即将展开的世界里划下一大块属于自己的地盘。 但眼前的世界还很窄,家、学校、补习班。走廊、教室、几个好朋友、三五个男生的目光。 在这样小的世界里,所有的问题都简单得要命。 我漂亮吗?我特别吗?我是不是那个最厉害的? 我需要别致的小裙子,我需要柔软粉嫩的鲜花,要王子一样的男朋友,要不怎么努力就得来的好成绩。 路过镜子,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和那些漂亮女生好像。 抱着一束鲜花时,花很美,她忍不住想:只有我这样的美女,才能这样抱着漂亮的花吧? 男生注意她的时候,她会想男生喜欢她或多或少会有她漂亮的因素。她越漂亮,收割的青睐就会越多。 成绩很好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内外兼修。 镜子是镜子,芍药花是镜子,男生是镜子,成绩是镜子。它们一起反射给周亦然:你好美。 于是周亦然相信了自己的美,她像美人一样呼吸、走路、学习。 她成了美丽的青春期女孩,通过模仿,她不仅外表美丽,也像Blair一样争强好胜,考上了不错的学校。 在她那个年纪的世界里,这就是最大的胜利。她摘下了皇冠上最圆润的珍珠,放在心里,戴在头上。 20岁的周亦然依然处于这样的懵懂里。 凤城的五月会下绵延不断的小雨。 周亦然抱着一束芍药站在地铁口,今早没课,早市第一波的花特别新鲜。 出门的时候天上还有大太阳,她根本没想着要带雨伞。但回程一个小时的地铁后,外面已经是雨天了,雨滴在地上激起一个个小泡泡,小学的时候有同学告诉她这种雨叫泡泡雨。 十几年过去,她已经不记得那位同学是谁,但是泡泡雨这个可爱的词像一颗圆圆的纽扣,把她的童年片段系到了这个下雨的早晨。 最近卖伞的便利店离她有好几百米,她可以跑过去买把伞。她摸出手机划了下微信,也可以发消息让室友来接一下自己。 还是去买把伞吧,室友们这会儿估计才起床打算去吃早餐。 她把手机放进包里,空出只手戴上兜帽,深吸一口气,拿出体测跑百米的气势,准备冲出去。 却感觉左肩被人轻轻拍了两下,条件反射地向左看去,一张戴着眼镜男生的脸却出现在她的右上方,冲她微笑。 “你也是a大的吧?” 周亦然被他吓了一跳,看到他也是学生的样子,危害性不大,安定了一点,点点头。 “我认得你,有一次看到你在图书馆睡觉。”季峦合手在脸庞摆出了个睡觉的姿势,“口水流到袖套上了。” “啊?”周亦然愣住,睡觉?流口水? 她确实会偶尔在图书馆睡觉,但是流口水……她怎么从来不知道? “……还流口水了?” 面前男生笑了两声,“可能我看错了吧。” 周亦然心里翻了个白眼,但还是礼貌地冲面前男生笑了笑。 季峦收起嬉皮笑脸,扬了扬手中的透明雨伞:“一块回去吧?” 周亦然看季峦不像坏人,他胳膊上挎着一个双肩包,白色的t恤衫。对于一个男生来说,他的头发略长,可以扎小揪揪那种,微卷,深棕色。 周亦然点点头,重新抱紧了一下怀里的芍药。她买太多了,又背着包,拿着有点吃劲。 “要不要帮你拿?”季峦问。 “不用啦。”周亦然看了看季峦手上的伞和肩上那个大双肩包,他也没轻松到哪里去。 季峦没有坚持,他撑开雨伞,和周亦然一起走下台阶。 撑着伞的手正好落在她的面前。周亦然的视线顺着伞柄下滑,落到他的手腕,白得显眼的手腕上面套着一根黑色的橡皮筋。 有女朋友?或者,他真的扎揪揪吗? 如果是有女朋友,他们现在两人之间氛围有点暧昧得超过界限了。 和男生共撑一把伞,在周亦然眼里是件有些亲密的事情——哪怕他们其实不算认识。 季峦皮肤很白,手腕线条干净利落,骨节明显,比她高出一头半。 她在心里估算了一下季峦的身高,应该有183厘米往上。 等等,她又低头瞄了一眼季峦的鞋跟。 没错,183厘米往上。 鼻梁很高,虽然戴着眼镜,但看得出他有双漂亮的眼睛。嘴唇薄,但爱笑。 身上有一股干净的洗衣粉味道。鞋子干净,衣服干净且没有褶皱,就连双肩包的边角也是干净的。 这些反应代表一个事实——她开始打量他了。 对于周亦然来说,开始打量男生的外貌是好感产生的标志。 如果身边站着一个她完全没兴趣的男生,她的反应会是:同学你人真好,谢谢你送我一程,抱拳。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把人观察一遍,还在思考什么暧昧不暧昧的问题。 周亦然当然没能察觉自己的异常,她还在一边走路一边思考那根皮筋是给谁用的。 季峦没有刻意找话题和她聊天,雨声淅淅沥沥,填满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地上积水,周亦然小心走着。遇到水坑的时候跳过去,季峦在旁边拿着伞配合。 一开始周亦然没意识到,但有段路积水很多,她连着跳了几下,忽然发现季峦一直在留意她的位置,帮她撑伞。 脑里突然闪过马戏团的画面: 一个人举着铁圈,一只小动物跳过去。 周亦然脑海里突然出现这个画面,差点被自己逗笑,下一步险些滑出去,季峦下意识扶住她的手臂。 打住打住,她立刻端住,不再跳水坑,只是规矩地踮着脚走过去。 余光看了看季峦,还好,他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没有笑话她,也没有明显的不耐烦。他看上去像是觉得她这样跳来跳去很合理。 雨越来越大,两人的鞋袜都沾湿了一点。距离学校还有最后的500米。 周亦然披着的长发也湿了一点,打绺了,贴在侧脸上。她把湿发拢在一起,别在耳后。 路过便利店,周亦然向店里看了一眼,收银台旁边摆着透明的雨伞,和季峦这把一模一样。 