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权臣他后悔了》
2. 初见情敌
还在梦中的姜照影被自己贴身的丫鬟唤醒,她问丫鬟春夏发生了何事,春夏一脸笑道:“少夫人,你快些起床吧,夫人要带你去宫宴。”
“宫宴?”姜照影揉了揉惺忪睡眼,她以为自己听错,又问了一遍:“是夫人说的?”
春夏点头,“是赵嬷嬷过来说的,说是夫人要带你去见见世面。”
春夏说话时,嘴角就没有放下来过。
姜照影自然知道春夏为何这般欣喜,这丫鬟自从跟了自己,就被别的丫鬟排挤,她在这谢家不受重视,连带跟着她的丫鬟,也矮了旁人一头。
如今安氏主动带她去宫宴,从旁人看来,是安氏要把她抬起来了,作为她的丫鬟,春夏怎会不欣喜。
不过姜照影倒不觉得安氏按了什么好心,安氏向来不喜欢她,对她处处刁难,怎么突然转性对她好?
莫非是为昨日她顶撞了她,所以寻衅报复?
姜照影这般想着,正要寻找理由拒绝,突然想到什么,她问春夏:“你说今日宫宴大人会不会去?”
春夏思忖片刻道:“大人应该会去,毕竟大人这段时日都住在宫中,去宫宴是顺便的事。”
“这么说,去宫宴便可能遇到大人?”
姜照影在春夏跟前丝毫不避讳自己对谢澜的思念,春夏这丫头虽然贪吃了些,但心眼是极好的,也不是落井下石之人。
当初刚来谢家时,旁的丫鬟都不愿伺候她,唯有春夏主动跟安氏说想来姜照影身边伺候。
春夏回道:“理是这么个理,不过……”
姜照影起身打断春夏的话:“是这么个理就行,去告诉赵嬷嬷我去。”
*
半个时辰后,姜照影提着食盒,上了候在府门外的马车。
见到安氏,她轻声唤了声婆母。
安氏听到姜照影的声音,不耐地睁开眼,却在看到姜照影那刻,呼吸一滞。
安氏知姜照影生的好,无论是容貌还是身段,在这京中,鲜少有贵女能出其右。
不过往日在府中时,姜照影穿着朴素,总是一副大气不敢出的,上不得台面的模样,叫人不想多看。
可今日,姜照影只是略打扮一番,竟让安氏看到姜照影身上的贵气。
这等贵气,不同于一般富户之女身上的娇气,反而是一种居高临下,让人见了不觉低下气势的贵气。
安氏没想到,一个贫户家的养女,身上会有这种气度,当真是惊讶到她。
她收敛心神颔首,让姜照影坐下。
姜照影将食盒放在二人之间的小几上后,掀帘看着窗外,此时天边已经泛起霞光,太阳自云层投下的金光,驱散薄雾。
街道两旁铺面陆续开门,小摊贩蒸笼里的包子飘出肉香,姜照影咽了咽口水,看向不远处的“荣禧楼”。
去年她在“荣禧楼”做厨子的时候,天不亮楼外便停满了马车,不想一年过去,“荣禧楼”竟清冷至此,都这个时候了,还未开门。
正在她回忆往昔时,一道熟悉的身影闯入她的视线,那人同时也看到了她。
“照影。”
“飞燕。”
二人同时唤对方的名字。
杜飞燕见到马车没有停下的意思,挎着提篮追上去,对姜照影道:“我还在荣禧楼当差,你有时间来找我。”
姜照影点头,却并未说话。
马车内,安氏冷笑道:“当街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果然麻雀飞上高枝还是麻雀,并不会成为凤凰。”
姜照影放下帷幄,不与安氏争辩。
不多时,马车在宫门外停下,谢家三房宋氏的马车紧跟其后。
姜照影同安氏下车后,与宋氏汇合,三人在内侍的带领下进了皇宫。
漫长的甬道上,姜照影亦步亦趋跟在安氏和宋氏身后,俨然一副听话乖顺的儿媳的模样。
可在安氏和宋氏看不见的身后,那女郎一会儿被甬道两旁的石榴花吸引,忍不住抬手摘下一朵藏在手心,一会儿又因步子迈得太小,险些摔倒,后面许是因太饿,又从袖中拿出一块糕点,趁安氏不注意吃下。
却不想,自己在安氏背后的小动作,悉数被不远处望天楼上的人看见。
“文钦你在想什么?”
太子萧汐风见谢澜一直看着窗外,打趣道:“文钦莫非是在想自家娘子?”
镇国公世子云卿月将话接过去:“殿下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何不放人回去?话说文钦如今已经二十有七了,膝下至今无子嗣,想来这事有殿下的责任。”
萧汐风不忿:“同我有何责任,是我不让他圆房的?分明是他嫌那小娘子出身太低,看不上人家罢了。”
说到这里,萧汐风见谢澜似被说中心事般,脸色冷了几分。
谢澜收回视线,把玩着手中杯盏,不疾不徐道:“你们是不是心操得太多?”
他看着萧汐风:“殿下,清河县决堤一事,天子问下来你可有对策?”
这次清河县决堤,死伤无数,天子极为重视,一面让都察院彻查清河县令贪墨之事,一面让户部重修河道。
一月过去,贪墨案毫无进展,河道重修也需银钱,天子近来为此事,茶饭不思,不时会宣萧汐风近前商量对策。
他答不上来,天子便会呵斥他一顿。
谢澜说完萧汐风,又看向眼云卿月:“我无子嗣,那你就有了?”
云卿月是京中出名的纨绔公子,整日流连坊巷,他比谢澜小两岁,如今也二十有五了,不仅未娶妻,房中也无姬妾通房,让三代单传的镇国公急白了头。
曾扬言,他再不娶妻,便打断他的腿,让他出不了门。
被人踩了痛脚,云卿月和萧汐风对视一眼,恨不得用手扇自己不会说话的死嘴,说谁不好,偏去是谢澜。
这时,有宫人过来,对谢澜说:“谢大人,公主有请。”
谢澜抬眼看向内侍,眼眸清冷犹似冰雪。
“公主找谢大人作何?”萧汐风问宫人。
宫人不知,只说萧汐婷在御花园的荷花亭等着谢澜。
萧汐风挥退宫人,然后对谢澜道:“难道汐婷对你还未死心,本宫就不懂了,你谢文钦这般冷心冷意的一个人,到底哪一点让女子喜欢……”
萧汐风话未说完,脚下吃痛,正要骂云卿月时,却见他对自己使眼色。
萧汐风想起方才谢澜“不疼不痒”的问候,立刻闭了嘴。
转而对谢澜道:“既然汐婷寻你,你快去吧,别让她久等。”
*
姜照影随安氏去了设在御花园的宫宴。谢家世代为官,在京中勋贵中,地位颇高,是以安氏一来,不少想要攀附谢家权势的妇人便迎了上来。
她们满脸堆笑看着姜照影,问她是谢家何人。
大有,她若是谢家女郎,就要立刻攀亲的势头。
然而当听到安氏说她是谢澜之妻时,她们脸上堆的笑意,瞬间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不屑的打量。
打量的眼神好似钩子,要将她外皮扒掉,看看这锦衣华服下,是一副怎样卑劣的身躯。
姜照影看着眼前这群惺惺作态,眼高于顶的妇人,只觉作呕。
她趁人不注意,走去一旁的石桌,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然后从袖中拿出糕点,自顾自吃了起来。
万事不重要,五脏庙要供好。
这时,有几个女郎的声音从她身后竹林传来,姜照影停下咀嚼的动作,安静听她们在说什么。
“你们方才看到安夫人身旁的娘子没?长得那般狐媚相,难怪谢澜会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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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得好看又如何,出身又上不得台面,你是没看到方才这女子被奚落时,安夫人那得意的样子,明眼人都看得出安夫人不喜欢她……”
姜照影知道这些女子同那些眼高于顶的妇人一样,对她不屑一顾,不过她不在意。
婆母不喜欢她又如何,旁人低看她又如何,只要谢澜对她好就行了。
姜照影这般想着,喝了一口茶。
不想,身后几人继续说道:“安夫人当然不喜欢她,安夫人喜欢的是安平公主,公主一心想要嫁给谢澜,听说谢澜也有此意,不过皇后不松口,说是要公主十八岁再嫁人。”
“可惜了,就是因为皇后一句话,生生叫有情的两人分开。”
“皇后这般,还不是因为十二年前那件事,公主亲眼目睹自己的表妹掉落山崖,被吓得不轻,大病一场,后来皇后对公主更是疼爱有加,不舍公主离开她一步。”
茶杯从姜照影手中掉落,温热的茶水洒了她一身,却浑然不知。
身后女郎说完话,便陆续离开了。
“皇后生生叫有情人分开。”这句话,却萦绕在姜照影心头。
她看着远处的荷花亭,脑中一片空白。
突然,一道颀长身影闯入她眼中。紫衣金冠,腰佩长剑,行动间衣摆起伏,他清冷的眉眼目视前方,由宫人领着他往荷花亭而去。
姜照影这时才注意到,荷花亭栏杆旁站着一个女郎。
女郎身穿华服,梳着时兴的飞天髻,肩上的披帛,垂在腕间,看上去慵懒明媚。
在听到脚步声后,她笑着往身后跑去,她矮了那男子一头,抬头看他时,阳光从她修长的脖颈划过,勾勒出好看的线条。
男子背对着姜照影,她看不见他此刻面上的表情,但是从那女子面上一刻不落的笑意看来,二人应相谈甚欢。
这女郎便是安平公主吗?
