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怯懦受幡然醒悟后》 第 1 章 天色已晚,林玉生坐在副驾驶上,心不在焉。 车内总共有四个人,算上他、主驾驶上的司机、还有后座上的沈怀洲……和他的未婚妻。 车外一道道车灯闪过,把没开灯的车内照的亮如白昼。 四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格外清晰。 林玉生垂着头,始终盯着窗外看,任由交汇的车灯从他的脸上滑过,一动也不动。 后视镜中,沈怀洲不动声色地打量林玉生露出来的一点雪白的脖颈。 林玉生长得白,头发乌黑,嘴唇被他咬出嫣红的血色,如此安静的状态下,有种奇异的病态美,像个仿真人偶。 穿着西装,也流露出一点若有若无的稚气。 丝毫不像个已经工作了好几年、即将奔三的人。 司机率先道:“你今天是不太舒服吗?林特助。” 林玉生回神。 他眼神下意识往后视镜的方向递,这么多年来,察言观色已经成为他的本能。 可是在余光能瞥见后座上男人的轮廓时,又像是被烫到,立刻移开了视线。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声音是挤出来的。 “我没事。” 他一向话少,老板也在后面,司机不便多问,住了嘴。 司机应聘的时间晚,在老板的面前,还算是个新员工,不过他听说这位林特助可是在老板的身边跟了许多年,似乎学生时代就认识。 才上岗时,他以为这位林特助事业有成,和老板的关系不错,应当也是个大人物,还起过巴结他的心思。 相处了段时间后才发现,这位林特助没什么架子,甚至没什么气场,温和的就像个普通员工,和他想象中的“成功人士”大相径庭,于是仰望变成了平视。 与此相反的,是他们的老板,沈怀洲。 沈怀洲喜欢戴一副金丝眼镜,镜片隐藏了他的情绪,使他整个人看起来文质彬彬,可他的个子足足有187,不管站着还是坐着,都给人一种很强烈的压迫感,举手投足间,透着一点漫不经心的冷漠。 司机不管和他们这个老板相处多久,依旧有点惧怕他。 两相对比,显得林特助格外友善。 这时,后座上的女人双手抱住胳膊,搓了搓。 一直没开过口的沈怀洲这时道:“冷了?” 司机一愣,连忙把空调打开。 可后座的沈怀洲已经把外套脱下来,搭在了女人的肩上。 司机下意识往林玉生的方向看。 林玉生依旧面无表情,好像没听见后座的动静——平静的近乎异常。 说起这个女人,司机还有个大胆的猜测。 他觉得林特助,似乎喜欢他们老板。 冒出这个念头的那天,是他们老板和未婚妻领到公司的那天,在此之前,他们谁都没想到,老板有女朋友,并且已经订了婚。 平常他们老板表现的清心寡欲,除了工作四大皆空,好像不管是对男人还是女人,都不太感兴趣。 所以他领未婚妻去公司时,公司像是经历了一场地震,所有人都沸腾了。 八卦的气氛维持了一整天。 下班时,沈怀洲没坐司机的车,而是跟着未婚妻走了,沈怀洲吩咐司机送林玉生回家。 司机等林玉生下班,等到了很晚。 林玉生似乎并不知道司机来接他,看见司机开车在楼下时,还非常的诧异。 而司机也被吓了一跳。 他下车给林玉生开门,发现林玉生脸色煞白,可一双眼睛却肿的像核桃,红通通鼓起来一圈,双眼皮成了欧式大双。 像是狠狠哭过一场。 司机很识相,在林玉生上车时保持了沉默。 车开动时,林玉生说:“我今天不回家。” 他的声音带着鼻腔,整个人的状态却很平静。 司机问:“那去哪?” 林玉生一顿,报了个酒吧的名字。 司机如约把他送到了目的地。 目送着林玉生单薄的背影进入酒吧时,司机在酒吧的门口看见了对勾肩搭背的男人,他看得很清楚,那两个男人搂着搂着,互相亲了一口。 这是个gay bar。 司机心中产生了那个令人震惊的念头。 念头冒出来,就不是那么好打消的了,自那天起,他总是下意识去观察林玉生,发现林玉生的表现真的很明显。 尤其是沈怀洲和他未婚妻站一起时。 但今天不知道怎么,林玉生失去了所有反应。 司机暗自揣测:难道是伤心过度? ——说是伤心过度,倒也不尽然。 林玉生觉得,他这种状态算麻木。 还有些对现实无所适从、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反应的茫然。 每次他出现这种状态,往往是遭遇了重创,比如几年前他妈妈过世那一天,他就是这样在房间里坐了三天三夜。 最后是沈怀洲进了他家,朝他爸要了他房门的钥匙,破门而入。 林玉生可能一辈子都忘不了那天,沈怀洲背着光站在他面前,对着他伸出手。 “坐地上不嫌凉?起来。” 那天他愣了很久,沈怀洲的手也伸出来很久,一直静静等着他。 林玉生维持着仰头的姿势累了,才把手递给沈怀洲。 沈怀洲把他从地上拽起来,也把他从那种萎靡的生活中拽了出来。 在此之前,林玉生一直觉得,他只是沈怀洲身边的一个小跟班。 那天开始,他不这么觉得了。 沈怀洲应该是把他当成朋友吧?否则怎么会把他从淤泥中拽出来呢。 他对沈怀洲有过意动,有过青春期朦胧的喜欢,可沈怀洲和他的距离就像太平洋和大西洋的交界处,看似挨着很近,实则颜色、高度、奔流的方向都不一样,中间划分着一条明显的分界线,永不相容。 林玉生却一直被表象迷惑,认为没人比他们两个更接近。 多年来没人能靠近沈怀洲这条洋流,林玉生暗自窃喜,直到沈怀洲主动奔向别人。 尽管如此,林玉生也从来没怨过沈怀洲。 因为他依旧记着,几年前沈怀洲朝他伸过来的手。 能让他变成这样,是因为他今天在公司里,听见沈怀洲说了一句话。 林玉生纤长的手指蜷了蜷,虚虚握住。 呼吸有些困难。 他正忍住那种呼之欲出的呕吐欲,就听见沈怀洲问:“你怎么了?晕车?” 林玉生并不认为他在跟自己说话,没回。 沈怀洲的语气沉下来,叫了他的名字,“林玉生。” 林玉生抬起头,在后倒镜猝不及防与沈怀洲对视。 要是往常,他早就不太自在地挪开视线。 可今天他直勾勾地盯着沈怀洲,视线从他反光的眼镜,扫向他形状好看、却显得很薄情的嘴唇,高挺的鼻梁,脸还是那张脸,给他的感觉却陌生极了。 林玉生缓缓道:“不晕。” 沈怀洲也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他和林玉生都属于寡言少语的人,但在他的面前,林玉生不会出现这种的表情,这样的神态。 可具体是怎么个不对劲? 沈怀洲慢条斯理地抬了下眼镜,眼中的神色不明。 他抬起手表,看了下时间,堵车的路段刚过去,车速才刚提上来,但因为要送他未婚妻,距离林玉生回家的时间要再推迟一小时。 沈怀洲说:“掉头。” 司机差点以为他听错了,“掉头?” 沈怀洲淡淡道:“先送林特助回家。” 未婚妻闻言,有些不乐意,靠他近了些,撒娇道:“可是这都快到我家了啊,林特助和我家应该不顺路吧?等我到家要晚两个小时了。” 沈怀洲一顿。 林玉生待在沈怀洲身边这么多年,明白沈怀洲的意思。 沈怀洲是看他难受,才想提前把他送回家。 换成以前,他肯定是退让,让司机先送沈怀洲的未婚妻,今天他一句话都没说,眼睛再次看向窗外。 司机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开。 沈怀洲没理会未婚妻,而是重复了遍,“掉头。” 未婚妻闷闷不乐,背过身不理人了。 沈怀洲道:“适可而止。” 他在警告未婚妻。 林玉生木僵的身体总算有了些反应。 他颤抖的手掌撑住座位,不知道自己脸色苍白成什么样,脑海中模模糊糊有了个念头:或许明天他上不成班了,跟沈怀洲请个假吧。 在这个念头形成的瞬间,林玉生听见了身后车鸣喇叭的声音。 他们的车掉头才掉到一半。 一瞬间时间好像被拉长,林玉生回过头,看见一辆打着大闪的大卡车,用着极快的速度朝他们撞过来,车头的方向冲着……后座的沈怀洲! “快踩……”林玉生的声音在抖,“快踩油门!!!” 与此同时,他的身体已经下意识往方向盘上扑,在司机惊恐踩油门时,林玉生转动方向盘,车子骤然加速!车头与车身转了半圈——位置调转! 副驾驶的位置直面大车。 大卡车的灯光几乎影响了所有人的视力,林玉生忘记自己回头了还是没回头,他似乎看见,沈怀洲的未婚妻在疯狂开车门,丝毫不见平时的娇俏风光,而沈怀洲一动不动,脸上出现了眼镜都遮盖不住的震惊。 当然,也有可能是错觉。 安全带把他死死钉在座位上,逃脱已经来不及。 他似乎听见沈怀洲在喊他的名字,一声又一声,林玉生想起他早晨在公司听见的话,也是这道熟悉的音色说出来。 是沈怀洲哄他的未婚妻。 “一个不起眼的小喽啰而已,也值得你吃醋?” 林玉生脑海中闪过几个念头—— 明天是真上不成班了,这辈子都上不成了。 就当回报刚刚沈怀洲先送他回家吧,事情也是因他而起。 一厢情愿又执迷不悟的人,果然没有好下场。 王宝钏是挖了几年野菜来…… 轰然一声。 林玉生的世界陷入黑暗。 …… 林玉生是被梦中的一片火海给惊醒的。 汽车相撞声、爆炸声、女人发出的尖叫,像是一场轰轰烈烈的狂欢,火舌舔舐上身体,疼痛感遍布全身,烫的他面目扭曲,差点忍不住哭出声。 林玉生流了一身汗,猛地睁开眼。 桌子上的时钟滴滴答答,显示时间在早晨六点。 他没死?为什么没在医院。 林玉生盯着桌子上的时钟,怔怔地瞧了一会儿,忽然间瞪大了眼睛,猛地起身把钟表握在手里,嘴唇发颤。 这个钟表,不是六年前就坏了吗?! “宝贝,今天周一,该去上学了,还没醒吗?” 林母直接推开了林玉生的屋门。 林玉生抬头,看见了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他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 “妈。” 第 2 章 柴玉兰觉得她儿子今天很奇怪。 一向不迟到的他起床起晚了不说,起来后叫了她一声妈,就开始哭,问他怎么了也不说话,真是急死个人。 “怕迟到?” 柴玉兰试探道:“妈今天跟着你去学校?替你跟班主任解释?” 林玉生情绪还没整理好。 他不敢相信自己是重生了,他的运气一向差劲,属于买彩票一块钱都不会中的那种。 这种好事,怎么会轮到他头上? 他看了看日历,这年他上高三,距离他母亲去世,还有两年的时间。 两年后,柴玉兰会确诊胰腺癌,很快就离世。 林玉生的灵魂毕竟已经二十好几,是个成熟的成年人,他擦了擦眼泪道:“妈,我没事,你今天做了什么饭?” 柴玉兰半信半疑,答道:“小笼包,豆浆,是买的。” 林玉生的嘴一向挑剔。 这件事情,只有柴玉兰知道,林玉生的父亲常年在外打工,林玉生从小是被柴玉兰给带大的,她对他的口味一清二楚。 像是小笼包,林玉生就不太喜欢吃。 不过今天柴玉兰起床也不是太早,他们住在学区房,高中的学生家长都起床早,楼下的早点已经卖得差不多,就剩下林玉生不喜欢和非常不喜欢的食物。 可今天,林玉生坐在餐桌前,看着这个熟悉的家,一口一口,把小笼包和豆浆全吃光了。 在他妈离世后,他和他爸都很有默契,没变换过家里任何家具的位置。 总感觉保持的和他妈在世时差不多,重生回来才发现,细枝末节还是不一样的。 几年后,没有插着韭菜花的花瓶,没有蓝色小花桌布,也没有那个胖胖的电视。 眼泪掉进豆浆中,他抬起头,露出了个久违的笑容。 他轻声道:“妈,我好想你。” 柴玉兰正在收拾东西,没听清,她才四十出头,头上已经生出了白发,但背影依旧可靠,瘦瘦的肩膀背着林玉生的书包,大声道:“你快点吃!” 柴玉兰信守承诺,果真是她把林玉生给送去学校的。 到校时,已经错过了早读。 班主任就站在门口,柴玉兰替林玉生跟班主任解释了半天。 “怪我起晚了,没叫孩子,以后一定不会再发生这种情况了。” 林玉生班主任是出了名的严厉,板着脸道:“林妈妈,不是我说,孩子都已经成年了,起个床还需要你叫吗?孩子得教育,而不是溺爱啊!” 柴玉兰自然是一通道歉。 他们就站在门口,说话声避无可避,飘进教室里,偶尔能听见几个学生窃窃私语,夹杂着几声嘲笑。 “这么大了还要妈妈叫起床?不愧是妈宝。” “而且都这么大了,还要他妈来给班主任道歉。” 听见这个声音,林玉生恍惚间想起,为什么柴玉兰对他迟到这件事这么惊讶。 他从不迟到,是因为在高三的上半学期,还在被全班人孤立。 迟到的话,可能会被罚站,或者需要在全班人的注视下,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这对他来说,像是一场凌迟。 而他从高二开始,拒绝被柴玉兰接送,是因为同学给他起了个绰号,叫他“妈宝”。 这个年代,妈宝这个词还没火,单纯是柴玉兰喜欢叫他宝宝,被同学给听见了,起个绰号嘲笑他。 像今天这样,柴玉兰亲自送他来学校,在班主任面前护着他,对他来说是场噩梦。 八年过去,林玉生再重温,只觉好笑。 被母亲爱,有错吗? 他就是妈宝,又能怎样? 林玉生的手搭上柴玉兰肩膀,低声道:“妈,你今天上班快迟到了,赶紧走吧,我不害怕了。” 路上,他想多看柴玉兰几眼,一直没舍得让她离开。 生怕走了,就再也看不见了。 如今站在教室门口,有了几分实感,他的心也渐渐放回了肚子里。 柴玉兰狐疑道:“真行?” 林玉生点头。 她确实快迟到了,还得上班赚钱养家,又跟班主任道了个歉,才匆匆走人。 林玉生道:“胡老师,我接受惩罚。” 班主任看了他几眼,却道:“行了,都快上课了,抓紧进去。” 林玉生有点惊讶。 胡主任轻哼一声:“下不为例。” 母爱还是伟大的。 林玉生走进教室时,这么想。 班级里不知何时,已经安静了下来,连小声说话的声音都没有,全班人都注视着林玉生,等着他落座。 今年林玉生留着过长的刘海,整个人瘦瘦小小,身高才到一米七五,喜欢畏缩着脖子,低着头走路。 活脱脱一个土包子书呆子形象。 而且是自卑到骨子里,和人说话轻声细语,怯懦胆小的书呆子。 很好欺负,大声一点就能把他吓到。 校园中被欺压的经历,导致他脱离这种环境好几年,也经常习惯性低头,他后颈那块棘突,都比普通人要突出一些,后来为了沈怀洲的工作,他应酬时会尽量挺胸抬头。 林玉生一步步走向自己的位置时,就是挺胸抬头走过去的。 他听见有人说:“你有没有感觉,小妈宝长高了点?” “谁他妈长高?关我屁事,滚,别打搅老子睡觉。” 后者的声音有点大,全班人都听见了。 林玉生闻声望去。 只看见一颗剃了寸头、毛茸茸的脑袋,趴在桌子上睡觉。 已经过去那么多年,说实在话,记忆都模糊差不多了,哪怕是天才,面对几年前的故人都得思索思索,更何况他和这班人没多熟。 他隐约记得,之前班上是有这么一号人物,喜欢逃课打架,是个刺儿头,在班级里的地位不低,有很多小弟。 林玉生想了想,还是决定走过去。 全班人哗然。 “我靠,他想干什么?不要命了敢惹荆垣?!” 林玉生在刺儿头……的前桌停下了脚步。 他的语气诚恳又温和,“同学你好。” 完全没有怯懦微缩的模样。 刺儿头的前桌猝不及防,连忙装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啊?干什么?” “我和你好像也不是很熟,”林玉生道,“你背后给我起绰号,还这么念出来,不太礼貌吧?” 前桌立刻震惊到瞪大双眼。 估计是没想到林玉生能这么直截了当。 班级众人也是一副看热闹的嘴脸。 紧接着,他恼羞成怒,猛地一拍桌子,“我他妈就叫了,怎么着?小妈宝小妈宝妈宝……” 话音未落,他的凳子被人从身后猛地踹了一脚。 前桌差点连人带桌哐出去。 他一脸懵逼,往后看去,脸上还带着怒容,“荆垣!” 刺儿头终于从桌子上抬起头。 ——这位名叫荆垣的刺儿头,长相居然还不错。 他的五官很标致,三庭五眼分布的很合理,一张瓜子脸,就是皮肤有点黑,像是经常在阳光下暴晒,散发着一种朝气蓬勃的活力。 此刻,他脸上带着不明显的睡印,一双眼有杀气。 前桌的气势被碾压,怂怂的闭上了嘴。 荆垣道:“别逼逼了,能听懂不能?” 前桌撇过头去,嗓子眼里发出一声“能”。 荆垣看向林玉生。 林玉生心态发生改变,整个人变得成熟,但他的身体可不是,论武力值依旧是弱鸡,他看着荆垣没站起来就很高大的身躯,估摸这人得有一米八五以上。 “谢谢,”林玉生决定避其锋芒,露出温和的笑容,“那我也回去。” 荆垣紧皱的眉头骤然一松。 林玉生的刘海都有些扎眼睛了,盖住了他五官中最漂亮的双眼,不过他的下巴尖俏,同样好看,笑起来时唇红齿白,很惹眼。 他说完话后,转身就走。 荆垣重新趴了回去。 经此一遭,班级里的人莫名不敢再继续看林玉生——人就是这样,天生的欺软怕硬,社交中展露出来强势的一面,就可以获得尊重。 林玉生的位置在班级正中央,是五张桌子合起来的大排,进去时,需要两个同桌让位。 也不能怪他以前害怕迟到,被孤立的状态下,就连和同学说句话都尴尬,又被几十号人注视挤进中间位置上,要是早到,就不必有这种顾虑了。 但是这次,同桌不需要他说,已经主动给他让了座。 林玉生非常从容的进去了。 坐下后,甚至又十分淡定地请教了下同桌,最近的课程学到了哪里,老师布置了什么作业。 他大大方方,同桌也不好意思不说。 班级重新沸腾,这次像是炸了锅,都在讨论林玉生。 几句话的功夫,老师已经进门,沸腾的锅又再次静下来。 针落可闻时,冷不丁的几声呓语,就格外清晰,林玉生似乎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一声又一声,慢慢越来越大。 “——林玉生!” 全班人回头,调幻灯片的老师侧目。 林玉生转身,与坐在最后一排,教室南角的沈怀洲对视上。 沈怀洲似乎刚睡醒,眼镜没戴,露出他那双极其俊美的眸子,眼神中的冷漠散去大半,还没训练出来那身压迫得人喘不上气来的气场。 八年前的沈怀洲,是他们一中的校草。 白衬衫校服少年,戴金丝眼镜,待人冷淡疏离,斯文有礼,年纪第一名。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在校时收女同学的情书,在外收邻居的情书,别人家的好孩子,是林玉生永远攀登不上的高峰。 第 3 章 林玉生对上他的双眼,还是会心脏抽痛。 但好在,他已经可以面无表情,保持理性。 这个时间段,他已经和沈怀洲认识了吗?为什么沈怀洲会叫他的名字? 时隔多年,他竟然记得也不是很清楚了。 不过有一点他记得很清楚。 当年他和沈怀洲相识,确实是在他被人欺负的时间段,之前他和沈怀洲有很长的时间都是身在同一个班级却不认识。 至于后来他和沈怀洲是怎么熟悉的,他也记得。 高二分科后分班,他成了理科班的语文课代表,在理科班里,文科向来是不受重视的学科,重理轻文,加上他在班级的人缘很差,每次收作业都会遇到阻力。 但那一次,有个学生作业没写,又不准他记名字。 他不敢欺骗老师,做事还没那么圆滑,交作业时记了名字交上去,课堂上,老师让没写作业的同学罚站,此后就和这个同学结了梁子。 在下课时,经常会被这个同学找茬儿。 这样如履薄冰的日子过了很久,直到有次,对方做的太过分,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把水泼到了他头上。 水溅到了路过的沈怀洲。 沈怀洲抬起被溅湿的胳膊,看了那个同学一眼。 那个同学脸色一变,连忙冲着沈怀洲道歉,甚至想亲自给沈怀洲擦衣服,被沈怀洲避开。 “泼回去。”沈怀洲说。 林玉生没反应过来,不知道他在跟谁说话。 沈怀洲盯着他湿透的头发、低垂的眉眼,还有怯懦到要哭的表情,嘲讽道:“你都不会反抗吗?” 林玉生猛地抬头。 然后他就看见,沈怀洲修长的手指抓住了他的杯子,慢条斯理地拧开杯盖,一杯水尽数撒在了那个同学头上。 全班发出惊呼。 在围观林玉生被欺负时袖手旁观的同学,在发现欺负人的同学被泼后暴起,忽然间像是活过来了,不再装死,连忙把人拦下。 “你疯了!他可是沈怀洲!” “别冲动别冲动。” 沈怀洲丝毫不惧怕得罪人,推了推眼镜,直视着对方,缓缓道:“你真的敢动手吗?” 用斯文的相貌,说最侮辱人的话。 那个同学憋着怒火,脸色涨红。 最后,这件事不了了之。 但沈怀洲在第二天,得到了对方一句垂着头的道歉,而被欺负的当事人林玉生,则什么也没有。 林玉生一点也没觉得不公平或者生气,有人能为他出头,已经足够他千恩万谢。 同时,他也发现了一件事情。 ——站在班级食物链顶端的,是沈怀洲。 没有人敢惹沈怀洲。 而且沈怀洲愿意帮助他。 这个想法,让深陷泥潭的林玉生,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开始想方设法接近沈怀洲,祈求庇护。 也是林玉生陪伴在沈怀洲身边八年的开端。 林玉生从回忆中抽离。 他温声道:“沈同学,叫我有事吗?” 从前他不敢直呼沈怀洲的名字,又仰慕他,便一直叫他沈同学。 沈怀洲停顿片刻,眼睛在教室环视一圈。 他有一个只有林玉生知道的秘密。 ——他根本就不近视,镜片是平光镜,戴眼镜是为了掩饰眼神中的情绪。 众目睽睽下,沈怀洲重新把眼镜戴上,没回答林玉生的问题。 老师给他解围,“正好,昨天p48第八题很难,沈怀洲,你到黑板上来腾一下你的解题方式。” 沈怀洲用了半分钟时间不到,就恢复了平静。 他拿起练习册,往讲台走。 他一起身,班里女生的目光就只跟着他,他的个子高挑,宽肩窄腰大长腿,哪怕现在单纯的女同学还不懂什么身材比例,也知道沈怀洲很好看,校服穿在他身上,和其他人一点也不一样。 现在的沈怀洲,还没健身,有着少年人的清瘦。 拿着粉笔写字时,露出来的手臂上,有薄薄的肌肉。 他的粉笔字书写十分流畅,一道大题抄下来行云流水,看样子对这道题印象很深,昨天写作业时应该仔细研究过。 写到一半的时候,甚至直接舍了练习册,脱稿写题。 林玉生放下了疑虑。 已经过去八年,哪怕他当年的学习成绩不错,重新再看高中的练习册,也陌生无比,更别提做题了。 沈怀洲再厉害,也同样脱离校园许久,许久不接触,怎么可能直接写出来? 他就说,单是他重生这件事,就已经够匪夷所思。 怎么可能他们两个都重生。 那场车祸,他已经竭尽所能,把大车撞过来的受力面换成了他,沈怀洲所在的位置能缓冲很多的伤害,汽车被点着后,爆炸也需要一定的时间,沈怀洲有极大的可能幸存。 这样一想,他不再纠结刚刚沈怀洲叫他名字的事情。 他还记得,他上辈子临死前脑海中闪过的念头。 一厢情愿,没有好下场。 沈怀洲不爱他,永远不会爱他。 被火舌舔舐的滋味他尝过,爆炸时的撕裂他清楚,心碎的滋味他了如指掌。 如今他和沈怀洲虽然认识,却也不算很熟。 ——不如就让这一切结束在刚开始。 * 下课时,学生们有出门接水上厕所的,也有互相串位置聊天的,沈怀洲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与热闹的人群隔开道清晰的界限。 他抬起手,像是在打量一个物品,翻来覆去的观察。 没有伤痛,没有疤痕,他的手指洁白无瑕,连写字的茧子都没有。 他把手放下,视线往前移,盯着班级中央的位置。 林玉生正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 沈怀洲的前桌这时转过头来,“学神,你什么时候认识的那个小妈宝啊?” “什么?”沈怀洲问。 他讨厌和别人的身体接触,因此整个班级,就他没有同桌,自己一个人一张桌子,坐在最后一排。 前桌也知道,所以不敢靠近他。 闻言诧异道:“刚刚上课的时候,你叫了林玉生的名字啊。” 沈怀洲反问:“我叫了吗?” 他的语气很冷漠。 前桌莫名发怂,立刻偃旗息鼓,不敢再打探,“应该,没、没有吧。” 早在高一新生入学,沈怀洲就名声远扬。 但让他出名的,并不是他的学习成绩,也不是他出色的外貌,而是他打架的能力。 不管在什么地方,拉帮结派、欺凌弱小的现象,都不会缺席。 在他们这届的重点高中,这种现象不少反多。 沈怀洲长相斯文,虽然个子高,却很符合文质彬彬的小白脸形象,加上成绩比较出挑,高一时不是没被人找过茬儿。 传闻沈怀洲就和当时的一哥打过一架,还是群架,对方一群人,而沈怀洲一个人。 那场架沈怀洲赢了,一战成名。 在他们学校论坛,偶尔会出没当时观战的同学,语气激动的描述当时的沈怀洲,他们说沈怀洲应该是练过,出手很有章法,不像那些小混混一通乱打。 后来在校园中,也确实没见到有学生再找沈怀洲的不痛快。 沈怀洲的辉煌一直维持到高三毕业。 前桌把身体转正,又听见身后飘过来一句话。 “你刚刚说小妈宝,是在叫谁?” 前桌心想,今天的沈怀洲怎么怪怪的? 不过沈怀洲一向不参与班级里的明争暗斗,不知道他们给林玉生起的外号也正常。 他说:“林玉生啊。” 下一秒,他听见杯盖拧开的声音。 转过头,沈怀洲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杯盖在书桌上滚了一圈,堪堪停在边缘处,又被沈怀洲冷冰冰摁住,食指敲了敲。 “下次,别让我再听见你这么叫他。” 前桌的头皮一紧,后脊发凉。 沈怀洲喝了一口水,视线再次落到了林玉生的身上。 * 林玉生在做计划。 上辈子他当沈怀洲的助理,做计划这种事情信手拈来,快成了本能,不管生活还是工作,只要他觉得茫然或者拿不准主意,就会做计划。 重生半天经历的这些,加上模糊的记忆,他基本已经能确认现状。 他把上辈子和这辈子分别画了两条线。 又画了一条未来的线。 从前发生过的事情,都是已知的,未来会发生什么,只要是他自己愿意,依旧可以成为已知。 ——可他不愿意了。 不管是母亲的去世,还是陪伴沈怀洲的那八年,都让他感觉到恐惧和逃避,完全不想重温。 第一件事情,他需要监督母亲,预防母亲再次患胰腺癌。 第二件事情…… 他需要远离沈怀洲,断掉对沈怀洲的任何感情,和他不再有任何的交集。 第二件事情比较容易实现,前世他和沈怀洲的相识,不过起源于沈怀洲一时施舍的怜悯,两人能熟悉起来,也全靠他跟在沈怀洲的屁股后面,一口一个“沈同学”的叫。 而他对沈怀洲的感情……已经豁出去过一条命,一条命的教训,刻骨铭心。 只要他不再主动,他和沈怀洲之间的联系,就会断掉。 至于劝柴玉兰预防疾病,可能会有点困难。 首先柴玉兰吃东西喜欢我行我素,不愿意吃什么清淡饮食来养生。 其次疾病的发病机制有很多种,不单单是预防能解决的,只能预防加早日筛查。 但柴玉兰也舍不得花钱体检。 她的体检,都是单位给安排的例行检查,查的也不算很仔细,她觉得查过就算完。 不管是现在,还是两年后,林玉生只是学生,拿不出特别多的钱。 不如做些兼职呢? 林玉生在纸上写了兼职两个字,列为备选。 先完成第二件事情。 不再靠近沈怀洲。 * 放学,林玉生收拾好课本,起身就往门口走。 沈怀洲收拾好东西,再抬起头,林玉生的位置已经空了。 他拎书包的动作顿住,重新坐回去,问前桌,“你说,现在的林玉生,还不认识我,是吗?” 前桌心想,这是什么问题? 他小心道:“认识应该是认识,不过,应该不熟?在班里没见过你们说话。” 沈怀洲垂眸,似乎陷入沉思。 前桌有些忐忑。 他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沈怀洲给人一种很强烈的压迫感,之前他还敢和沈怀洲说几句话,如今面对沈怀洲,他连呼吸都要控制节奏。 半晌后,沈怀洲忽然笑了一下,身上的气场顿时变得柔和许多。 “我记得,你叫……沈吉?” 沈吉心说,合着他跟沈怀洲当了一年前后桌,沈怀洲连他的名字都没记住过。 他迟疑点头。 沈怀洲道:“多谢。” 打一棍子再给颗甜枣,是沈怀洲惯用的手段,用在十几岁的少年人身上,显然也适用。 沈吉的小心翼翼立刻散去,变得有些不好意思。 沈怀洲盯着林玉生离开的方向。 眼镜掩盖住他眸中的情绪。 既然都重生回来了,不急。 第 4 章 沈怀洲没追出来,在林玉生的意料之中。 要是沈怀洲追出来,反而会让他起疑心。 估计他的第二条计划,很容易就能实现,在没高考之前,他和沈怀洲保持距离,等高考后,他还记得沈怀洲上的哪个大学,他报考一个离沈怀洲最远的学校,从此天南地北,再不相干。 林玉生觉得这非常可行。 至于他的第一条计划——先从劝告柴玉兰清淡饮食开始,他需要一个能够预防胰腺癌的食谱。 之后再想想找兼职的事情。 八年前,电脑还没有家家户户都普及,很多家庭条件普通的学生,家里是不会买电脑的。 林玉生家里日子过得紧巴巴,自然也没有电脑。 想上网,只能去网吧。 林玉生站在网吧门口时,一阵恍惚。 他得有多少年,没碰过这种电脑了? 虽然他只是跟在沈怀洲身边打工的小喽啰,不过沈怀洲公司是什么样的条件?他的办公环境自然也都是最好的。 像这种普通的液晶电脑,黑漆漆的键盘,在林玉生办公初期都没用过。 进去后,环境也不是很好,有人在里面抽烟。 林玉生咳嗽了两声,终于找到吧台,“你好,我想买一个小时……” 话音未落,在他看清吧台小哥的相貌后,卡住了。 那个他白天刚见过、在班里睡了一整天的荆垣,此刻痞气十足的叼着一根烟,看见是他后,挑了下眉。 林玉生没忍住,又咳嗽一声。 荆垣似乎有些无语,皱眉把烟拿下来,碾灭。 “好学生,来网吧叛逆啊?” 林玉生雪白的脸被刘海盖得七七八八,尖俏的下巴绷紧,心知荆垣误会了,却没有解释,有点不自在道:“你给我开一个小时……” 荆垣盯着他看了片刻。 他的眼睛神采奕奕,很有精神,一看就是双少年人的眸子,不管是高兴、生气、发火,都带着骨子青涩劲儿,和已经奔三的社畜有天壤之别。 