季峦顺着周亦然的眼光,也看到了那些雨伞。 但谁也没有停下脚步,谁也没有想再去买一把伞,去分担一下季峦手上这把小伞勉强撑着的空间。 不约而同,心照不宣。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季峦:不是第一次!) 他们一起走过天桥,走进校门,走到周亦然的寝室楼下。 一直默契的沉默突然变得有点突兀,不知道如何处理,因为要分别了。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笑了。 “你快回去吧,今天谢谢你啦。”周亦然先说。 “嗯。”季峦低头看着周亦然,想了些什么,把伞塞在周亦然手里。 周亦然连忙想把伞塞回去:“不用不用啦,我两步就走到寝室了。” 季峦不说话,将手腕上的皮筋摘下来,动作很自然地把周亦然有点湿的头发拢到脑后,双臂环绕着她,帮她松松扎起来。 “头发湿了容易着凉,到时候睡觉会鼻涕口水一起流。” 然后自然地接过雨伞。 “那我先回去啦。”他露出一个阳光又干净的笑容。 这一连串动作太过无缝,周亦然没有反应的份,只是呆呆站着。 这小子…… 周亦然的内心在敲鼓,脸一下子烫起来。一方面是害羞,另一方面是她意识到自己脸颊烫了,知道自己此刻一定脸红了,好丢人,于是脸更红了。 但季峦已经转过身了,没有看到她的窘迫。 “等等!”周亦然鼓起勇气喊道。 季峦转过头好奇地看着她,她从怀中的花束里随便抽出几朵,迅速塞在季峦手里。 然后转身逃跑一样头也不回地跑向寝室楼。 第5章 第 5 章 不能说不心动。 季峦看着手里被周亦然塞进来的三朵花,花瓣上沾了雨水,有些淡淡的香味。 他的心还在狂跳,整个人有点懵。 刚才的动作……确实有点大胆。 他都没想到有一天他能做出这种事。 他一路上都在克制这种冲动。 自从看到周亦然的头发被雨水沾湿后,他就想这么做了。 路过便利店的时候就想了,不敢,稍显突兀。上天桥前也想了来着,但周围正好走了几个人,他不敢了。进了校门后更不敢了,怕遇上熟人,拿他打趣。 到她寝室楼下后,周围人不多。而且马上又要分别了。 他心想,豁出去了,迅速扎好,淡定转身。 于是那条皮筋就跑到她头发上了。 不能说不心动。 第一次看到周亦然是在图书馆,靠窗的地方采光很好,落地窗的窗外是一棵高大的榕树。 那天他陪室友一起来念书,快到午饭时间,他头晕脑胀,整整十分钟没看进去一个字。 榕树的树枝上站着一只圆滚滚的小鸟,黄色的,尾巴上有红色羽毛。小小一只,还没有他的手掌大。 他觉得很可爱,把书扔开,站在窗边看了一会儿,拿出手机拍了两张照,发在室友群里。 回过头看到有个女生在睡觉。 她趴在羽绒服上,穿着雪白的毛衣,为了不弄脏袖口,还戴了粉色的袖套。 袖套没白戴,帮毛衣挡住了一道口水。 他觉得这个女生好有意思,看了她一会儿,直到室友喊他去吃饭,正好女生也醒了。 漂亮的女孩。 随后的几天,他的生活被健身、打球、念书、游戏充斥着,这次遇见已经被他抛到了脑后。 直到今早,他去一站地铁外的球场打球,忽然下雨,球还没拿出来几分钟就收摊了。 他和朋友一起坐地铁回来,从B口出来,走了两步看到对面马路的A口站着上次在图书馆看到的女孩。 他脚步突然慢了下来,盯着对面的女孩辨认了一会儿。 如果说上次的遇见只是他人生中一次有趣的插曲,这次的遇见却让他心血来潮。 一股“得做点什么”的冲动。 就像千万次那样,心血来潮要好好运动、好好学习,或者突然来了灵感要去做某件事情,但在日常的琐碎后搁置。 那股心气就像珍珠被磨损了光芒。 但这次他决定,跟着心大胆一次。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仅仅两次见面。他还分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怎么冲动来得如此突然啊! 越想越上头,他觉得自己即将英雄救美。 但身边全是室友,这样会不会被人看出来不对劲…… 无所谓了,他不想了,跟着本能走。 他知道他生命里那些珠宝般的冲动和灵感,就是因为想了太多才渐渐黯淡。 他和室友说突然想起来有事情,又跑下楼梯,回到地铁站里,从A口重新出来,拍了拍女孩的肩。 女孩明显不认识他,瞪大着双眼,显然被吓到了。 他的手插在兜里,攥紧兜里的一包纸巾,他需要一个支点。 他佯装淡定地问:“你也是a大的吧?” 女孩点点头。 他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仿佛他的整个灵魂飘到了他的躯体上方,看着自己。 站在那里的只剩一具躯体。 嘴巴里说着不过大脑的话,竟然把第一次遇见她的事情说了出来。 说完觉得有些失礼,讪讪地笑着。 女孩很礼貌,怀里抱着一束花。 是他没见过的花。 他对花的认知就是玫瑰、雏菊、满天星。还从没见过这样漂亮的花。 粉色的,沾着一点雨水,更清透,被透明的塑料纸包着。满满一捧,被她抱在怀里。 她喜欢这种东西啊…… 好特别…… 他打开透明的雨伞,和女孩一起走进雨中。 这是他第一次和异性同撑一把伞,这距离太近,近到他呼吸都小心翼翼。 他经常在网络上看到男孩给女孩打伞,伞要偏向女孩。 最好自己的肩膀湿了一半,女孩会觉得很感动。 他也在偏,但偏得很谨慎。他怕偏多了显得自己有所图,偏少了又显得自己无所图。 他悄悄观察着女孩的位置,但这个女孩也太不规矩了。 走走跳跳。 他突然觉得他们不像情侣,他更像是给大小姐撑伞的保镖。 虽然他们本身也不是情侣。 他看到女孩穿着白色的帆布鞋,已经湿了一半。 