姜照影心里有些闷,想着要不要去那边和他们打招呼时,耳边传来孩童的呼救声。
顺着声音,她看到了落水的孩童,姜照影顾不得别的,提起裙摆朝落水小孩跑去。
她走下水,待水漫过身前时,伸手一把抓住孩童,然后将他推上岸。
孩童得救后,道谢离开。姜照影低头看了眼湿了大片的衣裙,心道,如今这模样还是不要去见安平公主和谢澜了,太过狼狈。
她上岸后,寻到一处僻静之地,想等衣服被风吹干些,再去找安氏。
姜照影刚坐下,准备拧干衣裙上的水,耳边风声中却夹着熟悉的声音,灌入耳中。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的声音无波无澜,似在同陌生人说话。
姜照影抬眼看去,阳光下站着的男子,身量挺拔,容貌卓绝,一身玄色襕袍,衬得他不笑的面容更冷上几分。
她起身,用手抚了抚因打湿皱在一起的衣裙,讪笑道:“方才不小心掉水里了,没……”
话音刚落,一件外衫被他扔过来。
姜照影看了看,待要说话时,谢襕先她开口:“披上,等会儿随我回府。”
姜照影巴不得和谢澜一起回,不过在他转身离开前,姜照影还是问了一句,
“婆母那边怎么办,她若问起来……”
“我已经同她说了,你安心等在这里,我待会儿来寻你。”
姜照影听出谢澜语中的不耐,不再多问。
谢澜很快消失在姜照影的视线中。
稍晚些时候,姜照影随谢澜上了候在宫门外的马车,伴着一声响彻空巷的马鞭声,车缓缓走动起来。
在朱红大门后,有一双眼一直盯着马车离开的方向,直至马车没入夜空。
马车里,姜照影本想问谢澜他和安平公主的事,但看着一脸疲惫的谢澜,她还是作罢了。
3. 情敌登门
翌日,姜照影醒来天已大亮。
她忙起床穿衣,就要往谢府后厨去。这时春夏端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她将食盒放在桌子上,笑着对姜照影道:“少夫人,你有福了。”
姜照影穿衣的手一顿,问春夏:“你怎不早些叫醒我,眼下再准备早膳恐怕来不及了。”
为讨安氏欢心,所以自嫁来谢府后,谢家一日三餐的吃食都由姜照影准备,若晚了一日,少不得被安氏责骂一番。
“是大人吩咐我,让我不要叫醒你的。”春夏说着从食盒里拿出早膳,然后对姜照影道:“大人还说,你是府中主人,以后吃食的事,让下人去做。”
“可母亲那边……”
“大人也说了,夫人那边你不用担心,他已经说好了,夫人不会再为难你的。”春夏将谢澜今日出门前让她转告给姜照影的话一五一十说了。
姜照影听了春夏的话,心中一阵悸动。
她问春夏:“大人出门时有说今晚回来吗?”
春夏摇头:“大人这倒是没说,不过出门前,大人身边伺候的小厮背着一个包袱,想来大人会宿在宫中吧。”
宿在宫中?安平公主也在宫中,那二人会不会……
姜照影这般想着,却听有人唤她。
她寻声望去,看到一个丫鬟,那丫鬟气喘吁吁,显然是跑来的。
姜照影问她是为何事。
丫鬟道:“是公主……公主找您。”
*
姜照影去往前厅,厅中两侧坐着大房儿媳安氏,和三房儿媳宋氏,二房儿媳朱氏也罕见来了。
往日朱氏只在自己的一方小院里,诵经念佛,不闻窗外事,今日出来见客,应是因来的人是安平公主。
安平公主,帝后唯一的女儿,地位尊崇,饶是朱氏看破红尘之人,也要给安平公主几分薄面。
谢老夫人将姜照影叫到近前,让她在自己左侧的椅子上坐了,然后对安平公主道:“这就是文钦的媳妇,昨日便是她救了小皇孙。”
姜照影这才知道,自己昨日所救的孩童,竟是太子和太子妃的孩子。
安平公主闻言看向姜照影,眉目中含着笑意道:“多谢少夫人出手相救,昨日若不是你,轩儿恐怕……”
她说着眼泛泪花,泫然若泣,喉头哽咽,竟是说不下去。
姜照影见此道:“公主过誉了,能救小皇孙,亦是臣妇之福。”
谢老夫人听姜照影这般说,欣喜地点了点头。
安氏却是不屑地看了姜照影一眼。
姜照影自然明白安氏为何如此,安氏在告诉公主,她看不上姜照影这个儿媳。
这让姜照影又想起昨日在宫中听到的传言。
安平公主和谢澜两情相悦,是皇后生生分开了他们。
若皇后没将二人分开,此时坐在这里的安氏的儿媳将会是安平公主,而不是来自乡野的姜照影。
姜照影出神时,谢老夫人轻拍她的手背,让她收回了飘远的思绪。
谢老夫人对她道:“照影,你带公主去后花园逛逛,在这里陪我们这些老货,免不得拘着你们。”
安平公主推辞道:“本宫幼时常和兄长来这里,对这里很熟悉,用不着……”
不想,谢老夫人打断她的话道:“公主既是客,我们也该尽地主之谊。”
谢老夫人说完,对姜照影道:“照影,我腿脚不便就由你替我陪公主了。”
姜照影知道谢老夫人的用意。
矮身福礼道:“孙媳知道。”
看着公主和姜照影离开的背影,安氏有些气恼道:“母亲,姜丫头笨手拙舌的,你也不怕她唐突了公主。”
谢老夫人横看她一眼,轻哼一声:“你别当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小算盘,你想让文钦休妻再娶,想让他娶公主,我告诉你只要我还活一天,就不会让你得逞。”
谢老夫人说完,便由着嬷嬷搀扶着回了自己的倚霞堂。
*
后花园中,安平公主突然问起姜照影幼时的事。
姜照影不明白安平公主为何问这些,含糊道:“我的确是父母捡来的。”
“那你可记得幼时的事?”安平公主似乎对姜照影的事很感兴趣,言语中有些急切。
姜照影摇了摇头,道:“以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我只知道父母是在山下捡到的我。”
“那你身上可有什么信物。”此话一出,安平公主觉得有些不妥,笑道:“本宫只是想着,若你身上有信物,或可帮你寻找家人。”
姜照影看了安平公主一眼,道:“没有信物,我也曾问过养母,他们说捡到我时,我浑身是血,他们费了好多银钱才将我救活,若有信物,想来也被他们拿去换钱,救我的命了吧。”
姜照影说到这里,她莫名的觉得身侧之人好似松了口气。
安平公主没有再问,二人继续往前走,这是一个身穿华服的仆人迎面走来。
那仆妇身量较之一般女子高些,容貌却比普通妇人好看上许多,她走到姜照影跟前福礼道:“殿下,太子殿下有事寻你。”
不待姜照影反应过来,便听安平公主道笑道:“周嬷嬷,你看清楚,本宫在这里。”
那仆妇发现自己认错人,赶忙跪下,道:“老奴真是年老眼花了,竟将殿下认错,求殿下赎罪。”
“无妨的。”安平公主说着将人扶起。
那仆妇起身又打量了姜照影几息后,小声道:“这姜娘子长得可真像殿下您,照老奴说,她同你长得有七分相似。”
安平公主听后笑道:“当真是天下之大,找两个相似的人也这般容易。”
说完这些,安平公主又问周嬷嬷:“兄长这么急找本宫回宫是为何事?”