林玉生心想,哪怕他重生了,也和真正的学生不一样。 他骨子里的那种困倦感,并不会随着他的重生而消失。 这种时候,看着荆垣这样的少年,难免生出几分时光无情的感慨。 荆垣深吸了口气,给林玉生开了张卡,递给他,“自己找座位。” 林玉生那点感慨又收了回去。 这服务态度够差劲的。 转身要走时,他听见荆垣的自言自语,“一看就第一次来。” 林玉生耳尖一红。 有种被看透的不自在。 他只在网吧里待了半个小时——查资料比他想象中要快,等他差不多把食谱整理下来,时间也只过去了半个小时。 他的写字速度,得益于多年在沈怀洲身边当助理的经验。 许多事情,沈怀洲当场吩咐了,他需要当场就记录下来,来不及拿手机记,就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也就是纸和笔。 才开始,他还会因为沈怀洲过快的语速慌张到不行,工作的间隙躲在厕所里掉眼泪。 等中场休息的几分钟过去,他整理好情绪,该工作继续工作。 幸亏,哪怕他哭红了眼眶,沈怀洲也看不出来,不会耽误他们工作的进度。 哪怕重生前,林玉生听见沈怀洲讲了那样的话,工作中的一切,他也从来没有任何的抱怨。 当年沈怀洲的父亲过世匆忙,沈怀洲也是突然间扛起沈家的担子。 沈怀洲和他一样,都是第一次接触公司管理。 那段一起进步的日子,总给林玉生一种,他们两个在相依为命的错觉。 不过,后来才发现,错觉果然只是错觉而已。 * 重新见到去世已久的父亲,就连沈怀洲的脸上,也忍不住出现了一些波动。 一楼的客厅依旧安静到死寂。 保姆跟沈怀洲说:“先生今天还有工作,让你先自己吃。” 沈怀洲的视线往二楼看去。 他微微一顿,沉默片刻,“我等等他。” 保姆表情有一瞬间的诧异。 沈家的亲缘关系要多淡薄就有多淡薄,沈怀洲的父亲沈同峰是个工作狂,加上沈怀洲的成绩一直不错,沈同峰基本上不用管教他。 而沈怀洲的母亲,早在多年前已经患病去世。 这个家里,随着沈怀洲的年龄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安静。 沈同峰工作到很晚才下落。 下来时,看见坐在餐桌前的沈怀洲,比保姆还要惊讶,“你怎么还在?” 沈怀洲的眸光一闪。 好在眼镜挡住了他的情绪,使得他看上去还算自然,他缓缓叫了一声:“爸。” 沈同峰已经很久都没感受到过来自儿子的亲昵。 他忍不住有些僵硬,让保姆赶紧去热饭,坐下后才想起来什么,“你也没吃?” 沈怀洲道:“嗯。” 沈同峰又沉默了一会儿。 父子间,话题少得可怜。 “今天作业多不多?” “刚刚已经写完了。” “哦,好。” 沈同峰彻底无话可说。 这种难得的亲子时光,不说些话觉得是浪费,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同峰工作繁忙,对于儿子多有愧疚,想着弥补时,儿子已经长大,和他不再亲近,养成了这副冷心冷情的性子。 在他绞尽脑汁找话题时,沈怀洲悄无声息叹了口气。 “爸,我先上楼了。” 沈同峰一愣,“哦好,去吧。” 沈怀洲站在自己的卧室里,整个人的状态一直漫不经心。 他想着沈同峰的表情,心想,他果然还是无法做到,为了弥补某个人而去做不情愿的事情,日后他会让沈同峰注意身体,把沈同峰的性命保住就好。 至于其他,他也实在做不到。 沈怀洲从来不掩饰自己利己主义的本性,前世也好,今生也罢,他一直都是一个商人,骨子里就流淌着自私自利的血。 他上前两步,坐在阔别已久的书桌前。 桌子上空空荡荡的布局,令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前世在他刚考上大学那阵,沈同峰自作主张,把他的录取通知书和高中毕业照做了个玻璃橱柜,一起摆在了他的书桌上。 通知书后来被沈怀洲收了起来,高中毕业照却一直留着。 照片中,他和班主任站在最中央,班主任在他左边笑得开朗,而他的右边……却挤着一个瘦小的男生。 是林玉生。 林玉生故意贴着他,费尽千辛万苦才挤到他身边,和他高大的身躯一比,像某种动物还没发育完全的幼崽。 对着镜头,露出一个怯生生的笑,像是站在前排很心虚。 说实在话,那个时候,沈怀洲是真的烦他。 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懦弱成那种样子? 不仅懦弱,而且见杆就爬。 帮过林玉生一次后,林玉生就缠上了他。 他的杯子空了,林玉生接着就会跑出去给他接水,他中午在教室刷题懒得去食堂,林玉生每次都会记得给他带一份。 沈怀洲很烦,但是他的教养,令他做不出把林玉生把水、饭倒掉的举动。 于是他不喝林玉生接的水,不吃林玉生买的饭。 等到第二天,林玉生自己就会把水倒掉重接。 把饭扔掉重买。 沈怀洲想,其实那时候他也没见得多成熟,少爷脾气。 换成八年后,要是再有人想不开缠着他,第一次他就会跟对方说得清清楚楚,也算是一种尊重——给脸不要脸另说,他有的是手段。 不过也正是这样,他和林玉生的缘分才能开始。 前世林玉生赴死前看他的那一眼,沈怀洲闭上眼睛还能想起来,清清楚楚,纤毫毕现。 一个人,有多大的几率,能遇见一个为自己去死的人? 哪怕是亲生父母都不一定。 这一世,他肯定会把林玉生接的水喝光、送过来的饭吃掉。 不过,他对林玉生的感情,暂时还没想清楚。 就像是他对沈同峰,再有感情,他也不想勉强自己和沈同峰吃饭,那么和林玉生也是同理——林玉生再值得结交,他也没办法让自己喜欢上林玉生。 想想和林玉生拥抱、接吻、甚至是做.爱……沈怀洲想不下去。 这对他们彼此,都是一种折磨。 一切都才刚开始,这辈子……林玉生最好不要再喜欢上他。 * 出去网吧时,林玉生嫌弃头发上沾了烟味儿,把头帘撩了起来,露出洁白的额头,一张完整的脸就这么暴露了出来。 卡递到吧台上,荆垣掀了掀眼皮,懒洋洋道:“这么快?放那儿吧。” 林玉生温声道:“好。” 在他即将转身走人时,荆垣似乎这才看清他的模样,视线凝固在他脸上。 “等等。” 林玉生转过头,有些疑惑,“嗯?” 荆垣细细打量他,眼神好像在看个陌生人。 林玉生被看的不自在,忍不住摸了摸撩上去的刘海,想放下来。 “别啊。”荆垣道,“你这审美真够奇特的,非得把那破刘海儿放下来干什么?” 林玉生:“我……” 关他什么事? 正好这时,有客人喊荆垣过去帮忙,荆垣和林玉生的交集这才中断。 林玉生当机立断,转头就溜。 果然是比他小十岁的小孩,做事令人捉摸不透。 * 班里要调座位,等要调的那天,林玉生才得知这件事。 班主任胡老师在临下早自习十分钟,站在讲台上振臂一挥,“前段时间说过,开学测考完成,接着就给大家调座位,大家起立,根据我念到的名字依次去教室外面排队。” 林玉生有些茫然。 看同学们都了然于心的模样,他又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差人缘。 略有心塞。 他几年前,究竟是有多么招人嫌啊?连一个主动来找他讨论的同学都没有。 名单是按照学习成绩排列的,第一个被叫出去的都不用猜,肯定是沈怀洲。 林玉生的名字比较靠后,但也在中上游。 出去时,走廊里的人还不多。 沈怀洲遥遥站在前头,高挑的个子使他格外显眼,鹤立鸡群。 林玉生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耳朵不自觉贴在了教室窗玻璃上,想听其他的人名。 走廊里,人都快站满了,他才听见班主任说:“荆垣。” 然后又叫了个人名。 没了。 什么鬼?全班倒数第二?! 林玉生想着在吧台抽烟的少年,莫名想笑。 正巧这时,沈怀洲像是感觉到什么,忽然间回了下头。 两人的目光对上。 林玉生的笑意收敛,犹如一枚石子砸入水中,涟漪很快变为平静。 他避开了沈怀洲的目光。 荆垣从教室门口出来,走路姿势吊儿郎当,没个正形,在经过林玉生身边时,脚步一顿。 “哎。” 林玉生一愣,才反应过来在叫他。 荆垣从裤兜里掏出个圆圆的东西,放在拇指盖上弹飞,又落在掌心,递给林玉生,“那天忘了找你。” 是一元钱硬币。 网费是两块钱一小时,那天林玉生只用了半个小时。 林玉生不知道网吧还能找钱,略有些困惑的接过,低头打量钢镚儿时,荆垣已经从他身边略过,站去了队伍后排。 前方的沈怀洲眉头一皱。 第 5 章 班主任从教室里出来时,第一排的沈怀洲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有些奇怪,问了一句。 前排同学说:“沈怀洲被数学老师叫走了,说是有事请他帮忙。” “这数学老师,非挑这个节骨眼儿来。”班主任啧了声。 不过高三学生的时间很宝贵,为了排座位已经浪费了十分钟早读时间。 “沈怀洲同学不在,大家先选,从班级第二名的同学开始,大家速度快一点。” 话音一落,学生陆陆续续往班级里进。 林玉生在班级的中上游,但也没上多少,排在他前边的人差不多有二十个。 前边的人慢慢减少,林玉生抬脚跟上。 班里前三分之二的位置上都有人了,大都是坐一个位置空一个位置。 林玉生对位置没什么喜好,他不近视,坐哪都能看清黑板。 只是当他随意找了个位置,想要坐下时,旁边的同学略有不自在地问他:“林同学,我给我的朋友占了个位置,你能挑别的坐吗?” 林玉生从记忆中想起来些什么。 关于换座位的事情。 他们高三每次月考完,都会换一次座位,这究竟是哪一次,他也不记得。 他只记得,每次换座位,都像是剥去他的一层皮。 因为不管他挑哪个位置,都会得到一句“这位置我帮人占了”。 一个两个还好,每个人都这样。 林玉生知道他被排挤了。 与全世界站在对立面的感觉并不好受,当年的林玉生站在教室里,犹如赤.身.裸.体经受所有人的审判,血液从全身涌向头顶,多说一句话都会哭出声。 年少时会自我怀疑,觉得是他做错了什么,才导致了所有人的嫌恶。 随着阅历的增长,林玉生知道了从众心理,知道了这世界上就是有无缘无故的恶意。 他不怪年少的自己。 作为一名成熟的大人,林玉生选择—— 举手告老师。 “胡老师,请问,我们可以给朋友占座吗?” 班主任闻声从走廊里进来,“占座?占什么座?” 在老师的眼里,需要避讳把相熟的学生安排在一起,上课交头接耳不说,还有可能玩物丧志,互相拖累成绩。 让他们自己挑选位置,有激励他们通过成绩得到自己想要的座位意思,对于他们想和玩得好的朋友坐一起,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民不举官不究。 既然有人说出来,就肯定得管。 “下课不够你们说话的?你们这都高三了,成天不想着挑个好位置好好学习,就想这种和学习不相干的东西!不许占座!自己选自己的!” 班主任站在讲台上,不走了。 反手被林玉生告状的同学估计也没想到他这么不留余地,气得一直瞪林玉生。 林玉生一顿,继续在他的身边坐下。 这个同学猛地站起来,面对班主任的死亡凝视,硬着头皮道:“我忽然不想坐这里了,我去后排……” 他去了后排。 林玉生同样站起来,起了点别的心思,忽然间往前排走去。 他去到的地方,原先坐在那里的人都会站起来,往后排走。 班主任看出来点不对劲,一脸的莫名其妙。 全班学习最好的几个学生,就这么坐在了距离黑板最远的位置。 林玉生再次站起来,往后面走。 剩下的学生蠢蠢欲动,还想换座。 班主任眉头一拧,怒斥道:“不许再换了,还上不上课?耽误时间!” 所有人的动作都凝固了。 等等,他们学习都不错,怎么能就这么坐后排?! 已经走到走廊中央的林玉生,闻言回头,无辜道:“那老师,我还能去我挑好的位置吗?” 班主任一顿,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终于察觉出来点猫腻。 在老师的眼里,林玉生一向是个乖学生。 成绩没有特别出挑,难得的是温顺听话,听话到几乎没什么存在感,喜欢这种性格的大人会非常喜欢,不喜欢的——压根记不起来他。 班主任无心为难他,生气的语调变得缓和,“抓紧抓紧。” 林玉生刚刚只是想逗这群人。 要是和他们坐一起,他也膈应。 于是他在众人防备的目光中,找了个没同桌的空位置,施施然坐下。 他选的位置,靠窗、隐蔽、不在教室视线中心。 前世的他喜欢能看清黑板、有利于学习的位置。 但人的喜好,也是会发生改变的,如今他不喜欢被人欺负,同样也不希望被人过度关注。 只是,他在选择这个位置时,忘记了一件事。 等沈怀洲回来,看见坐在最后一排的林玉生,脚步一顿。 林玉生听见了前排同学交头接耳。 “他是不是坐了沈怀洲的老位置?” “刚刚那么恶心人,要是被沈怀洲教训了也是活该。” “卧槽,我一想我因为他选了这么个烂位置,简直要气死了。” “沈怀洲不喜欢和人起冲突吧,不至于教训他,只是应该不会坐那个位置了。” 林玉生心想,高三的事情很多他都忘记,但有一点一直没忘。 那就是,沈怀洲是真的喜欢这个位置。 高三换了很多次位置,沈怀洲排名第一,每次都会选择坐这里,从来没挪过窝。 反正前排都空着,他去前边也可以。 顶多被班主任骂几句。 沈怀洲的目光落在林玉生身上,眼底情绪微缓。 无论重来多少次,稚嫩的林玉生也好,成熟的林玉生也好,依旧会主动凑上前,来到他的身边。 随着沈怀洲的凑近,林玉生蠢蠢欲动,即将要站起来—— 沈怀洲停在他的身旁,坐了下来。 前排的议论戛然而止。 有人没忍住,拧着脖子,带着惊讶往后看了一眼。 众所周知,沈怀洲不喜欢身边有同桌,前两年他身边的位置一直是空的。 但现在,他和那个小妈宝坐在了一起! 少年人的衣服,有股淡淡的香,坐下来时,身体带来一阵风,清清淡淡,没有一丝温度。 闻见熟悉的味道,林玉生一阵恍惚。 他对沈怀洲刚动心那阵儿,曾痴迷于这种香味,每次闻到都心跳加速,还做梦梦到过。 课间过来找沈怀洲说话时,还会悄悄凑近他,多闻几口。 当然,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在说,沈怀洲要么低头刷题,要么专心看书,总之不会听他那些废话。 香味能承载人的记忆和情绪。 林玉生回忆着当时自己的心情,恍如隔世。 事实上,他也确实死过一次。 心中已经再无波动。 * 临近上课,位置已经分配的七七八八,剩几个倒数的还没座位。 荆垣插着裤兜从前门进来,想往老位置走,结果看见一群好学生,齐刷刷快把后排给挤爆了。 荆垣:? 学习不好的,全去前排了。 这魔幻的一幕,几乎不会出现在任何一个班级,偏偏就发生在了他们这个尖子班。 荆垣的老位置被占,发出声不耐烦的轻啧。 后排还有张空着的桌子,他干脆把桌子拉去了他老位置的后面。 班主任在讲台上,差点没被气笑,“荆垣,你老王八转世?非得往那破地方钻,你看看你把桌子拉过去,后门还能打开吗?!” 荆垣一顿,抱着胳膊倚后墙,“那我坐哪儿?中间最后一排太挤了,我腿长,放不开。” 班里顿时笑出声。 班主任放眼一看,指了指林玉生所在的方向,“这排后面这么宽敞的地方,来这儿。” 荆垣与沈怀洲同时朝对方看去。 两人一个校霸,一个校草,在学校都挺出名。 但也生动形象诠释了“道不同不相为谋”这句话。 荆垣的视线略过沈怀洲,看见了他旁边的林玉生。 林玉生乖乖巧巧,被刘海儿挡住一半的眼睛模糊了他的长相,只有下半张脸是清晰的。 荆垣已经能通过他的下巴,补全他的五官。 那张桌子被荆垣给推到了林玉生和沈怀洲身后。 * 位置终于选择完,趁着还没上课,大家都开始回去原来的座位拿课本。 林玉生要出去时,沈怀洲挡在他的身边,纹丝不动。 哪怕林玉生已经不再对沈怀洲抱有多余的幻想,但毕竟在沈怀洲的手下当过多年助理,面对老板,还是有一丝头皮发麻。 他绝望的想,这可真是社畜的悲哀。 学生时代,老师是头顶上的一朵乌云,到了工作时,上司成了一整片阴影,布满天幕。 少年版的沈怀洲还没那么成熟,依旧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熟悉的气场。 林玉生缓慢道:“同学,能让一让吗?” 沈怀洲闻言,抬头看他。 这是他第一次以这种视角来看林玉生。 林玉生的长相其实很不错,尤其是把他的整张脸全露出来时,是一张标准、精致的脸,足够令人惊艳。 可是在高中时,沈怀洲竟然一直没能记住他的长相。 每次看林玉生时,先看见的肯定是他的头顶。 第一次对林玉生的长相有概念,好像是大二那年,林玉生家里出事,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来缠着他。 那时候,沈怀洲已经习惯有个人一直跟着他,为了他忙前忙后。 在此之前,沈怀洲一直认为自己不需要助理。 直到林玉生不在他身边,他才发觉,其实能有人用,会少去很多的麻烦,男生和女生狂轰滥炸的告白、课程时间提醒、以及及时递过来的水和饭。 林玉生默默付出许多,这些付出,驱使着沈怀洲找到了林玉生的家,推开了林玉生的卧室门。 林玉生应声抬头。 三天三夜没出门的林玉生,哭得眼眶通红、梨花带雨,发丝浸透了,贴在额头上,露出精致的眉眼。 很憔悴,却有种易碎美。 沈怀洲莫名其妙就朝他伸出了手。 也是第一次,他发现,林玉生长得很不错。 后来,他以让林玉生换个心情为由,带着他去剪了个头发,终于让林玉生告别了那个老土的发型。 他付的钱。 剪完头发后,林玉生从来没笑得那么开心过,对着他道谢,水红色的唇瓣微微张开,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眼神中有什么东西要溢出来。 重生后,沈怀洲第一次和林玉生近距离说话,可能是头发的遮挡,看不懂林玉生的情绪,他感觉到的只有陌生。 他起身,给林玉生让座。 林玉生同样对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只是很浅淡。 淡到擦肩而过后,就已经消失不见。 第 6 章 换座位后,林玉生也刻意保持了他和沈怀洲的距离。 毕竟他原本就想着和沈怀洲老死不相往来,误打误撞成了同桌,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只能尽量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表面上不能太明显,但是他在心里给自己画了个“三八线”,绝对不把自己的课本放越界,绝对不碰到沈怀洲的胳膊肘,出去上厕所的次数也减少。 实行一上午后,他觉得自己也挺幼稚。 不过欣慰的是,好歹有点效果。 沈怀洲的性格,注定了他不会主动找人说话,在林玉生不主动的情况下,沈怀洲永远不会主动。 而且由于他靠着沈怀洲这座大山,没人敢再来找他的不痛快。 仔细想想,和沈怀洲成为同桌,并非是件坏事。 可惜前世他一直到高中毕业,都没能和沈怀洲坐一起,因为前世他也知道沈怀洲喜欢一个人坐,每次挑选座位时,明明那个位置空着,他也不敢过来。 也就是在给沈怀洲接水送饭时,斗胆在他身边坐一会儿。 想起这个,林玉生还有点感慨。 当年他给沈怀洲接水、送饭,都是用的他的水卡,和他自己的生活费,他的家里并不富裕,生活费只够买一顿饭,买完沈怀洲的那顿,自己就得饿肚子。 晚上回家,再狼吞虎咽吃母亲做的饭。 不过他那么做,并非是出于对沈怀洲的爱意,而是遭受校园霸凌时,自以为抓住了救命稻草后,做出的求生反应。 沈怀洲需不需要不重要,只要是能摆脱校园暴力,他做什么都愿意。 于是对沈怀洲献殷勤,摇尾乞怜。 错不在沈怀洲,而是当年孤立他的那群学生。 * 中午放学,林玉生找出来自己的饭卡,打算去吃饭。 谢天谢地,沈怀洲终于没继续在座位上待着了。 反而是荆垣,从上第一节课开始,就一直在睡觉,仿佛要睡死一般,在座位上生了根。 林玉生老觉得他这么睡不太正常。 他知道荆垣在做兼职,不过哪怕是兼职,也不至于一晚上都没有睡觉时间吧? 犹豫一下,林玉生敲了敲荆垣的桌子。 荆垣头也没抬,闷声闷气道:“干什么?找死啊。” 林玉生:“……” 多余关心他。 许久没人回答,荆垣深吸一口气,终于直起身体,看见是林玉生后,那股戾气收敛了点,“有事?” 林玉生看了他片刻,“没事。” 荆垣:? 接着,在荆垣的注视中,林玉生拿着饭卡,施施然朝着教室门口走去。 荆垣:……所以这人,只是想把他弄醒而已? 想着别人对林玉生的描述,又想起他第一次注意到这个小同学怼人时的场面,还有那天网吧看见的林玉生,简直判若两人。 这是小妈宝? 而且被全班人孤立? 他孤立了全班人还差不多吧。 * 高中食堂里的菜,味道竟然还不错。 林玉生当年吃食堂的次数屈指可数,能记起来的全是饿肚子的回忆,想了想,他直到停止长个儿,也才一米七五,是不是饿的? 这次他好好吃饭,还能再窜一窜吗? 能长高三厘米他也满足,对外谎报一米八也不用心虚。 怀揣着美好的愿望,林玉生把盘子里的饭菜全吃光了,一粒米都没剩。 在他把盘子端起来,放餐车那边去时,听见了一伙吵吵囔囔的人凑近他。 林玉生没留意。 直到那伙人的其中一个,故意上前撞了他的胳膊肘,本该端去餐车的盘子掉到了地上,不锈钢落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颤颤巍巍过了许久才安静。 食堂这一小片区域的人,顿时停下了说话声。 林玉生回头,看见了几张熟悉的脸。 他叫不出名字,不过可以肯定,是他们班里的人。 这下可以确定,对方是故意的了。 林玉生也不说话,只静静地盯着他们看,直把对方看得心虚加恼羞成怒,高声道:“不就撞掉你一个盘子?怎么着,你还要动手啊?” “动手?”林玉生不仅不怒,反而微微一笑,“你高看我了。” 在教室里,有班主任盯着的情况下,他逗逗这些小屁孩还可以,动真格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说在学校里动手会受处分。 对方这么多人,他动手也落不到好处。 在沈怀洲的身边工作久了,他也在沈怀洲身上学习到了很多,比如:在实力不济时,被欺被辱,无需正面发生冲突,而是默默记下,以待来日。 林玉生弯腰,把餐盘捡起来。 本该是认怂,可他这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惹得对方又开始不悦,好像他们在食堂里这么大喊大叫,和傻子似的。 “喂,今天换座位的事情还没找你算账呢!” 林玉生叹气,果然是这件事。 他把餐馆放到餐车上,对着这伙人歪了歪头,“你们想怎么样?” “什么叫我们想怎么样?” “我们当然是想警告你,离我们远一点!前排的位置都让出来了你还非得往后面挤,谁不知道你在故意膈应人?” “你不知道全班人都恶心你吗?” 这群人越说越激动。 他们激动,也未必是因为未来的一两个月都需要坐后排,也可能是找出气筒,散发内心无处安放的恶意,发泄而已。 都说好学生素质高,但只要给恶意开了个向外流泻的口子,大家都一样。 要是换成几年前稚嫩的林玉生,一定已经被这一句句的话给砸懵了。 但他现在只是静静听着,等他们讲完。 最后一句话落到地上,全食堂都安静了,瞠目结舌地往他们这边瞧。 林玉生淡淡道:“说完了?” 对方恶狠狠地瞪着他。 “没说完我也当你们说完了。” 林玉生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所有人听清。 “——你们以为,我不恶心你们吗?” 这伙人表情一变,同时愣住。 “先撩者贱这句话,你们应该听说过吧?”林玉生道,“没听说过也不要紧,现在你们听过了。不管是起绰号、换座位,都是你们先挑事儿,我不过是顺着你们的安排,回击了而已,怎么,这就受不了了?” 林玉生微微一笑,“只许你们动手,还不许别人自保?法律上都允许正当防卫,你们是法西斯?” 掷地有声。 他能留在沈怀洲身边这么多年,陪着沈怀洲一起奋斗,也绝不是吃素的。 竞标、陪客户,甚至是开会演讲,哪个不需要口才? 他生活中话少,真的只是不想说话而已。 食堂有几分钟,鸦雀无声。 “操!”其中有个反应了过来。 他猛地摔了盘子,不锈钢发出比爆炸还大的声音,惹得几个女同学都捂住了耳朵,紧接着朝林玉生冲去。 “你找死是不是?!” 然而,他的拳头甚至没来得及靠近林玉生。 ——旁边伸出来只手,包住他的拳头,反手就是一折。 动手的人立刻发出一声痛呼,来者的力气过大,并且有技巧,受到重击后的下意识挣扎都没能挣掉,痛到他大脑一片空白。 随后,他又被踹了一脚,踹到地上,还砸到了身后几个人。 沈怀洲的眼镜反射出一片冷光。 所有人面面相觑。 林玉生的脖子有点僵硬,一点一点看向沈怀洲。 他还以为,今天要挨打了呢,都做好准备了。 不对,沈怀洲怎么会来食堂? 哦,现在没人给沈怀洲带饭了,他要是想吃东西的话,当然得来食堂。 另一边,荆垣晃晃悠悠,也站到了林玉生的身后。 与此同时,那伙人已经上头,看见沈怀洲和荆垣,还想动手,怒气冲冲上前。 荆垣抬脚,轻飘飘踹了回去。 林玉生连忙道:“哎!” 荆垣:“干什么?” 林玉生道:“又没你什么事,你上赶着找处分呢?” 这时,沈怀洲忽然侧头看他。 林玉生没察觉到,荆垣还想回他点什么,接着,他们听见了老师赶来的声音。 ——这里是学校,事情闹大,把老师给惊动了。 * “上午的时候我就感觉不对,”胡同顺快被气疯了,“你们,一班排名前二十的好学生,公开搞孤立,还来校园霸凌那一套,不觉得丢人吗?!” 一堆人排排站,都低着头。 只有沈怀洲和荆垣,一个站姿挺拔,一个吊儿郎当倚着墙。 中间夹着一个耷拉脑袋的林玉生。 胡同顺看向荆垣,“人家都是好学生,你来凑什么热闹?” “老胡,不兴搞人格侮辱吧,”荆垣懒洋洋道,“我虽然班里倒数第二,但级部也在前排啊。” 胡同顺气得踹他一脚,被荆垣给躲开。 林玉生低着头,心想这人可真是贱嗖嗖的。 胡同顺的视线放在沈怀洲身上,出于对沈怀洲的信任,试探道:“你没参与吧?刚好路过?” “不,”沈怀洲语气冷然,“我动手了。” 胡同顺一哽。 不过好在,沈怀洲不是欺凌人的一方。 胡同顺问林玉生,“你被欺负多久了?不用怕,直接告诉我。” 林玉生一顿。 都过去八年了,他怎么可能记那么清楚。 他诚恳道:“我忘了。” 这副模样,落到胡同顺的眼中,就变成了胆怯和后怕,尤其是刚刚林玉生才骂过人,眼尾微微泛红,像是哭过。 胡同顺叹口气,捏住鼻梁揉了揉,眼神瞬间变得犀利起来,指向剩下的学生。 “他不敢说,你们说。” “想被开除的话,就继续撒谎,我不介意找校长上报。” 学生们面面相觑。 终究是没经过事,在班主任的强压下,还是有个人颤抖着举起手,一点一点,把事情都说了。 原来,从高二分班开始,就有一些人看不惯林玉生唯唯诺诺的样子。 但那时候他们还不至于真的孤立林玉生。 真正让他们讨厌林玉生的,是他当上了语文课代表后,开始催促大家交作业。 别的课代表都没催这么频繁,他一天要催三遍,还跑到人的跟前去要。 别的课代表都不记名字,林玉生非得每个都记。 别的课代表…… 隐隐约约,第一个人开始排挤林玉生。 第二个人。 第三个。 上体育课没人愿意和林玉生组队了。 开始有人对着林玉生窃窃私语。 林玉生说话,也没人搭理了。 …… 那群学生被班主任给叫走,走廊里就留下林玉生三人。 临走前,班主任让沈怀洲和荆垣写检讨,林玉生不用。 有好心同学帮沈怀洲和荆垣拿了纸笔。 下午课已经开始了,走廊能听见老师讲课的声音,使得他们三个人沉默时也不至于多尴尬。 春日的微风和煦,其实就这么站着也很惬意。 荆垣先开口,“你被欺负了这么长时间,今天才爆发,也是不容易。” 林玉生微微一笑。 实际上,他不是忍了高二一年,而是忍了八年多。 高中一共两年,到了大学,他又忍了沈怀洲两年,之后义无反顾爱上沈怀洲,没觉得是在忍,因为一切都成了习惯。 察言观色、不被重视、被忽略、被无视,成为附属品。 荆垣看着他笑,目光凝聚在他的嘴唇上。 “你就不能把你这破头发给剪……”荆垣一顿,语气有些不自在,“算了,以后再有人欺负你,你跟我说一声。” 林玉生眸光微动,“什么?” 高中的同学,他差不多都忘干净了,只对荆垣有一点印象。 因为荆垣在班里,表现真的非常刺儿头,每次他去收作业,荆垣都在睡觉,要么暴躁的把作业本给找出来,要么说一句“没做”。 不过,那么多的同学中,这个脾气最暴躁的人,反而一直没对他怎么样。 荆垣不耐烦道:“你耳朵没问题吧?” 这时,走廊里传来声笔落地的脆响。 两人同时向沈怀洲看去。 沈怀洲同样看着他们。 对上他的目光,林玉生一时间心情复杂。 今天沈怀洲动手的画面还在眼前,难道说,重来一次后,他依旧不能顺心所欲,会在这种奇奇怪怪的事情上和沈怀洲熟悉起来? 按理说,他和沈怀洲已经认识,沈怀洲也在他收作业被为难时帮过他一次,没道理再帮他第二次。 那到底是为什么? 林玉生迟疑道:“今天……谢谢你。” 沈怀洲冷淡道:“嗯。” 林玉生顿住,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怀洲的视线略过他,看向荆垣。 “你们两个,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沈怀洲问。 林玉生没想到他会对这个感兴趣,犹豫片刻,不知道该怎么说。 荆垣就没有好好说话这个概念,懒洋洋道:“就刚刚,不行吗?” 