那双鞋的男款躺在他的购物车里,他决定回去就下单。 女孩的头发湿了,贴在脸上。 花朵的花瓣也湿了,一片片抱在一起。 路旁的便利店里有雨伞在买,和他的雨伞一模一样,他的伞就是在那家店买的。 今早室友张弛说可能会下雨,他特地带出来,和张弛共撑一把伞。 他跑来找她,张弛可就要淋雨了。 他走之前,张弛问他:“什么事这么急啊?要不你把伞留下再走?” 他没理会,张弛朝着他的屁股轻轻踹了一脚。 因为他看到对面女孩没拿伞。 如果那个女孩有伞,他倒是可以把伞给张弛,厚着脸皮去蹭她的伞。 他忽然想起自己手上有条皮筋,那是他早上准备打球时候扎头发用的,正好可以帮女孩把头发扎一下。 他歪头看女孩侧脸,女孩已经把湿发别在耳后了。 他们心照不宣的沉默,却不突兀,不尴尬。 还好有雨声,他心想。 他一路上都在想如何优雅地给她扎头发,想到烦,烦得不行的时候他都想把皮筋给她让她自己扎。 那岂不是浪费了这暧昧的氛围了,他打消这个念头。 直到走到她宿舍楼下,季峦才鼓起勇气。 与其说鼓起勇气,他的内心os其实是:死就死了,拼一把!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他甚至想不出前摇,直接把伞塞给女孩,扎完,说:“头发湿了容易着凉,到时候睡觉会鼻涕口水一起流。”,然后告别。 这句话他想了一路,关心中带着一丝幽默。非常好,既体贴了对方,又不至于让自己显得是个舔狗。 天才发言。 不过这已经是他目前的所拥有的能量能做到的所有动作了,多一个动作,多一句话他都不行了。 接下来,他想留下一个帅气的背影,走入远处的人群中。 真是一场完美的遇见。 但下一秒,女孩叫住了他。 他转过头,看到女孩脸很红,比他还紧张。 这多少缓解了他自己的紧张。 女孩红着脸,从花束里抽出三朵塞给他,转身跑开了。 他的心怦怦跳。 靠,太紧张了,忘了加微信了。不对,名字都忘问了。 季峦回到寝室时,只有张弛一个人在,其他室友今早都有课。 “你死哪儿去了?”张弛在打游戏,他头也不抬地问。 季峦脸上还在笑着,心里甜着,整个人美滋滋的。他没有回答张弛,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看桌子上有个漂亮的玻璃杯子,里面有点水,就把那三朵花插进去了。 “你干啥?!季峦?这是我杯子。”张弛抬头看了一眼,就看到这幅画面。 等等,季峦这幅鬼样子,手里还拿着花。 这花看上去优雅,明显不是绿化带里摘的。 “哦~我说呢。”张弛摘下耳机,调侃地说:“能有什么急事,让你亲爱的室友淋雨回学校,原来是花儿事啊。” 季峦回了他一个白眼,仍然笑着,他发现自己好像控制不了自己的表情。 即便内心无语并且想掩饰,这个死嘴它就是要笑。 张弛看着他这个傻兮兮的样子,越看越忍不住:“谈多久了?我认识吗?” 季峦:“……” 张弛:“没谈?” 季峦低头笑,默认。 张弛:“哪个系的啊?” 季峦:“……” 张弛:“……你不会吧?哥们,你不会吧?” 季峦:“……忘问了。” 张弛:“叫啥名呢?我帮你打听打听。” 季峦:“……” 张弛直接大笑出声:“绝了,枯木逢春老房子着火。一问三不知,干啥啥不会吃啥啥不剩。” 季峦:“闭嘴。” 张弛却越说越起劲:“你知道现在你像啥吗?《聊斋志异》里面那种老实书生,出一趟门碰到姑娘了,以为遇到真爱了——其 实是女鬼,人根本不存在。” 季峦:“你给我滚出去。” 张弛笑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天呐你真的恋爱了哈哈哈哈哈!” 季峦想否认,但嘴角实在难压。 好吧,他确实很心动。 本来只是一种冲动,他去送了把伞而已。 没想到不到一个小时过去,自己成这样了。 恋爱的感觉真送到他嘴边了,砸吧砸吧还挺甜。 他打开微信,在“附近的人”里面查看了两秒,又默默关掉。 这能找到就有鬼了。 他又思考了一下女孩的那栋宿舍楼,应该是哪个系在住来着? 大不了下次去图书馆再蹲蹲,他记得第一次见面时女孩图书馆的桌子上堆的东西不少,看样子是长期坐在那里。 太像变态了…… 拜托他是人,不是狗在街上找主人。 他把装着那三朵花的玻璃杯挪了挪位置,让它们晒到一点阳光。 花香淡淡的,带着潮湿的味道。雨水已经干掉了。 张弛扭过头问他:“你待会儿还有课吗?” 季峦:“翘了。” 张弛:“理由?” 季峦:“我要……想想办法。” 张弛无语:“行吧,祝福你。早日从人海里把你那朵芍药捞出来。” ——芍药。 原来这花叫芍药,他都不知道,张弛却知道。 他突然感觉自己莫名输了,输给张弛了。 “要不你也翘了吧,陪我去趟图书馆。”季峦说。 “200,再加今晚一顿烧烤,我保证帮你把人找出来。”张弛盯着屏幕,头也不回的说。 “……行吧。”季峦说。 张弛没再说话,但面部表情已扭曲。又酸又甜又倒胃口又羡慕,他这个室友真是个恋爱脑。 同一时间的女生寝室里。 周亦然换下湿衣服,把湿透的包装纸拆开,把花插进花瓶里。 耳朵还是热的。 赵思晨一蹦一跳地来到她身边,凑到她的耳边说:“亦然,我可都看到了哦,刚刚的男生是谁?” 周亦然怔了一下,刚刚退下一点的温度又爬上脸颊。 “我不认识。啊!我忘记问了。” 赵思晨瞪大眼睛,觉得这也太夸张了:“不知道是谁?帮你扎头发?” 周亦然连忙捂住赵思晨的嘴:“小声一点!保密!” 赵思晨连连点头。 周亦然思索了一会说:“他包里背着的圆滚滚的,好像是个篮球。” 然后她双手握住赵思晨的手,说道:“思晨你最近陪我多去几趟篮球场吧好不好?求求你了。” 第6章 第 6 章 舟舟闯祸了。 