周嬷嬷道:“太子殿下特为公主在东宫设了接风宴,让您早些前去。”
“就本宫和兄长两人,未免太无聊了些。”安平公主言语中透着骄纵,一看便是蜜罐中长大的女郎。
周嬷嬷似无意地看了眼姜照影道:“自然不是,太子殿下还邀了镇国公世子和谢大人。”
姜照影听到“谢大人”三个字后,心神一凌,险些绊倒,好在周嬷嬷扶住她。
安平公主关切地问姜照影:“少夫人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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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照影抬眼看着她,却从她眸中看到一瞬转逝的挑衅的意味。
“没……没什么。”姜照影掩饰道。
*
夜色浓黑似墨,晚香院的正屋中,灯光随窗隙透进的晚风摇曳,女郎双手托腮,看着烛火发呆。
“少夫人在想什么?”春夏放下手中的茶壶,替姜照影倒了杯茶:“自从您见了安平公主后,就这样了,是发生了什么吗?”
姜照影听春夏问,抬头看她:“你说大人喜欢安平公主吗?”
春夏是谢家的家生子,在伺候姜照影之前,是老夫人跟前的二等丫鬟,虽不得近身伺候,却也听过不少外面的消息。
安平公主和谢澜的事,她自然听过。
春夏没有隐瞒:“外面的确传过,皇后有意给他们赐婚的消息,但大人是否喜欢安平公主……”
春夏话音未落,身旁的姜照影重重叹了口气。
把昨日宫中看见谢澜和安平公主在一处的说笑的事对春夏说了。
“他们本是两情相悦,我在中间又算什么了?”姜照影心中烦乱。
谢澜本来就对她没有感情,现在又出现个自幼同他一起长大的安平公主,谢澜对她只会越来越冷,这家他恐怕以后也不会怎么回了。
姜照影胡乱想着,不觉蹙眉。
春夏见她当局者迷,笑道:“少夫人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您现在才是府中的正头主子,他们再是两情相悦也是见不得光的,不过,”春夏故意卖了个关子。
“不过什么?”姜照影问。
“不过,少夫人还是得主动些早日和谢大人圆房,有个孩子,到时您的地位就稳,大人的心自然而然回到您身上,至于公主,饶是再如何,也是剃头担子一头热。”
春夏还未成婚,可到底听这种事听得多,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但这些东西姜照影不懂,她养母去的早,是养父把她拉扯大的,但到底是男子,也不好和女儿说这些。
老夫人到底是长辈,对晚辈说闺房之话,到底不妥。
安氏不喜她,更不会对她说。
是以她和谢澜成婚快一年了,对圆房是怎么会事,毫无所知,更别说付诸行动。
“可我不会。”姜照影实话道。
听了姜照影的话,原本还有些欣喜的春夏不觉蹙眉,喃喃道:“若少夫人不会,这事只怕就难了。”
主意她能出,可她是个未出嫁的姑娘,对成婚后夫妻之间的事也是一窍不通,想要教姜照影也是无能为力。
姜照影见春夏比她还焦急,轻笑道:“这种事怎么急得来,顺其自然吧,天不早了,你先下去吧,我也有些乏了。”
春夏走后,姜照影从怀中拿出一个银铃,她用手摇了摇,银铃却发不出声音。
养父说这物是捡到她那日,从她身上找到的,养父死前告诉她一定好好保管,以便日后找到家人。
可她去京中的银铺中打听了许久,没人见过此物,想必亲人以为她死了早把她忘了。
既如此,此物也算不得信物了,所以当安平公主问她有信物时,她谎称自己没有。
4. 婚事
坤宁宫内,卢嬷嬷正要将从御花园新采的花放入花瓶中,身后突然传了一阵惊呼。
她赶忙放下花,去了里间。
只见皇后半坐在床头,捂着心口喘着粗气,额前碎发也叫汗水浸湿,面上还挂着惊恐的表情。
“娘娘,你又做噩梦了?”卢嬷嬷上前扶起皇后,然后从袖中取出锦帕,替她擦拭额头的汗珠。
皇后点头道:“本宫又梦到汐婷跌落悬崖了。”
卢嬷嬷抚着皇后的脊背安慰道:“娘娘你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公主如今好好的,就在宫中,不会有危险的。”
皇后面色稍缓道:“当年那件事怪本宫,若不是本宫要去祭拜先祖,那孩子便不会死,若晴也就不会落到如今无依无靠的地步。”
十二年前,皇后携幼女萧汐婷回江南卢家探望族中长辈,彼时,嫁与江南望族陆家为妻的庶妹卢若晴也带女儿回了娘家。
皇后的女儿萧汐婷和卢若晴的女儿陆识微年龄相仿,都只有五岁,两个孩子很快玩熟,日夜呆在一处。
一日,族中上下去往卢家家庙祭祀先祖,皇后带上了萧汐婷和陆识微,不想两个孩子却在家庙附近失踪了。
待皇后随身的侍卫找到人时,萧汐婷面色惨白愣在原地,面上满是泥垢,而陆识微则跌落悬崖不知所踪。
卢家人见此,调集族中所有人寻找陆识微的下落,却只在崖下草地发现一片血迹。
卢若晴哭得撕心裂肺,要皇后把女儿还给她。
直到如今,皇后依然忘不掉当日卢若晴看自己时,眼中的恨意。
“这事怪不得您,这都是那孩子的命,不用太过介怀,再说了这么多年,您给三娘子的银钱还少吗,您也应该放下了。”
卢嬷嬷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银镶玉的小坠子递给皇后道:“这坠子是奴婢特意去相国寺为您求来的,您带上后便不会再做噩梦了。”
皇后看着手中的玉坠,道:“当年汐婷脖颈上的小银铃也是你从相国寺求来的吧。”
卢嬷嬷点头:“相国寺的释能高僧出家前是一个银匠,他技艺高超,说是经他手的银器有灵性,会叫有缘之人相遇,正是因为如此,他做的银饰一件难求,这坠子也是奴婢去相国寺求了许久,他才答应给奴婢的。”
“你有心了,帮本宫戴上吧。”皇后说完,又问卢嬷嬷:“公主呢?又跑哪里去了,前些日子才回宫,也不说多陪陪本宫,一回来便看不到人影……”
“母后,您又说我。”
皇后见是萧汐婷,便将人叫来近前问她:“你今日又去哪里了?去江南待了一年,便不认我这个母后了?”
萧汐婷撒娇道:“母后,我这不是身子不好才去江南休养的吗,我怎会不认您了,你可冤枉我了。”
皇后一脸宠溺看着萧汐婷:“你知道认我这个母后便好,以后可不要再往外跑了。”
自坠崖的事发生后,萧汐婷一直生病,太医说她这是心病,还需心药医,是以这些年,萧汐婷不时会去江南一阵子,说是这般便可让她慢慢放下当年的事。
初时皇后虽然不愿,但看萧汐婷病重,皇后还是含泪同意了。
后来,萧汐婷的病果然好起来,皇后这才放下心。
萧汐婷一脸乖顺道:“以后我都听母亲的,不过希望母亲也答应我一件事。”
皇后笑道:“你倒是和母后玩起心眼了,说吧,让母后答应你什么?”
萧汐婷道:“母后,我想要谢澜谢大人做我的老师,教授我六艺。”
“为何是他,你对他还没放下?”皇后问萧汐婷。
萧汐婷面露羞赧否认。
皇后却是一眼看出她的目的,不过她并未阻止,而是纵然道:“好,母后答应你。”
萧汐婷得到想要的,同皇后寒暄几句后离开了。
卢嬷嬷看着萧汐婷远离的背影对皇后道:“娘娘,这般不妥吧,谢大人已经成亲,被家中娘子知道了,怕是会闹不和。”
皇后叹气道:“本宫就这一个女儿,不纵她纵谁呢?再说了那谢澜的娘子不过是个乡野来的丫头,怎能和本宫的女儿比?”
皇后的话已经再明显不过,若是萧汐婷执意嫁给谢澜,那谢家娘子便只能做妾。
卢嬷嬷见此也不再劝,她只觉得自十二年前那件事后,萧汐婷好似变了个人一般,她没了孩童身上的稚气,性子也乖张,人前人后两副面孔。
卢嬷嬷曾亲眼见到她将一只兔子丢入水中溺死,却在皇后面前装作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博得怜爱。
这不是一个天真的女郎该有的样子。
卢嬷嬷这般想着,看了皇后一眼,发现她满是心事地看着萧汐婷离开的方向。
*
第二日,姜照影寻了个理由早早出门了。
她来到荣禧楼时,杜飞燕正在擦桌。
当初到上京时,姜照影身无分文,险些饿死街头,好在遇到外出买菜的杜飞燕,她不仅给她买包子果腹,还将她带来荣禧楼,让她在这里帮工,姜照影这才在上京站稳脚步。
杜飞燕见到来人,放下手中的活,上前抱住姜照影:“你这个没良心的,现在才来找我,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姜照影听她这般说,红了眼眶,不过却是玩笑道:“我看你不是想我,是想吃我做的饭菜吧。”
姜照影说着,将手中的食盒递给杜飞燕道:“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杜飞燕露出贪吃的本性,用鼻子嗅了嗅道:“桂花鱼,糯米肉糕,叫花鸡,红烧鸭掌。”
姜照影见她这般,冷哼一声:“我就说吧,你想的不是我。”
杜飞燕讪讪道:“只有你能做出这么些好吃的,想这些也就是在想你。”
姜照影被杜飞燕的强词夺理逗笑,问她:“我前日路过此处时,这个时辰,铺面并未开,今日怎会……”
杜飞燕指了指楼上道:“楼上有三位贵公子,一早便来了。”
二人闲聊着寻了一个空桌坐下。
杜飞燕将菜从食盒拿出来后,又去后厨打来了一壶茶水,她替姜照影斟了杯茶,问她:“你在谢府过得如何?”