沈怀洲的眼神慢慢变了。 镜片掩盖住了他的神色,表情也晦暗不明,只是盯着荆垣看。 林玉生察觉到气氛不对,拽了荆垣一下,低声道:“写你的检讨吧。” 荆垣又“啧”一声。 到底是乖乖趴墙上写了。 林玉生不再和沈怀洲说话,而是观摩荆垣写字。 春风吹过发梢,掀起他的刘海,露出精致的眉眼,一向只落在沈怀洲身上的眼神,此刻好奇地盯着荆垣的笔尖,卷翘的睫毛轻轻眨动。 沈怀洲松开手,才发现检讨纸已经被他下意识扯烂了。 攥在掌心,不知道攥了多久。 而他的笔掉在地上,林玉生至始至终都没看一眼。 更没有弯腰捡。 他的重生,似乎带来了蝴蝶效应,他和林玉生没有按照前世那样相识,林玉生在食堂里就被人为难,迎来了难得的爆发,终于反抗了。 林玉生还认识了其他人。 沈怀洲捡起笔,闭了闭眼,缓缓呼出一口气。 有些事情,好像,脱离了掌控。 第 7 章 不是什么大问题。 沈怀洲面无表情地想。 目前虽然有细微的改变,但是大部分的事情没有变,他和林玉生依旧是因为冲突相识,林玉生也还是挑了一个距离他非常近的位置,总体而言,他们两个的状态是靠近的。 而且,他自己也想让林玉生喜欢别人,和他做朋友,不是吗? ……但林玉生对别人,绝对不能越过他去。 沈怀洲没觉得这种想法有什么问题。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林玉生的眼中只有他,他被林玉生这样捧了八年,自然而然认为他是林玉生的人生中最重要的人。 只是重生回来后,林玉生暂时还没和他相伴八年的回忆而已。 * 一直到下午放学,胡同顺才带着一群人回来教室。 今天下午讲课的老师,像是把课讲给了空气,班级里根本没多少人。 最后一堂课,胡同顺拖了个堂,让刚被训斥完的同学在讲台上一字排开,以极其严肃的语气,讲了半天关于校园暴力的事情,并且让这些同学郑重给林玉生道歉。 不仅道歉,后续可能还会给处分。 收到时隔多年的道歉,林玉生已经不是很稀罕了,只是看见一排人向他鞠躬,心中那股郁结多年的气,在此刻缓缓释然。 事后,胡同顺又找了他一次。 “这件事出在咱们班这么长时间,也怪我这个当班主任的疏忽……” 林玉生的印象中,这个班主任和他的交集不多。 乖但是不出挑的孩子,总是被忽略的那个。 他对这个班主任的印象,就停留于严格和死板。 胡同顺道:“关于这个处分……” 林玉生想,那么多尖子生,一夕之间全部都要挨处分,估计学校那边也不会允许,毕竟法不责众。 他能理解,但是不会对着胡同顺说“算了”。 胡同顺道:“我给校长递交申请,核审批过可能需要点时间,罚肯定会罚,之后你不用害怕他们。” 林玉生一怔。 走出办公室时,林玉生脑海中还回荡着胡同顺的声音,温厚、有力量,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抚慰。 他一时之间,哭笑不得。 原来当年,他能抓住的那根救命稻草,一直在他的面前,也从来都不是沈怀洲。 可惜他至始至终都没鼓起勇气,向老师求助过。 怎么能这么好笑呢? * 在林玉生从办公室离开不久,沈怀洲单肩背着书包,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胡同顺本来已经准备下班,看见沈怀洲后,诧异道:“沈同学,有事吗?” 沈怀洲施施然站在办公室中央。 “那些人的处分,哪怕你递交了申请,校长也不会处理。” 胡同顺有这个心理预期。 只是不管校长处分不处分,他也不可能姑息,这是态度问题。 他不清楚沈怀洲的来意,冷声道:“这不是你一个学生该关心的问题,老师处理就行了,你……” “你处理不了。”沈怀洲的语气很淡。 胡同顺一再被挑战,也有了恼意。 他问:“所以呢?你说这些是想干什么?” “所以这件事,沈家来处理,”沈怀洲道,“你记得不要撤销申请,一直上报,这些人都会得到应有的教训。” 胡同顺愣住,“你什么意思?” 沈怀洲已经打开了办公室的门,声音清清淡淡飘过来,“没什么意思,一时好心而已。” 在胡同顺的注视中,办公室门缓缓合上。 胡同顺站在原地,忍不住想,最近他的学生都在刷新他的认知,从前他怎么不知道,沈怀洲还有这种热心肠? * 一班打架的学生受处罚的事情,在学校里引起了巨大的波澜,又在不久后陷入平静,仿佛这件事从来没发生过。 他们的家长似乎来学校闹过事,没人知道后来是怎么平息的。 只知道,闹完之后,这些学生身上该背的处分照样背。 林玉生在班里的状态,也发生了微妙的转变。 没人和他说话,也没人敢再欺负他,之前喜欢为难他的那些学生,如今在走廊里和他遇见,也都是躲避为主,夹着尾巴做人。 身上背了处分,没人再觉得,告老师是件幼稚的事情。 尤其是他们学习成绩不错,这个处分可大可小,高考时极有可能影响未来。 没人再敢冒这个险。 林玉生对这个状态很满意。 * 自从那天罚站,林玉生对沈怀洲说了谢谢后,再没主动跟沈怀洲说一句话。 两人的关系果真做到了“毫无关系”,哪怕朝夕相对,也能沉默出两个世界。 同时,林玉生和荆垣的话倒是多了起来。 荆垣晚上像是做贼去了,作业极少数能完成,早晨来到教室第一件事,就是戳林玉生的后背,神秘兮兮说:“作业借我抄一下。” 林玉生很无语。 成为过来人后,面对荆垣这样不思进取的,就总想教训两句,他一个远离校园好几年、高中知识全忘干净的人,都知道要学习,荆垣青春正好,怎么就全浪费在了睡觉上? 但荆垣也不是那种能听进劝的人。 林玉生说了几次,说的荆垣暴躁堵耳朵,也就作罢。 这天,他看着荆垣昏昏欲睡,忽然间想到什么,问了他一句:“你白天困成这样,晚上时间都干嘛去了?做兼职?” 荆垣打了个哈欠,“废话。” 林玉生没忍住,假意把作业本拿回来,接着被荆垣给拽住。 荆垣的语气瞬间变好,“我总不至于通宵打游戏吧?肯定是去做兼职了。” 随后,他敲了敲林玉生的手背,“松开,松开。” 他的皮肤偏黑,手背也是黑的,能看见青筋附着,修长有力,和林玉生白花花的手对比,有种奇妙的差异。 林玉生没松开,“你做的什么兼职?还是之前看网吧的那个?” 荆垣感觉到不对,“怎么?” 林玉生坦然道:“我也想做兼职。” 荆垣表情怪异,随后伸出手,贴到了林玉生额头上,真诚发问:“你没事吧?” 也没发烧啊。 正巧这时,沈怀洲接完水回来。 看见荆垣动手动脚,握住水杯的手下意识紧了紧,指腹发白,眸色也暗了下来。 林玉生毫无所觉,推了荆垣一把,“你有病吧?” 他就没见过这么贱的男生。 当然,从前他除了沈怀洲,也没别的朋友,不清楚这个年纪的男生是不是都这样,反正猫嫌狗不待见的。 荆垣缩回手,试图分析,“你学习不错,家里管得紧,而且正值高三,不好好学习,瞎凑什么热闹?” 林玉生道:“我不是在凑热闹。” 沈怀洲忽然插话,“你想干什么?” 对于沈怀洲,林玉生保持着一种疏离的礼貌,既不迎合,也不开罪,“我想做兼职赚点钱。” 沈怀洲皱眉,“你缺钱?” 从前林玉生从来没跟他展露过这些。 他只知道林玉生的家里条件一般,但温饱是够的,母亲对他不错,从来不会亏待他。 沈怀洲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什么时候,林玉生缺钱他都不知道? 虽然他高中时候对林玉生的关心不多……但他们朝夕相处,这种事情他怎么会不知道? 林玉生却一头雾水,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情? 沈怀洲反应很快,已经意识到自己越界和唐突,按捺下来,扶了扶眼镜,恢复平淡,“大家都是同学,没想到你缺钱到需要做兼职。” 这话听上去也没多好听。 却中和了林玉生的疑惑。 林玉生是想攒钱给他妈做体检,但这种事情,他也没必要跟沈怀洲解释,于是默认了自己缺钱,对着荆垣道:“所以,我都缺钱缺成这样了,你能不能帮帮我?” 他跟荆垣说话时,带了点和母亲撒娇时的腔调。 不管从前还是现在,他基本没有和朋友相处的经验,唯一的经验,就是一直追随在沈怀洲身后,仰望着沈怀洲的背影。 可沈怀洲是不会理会他的撒娇的。 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甚至不能像普通朋友那样随心所欲,林玉生在他面前说每句话时,都要反复在心里过三遍。 现在,一个平等的荆垣出现在他面前,哪怕他的灵魂比荆垣年长许多,也摆不出来大人的谱。 荆垣听得莫名脸红。 索性他是黑皮,脸红也看不出来。 “我也没说不帮……”荆垣说到一半,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太不值钱了,“那老师布置的作业……?” 林玉生道:“都给你抄。” 荆垣“勉为其难”道:“那行吧。” 林玉生高兴到眼睛都亮起来。 正要转过身去,却听见旁边沈怀洲重重把杯子放在桌面上。 嘈杂的班级有一瞬间的安静。 林玉生的注意力终于转向了沈怀洲,表情却是一脸的困惑和莫名其妙,不明白刚刚沈怀洲是在干什么。 沈怀洲垂眸,“手滑。” 安静的班级瞬间又恢复了吵闹。 林玉生似乎信了他的说辞。 这时,荆垣又凑上来,戳了戳他的背,“哎,语文作业呢?” 林玉生:“……” 他极其无语,却还是把作业找出来,递给了荆垣。 沈怀洲看得分明。 林玉生嘴上嫌弃,但和荆垣互动时……分明是开心的。 从前林玉生的目光只会停留在他身上,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他距离林玉生这么近,林玉生却只顾着和其他人说话。 从来没有。 这样的林玉生,让他感觉十分的陌生,记忆中好像从没见过林玉生露出这样的笑容、这样活泼的语调,简直像换了个人。 这段时间,林玉生根本没主动和他说过话。 哪怕他主动开口,得到的也都是礼貌而敷衍的回答。林玉生甚至还会冲着他笑,可笑容也不是真心的,只是出于客套。 这不是八年前林玉生能拥有的状态。 可要是八年后的林玉生,又怎么可能不理他? 也根本不可能和荆垣这样的人搅和在一起。 沈怀洲心中终于冒出一点后知后觉的危机感,这令他十分烦躁,看着荆垣手中的作业,很想直接动手抢过来。 林玉生已经整理好笔记,卫生纸堵住耳朵开始背单词。 他的神情很专注,嘴中念念有词,认真到好像世界上就剩下眼前的单词。 这一刻的林玉生,沈怀洲又是熟悉的。 不管是学习还是工作,林玉生永远都是认认真真,哪怕不能超过有天赋的人,也要当最勤奋的那个。 工作后,经过林玉生安排的日程,都舒适妥当。 所有林玉生经手的案子,一次错都没出过。 他们两个搭配在一起,永远都能搭配出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没人比他们更相配。 沈怀洲将所有情绪掩藏于镜片之下。 然而面前的教科书,却无论如何都看不进去。 * 课间依旧是嘈杂吵闹的,上了几天的课,林玉生发现他已经把学习知识全忘光了,为了应付下一次月考,只能多用功。 一个同学疯也似的从教室前门跑进来,拍了拍讲台。 “号外号外,咱们下节体育课照常上!” 班级里陷入一阵沸腾。 只有经历过高三的学生才知道,体育老师没感冒发烧腰酸背痛是多么难得的事情,他们开学还没一个月,体育老师已经请了四个星期的病假。 他们班的老师不是不给体育老师活路,是不给他们这群学生活路啊! “我去,这学期还没和体育老师见过面,咱们会换老师吗?” “不知道,先去操场集合。” 林玉生从书本中抬起头。 荆垣是体育课代表,已经早早去了操场。原本他们这群学生都不是特别的喜欢体育课,但是在教室里待久了,也会出现逆反心理,于是在林玉生还没反应过来时,教室里已经没多少人了。 后排剩下林玉生和沈怀洲。 林玉生能通过少喝水控制生理反应,却不能不去上课。 沈怀洲没有要动的意思,林玉生和他僵持着,也一直没动。 眼看上课铃都要打了,林玉生在心里叹口气,合上了课本,“沈同……” “林玉生。”沈怀洲忽然叫了他一声。 林玉生心中一沉,脸上的表情十分平和,“怎么了,沈同学?” 沈怀洲与他对视,眼镜遮挡着他的双眼,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微微的光,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是不是,害怕我?” 两人隔着玻璃镜片,四目相对。 心思各异。 “或者说,”沈怀洲道,“不想接近我?” 各怀鬼胎。 第 8 章 林玉生嘴角的笑意拉平,“沈同学为什么这么问?” 上班多年,他已经锻炼出来:不想回答的问题就反问。 他当然不想接近沈怀洲。 一个坑已经踩过一次,谁能在重来的时候,踩进去第二次?是嫌摔得不够惨?还是觉得第二次能把坑填上? 他当然是想——能离沈怀洲有多远,就离他有多远。 换座位这件事是个意外。 只是,他原以为沈怀洲的性格,懒得去观察这些小事,也不会在乎他的同桌有没有和他说话,更不会在乎别人是想疏远他还是想拉拢他,怎么会开口问这种问题? 两人心思各异,互相打量。 沈怀洲道:“只是当了同桌这么长时间,你从来不和我说话,我以为你讨厌我。” 前世永远都是林玉生主动。 这一世让他和林玉生认识的契机已经过去,林玉生依旧没有找他搭话的意思,反而和后面的那个差生熟络起来。 再继续下去,会是什么样? 沈怀洲从来都不清高,只是大部分事情懒得搭理。 清高的人,没有办法把沈氏做那么大,他是个合格的商人,不想亏本。 林玉生还是那套回答,“怎么会呢?” 不知道对方也是重生,林玉生没有刻意伪装,也没有装出前世唯唯诺诺的性格,语气自然。 沈怀洲又一次觉得林玉生陌生。 陌生之中,带着隐隐约约的熟悉。 上课铃终于打响。 林玉生站起来,露出温和的笑意,他不想被沈怀洲继续问下去,选择了短暂的友好,“沈同学要和我一起去上课吗?” 沈怀洲见状,心中稍安。 果然,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是他主动,林玉生从来都不会拒绝。 重生多日,隔着八年的时间,两人终于又重生走在一起。 林玉生比沈怀洲矮不少,走路慢慢悠悠,哪怕在上课迟到的情况下也不急不缓。沈怀洲同样从容,只是他的腿长,再慢也比林玉生快。 沈怀洲又想起来在公司里的林玉生。 林玉生看似温和,实则效率最迅速,在公司中总是疾行,很多新来的助理都不一定能跟上他的步伐,事后躲在茶水间里吐槽,被他听见过一次。 “林助理这办事速度是真吓人,工作从来都不拖着,要不是知道老板和他没什么关系,还以为和公司和他有关系呢!” “对啊,又不是什么亲戚,公司也不是他家开的,大家都是打工人,何必这么尽心尽力呢?” “要我说,该摸鱼的时候就得摸,也不能老这么紧绷着吧?” “你们是不知道,其实林助理……” 沈怀洲的脚步忽然顿住。 他的身边不知何时,已经空无一人,本该站在他旁边的林玉生,在岔路口停了下来,遥遥望着他。 “沈同学,我想起来有东西在教室没拿,要不你先过去?” 林玉生站在原地,目光盈盈,微笑着看他。 微风吹起他的发梢,露出他清澈的双眸。 眼中的疏离一览无遗。 沈怀洲恍惚间想起来员工的那句话。 “其实林助理,喜欢咱们沈总啊。” “所以才想在喜欢的人面前表现。” * 林玉生挑着体育老师让自由活动时,悄悄混进了人群,他不知道沈怀洲有没有被罚,反正他到时,没找到沈怀洲的身影。 荆垣第一眼就看见了他,上前道:“要不是我帮你掩护过去,你今天就惨了,刚刚干嘛去了?” 林玉生自然不能说实话,“走路有点慢。” 那确实是挺慢。 荆垣的表情怪异,也不知道信没信。 不过那都不重要,荆垣转移话题,“一会儿班里要打篮球,你要不要来?” 林玉生道:“就我这个子,你觉得合适吗?” 荆垣道:“这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你又不打国家队。” 林玉生不太想和一堆关系不好的男生凑一起,男生打篮球是帅,但也伴随着肢体接触,平时没人再找他茬儿,那借着打球的由头呢?总有人喜欢打藏球。 荆垣大大咧咧,没注意到这点,“你不去我去了。” 林玉生点头。 荆垣觉得他敷衍,莫名有点不开心,别扭道:“你不来围观啊?” 林玉生看他。 他觉得这会儿的荆垣扭扭捏捏的,表情也有点陌生,像是带着点期待。 可如今的林玉生,已经不想再为别人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来勉强自己,于是摇了摇头,“我不去。” 荆垣不高兴了。 他扔下一句“爱看不爱”,接着把外套脱下来,走向球场。 不得不说,荆垣的身材有点料,外套脱掉后露出他自己的T恤,胸部和胳膊都有饱满的肌肉,看上去就很有劲儿。 是gay会喜欢的那款。 林玉生起了点兴趣。 荆垣在篮球场上,比他在班里软趴趴的烂泥样耀眼许多,浑身散发着蓬勃的生命力,篮球在他的手中像个玩具,耍得别人团团转。 他是故意的。 偶尔还会抬眼,对着林玉生露出得意的笑,像是在告诉他:看,给你报仇呢。 林玉生恍惚间想起来他在篮球场外看沈怀洲打篮球的日子。 沈怀洲打球的风格,和荆垣很不一样。 荆垣自信、肆意、张扬,是那种输了球也不会计较,大大咧咧万事不放心上的性格,赢不赢无所谓,只要是他玩高兴了就行。 沈怀洲则是内敛、安静、永远胜券在握,在球场上疾驰也没什么声音,实则下手比谁都狠,必须要赢。 林玉生对着这样的沈怀洲,一度十分着迷。 其实他也会打篮球,前世林玉生为了能更靠近沈怀洲一点,还想过去学篮球,不过才刚开始接触,就因为受伤而放弃了。 当时沈怀洲看着他受伤的胳膊,皱眉道:“你个子不够,别练了。” 练了也是白练。 于是林玉生就放弃了。 很多的体育项目都规定了身高,有些确实不适合矮个子去学,但林玉生只是想打个业余,其实身高不是重点,重点在于他喜不喜欢,能不能玩开心。 想想也很好笑,他因为沈怀洲的爱好而对篮球感兴趣,也因为沈怀洲对篮球失去了兴趣。 所以他从来没喜欢过篮球,只是喜欢沈怀洲而已。 到了现在,才终于能理清楚其中的逻辑。 在林玉生坐着时,竟然会有人来找他搭讪。 搭讪的人他不认识,对方把排球给击飞了,是过来捡球的,看清他的样子后,先是微微一愣,随后道:“我靠,你是……” 林玉生有些困惑。 “你是那天,在餐厅里一个人怒骂十几个人的勇者啊!”对方惊呼。 林玉生一时无言。 对方长相普通,但眉开眼笑,说话手舞足蹈,“我是你们隔壁三班的,我叫李念,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他们还在孤立你吗?” 林玉生在对方的热情下,放松警惕,同样报以微笑,“没有,是我自己想坐着。” “哦哦,”李念摸了摸头,“你是不知道,你那天骂人的时候,我和我们班的同学就在旁边看着呢,都一致的惊呆了,你口才真好……” “李念!你干嘛呢!” 李念的几个同学也走了过来。 “你们快看看这是谁。”李念热情道。 那些同学看清是林玉生后,听见李念的话,也一起加入了搭讪阵营,开始跟林玉生讨论他那天的“壮举”。 “真的是你,偶像啊!” “你那几个同学要动手打人的时候,我们差点都冲上了。” “最他妈烦这种人了,学习好就拿鼻孔看人,大家都是学生,当什么人上人呢?霸凌同学他们还有理了。” “哥们儿,你那天是真牛逼啊。” 林玉生有生之年,从来没感觉自己这么受欢迎过。 围在他身边的得有七八个男生,七嘴八舌的跟他讲那天的感受,甚至还有人向他请教该怎么骂人,还有问他为什么这么勇敢的。 幸亏林玉生有工作经验,从容道:“很简单,做好挨揍的准备就行了。” 一群人发出大笑。 “反正你坐着也是无聊,要不要和我们一起打球?” 这个球,不是篮球,是排球。 这次,林玉生犹豫了下,答应了。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他一直是个与人为善的人,他不和同一个班级里的人玩,是因为霸凌过他,不管是动手的没动手的,他都膈应。 哪怕是在沈怀洲的公司,他和同事之间的关系也都不错。 林玉生并不特立独行。 三班的人很友善,林玉生才开始不熟练,他们也都耐心教,时不时发出声爆笑,惹得整个操场的人都看他们。 渐渐的,林玉生的笑容也真心了许多。 * 荆垣打球打出一身汗,这才发现他忽略了林玉生,然而环顾操场,却没发现林玉生的踪影。 他心里被忽视的低落又升了起来。 搞什么啊? 这时,他听见了一阵笑声,注意力被吸引过去。 一群人中,他第一眼就看见了林玉生。 林玉生的刘海撩了上去,一张雪白的脸微微泛粉,额间浸透的发丝贴着,两只眼睛弯成了月牙,好看到仿佛汗水都是香的,和周围臭烘烘的男生拉开了一个次元。 有人故意逗他,才把他给逗这么开心的。 林玉生在三班明显比在一班受欢迎多了,这群同学都很喜欢他,给他传球传的最多。 忽然间,荆垣瞪大了双眼,“小心!——” 来不及提醒,就看见林玉生下意识护住头,一颗飞来的球状体直直冲着林玉生,狠狠砸在了他的胳膊上。 林玉生被这突如其来的冲撞力砸懵,身体也被带着后退,踩到了一个人的脚,跌坐在地上。 荆垣看见是谁扔的球,当即冲了上去。 “你们他妈长没长眼睛?!” 林玉生“嘶”一声,旁边的同学都懵了,连忙过来扶他。林玉生感觉他屁股都快成两瓣了,摆手让别人别动他。 荆垣找人打架,林玉生只来得及叫了他一声。 接着,他的手腕被人攥住,整个人被抱起来,身体悬空。 林玉生抬眸,看见了沈怀洲紧绷的下巴。 他脑袋一懵,被球砸的冲击,都没赶得上沈怀洲把他抱起来的冲击大。 沈怀洲冲着旁边的同学道:“一会儿点名时,麻烦跟一班的体育老师说,林玉生请假去医务室了。” * 林玉生是一路被抱去医务室的。 期间他有数次想挣扎,都被沈怀洲给摁了回去。 校医不在,林玉生被放在了床上,眼睁睁看着沈怀洲去翻箱倒柜,像进了自己家一样找擦伤药。 林玉生没忍住,“你干什么?” 沈怀洲的动作不停,“你受伤了,你说我干什么?” 林玉生在被他抱起来时,情绪已经有些不稳,此刻更是想反问沈怀洲:我受伤,和你有什么关系? 但这句话太冲了,他尚存几分理智,不想得罪沈怀洲。 沈怀洲找遍了橱柜,最后只找到了云南白药喷剂,拿到林玉生面前,“上药。” 林玉生忍了又忍,深吸口气道:“我没钱买药。” 沈怀洲一愣。 林玉生觉得沈怀洲莫名其妙极了,他和沈怀洲熟吗?这人就这么抱着他来医务室? 上辈子沈怀洲有这么热心肠吗? 他追在沈怀洲屁股后面的时候,沈怀洲对他爱答不理,如今他不想和沈怀洲扯上关系了,沈怀洲又总是凑上来做什么? 不等沈怀洲说话,医务室外传来脚步声。 两人齐齐抬头,看见了跑过来的荆垣。 难得荆垣一个黑皮,跑出了面红耳赤的效果,额头上已经全都是汗,他来不及擦,喘气道:“林玉生!我把砸你的人给……” 话没说完,看见沈怀洲后,他整个人愣住。 沈怀洲就那么站在医务室里,和他静静对视。 眼镜遮掩着他的情绪,只是他握住喷剂的手,隐隐用力。 林玉生问:“把砸我的人怎么了?你不会打架了吧?” 正好这时校医回来,看见医务室这么热闹,立刻道:“你们不上课围这里干什么呢?” 荆垣转身,回神道:“老师,我们有人被球砸了,你帮忙看看。” 校医问:“谁?” 荆垣顺势走到了林玉生的旁边,挤走了沈怀洲。 沈怀洲冷眼看他。 校医看了看林玉生的伤口,帮他抹了点碘伏,随后道:“伤口不深,应该不会感染,要是砸得重,今晚可能会肿,几天就好了,创可贴都用不着,男孩子不用这么娇气。” “不是娇气啊,老师,”荆垣厚脸皮,“是舍不得。” 林玉生一脸莫名。 荆垣仿佛孔雀开屏,非得展示点什么东西,“他可是我们尖子班里的好学生,学习好着呢,要是因为这个影响了学习,可太亏了。” 林玉生脸上刚消下去的红晕,接着又起来了。 他拽住荆垣的衣摆,小声道:“你能不能闭嘴?!” 荆垣笑意都压不下去,悄悄把掌心盖到林玉生手背上,又对着校医道:“好学生就是这样,谦虚。” 校医也受不了他这股贫劲儿,挥挥手坐到了一旁,让他们自便。 而沈怀洲死死盯着两人交叠在一起的手。 荆垣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莫名的看沈怀洲不爽。 不仅是因为沈怀洲对他敌视的态度,还有沈怀洲看林玉生的眼神,对林玉生的各种关注,都让他不爽极了。 荆垣又往林玉生面前挡了挡。 他对着沈怀洲抬了抬下巴,露出一丝挑衅。 林玉生拽住荆垣,“你究竟把砸我的人怎么了?” 荆垣回神,“哦,骂了一顿。” 林玉生松了口气,“你下次说话能不能一口气说完?” “怎么,”荆垣看着沈怀洲,话对着林玉生,“担心我啊?” 沈怀洲再也听不下去了。 他把喷剂放在校医桌子上,回身猛地关上了医务室门。 第 9 章 第9章 沈怀洲一走,林玉生脸上的轻松就收敛了起来。 荆垣眼睁睁看着他变脸,心中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他的神经一向粗糙惯了,此刻也难得细腻了一把,觉得林玉生的状态有些不对劲。 他叫了一声:“林玉生?” 林玉生回神,看见他和荆垣的手还叠在一起,顿时有些不自在地抽回手。 不知道是不是从没谈过恋爱的缘故,他不太习惯和人有肢体接触,尤其是搭肩手碰手这种,曾经只有沈怀洲可以这么碰他。 他不仅不会反感,还会开心很长时间。 但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对沈怀洲爱意的消散,所有的触碰他都开始无感。 随着他收回手,荆垣的表情有点失落。 “你还能走路吗?”荆垣又想起什么,带了点期待,“要不,我扶着你回去?” 他们还有课,自然不能一直在医务室待着。 林玉生拒绝,“不用。” 结果在他下床后,才发现屁股隐隐作痛,差点没站稳跪坐在地上,还是被荆垣给扶了一把。 林玉生:“……” 荆垣无情嘲笑出声。 笑归笑,他的手还是悄摸摸收紧了,能距离林玉生更近一点,也能闻到林玉生头发上的香味。 是一种很熟悉的洗发水味儿。 和他想象中差不多,林玉生果然和那群臭烘烘的男生不一样。 * 回去后,一直到晚自习,都没看见沈怀洲的身影。 林玉生总觉得沈怀洲怪怪的,重来一世,沈怀洲变得“热情”了许多,虽然他的热情和正常人的热情不能比,但相较于他前世,也是主动了不少。 难道说,沈怀洲也重生了? 随后,林玉生否定了这个可能。 他了解前世的沈怀洲,学生时代,他在沈怀洲身边那么久,沈怀洲对他一直冷淡,要不是他一直主动贴上去,沈怀洲根本不会搭理他。 想想前世他听见的那句“只是小喽啰”,林玉生就笃定,假如沈怀洲重生,不会再选择认识他。 曾经他以为,除开高三、大学两年,沈怀洲对他的感情应该不再是厌恶。 他母亲去世后,沈怀洲把他从房间里拉出来,他和沈怀洲的关系就亲密了许多。 在此之前一直是他单方面付出。 后来沈怀洲也会对他有回应,会帮他留着身边的座位,会借给他笔记看,甚至在他拦截别人递给沈怀洲的情书时,表示默认。 虽然后来他才知道,默认他拦情书,只是沈怀洲想省事而已。 沈家的掌权人突然倒下,沈怀洲接过沈家这个大担子,还要兼顾学业,每一分钟都宝贵到要命,又怎么能分出眼神来给一群对他没有任何帮助,只会耽误他时间的爱慕者? 也就是林玉生傻,干着助理的工作,妄想着沈“太太”的位置。 他明白这件事时,是沈怀洲实在忙不过来,邀请他来帮忙。 “高中的时候你成绩就不错,还和我考上了同一所大学,又很有照顾人的天分,学校里的帮忙我已经不需要,不如你来我的公司当助手,各方面条件都会比应届高材生的高一倍,待遇只好不差,怎么样?” 林玉生当然不是傻子。 几句话,惹得他面色忽红忽白。 震惊、茫然、会错意的羞耻、还有来自沈怀洲语气中的不在意,令他整个人都恍惚到无言。 照顾人的……天分? 这种话,沈怀洲是怎么想出来的?会照顾人怎么可能是天分呢? 他仔细想,也都想不起来,自己那天的表情究竟是什么样的。 但估计是很难看的,难看到沈怀洲破天荒主动问他:“你怎么了?” 可笑的是,林玉生有种把自己的心意大喊出来的冲动,然而最终他还是选择了缄默,不敢言明。 怕说出来,他和沈怀洲连朋友都没得做。 那时候他也没想到,时隔几年后,他会在沈怀洲的办公室门口,听沈怀洲哄他的未婚妻,说他们连朋友都不是。 所以,哪怕重来一次,沈怀洲怎么可能会想再认识他? 可能是他上一世唯唯诺诺,沈怀洲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性格,因此不想和他靠近;而他这一世不再忍气吞声,坦坦荡荡,沈怀洲觉得他性格尚可,才多了几分主动。 这几分的主动,比起曾经沈怀洲对着未婚妻,可什么都不是。 想明白的林玉生不再心慌,打开练习册,安安心心做题。 * 晚上放学,林玉生收拾好东西,打算回家。 他是跑校,不想每天柴玉兰接他太辛苦,因此每天都是走回家,这也令他走回家的这段时间格外自由,没有老师,也没有家长管教,让他近三十岁的灵魂得以释放。 背着书包往家里走时,身后传来荆垣的呼唤。 “林玉生!” 林玉生转过头,就看见荆垣大步朝他走来,脸上的神情莫名扭捏。 不过一瞬间,荆垣就恢复正常,“你之前说做兼职,还算数吗?” “当然算数,”林玉生眼睛一亮,“你找到了?” 荆垣可能还是头一次这么文静,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林玉生看,没法和他对视,就瞧林玉生的嘴唇,像是要把他看出花来。 