早晨5:42,季峦被一声巨大的“咣当”吵醒,整个人从床上弹起来,心跳如鼓。 他把睡衣胡乱披上,睡裤都没穿就赤脚跑到客厅。 茶几上昨天刚插好的那瓶芍药被打翻,水流了一地,玻璃花瓶已经四分五裂。 玻璃花瓶的旁边站着舟舟,它一边慢悠悠地舔着小爪子一边无辜地看着季峦。 季峦:“……” 起床气和心疼一起涌上来,他差点当场破防。这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给家里添置鲜花这种东西。 他昨晚的有效睡眠时间可能都不到4小时。 可是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发火,而是往前迈了两步,压低声音对舟舟说: “别动。” 碎玻璃太多,他很怕舟舟一脚踩在上面。 舟舟歪歪脑袋,看季峦光着脚,仿佛在想:“谁比较危险?” 昨天早晨季峦难得6点就醒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想也许自己不必每一天都睡到中午。 他跳下床穿衣服。 外面天还没亮,他就出了小区门,坐上公交。 公交车上除了他只有一些彼此认识的老人,看起来他们天天都会在公交聚会、聊天,再下车去不同菜场。 他在花市下车,摊主看到他这么年轻一早出现买花还有点惊讶: “小伙子,这么有仪式感?” 季峦笑着嗯了一声,弯腰挑花。 他一朵一朵地看过去,仔细检查着花瓣边缘有没有伤,最后选了几只新鲜的芍药。 这个时候芍药已经过季,没法和春天的比,但聊胜于无。 回来的时候路过菜市场,他看到蔬菜也很新鲜,顺便买了1颗白菜、2根白萝卜和1斤排骨。 领着一大堆东西回家时,他有一种久违的踏实感。 回程的时候公交晃晃悠悠,他前座的老太太健谈: “小伙子,这么早出去买菜?老婆让你来的吧?” 话音落下,车上其他老人都跟着一起笑了。 “是啊。”季峦也笑了,但心里却有一丝酸楚。 他回到家,从储物柜翻出周亦然的花瓶,认真冲洗干净,将刚买的芍药插了进去,端端正正地摆在茶几正中央。 “这才像个家。”他在心里说。 舟舟哒哒哒地跑过来,轻巧一跳,上了茶几。她对新出现的这瓶花很是好奇,在旁边皱着鼻子一个劲儿的闻。 这画面太好看了。 季峦赶紧拿来手机拍了一张,发了个朋友圈,配文:【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殊不知,这个时候的舟舟脑子里想的是怎么把这瓶花推下去玩玩。 她用小爪子推了推,花瓶装满了水,纹丝不动。不是她能撼动的重量级。 季峦从网兜里拿出刚刚买的菜,走进厨房。 本来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动作,但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他很享受这个过程。 一种微妙的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渐渐的从他的指尖,从他的手掌,传进他的心。 季峦下意识察觉着呼吸,很顺畅,像是某种心流,或冥想。 厨房里安静得出奇,,只有水声、刀切菜的声音,和他的心跳。 他把白菜叶一片一片掰下来洗净,削掉萝卜外的一层皮,排骨在旁边泡出血水。 他刀工还可以,他将白菜叶先竖着切成条,又切成3厘米左右的菱形。白萝卜切块。 蔬菜裂开的声音,真好听啊。 开火倒油,下入排骨。 排骨在锅里慢慢变色,冒出肉香。 调味,他倒入生抽,接着是老抽,排骨染了一层酱色,漂亮极了。 接下来放出排骨,然后他把开水倒进去,“哗”地一声,蒸汽升起来,扑在他的下颌上。 他很享受。 舟舟跑到他脚边,用头蹭着他的裤腿。 厨房里出现的奇妙混合味道对她来说就像一个游乐场,她很兴奋,跑来闻一闻,去猫抓板上抠一抠。 季峦弯腰抱起她:“你离火远点。” “喵。”舟舟叫了一声,跳上橱柜,盯着锅里的热气,歪头,好奇得不得了。 季峦一边拦着她,让她和灶台保持安全距离,一边怔怔地看着她,说不清是被萌到了还是被治愈了。 他把排骨转移到砂锅里继续炖。 砂锅的声音低沉而稳定,他过去陈旧的日常生活好像在慢慢被召回。 “喵。” 季峦转过身,看到舟舟端坐在厨房门口,小尾巴甩来甩去。 看到季峦转身,舟舟弓起身子,伸了个懒腰,两只小爪子往前抓抓地。 季峦被可爱到了,笑出来一点点。 他脱下围裙,想过去抱起舟舟。 刚一迈步,舟舟一溜烟跑了。 “你——” 季峦苦笑一声,但还是追了上去。 “我又不是坏人,你跑什么?” 舟舟跑得很快,跑一会儿停下来回头看看季峦,看他快追上了,舟舟继续跑,最后一溜烟钻到柜子底下了,像个躲猫猫的胜利者。 季峦又气又好笑,双手叉腰:“钻这里我可没办法和你玩了啊。” 他去厨房,准备把白菜叶子加入锅里。 刚转过身不到一秒,舟舟从柜子里窜出来,抱着他的脚踝后面狠狠咬了一口。 “舟舟!” 舟舟已经一溜烟跑进卧室,不见踪影了。 季峦做好饭时,舟舟已经窝在沙发上睡着了。 就连在沙发睡觉的时候,舟舟也是四仰八叉的,她喜欢阳光晒在肚皮上的感觉。 季峦不忍心惊醒舟舟,他搬了张小椅子,坐在茶几旁呼噜呼噜地把饭吃饭了。 洗碗的时候,季峦把水龙头也开很小,尽量不发出太大的噪音。 当时的他完全没想到让舟舟白天睡饱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凌晨1:36,季峦关掉台灯,躺在被窝里。 被窝刚刚暖和起来一点,季峦找到了一个最舒服的睡姿。 舟舟又哒哒哒跑过来,踩在季峦的被子上,巡逻了两下,找到了季峦的腿弯。 