自从姜照影嫁去谢家后,两人快一年没见了。
姜照影喝了口茶,摇了摇头道:“不怎么样,婆母不喜欢我,小姑子也不喜欢我。”
杜飞燕吃下一口鱼肉道:“我就说当初你不该嫁入高门,凭你的厨艺,还担心养不活自己,何故要去那深宅大院受人冷眼?”
姜照影用手托腮,眼见看着对面的天香楼,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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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沉思。
养父还在世时,她便想着有朝一日,靠自己的厨艺赚大钱养活养父。
可事与愿违,一场瘟疫,养父丧生。
养父临死前,担心她一人在世,无所依靠,便给了她一封婚书,让她去找京城谢家。
后来,姜照影带着婚书来到京城,她没急着去找谢家,她知道谢家是高门大户,看不上她的。
她要用这封婚书换点别的,比如说银钱,有了银钱,她便可以买铺面做生意,如此便可养活自己。
于是在荣禧楼站住脚后,她才去找得谢家。
她拿着婚书站在谢府朱门前,两个仆役当她是要饭的,就要赶人。
这时,谢澜从里面走出来。
紫衣革带,发束金冠,行动间,环佩发出清泠之声。
他逆光朝她走来,抬手挥退仆役,然后轻声问她:“找我何事?”
他看她时,仿佛在看一直受伤的小兽,满眼温柔。
如沐春风的姜照影一时愣神,忘记呼吸,她从未见过这般俊美之人,美得好似谪仙下凡,又似画中吸人精魄的狐妖。
她想她一定是中了眼前之人的法术,才会这般。
直到谢老夫人被下人搀扶着走出来,姜照影才回过神,从谢澜脸上收回视线。
谢老夫人一眼便认出姜照影。
自姜照影去了荣禧楼的后,楼中生意渐渐好了起来,声名远播,高门富户趋之若鹜,向来对吃食挑剔的谢老夫人也去了荣禧楼。
吃下菜品后,她赞不绝口,定要见见荣禧楼的厨子,一来二去,谢老夫人和姜照影熟络起来。
谢老夫人很喜欢姜照影,不仅是因为姜照影菜做的好吃,重要的是,她善良,谢老夫人年事已高,吃不动硬物,姜照影便想着法给她做既好吃又软烂的食物。
是以当她看到姜照影出现在谢府门前时,她立刻将人请去了自己的倚霞堂,并眉眼含笑问她可有婚书。
姜照影当着谢澜的面,将婚书递给谢老夫人,对她道:“父亲让我拿着这婚书来找你们,说是我和谢家大公子的婚约。”
姜照影觑了眼谢澜,见他面无表情,她便继续道:“父亲说你们若不同意便……”
“若不同意,便给钱。”这话是姜照影编的。
可她编的话没用上,因为谢老夫人不待她说完,便道:“这般甚好,婚事我同意了。”
姜照影不敢置信地看向谢澜,发现他也在看自己,目光相触,一瞬即分。
“你们不再考虑考虑?”姜照影心虚地问谢老夫人。
谢老夫人却是看向谢澜道:“文钦你是同意的吧?”
语气中带着不可违拗的压迫感。
姜照影双手叠在身前,尽力让自己看上去端方识礼。
可当谢老夫人问完后,谢澜半晌没有说话
堂中寂静无声,姜照影心中有些忐忑,端着的手也发酸,她用余光偷看谢澜,身侧挺拔的身影似在思忖着什么。
她想他不会同意的吧,毕竟她身份低微,不识大体,这般冷清的贵公子是不会看上她的。
可不知为何,她没有出声打破僵局,而是静静等着谢澜的回答。
后来,许是迫于谢老夫人的话,谢澜同意了这门亲事。
5. 太老
姜照影没有回答杜飞燕的话。
感情这事,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的,这是她的选择,如今对杜飞燕说的,不过是发发牢骚。
只要谢澜还对她好,她便会一直留在谢家。
正如当初养母对她百般蹉跎,她也没想过离开养父母,因为养父待她如亲女一般,极为宠她。
守着养父的好,她在那个家担惊受怕过了十一年,现如今她也能守着谢澜的好,待在谢家。
安氏再如何待她不好,也不至于会要她的命。
见姜照影不愿回答,杜飞燕便没再问下去。
这时一个浑身脂粉气,浓妆艳抹的妇人走了进来,她一眼便看到角落里吃饭的杜飞燕。
她朝着杜飞走去,阴阳怪气道:“飞燕,你要婶母好找啊!”
姜照影认识此人,她是杜飞燕的婶母钱氏。
杜飞燕原是京中富户之女,奈何一场大火,父母去世,家中亲戚见她是孤女,便吃了绝户,将杜家所有的钱财都巧立名目瓜分殆尽,就连杜家宅院也被典当。
杜飞燕没有了去处,只能去酒肆楼馆给人做伙计,可有些客人见她是女子调戏她,她忍无可忍,用酒壶打破了那人的头,客人要报官,最后是荣禧楼的掌柜怜她,出钱帮她摆平官司,还让她来了荣禧楼,给了她栖身之所。
不想那些猪狗不如亲戚,见钱眼开,想榨干她所有的价值。
他们找来荣禧楼,要她相看人家,表面上说为她好,实则是想用她换取利益。
姜照影拦在钱氏身前,问她:“你找飞燕有何事?”
钱氏是个识时务之人,姜照影嫁入谢家的事,她有所耳闻,是以面对姜照影时,她声音压低了几分:“自然是为她的亲事而来。”
杜飞燕不耐道:“我说过了,我同你们没有关系,我的亲事用不着你们管。”
钱氏赔笑道:“飞燕,话不能这么说,我和你二叔也是为了你好,也想你以后过上好日子,这江公子可是家缠万贯的主,你若嫁过去,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姜照影气笑:“那江公子大了飞燕一轮,如今已是而立之年,太老不说,他品行不端,挥霍无度,姬妾成群,这样的人,你让飞燕嫁过去如何自处?你们口里说是为飞燕好,我看你们是为了自己。”
钱氏见自己的目的被拆穿,气急败坏道:“你如今是攀上高枝了,却来阻挠飞燕,我看你才是居心叵测。谁不知你嫁去谢家是为了钱,少在这里装清高。”
她话音刚落,一根银筷忽然从二楼飞来,落在她脚前,插入地板中。
钱氏被吓得脸色煞白。
二楼传来声音道:“还不快滚,别在这里扰爷的清净。”
钱氏听后忙不迭跑出荣禧楼。
姜照影和杜飞燕面面相觑,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是楼上的客人帮了她们。
姜照影对楼上之人道:“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不必多谢,举手之劳罢了。”
姜照影听声音有些熟悉,不过一时也想不起来。
她说着朝墙角处的更漏看了眼,然后对吃得差不多的杜飞燕道:“飞燕,我先回去了,我怕回去太晚婆母责怪,以后再来看你。”
杜飞燕知姜照影难处,是以并未挽留。
*
二楼的雅间中,太子萧汐风笑道:“文钦你也有被女郎人嫌弃的地方了。”
云卿月不明所以看着萧汐风。
萧汐风道:“你没听方才,文钦娘子说的吗?男子大女子一轮的,在女子看来便是太老了,如今文钦二十有七,而她娘子娘子只有十七,所以在他娘子眼中,文钦是不是也太……”
“老”字还未脱出口,萧汐风便看见谢澜递过来的眼刀,他立刻转移话题问云卿月:“你一早带我们来这里是为何?”
不想,云卿月却是问他:“她们口里说的江公子,是不是安庆候世子江承之?”
萧汐风恍悟:“越来你对楼下的女郎有兴趣?”