林玉生总觉得他有点不对劲,却说不上来哪不对。 直到他又问:“你帮我找到兼职了吗?” 荆垣愣了一下,低下头,很小声的骂了一句“操”。 林玉生有些困惑。 荆垣道:“你现在应该有时间吧?” 林玉生点头。 半个小时后,两人出现在了一个烧烤摊前。 林玉生觉得很新奇,前世他循规蹈矩,加上没什么朋友,基本没在晚上出过门,更别提接触这种深夜烧烤摊。 这里的生意不错,摆出来的露天桌基本上都占满了人,座无虚席,木炭的味道和着羊肉串孜然的香味,有点香又有点呛。 他原以为荆垣是通过一些朋友来给他找的兼职,结果荆垣叫了下摊主,“五叔,我给你把帮手带来了!” 被唤五叔的中年男人转过头,擦了擦手上的油。 “嗯?就是他?” 第 10 章 荆垣轻车熟路,接过男人手中的羊肉串,顺道给林玉生拉了张凳子,“就是他,怎么样?” 男人的目光在林玉生的身上打量了一番。 林玉生觉得他目光犀利,落在他的身上时,令他如芒在背,比起班主任的凝视有过之无不及。 “你说他成年了?”男人目光狐疑,“跟小豆芽菜似的,别是骗我吧?” 林玉生:“……” 荆垣没忍住,直接嗤笑出声。 林玉生偷偷瞪他——只是他的刘海过长,哪怕是瞪大了眼睛,也瞧不出来几分的威慑力,难得有点娇憨和呆萌。 接着,荆垣五叔把酱刷递给他,像是正经面试,询问道:“在家做过饭没?” 很遗憾,林玉生前世活了二十多年,没自己做过饭。 他摇头。 五叔又问:“那碗总会洗吧?” 这倒是会。 五叔大手一挥,把林玉生打发到后勤部了。林玉生抱着副手套和洗碗刷,回头看见荆垣正冲着他眨眼,眼中有微微的笑意。 这人靠不靠谱? 林玉生洗碗时,荆垣凑了过来。 对于这个摊子,林玉生十分好奇,揪着荆垣道:“你不会想把我卖了吧?” “你手上还有泡沫呢!别碰我!”荆垣躲了一下,“我在你眼里,是这样的人?” 他眼中含着期待。 而林玉生无情点头。 荆垣顿时无语,“老板是我亲五叔,亲的,我们上哪卖你去?” “亲五叔?”林玉生换了个思路,“你在这里打白工啊?” “我五叔肯定给我钱啊,他是个好人,你不用担心这个。” “给多少?” “你就是奔着这个来问我的吧?” 荆垣一顿,道:“你放心,肯定比正常的市场价多一点,你他妈居然会觉得我坑你?我真的是……” 他看上去想骂人,但是忍住了。 “我相信你,我相信你,”林玉生见好就收,转移话题,“你来做这种兼职,还是给亲戚做,你爸妈也不管你?” 荆垣僵硬了一下。 林玉生见他许久不回答,有些奇怪,多年工作的直觉,令他察觉自己问到了别人的痛处,语气自然地圆场,“这种大盘子是真难洗,下次能不能给我换个活?” “就这么一个,你爱做不做,”荆垣起身,临要走时,忽然顿住,对着他道,“我爸妈管不了我。” 说完,也不管林玉生是什么反应,径自走了。 * 晚上的兼职占去了林玉生不少的时间,差不多晚上十二点的时候,摊主才让林玉生走人。 可摊子还没收,客人也有很多。 摊主给了林玉生二十块钱,说是日结的工资,一个小时五块钱,他和荆垣关系好,多给他算了一些,凑个整。 林玉生要走,看见荆垣还在摊子上待着。 他转头问五叔:“那他呢?什么时候下班?” “他陪着我到收摊,”五叔说,“差不多凌晨三点左右。” 凌晨三点? 林玉生有些震惊。 三点才收摊的话,等到了家收拾收拾,怎么着也得四点多了,睡一会儿就要起床到学校上早读,怪不得荆垣天天睡觉,这作息不猝死都算他命大。 到底是荆垣自己的事情,林玉生除了惊讶之外,不方便干涉过多。 荆垣冲着他做了个“拜拜”的手势。 不等说话,接着被旁边的客人给叫了过去。 眼看着荆垣一个大高个,在如此逼仄的摊子里穿梭,除了局促与好笑外,还有几分的心酸。 林玉生心情复杂。 * 林玉生到家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家里客厅的餐桌上,留着柴玉兰做的饭,主卧的灯已经灭了。 他蹑手蹑脚,稍微吃了点东西,回屋开始写作业,到了凌晨两三点才睡觉。 隔天一大早,林玉生出门上学,困得直打哈欠。 他总算明白,为什么荆垣每天到了学校就睡觉,这才第一天,他就已经快受不了,更别提荆垣。 到了教室,他微微一顿。 昨天消失了一晚上的沈怀洲,此刻正坐在课桌前,安安静静看书,他走过去时,沈怀洲也仿佛没看见他,没有让座的意思。 林玉生和他僵持了片刻。 两人颇有些暗自较劲的意思,谁都不肯低头,也不想当先开口的那个人。 沈怀洲的侧脸冷若冰霜,修长的指尖抚上书本的页尾,时不时翻个页,看样子是打算把林玉生无视到底。 这样的沈怀洲,林玉生最熟悉。 以往他犯了什么错,或者惹沈怀洲不高兴了,沈怀洲就会这样不说话,专心做自己的事情,把他晾上一个两个小时。 不管是出于工作的角度,还是对心上人的讨好,林玉生都会老老实实站着,等沈怀洲消气为止。 那张成熟的侧脸,换成了如今青涩少年模样。 林玉生觉得有些好笑。 说到底,现在的沈怀洲才十八,比他小了整整八岁,他一个二十好几的人,和小孩计较什么? 只是林玉生也不想再和沈怀洲妥协了。 任何事情都不想。 林玉生转身,走向了荆垣的位置坐下。 看不清沈怀洲的神色,但林玉生在坐下的瞬间,清楚地听见纸张被揉皱的声音。 仔细听,又什么都没有了。 等荆垣来到学校时,看见林玉生在他的位置上,惊讶道:“一晚上没见,你不至于这么想我吧?” 林玉生:“……” 一整个早读,林玉生都坐在荆垣旁边,面前的沈怀洲安静到死寂,没再发出一点声响。 直到班主任走进教室。 学生们背书的声音不停,胡同顺走来走去,慢慢走到了林玉生面前,敲了敲他的桌子,“跟我出来一趟。” 林玉生有些疑惑。 起身离开时,沈怀洲正好朝着他看过来,两人的目光对上,沈怀洲的镜片微微泛光,散发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气息。 果不其然。 林玉生跟着班主任出去后,得知班主任要给荆垣换座,把他和荆垣分开,并且语重心长告诉他,不要因为别人而影响他自己的学习。 …… 教室里,沈怀洲把早晨捏皱的纸重新展平,憋闷了许久的心情,终于像这张纸一样,舒展了许多。 重生后,他和林玉生迟迟不能恢复成前世的状态,不就是因为林玉生身边有别人吗? 前世他是林玉生仅有且有的朋友。 这辈子林玉生有了其他的朋友,就开始忽略他,不愿意靠近他,没了任何热情可言。 他只是想让他和林玉生,重回正轨,继续走前世他们该走的路。 林玉生这个助理很好,他用着最顺手,没人能替代。 至于其他不相干的人,不重要。 谁成了阻拦,他就把谁弄走。 第 11 章 “为什么?”林玉生不解。 胡同顺道:“有同学说,你们上课开小差,不仅自己不学习,还影响了其他人,这位置肯定得换。” 林玉生问:“谁说的?” 胡同顺不言。 这种事情,说出来肯定影响同学之间的关系,他们一班已经出过一次事,胡同顺肯定要避免重蹈覆辙。 “好,”林玉生也不是真的学生,毕竟在社会上磨练过,转而问其他,“既然举报的人说我们上课开小差,他能不能拿出证据来?只要是他证明了我们开小差,愿意把荆垣调哪就调哪,我没有异议。” 本来林玉生对于和谁坐一起,没那么多的执念。 毕竟他连和沈怀洲坐一起都能忍受,其他的能有什么? “别人能找出什么证据给你?又不是警察办案,”胡同顺皱眉,“你们已经高三了,在学校是来学习的,不是来搞人际关系的,调个位置而已,你怎么那么抗拒?” 林玉生一顿。 他不是抗拒换座位,而是抗拒这种突如其来的安排。 偏偏以前他的生活中,总是充满着各种各样的安排。 开不完的会、做不完的日程、见不完的客户,沈怀洲又是个控制欲极强的人,不允许事情脱离掌控,他时常还得应付沈怀洲的想法。 明明以前很习惯的。 果然是重生了,从前受过的气,潜意识里不想忍。 经过上次的事情,他觉得胡同顺是个讲道理的老师,换了个语气道:“老师,我只是觉得有人污蔑我,心里不舒服。” 胡同顺一愣,态度软化了点,“这种事情要是真计较起来,会浪费你们学习的时间,所以调位置是最省事的,你能明白吗?” 林玉生换上了温和的笑,“我明白的,老师。” “但我想到一个更好的解决办法,您要不要听听?” …… 林玉生回教室时,早读还在继续。 回去时,他的视线一直盯着沈怀洲的侧影,眼神中满是猜疑。 告老师的人,是沈怀洲吗? 林玉生跟在沈怀洲的身边多年,了解沈怀洲,假如谁触碰到了沈怀洲的利益,那么他做事是可以不择手段的,不会被所谓的面子、矜持给困死。 因为他坚信,最后的输家才是最没面子的那个。 只要能吃到那块肉,赢家可以短暂的弯腰。 但他身上有什么可以让沈怀洲图谋的?把荆垣从他的身边调开,对沈怀洲有什么好处? 荆垣放下抄作业的笔,问林玉生,“老胡叫你出去说什么了?” 林玉生没回答,而是重新站在了沈怀洲身边。 “沈同学,我进去一下。” 沈怀洲已经胜券在握,但早晨的余怒未消,抬眸静静地盯着林玉生,一时之间没有动。 林玉生想起他以前犯错被沈怀洲晾着。 晾完之后,沈怀洲也总这么看着他,其实是气消的差不多了,在等他认错。 这种熟悉感,令林玉生的怀疑达到了顶峰—— 然而下一秒,沈怀洲站了起来。 “进吧。”沈怀洲淡淡说。 沈怀洲比林玉生高大半头,身体也大了一圈,两个人站一起时,显得林玉生格外娇小,能被沈怀洲整个环住,包裹的密不透风。 林玉生向往过他的怀抱,无数次的深夜中,想象着被沈怀洲抱住是什么感觉。 但他现在只是游移不定地打量他。 沈怀洲本想再给林玉生一个教训。 转念一想,如今他在林玉生的眼中,不过是个不太熟悉的同学,他们两人也没前世那么有默契,教训了能有什么用? 不过是把林玉生又推远了。 思及此,沈怀洲不禁想起前世的林玉生。 他是个不会回头看的人,很少产生类似后悔的情绪——可以说基本上不会。 现在却在心里勾勒前世的林玉生。 经过和他长时间的磨合,不管工作还是生活上,只要是他稍微使个眼色,林玉生立刻就能明白他想做什么。 每次出差,沈怀洲可以不带任何人,必须要带上林玉生。 有林玉生在,他的每次外出体验都是完美的, 和很多商业伙伴聚餐时,常常能听见对方吐槽下属,新来的助理没眼力见儿、工作能力不行、抓到好几次偷懒。 可林玉生从来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有人调侃沈怀洲:“你这可是捡到宝了,要是有朝一日你想辞退他,记得把他联系方式给我。” 沈怀洲从不否认林玉生的价值。 对于这种想挖墙脚的调侃,他照单全收——因为他知道,林玉生永远不会走。 沈怀洲垂眸,看着尚且稚嫩的林玉生。 林玉生的肤色很白,显得嘴唇格外鲜红,他在压力大时,喜欢撕咬唇上的死皮,有时会咬出血来,第二天伤口结痂,在红润的唇瓣上留下一块棕色的痕迹。 像是被人亲出来的。 现在他的嘴唇很光滑,什么东西都没有。 沈怀洲奇怪自己还能记清楚这么多的细节。 他看着林玉生久久不动,忍不住问:“怎么了?” 语气带着几分冷淡,辨不清他真实的情绪。 “我……”林玉生一顿,向前一步,“我收拾一下我的东西,来后面坐。” 沈怀洲僵住了。 他的眼神凝固在林玉生的脸上,差点下意识往门口胡同顺的方向去看,而在他冷声的瞬间,林玉生越过他,进去收拾自己的书本了。 林玉生早读前已经把书包放在后座,前边的东西很少,顺手一捞就能把所有的东西捞走。 荆垣这才反应过来,“等等,你要和我当同桌?为什么?” “不为什么,”林玉生顺手把自己的书递给他,“除此之外,我还负责提高你的学习成绩,在下次月考之前,把你在班级里的排名提高十名。” 荆垣差点脱口而出一句“你疯了”。 他们班级是尖子班,别说是提升十名,就是能提升一名,在级部和市里的排名都能超一操场的人,上哪提升十名去?! 林玉生已经把东西全搬过来。 略过沈怀洲时,沈怀洲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只是在林玉生坐下后,他也没立刻坐下,而是站了一会儿。 林玉生拿出纸笔,继续默单词。 他现在可以确定,沈怀洲有很大的问题,他身上肯定有什么东西,是沈怀洲想要的。 座位的事情,肯定是他搞出来的。 至于沈怀洲想干什么,他不感兴趣。 离开高中校园那么久,很多知识点早就忘光了,别提和这群尖子生们一起争名次,这个班级里学生的人品不怎么样,学习方面却不可小觑。 但他还是和班主任说了这个提议。 为什么? 因为重活一世,他不想再那么憋屈了啊。 第 12 章 一个早上,班级里的氛围都很微妙。 几乎每个人,隔段时间就会悄摸摸向后排看去,然后再被那冷冰冰的气氛给冻回来,情不自禁放轻说话声音。 沈怀洲闭了闭眼。 手中的笔已经被他握到变形,发出了“咯吱”的声响,而他面无表情,在脑海中复盘今天早晨的一切。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正视现实。 尽管被班级里的人孤立,一直以来也没什么朋友,但林玉生的骨子里就是热情友善的,只要是他认准了一个人,撞了南墙都不回头。 前世林玉生认准的那个人是他。 这一世——哪怕沈怀洲再不想承认,如今这个人确实已经变成了荆垣。 两人的关系越来越近,甚至从学校发展到了校外。 单是想想,都让沈怀洲感觉到了无法抑制的怒意。 沈怀洲并非是顺风顺水的天之骄子,相反,他的家庭给不了他多少的温情,父亲骤然离世,留给他一公司的烂摊子,他借着沈氏已经虚空的壳子一步步走上去,把普通人一辈子不会碰到的挫折全体会了个遍。 只有在林玉生的身上,他从没栽过跟头。 沈怀洲努力平静,体会这种情绪。 他会如此生气,不过是因为林玉生一直捧着他,重生后林玉生有了新朋友,不再把注意力全部灌注在他身上,他受不了这种落差罢了。 重生回来,他把太多的精力都放在了林玉生身上。 这已经完全不像他的性格,前世临死之前,确实是林玉生帮他挡下了致命一击,那种震撼一直持续到重生回来。 可他,是非林玉生不可吗? 理智告诉他,既然林玉生已经有了新的朋友,不再和前世一样坚定的站在他身边,那么他和林玉生交朋友的目的已经不存在了。 父亲的公司,他的事业,哪一样都需要他花费精力,重来一世,他掌握着比别人更多的优势,足以将沈氏尽早的整顿。 ——他应该及时止损。 沈怀洲握笔的手一松。 笔无声无息掉在书本上。 * 林玉生一无所知。 他满心满眼都扑在了荆垣的学习上。 荆垣一开始不敢置信,但是也不知道怎么,当林玉生安安静静坐在他身边,靠近他说话,身上香香的味道传到他的鼻腔里,他下意识就开始按照林玉生说的做,连一点反抗的心都生不出来了。 林玉生道:“你先把……” 他翻了翻最近的作业,找出来一张考题比较综合的试卷,“把这套卷子给做了,做完之后给我看看。” 荆垣道:“这马上要上课了,我哪来的美国时间做这个?” 林玉生纤长的指尖点在桌子上,一双温和的眸子就那么注视着他。 荆垣口风一变,“……行吧。” 林玉生终究不是特别专断的人,因为他的一时意气,搞得荆垣负担加重,也挺不好意思。 他道:“对我们来说,提高成绩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考上一个好大学,是可以改变未来的,你晚上的那些兼职很耽误功夫,但也不是没空闲时间,我算了算,要是利用那些间隙的话,足够你把老师布置的作业写完。” 荆垣有些意外,“你什么时候算的?” 林玉生一顿。 这是他前世的习惯,在沈怀洲的身边时,沈怀洲应酬之余,总要见缝插针处理其他的工作,期间他需要帮沈怀洲把控好时间,当沈怀洲的人形闹钟。 在计算时间方面,他的能力比普通人突出很多。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荆垣说完这句话后,面前的沈怀洲似乎动了动。 不等林玉生回答,荆垣已经换了话题,“你……为什么不劝我把兼职辞掉?” 荆垣在外面混得久了,有很多的朋友。 很多人在听说他所读的高中、他的成绩后,都会真心实意劝上一句,把兼职辞了吧,再好的兼职,也比不上他的未来。 林玉生道:“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选择,我都不想放弃兼职,你做了那么长时间,应该更放不下吧?” 荆垣怔住。 林玉生像是一杯温水。 有些人喜欢烈性的碳酸饮料,有些人喜欢冰凉的美式咖啡,这些饮品有很强的存在感,容易惹起猛烈的喜爱,而林玉生,就是性子最温吞的温水,容易被人忽视,可接触后才发现,温水最熨帖、最解渴。 最不起眼的林玉生,其实还有一副漂亮的皮囊。 遮住他半双眼睛的刘海,此刻显得那么的碍眼。 荆垣从未感觉自己的心跳这么快过。 片刻后,在林玉生疑惑的目光中,他仓促低下头,含糊道:“嗯。” “很抱歉,今天老师想把你的座位给调开,我才承诺的这件事,”林玉生诚恳道,“我应该先问问你的意见的。” 荆垣的耳根已经红透,完全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他垂下头,握着笔做题,装出不耐烦的样子,“又不是什么大事,屁话真多。” 林玉生:“……” * 白天在学校里抓荆垣的学习,晚上两人一起去做兼职,林玉生的生活节奏一下子变得巨快无比,眨眼间就是一个星期过去。 这一个星期,沈怀洲也一直没再有过其他的动作。 这反而让林玉生松了口气。 沈怀洲主动靠近他,倒是会让他多想,还会去纠结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是沈怀洲想要的。 沈怀洲不靠近他,这才是正常的,也是他理想中的状态。 他和沈怀洲井水不犯河水。 * 周末,林玉生还想出去,被柴玉兰给拦住了。 他们高中两周休息一次,难得才有两天的休息日,柴玉兰坐在沙发上刺绣,看见林玉生穿鞋,停下了手头的活。 “你做什么去?” 林玉生一顿。 他知道自己做兼职的事情瞒不过柴玉兰,但冲着能瞒一日是一日的原则,嘴上绝对不承认,“我找同学去玩。” “玩?”柴玉兰摘下眼镜,说话有条有理,“玩能玩到每天凌晨才回家?今天出去后,也打算这么晚回来?” 林玉生没说话,在脑子里想该怎么圆。 “宝贝,”柴玉兰问,“你是不是在外面做什么坏事呢?” 林玉生无奈道:“妈,我是那样的人吗?” 柴玉兰道:“妈当然知道你是乖孩子,但是乖孩子也有犯错的时候,你不告诉妈妈你在做什么,妈妈担心。” 林玉生听见她的话,鼻子一酸。 前世柴玉兰过世后,再也没人能这么直白的对着他说关心的话。 他爸常年在外地打工,他和父亲的关系并不像其他父子那样亲近,关系最好的时候,也做不到像他妈一样毫无隔阂。 加上他爸的性格沉默寡言,柴玉兰过世后,性格更加郁郁寡欢,每次林玉生和他团聚,都是无话可说的状态。 柴玉兰道:“宝贝,告诉妈妈你在做什么好吗?” 林玉生十分感动,然而还是没说实话。 他说:“妈,我长大了,有隐私的。” 柴玉兰一听,叹了口气。 她改变政策,“行吧,长大了翅膀硬了。” “但是你都一星期没和妈妈一起吃饭了,”柴玉兰道,“总不至于周末也要妈妈孤零零一个人做饭吃饭吧?” 经过上一世,林玉生比任何人都明白,见一面少一面的意义。 尤其是柴玉兰的病还不能百分百确认避开。 林玉生道:“那,咱们出去搓一顿?” 半个小时后,两个人到了一家馄饨铺,要了两碗排骨馄饨。 久违的香味刺激着林玉生的味蕾,他看着面前清清淡淡的馄饨汤,眼眶有一瞬间的泛红。 这家食铺开了很多年,承载了他很多年的回忆。 柴玉兰过世前,他经常和柴玉兰过来吃。 柴玉兰过世后,他在沈怀洲的身边工作,应酬完可能肚子还是饿着的,也拉着沈怀洲来这个食铺垫过肚子。 才开始他坐在馄饨铺,心里思念的是家人。 后来沈怀洲和他一起吃馄饨,又因为生意越做越大,没功夫来这种小地方吃饭,剩下他一个人,他在铺子里思念的人,又变成了沈怀洲。 林玉生拿勺子的手渐渐握紧。 这一世,他一定要想办法把柴玉兰给留下。 既然他能重生,是不是说明这世上真的有命运或者玄学一说?假如有的话,他愿意把自己的寿命分一半给柴玉兰,好过他孤孤单单,在没有亲人的世上继续活着。 柴玉兰把碗里的排骨捞给他,“你正长个子的年纪,多吃点好的。” 林玉生没好意思说,估计他这个子就长到一米七五,没有上升空间了。 他对着柴玉兰道:“妈,今天这顿我请了,你多要两份都行,不用什么都让给我。” “你请了?”柴玉兰的眼睛一眯。 她放下筷子,终于找到了漏洞,“我每天给你的生活费,都是刚好买一顿饭的,你哪来的多余的钱?” 林玉生:“……” 全天下母亲的侦察能力,恐怖如斯。 “妈……”林玉生情不自禁软了声调,“您能不能,对着我稍微放放水?” 沈怀洲走进店里时,入耳的就是林玉生撒娇的声调。 带着股浓浓的依赖,很软。 和之前跟他说话的声音不一样。 第 13 章 林玉生没有看见沈怀洲,依旧和母亲说着话。 沈怀洲来附近办事,没想再找林玉生,可是当他要走时,看见这个馄饨铺,莫名其妙就走了进来。 想出去时,就听见了林玉生的声音。 他盯着林玉生的背影,在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时,已经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 两人有一段时间,上司和下属的关系很模糊,像是至交好友。 林玉生会和他分享一些好吃的食铺、生活中的琐事,那都是沈怀洲从没接触过的普通人的生活。 沈怀洲其实并不好奇。 但他每次都会放任林玉生说下去。 这个馄饨铺,就是林玉生在分享他的生活时,拉着他来过的地方。 那时林玉生只说,这里有他吃过最好吃的馄饨。 沈怀洲跟着他吃过几次,觉得味道也就那样,没什么特别的,汤底是很清淡的排骨汤,没什么香味,馅料好像是绞肉机里绞出来的,仔细一吃,还有些肉没绞碎。 后来他推脱了几次,林玉生就再也没叫过他。 如今看,林玉生和母亲坐在一起,他面前的中年女人吃馄饨吃的很香,反倒是林玉生没动几筷子。 分明是他的母亲爱吃。 原来是这样。 沈怀洲面无表情,心中却有什么东西微微一动。 前世他在林玉生身上投注的心力,确实微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假如说这世上的一切都是需要他争取才能得到的话,那么林玉生是他唯一不用争取就能主动到手里的东西。 免费的东西总是廉价的。 林玉生背对着他,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但通过他面前中年女人的判断,此刻一定是笑着的,非常开心的模样。 他说话时尾音稍稍扬起,带着一点被偏爱的肆无忌惮。 撒娇也是大大方方的,不用畏首畏尾。 在不知不觉间,沈怀洲已经听他说了许多的话,他不禁产生了一点恍惚:这确实是少年人该有的状态,无忧无虑,叛逆又高兴。 馄饨铺老板走到了沈怀洲身边。 没等询问,沈怀洲已经站起来,像是从来没来过一样,静悄悄离开。 * 林玉生费了很多口舌,才让柴玉兰勉强答应他做兼职。 条件是不能耽误学习。 林玉生怎么会不知道学习的重要性?只是他现在的目标不在自己身上,而是母亲,满口答应后,说了句:“我有分寸的。” 柴玉兰也不再纠结。 说林玉生是妈宝,实际上,柴玉兰大部分情况下都很尊重他的决定,只是柴玉兰的关心和爱都太外放,和其他的母子不一样,这才显得林玉生总是靠着母亲。 吃完饭,两人又去街上溜达。 走着走着,一个小女孩径自撞了上来,直接撞在了林玉生的腿上。 她发现自己撞了人后,连忙哭着说抱歉,一张脸已经哭得涨红。 她手中拿了个小风车,身上穿得衣服干净整洁,但是周围并没有大人陪同,孤零零一个人。 柴玉兰觉得不对,蹲下身来,“好孩子,你爸爸妈妈呢?” 林玉生则站着,心想,他孩子缘是真的够旺。 以前他在街上走着时,也遇见过和父母走散的孩子,不巧的是当时他正在工作状态,帮孩子找父母的事情有心无力,只能把孩子交给了当时商场中的工作人员。 下班后打电话确认了一遍,知道那孩子找到了父母,这才安心。 现在颇有种时光重演的感觉。 只是他看这孩子,怎么觉得有点面熟? 小女孩哭着摇头,“我、我爸妈不在,今天是哥哥带着我出来的……” “哥哥?”柴玉兰一愣,“这男孩子果真粗心大意,带妹妹出来玩儿都能丢了——那你和哥哥是从哪走散的,你还有印象吗?” 小女孩哭着转过身,指了指身后。 柴玉兰牵起她的手,带着她往所指的方向走去,林玉生跟上。 三人在马路上走开走去,小女孩的记忆似乎也模糊了,越来越无措。柴玉兰和林玉生即将商量着报警之际,小女孩的眼睛一亮,大声道:“那是哥哥的车!” 林玉生应声抬头。 他忽然间觉得,这辆车也好熟悉。 就在他疑惑时,那辆车的车窗缓缓落下,露出了沈怀洲熟悉的脸。 沈怀洲今天换了副无框眼镜,显得他气场成熟了些。 要不是知道自己身处八年前,林玉生甚至会以为,现在在他面前的是八年后成熟版的沈怀洲。 只是一个恍惚,沈怀洲已经看了过来。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对视。 片刻后,同时收回目光。 林玉生心想,这世界真是充满了戏剧性。 前世他在商场,捡到了别人家的孩子,沈怀洲不让他因为一个陌生孩子而耽误工作。 当时沈怀洲说的话,他到现在还记得。 “林玉生,现在是工作时间,”沈怀洲的声音冷硬,“还有,我讨厌小孩,你不知道吗?” 他的语气充满了不耐烦,态度更是恶劣。 从前林玉生也想过,为什么沈怀洲对待别人的时候,好歹还愿意敷衍一下,表面上维持一下友善,对待他的时候,却总是充满了不耐烦,好像多给林玉生一丁点耐心都是施舍。 直到临死前那天,林玉生在公司里听见沈怀洲的那番话,惊觉沈怀洲早就知道他喜欢他。 因为知道是被爱的,所有有恃无恐。 因为知道他不会离开,会永远选择包容。 把小孩送到商场后,他在车里一直低着头没说话,情绪有点低落。 沈怀洲还要说:“林玉生,那是你的孩子吗?” 林玉生闻言抬眸,惊讶地看着他。 “你背着我跟别人生孩子了?”沈怀洲凑近他,唇角带笑。 林玉生低落的情绪一扫而空,耳朵悄悄红了。 因为沈怀洲突然的靠近,也为他话语中的暧昧。 他不想让沈怀洲生气,连忙摇头。 沈怀洲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冷下脸,“既然和你没关系,担心旁人做什么?” “偶尔能不能收敛一下你泛滥的同情心?尤其是在工作的时候。” …… 回到八年前,倒是变成了沈怀洲的亲人走丢。 沈怀洲看向林玉生旁边的小孩,沉声道:“沈书倩,给我过来。” 林玉生瞳孔收缩,猛地看向旁边的小孩。 他可算明白,为什么他看这小孩这么眼熟了。 八年后的沈书倩,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和林玉生有过几面之缘。 ——也是头一个猜出来,他喜欢沈怀洲的人。 沈书倩鬼精鬼精,脸上还挂着干涩的泪痕,听见沈怀洲的语气,直接躲到了柴玉兰身后,对着沈怀洲做了个鬼脸。 别人的家务事,柴玉兰不好插手,有些尴尬劝道:“这孩子刚刚受了很大的惊吓,这会儿可能还没缓过来,你这……” 沈怀洲对上她,语气不自觉放尊重了点。 他下车,走到了林玉生旁边,解释道:“今天三四个保镖看着她,她自己乱跑跑丢了。” 确实是沈书倩能做出来的事情。 在林玉生的记忆中,沈书倩是个叛逆的少女,长得很漂亮,行事张扬,才开始很瞧不起他。 脾气不太好的人,似乎都不太欣赏他这种软趴趴没骨头的性子。 因此见到他的第一面,就用极其挑剔的目光上下扫描他,皱眉问:“你就是跟在我哥身边很多年的助理?” 第二面,沈书倩就猜出来,他喜欢沈怀洲,并且当面问了他。 “你是不是对我哥有意思?” 当年林玉生的脸色红白交加,煞是好看。 好在沈书倩还有点不多的素质,没把他的心思往外捅,心照不宣的帮他瞒了下来。 后来,沈书倩的眼神由一开始的挑剔,慢慢变成了一种可怜和同情,面对他也不再浑身带刺,反而会配合他。 也不能怪林玉生没认出她。 看着面前的软萌小女生,再想想多年后的叛逆少女,换谁能认出来? 沈怀洲和柴玉兰一番沟通,确认了真的是沈书倩自己的问题。 沈书倩无奈从柴玉兰身后出来。 她下意识想把手递给沈怀洲,却被沈怀洲避了过去,让身后的保镖上前,来牵住她。 沈书倩:“……” 虽然知道沈怀洲不喜欢和人有肢体接触,但这一刻还是觉得好心塞。 下一秒,她就看见,沈怀洲往林玉生的方向凑近了几步。 “林同学。”沈怀洲道,“好巧。” 林玉生微微诧异。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好巧。” 柴玉兰疑惑道:“你们这是……” “刚刚一直顾着我堂妹,忘了说,”沈怀洲彬彬有礼,“我和林玉生是同班同学,阿姨。” 柴玉兰闻言,对林玉生表示了批评,“你这孩子,对同学也不知道热情点?” 林玉生一时无言。 沈怀洲道:“大家都是同学,太热情了也显得生疏不是?我堂妹的事情还得感谢你们,阿姨能不能留个联系方式,改日我请你们吃顿饭?” 沈怀洲说话时,语气很谦虚低调。 林玉生原以为他已经偃旗息鼓,没想到又卷土重来。 他忍不住在心中猜测,沈怀洲究竟有什么目的。 