她很满意。 原地转了两圈,爪子刨刨,刨出来一个小窝,睡下了。 这让季峦动弹不得。 季峦轻轻把腿挪开,想让舟舟换个地方睡。 “舟舟乖,被子里暖和,进被子里来。”季峦掀起被子一角,招呼舟舟进去。 舟舟看到被子里黑漆漆、暖烘烘的,很是好奇,但也就闻了闻,大踏步踩在了上面。 重新找了个季峦腿弯附近的位置睡了。 季峦无奈,只能认命。 那就这样吧,因为太困,他也很快进入梦乡。 接下来就是无数次的被踩醒。 舟舟也就大概睡了半个小时就精神了。 季峦凭着一腔睡意,多次被踩醒——甚至有次踩在脸上,依然迷迷糊糊睡到了早上。 5:42。 “咣当!”客厅传来清脆的碎裂声。 季峦一下子精神了,看到舟舟打碎了花瓶,还在旁边舔手。 加上一晚上没睡好的起床气,季峦是真的有点生气了。 但碎玻璃太多,他很怕舟舟扎着脚。假装不在意地靠近舟舟,想把她擒拿反锁回卧室,自己收拾一下残局。 舟舟看着季峦一步步挪过来,扭头钻进了沙发底下。 “一点都不好玩,舟舟。”季峦严肃的说,“你会受伤的。出来。” 舟舟听不懂,她躲在阴暗的沙发下,季峦只看得到她两只眼睛。 “沙发下会有玻璃渣。”季峦蹲下,朝沙发下面的缝隙看去。 舟舟意识到自己犯错了,以为季峦要来讨伐她,她扭着屁股退到了沙发的最深处。 “不管你了。”季峦起身,拿来扫把和抹布,把沙发外的玻璃和水打扫干净。 他又起身去柜子里拿来了碘伏和纱布,既然他抓不来舟舟,那就先做好最坏的打算。 准备好了这些,季峦搬来一把椅子坐在沙发的对面,正对着舟舟,等着她自己出来。 等待的时候季峦几乎要睡着了。 舟舟还是一动不动地躲在角落,盯着季峦,丝毫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季峦无奈,他去拿了根猫条,喊着舟舟的名字,蹲在沙发旁。 舟舟闻着味来了。 和舟舟一起来的还有一根黑色的皮筋,被舟舟的尾巴一扫,从沙发下面的缝隙滑出来了。 季峦愣住了。 那是周亦然的。 一开始是季峦的,后来变成了周亦然的。 季峦第二次见到周亦然的时候给她扎头发用的就是这根皮筋。 不过这根皮筋很耐用,这么久过去,只是微微松驰了一点而已。 以前周亦然在头发上绕两圈就扎紧了,现在要绕3圈。 大学毕业后,季峦就把头发剪短,再也用不上皮筋。 周亦然一直留着这条,她说这是季峦送给自己的第一件礼物,她舍不得扔。 而周亦然送给季峦的第一件礼物,是三朵芍药。 季峦鼻酸,本来还在生舟舟的气,但心一下子陷下去了。 他把舟舟吃完的猫条包装随手放在一边,坐在地板上,抱着双膝开始流泪。 舟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虽然听不懂人类的话,却读得懂人类的情绪。 她知道季峦在难过。 她端坐在季峦右边看了一会儿,伸出前爪,拍了拍季峦的手臂。 “别难过啦。”如果舟舟会说话,她现在一定会这样说。 季峦感受到右臂又轻轻的拍动,向右看去。 舟舟努力站起来,伸出一只小爪子,试探性拍着,只能够得到他的手臂。 满脸担忧,又或者是好奇? 季峦哇的一下子哭出来,他抱紧舟舟,把眼泪都蹭在了舟舟软软的毛上。 舟舟破天荒没有跑走。 第7章 第 7 章 有了前一天被吵醒的经验,接下来无论如何不能让舟舟白天睡觉。 季峦暗自下定决心,一扭头,看到舟舟站在电视柜前,歪着头好奇地看着他。 季峦心软:睡睡睡,孩子长身体孩子长身体。 但是!即便让她白天睡觉,最起码也要放一放她的电。 早上不到5点,舟舟从季峦的腿弯里醒来,伸了个懒腰,喵呜一声跑到床头。 季峦被吵醒了,闭着眼装睡。 舟舟站在季峦头旁边,用小鼻子把季峦的整张脸都检查了一遍。 鼻尖在他的眉骨、鼻梁、嘴角一路蹭过去。 季峦继续装睡,他知道此刻要是表现出一丝醒来的迹象,他今天就别想睡了。 舟舟被骗过了,跳下床,跑到餐厅吃东西。 清脆的猫粮咔喳声响起来。 季峦闭着眼睛,得意地像个阴谋得逞的小孩: 耍舟舟,呼吸一样简单。 ——直到3个小时后。 摁亮手机,已经8:37了。 舟舟居然这么久都没来吵他、踩他、跳他。 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季峦走到客厅,果然,客厅一片惨烈。 茶几上的抽纸被啃得七零八落,垃圾桶被踢翻,里面的垃圾撒了一地,像个小型艺术展。 季峦深吸一口气,还好还好。 季峦现在的心理承受能力不比以往,已经炼成了金刚石级别。 反观舟舟本猫,睡得四仰八叉,躺在沙发上最软、阳光最充足的角落里,小肚子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比纸巾垃圾桶更可怕的是,这说明她的电量已经充到了300%。 季峦扶好垃圾桶,心如止水地走到沙发旁,蹲下去,把头凑到舟舟的小脸旁边。 “这位大小姐,你在这里睡多久了?” 舟舟听到季峦的声音,眼睛睁开一条缝,又迅速闭上,像在嫌他吵。 尾巴轻轻一扫,像在说: “我都没吵你睡觉了,你在这里吵闹什么。” 季峦却当她在撒娇,伸手摸她的头:“今天我带你找妈妈。” 舟舟的尾巴有力地左右摆动着,眼睛依然闭起来。 她还想继续睡,她在赶季峦走。 季峦看看舟舟的尾巴,又扭过头看看刚刚被打翻的垃圾桶:“……你这么有精神,今天必须遛一遛。” 紧接着舟舟闻到了束缚背带的味道。 舟舟很烦躁,但架不住季峦手法娴熟,三两下帮她穿好了背带。 又拿来猫包,放在舟舟面前。 以往的经验来看,舟舟是很愿意进猫包的,也不害怕出门。 但是今天的舟舟带着起床气,怎么都不进去。 