说话间,杜飞燕手拿托盘走了进来,她显然没认出云卿月。
不过云卿月却一直记得她。
不久前,杜飞燕因为天香楼的姑娘臭骂了云卿月一顿。
杜飞燕放下菜品便出了雅间。
萧汐风问云卿月:“你说上次你去天香楼查老鸨被人骂,不会就是这女郎吧!”
云卿月点头:“若不是她,我可能就被老鸨发现了。”
萧汐风听后,面色变得凝重:“这天香楼背后之人到底是谁,为何有这样大的权利,不仅兜售五石散,竟还给官员受贿提供掩护。”
许久没说话的谢澜,抬眼看着萧汐风,冷声道:“这人或许同江南周家有关。”
“可当年周家不是因贪污税银被满门抄斩了吗?为何……”云卿月问谢澜。
谢澜看着窗外,沉思许久,过后才缓缓道:“当年还有一人逃脱了,周家幼子,周怀清。”
*
姜照影刚回晚香院,三房姨娘乔氏的女儿谢漫便哭着找到她,对她说:“嫂嫂,求你请个大夫救救姨娘吧,她快不行了。”
姜照影没有多问,便同谢漫去了乔氏的别院,此时的乔氏躺在床上,脸颊通红,咳嗽得厉害。
她用手探了乔氏的额头,发现她在发热,于是她立刻叫来春夏,然后给了她一包银钱,对她道:“你快去外面请个大夫进来,姨娘这里不能再等了。”
春夏接了钱却是犹豫起来,她对姜照影道:“少夫人,这事若让三夫人知道了,她会责怪你的。”
谢府上下都知三房宋氏不喜欢姨娘乔氏,甚至曾经扬言,谁若帮乔氏便是同她作对,如今姜照影替乔氏请大夫的事,若被宋氏知道了,少不得一阵龃龉。
姜照影在谢府本就艰难,再去管乔氏的事,岂不是给自己找罪受。
到那时宋氏再排挤姜照影,她在谢家只怕是寸步难行。
可眼下姜照影顾不得那么多,她道:“救人要紧,至于其他的以后再说吧。”
春夏见姜照影坚持如此,也不好再劝,只得拿着钱去外面请大夫。
春夏走后,姜照影去别院井中打了一盆凉水,然后又让谢漫找来锦帕,她将浸透的锦帕敷在乔氏额头帮她降温。
做完这些后,她扶起乔氏帮她拍痰,这般乔氏会舒服些。
谢漫则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她虽是妾室所生,可到底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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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小姐,那里知道如何服侍人。
乔氏咳出一些痰后,果然好些,可还是喘得厉害,好在不久春夏便找来大夫,跟在他们后面的还有一个看上去同姜照影年岁相仿的男子。
他一脸担忧的扯着大夫的衣袖小跑来乔氏的房中。
这男子是乔氏和谢三老爷所生的儿子,谢沛,如今在国子监读书。
他看了姜照影一眼,朝她颔首后,便去看乔氏。
好在乔氏经大夫的诊治后,并无大碍。不过大夫告诉谢沛,乔氏这是心病引起的急症,以后可切不能再忧思过度。
大夫开了方子便离开了。
姜照影见乔氏无碍,也离开了别院,却在回晚香院的路上,谢沛追了上来,他喊住她:“嫂嫂。”
姜照影回头看他,谢沛上前将一包银钱递给她道:“今日多谢嫂嫂了,若不是嫂嫂,母亲怕是……”
谢沛说着红了眼眶,他是庶出,在家中说不上话,宋氏刁难他母亲,他却做不了任何事情。
今日母亲突发恶疾,若不是姜照影帮他们,他再也见不到母亲了。
姜照影出声安慰谢沛:“是姨娘吉人自有天相,我并没有帮上什么忙。”
姜照影说着将谢沛递过来的银钱推回去道:“姨娘后面吃药还需要银子,你在国子监读书也需要银子,这钱你自己收着,待你哪日富贵了,再还我不迟。”
姜照影知谢沛心气高,若她说不要这钱,会伤他的自尊。
谢沛一脸感激看着姜照影:“嫂嫂以后若有需要我帮的地方,只管说。”
姜照影笑着点头道:“好。”
夕阳西下,谢沛看着姜照影倒映着晚霞的笑眼,一时愣神,直到身后有人唤他,他才回过神。
“兄长。”
谢沛恭敬唤谢澜。
他向来很敬佩自己这个堂兄,年纪轻轻便做上左都御史,官至二品,九卿之一。
谢澜颔首看了他一眼,便绕过他走到姜照影身侧,然后似随意问他:“课业可有写完,不久后便是秋闱,你可得一心念书。”
不知为何,谢沛竟是从这番话中品出了警告的意味。
谢沛抬眼看着眼前无论是容貌还是气质极为登对的二人,突然明白,自己是多余的。
他点头道:“兄长说的是。”然后转身离开了。
*
“你在想什么?”
谢澜斜睨一眼还未从谢沛身上收回视线的姜照影。
姜照影浑然没有察觉谢澜言语中的冷意,自顾自道:“我在想以后如何帮他,我可以省下一些银钱给他们,可他们三人眼前的处境,不是靠钱可以解决的。”
“你想我帮他?”谢澜问。
姜照影这才收回视线,看向谢澜,而此时谢澜也在看她,他眼中有姜照影看不懂的情绪。
姜照影点头:“是的,我想你帮他。”
她话一出,谢澜眸色陡然冷了几分。
显然,他并不想多管闲事。世家大族中,通常是外面风光,内里复杂,有的事不该管,也不能管,姜照影理解谢澜,便没再多说什么。
这晚,谢澜在晚香院中吃了晚膳后,照例去了书房。
6. 荒唐的梦
书房中烛火摇曳,香烟袅袅,谢澜坐在圈椅中,翻看案几上的卷宗。
突然一道身影推门而入,谢澜并未看他,只是淡淡问道:“此番去江南查得如何了?”
林启躬身道:“回大人,我去江南查了所有以往同周家有来往的人,他们都说周家被抄后,再也没见过周怀清。”
谢澜翻动书页的手顿住,半晌才抬眸,烛火在他眼中跳动,却难掩冷意。
林启见状还想再说什么,屋外传发出一阵窸窣声,他往身后看去,只见门扉上倒映着一个探头缩脑的身影。
林启下意识拔剑,谢澜挥手阻止道:“你下去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林启犹豫,担心是对谢澜不利之人,却听谢澜面无表情对他道:“是她,无妨的。”
谢澜口中的她,便是他的夫人姜照影。
林启心领神会,从书房后窗翻出去离开。
看了许久,姜照影终于鼓起勇气敲门道:“大人。”
“进来吧。”里面传来谢澜的声音。
姜照影有些忐忑,这是她第一次来谢澜的书房。
门被推开,淡雅清幽的兰香扑面而来。
此刻书案后翻看卷轴之人,正如同这香,清冷疏离,叫人不敢靠近。
“有什么事吗?”眼前之人说话时,未曾看她一眼,这倒让姜照影放下心来。
谢澜生了一双极其好看的桃花眼,其中似有万物,不过在万物中却又生出一份犀利,仿佛能看透所有人的伪装。
姜照影将手中的鸡皮干笋汤放在一旁的圆桌上,回道:“我看近来大人比较忙,清瘦了些,所以做了汤给你送来。”
谢澜停下动作,放下卷轴,靠在圈椅中,抬眼看着坐在桌旁,不安地绞着锦帕的姜照影,他面上浮起几分兴味。
他道:“你将汤放得那么远我该怎么喝?”
姜照影一时愣住,她没想到谢澜会这么说,她睁着杏眼看向谢澜。
心想,他是在怪她吗?怪她不经过他同意来他书房,扰了他清净?
谢澜似乎看出姜照影心中的疑惑,接着道:“你看哪家娘子是这般伺候夫君的?”
这话更叫姜照影不懂了,不过还是试探道:“那我把汤拿过去?”
姜照影说着,急忙去拿装着鸡汤的碗,却被烫了,她强忍痛意,端起托盘,将鸡汤放到摆有卷轴的案几上。
她照谢澜的做了,可谢澜似乎并不满意,好看的眸子暗淡了几分,看向她时也多些无奈。
姜照影见此,知道有些话不适合问。
她今日来谢澜书房,不单是为了看他,她还想知道昨日谢澜是不是和安平公主在一处,想试探他对安平公主的感情,是否同旁人说的那般。
可眼下,谢澜似乎有些恼她。
于是姜照影矮身要离开,不想手腕却被谢澜扣住,姜照影朝谢澜看去,同他视线交汇。
谢澜眉眼依旧清冷,眸中蕴藏着深不见底的寒潭,他嘴角噙着笑意,对姜照影道:“事情还没做完你想去哪里?”