柴玉兰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弯弯绕绕,一边念叨着“不用不用”,一边被沈怀洲的表象所迷惑,真的给他留了联系方式。 沈怀洲不多纠缠,让保镖牵住沈书倩,他们转身上车。 在他们即将上车时,沈怀洲做了一个动作。 他下意识看了看四周的环境,并且嘱咐司机一定要注意来往车辆,在上车后,神色似乎也紧张了不少。 林玉生的眼神一下子凝滞住。 他盯着沈怀洲皱眉的侧脸,心中那个荒谬的念头再次缓缓升起。 呼之欲出。 第 14 章 “宝贝,你想什么呢?” 在林玉生第好几次走神后,柴玉兰忍不住问他。 林玉生回神,这才发觉,他已经快被手上的水给烫到了,连忙放了下来。 沈怀洲有可能重生回来这件事,给了他很大的冲击。 沈怀洲怎么可能重生?临死之前,他不是已经把沈怀洲给救下了了吗? 在他死之后,沈怀洲也死了? 沈怀洲要是重生了的话,为什么还会接近他?前世沈怀洲不是最讨厌他了吗? 总不至于他救了沈怀洲一命,沈怀洲被他感动了吧? 这也太讽刺了。 重生回来这么长时间,林玉生的心绪头一次如此不平静,像是波澜不惊的湖面被人砸下一块石头,涟漪久久不停。 柴玉兰的目光有些担心。 林玉生强制性停止思考这方面的事情,犹豫了一下,道:“妈,我有个同学晚上想过来咱家里补课,我能让他过来吗?” 柴玉兰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目光看着他,“这难道不是你家?你怎么问的这么郑重?” 林玉生一怔。 前世养成了谨小慎微的性格,不管做什么事情,都需要察言观色,生怕惹得沈怀洲不悦。 时间长了,当他做什么决定时,第一反应就是寻求别人的意见。 意识到这点,林玉生有些哭笑不得。 习惯的养成并非一朝一夕,想要改变也不是瞬间就能变。 没关系,只要是他在刻意改正,总有一天,他会完全摆脱前世的自己。 至于沈怀洲…… 他的脑子有点乱,没想好。 “那,”林玉生道,“我就让我的同学来了?” 柴玉兰自然是答应。 知子莫若母,她发现自从那天林玉生哭着叫了她一声后,性格就发生了些微的变化。 之前林玉生上学从来不让她接送,加上平时独来独往,她隐约知道些原因,也想过给林玉生做思想工作,可惜林玉生拒绝交流。 柴玉兰对此很担心,一直不知道怎么下手帮助林玉生。 现在林玉生的朋友越来越多,她这个当母亲的,感觉到的全是欣慰。 * 沈怀洲回家后,就让沈书倩在客厅里罚站。 这个小女孩看着听话,实际上油盐不进,还没到青春期就开始叛逆,谁的话也不听,唯独惧怕沈怀洲。 谁都惯着她,沈怀洲教训她从来不会手下留情。 尽管如此,今天她还是私自躲开保镖,自己在商场里走丢,要不是撞见了林玉生,说不定出什么事。 沈书倩的母亲是沈怀洲的姑姑。 两人毕竟不是亲兄妹,沈书倩被罚站时,还梗着脖子跟沈怀洲叫板,“你敢这么对我,等我妈妈回来的时候,一定不会放过你。” 同时她心里还有点委屈。 她妈妈挑哪个亲戚带她不好,非得挑沈怀洲这个冷面阎王? 沈怀洲正要上楼,闻言停住,扭头看他。 明明隔着眼镜,沈书倩却有种被什么危险生物盯上的感觉,整个人的后脊发凉,情不自禁咽了咽唾沫。 她怎么觉得,她这个堂哥越来越可怕了? “是吗?”沈怀洲收回目光,“那等你妈出差回来,我看看她怎么不放过我。” 沈书倩听着他漫不经心的语气,快哭了。 她当然知道,等她妈回来,沈怀洲可能不仅没有事情,她还会被再训一顿。 眼看沈怀洲即将消失在拐角处,沈书倩想着她真的要被罚站一下午,越发口不择言,“那等舅舅回来,我要告诉舅舅你早恋!” 沈怀洲终于不再往楼上走了。 他回过头,问沈书倩,“你说什么?” “你、你……”沈书倩缩了缩脖子,“你喜欢今天的那个小哥哥,我都看见了!” 要说这世界上谁最敏感,一定是小孩。 他们能捕捉到大人都不一定发现的细节,也能敏锐的观察到大人的情绪。 沈怀洲的脸色却变得很难看,一步一步走向沈书倩。 沈书倩在他的注视下,腿都快软了。 沈怀洲面无表情,“你再说一次?” 沈书倩声音发颤,“你喜欢别人,你、你早恋……” 沈怀洲的眸色变得幽黑无比,情绪已经涌了上来,又被他很好的克制回去,从而变成了一副十分怪异的模样。 “沈书倩,”沈怀洲摘下眼镜,深吸了口气,“编瞎话也要有个限度。” 他喜欢林玉生? 开什么玩笑? 他和林玉生相处了八年,从没人说过他喜欢林玉生这种鬼话,他可以把林玉生当成朋友、当成下属,可是他喜欢林玉生?怎么可能? 沈书倩这次是真的有点急了,“谁说我说瞎话的!从你今天看见人家开始,就变得和平常一点也不一样,我靠近你你就躲,人家都不爱搭理你,你却主动贴上去,这不是喜欢是什么!你就是早恋……” 沈怀洲忍无可忍,“闭嘴!” 他盯着沈书倩,眼神变得很可怕——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心中有一角像是在崩塌。 “我……我没说谎!”沈书倩到了这种时候,还在想鬼点子,“不如这样,你今天不要罚我了,我也不告诉舅舅这件事,我们扯平!” 多年在生意场上的经验,让沈怀洲很快控制住了表情。 他重新变得平和、冷漠、漫不经心。 “谁跟你扯平?”沈怀洲说,“你大可以告诉我爸试试,验证一下你的猜测,看我会不会因为你的胡扯而受罚。” 沈书倩心凉了。 “在此之前,”沈怀洲重新把眼镜戴上,恢复了冷静,“给我贴墙根站好,少一分钟都不行。” 沈书倩苦着脸,咬着牙,看着沈怀洲这次真的上了楼。 而沈怀洲在上楼后,站在了沈书倩看不见的拐角,一动不动。 他的脑海中回想着沈书倩的那句“人家都不搭理你”。 自重生回来,林玉生对他的态度一直是拒绝、不靠近,他主动找林玉生交朋友,也总是碰一个软钉子,甚至连他的堂妹都误会自己喜欢林玉生。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林玉生该一直乖乖待在他的身边,事事以他为先,明明一开始……是林玉生喜欢他的。 今天沈书倩走丢的事情,要是换成前世,根本不用他亲自出手教训,林玉生会把事情办的漂漂亮亮,让沈书倩老老实实走到他跟前认错。 不,今天要是换成林玉生,沈书倩甚至没有走丢的机会。 直到此刻,沈怀洲才后知后觉出来一种,对前世的怀念。 他确实有点想上辈子的林玉生了。 要是前世的林玉生,一定不会这么冷淡,他甚至可以为他去死,也不会去结交新的朋友,而是安安静静守着他,哪怕过去许多年,依旧初心不改。 但现在的林玉生,对着他很有礼貌,也很疏离,虽然是在笑着,下一秒却能对别人笑得更灿烂。 这不是他记忆中的林玉生,陌生到像是两个人。 可沈怀洲自重生开始,就已经在靠近林玉生,想要两人平等的、真诚的开始一段朋友关系。 为什么发展反倒背道而驰了? 沈怀洲忽然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心慌—— 上辈子可以为他去死的那个林玉生,或许将永远的留在上辈子了。 * 下午六点,在林家。 林玉生已经做完了作业,顺便规划了一下自己和荆垣的学习进度,发现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后,心情很好。 荆垣的学习成绩虽然在一班吊车尾,但这么长时间不写作业、边睡觉边听课,还能留在一班,说明他非常非常聪明,一旦把那些不足给补上,他的成绩突飞猛进根本不是问题。 现在的问题,反倒是出在了林玉生身上。 离开高中八年,他早把知识给忘光了,哪怕现在恶补,也补不了多少。 尤其是他的成绩还不错,要是下滑会非常明显,不像荆垣已经没有下滑空间了。 其实他的学习进度已经够快了,段时间内的提升堪称飞速,要是有人知道他这是重新学习的,一定会跌破眼镜。 但很可惜,现在在大家的眼中,他是那个在一班学习中上游的林玉生,而不是离开了高中校园八年、重拾课本的林玉生。 林玉生在考虑,等月考成绩出来,他该怎么把班主任糊弄过去。 思索间,他们家的门铃响了。 林玉生去开门。 荆垣的脸出现在门外,他一张黑黑的面皮,此刻带了几分的拘谨和不好意思,在林玉生开门口,也没第一时间跨进去。 “伯母在吗?” 林玉生鲜少见他这么矜持的时候,饶有兴致在他身上打量了几番,随后道:“你今天是被人夺舍了?” “嗯?”荆垣一愣,“夺舍什么意思?” 林玉生也不太会解释这种大众梗,干脆忽略掉了这个话题,转身道:“我妈出门给你买好吃的去了,你先进来再说。” 荆垣立刻放松了下来。 他一进门,林玉生才发现,这人居然还买了水果和礼物。 “你这……”林玉生噗嗤笑了出来,“又不是见女朋友家长,搞这么隆重做什么?” 哪知道,在他说完这句话后,荆垣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他近乎惊慌失措地看着林玉生,果篮像是烫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对着林玉生道:“你能不能……” 林玉生面露困惑。 荆垣一闭眼一咬牙,“你能不能不要开这种玩笑?!” 林玉生眼中的困惑更深。 荆垣也没法跟他解释,要不是他的皮肤够黑,估计能看出来他的脸已经涨得通红,烫到能蒸熟鸡蛋了。 林玉生问:“你今天这是……” 荆垣在瞬间变得更慌乱,他察觉到自己的心思表现的有点明显,想找补一下。 林玉生接上了前半句,“今天没吃药?” 荆垣:“……” 荆垣恼怒道:“我没病!” 第 15 章 林玉生和成年人打交道久了,都快忘记了和少年人相处是什么感觉。 尤其是和一个暴躁少年。 他坐下想和荆垣聊一聊这次的月考时,荆垣始终都没搭腔,林玉生过了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这是和他闹别扭了? 这种体验还是很新奇的。 曾经在林玉生周围的都是精英,当年他在工作中为了能跟上这些人的步调,花费了不少的精力,成长的速度是飞快的,作为代价,他的青春和天真也在这种磨练中消失。 基本上还没来得及享受年轻,心态上已经迅速衰老了。 作为一个“未老先衰”的成年人,林玉生少见的产生了一种“逗一下别人”的情绪。 他没有理会荆垣的别扭,而是打开了卧室门,“一会儿我妈就回来了,你确定还要在客厅里吗?” 荆垣果然迅速站了起来。 提起林玉生的母亲,荆垣好像非常紧张,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林玉生觉得奇怪,“你以前没去过同学家里吗?怎么这么害怕我妈?害怕和长辈打交道?” 荆垣闻言,脸一阵红一阵白——当然也都是看不太出来的。 他逞强道:“谁说我没去过?我那么多的朋友,当然去过别人家里玩。” 只不过都是一些狐朋狗友。 荆垣心里暗暗补充。 两个人进了卧室后,更是显示出荆垣的局促。 林玉生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林玉生不下指令,荆垣就僵硬着不动,机器人可能都比他自然点。 林玉生逗了他几次,实在是没忍住,转过头冲着墙壁笑。 听见他的笑声,荆垣耳朵红透了。 “你笑……”荆垣道,“你笑个屁啊!” 林玉生笑了一会儿,觉得他这样太不厚道,但还是忍不住语气中的笑意,“你进别人家都这样吗?放松一点好不好?我又吃不了你。” 也不知道他这句话又戳中了荆垣哪里。 荆垣这次连脖子都红了,半晌没说话。 等林玉生正视他时,看见的就是荆垣别扭、不自在、还含着一些微妙情绪的双眼。 荆垣的眼睛不是很大,但形状非常好看,眼尾微微上挑,总是给人一种非常嚣张看不起人的错觉,此刻却因为窘迫,变得有些湿润,异样的情愫在其中流淌,充满了年轻人不会掩饰的纯真。 林玉生发觉到了一点不对。 他的工作需要他和很多人打交道,老板又是一个隐藏情绪的高手,在察言观色方面,他自认还是合格的。 再逗下去,好像要出事了。 林玉生心中有一个声音这么说。 荆垣脸色的热度始终没有消散,插科打诨最能打破尴尬,可是现在他一句话都说不出,面对林玉生的眼神,除了逃避竟然想不出来更好的办法。 微妙的氛围持续了片刻。 是客厅传来开门的声音,让两人得以解脱。林玉生回神,掩盖住了复杂的心绪,匆匆道:“我去开门。” 荆垣坐在原地,等林玉生一走,这才想起来大口大口喘息。 ——刚刚林玉生在他的身边,他竟然连呼吸都忘记了。 明明大半个月前,他看林玉生时,还觉得他不起眼,没什么印象。 但是和林玉生相处久了,林玉生的形象没变,他对林玉生的感觉,却发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被头发掩盖住的双眼、红润的嘴唇。 还有坐在他身边时,两人偶尔触碰到的胳膊。 他以前从来没发现,身边的男生有谁的皮肤这么好过。 …… 荆垣其实还是会跟长辈打交道的,林玉生都不明白他刚刚紧张个什么劲儿。 只是他没有沈怀洲的功力,做事面面俱到,会说漂亮话,待人接物有些生疏。 那也能理解,毕竟沈怀洲工作了多长时间?他一个学生接触了多长时间社会? 林玉生现在想想,沈怀洲真是满身的破绽。 前世的沈怀洲,在学生时代就是个清高的少爷,别说和长辈打交道,就是多看别人一样,都嫌浪费时间,又怎么可能会说场面话呢? 更别提请吃饭这种客套话了。 前世林玉生和沈怀洲,算是一同成长,当年他陪在沈怀洲身边时,沈怀洲也是多有生疏,经过一点一点的学习,慢慢把沈氏给带起来的。 学生时代,沈怀洲也该一样青涩才对。 帮荆垣完成学习计划后,天已经黑透了。 柴玉兰提议让他住下来,而林玉生和荆垣心思各异,在这方面,突然生出一种别样的默契,异口同声否决掉了。 “妈,人家明天还有兼职。” “阿姨,我晚上回去还得照顾我妈妈,不太方便留下。” 林玉生和荆垣对视了一眼。 荆垣莫名有些紧张。 他总觉得,林玉生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他明天是要做兼职不假,可要是在林玉生家里住一晚,也不会耽误他上班的时间,但林玉生就这么直截了当拒绝了,也没挽留。 林玉生也有些紧张。 对于荆垣的心思,他也只是一个模糊的猜测,根本还没确定,他表现的这么决绝,荆垣会不会觉得自己在嫌弃他? 柴玉兰像是个被驳回的审判者,面对着两个孩子的目光,有些哑然。 “那要是这样的话……” 林玉生同时道:“留下也不是……” 母子两人同时住嘴。 又看向荆垣。 荆垣:“……” 别啊,别把选择权交他手里啊! …… 送荆垣下楼时,林玉生还有些歉意。 他总觉得,他说话太急切,表现的有点像嫌弃,导致荆垣也感觉到了,柴玉兰最后一次问他要不要留下时,荆垣毫不犹豫选择了走。 前世林玉生接触的,都是一个又一个的老狐狸,大家都把自己的利益放在头一位,而对于青涩的学生,林玉生的接触经验并不是特别多。 两人下楼时,都很沉默。 小区里的绿植都开的很旺盛,马上要入夏了,春花到了即将凋谢的时候,带着一股绚烂到极致、隐隐出现颓势的浪漫。 林玉生有些走神。 很多人把青春比喻成花,可那从来都不是他的青春,他的青春是沉默的、带着一阵阵隐痛,凋谢也不被人察觉到的野草。 荆垣的视线时不时往旁边偷瞄。 他总觉得,这会儿的林玉生,身上带着一点同龄人不会有的忧郁和成熟,有种独特的沉静气质。 很多时候,在林玉生发呆时,他都能感觉到这股情绪。 林玉生冲着他笑、林玉生对着他有礼貌、林玉生逗他,那都不是真正的林玉生,每当林玉生安静下来时,可能只是盯着窗外的一棵树,荆垣才觉得,他隐约触碰到了一点真实的林玉生。 真正的林玉生是疏离冷淡的,不是温和的。 荆垣打断了他的思路,在沉默中开口:“我今天……” 林玉生回神看他。 “我今天,那样,”荆垣的语气还是有些扭捏,但是很快的,他好像豁出去了似的,咬牙道,“我今天不是故意想表现成这样的!” 林玉生一时错愕,“什么?” 表现成什么样了? “我平时还是挺会讨长辈欢心的,”荆垣道,“我四叔,我婶子,我大姑他们,没有一个不喜欢我的,今天在阿姨的面前,我是有些紧张。” 林玉生眨了眨眼,有点震惊。 荆垣觉得,现在这样的林玉生,也可爱极了,距离他似乎没那么遥远。 “我今天发挥失常……”荆垣道,“是因为什么,你知道吗?” 林玉生怔住,没接着他的话头往下问。 荆垣的勇敢也就到此为止,他从没喜欢过别人,第一次动心,难免笨拙青涩。 他希望林玉生能继续问下去。 可是等了很久,林玉生都没说话,他难掩失望。 他垂下头,嘟囔道:“我回去了。” 林玉生道:“我送你,这里不好等公交……” “不用你送,”荆垣生硬地打断他,“再见。” 语气中多多少少含了点怨气。 他高大的身躯一点一点往小区门口挪动,似乎还在期待什么,但是等了很久,都没等到林玉生叫他一声。 于是他的步伐从龟速,一下子变成了疾驰。 转瞬间,已经跑没了影儿。 林玉生:“……” 小孩的心思,还是很好猜的,有了阅历后,再看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他们的想法浅显到像是沙滩上的贝壳,就摆在那里,单看你想不想挖掘。 他现在有点头疼。 * 那天给荆垣补完课后,林玉生拿捏不准自己该用什么态度对待他。 说实话,虽然他重生回了八年前,身体的年龄也不大,但是他心理年纪要比身体年纪大很多,经历过一段长时间的暗恋,身心俱疲,已经不想再考虑这方面的事情。 加上他回来后,没有刻意改变自己的形象,依旧是刘海遮脸,他也没想过会有人喜欢上他。 算了。 这个年纪的小孩,性取向都是浮动的,什么都没定型,没准儿只是一时兴趣,他想那么多,可能只是庸人自扰。 而且他这段时间给荆垣提供了那么多的帮助,在学习上对荆垣有求必应,荆垣一时对他产生一些越线的想法,可能也是……正常的? 虽然他不是这样的人,但是以前上学时,也听说过,这个年龄段就是非常容易动情。 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 毕竟这个世界上哪来的这么多同性恋?就像他喜欢沈怀洲喜欢了那么多年,沈怀洲照样还是直的,他身边也没发现其他的gay,要不是去过酒吧,很有可能没法在现实中接触到这个群体。 林玉生不自在了一两天,很快觉得他不能太看重这件事。 假如荆垣不是弯的,他不能把荆垣带上这条道路,这不道德。 假如荆垣是弯的,他表现的过于不自然,也容易给人造成阴影。 所以他很快,又恢复成了平常的模样,该怎么和荆垣相处,就怎么和荆垣相处。 荆垣的状态也变得正常了许多,起码在他的面前,很少再发生过脸红到说不下去话的时候。 只是偶尔说话时,还是忍不住试探林玉生,发现他真的一点反应也没有后,自己再生一会儿闷气。 * 第二次月考和期中开始挨得很近,月考的时间是他们学校定的,只按照他们学校的学习进度来,算是摸底。 由于是重点高中,他们学校的考试非常多,有时候身为本校生,可能都分不太清他们究竟是在考什么试,反正试卷发下来都一样做。 题目难——可能是他们学校出的。 题目相对简单——可能是省里出的试题。 再换成学习差一点的,根本不会算到了哪个时间段,只会在老师通知要考试时,吐槽一句:怎么又要考试? 是啊,为什么要考试呢? 当了一辈子优等生,工作中也是优秀员工的林玉生,头一次发出了来自灵魂的疑问。 出了考场时,林玉生站在教室门口,拿着草稿纸开始估算成绩。 越算心越凉。 就在他快要在心里给自己默哀时,看见另一边的考场,沈怀洲施施然走了出来。 林玉生的眼神立刻表现出了躲闪。 说实在话,他应付得了荆垣,却应付不了沈怀洲。 倒不是因为他对沈怀洲余情未了,而是沈怀洲和荆垣不是一个档位的,假如沈怀洲对他还有一些别的目的,想要对着他下手拉拢他,他没有自信在沈怀洲面前不暴露。 没人比他们更了解彼此,相伴多年,沈怀洲这点观察力还是有的。 先前不知道沈怀洲也重生,他在沈怀洲的面前,根本没掩饰。 也许沈怀洲已经猜到他重生了? 不,沈怀洲要是猜到他重生,何必想其他的办法接近他。在临死前,沈怀洲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对他死心,还以为自己喜欢着他。 要是猜到他也重生,沈怀洲可能会选择直接到他的面前,捅破重生的事情。 然后让他重新为他卖命。 林玉生发现,这世上没人比他更了解沈怀洲了,真的很好笑。 也很讽刺。 沈怀洲在接近他后,脚步顿住,站在了距离他一米不到的地方。 林玉生不自觉咬唇。 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这种小动作,沈怀洲却发现了,沉默了片刻,“这次考试,你很紧张?” 林玉生抬眸。 他此刻庆幸,他没当着沈怀洲的面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只是疏远了他。 先前的形象已经建立起来,他不用装懦弱,于是冷淡地摇摇头,“还好。” 这是不想交流的意思。 从前他认识的沈怀洲,不是一个喜欢热脸贴冷屁股的人,除非有巨大的利益在面前,否则别想他弯腰。 但现在的沈怀洲,得到他冷淡的回答后,也没有离开。 甚至开始想着找话题。 “但是我觉得你好像有些紧张,”沈怀洲盯着他,“要不要和我对对答案?” 在学生当中,尤其是优等生,对答案应该是拉近距离最好的方式吧。 考场外,讨论两道考题,多说几句话,就能成为朋友。 林玉生暗暗深吸口气。 他想,可能前世他救沈怀洲的那一下,确实非常震撼,他临死前看见沈怀洲震惊的那张脸,应该也不是他的臆想。 要是他没猜错,这大概就是沈怀洲接近他的理由。 林玉生垂眸,“不用。” 他觉得。 他好像想的非常明白了。 假如要是没有车祸,也没有重生,等那夜过后,他大概率也是找个机会,跟沈怀洲说辞职。 慢刀子是最痛的,而这把刀子,在沈怀洲找了未婚妻后,就一直悬在他的心中,一点一点割他的心,看不见鲜血,可是他流的血,不比车祸那天要少。 只是在公司那天,沈怀洲的话,让这把刀子捅的更深、更痛而已。 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他早已知晓了答案,也知道他该选择什么。 只是狠不下心。 车祸替他做了选择,因此他重生回来后,看见八年前的沈怀洲可以毫无波澜,也因为自己不用再做决定,而感到轻快和如释重负。 但是知道这是八年后的沈怀洲,他的那种纠结、痛苦,甚至是对于自己八年青春的不舍,又通通浮了上来。 这些天他不敢去想这件事,觉得心情复杂,就是这个原因。 其实他该感谢的,感谢沈怀洲也重生了。 否则,他可能会抱着这样的心情,继续这么生活下来,可能过去很久很久,才发现自己不是真的释怀。 林玉生在沈怀洲僵硬的注视下,不再咬嘴唇。 沈怀洲道:“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不用紧张。” “我知道,”林玉生道,“但是,真的不用了。” 沈怀洲控制不住,差点忍不住上前,攥住林玉生的手腕。 他又一次被林玉生拒绝了。 这次林玉生甚至没有犹豫,也没有想出很委婉的方式,转着弯儿的来拒绝他,只是很平淡的、很直接的,拒绝了他。 林玉生说:“谢谢。” “我该去找我的朋友了。” 沈怀洲盯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玉生礼貌道:“再见。” 沈怀洲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林玉生距离他越来越远,直到消失。 在他完全看不见林玉生的背影时,心底忽然萌生出来一种抑制不住、亟待宣泄的冲动。 他觉得,他和林玉生的状态不应该是这样的。 永远都熟悉不起来,永远像是隔着一层什么,就连他靠近林玉生时,都会觉得林玉生在抗拒。 沈怀洲疾步向前,开始整个楼层去找林玉生的身影。 他只是想和林玉生交个朋友而已,为什么要害怕他? 哪怕不能回到从前那样……甚至于林玉生不再喜欢他,他们只是像朋友那样相伴,不行吗? 一开始,他也根本没想让林玉生喜欢他啊。 明明是林玉生自己先喜欢他上,把他给撩拨了之后,又为他去死,重生回来后,把他放在一旁不管,再也不接受他的靠近——为什么? 沈怀洲在走廊的中央停下。 他终于看见了林玉生。 林玉生没有骗他,确实是过来找他的朋友了。 他的朋友是荆垣。 刚刚跟他说,不需要对答案的林玉生,此刻正跟荆垣对着头,拿着两张草稿纸,一个题目一个题目的对。 沈怀洲听不见声音,只能看见林玉生对着荆垣笑。 林玉生和荆垣在一起时,经常会笑。 林玉生也会对着他笑,但是是两种不一样的笑容,林玉生对着荆垣,多数是比较开心、眉眼都会弯起来的笑。 对着他,更多的则是小心翼翼、带着讨好的笑。 沈怀洲不无恶意地想:就荆垣的学习成绩,答案能有几个对的? 对了也是白对。 旁边的同学见他一直在这里站着,忍不住想搭讪几句。 平时有很多的女生想和他结交,但又无法接近他。 现在找到机会,好几个人过来,轻声问他:“你好啊,沈同……” 沈怀洲摘下了眼镜。 他眼中的戾气没了遮掩,通通暴露在阳光下,吓得别人连一句话都没说完,通通住了嘴。 这在以前,他永远不会在大庭广众下摘掉眼镜。 眼镜像是他的一个掩体,他可以藏在下面,不让任何人看清他的真实想法,越多的人注视,他越需要伪装。 可是他现在,实在没工夫和任何人废话。 在旁人惊疑不定的打量中,沈怀洲转身离去。 * 晚上放学,是荆垣送林玉生回家的。 荆垣说,今天他四叔知道他们考试,特意给他们放两天假,让他们专心学业,烧烤摊上的事情,不需要他们操心。 林玉生说:“你这四叔还挺体贴。” 看着在烧烤摊上大大咧咧的男人,想不到也有铁汉柔情。 荆垣憋了憋,到底是没憋住,“不是我四叔想到的,是我婶子,说我们这样太辛苦了。” 林玉生笑了,“我就说不像他能想出来的。” 两人对着笑了一阵。 已经夜深,小区里没多少人,偶尔能看见放学回来的高中生,环境非常的安静,安静到有些暧昧。 林玉生察觉到,想及时止住这种氛围,“你要是不上楼的话,我就先……” “林玉生。”荆垣忽然叫他。 林玉生顿住,心里叹了口气。 荆垣道:“你这段时间,是不是有点太不把我当回事儿了啊?” 林玉生打哈哈,“你对你,就差一个家教的头衔了,你还想让我怎么把你当回事?” 荆垣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林玉生沉默。 “我喜……” “荆垣,”林玉生忽然打断他,“有些话,你要不要先听我的想法,再决定要不要说出口?” 荆垣皱眉,有点忐忑,还有点佯装出来的不耐烦。 “那你说。” 林玉生也不介意,缓缓道:“在这个社会上,但凡是表现出来异常的人,其实都是不太受欢迎的,甚至可能会遭受到歧视,也可能被为难、被作践,因为他们选择了一条和大部分人都不一样的路。” “当然,这样的人并非真的该遭受这样的对待,我也不认为他们该受到歧视。 “只是这个社会的规则就是这样,身为学生,身为还不算成熟的成年人,我们在人生的选择路口,都应该慎重,考虑好后果,然后再做决定。 “一条不一样的路,背后所要遭受的,比我们要看到的还要沉重,所以……” 荆垣皱眉:“所以?” “所以,要是有选择的余地,不要做一个异类,”林玉生道,“你能懂吗?” 荆垣盯着他看了片刻。 正当林玉生担心自己所说的一切都是对牛弹琴时,荆垣露出了个匪夷所思的表情。 “你怎么跟我爸似的?” 林玉生:“……” 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是对牛弹琴。 “我只是想说喜欢你而已,”荆垣到底还是把话说出来了,“你啰里啰嗦跟我扯了一大堆,跟个小老头一样。” 林玉生有些无奈。 荆垣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不就是觉得,我现在喜欢你,是因为我不明白道理,眼光也不够长远,你跟我讲讲道理,想让我冷静下来后,选择不喜欢你吗?” 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确实大差不差。 林玉生没忍住,“你知道你现在喜欢我,代表着你是什么吗?” “我知道啊,”荆垣的态度很坦荡,“同性恋嘛。” 林玉生怔住,几乎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荆垣道:“我又不是傻子,会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我还查了很多的资料,在网吧做兼职,查资料很方便的。” 林玉生欲言又止。 “可是我现在,就是喜欢你啊,”荆垣道,“我喜欢你,所以我就是想告诉你,和我是不是同性恋、未来社会怎么看我有什么关系?我又没奢求你跟我谈恋爱。” 林玉生活了快三十年,头一次听见这样的理论。 有一瞬间,他的思路跟着荆垣走,甚至觉得荆垣说的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但紧接着,他就反应过来,“这当然有关系,你因为我成了同性恋……” “拜托,”荆垣道,“我喜欢你,所以你把我带成了同性恋?你哪来的这么多责任感啊,皇帝都不带这么往身上揽责任的吧?” 林玉生哑口无言。 “还是说,”荆垣语气一变,“你故意勾引我了?” 林玉生成功被带跑,急道:“我当然没有!” 荆垣道:“没有那你哪来这么多的负担啊?” 林玉生彻底没了话说。 他不能说,他比荆垣大了很多岁,所以自觉担起了当长辈的责任。 他也不能说,他以往二十几年,几乎都是这么活着的。 “因为喜欢所以就说出来”这种行为,在他的身上,几乎不可能发生。 或许是有可能发生的,只不过在他还没告诉沈怀洲时,就已经被沈怀洲的性格给吓了回去。 他也想过,像荆垣这样,对着沈怀洲大大方方把爱意说出来。 可是他见过沈怀洲是怎么对待他不喜欢的人的。 沈怀洲对于自己看不上的人,向来是懒得搭理的,比起正儿八经的拒绝,他的无视才是最令人伤心的。 有些女孩,怀着忐忑的心情朝他递上情书,沈怀洲连看都不会看一眼,对着人家说一声“借过”,随后那些女孩就再也没有开口的机会。 大学时,很多情书都交到了林玉生这里,就是这个原因。 林玉生的告白就一直这么拖着,他总怀着一些不切实际的梦,比如“等沈怀洲喜欢上他时,再和沈怀洲表白吧”,或者“等找个合适的时机,就告诉沈怀洲”。 但实际上,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 告白这件事,在他的心里,和死心几乎画上了等号,他觉得这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而他的喜欢,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现实和他预想的差不多,沈怀洲在知道自己喜欢他后,根本没什么反应。 可是现在荆垣告诉他“你不要有这么重的负担啊”。 荆垣道:“我表白,不是想让你和我在一起,你甚至可以不用搭理我,我们还是朋友,和以前一样相处,我不会骚扰你的。” 林玉生心情一直没能平静下来。 荆垣的告白,好像打破了他一直以来的一个顽固的认知,也让他重新认识了喜欢一个人的态度,他不懂荆垣为什么云淡风平,也羡慕他的坦荡。 “……不行吗?”荆垣看他一直没回答,也有些忐忑起来,“我只是太喜欢你了,这几天梦里都是你,每天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想你,要是不告诉你,我快憋不住了。” 林玉生有些恍惚了。 荆垣道:“你不会跟我绝交吧?” 他的眼神中,有着林玉生从来没见过的热切,那是他在沈怀洲的身上,从未感觉到过的喜爱,毫不掩饰,直勾勾奔向他,莽撞但是真诚。 林玉生的声音像是从远方飘过来的。 “……不会。” 他这次,是真的被荆垣给带跑了。 * 接下来的几天,荆垣在教室里可以说是一点也不带掩饰的。 林玉生想喝水时,荆垣已经帮他接好了,中午吃饭时,荆垣一直缠在他的身边,连带着他们的一对一帮扶教学都快进行不下去了,因为荆垣总是盯着他看,搞得林玉生好几次脸红,捂着脸躲他。 两个人的这些互动一般都是无声的,每个眼神意味着什么,也只有他们自己懂。 月考的成绩出来的很快,他们这周没有周末,老师加班加点把卷子赶了出来。 而林玉生学习退步这件事,也快瞒不住了。 班主任胡同顺站在讲台上,脸上的表情一会儿晴一会儿阴。 林玉生坐在后排,感觉胡同顺的眼神好像往他的身上瞥了一眼。 偏偏荆垣这个时候还闹他。 “我排名肯定进步了不少,你信不信?”荆垣低声道。 林玉生没吭声。 荆垣这个时候,还没感觉到什么不对,直到胡同顺分开了两拨卷子,一批是进步的,一批是退步的。 “我先念进步的人,念到名字的上台来拿自己的卷子。” 头一批里,就有荆垣的名字。 他高兴到遮掩不住笑意,下台时还冲林玉生使了个眼色,林玉生不忍直视,移开了视线。 但等第一批的试卷念完,也没林玉生。 荆垣开始感觉到不妙,低声问:“不是吧?咱们两个一起学习,你总不至于退步了吧?” 林玉生心想,还真至于。 保守估计往后退了起码十五名。 胡同顺掀了掀试卷,念道:“沈怀洲,没进步也没退步,依旧第一名。” 林玉生抬眸,看见沈怀洲从容起身,不悲不喜地把卷子领了回来。 他不禁想,人比人确实气死人,同样重生,同样所有知识从头学,他退了十几名,而沈怀洲根本没变。 随着一个名字接一个名字,终于到了最后一张试卷。 “林玉生,”胡同顺的声音带着一点严厉,“退步十三名,上来领试卷。” 林玉生深吸了口气。 而荆垣则是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 林玉生感觉还好,比他预想中少退步了两名,说明他还是进步了的。 可惜,胡同顺就没他这么乐观了。 胡同顺拍了拍桌子,严肃道:“下课后,荆垣你调一下座位,到李卫后面坐着去,和林玉生分开。” 荆垣脱口而出一句:“凭什么?” “你说呢?”胡同顺反问。 林玉生却松了口气,拽了拽荆垣的衣角,示意他老实点。 和荆垣分开,倒是正如了他的意……最近这小孩过于热情,他实在招架不住。 接着,胡同顺又说:“不过有了荆垣的先例,加上有同学提议,我觉得一对一帮扶可行,刚刚的试卷,大家都有对应的编号,下课后进步组和退步组互相找一下,互为一个小组来进行学习。” “林玉生,”胡同顺又叫他,“你最近,就归沈怀洲带了。” 第 16 章 下课后,所有的学生都开始去找自己的学习搭子,荆垣也按照班主任的指示,把位置搬去了另一边。 只剩下林玉生没有动。 他在思考。 换位置的事情,他几乎可以肯定是沈怀洲故意的,而现在的一对一帮扶,很有可能也是沈怀洲弄出来的。 对于沈怀洲怎么左右老师想法这一点,林玉生基本上没怎么困惑——只要是沈怀洲想,他相信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沈怀洲办不到的。 毕竟是让他死心塌地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 林玉生不禁自嘲。 他现在最想知道的,是沈怀洲究竟想做什么。 想两个人重新成为朋友? 想让他继续当他的助理? 那么林玉生已经基本上肯定,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 他不想和沈怀洲再成为朋友,毫无保留爱过的人,怎么可能再成为朋友呢?只不过沈怀洲不爱他,所以可以和他心平气和的相处,而他不可能做到这样。 况且,上一世他对沈怀洲,可以说是掏心掏肺,这样都不足以让沈怀洲对他另眼相待,把他当成小喽啰。他替沈怀洲挡了一下,甚至都没能替沈怀洲挽回生命,说沈怀洲想和他做朋友,也有点自作多情。 至于继续给沈怀洲当助理,那就更不可能了。 在沈怀洲手底下做事,确实能得到飞速的成长,也能学习到很多,待遇更是行业内的顶尖。 但是选择工作岗位的权利,他应该有吧? 左思右想,林玉生觉得,其实现在摆在他面前最好的选择——其实是和沈怀洲摊牌。 沈怀洲不是那种会纠缠的人,他身边的人才也不止自己一个。 在他们未来上的大学中,就有好几个同学入了沈氏集团,成了沈怀洲的帮手。 所以他能给沈怀洲提供的朋友情绪价值有限,能给沈怀洲提供的工作价值,也不是独一无二的。 林玉生捋清楚后,心态变得平和起来。 沈怀洲问他:“不上前面来吗?” 别的人都开始自觉换座位。 林玉生一直没动,沈怀洲原本还按捺得住,随着上课时间逼近,也开始有点坐不住。 “班主任说了,下课来找对应的编号成为小组,”沈怀洲道,“这是已经换了位置的意思,你应该能明白吧?” 换而言之,他们这次月考后,失去了自己选位置的权利。 林玉生道:“我明白。” 最近他很少驼背了,体态随着他有意的纠正,慢慢开始挺胸抬头,虽然没有剪头发,可整个人的精神面貌,已经不是刘海能盖住的。 对着沈怀洲时,他连礼貌性的笑容都很少露出来,水红色的唇角微微绷紧,尖俏的下巴显出一种美好的弧度。 沈怀洲发现,他竟然会看林玉生看到入神。 “或者,”沈怀洲情不自禁道,“你不想搬位置,我去后面也可以。” 说完这句话,他自己都感觉到了惊讶。 大部分时间,他不会为了他人改变自己的习惯。 可要细想,现在能让他和林玉生坐在一起,不管坐前面还是坐后面,似乎怎么样都行,习惯不习惯,也没那么重要了。 没有林玉生的注视,他重生回来,已经非常非常不习惯。 林玉生惊讶抬眸。 同时再一次陷入沉思。 工作后,他犯过不少小错,曾经有一次,他陪着沈怀洲去见客户,不小心把那个客户给得罪了。 当时他年轻天真,没觉得得罪一个客户是多么大的事情。 而且是那个客户趁着上厕所,对着他动手动脚,他才报复回去的。 事后,是沈怀洲帮他处理了烂摊子,但同时也给了他一个教训:开会时当着全公司的面,把他训斥了一通,又扣除了他的年终奖。 会议厅里,他坐在椅子上,感觉到同事投注过来的目光,盯着沈怀洲冷硬的表情,用尽了全部的理智,才没让眼眶中的泪落下来。 后来在办公室里,沈怀洲跟他说了一句话。 “成年人永远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所以必须学着圆滑。” 有过那一次的教训后,林玉生以后行事果然变得很圆滑。 现在他也在想,该怎么圆滑的把这件事摊开,又怎么圆滑的跟沈怀洲说,他们两个可能永远也成为不了朋友。 因为他也重生了。 看着沈怀洲已经开始收拾东西,林玉生打断道:“不用。” 沈怀洲顿住。 林玉生说:“我回去就好。” 沈怀洲情不自禁抬起手,推了推眼镜。在林玉生站起来时,起身给他让座。 随着林玉生的走近,沈怀洲心中那种空虚,逐渐被填满,他甚至有些愉悦起来——重生后都没有过的愉悦。 林玉生停在他的身边,忽然道:“我能不能坐外面?” 想想被沈怀洲堵住的经历,他实在不想再发生那样的情况。 沈怀洲这次,几乎没有犹豫,把自己的课本推向里面。 “当然。” 第 17 章 重新和林玉生坐在一起,沈怀洲这些天拥堵了许久的心情,都变得舒畅了起来。 他一时间对于自己心情如此快的好转而感觉到奇怪。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种感觉比起之前的压抑、猜忌,要舒服很多。 明明他也习惯了在职场上和人猜来猜去。 但是在林玉生的身上,林玉生从来没有让他多费什么心思,如今林玉生变得陌生,他极其不习惯。 林玉生坐在他的身边,依旧保持着足够的距离,但通过余光,沈怀洲可以看见他的侧脸,而不必只是听他的声音。 ……还是和别人说说笑笑的声音。 太久没和林玉生近距离接触了。 自重生到现在一个月有余,沈怀洲基本上没怎么和他说过话,而林玉生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在他的身边叽叽喳喳,没话也能找出来一堆的话题。 沈怀洲想了想,从前林玉生在他的面前都说过什么。 好像都是一些非常无聊的话,比如早晨他吃了什么,问他吃没吃饭,喜欢食堂里的什么饭,来学校的路上遇见了一只小猫,看见了什么小动物。 喋喋不休,并不期待收到他的回复。 ——但,只要是分享的东西,又怎么可能不期待收到反馈呢? 可沈怀洲大部分时间只是埋头刷题,学校里的题做完了,还有竞赛题,还有各种各样的题海,其实沈怀洲的精力很旺盛,大部分都发泄在了这上面。 这导致很多年过去,再回看高中的知识,他几乎不用费什么力气。 现在,他对那些题目提不起任何兴趣了。 两人沉默着,沈怀洲看林玉生也是坐着发呆,犹豫一下,开口道:“你今天……” 林玉生转过头来看他,反应很平淡。 沈怀洲很不喜欢他这个眼神。 就好像,他和林玉生说话、相处,都激不起林玉生任何的情绪,他这个人对林玉生都可有可无。 可前世,林玉生根本不是这样的—— 前世林玉生会认认真真看着他,一双眼睛里偶尔会有羞涩、期待、忐忑,和他说话时语气微微扬起,有小心翼翼和讨好,也有说不清的爱意。 绝对不是现在这样,波澜不惊。 要是前世的林玉生,一定不会这样。 不自觉间,沈怀洲又开始想起前世那个喜欢他的林玉生。 他剩下的话没说完,上课铃响了。 林玉生抬起头,看了看班级里的广播,淡淡说了句“上课了”,随后把视线放在课本上,翻开要学的页面。 接着,整个上课期间,林玉生全神贯注,眼神至始至终,都没有往沈怀洲的方向瞥过一眼。 沈怀洲的那种憋闷感,比之前更严重了。 …… 一整天,林玉生对沈怀洲也没有故意躲着,偶尔有什么问题,还会主动询问沈怀洲,确确实实把沈怀洲当成了自己的学习搭子。 他想得还挺开,死过一次的人比正常人要豁达不少:既然事实已经无法改变,沈怀洲的学习成绩也确实比他要好,他为什么不利用现有的资源去提高学习成绩呢? 他是不打算和沈怀洲深入接触了,但他又不是不高考了。 问了几道题,沈怀洲都用心作答,甚至分享了好几个非常好用的方法。 林玉生问完后,甚至有点后悔:为什么没早点问? 想想前世,学神就在他能接触到的范围,他却只顾着和沈怀洲说一些废话,虽然他都记不清自己说了什么,但是那种尴尬的感觉至今记忆犹新。 要是早让沈怀洲帮他一把,他高考时用那么费劲? 苦战了三个月,才咬着牙擦边进了沈怀洲的学校。 问完后,林玉生甚至会担心:他跟沈怀洲开诚布公后,再问题沈怀洲还能理他吗? 估计沈怀洲没那么小心眼。 但氛围估计也挺尴尬,算了。 * 即将放学,林玉生正思考该怎么和沈怀洲说,另一边,憋了许久的荆垣已经上前,直接握住了他的手腕。 林玉生收拾书包的手一顿,抬眸看他。 沈怀洲也顿住了。 他强迫自己冷静,冷眼旁观荆垣的动作,克制住想要把荆垣的手给甩下去的冲动。 他知道,现在对于林玉生来说,荆垣才是他的朋友,而他,对于林玉生只是一个普通同学。 和林玉生的朋友交恶,绝对不利于他。 尽管他对荆垣这个人,有着挥之不去的厌恶,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就看不上他。 林玉生问他:“你干什么?” “也没什么事……”荆垣嘟嘟囔囔,语气很轻,手却没松开,“你快点收拾。” 林玉生莫名其妙,但是看荆垣的状态不对,还是情不自禁加快了收拾的速度。 至于和沈怀洲…… 现在人多口杂,重生的事情绝对不能有外人在场,否则有人把他们当成疯子事小,送到什么地方研究事大。 林玉生边收拾,荆垣边在他的耳边说话,絮絮叨叨的。 “你昨天说过的大题,我今天成功做出来了。” “语文老师说话还是喜欢吟唱,真搞笑。” “我感觉我一走,你完全把我忘了呢。” 林玉生道:“那你还真是猜对了。” 荆垣抿唇,明显是不高兴了。 林玉生看他的样子,后知后觉过来什么,顿时有些啼笑皆非。 他把收拾好的书包拎起来,递给荆垣,故意道:“我还没有好到能帮我背书包的朋友呢。” 荆垣接着道:“我给你背。” 背上书包后,接着眉开眼笑,阴霾一扫而空。 余光不动声色扫了扫旁边的沈怀洲。 林玉生往教室门口走,荆垣接着跟上,紧贴着林玉生的身体,手恨不能揽他的腰上,蠢蠢欲动。 看着两人越走越远、碰碰撞撞的亲密身影。 沈怀洲心中的怪异感一时间达到了顶峰。 第 18 章 到了校门口差不多没人的地方,林玉生停下来,对着荆垣道:“说吧,什么事?” 荆垣背着两个书包,丝毫没觉得吃力,甚至还挺乐在其中。 他继续向前走,含糊道:“没事啊,我都说了没事。” 林玉生和他相处了段时间,他自认看人方面还是比较准确的。 尤其是荆垣这种不会隐藏情绪、憋不住事儿的人。 林玉生问:“真的?你再不说我就真的不管了。” “倒是有件小事,”荆垣接着道,“可能会耽误你一小会儿时间。” 林玉生就知道,“说吧。” “我跟我妈说,这次我肯定能进步,她知道是你帮我辅导功课,”荆垣一点一点向后挪,凑到林玉生身边,“她想见见你,请你吃饭。” 林玉生一愣。 他帮助荆垣,其实存在着一些赌气的成分,当初也不是真的想帮荆垣。 而且荆垣的成绩,也不算是他辅导上去的——本身荆垣的底子就不差,加上他不爱写作业,课余稍微抓一抓,成绩上来根本不是问题。 “但是我觉得,你为了给我抓成绩,导致你退步成这样,”荆垣的头又耷拉了下去,像只垂头丧气的小狗,“再因为我的成绩请你吃饭,你可能会不高兴。” 少年人的心思像钻石。 纯粹,透彻,闪闪发光。 林玉生很少接触这种,有什么心思都明明白白摊开给你看的人。 不需要猜,不需要揣测,更不会无缘无故发脾气。 林玉生觉得和他相处是真的很舒服。 “我都还没说呢,”林玉生道,“你就已经先认定我不高兴了?” 荆垣一愣,“你……” 林玉生把书包从他身上拿下来,“走吧。” 荆垣想继续帮他背书包,结果被林玉生给躲开,他只能直愣愣跟上,不敢置信道:“真的要去?” “我忽悠你图什么?”林玉生道,“别抢我书包了,我刚刚是逗你的。” 夕阳下,两个人的身影若即若离。 稍微一分开,又被荆垣亲密地贴回来。 * 到了荆垣家小区,直到要进单元门的时候,荆垣才想起来紧张。 林玉生看他踌躇不前,疑惑道:“哪户是你们家?进啊。” “今天来的有点突然,”荆垣道,“我妈可能没准备什么好吃的……” 他难得表现的有点优柔寡断。 林玉生温和道:“我天天中午吃食堂,你看我像是挑嘴的样子吗?” 虽然他确实挑嘴。 荆垣还是没放松。 “我家可能……和你想象中的有些出入。” 林玉生道:“我也没把你想象成什么大富翁。” 荆垣还是婆婆妈妈,林玉生看出一些端倪,开玩笑道:“既然今天不方便,那我就先走了?” 荆垣居然站在原地没动。 可能不管什么样的人,不管平时的性格如何,在面对心上人时,总是忍不住露出自卑敏感的一面,哪怕坦荡潇洒的荆垣也不例外。 在林玉生觉得他或许真的该给荆垣一些空间、打算走人时,荆垣一咬牙,向下牵住了林玉生的手。 林玉生一愣。 荆垣道:“反正看了也不能嫌弃我。” 林玉生总觉得他的动作和话语有些暧昧,但是不等他反应,荆垣已经拽着他上楼,然后在一楼停下,拿钥匙开门。 门即将打开的瞬间,荆垣松开了手,露出了里面的人。 荆垣的妈妈,确实和林玉生想象中的不一样,他以为能养出荆垣这种孩子的母亲,要么性格同样强势,要么温和善良,可能困于生活之中,但绝对是精神奕奕的。 但面前的妇女双眼无神,眼带大大耷拉下来,脸上已经全是皱纹,憔悴到显出无限的老态,只有一张瓜子脸,隐隐能看出和荆垣的相似。 林玉生愣住,叫了声:“阿姨好。” “是林玉生吧?”荆母笑了笑,能看出几分唯唯诺诺的小心,“阿垣经常提你,说你帮了他很多。” 林玉生愣完后,笑着点头,摆出工作中的素养,没让脸上露出一点异样。 眼神却开始打量荆垣的家。 荆垣的家境很不好,比他猜测中的还要糟。 林玉生隐隐有这么个预感,等真的见到后,还是忍不住惊讶。 这个家大概五十平米不到,走路都困难,他和荆垣坐在客厅的茶几前,三个成年人挤到捉襟见肘,时不时能听见卧室里传来成年男人的咳嗽声。 荆母给他泡了杯茶,抱歉道:“阿垣的爸爸有病,只能在床上,没法出来接待你,你别介意。” 林玉生笑道:“没关系,我来得匆忙,也没跟您两位带见面礼,也有些不周到。” 荆母笑了笑,这次是真的感觉到了一点高兴。 她起身去做饭。 荆垣始终观察着林玉生的表情,等荆母一离开,他几乎有些坐立难安,和林玉生并肩沉默。 他想开口,又不知道说什么。 说什么都感觉有点尴尬,还有些让他无地自容的自卑。 “我家好像和你家差不多大,但我家六楼,爬起来还挺累,”这次是林玉生主动道,“今晚吃什么?阿姨不会真的什么好吃的都没准备吧?” 荆垣心底某块地方一松。 像是被小猫爪子摸了摸,有种柔软的治愈。 林玉生没问他爸爸得了什么病,也没过多提他们一家三口挤在这种房子里怎么样,他没有无视,只是淡淡揭过,并不介意。 只是吃饭期间,出了一点小意外——荆垣的父亲冲着他母亲闹脾气,差点把碗给打翻。 荆垣忍了又忍,才没冲上去。 等林玉生吃完饭,他和林玉生一起回学校上晚自习。 入夏的天,还不算特别的黑,这次荆垣没再贴着林玉生走,反而是有些小心地和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林玉生不知道是没注意,还是注意了没在意,一直没提。 荆垣也保持了沉默。 其实林玉生的想法很简单:有些事情需要荆垣自己去克服,他劝解没有任何的作用。 这听起来有些成年人式的无情,但事实就是如此。 包括荆垣现在的敏感也好、他无法改变的家境也好,都需要他自己想通,人只能靠自己。 两人沉默着到了教室里。 沈怀洲不知道是到得早,还是从一开始就没走,静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见两人进来,目光先是扫过林玉生,随后锁定在荆垣身上。 他对荆垣的敌意和厌恶,已经到了一种控制不住的地步。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这么大的恶意,但是他知道,他不喜欢荆垣靠近林玉生,不喜欢荆垣变成林玉生的朋友。 放学两人若即若离走路的方式,更是令他胸闷。 而荆垣像是霜打的茄子,对沈怀洲投递过来的目光,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同样也不掩饰对他的不喜。 不光女人有直觉,男人之间同样有直觉。 两人暂时没有什么大的过节,却已经感觉到了对对方的敌意。 沈怀洲有些奇怪。 再看林玉生和荆垣的距离——沈怀洲的眸光一闪,推了推眼镜。 虽然他厌恶荆垣。 但是也不喜欢自降身价,和这样的小屁孩争斗。 这也是他一直没选择正面对上荆垣的原因。 * 坐下后,林玉生开始刷题。 他能感觉到,荆垣偶尔会回头往他的方向看,一整个晚上,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看他这件事上,书桌上的本子根本没翻页。 有个人悄悄坐在了林玉生和沈怀洲身后。 林玉生起先没有感觉到,直到他发现有根胳膊从他的肩膀略过……去拍沈怀洲的肩膀。 这人是不想活了? 林玉生震惊。 他记得沈怀洲非常非常讨厌别人触碰他。 这人低声说:“沈同学,我们这一届的春季运动会马上要开始了,老师让我来问问你报什么项目。” 沈怀洲的声音像结了冰,“别碰我。” 那人立刻缩回手。 林玉生心想,果不出所料。 不等他幸灾乐祸,下一秒,他的胳膊肘一动,桌子上的橡皮被他碰了下去,并且直直掉在了沈怀洲的膝盖上,又掉到地上,停在了沈怀洲的脚边。 林玉生:“……” 有点麻。 大学时候,他坐在沈怀洲的旁边,也掉过不少东西,可沈怀洲从来没帮他捡过。在他自己弯腰捡的时候,要是碰到了沈怀洲,还有可能得到刚刚那位同学的同款回答。 后面的同学也瞪大了眼,对林玉生投去一个同病相怜的注视。 然而沈怀洲微微一顿,和林玉生对视了几秒。 ——他弯下腰,把橡皮捡了起来。 在林玉生困惑不已的眼神中,沈怀洲摊开掌心,示意林玉生来拿。 林玉生心想:这算是他死过一次后,赐给他的殊荣吗? 可惜他不想要,也不稀罕了。 他摇摇头,“你放桌子上就好,谢谢。” 沈怀洲的动作,也有一瞬间的凝固。 有几秒的时间,他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有些发怔,盯着林玉生。 后桌的同学不明所以,却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 平时沈怀洲在班上不声不响,但是存在感很强,不少同学都暗地里观察他,试图明白沈怀洲怎么学习的,同时也会被他冷淡的反应给劝退,不敢招惹。 在绝大多数人眼里,沈怀洲绝对配得上高冷二字。 他也像一座大山,不会轻易倾倒,稳若磐石。 此时此刻,或许沈怀洲自己都没意识到。 他看着林玉生的眼神中,其实是带着一点期待、一点受伤的。 林玉生面无表情。 观察他们许久的荆垣这时忽然扬声道:“不是招运动员?你老在一个同学那里坐着干什么?” 林玉生转过头去,脸上的冰霜瓦解,有些微妙和调侃地看荆垣。 “我、我再去找荆垣问问吧……”后桌的同学咽了咽口水,“我之后再来。” “等等。”沈怀洲忽然道。 “荆垣一般报什么项目?” 同学对上他,脑子一片空白,呆呆地说了两个。 沈怀洲道:“给我也报上。” 第 19 章 在沈怀洲报完运动项目后,荆垣那边跟负责的同学要了名单。 看着沈怀洲的名字赫然在列,荆垣转过头,看向了林玉生所在的方向,略过林玉生,和沈怀洲藏在眼镜下的双眼对视。 火药味无声无息漫延。 荆垣明显比沈怀洲更沉不住气,在报完他平时的项目后,想了想又多加了两个,同时对着沈怀洲露出个挑衅的眼神。 他能感觉到,每次沈怀洲看林玉生的眼神都很微妙。 之前林玉生明显是拒绝的态度,也不想和林玉生有过多的接触,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哪怕林玉生不想和他接触,现在两人成了同桌,不接触也得接触。 就像今天白天。 林玉生甚至还问沈怀洲题目。 虽然不想承认,但荆垣在沈怀洲身上,确实感觉到了一股浓浓的威胁感,这令他今天一整天都坐立难安。 尤其是林玉生去玩他的家里后。 他那种不安感越发严重。 有好几次,荆垣都想敲自己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着的究竟是什么——别人在喜欢的人面前,都是竭尽所能展现自己最好的一面,他倒好。 不过,从前荆垣从来没觉得家庭是他的软肋。 尽管他不能像普通的学生那样专心学习,也没有特别健康的家庭关系,但是荆垣不可一世,从没把这些放心上过。 也许是真的很喜欢林玉生。 在林玉生的面前,哪怕是很细微的东西,都让他变得比平常更敏感。 更希望得到林玉生的喜爱。 负责报名的同学开门红,以往想要游说这些好学生参加个体育项目,真的是比登天还难,尤其是沈怀洲,除了第一年亮过相,之后可能是觉得出风头,再也没报过。 今年一下子就得到了两员大将! 等负责同学走了,沈怀洲和荆垣同时收回目光。 沈怀洲毕竟要更成熟一些,意识到他在和一个瞧不上的人较劲后,面色微微变化。 他觉得他这种行为,在林玉生看来,可能挺莫名其妙。 然而侧眸,只见林玉生已经开始埋头写题,像是丝毫没感觉到沈怀洲和荆垣的明争暗斗。 沈怀洲松了口气。 末了,他的眸光微微变暗。 一直这样下去,真的是比较好的方式吗?林玉生会因为和他朝夕相处,而重新对他…… 重新对他什么? 沈怀洲一瞬间连呼吸都屏住,眉心拧紧,不敢相信自己在想什么。 他为什么会希望,林玉生能重新喜欢上他? 林玉生喜欢了他太长时间,在他意识到林玉生是喜欢他时,林玉生已经在他身边陪伴了六年,他们已经习惯了彼此,在他所有的记忆里,他最习惯林玉生的样子,就是林玉生喜欢他的样子。 哪怕他打定主意重新和林玉生交朋友,脑海中下意识想起来的,也都是林玉生带着欢欣注视他的模样。 假如要他和不喜欢他的林玉生相处,沈怀洲竟然觉得陌生。 ——那林玉生,对荆垣呢? 冒出这个想法的瞬间,沈怀洲再次打量荆垣。 长得还行,可惜皮肤太黑了,不是林玉生的审美,学习太差,林玉生应该喜欢聪明学习好的人,性格莽撞,大大咧咧,他记得林玉生最讨厌这样的人。 沈怀洲一条一条比对过,逐渐放心。 林玉生绝对不会喜欢这样的人。 可沈怀洲内心的深处,还是有一个隐秘的角落,缓缓散发着不安的气息。 这种感觉,和之前沈书倩对着他大吼大叫时,他听见那些乱七八糟的话的感觉一样,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他忽略掉了,但是他很抗拒把这部分忽略掉的东西拿上来,拒绝思索。 ……应该也没什么细思的必要。 沈书倩对着他说的那些话,纯属是为了气他,况且,前世林玉生待在他身边那么久,他从来没有过想和林玉生在一起的想法,怎么可能喜欢林玉生呢? “沈同学,”林玉生忽然转过头来,“能不能再请教你一个问题?” 沈怀洲猝不及防,与他四目相对。 他内心坍塌掉的那块地方,又缓缓下陷了一点。 “当然。”他听见自己说。 语气隐隐透着一点被理会的雀跃。 * 林玉生他们学校的运动会相比较于其他的学校,其实延迟了很长时间。 毕竟是高三,又是重点高中,各科老师的想法还是学业为重,运动会稍微办一下就行。 运动会在他们即将休息的周末前举行。 相当于他们一口气休息四天。 但老师们也没放过他们,在举办前,疯狂布置了一大堆的作业,潜一层的意思就是:哪怕坐大太阳底下,也得老老实实学习。 所有同学都豪不怀疑:要不是他们学校害怕被谁举报到教育局,恐怕连运动会都不会办。 相比较于哀嚎遍地的同学,林玉生这种灵魂上的大人,就淡定多了。 同时,他也在想一个问题。 教室里人多,哪怕是休息时间也都基本上有人,但在举办运动会时,他们教学楼都是空着的。 空闲时间也很多,说话不会被偷听或者打断。 他应该能找到机会,和沈怀洲好好谈一谈了。 第 20 章 今年的运动会,由于沈怀洲和荆垣的加入,使得报名的同学比往年多了不少,少年人总是被容易带动的,尤其是两个在班级里出尽风头的人当表率,很多人都开始积极起来。 其他班在看见一班报名的人数多了一倍后,也不甘心被这个书呆子班级压下去——学习上竞争不过,这种体育项目要还输,也太助长一班气焰了。 就这样,今年的运动会,报名人数一下子陡增。 胡同顺甚至还在开班会时,重点表扬了沈怀洲和荆垣。 就因为这两个学生,让他在办公室里出尽了风头,他是不在乎运动会,但是很多老师在乎,他们班级的报名人数一增,很多老师在办公室里向他打听是怎么鼓动同学的。 他哪有鼓动?