季峦无奈地摇摇头,他从餐边柜里拿出一根猫条挤在猫包里。 舟舟闻到猫条的味道就发了狠了忘了情了不知天地为何物了,轻盈地跳进猫包里。 季峦在身后拉上拉链。 舟舟吃完猫条,意识到自己上了当,在猫包里疯狂旋转。 猫包被舟舟在里面踩得东倒西歪,季峦心想,舟舟下一次可能就没这么好骗了。 “你在猫包里不是也能睡觉吗?小笨猫。”季峦一边换鞋一边说。 猫包里发出舟舟的喵喵声,听起来非常不满。 “小季,带舟舟去遛弯啊?”季峦在电梯里碰到了隔壁大姨。 她伸头就往猫包里看。 舟舟看到陌生人,心中不爽,发出一阵阵低吼声。 季峦不好意思地对大姨笑着。 “这小家伙,这么厉害。”大姨爽朗地笑着,丝毫没有被舟舟吓到,“不记得是谁给你接生的了?” 舟舟在猫包里冷喵一声:“谁认识你们。” 季峦尴尬地笑笑:“她脾气有点大。” 大姨笑得更开心:“和她妈妈三花妞一样,有个性。” 电梯“叮”一声到了18楼。 傅晚游走了进来,她先是跟大姨礼貌打了招呼,接着看到站在电梯角落的季峦。 “你好啊。”傅晚游大方地说。 “你好。”季峦也礼貌微笑。 电梯里的气氛瞬间有些尴尬,还好有大姨在,把凝固的空气冲淡了些。 但令季峦没想到的是——他手中的猫包里,正发出阵阵呼噜声。 舟舟一改刚刚凶巴巴的样子,撒娇一样喵喵叫。 季峦瞪着猫包惊呆了。隔着网纱,他看不清舟舟的样子。但是他感受得到舟舟在里边现在气氛有多热烈。 “喔唷。”大姨也听到了舟舟的声音,“小傅一来舟舟这么开心啊。” “之前不这样吗?”傅晚游问。 “之前恨不得长张人嘴骂我呢。”大姨哈哈大笑,“小动物都喜欢小姑娘。” 季峦陪着礼貌的笑,心说:好你个小白眼狼。 到了1楼,电梯门随之打开。 室外的风、空气一下子袭来,舟舟很兴奋,把刚刚不愿意起床的懒样子抛到了脑后。 她的小鼻子不断地往猫包的网兜处挤,整张小猫脸被网兜撑得都变形了。 “别急别急。”季峦拍拍猫包,“你妈就在这附近,我找找她。” 舟舟迫不及待,在猫包里哇哇地叫着。 季峦没办法,只好把舟舟放了出来,抱在怀里。 这两天天气转凉,小区花池附近像以往一样聚着几只猫。 三花妞霸占着最高的位置,睥睨着其他猫们。 季峦把舟舟放在干净的长凳上。 舟舟远远地看着,这是她有意识以来第一次见到其他的同类,心里还有点怕生。 三花妞却从高处跳下来,走到舟舟旁边,绕着舟舟转了两圈。 “哈!”舟舟全身毛都炸起来了,哈气。 “哎呀!这是你妈!凶什么。”季峦连忙抱起舟舟,他害怕其他猫伤到舟舟,更怕舟舟伤到其他猫。 三花猫却不以为然地走开了,仿佛不和舟舟一般见识。 这和季峦想象里的母女重逢完全不一样。 说到底,季峦不过只是个人类,对猫的世界缺乏最基本的想象力。 舟舟在季峦的怀里乱拱,像只上了岸的鲤鱼。 季峦忙把舟舟放下来,他紧紧抓住背带的牵引绳,生怕出什么事。 舟舟跑到三花妞的屁股后面闻闻,尾巴高高翘着: “我不怕你,我有人(季峦)撑腰。” 三花妞理都不带理舟舟的,她一爪子拍到了舟舟头上:“熊孩子” 眼神平静又淡然。 舟舟愣住了:??? 季峦不再担心,反而忍笑忍到肚子痛。 还得是亲妈,能治舟舟。 比他的段位也就高个百八十级。 三花猫继续优雅的舔爪子,连看都不看舟舟。 舟舟再想挑衅三花猫,三花猫一个转身又跳上了高处的花池,舟舟扑了个空。 而且舟舟的短腿跳不上去。 季峦蹲下去,把舟舟捞起来:“知道怕了?你妈可是咱小区的猫王。” 舟舟:…… 好羞辱。 季峦看着舟舟气鼓鼓的样子,笑哈哈地说:“你长大了就这样了,别急。” 舟舟从季峦的怀里挣脱,跑到三花妞站着的花池下面,冲着三花妞“喵喵”地叫。 三花妞从花池上跳下来,用头蹭蹭舟舟,帮舟舟舔毛。 季峦惊呆了……小动物的世界他不懂。 好像两个小朋友,打打闹闹,玩够了就抱在一起休息了。 三花妞朝季峦款款走来,尾巴翘得高高的。 舟舟跟在三花妞的后面。 三花妞轻轻地用头蹭了蹭季峦的裤脚。 舟舟也学着三花妞的样子蹭蹭季峦的裤脚——她以前从未做过。 季峦:“……我被这对母女认可了?” 三花妞甩甩尾巴走远了,季峦抱起舟舟。 三花妞对季峦其实没什么印象,她喜欢的人类之一是周亦然。 虽然周亦然屡次“绑架”她,把她塞进纸箱里带回家,给她放上现成的食物——这让她很不爽,但是她一直觉得周亦然的身上散发着同类的气息。 不服从的、倔强的、自我的气息。 这气味很浓,“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那股劲。 三花妞听不懂人话,她不明白人类为什么那么爱叽里哇啦。 人类的叫声怎么能那么无聊,平平的,不上扬,不下坠。 有的时候她眯着眼被两个人的叫声吵醒,叽里咕噜来叽里咕噜去,她不明白怎么那么能叫。 什么事情是打一架或者蹭个头不能解决的呢? 不像猫,可以“喵。”“喵呜。”“喵嗷。” 随便叫一声,都比人类表达的更诚实。 所以三花妞从不靠叫声辨别人类,她靠的是气质。 周亦然的气质她喜欢。 干净、不耐烦、自由,又神气。 就像今天来找她的这只小三花猫。 这只小猫的身上有她非常熟悉的气息,让她不由自主想散发母爱。 但是这只小猫又非常像周亦然的气质。 她并不能做什么复杂的思考,她凭着本能的判断: ——小猫旁边这个男人,没什么威胁。 ——可以一蹭。 她走过去,轻轻蹭了蹭他的裤脚。 只是告诉他:你不错,算你合格。 舟舟见状,模仿着三花妞的样子,依葫芦画瓢地蹭了蹭季峦的裤脚,尾巴还用力甩了下。 像在强调:我也有这只大猫的腔调。 季峦看着远处已经卧下的三花妞,他突然意识到,以前周亦然也是这么看三花妞的。 他并不立刻感到悲伤或怀念,只是一个生活化的场景突然入侵了他的大脑。 ——周亦然蹲在花池旁,摸着三花妞的头对季峦说: “你看,昨天才在我们家待了一晚,今天就忘了我了,这个小白眼狼。” 季峦以前不出门就是怕这个。 他好不容易才对他们共同生活的家脱敏,还没做好准备面对外面的世界。 这种小场景,在出门后一点一点都冒了出来,像雨后春笋。 像猫毛一样,如果你的家里曾有过一只猫,那么她的痕迹就很难一下子彻底消失。 季峦叹了口气,拍了拍舟舟的背说:“走吧,小朋友,回家吃罐头。” 舟舟立刻“喵呜”一声,精神抖擞,就往猫包里钻,像是听懂了“罐头”两个字的含义。 季峦笑了笑,这笑里还带着一点点残留的无奈,更多的是一种对生活的感慨: 他一直知道,生活从来都不止眼前的这些事物。 过去曾经发生过的所有事情,遇见过的所有人,都在悄悄参与他现在的生活。 比如花池。 比如三花妞。 比如周亦然。 他一直知道,只是不敢面对。 他没有再将舟舟放进猫包里,而是抱在怀里,脚步轻快地往家走。 舟舟在他的怀里伸长脖子,好奇地看着周围不断变换的画面,一副准备回去闹事的样子。 季峦低头:“我怎么感觉,你看了你妈妈一眼,反而变得更嚣张了?” 舟舟:“喵!” ——行吧,这大概就是遗传。 第8章 第 8 章 周亦然和季峦雨天见面的那个上午,气氛暧昧到了极点。 如果是在偶像剧里,他们二人之间此时一定已经响起bgm——王菲的《暧昧》。 但如果我们把视角拉高,缩小。 拉到站在周亦然寝室阳台上、靠在栏杆边打视频的赵思晨那边。 那么此时的bgm就完全换成了——《路边的野花不要采》。 赵思晨正心不在焉地和男友说着话,视线随便往楼下一瞥,就看到了周亦然。 和她身边的男子。 那个男生不是她们班的,脸生得很。 她心里“哎哟”了一声。 她认识这种氛围。 她家亦然虽然在外面对谁都温温柔柔,但从来不会和陌生男人走这么近。 “宝宝,宝宝?看什么呢?怎么不说话?”手机那头传来男朋友又懵又委屈的声音。 “别说话!我突然有点事,一会儿再打给你。”赵思晨不等男朋友回应,迅速挂上了视频。 ——这事比男朋友重要多了。 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个男生,还算帅气。 身高合格。 身材不错。 发型……可能周亦然会喜欢吧。 长相很好。 整体评分:危险。 尤其危险的是……他们到底进展到什么程度了,他竟然那样给亦然扎头发! 周亦然还像个害羞的小姑娘一样,那样给他塞花! 还转身就跑! 赵思晨觉得她的牙都要酸倒了。 看到周亦然开始往宿舍跑,赵思晨赶紧从阳台撤出来,双手抱胸站在宿舍门口等她上来。 打算好好拷问一番! 结果周亦然告诉她:“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 赵思晨:“……” 更离谱的是,周亦然还想拉着她一起去篮球场:“陪我去碰碰运气吧。”。 少女漫情节。 纯纯少女漫。 赵思晨和男朋友恋爱谈了2年了,早已没有这种刺激心动的感觉。 遇到这种现实版的偶像剧情节,她比周亦然还兴奋。 甚至有一瞬间,她心想:干脆把男朋友踹了,我也重新谈一个算了。 腻了的话,再谈再踹! 雨停了之后,她和周亦然去篮球场“巡逻”了好几次。 午饭后去逛了一圈,下课了去逛了一圈,晚饭前又去。 篮球场上人不少,可偏偏没有那个男生。 因为此刻的季峦,正闷头呆在图书馆。 赵思晨和周亦然不是一个专业的。 第二天上午,周亦然满课,赵思晨自告奋勇去篮球场帮她看看: “我来,我盯着场子。出现了马上给你发消息。” 周亦然也假装正经地举起手:“随时联系,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赵思晨绷起脸,胸有成竹地点点头。 她去便利店买了杯咖啡,慢悠悠往篮球场走。 还装模作样地对自己说:“我这是散步、徜徉、散心,并不是监视。” “哪怕是为了雨伞男而来,也是随便看看而已,绝非变态。” ——鬼才信。 走到栏杆边,她正准备喝一口咖啡慢慢观察,手却停在半空。 篮球场上,一个男生跳起来接球、落地。 她眯起眼一看——是雨伞男没错。 她赶紧掏出手机,偷偷给雨伞男拍了很多照片,打算选一张看起来最帅的给周亦然发过去。 她还是很希望他俩能成的,毕竟据她所知,周亦然从未谈过恋爱。 逮住个不错的男人可不容易。 她来回划着手机相册,突然发现照片上的雨伞男旁边有个熟悉的面孔——张弛。 在社团见过几次,人不错,加过微信,帮过她几次忙。 她又抬头看向篮球场,张弛正把球传给雨伞男,嘴里不知道在喊着什么。 哦豁。这下,有点主动权了。 天道昭昭。 缘分上线了。 线索出现了。 她不打算再发消息给周亦然了,打开了另一个人的对话框—— 张弛。 发完消息,心满意足地向宿舍走去。 她已不需要大海捞针、苦守篮球场。她已经牢牢拽住了一根线头。 中场休息的时候,张弛走到场边,拿起水瓶大口喝着。 手机收到两条消息: 【打得不错啊,很帅气。】 【(一张他打球的照片)】 ——赵思晨。 23分钟前。 他迅速抬头,巡视了一下球场周围。 打开照片大图,应该是在球场的垃圾桶旁边视角拍的,但那里此时已经空无一人。 该说不说,照片上的他确实很帅。 【你变态啊大姐,跟踪我。】张弛回复。 赵思晨收到张弛的消息,噗嗤一声笑了。 她靠在床边:【不开玩笑,你旁边那个扎小辫的,认识吗?】 【季峦,我们寝室的。你啥意思?你男朋友呢?】 张弛发来一张红杏出墙的表情包。 赵思晨对张弛的调侃不做理会,她冷静地想:ok,名字get。 【滚滚滚,不是我,是我室友。】 张弛突然意识到点什么,这个节点?她室友?季峦? 他回复:【你室友,是不是买芍药花了?】 