姜照影想要问他是何事,却被他一把拉入怀中,她跌坐在他膝上,独属于他身上的兰香带着暖意,沁入鼻息。
她心跳的厉害,绯红攀上耳根,她大气不敢出,由谢澜将她圈在怀中。
“你怕我?”谢澜察觉女郎的异样。
姜照影强作镇定,可发出的声音终是有些发虚:“没……没有,我只是……有些不习惯。”
“是吗?你如今已是我的娘子,有些事终究是要习惯的。“
谢澜说着,看了看桌上的汤,对她道:“喂我。”
姜照影觉得今日的谢澜同以往不一样。
往日谢澜待她的好,只在外物上,他对她予与予求,钱财方面从未苛待过她。
感情上待她却十分冷漠,二人成婚以来,莫说肌肤相亲,便是一个屋檐下,也从未超过一个时辰。
对此姜照影并不在意,毕竟两人没有感情基础,有些事得慢慢来。
她想日后,相处时间久了,她和谢澜之间便会好起来。
姜照影这般想着,深看谢澜一眼,她从他眼中看到了从前没见过的情绪。
放纵,克制无果后的放纵。
姜照影依言,用瓷勺舀汤喂他。
谢澜看着眼前小心翼翼的女郎,滚了滚喉结。
她的唇饱满莹润,好似井水冰湃过的樱桃,惹人采撷。
汤喂完,女郎从袖中拿出锦帕,眉眼认真的,替他擦拭唇角。她指腹柔软,肌肤相接,带来清晰叫人无法忽视的触感。
姜照影觉得一直坐在谢澜怀中不妥,要起身,却被谢澜再次按回怀中。
他问她:“你此来当真只是为了送汤?”
他言语中带着循循善诱,仿佛一个猎人,在坑中放了一只胡萝卜,只待贪吃的兔子上钩。
姜照影想,谢澜的眼睛果然不能看,一眼便能看穿她的心思。
见此,姜照影只得老实道:“我想知道大人昨日在宫中和谁在一起。”
谢澜听后,眸光一顿,显然是没料到姜照影会这般问,不过他面上还是保持着笑意道:“自然是和太子殿下。”
姜照影听后,深吸一口气,接着问他:“还有公主殿下是吗?”
谢澜看向姜照影,她乌黑的瞳仁中,浮着旁人一眼便可看见的落寞。
他不知道姜照影为何这么问,当她问时,他突然想起游廊上,她和谢沛的拉扯的身影。
谢澜心中顿时生了逗弄她的心思,面对姜照影的问题,他点了点头。
从谢澜口中听到答案,姜照影垂首不语,为了不让谢澜看到自己的情绪,她从他怀中起身,福礼后跑了出去。
他望着她离开的背影许久。
夜色如墨,她跨出房间那刻,她的身影便融入暗夜,他早已看不见她,可他脑中却萦绕着她身影。
她的笑,她的天真,她在他怀中瑟缩着不敢动的模样,都似刻在脑中挥之不去。
他拿起她落在案几上的带着她气息的锦帕,自嘲地笑了笑。
世人都道他冷笑冷意,他不近女色,却忘了他是男子,是男子便会想要女子,特别是姜照影这种,容貌出尘,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任何一个男子见了都会动不该有的心思。
他方才对姜照影这般,不过是出于一个男子身体上的冲动,仅此而已,他对她没有情的。
*
是晚,她便入了他的梦。
红金幔帐,美人销魂,她身着一袭殷红薄纱侧卧在美人榻上。
如瀑长发,垂落在身前,遮挡住大片白腻,她笑望着他,喊他的字:“文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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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钦……”
一遍又一遍,勾人摄魄。
她拽着他的衣袖问,语带轻慢地问他:“大人心中可有我?”
他看着她,终于说出了藏在心中许久的话:“第一次见你时,我心中便有了你。”
榻上女子听后,笑起来,笑容荡人春心。
曼妙的声音,击破他心底早已有了裂痕的薄冰,他将人拥入怀中,克制了许久的吻,如雨点落下。
她如瓷的肌肤,因他放纵的泛起薄红。
如玉的耳珠,被他含弄嘬玩,她求饶,他越是兴奋。
多年的克制,在这一刻全然释放,他放下自己端方君子高不可攀的外皮,露出理应属于男子纨绔的本性。
若不是姜照影,他可能永远都不知道自己有这般情绪强烈到无法自持的一面。
红纱落下,他和她之间再无阻碍。
鬓边钗环,碰撞瓷枕发出的声音,似催|情之药,叫榻之人身处在一个只有欲念的世界。
纵情,纵意,他卸下了所有的包袱,沉浸欢愉。
她迎上他,唇齿交融,水声漫漫。
他攻城略地,彻底得到她。
一声惊雷划破天际,昏暗静室被照亮,谢澜缓缓睁眼,眸中犹带着旁人无法察觉的餍足。
他起身唤来小厮。
此时已是五更,可因着密布的乌云,天较之平日暗些。
小厮闻声进屋子,谢澜淡声道:“去把床褥烧了,别让旁人看见。”
小厮不明所以,照做。
片刻后,他手里拿着两套新作的石青色赤金色绣金线襕袍回来,对谢澜道:“大人,这是你昨日从荣禧楼回来的路上在制衣坊订做的,他们今日便做好送来了。”
小厮不知谢澜为何突然会喜欢这种十多岁少年郎才会喜欢的颜色。
他们大人往日不是着暗紫色便是玄色,怎就一下转了性子?
谢澜看着小厮手中的襕袍,过了半晌才道,也拿去烧了吧。
小厮瞪大眼睛道:“大人,这可是新制的……”
“我的话你没听见吗?”谢澜冷然的声音中带着几分自己都没察觉的怒意。
小厮吓得噤声,拿起衣服往外跑,在谢澜看不见的地方,才敢小声嘀咕着:“大人今日这是怎么了,一会儿烧衣服,一会儿烧被褥的,真是太反常了。”
*
因谢澜昨晚的反常之举,姜照影躺在床上一夜辗转反侧。
她昨日问他,是否和公主一起,他回答的干脆,不难看出,他对公主的确有情。
可为何他又同自己举止亲昵,让她坐在他怀中,让她喂他喝汤,俨然一对恩爱夫妻。
姜照影看不透谢澜在想什么。
谢澜待她的好,只是出于君子之礼,他在可怜她,可怜孤苦,她从来都知道。
她从不骐骥短短一年,谢澜心中便会有她,她可以等,等多久都行。
但谢澜昨晚的举动出乎她意料。
他似乎心中开始有她。
可一个男子心里能同时放下两个女子吗?姜照影问自己。
这时一道颀长的身影从她窗前而过,经过时,姜照影闻到他身上的兰香。
气息清冽雅致。
他没看她,也没有停下脚步,好似陌生人般从她眼前离开了。
7. 生子
看着镜中发呆的美人,春夏忍不住道:“少夫人,我觉得你像一个人。”
姜照影掀起眼眸看她,面上波澜不惊,好似知道春夏要说的是谁。
姜照影道:“你要说的是公主对吗?”
春夏帮着姜照影挽发的手一顿道:“少夫人怎么知道的?难道有人已经对您说过?”
安平公主地位尊崇,而姜照影不过是一介臣妇,若将二人放在一处相提并论,是对公主的不敬,是以春夏也只敢在房中同姜照影说这些。
在外面她可不敢这么说。
姜照影没有回她的话,只是眼尾低垂,似乎有些失落。
这时安氏身边的贴身丫鬟,巧喜走来,对姜照影道:“少夫人,夫人让您快些去前院招呼客人,族中的夫人们都来了,就等您了。”
安氏在府中举行赏花宴,邀请族中所有的妯娌前来谢府。
谢氏一族在京城扎根上百年,是京中望族,人丁兴旺。
是以今日来谢家之人,少说也有几十。
姜照影淡声道:“你告诉婆母我知道了,我片刻后便过去。”
巧喜传完话离开。
春夏看出姜照影的不悦道:“少夫人若是不喜欢这些人,称病便是,不用勉强自己去应承她们。”
春夏是谢家的家生子,谢氏族中妇人的嘴脸,她最是清楚不过。
嘴碎,虚荣,相互攀比,没有半点大户人家该有的样子。
她们每次来谢家,就如蝗虫过境,不满载而归,吃干抹净,她们是不会离开的。
姜照影摇头道:“我上次已是称病缺过一次席,这次若还如此,婆母会不喜的。”
她不在乎安氏喜不喜欢她,她只是不想谢澜夹在中间为难。每次安氏对她颇有微词时,谢澜都帮着她,为此安氏没少说过谢澜。
*
谢氏族中几个有脸面的妇人在听沁院同安氏闲聊,这时一个女郎走进来。
她身着藕荷色绣金线外衫,内里是烟红色齐腰襦裙,面上不施粉黛,看上去清丽脱俗,分明不似乡野来的野丫头。
若是旁人不说,只怕以为是高门富户家的嫡女。
其实自姜照影进门第一日,安氏便看出了她身上与众不同之处,她虽出身低微,可身上总有一股高贵的气质,那种气质不是锦衣华服,珠翠宝钗堆砌出的来,而是与生俱来,刻在骨子里才有的东西。
不过饶是如此,也改不了她出身低微的事实。
安氏冷下笑意,对姜照影道:“你去看看你三婶母再做什么,怎么现在还不来?”