躺赢罢了。 胡同顺在表扬完后,还没忘了加上一句:锻炼身体是必要的,但还是得好好学习。 至于两个当事人,一个赛一个的淡定。 沈怀洲是真的淡定,林玉生看见他在班主任说话的间隙还在刷题,至于荆垣…… 林玉生朝着他看过去时,荆垣朝着他嘚瑟,眨了眨眼。 果然还是小孩,沉不住气。 沈怀洲眸光一暗,不动声色攥紧了握笔的手。 林玉生却觉得这样非常的鲜活,人稍微年长点后,可能就是喜欢稚嫩一点的东西,就像有些女生年纪越大越喜欢粉色,这都是在感觉到生命沉闷时,对美好东西的向往。 或许是多思多虑的缘故,重生前,林玉生的生理年龄不算很大,心理年龄可能比生理年龄还要再长上十岁,终日郁郁寡欢,沉闷无趣。 不可否认的是,荆垣的青春活力,对他吸引力很大。 林玉生回了个微笑,看见荆垣红着脸,把头撇去了一边躲着他。 * 今年运动会参加的人数增多,也代表着难度的增加。 他们高中的体育场不大,容纳全校人显得有些拥簇,班级挤着班级,并且按照班级里的位置排序,不可以自己选择。 胡同顺这个班主任的目的昭然若揭——还是让他们这些学习搭子互相学习。 偏偏有人不听话,偷偷换位置。 也就林玉生听话,头上顶着校服遮太阳,手中捧着作业放在膝盖上写,被荆垣掀起校服时,还有些茫然。 “干嘛?” 衣服弄乱了他的头发,把一双漂亮的眼睛露了出来, 荆垣瞧着他,喉结微微一动,觉得有点呼吸困难。 他有些结巴道:“过、过一会儿就是我的项目了,我要去检录,你不去看?” 林玉生的位置很靠后,想要看清运动员,必须去前边。 他下意识侧过头,发现沈怀洲也已经脱去外套,浑身穿着运动服,胳膊露在外面,上面附着着薄薄的肌肉,手背手腕的青筋若隐若现,有种蓬勃的少年气。 两人对视。 沈怀洲慢慢把眼镜摘了下来。 他的双眼没了遮掩,锋芒毕露,英俊的眉眼像是能穿透人心底最深处,撕破了斯文的面具。 林玉生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想躲开他的目光,随后才反应过来,心中苦笑了一下。 不得不说,沈怀洲确实很符合他的审美。 不然也不可能让他心甘情愿喜欢了那么多年。 荆垣还在嘟囔,“改天把你这破刘海剪了去吧?我知道有家理发店剪头发技术不错,要是你舍不得我请你。” 他在说完这句话后,沈怀洲的脸色立刻变了。 林玉生还没反应过来,沈怀洲立刻道:“他不喜欢轻易变发型。” 这句话有些急切,甚至没经过思考,直接说了出来。 当年林玉生的头发是他带着剪的,林玉生喜欢他,而荆垣凭什么? 林玉生的母亲去世,他陪在林玉生的身边,很长时间里,他几乎就是林玉生的精神支柱,荆垣呢? 凭什么? 荆垣感觉到他毫不掩饰的敌对,冲动反问:“你怎么知道的?” 沈怀洲一哽。 这种时候,他总是能无比真切的感受到一股憋闷——他和林玉生还没熟到可以让他说这种话。 在这一世的林玉生眼里,荆垣才是最亲近的朋友,已经完全取代了他。 曾经他可以对林玉生做的事情,如今荆垣也能做。 曾经他和林玉生一起经历过的事情,荆垣也会和他一起经历。 或许有一天…… 林玉生也会真的喜欢上荆垣。 在此刻,沈怀洲心中的那种惶恐和空洞,终于找到了切实的落脚点。 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抗拒这件事,看着荆垣的眼神,也从淡然,变得攻击欲十足,眼镜握在手中几乎要捏碎,“我看人的眼光很准,不需要他告诉我,我也能猜到。” “私自去揣测别人的喜好,把你的想法强加在他人身上,不太好吧?沈同学。”荆垣不甘示弱。 两人期间的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燃。 像是下一秒就要打起来。 沈怀洲冷笑,“和人相处本来就是这样,你猜不到对方的喜好,还怎么去相处?怎么给对方舒适的感觉?是你为人处世太稚嫩吧?” 荆垣拳头硬了,“你!” 周围的同学瞠目结舌,都安静下来看着他们两个。 林玉生微微皱眉,不明白这两人怎么就对上了。 在一众或看热闹、或心惊胆战的目光中,林玉生想起身拉架,还没来得及,就听见广播说—— “请一千五百米长跑男子运动员到检录处检录。” 林玉生重新穿上校服,夹在两人中间,面无表情道:“该比赛去了。” 表情没有一丝波动。 经过刚刚的冲动,荆垣生怕惹林玉生厌烦,他还是很想问林玉生会不会看他比赛,但最终什么都没说,怒气冲冲瞪了沈怀洲一眼,往检录处走。 沈怀洲深吸一口气。 他手中握着眼镜,清楚的知道,林玉生恐怕不会接过去,也不会帮他看着,更不会像上一世,把他的眼镜当个宝贝对待,时不常会帮他去做清洁,好像这个眼镜和他的双眼一样珍贵。 哪怕他知道,沈怀洲的眼镜其实没有度数。 沈怀洲把眼镜放在椅子上,松手的瞬间,才发现有个镜片已经脱落了,被他生生握下来的。 “沈怀洲。”林玉生忽然叫他。 沈怀洲如今竟然会因为林玉生忽然的搭理而惊喜,他那种低沉的状态一扫而空,紧紧盯着林玉生,轻声回应,“嗯。” 他这几天好像一直不太理智。 今天更是冲动到了极点。 也做好了被林玉生询问的准备。 可林玉生说:“过会儿等你比赛完,我在教室里等你,有话跟你说。” 他想了想,补充道:“你来不来都随你,不过还挺重要的。” * 能有什么事? 沈怀洲站在操场上时,满脑子都被林玉生的话给占据了,连荆垣故意从他身边走过去都没察觉。 林玉生的态度让他非常不安,同时也发现了一直以来忽略的问题。 为什么八年前的林玉生,能比八年后还要平静? 哪怕林玉生接触了新的朋友,也不应该变化这么大吧? 人的性格有可能一瞬间发生巨大的转变吗?八年前的林玉生畏畏缩缩,和人说话不敢直视人的眼睛,走路驼背,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林玉生已经变了个样子? 沈怀洲想得入神。 直到荆垣叫了他一声:“哎,你站那儿装什么逼呢?还不准备?” 沈怀洲缓缓看向他。 没了林玉生在旁边,荆垣好像放开了什么束缚,嘴里的脏话也不再掩饰。 林玉生怎么可能看上这样的人? 没什么素质,也没什么智商,和人竞争也只会用幼稚的方式,稚嫩到令人发笑。 问题是,他竟然还一直奉陪。 “怎么,害怕了?”荆垣阴阳怪气,“你害怕报什么名啊,学习上我承认是不如你,体育上你敢和我比一比吗?” 沈怀洲这次没说话,而是蹲下身,做了个准备起跑的动作。 荆垣被无视,咬了咬牙,低声骂了一句:“操他妈的。” 在社会上混久了,身上难免沾了点痞气。 随着一声枪响。 一排人冲了出去。 * 林玉生差点没被班里同学的尖叫声给吵死。 跑步大概是所有同学都会看的项目,因为这个项目的观看门槛低,不需要过于了解就能看明白胜负,而且今年参加长跑的有沈怀洲和荆垣。 林玉生本来已经失去兴趣,可是被吵得写不下去作业,还是站起来了。 操场上,已经快成了荆垣和沈怀洲的主场。 “我的天,他们两个甩了别人一圈!” “这俩人很熟吗?为什么一直并排跑?” “你蠢啊,那是因为拉不开差距,谁也超不了谁。” “他们两个一开始就这么不留余地吗?不怕到了后面被人反超回来?” “你瞧瞧那两双大长腿,怎么可能啊,今年的长跑冠军肯定是咱们班的了,就是不知道他俩谁拿。” “我压体委一票!沈怀洲学习还行,但是没见过他锻炼啊。” “我还记得学神的打架传说,我投学神一票!” 林玉生拧着的眉,就没舒缓过。 他还记得上场前,这两人差点打起来。 现在看来,这两人还在较劲,而且把过剩的精力放在了跑步上。 耳边的尖叫声渐弱,一圈圈下来,观众也没了呐喊的劲头,只一个劲儿喊加油。 林玉生见安静下来,还是选择坐了回去。 这两人杠起来的莫名其妙,他不想参与,只能事后劝解,至于谁夺冠,和他都没关系。 他埋头写作业,才解开一道题,就又听见有人喊—— “不好了!荆垣和沈怀洲打起来了!” 林玉生猛地抬头。 …… 荆垣动了手。 没人清楚他是为什么动手,等所有人反应过来时,他的拳头已经挥了出去,而沈怀洲竟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他打。 荆垣还想打第二下,接着被反应过来的工作人员拦住。 “别动了!再打人判你犯规!” “冷静点冷静点!” 荆垣被按住,喘着粗气,然后看见了远处匆忙赶过来的林玉生。 他如梦初醒,这才反应过来,指着沈怀洲的鼻子道:“你他妈是故意的!” 沈怀洲修长的指尖触碰自己脸上的伤口。 同时,他歪头笑了笑,终于露出重生前商人狡猾的影子,眉眼间有淡薄的恼意,“小孩,打人不打脸,不知道吗?” 荆垣怒火中烧,“你他妈叫谁……” “荆垣!” 林玉生挡在了荆垣的面前,摁下他指人的胳膊,生气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荆垣对着他,瞬间像个哑了火的炮仗。 “同学,这两位同学刚刚进行比赛竞争,可能他成了第二名心里不舒坦,你能让他平静下来吗?” 荆垣扭脸就是一顿喷:“你才输不起!我没有!” 林玉生大声道:“荆垣!” 荆垣终于安静了。 他憋屈地闭嘴,眼中盛着委屈,看林玉生的眼神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好像很生气,又很难过。 林玉生环顾四周,发现还有几个同学没跑完,目光又落在一直没说话的沈怀洲身上。 沈怀洲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像是在观赏这场闹剧,他左侧的脸上迅速肿起来一片红印,在白皙的皮肤上分外显眼,明明该十分狼狈,可是却又是一副赢家的姿态,只在林玉生看向他时微微垂眸。 林玉生问:“老师,这两个人我能带走吗?” 老师自然是求之不得,并且告诫他们不许再打架。 回去的路上,林玉生走在前。 荆垣和沈怀洲错开了一些距离,两看两生厌,干脆都盯着林玉生。 林玉生转过头,忽然道:“荆垣,你先回去。” 荆垣僵住,定定地看着林玉生,好像下一秒就能哭出来,满脸都是不敢置信,低声道:“我回去?” 林玉生道:“对。” 沈怀洲面对这副景象,嘴角微微上扬。 荆垣不情不愿,十分受伤,到底还是听林玉生的话,垂头丧气地走了,背影像是一只垂着尾巴的小狗,失魂落魄。 林玉生重新转身,头也不回道:“你跟着我去医务室。” 沈怀洲压下那些心思,跟上。 * 医务室里没人,校医又不知道跑哪去了。 正好,不用去教室了。 沈怀洲轻车熟路,先找到了外伤喷剂,递给了林玉生。 林玉生还没说话,沈怀洲已经自觉坐到了病人椅上,似乎在等林玉生给他上药。 林玉生原本想放下,让他自己涂药,但是想了想,还是站到了他的面前。 接下来他跟沈怀洲说的话,希望沈怀洲别误以为他闹脾气。 沈怀洲直勾勾盯着他。 林玉生面不改色,研究了下药瓶该怎么用,实在找不到开关,干脆拧开瓶盖,在指尖蘸取了一点。 他冰凉的指尖,触碰到了沈怀洲的脸上。 指腹热热的,是一种很陌生且微妙的手感。 沈怀洲的喉结滑动,感觉心跳如鼓,林玉生下垂的睫毛近在咫尺,他甚至能闻到林玉生掌心的气味,好像是很清爽的青柠香。 这种感觉很特别,比起刷题的成就感,多了点激动和眷恋,比起极限运动的刺激,又多几分缱绻和欢喜。他全身的敏感神经,好像在一瞬间都集中到了受伤的部位,被林玉生的指腹摩挲着时,没觉得疼痛,反而是感触越来越明显。 他的手几次想要抬起来,握住林玉生的手腕。 明明他最嫌恶的就是和其他人有肢体接触。 林玉生的话打破了这种氛围。 他平静道:“药钱你记得自己付。” 沈怀洲回神,想起来什么。 他终于还是抬起手,握住了林玉生,声音发紧,“之前你给我买饭,是不是拿你自己的生活费买的?” 林玉生顿住。 沈怀洲猜出来了,他毫不意外。 沈怀洲的聪明他深度体验过,前段时间沈怀洲不知道被什么误导,一直没猜出他是重生的,这才叫意外。 本来他就打算摊牌,猜出来也没什么。 林玉生挣开手,表情还是十分平静,“是。” 当年的事情,他其实没什么想说的,他和沈怀洲属于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谁都怪不着谁。 更不用沈怀洲愧疚。 沈怀洲被挣开,瞳孔微微缩紧,像是觉得意外,视线落在两人分开的手上。 他今天故意让荆垣打他,是想知道,林玉生还在不在乎他。 猜到林玉生也是重生的后,回想这段时间林玉生的态度,越想越心凉,以往笃定的所有——林玉生喜欢他,所以会无期限向着他这件事,也开始站不住脚。 先前一直没往林玉生也重生这个方向想,就是因为他十分肯定,只要是林玉生重生,那么一定会再次想办法和他交朋友。 但林玉生没有。 索性,沈怀洲赌了一把,他赌赢了,林玉生还在乎他。 可既然在乎他,为什么是这种态度? 林玉生从来不会这么对待他。 沈怀洲动作几乎有些急切,去握住林玉生的手,几次都被林玉生躲过去,他实在忍无可忍,沉声道:“那天你被撞后,我想过去救你,可是车很快就爆炸了……” “车爆炸了?”林玉生有些意外。 怪不得那天临死之前,他听见了爆炸声。 而沈怀洲之所以重生,估计就是因为被爆炸所伤,造成了二次伤害吧? 林玉生真心实意道:“谢谢你。” 沈怀洲听见他这个回答,皱了皱眉。 他也不知道哪里不对,可林玉生这个状态,就是哪里都不对劲,林玉生怎么能是这种反应? 怎么会是这种反应? “沈总,”林玉生叫了他一声,“今天叫您去教室,也是我有事想找您商量,现在正好,我把我想说的都说了。” 沈怀洲整个人凝固住,“……你叫我什么?” 林玉生觉得很奇怪。 他们都把身份摊开了,明白对方都是八年后过来的人,他和沈怀洲就是上下级的关系,不叫这个叫什么? 林玉生道:“那,沈同学?” “我没有要冒犯您的意思,也无意和您作对,”林玉生换了个话题,“今天叫您过来,也不是命令您,只是觉得我们这种关系实在太乱,需要理一理。” 沈怀洲听着他一口一个敬称,心脏像是被什么给捏住。 窒息。 林玉生道:“实不相瞒,我重生回来之后,已经想的很清楚,不希望继续在贵公司工作了,将来也打算换一份职业。” 他斟酌了下措辞,“您能明白吗?” 四目相对,沈怀洲很长时间都没有反应。 平常他永远都是最聪明的那个人,可是现在他听着林玉生的话,每个字他都能听懂,连起来却不懂是什么意思。 他需要把每个字拆开,每句话嚼碎。 沈怀洲迟缓道:“所以?” “所以,”林玉生以为他接上了自己的思路,“我认为,既然我们将来不会有劳务关系,生活上的理念差异又过大,不如到此为止,都各自开始新生活。” 说完后,他松了口气。 他觉得有点好笑,怎么和上司说个离职的事情,弄得和分手差不多呢? 前世要是他没出事,估计也要和沈怀洲说这番话。 重生后本以为能避免,没想到还是逃不过这一遭。 不过他喜欢了沈怀洲那么多年,喜欢沈怀洲的日子,占据了他生命中很长的一段时光,确实应该好好告别。 沈怀洲嘴唇张了张,“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们以后,最好还是不要接触了。” 林玉生露出个温和的笑容,“我们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比这些高中生都年长那么多,处理事情更应该成熟,您说是不是?” 所以别一遍遍要他解释了。 心照不宣才是成年人的处事方式。 沈怀洲看着他的笑容,却觉得这笑容其实冷漠无比。 往常上班时,他最喜欢看林玉生对他露出笑脸,那时候林玉生的笑容是很乖巧的,怯生生的,其实很讨人喜欢。 上学时林玉生没剪头发,体态不佳,谁都想欺负他。 上班后其实很少有这种情况了,大家主要是喜欢逗他。 沈怀洲的神态有些恍惚。 林玉生不知不觉间,已经放下了伤药喷剂,他走到医务室门口,打算离开了。 “对了,”林玉生回过头,“今天荆垣的事情,我替他向你道个歉。” 沈怀洲如梦初醒,抓住了什么,“你不是喜欢我吗?再也不和我接触了?” ——你做得到吗? 今天荆垣的事情,不是已经证明了,林玉生还在乎他吗? 沈怀洲说完后,又想起来什么。 他知道林玉生喜欢他这件事,林玉生是不知道的。 沈怀洲心中一沉,可是看林玉生的表情,却一点也不意外他知道,甚至更平静了。 “沈总,”林玉生道,“一个人的喜欢,是会有尽头的。” 他现在对沈怀洲的喜欢,已经到尽头了,再往前无路可走。 沈怀洲固执道:“可你不会喜欢他的。” 林玉生这才露出一点匪夷所思,像是不明白沈怀洲为什么这么想。 不过沈怀洲确实了解他的喜好,才开始荆垣确实没怎么吸引他。 林玉生保持耐心道:“其实也不一定。” 沈怀洲压抑道:“他暴躁、冲动、易怒,成绩差,家境应该……” “沈怀洲,”林玉生打断他,“今天荆垣的暴躁是从何而来,你比我清楚,小孩子确实经不得激,但你比他大八岁。” 余下的话他没再说了。 林玉生笑道:“和一个小孩一般见识,降您的身价。” 他朝着沈怀洲点了点头,维持最后的体面。 然后走出了医务室,再没回头。 沈怀洲僵在原地,他觉得十分恍惚,好像刚刚朝着他说话的林玉生,像是他做梦臆想出来的,但脸上火辣辣的疼,提醒他这就是现实。 这一刻,他终于能清晰的感觉到。 他内心崩塌的那块地方。 彻底塌陷了。 第 21 章 沈怀洲在医务室里待了很久。 久到校医都已经回来,略有困惑道:“同学,你在这儿干嘛呢?” 他看见了拆开的药盒,“嘿”了一声:“你怎么还不问自取啊?这么大的人了,家里没教过你不能随便动别人的东西?” 沈怀洲抬起头,眼神里有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暴戾。 “你擅离职守,我才不问自取,举报到上级领导那里,你觉得是你会有事,还是我会有事?” 校医惊住了。 沈怀洲站起来,从口袋里掏出来一百块钱,摁在了桌子上,阴着脸离开。 校医跟罚站似的,等他走了才敢凑近桌子,把一百块钱拿起来,怪道:“这小同学疯了?” 沈怀洲觉得自己没疯。 他只是非常、非常混乱。 林玉生的话,林玉生的神情,在他的脑海中回荡,像是一幕幕折磨人的电影,他强迫性一遍又一遍的观看,明知道越看越糟心,却还是停不下来。 林玉生和他一样,也是重生的。 林玉生重生了也不想和他重新开始了。 林玉生不喜欢他了。 沈怀洲不知道自己心底那种巨大的、空茫茫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他浑浑噩噩,走到班级附近,发现林玉生正和荆垣坐在一起,他的位置已经被荆垣给占了。 他不想过去。 沈怀洲后退了几步,正好这时下课铃响了起来,所有人都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放学。 起来的人群一下子淹没了林玉生的身影。 沈怀洲看着林玉生的身影消失,一下子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在周围人疑惑的目光中,忽然间大步向前走,往他们班级的方向去。 沈怀洲平时从来没和这么多的人挤在一起过,面对人群,他一向都是能躲就躲。 陌生人的皮肤触碰到他,他皱着眉,感觉胃部翻涌,下一秒就能吐出来。 挤到他们班级所在的区域——林玉生也已经不见了。 在原来的位置上,他的眼镜不知道被谁碰了下来,镜框上有被鞋印踩过的痕迹,镜片碎成了好几瓣,七零八落掉在 地上。 恍惚间沈怀洲想起来,他的眼镜第一次交给林玉生的时候。 酒桌上谈生意,喝酒在所难免,他喝醉了去洗脸,林玉生守在卫生间门口,他嫌弃水弄得哪都是,把眼镜交给了林玉生。 当时林玉生似乎受宠若惊,接过他的眼镜后,就一直捧在手里。 等沈怀洲拿过来时,他的眼镜被擦得锃亮,他一个没度数的人,戴上都觉得视线清晰了不少。 于是沈怀洲告诉了林玉生一个秘密。 “我其实不近视,不用这么小心,”沈怀洲指了指镜片,“还有,眼镜的镜片不能用卫生纸擦,会刮花。” “那、那,”林玉生像是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呆呆的,“那我下次擦的时候再小心点。” 鹿八今可是现在,沈怀洲的眼镜掉在地上,被人踩碎了。 * 林玉生和荆垣回家时,荆垣也一直没和他说话。 荆垣保持这种状态已经很长时间了。 他从医务室回去后,荆垣就一直拿校服外套包着头,林玉生想和他说话,得到的都是拒绝,想把他的校服给掀开,荆垣就算把校服攥烂,都不让他掀动一分一毫。 但是两人一起回家的时候,荆垣还知道等他。 男生闹起小脾气来,有时候不比女生差,别别扭扭的。 “哎,”林玉生叫了他一声,“前边的这位男士,你要是再不吭声,我就自己回家了。” 荆垣还是没说话。 林玉生见状,叹了口气,停了下来,真的打算找一个近道回家。 眼看他真的要走,荆垣猛地放下了头上的校服。 “林玉生!” 林玉生转过头,正好和荆垣的双眼对上,眉毛顿时皱了起来。 他朝着荆垣走近,荆垣还躲避他的目光,想重新把校服披上。 林玉生眼疾手快,直接摁住。 “你哭了?” 荆垣嘴硬,“我没有,我怎么可能会哭?” 林玉生作势要走。 “林 玉生!”荆垣是真的有点着急了,眼眶再次变红,大声道,“你今天是真的有点过分。” 林玉生见他终于愿意交流了,这才停止恐吓,把他的校服拽过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说吧,我怎么过分了?” 荆垣盯着他看,眼中有泪,又倔强的不让泪掉下来。 林玉生原本想严肃一些,可是看着他这副模样,是真的严肃不起来,甚至非常想笑,好几次低下头忍着,这才能忍住。 荆垣更生气了。 他校服也不想要了,扭头就想走。 林玉生连忙拽他,“对不起对不起,我也不是故意的,主要是你这太……” 太搞笑了。 一只小猫咪淋了雨,哼哼唧唧会让人很怜惜,可是一直大狼狗淋了雨,蜷缩起来哭哭啼啼,就会让人觉得很搞笑了。 有个词叫什么来着?大鸟依人? 荆垣背对着他,抹了把眼眶中的泪水,“随便你,我不在意。” 林玉生哭笑不得,“荆垣,你是小学生吗?” 只有小学生才能这么嘴硬,才能这么幼稚吧? 荆垣听见他这句话,更是怒火中烧,“嗯,我是小学生,你们成熟,你们都成熟,所有人都比我成熟,行了吧?” 林玉生听见他这句话,可算正经了点,“今天沈怀洲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荆垣终于转过头来。 “或者说,”林玉生道,“今天沈怀洲是用什么话故意激的你?让你忍不住跟他动手。” 荆垣的眼神中有诧异,有狐疑,委屈倒是褪去了不少。 他不禁也停止了闹脾气,喃喃道:“你怎么 鹿八今知道的?” 今天在即将跨过终点时,沈怀洲跟他说—— “林玉生永远都不会喜欢你的,别白费力气了。” 林玉生闻言也很惊讶,“就这?就因为这句话,你就跟他动手了?” 荆垣保持了沉默。 林玉生想,陷入爱情中的人,确实容易被这种话给激怒,他最喜欢沈怀洲的时候,要是有人跟他说这 种话,他虽然不会动手,但也会难受很长一阵。 而荆垣的性格本身就好斗,因为这动手也不稀奇。 林玉生道:“下次动手前,你需要想一想后果,尤其是众目睽睽下,要不是我把你拽走,下一秒班主任就要来找你谈话了。” 他觉得自己说话有点过于理性,放缓了声音:“多想想总不会吃亏的,对不对?” 尤其是对上沈怀洲那样的老油条。 荆垣垂下了头。 他还保留了一部分没说。 当时他问沈怀洲:“为什么?” 沈怀洲的回答是:“因为我和林玉生,远比你看起来的要更亲密,没人比我们更了解彼此。” “就像剪头发这件事,你根本不知道林玉生讨厌换发型,我却知道。” 没人能被挑衅成这样,还保持无动于衷。 而后来林玉生对他的训斥,更令他委屈和受伤。 现在林玉生又猜出来沈怀洲先激怒的他——他没有沉冤得雪的高兴,心反而沉了下去。 因为林玉生很了解沈怀洲。 他们两个之前,究竟是什么关系? “还不高兴?”林玉生快没辙了。 林玉生想起来什么,戳了戳荆垣,“离家还远,旁边正好有个理发店,你不是想看我换发型吗?走吧。” 荆垣愣愣道:“你说什么?” 林玉生道:“你不会不想请客了吧?” 荆垣的一颗心快飞了起来,“请,我请。” 不,其实沈怀洲也不了解林玉生。 林玉生抬头看着理发店的门面,想到了他上辈子成年后第一次换发型时,沈怀洲带着他去了个很豪华的理发屋。 后来他维持着那个发型,再也没换过。 既然是新的人生。 那就换个新发型吧。! 第 22 章 林玉生剪完头发后,感觉视线清晰了不少,遮挡在他眼前的刘海,就像是一片云雾,拨开后的感觉十分美妙。 早知道就早点来剪了。 上辈子沈怀洲带他去剪头发时,不可否认,他心里确实非常感动,这种感动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导致之后的几年里,他一直没有变过发型,哪怕是没什么钱的时候,也会特意到沈怀洲带着他剪过头发的理发屋。 至于之后的几年,他继续维持着那个发型,完全是出于一种习惯。 包括他才重生回来,对于他这个土包子的发型不太适应,等过了两天觉得也还好,习惯后也懒得去专门剪头发。 等他的发型剪出来,荆垣一直盯着他看。 林玉生虽然骨子里比较成熟,但到底没经历过别人这么热烈的示爱,更没有被人这么盯着看过,难免被看的脸红。 他不想在荆垣这种小孩面前丢脸。 结果荆垣盯了他片刻,傻笑着说了一句:“你真好看。” 这声夸赞,让林玉生的心跳漏了一拍。 随后,他坦然接受了荆垣的赞美,微笑道:“谢谢。” 有了新发型的加持,林玉生完全称得上是青葱少年,他的脸颊线条很流畅,是稍微带点肉的那种,富含胶原蛋白的脸上,嫩的能掐出水。 更漂亮的是他一双眼睛,圆圆的杏眼,眼尾稍微带点钩,看着人时,带了点温和,又透着股疏离。 差不多是那种,好像怎么都亲近不起来的长相。 荆垣心中的失落已经淡去,他还年轻,火气旺,没撞过多少的南墙,哪怕现在林玉生还不是很喜欢他,可是他觉得,只要是他有心,没什么事情是办不成的。 沈怀洲算什么? 他追求林玉生,沈怀洲又能拿他怎么样? “林玉生,”荆垣凑近他,语气带着点迷恋,“你都为我换发型了,要不要跟着我翘课,陪我去玩?” 林玉生不是为了他换发型的,但是他没纠正。 他问:“你不是还有运动会的项目吗?” 荆垣不羁道:“管他呢。” /> 林玉生想。 在荆垣的身上,他欣赏的,就是荆垣这股子像野草一样的劲儿,那是他生命中所缺乏的东西。 这会让他觉得,陪着荆垣疯一疯也不是不可以。 * 一班的班主任胡同顺快疯了。 他们班级上午出头风,下午就成了典型,班里两员运动大将,纷纷在这个下午失踪了! 胡同顺四处找人打听,想知道有没有人见过沈怀洲和荆垣。 得到的答案都是没有。 胡同顺焦头烂额之际,手机响了。 接听后,他听见对面沈怀洲的声音,一时间差点没叫出来,连忙道:“你干什么去了?迟到了知不知道?!” 沈怀洲的学习名列前茅,一向都是老师眼中的宝贝,从来没被这么训过话。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 胡同顺知道沈怀洲心高气傲,估计不会喜欢被这么说,换了个语气:“行了,你赶紧回来,迟到的事情我就不追究了,运动会快开始检录了,你一声不吭搞失踪像什么话?” “胡老师,”沈怀洲道,“我想请个假。” 胡同顺的声音都快劈叉了,“什么?!” 然而祸不单行,胡同顺话都没来得及说,就听见一个同学跑过来道:“班主任,林玉生也没来,四处都找不到。” 胡同顺心力交瘁。 他想起来什么,对着沈怀洲道:“沈怀洲,你跟老师老老实实说,林玉生和荆垣是不是和你在一起呢?你请假是给你个人请的?” 沈怀洲那边沉默了很长时间。 胡同顺语气逐渐焦灼,“你们个这么搞,是不把学校放在眼里吗?运动会的名是你们报的,现在不想来的也是你们,我倒是不在乎什么荣誉,可你们是不是太没规矩了?” “假我请了,”沈怀洲终于开口,只是这次,语气比任何时候都要冰冷,“批不批随你。” 接着,不等胡同顺说话,电话挂断。 “嘿!他还有脾气了!他是老师我是老师?!”胡同顺差点一口气没顺上来。 以前 怎么从来没发现,沈怀洲还有做问题学生的潜力呢? * 沈怀洲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好学生。 傻子才会觉得,能掌管一个公司的老板是好人。 从他年少开始,他就极其厌恶家里的管教,包括他和父亲的关系之所以到了今天这种冷淡的局面,也和他不服管有很大的关系。 沈同峰总认为是他的工作太忙,才导致儿子对他抗拒。 只有沈怀洲自己知道,这不过是他不想被人管教时,随意扯出来的一个理由罢了,要是沈同峰不忙,天天在家里看着他,没准他们父子二人现在的关系会更糟糕。 至于学习方面,他的学习好,也是因为他自己感兴趣。 他喜欢学习,仅此而已。 只是现在,在他的人生路上,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哪怕是当初他刚接手沈氏,面对着一地的烂摊子,也都是淡然接受,然后一点一点处理。 他的直觉和本能背弃了他,往常只是凭借着感兴趣就能把他的人生处理的一帆风顺,可是重生后——都行不通了。 和班主任通完电话,沈怀洲放下手机时,发现手机屏幕都已经被他给捏裂了。 在听见林玉生和荆垣也没去上学时,他心中的那股暴戾,就开始失控。 他努力平复,还是以失败告终。 