赵思晨猛地直起身子,秒回:【是是是!他俩?】 张弛发来一张狠狠点头表情包:【意思大了。】 张弛和赵思晨都开始抱着手机偷笑。 张弛转头看看季峦。 季峦正抱着衣服坐在一边喘气,根本不知道自己正在被讨论。 张弛:你小子,有我是你的福气。 他继续低头打字: 【赵姐,什么个情况?】 两人开始迅速交换情报: 赵思晨:【亦然昨天在宿舍一直听情歌,还不让我跟别人说。】 张弛:【我们宿舍那位昨晚问我:“芍药的花语是什么?”】 赵思晨:【昨天我们去了不下三趟篮球场,只为抓到意中人。】 张弛:【昨天我陪季峦呆了一天图书馆。】 赵思晨:【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张弛:【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信息同步完毕。 赵思晨:【那……要不要制造个偶遇?】 张弛:【你什么想法?】 赵思晨思考了两秒:【我能约出我室友周亦然,你能约出季峦。】 张弛:【小意思。】 季峦这个时候走过来,拍了拍张弛的肩:“走,回去洗澡。” 张弛连忙收起笑容,把手机放进兜里,假装累坏了。 生怕季峦看到他手机屏幕,像个在出轨的人。 周亦然此刻正好下课回来,推开寝室门,朝赵思晨挤眉弄眼。 赵思晨两手一摊,耸耸肩。 周亦然重重叹一口气。 赵思晨表情正常,看不出任何端倪。 心里在雀跃。 她的手机倒扣在桌面上,上面弹出一条张弛的消息:【你室友唱歌跑调吗?】 周亦然愁眉苦脸地坐在赵思晨旁边,害得赵思晨没空看手机。 “你说我怎么那么蠢呢?一起撑伞走了那么久,就不能开口问下名字吗?” “怕什么,这不才找了一天?”赵思晨心不在焉地说,心里还想着什么时候能悄无声息地看一眼手机消息。 “学校这么大,我得找到什么时候啊?” 赵思晨开始想他们二人偶遇的计划,没有回应周亦然的这句话。 “哎,思晨,你说——” 周亦然双手搭在赵思晨的肩上,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说:“他会不会也在找我?” 赵思晨回过神,笑嘻嘻地拿起手机,迅速瞄了一眼张弛的信息,切换到一个星座运势的页面: “你看,射手座,这周会遇到特别的缘分。” “嘁!”周亦然翻了个白眼坐好,“我才不信这些。” 但又突然凑近赵思晨:“你说他会是啥星座啊?” 赵思晨躲开:“得得得,你不是不信吗?别想这么多了。吃饭去吧。” 周亦然意兴阑珊地“哦”了一声,起身穿鞋。 周亦然的背后,赵思晨迅速回复了张弛的消息:【a大陈绮贞。】 ——与此同时。 张弛浏览完赵思晨的消息,看着一边擦头发一边从卫生间走出来的季峦说:“朋友,周六我们去唱k。” 季峦露出了一个“大哥,你没事吧?”的眼神,走到自己的桌子前坐下:“不去,我得去图书馆,” 张弛心里骂了句笨蛋:“免费。” 季峦:“不去。” 张弛:“有漂亮女孩。” 季峦对着张弛翻了个白眼:“更不去了。” 张弛:“行吧,你不去我也不去了,你就自己在这等死吧。” 季峦:“谁等死?” 张弛抱起手,一副“求求了”的样子:“就咱们寝室人,大家都去,我和他们都说好了,就你不去我们多寂寞。” “这么寂寞呢?”季峦随手翻开一本书,笑。 “寂寞如雪啊。”张弛带着很假的哭腔。 季峦撇了撇嘴,他之前怎么没发现张弛这么肉麻,只得“哦”了一声,表示答应。 张弛笑了出来,他揉揉季峦的头发:“打扮帅气点,小帅哥。” 季峦嫌弃地把他的手甩到一边,重新整理了头发。 怎么感觉有猫腻。 季峦去换了件t恤,照了照镜子,把湿发抓了抓: “我去趟图书馆。” 张弛坐在桌边,双手抱胸,像看电视剧一样盯着他这套动作: “咱就是说。”他故意把声音拖的很长,“去趟图书馆也需要专门抓头发吗?” 季峦:“你懂个屁。” 张驰忍笑,趁着季峦转身,偷偷发了条消息给赵思晨:【周六晚上7点,ktv。】 发完消息,他抬起头,装得一脸坦荡:“去吧去吧,不需要我陪你吗?” “不用了,帮我带个饭。”季峦背着包准备出门,手已经搭上门把手,却停住。 张弛突然紧张起来。 “……你真没啥事?”季峦回头。 张弛:“啊?我能有啥事?” “之前也没见你去过ktv。” 张弛有点心虚:“人是会变的。” 周六当天。 周亦然站在镜子前随便扎了个马尾,把碎发归拢归拢。就坐下开始看剧了。 “大姐,你能不能精致一点?”赵思晨从上铺露了个头出来说。 “精致?”周亦然看了眼赵思晨,“就咱俩去,用得着吗?” “今天可是周末诶!”赵思晨说,“我都要化妆,你不化?不怕被我比下去?” “我就是专门衬托您的,赵小姐。”周亦然盯着屏幕,头也不抬地说。 “打扮打扮嘛,唱完歌请你吃饭。”赵思晨只好这样诱惑她。 “吃贵饭?”周亦然回过头兴奋地问,果然这招对她有效。 “吃,必须吃,狠狠吃。”赵思晨说。 等雨伞男请你吃吧,吃吃吃,等他请你吃一辈子。 “那我还不得换身衣服?”周亦然一边开心地说,一边蹦蹦跳跳走到衣柜前。 “穿你那个红色连衣裙,那个好看,头发披下来,化个小妆,美极了。” 周亦然翻了一会儿,找到了红色连衣裙,比在自己身上。 “会不会太正式?” “不会。”赵思晨秒回,“今天咱俩装把大的。” 周亦然被赵思晨逗得捂着嘴笑。 此时赵思晨收到一条张弛的消息:【我们到了。】 【我们马上出门,十分钟到。】 【ok】 张弛发完这条,又很快补了一条: 【你室友喜欢哪个歌手?有没有甜蜜点的歌?】 【她喜欢王菲。】 【好,309包厢,快到了发消息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