这种事,找一个下人去便可,但安氏偏偏要让姜照影去,其中对姜照影的轻视不言而喻。
坐在一旁的妇人们自然也看出端倪,方才还对姜照影维持的敬重之色,顿时荡然无存。
姜照影不在意地矮身离开,往三房宋氏的院落走去。
二房和三房的院子挨在一处,之间只隔着一片桃林。
此时桃花开得正盛,不时也蝴蝶穿梭其中,姜照影一时来了兴趣,抬手去捕一只近在眼前的粉蝶。
那粉蝶狡猾,往桃林深处去,姜照影跟上它,不觉来到一处假山旁。
假山建在桃林中,四面被桃树遮挡极其隐蔽。
然而就在姜照影触上那只粉蝶的翅膀时,耳边传来一阵女子低吟之声,听上去甚是柔媚。
姜照影不明所以,悄悄朝假山洞中看去,却看到了三房宋氏和二老爷谢允炎。
二人衣不蔽体,以一种极其古怪的姿势相拥站着。
宋氏背抵岩壁,单腿而立,谢允炎则曲着身子贴靠在宋氏身上,撞她。
姜照影不通人事,并不知道二人在干什么。
不过见二人如此亲密,也知不是什么好事,于是转身就要离开,不想太过慌张,未察觉衣袖挂在枝头,才走出一步,便传来衣料撕裂的声音。
若是平日,这种声音无人在意,可对于两个做贼心虚的人来说,这声音无异于晴天霹雳,叫他们脑中紧绷的弦轰然断裂。
谢允炎蹙眉停下动作,宋氏面露慌张放下另一条腿,抚了抚裙摆。
宋氏小声嗔怪道:“我就说了,这地方容易被人发现,你偏不信。”
谢允炎吐了口唾沫道:“嗐,真晦气,正到要紧处。”
他这般说着,哄骗道:“方才不过是只飞鸟,我们继续吧。”
宋氏听他这般说,阻拦道:“你们这些男人就是贪心,从不替我们这些妇人想想,都这个节骨眼了,你还想着自己,也不说出去看看。”
谢允炎没有办法,只得出去看看。
姜照影怕被发现,趁他们说话间,躲去假山一旁。
眼见谢允炎离她越来越近,姜照影的心提到嗓子眼,她尽力蜷缩身体,让自己隐进树林中。
好在谢允炎,只看了一会儿便折回山洞中。
他对安氏道:“我就说是你想多了,这里哪会有什么人,她整日吃斋念佛,身边也没个仆妇丫鬟的,真被人发现,也只会是你院中的人,怕什么。”
谢允炎口中的她,便是自己的发妻朱氏。
朱氏嫁来谢家十几载,无所出,谢允炎流连在外,从不正眼看她,初时,朱氏还会讨好他,可久而久之,朱氏的心也冷了,后来干脆搬进佛堂,常伴青灯,不问世事。
谢允炎说完,再次将宋氏拥入怀中,道:“我休了她娶你如何?反正三弟也走了这么些年,你也该找个依靠了,这般我们便不用偷偷摸摸的了。”
宋氏在他怀中娇羞挣扎道:“你放开我,我找谁做依靠,也不能找你。”
谢允炎调笑道:“可说偏偏只想要你。”
宋氏见谢允炎又要胡来,赶忙打住道:“我已没了兴致,再行那事也无趣,不若晚间你去我正屋后面的花房找我,到时候随你怎么弄,如何?”
宋氏虽年近四十,但保养得宜,面上看上去只三十出头,身段也好,举手投足间,尽是如蜜桃成熟之美。
谢允炎见此,也不再勉强,蜻蜓点水吻了一下宋氏的唇,便离开了桃林。
姜照影仔细听着山洞中的动静,见二人似乎离开了,才缓缓从桃林走出来。
正要松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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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听见身后有人唤她,她转身望过去,同宋氏不善的目光撞在一处。
姜照影稳了稳心神,矮身行礼道:“三婶母,母亲唤你过去,说是族中亲戚都来了。”
宋氏走到她身前,看向姜照影被树枝划破的衣袖,冷然道:“你都看到了?”
她言语极其平静,仿佛在说旁人的事。
姜照影看着宋氏的眼睛,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道:“三婶母在说什么,侄媳不懂。”
“你当真不懂?”宋氏倏而笑起来:“也对,文钦都未和你同房,你自然不懂,不过我告诉你,你别以为抓住了我的把柄,我就会怕你,你乡野出身,若得罪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姜照影最是厌恶别人用她的出身威胁她,少有的反唇相讥道:“我乡野出身又如何,至少我懂得什么是礼义廉耻,而三婶你呢?虽富户出身,却同自家二叔媾和,这事若传出去,我看你还有何颜面待在谢家,有何颜面面对老夫人和二婶。”
宋氏向来知道姜照影是有些性子的,可没想到她竟敢当面讽刺她,顿时气焰高涨,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只得往人痛处戳:“你少拿老夫人和二婶出来吓唬我,你说我不知羞耻,你以后又会有什么好下场,你当前几日公主真的是来看你的吗,公主是来给你下马威的,公主明年就十八了,到时候皇后不愿她嫁也不行,到那日我看你如何自处吧,没有孩子,是不会被夫君喜欢的,莫不是你也想向那贱人那般,整日念佛?”
她话音刚落,身后响起脚步声,谢老夫人怒斥道:“老身平日是不是太过放纵你,让你这般口无遮拦,目中无人。”
姜照影上前行礼,谢老夫人看向她被树枝挂破的衣袖道:“照影没事,有祖母给你撑腰,我看谁敢欺负你。”
姜照影知道老夫人误会了,正要开口解释,却听老夫人继续对宋氏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老二的丑事,我念在你守寡多年,并未拆穿你,以为你会有所收敛,不想你不知悔改,竟还在背后辱骂妯娌,我今日若不罚你,叫我以后如何管谢府上下。”
宋氏见事情败露,气焰全消,上前跪在老夫人跟前道:“儿媳知错了,儿媳再也不敢了。”
谢老夫人面露冷色,叫来两个嬷嬷,让她们将宋氏带去柴房,她要对宋氏和老二行家法。
屋中传来安氏凄厉的痛呼声,同时传来的还有谢允炎的声音:“母亲,放了孩儿,是宋氏先勾引的我,真的同我无关。”
谢老夫人啐了谢允炎道:“你父亲是何等光明磊落之人,怎么会生出你这般没有担当的东西,你岂不知一个巴掌拍不响的道理,若你当真没动歪心思,她再是狐媚也不能将你勾引去。”
屋外朱氏看着天空一眼不发,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眸中神色复杂,看上去十分痛苦,分明不似看破了红尘之人,或许这么多年,她心里积着许多委屈。
这般想着,姜照影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她道:“二叔这般为人,二婶为什么不同他和离?”
朱氏闻言,看向她,过了许久才道:“都是我的错,若我能生孩子,他便不会如此。”
8. 亲吻
处理完家中纠葛后,谢老夫人又去了前院,同家中亲戚寒暄了阵,便回了自己的倚霞堂。
姜照影则跟在安氏身侧忙前忙后,直到掌灯时分族中人离开谢府,安氏才放她回晚香院。
姜照影回晚香院特意选了一条远路,从这里可以看见谢澜的书房,她想知道他今晚是否回府。
府中各处灯已点亮,唯有隐在竹林中的谢澜的书房漆黑一片。
他又没回,想到这里姜照影不免有些失落。
若是往日,谢澜因公务宿在外面,他会命小厮来家报信,可今日……
莫非是因昨晚之事,他怪自己打听他和公主之事?
所以早上路过她窗前时,他分明看到了她,却假装未见,径直离开,他在气她?