沈怀洲没把手机摔出去,但手机砰一声掉在了地上,他听着这不算小的动静,这才感觉舒服了点。 沈书倩上楼时,听见这声动静,差点没被吓死。 经过上一次的教训,她对沈怀洲终于有了一定的畏惧。 她把沈怀洲的房门稍微打开条缝隙,头从缝隙里钻进去。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沈怀洲。 在沈书倩有限的记忆里,她的这位堂哥,就是她头上的一道阴影,永远被她妈妈念叨的“别人家的孩子”。 他优秀、自持,待人永远都是冷冰冰的,情绪也没什么太大的波动。 上次训斥她,已经是她见过沈怀洲发脾气最大的一次。 但今天比那次还严重。 观察一会儿后,沈书倩小声道:“你干什么呢?” 沈怀洲的目光扫向她,“你妈平时就是这么教你的?进别人房间不敲门?” 沈书倩是真的怕了他,连忙把头缩回去,嘟囔道:“一天天的这么凶,你小心没人喜欢你!” 这句话似乎戳痛了沈怀洲。 沈怀洲沉声道:“我不需要别人的喜欢。” 喜欢这种东西,永远都是没最用的。 他也有朋友在娱乐圈开公司,手底下的艺人今天还有可能被粉丝喜欢,他日爆出个恋情,都有可能遭到粉丝反噬,从而被公司给放弃,在这个世界上,喜欢这种情绪,永远都是最不稳定的。 那他为什么会这么难受? 为什么林玉生不再喜欢他这件事,会让他失态至此? “是是是,你不需要别人的喜欢,那是因为你得到别人的喜欢实在是太容易了啊,”沈书倩差点没忍住轻哼,到底是惧怕沈怀洲,语气也有所收敛,“像我这样学习不是很好,在班里交个朋友都会遭到背叛的人,就很稀罕别人的喜欢了……” 可能是说到了伤心处,沈书倩语气也低落了下来。 沈怀洲皱眉,“谁背叛了你?” “喂,你这个人怎么可能问别人的伤心事啊。”沈书倩有些不满。 沈怀洲没心情哄她,上前几步就想关门。 沈书倩到底是对这个堂兄有几分的仰慕,见状道:“就是我在班上玩的最好的一个朋友,最近不愿意跟我一起玩了,找别人去玩了,我希望她能喜欢我,继续和我一起玩。” 小孩子的感情永远都是最直接的。 沈怀洲心中微微一动,“他不喜欢你,你很伤心?” “当然。” “你们只是朋友吗?你喜欢那个朋友吗?” “啊?什么喜欢?要说喜欢的话,我肯定是有一点喜欢她的啊……当然,只有一点,不过她找别人玩的行为太恶劣了!我要和她绝交!” 沈怀洲难得肯纡尊降贵,跟沈书倩聊一聊。 而他心中的困惑,也随着小孩子那种最直接的情绪,有了答 案。 他一直太把重点放在“林玉生喜欢他”这件事上,从而忽略了,哪怕是普通的朋友,看见朋友和其他人在一起,也是会难受的。 因为林玉生喜欢他,他就总把他们之间的关系往爱情的方向去想。 可是,他和林玉生从一开始,就是朋友,不是吗? “当然啦,”沈书倩的神情有些扭捏,“要是我朋友肯来跟我道歉的话,我也不是不能原谅她,我也可以和她的朋友当朋友,我们个一起玩。” 个人一起…… 想想要和荆垣交朋友,沈怀洲就一阵生理不适。 而且荆垣还喜欢林玉生。 当然,他至今还是不认为,这两人能在一起,他们根本就不可能。 别的不说,沈怀洲看人的眼光还是很准的,而且他和林玉生相处了那么多年,有些时候可能林玉生自己都不了解自己。 林玉生根本就不喜欢过分冲动、幼稚的人。 他做不到自上而下的去交朋友。 林玉生大部分比较亲近的朋友,要么比他年长,要么在其他方面比他有经验,根本就没有荆垣这样的类型。 人的喜好能在段时间内改变吗? 沈怀洲认为不能。 不过,比起不想和荆垣交朋友,他更受不了林玉生和他绝交。 个人,也不是不能忍。 * 运动会过去就是周末,林玉生和荆垣始终没请假,班主任的电话都打到了家里,被他们两个的母亲混了过去。 有些方面,柴玉兰对林玉生确实就是溺爱。 接到电话后,知道林玉生翘课去玩了,就象征性教训了他两句,但班主任那里还是她去糊弄的。 而荆垣的母亲更直接,告诉班主任说荆垣崴脚了。 据说是荆垣的主意。 一天差生日子都没过过的林玉生,在和荆垣离经叛道了两天后,感觉他无波无澜的日子都充满了不可思议,好像以前没发现过,生活还可以这样过。 两人见不着面的时候,打电话的时间也多了起来。 “今天我得看网吧,”荆垣说,“通宵的那种,你要不要过来玩?” 林玉生可以说是基本上没拥有过夜生活。 之前他在gay吧里认识同类,也都是吧台上坐到十点就回家,根本不会通宵。 唯一通宵一次,好像是沈怀洲把未婚妻领公司里去那天。 林玉生在得知沈怀洲有未婚妻后,整个人的世界观都遭到了一定的抨击,他已经想不起来他那天是怎么熬过去的了,但是他清楚的记得那种感觉,好像天都塌了。 那天晚上,他在gay吧里喝了个酩酊大醉。 第二天他是在酒保的休息室里醒的,那个gay吧的氛围还算不错,酒保他也认识,所以没出事。 但酒保还是教训了他一通。 “你可真行,这种地方喝成那样,不怕被人捡尸啊?” 当时林玉生只有苦笑。 因为他没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儿,他觉得既然沈怀洲不稀罕,那被谁捡去好像都无所谓了。 如今再想想,林玉生后知后觉到一股恶心。 荆垣继续蛊惑,“今天上网不要钱,我单独给你开机子,听说线上新上了部电影,很好看。” “我们老板还带了点鸡尾酒,说是可以随便喝。” “来不来?” 林玉生顿了顿,觉得有点好笑,“荆垣。” “嗯?” “你就是这么追人的吗?” …… 荆垣的追人方式确实与众不同。 与众不同,但是好像也有点作用。 起码当天下午的六点,林玉生如他的愿,和他一起坐在了吧台上。 盯着面前的一个小电视,林玉生觉得自己好像受骗了。 “这就是你单独给我开的机子?” 荆垣笑嘻嘻道:“这也能看电影啊,你要是想玩游戏,我重新给你开。” “算了算了,就这样吧。” 两人夹在一个小环境里,吧台就只有一个小出口,荆垣坐在出口旁边,林玉生 坐在了里面,四面八方都被严严实实裹着。 他和荆垣的胳膊贴在一起,有点热。 小彩电的显示效果还不错,而且他们坐的位置比网吧里的椅子要舒服得多,隐秘的地方让林玉生很有安全感。 电影是爱情片,稍微露骨的那种。 不知不觉,荆垣的下巴悄然无息搭在了林玉生的肩膀上,几乎能和林玉生脸对着脸,气氛也开始有点暧昧。 荆垣问:“要不要喝点酒?” 林玉生的脖子有点敏感,他身上一颤。 就在他要开口回答时,林玉生感觉到,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拿起来一看,是沈怀洲。! 第23章 沈怀洲的号码一直没换,林玉生对这串数字刻骨铭心,估计到老了还能背出来。 沈怀洲哪来他的手机号? 林玉生有些诧异,他身后的荆垣也是。 荆垣好不容易逮到一个和林玉生近距离接触的机会,这样被一通电话打破,气得牙痒痒。 他见林玉生还在犹豫,整个胸膛都贴在林玉生的后背,像个拥抱,凑到林玉生的耳边低声道:“挂断好不好?” 林玉生真的摁了挂断键。 而荆垣也成功抱到了林玉生。 小彩电上的电影还在放,正好播到主人公两个人认识不久后,对彼此产生感情、开始暧昧的时期。 电影上的画面由沉闷转变成了活泼洋溢,两个主人公你追我赶,在田野里嬉戏。 玩累了就并肩躺下来,扭头看着对方。 林玉生忽然想起来,运动会那两天,荆垣带着他去玩的时候。 两个人没什么计划,坐上公交能到哪就到哪。 他们所在的城市不算小,再过几年,会越来越繁华,而这样一座比较大的城市,荆垣居然对许多地方都了如指掌。 林玉生问起什么,荆垣都能回答,告诉他有什么好玩的。 最终两人选了个公园下车。 下去后,荆垣跟他讲之前在这个公园摆摊的经历,说他卖了什么小东西,又遇见了什么样的人,周围住着的又是什么人,他甚至还在这里找到一个秘密基地。 两人缩在荆垣那个所谓的秘密基地,林玉生看荆垣点燃了一根烟,带了点痞气,和他没完没了的说话。 两人面对面看着彼此,氛围很微妙。 ——就像电视上的主人公。 屏幕中,男主点燃了一根烟,吐在了女主脸上,被女主打了一顿,然后两人越凑越近,嘴对在了一起。 狭小的空间里,林玉生靠着荆垣的胸膛,两人都沉默着。 眼看主人公的舌头都伸了出去,女主轻哼出声,林玉生的耳朵有点红。 转过头,荆垣也是。 林玉生开玩笑道:“他们这样接吻,会不会有烟 味?” 荆垣沉默一下,“你好奇吗?” 林玉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 他没有过经验,当然是好奇的,只是对着一个喜欢自己的人,他要是那么讲了,多多少少有点…… 怎么说呢。 “好奇的话,”荆垣的语气像开玩笑,“我可以抽完烟让你试试。” 林玉生觉得他这话带点调戏的成分。 但是,他不怎么排斥。 荆垣喜欢他这件事,一直都是明明白白、大大方方展示给他的,或许温水煮青蛙真的有效果,他确实对荆垣有点动心。 他想,他果然还是不能像沈怀洲那样,心硬如铁。 沈怀洲这样的人,生来就有商人的天赋,长了一颗凉薄的心脏,别人轻易模 鹿八今仿不来。 林玉生猛然意识到,他又想起沈怀洲了。 生活中总是摆脱不了沈怀洲的影子。 这样他有些不悦。 荆垣没有等到回答,也不着急,颇有耐心地盯着他瞧,只要林玉生稍微软化一下,他下一秒就能亲上去。 也许老天爷真的不想让他高兴一会儿。 林玉生的手机又响了。 出于一些逃避心理,林玉生接了起来。 沈怀洲的声音响起,在他们这个狭小的吧台里格外明显。 “睡了吗?” 这个声音,荆垣也熟悉,荆垣立刻变了脸色,死死盯着林玉生的手机。 既然已经接了起来,林玉生硬着头皮道:“什么事?” “上次你在医务室跟我说的……” 沈怀洲的话没说完,彩电上的女主忽然间叫了一声。 声音非常的荡漾,一听就知道在做什么事情。 深更半夜,出现这种声音,沈怀洲沉默了一下,沉声道:“你在干什么?” 幸好这个时间点网吧里没什么人,但也够社死的了,林玉生一个头两个大,四处翻遥控器。 没找到,而且女主叫的 更大声了。 沈怀洲心里有种莫名的感觉。 他和林玉生之前,没谈过情爱的事情,对于这种人类的本能,交流基本上为零。 他也听说过,很多男生在高中大学,可能会和室友谈论这方面的事情,有的甚至会互帮互助。 但是在他的眼里,林玉生清清爽爽,不像是能在半夜……做这种事情的人。 沈怀洲想,现在林玉生可能脸都红了。 因为林玉生就是这么单纯。 他心口发热,要是换一个人,没准儿他现在已经恶心到挂电话了,但是这个人换成林玉生时,他完全不觉得恶心。 但紧接着,他就听见另一个人的声音。 林玉生问:“遥控器呢?” “这。”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沈怀洲也听清了他的声音。 霎时间,沈怀洲的浑身都冷透了。他听见电影里音乐声停了下来,背景变得一片寂静,寂静之中,有打火机卡蹦卡蹦的声音。 林玉生从来不抽烟。 抽烟的人只能是荆垣。 明明沈怀洲觉得自己已经想的差不多了,也不愿意再和荆垣作对,可是现在,他依旧很想出言讽刺两句。 完全忍不住。 好在,沈怀洲的定力还是合格的,他深呼吸,语气已经平静如常,“电话里不方便说,周一学校见,怎么样?” 林玉生听着他的状态,似乎比那天在医务室里稳定多了。 但是他也无意再和沈怀洲接触。 当着荆垣的面,那天医务室里说过的话,不能再重复,于是林玉生敷衍了一句:“嗯。” 如今,能得到林玉生的回复,沈怀洲都觉得十分欣喜,更无暇计较他是不是敷衍。 那天学校里,林玉生毫不留情的背影,是真的让他印象深刻。 他想,林玉生对着他主动了那么多次,他不过是对林玉生主动一下,好像也没那么难。 挂断电话后,摆在他面前的,就是荆垣吃醋的脸。 /> 林玉生小声问:“还看不看?” 荆垣没有说话,而是忽然间朝他吐出一口烟,在林玉生被熏到,咳嗽起来,就在他泪眼朦胧时,荆垣捏住他的脸,在他的脸上轻轻碰了一下。 没有电影露骨,一触及分,属于少年人的含蓄。 但含着十分的醋意。 荆垣说:“林玉生,我是真喜欢你。” 林玉生没反应过来。 “别和沈怀洲瞎扯了行不行?你们之前有过什么,我也不计较,不在意。” “你能不能,多喜欢我一点?” “喜欢到能和我在一起就最好了。” …… 沈家,沈怀洲在挂断电话后,不小心把家里吧台上的玻璃杯碰下来,玻璃碎落了一地。 他很少有这么毛手毛脚的时候。 阿姨上前收拾,沈怀洲站在一旁没走,眸色深沉地盯着一地残骸。 他心中总有种不安。 萦绕不去。! 第 24 章 周一来上学,进教室的瞬间门,林玉生被所有人打量,成了前所未有的焦点。 “这人谁?走错教室了?” “不知道啊,好像很眼熟,但又不是特别认识。” 对于这种议论,林玉生的反应很平淡,甚至可以说没有反应,慢条斯理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然后就感觉整个教室安静了一下。 “我去,他是林玉生?!” “你别说,确实有点像……” “原来林玉生长这么好看吗?” 教室里的人还没来全,但是林玉生的到来,让教室里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比课间门还要吵闹。 林玉生似乎浑然不觉,只是在翻开课本后,拿出两团卫生纸,塞进了耳朵里。 这个动作,他以往经常做。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教室里的同学好像要更敏感一点,在他做完这个动作后,下意识以为林玉生是嫌他们吵,不约而同降低了声音。 好像林玉生的感受很重要,需要特殊对待一样。 以前林玉生畏畏缩缩、被刘海遮盖着眼睛,坐在教室最中央时,都没被这么体谅过。 剪个头能有这么大的效果,是林玉生没想到的。 不过现在,他也不太在乎别人怎么议论。 在林玉生背单词时,忽然感觉他的肩膀被人碰了碰。 很小心的那种,几乎没用什么力气,好像特别惧怕他。 林玉生抬起头,看见了一个眼熟,但是叫不上名字的同学冲着他笑了笑,小心说:“林玉生,语文老师叫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哦,”林玉生对他们班级的人,也挤不出什么笑脸,反应很冷淡,“好。” 那同学仿佛也不太在意,好像能跟他说上话,就挺高兴的。 等林玉生从教室出去,班级里立刻爆发了讨论。 “真的是林玉生?!” “以前怎么没发现,林玉生这么好看?” “我以前觉得他跟个小鸡崽子似的,从来没看清过他的五官,今天简直是脱胎换骨了。” “我去换 个发型,能有这么大的效果吗?” “你换个头来得比较快,话说之前林玉生在哪理发的?理发师能给他剪成那样也是不容易,他就是……反正就是很漂亮,跟个小姑娘似的。” 想想之前欺负林玉生,也带了点特别的意味。 好像林玉生身上还挺香。 不经逗,也不能大声和他说话,很容易把他给吓到,当时看不见他的眼睛,现在想想,可能眼眶都哭红了。 一个班级里的人,一旦开展什么话题,相似性总是极高的,几十号人都在讨论同一个话题。 沈怀洲进来时,就听见他们在大声吆喝。 早读时,一堆人在说话还是在读书,区别还是很明显的,沈怀洲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坐下后,看见了林玉生的课本。 鹿八今林玉生已经到学校了,这个发现让沈怀洲罕见地紧张起来。 以前他不管谈多少钱的项目,都很少紧张,前期准备做得足,能力也够,没道理不会成功。 可是想想他要跟林玉生说的话,他竟然觉得,把握不多。 早读快过去一半,荆垣都到教室了,林玉生还没回来。 荆垣进门后,对着他的表情不太友善,沈怀洲出于要挽回和林玉生关系的考虑,没和他起冲突。 既然还想和林玉生当朋友,那么他不能针对林玉生的朋友。 只是他也实在做不到,对荆垣有好脸色。 在他的眼中,荆垣就是个小混混,放在以前,他都不会正眼看。 他拖林玉生的后腿,拖累林玉生的学习,还带着林玉生逃课不请假。 尤其是周末,他给林玉生打电话时,听见的动静。 ——他和林玉生认识了八年,从来没带着林玉生看过那么低俗的东西。 林玉生也从来不会主动去看,林玉生一直很单纯干净,胆子也小,不会做任何出格的事情。 林玉生再和他交往下去,简直要被带坏了。 沈怀洲忍了又忍。 他到底是没忍住,随意抓了几个同学,问他们林玉生的下落。 同学的反 应很奇怪,语气微妙道:“可能……是在语文老师办公室吧。” 此时,沈怀洲还没觉出什么不对劲。 …… 林玉生在语文老师办公室里,听着语文老师的夸赞。 “真行,挺清爽的你这个造型,比你以前那个好看多了。” 以前上高中时,林玉生和这个语文老师的交流不是很多,彼此都是公事公办,很少扯闲篇。 他从小就畏惧老师,也比较害怕那种手中握有权利的人,会下意识躲避和讨好。 所以他都不知道,原来语文老师还挺健谈。 “你要是再好看一点,我都舍不得给你布置作业了,”语文老师把课本推给他,“行了,你拿着去教室,给剩下的同学说说。” 林玉生还从来没碰过语文老师的课本。 这算是老师一种表达亲近的方式。 被善意对待时,没人会不开心,林玉生头一次笑着走出办公室。 随后,他就对上了沈怀洲的目光。 沈怀洲站在办公室门口,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整个人随意又有点紧绷,静静站在那里。 原本他似乎在出神。 直到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林玉生奇怪他站在这里干什么,但是也不打算搭理他,也早就把沈怀洲周末打给他的电话忘了,皱了皱眉头,就想离开。 “林玉生……”沈怀洲跟了几步,“林玉生!” 林玉生顿住,叹了口气。 他道:“这个地方不方便说话,去别处。” 两人找了个角落 鹿八今。 刚站定,沈怀洲立刻道:“你把头发剪了?” 他的语气已经经过克制,但还是能听出来内心有很大的波动,林玉生熟悉他的一切表情,知道沈怀洲情绪有点不稳。 “我不能剪吗?”林玉生很奇怪,“头发是我自己的吧?” “你知道……”沈怀洲语气紧绷,“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林玉生道:“因为我上辈子第一次换发型,是你带着我去的,所以我不能随意剪我的头发?” 他当然知道是因为什么。 其实除了剪头发外,当时还有一个因素在。 剪完头发后,他第一次进了沈怀洲的公司,公司里,两人的距离第一次那么靠近,那也是他最依赖沈怀洲的时候。 剪头发可以说是他和沈怀洲人生的一个转折点。 丧母之痛,加上适应新环境,他的情绪是非常敏感脆弱的。 上班的时候闯祸,晚上下了班,还是沈怀洲来安抚他。 沈怀洲又带着他去喝了人生中第一杯酒。 不是酒吧,也不是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而是沈怀洲自己家。 那时候沈怀洲的父亲也已经去世,家里空空荡荡,就剩下他自己,林玉生从来没进过这么大的房子,进去后连连惊叹,又怕沈怀洲看出他没见过世面,于是强装镇定。 直到沈怀洲给他端出两瓶酒。 林玉生不认识酒的牌子,不过一眼就能看出来非常贵,沈怀洲端到他的面前后,没装什么高档,就是起开,然后平平静静放在他的面前。 “对瓶喝也行,用杯子也行,你自己决定。” 林玉生白天因为在公司受气,而产生的低落,被他这句话给吓散了。 “我、我没喝过酒……而且这酒……”也太贵了。 “我爸死前也没给我留什么好东西,”沈怀洲淡淡道,“也就这酒还算不错,喝吧,喝完心情就好了。” 当时林玉生是真的很喜欢沈怀洲。 被沈怀洲说上一句“喝完心情就好了”,他还没喝,情绪已经多云转晴。 直到后来,他和沈怀洲更熟了一点,他才知道。 其实那时候沈怀洲的心情也不好。 他总觉得,那个时候的两人,是在报团取暖。 当然,后来在公司里听见沈怀洲的那句话后,他就没再这么想过了。 林玉生故意道:“沈总,我有支配我身体的自由。” 沈怀洲攥拳,嘴巴张了张 。 他开口,声音似乎有点嘶哑,“我没那个意思。” 也是,不过是换了个发型而已……不能代表什么。 林玉生换个了个话题,“你找我什么事情?” 沈怀洲一怔,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之前,你之前在医务室里说的话……” 沈怀洲说:“我不同意。” 林玉生下意识皱眉,他其实都忘了那天具体说了什 鹿八今么了(touw)?(),大体记得是要和沈怀洲撇清关系的话。 “我们在一起互相陪伴了八年?_[(touw.)]?来[头&文字]&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touw)?(),”沈怀洲沉声道,“八年的朋友,说扔就能扔吗?” 林玉生听见这句话,第一反应竟然是觉得好笑。 随后巨大的荒谬感涌上心头。 他甚至都不想说话,只一言难尽地看着沈怀洲,甚至还能笑出声:“什么?” 他的神经很正常,也确定自己在沈怀洲公司那天,听得清清楚楚。 说他是小喽啰的,就是沈怀洲本人。 沈怀洲靠近他,“你不想在我的身边工作了也没关系,在成为上下级之前,我们本来就认识,也本来……就是朋友,现在你想辞职,可是没必要绝交吧?” 林玉生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 脸还是那张脸,好看也依旧是好看,只是他如今对沈怀洲,为什么找不到一点心动的感觉了呢? 他只是觉得很好笑。 也很难过。 “沈怀洲,”林玉生终于不再叫他沈总了,“你是不是觉得,我还挺傻啊?” 能在那么说完他之后,对着他说出这样的话。 沈怀洲有些茫然。 林玉生盯着他的表情,让他觉得心里很不舒服,还产生了一点类似疼痛的情绪。 他皱眉:“我没觉得你……” “可是我现在觉得你也没那么聪明,”林玉生道,“我上次的意思,就是不想和你做朋友了,你听不出来 吗?”! 第 25 章 曾经在沈怀洲的面前,林玉生就像是一只小羔羊。 温顺、听话、胆小,从不惹是生非,除了头两年工作,剩下的时间,把事情交给他,他大部分都能完成的很好。 但是现在站在沈怀洲面前的这个人,像是长出了刺儿的玫瑰,黄色或者粉红色那种,温和漂亮的外表下,轻轻一握,就能扎出满手的血。 沈怀洲不明白,只是重生而已,为什么一个人的改变能这么大。 话说开了,林玉生也不在乎他的反应。 他是不想和沈怀洲把关系搞臭,但假如说违背他的意愿,他也不介意发泄一下。 上辈子,他真的压抑了太久。 他现在的心情,除了摆脱掉一段苦涩的感情所带来的如释重负外,还有一种打工人终于辞职不用再看老板眼色的爽快感。 谁天生愿意当奴才? 察言观色这个本事,谁爱要谁要,谁愿意天天揣度别人的心思? 猜沈怀洲的想法,猜客户的想法……他又不是别人肚子里的蛔虫。 回到教室后,林玉生没再往前坐,自己跑去了后面的空座。 他觉得,沈怀洲现在可能也不太愿意看见他了。 果不其然,等他坐下后,早读都快过去了,沈怀洲才姗姗来迟,看见他往后坐后,只是怔了怔。 随后,也没劝他去前边,自己回了原位。 两人一前一后斜坐着,不算很远的距离,却莫名给了林玉生一种错觉:好像他和沈怀洲错误的前生,终于在此刻缓缓落幕。 他们找到了各自适合待着的位置,一别两宽,不再纠缠。 这样很好。 林玉生想。 本来他和沈怀洲的关系,就是他强求来的,现在不过是把他们错误的关系掰正,往正确的道路去行走。 *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林玉生和沈怀洲都没有过交流。 期中考试时,林玉生的排名终于往前进了十名,虽然达不到他以前的名次,不过对于一个重新开始学习的人,已经算是神速。 虽然班主任没有换位置,不 过林玉生打定主意要离沈怀洲远一点,所以自己跑去了班级的另一头,也是一个没人坐的空位置,和另一个不熟的同学当了同桌。 对此,荆垣颇有怨言,跟他耍小孩子脾气。 “我可以去后面陪你的,为什么不和我坐一起啊?” 林玉生对他的一些幼稚,已经有了基础认知,也没多生气,“班主任可重点盯着你呢,要是我跟你一起坐,第二天他就能把我撵回去,我还换什么位置?” 荆垣还是有点闷闷不乐。 林玉生换了种说法,“或者你希望,我继续跟沈怀洲坐一起?” 荆垣口风变很快,“我忽然觉得你现在这个位置挺好。” 每当这个时候,林玉生都很感谢自己拥有上辈子的工作经验。 要不是帮沈怀洲哄过堂妹,他可能还不知道该怎么和荆垣这种性格的人打交道。 新同桌很安静,属于那种不怎么热心,但也不会主动招惹别人的人。 林玉生前世在逃脱掉高中的学校后,一度对班级里的所有人都厌恶,他总认为:当初目睹他遭受校园霸凌的人,袖手旁观本身就是一种助纣为虐。 这种观念没有对或不对,只是在摆脱不了那种环境时,一直这么想,非常容易钻牛角尖儿,把自己逼进死胡同。 所以他现在对于和班级里的其他人接触,都是漠然的态度。 思想不极端,也不热情,当成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所以他整个人的状态很松弛、很平和。 他算了算,大概在高考之前,他的名次应该还能再往前冲一冲,沈怀洲不一定能冲过,但保住班级前五还是可以的。 前世他差不多也是那个成绩。 他前世为了能和沈怀洲一个学校,高三下班学期可以说是废寝忘食,有点把沈怀洲当成信仰的意思。 那时候他面子薄,沈怀洲也不太爱搭理他,哪怕有一个现成的学习机器在他面前,他也不好意思去问沈怀洲学习方法,自己埋头摸索,走了不少的错路,到了高考时能和沈怀洲考上同一所大学,纯属超常发挥。 r /> 加上,他不需要把沈怀洲当成目标了。 他的目标只有他自己的想法,他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除此之外,他那个兼职最近涨了一些钱。 已经入夏,吃烧烤的人多了起来,荆垣四叔的生意也开始变得火爆,每天都很忙。林玉生稍微算了算攒到的钱,马上就够给柴玉兰做一次全身体检了。 他现在是个高中生,能找到的兼职有限,目前这个兼职确实不错,他暂时还不打算换。 只是等再攒攒钱,到了高三下半学期,他打算把重心转移到学习上,全力复习,不再做兼职了。 他还是打算把目光放长远一些,假如柴玉兰的病能及时查出来,得到治疗,那么他们一家人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有一个好的学历,能让他找工作时方便很多,也能赚更多的钱,给家人提供更好的生活。 毕竟兼职也会消耗人的精力,不然为什么那么多人辞职考研? 只是不知道荆垣是怎么想的。 他们现在的关系有点暧昧,比普通朋友更亲密,又达不到恋人的程度。 关于未来的事情,换成年轻人,可能很喜欢讨论,但是对于一个已经快奔三的青年来说,他知道有很多事情是人为决定不了的,也清楚人与人分别是常态。 顺其自然比较好。 荆垣那边,也比较没心没肺,该吃吃该喝喝,学习比起以前上心一点,但不多。 至于对待林玉生,还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只是那种腻歪人的话,比起以前,现在更容易说出口,林玉生一开始听着还会不自在,后来麻木了,也能开玩笑回怼他两句。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 自从那天被林玉生明确的拒绝后,沈怀洲感觉整个人陷入了一片虚无中。 这种感觉,和之前重生,发现林玉生交了新朋友的感觉不太一样。 那时候他笃定,或者说坚信林玉生会回来。 上辈子林玉生喜欢他不是吗?他对林玉生有莫大的吸引力,这点他从来都是知道的。 哪怕不知道林玉生喜欢他的时候 ,林玉生也经常跟在他的身边,像是小迷弟一样,永远有挥洒不尽的热情。 可是那天林玉生告诉他,喜欢一个人也是有尽头的。 沈怀洲始料未及,很长时间内都没反应过来,林玉生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 因为他潜意识里觉得,林玉生好像不会离开。 但林玉生却斩钉截铁的告诉他:他是会离开的。 林玉生的行为也证明了,他说这种话,并非是一时兴起,而是真的决定了要和他划分界限。 沈怀洲时常会恍惚。 他才知道林玉生喜欢他时,是一次晚宴上,当时林玉生正在和一个男人纠缠。 他过去,想帮林玉生,结果发现林玉生和那个男人认识。 林玉生似乎很不耐烦,但还是保持住了最基本的素养,没有翻脸,微笑道:“先生,请您自重。” “我没想到在这里也能看见你……”男人说,“下班要不要跟我去喝几杯。” 林玉生顿了顿,“如果没什么事的话……” “上次你说,你喜欢的那个人,应该就是你上司吧?”男人忽然道,“今天你一直跟着的沈总,是吧?” 林玉生被戳破后,脸色瞬间白了。 沈怀洲也怔住。 他以为林玉生会反驳,可是林玉生说:“是,那又能怎么样?” 沈怀洲记不清他那天是怎么避开的,他只是下意识站在远处,以防林玉生有什么危险,等林玉生成功把那个男人打发走,他才重新抬起脚,往大厅走。 林玉生喜欢他。 原来林玉生喜欢他,林玉生是gay。 ——可现在好像不喜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