联想二者,一股如潮水般的失落涌来,看向书房时不觉失神,直到春夏唤她,她才回神。
“少夫人,老夫人唤您过去。”说话的是谢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
姜照影没有问缘由,跟大丫鬟去了倚霞堂,不过去之前,她让春夏先回晚香院,对她道:“若大人回来,命人来告诉我一声。”
*
倚霞堂中,累了一天的谢老夫人侧身躺在榻上,不难看出,她实是心力交瘁到了极致。
见姜照影来,她蹙起的眉略展开了几分,可眉眼间依是挂着愁绪。
她唤姜照影至跟前,抚着她的手背,道:“委屈你了。”
姜照影摇了摇头,有些哽咽道:“不委屈,我……”
她口里虽这般说着,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落下。
谢澜的无视,安氏的欺辱,还有白日间宋氏的威胁,桩桩件件萦绕心头,饶是她再坚强,也是个未经人事的女郎,遇到委屈也会落泪。
谢老夫人替她擦拭眼泪,安慰她道:“放心,有祖母在,不会让旁人欺负了你……”
“咳咳咳。”
谢老夫人话未说完,剧烈咳嗽起来。
姜照影赶忙帮她拍背顺气,见她咳嗽好些,起身倒了一杯茶水,喂老夫人喝下。
“哎,我终究是老了,不中用了。”
谢老夫人说着让姜照影扶她起来,姜照影将她扶起,拿来一旁的迎枕垫靠在她背后,如此这般,谢老夫人才舒服些。
姜照影抬手摸了摸自己眼角的泪,笑道:“老夫人不老,还年轻着呢。”
“你都唤我老夫人了,我还不算老?”
姜照影听了一愣,知自己失言,正要解释,站在一旁的嬷嬷笑道:“老夫人你就别逗少夫人了,小心将人吓着,到时候将人吓着,你又该后悔了。”
谢老夫人敛了几分笑意,自言自语道:“我是后悔了。”
她后悔当初让姜照影嫁入谢家。
从外人看来,豪门氏族鼎食钟鸣,诗书簪缨,实则内里勾心斗角,道德败坏,较之小门小户,更让人不耻。
宋氏的话没错,姜照影这般心性单纯,痛失双亲之人,想要在谢家待下去,需得有个依靠。
谢老夫人这般想着,挥退院中下人,只留下身侧的嬷嬷。
姜照影不明所以,看向谢老夫人。
谢老夫人问她:“你告诉祖母,你喜欢文钦是不是?”
姜照影垂首咬唇,半晌没答。
明眼人都知道她喜欢谢澜,那样光风霁月,容貌出挑,身居高位之人,哪个女郎见了不会动心。
可他对她没有男女之情,是以姜照影并不愿告诉旁人自己的心事。
她怕被人笑痴心妄想。
不过末了,她还是点了点头,回答了老夫人。
谢老夫人让姜照影抬头看着她,对她道:“傻丫头,祖母是过来人,有的事是瞒不过祖母的眼睛的,我知你心里有他,我也看得出来他心里也是在意你的。”
姜照影不同意老夫人这话,她道:“大人是饱读诗书的君子,对我的好,不过是可怜我罢了,他心中已有心上人了。”
姜照影是个有什么便说什么的性子,心里不藏事。
谢老夫人问她:“你说的心上人是安平公主?”
姜照影点头。
谢老夫人面色未改,眼眸却冷下来,这正是她将姜照影找来的原因。
谢澜对安平公主是否有意,她不知道,但安平公主对谢澜心思不纯,她却是有所耳闻。
姜照影嫁来谢家前,安平公主在皇后面前大闹过一场,当时才十六岁的安平公主死活要嫁给谢澜。
据说当时赐婚圣旨都拟好了,只待圣旨一下,二人便可成婚。
可后来不知为何,圣旨未来,安平公主突然去了江南。
谢澜和安平公主之间的传言也淡了。
但眼下随着安平公主回京,那些传言又死灰复燃了。
前几日,安平公主借由看姜照影来了谢家,谢老夫人便察觉出不对劲来,可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她也说不上来。
直到今日听了宋氏的话,谢老夫人才恍悟。
她问姜照影:“若传言为真,公主明年要嫁给文钦你该如何?”
这件事,姜照影已经翻来覆去想了好多次,却没有结果。
她如实道:“公主地位尊崇……”
谢老夫人打断她的话:“你才是文钦正妻,若你不松口,公主就别想嫁进谢家,你懂吗?”
姜照影抬眼看着谢老夫人,听她继续道:“日后,你帮文钦诞下个一男半女,文钦也就离不了你,饶是公主死缠烂打嫁进来,也只能做妾,你便压她一头,她奈何不了你,你懂吗?”
谢老夫人有些恨铁不成钢,眼前的女郎虽有些性子,可却不懂世家大族的弯弯绕绕,难免会被有心之人诓骗。
不过也不怪她如此,自小在那样的家中长大,还能保持着这份单纯善良的心性已是为难她了。
谢老夫人缓下语气:“不是祖母要说你,只是如今祖母这身子,怕是撑不了多久,只怕我走后,你在这府中受人磋磨,毕竟当初是我同意你嫁进来的。”
姜照影摇头:“祖母别这么说,嫁进谢家是我自愿的,是我喜欢……”
“大人”二字未脱口,一旁的嬷嬷便笑起来道:“我就说老夫人不必太过自责,这是他两人的缘分。”
京中多少女郎想嫁给大公子,甚至有人自荐枕席,都被他拒绝了。
可为何遇到乡野出生的姜姑娘后,大公子便松了口将人娶了。
若说其中有老夫人推波助澜,也不尽然,大公子的性子谁人不知,他不愿的事,就是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同意的。
而他唯独愿意娶姜姑娘,对别的女郎不屑一顾,这不是缘分又是什么。
谢老夫人点头笑道:“去把东西拿出来吧!”
嬷嬷听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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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间,姜照影不知她二人在说什么,只能坐等着嬷嬷将东西拿来。
片刻后,嬷嬷从里间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木盒。
她笑看了姜照影一眼,然后将东西递给谢老夫人。
谢老夫人拿过东西后,对姜照影道:“文钦性子冷,你该学着主动取悦他,这样你们之间的感情才会往前走。”
主动?
姜照影睁着圆圆的杏眼看着谢老夫人。
谢老夫人可气又可笑,最后又有些怜惜道:“你回去看过这些便明白了。”
*
回晚香院的路上,姜照影一直想着老夫人的话。
“有个一男半女,文钦便离不了你。”
她和谢澜成亲一载,未有圆房,这事府中上下无人不知,这般该如何有孩子呢?
姜照影虽不经人事,也知道夫妻之间要圆房才会有孩子。
不过房要怎么圆,她却是不知的。
*
回房沐浴完后,姜照影打开木盒,从里面娶出一本册子。
册子上画着小娃娃,甚是可爱。
接着她翻开第一页,入眼便是两人相拥一处亲吻的图画。
女子春衫薄,身前风光若隐若现,男子的中衣落在腰间,坚实身形展露无遗,他微俯就身子,双手扣着女子脸颊,专注又深沉,仿佛在吃美食。
姜照影赶紧合上书页,将图册放回木盒中。
这时门突然被人推开,身着玄衣的谢澜走进来,因方才看过图册,姜照影脑中还残留着男女相拥亲吻的画面,一时不好意思起来,扯过一旁的被褥将自己遮挡严实。
谢澜见此,眸光转冷。
他走到桌前,坐下,看着桌前早已冷透的菜肴,拿筷子面无表情吃起来。
姜照影这才回过味,自己和谢澜已经成亲,躲着谢澜不妥,于是她下榻走到谢澜跟前道:“大人,我去把饭菜热热你再吃。”
她说着去拿他面前的冷菜,手却被谢澜按下。
他声线没有丝毫起伏道:“不必了,我不饿。”
谢澜说着放下筷子。
姜照影以为他生气,解释道:“我不知道大人要回来,所以……”
谢澜抬眼看向姜照影,他眼眸冷冽,好似春日潭水,越往里看越觉得冷。
姜照影说话声音渐小,直到自己也听不见。
突然他罕见地道:“是我疏忽了,同你无关。”
二人四目相对,房中寂静,只能听见两人呼吸声,同时一股微妙之感,在四周蔓延,姜照影想起谢老夫人对她说的话,她让她主动些,学着取悦他,又想着方才图册上看到的。
她鬼使神差般地朝他靠近,吻住他的唇。
霎时,鼻息被她体香盈满,谢澜喉结微滚,如潭水似的眼眸荡起涟漪。
姜照影不聪明,图上怎么画的,她便怎么做。
可不想,当她觉得这个亲吻该结束时,脖颈被谢澜扣住,他环着她的腰肢拥她入怀。
深邃缠绵的吻,如雨点砸下,姜照影一点点失了力气由他撷取。
直到姜照影无法呼吸,往他唇上咬了一口,他才因痛放开她。
看着一脸震惊的姜照影,谢澜回过神,面色归于冷寂,他冷眼看着她道:“我明日入宫,这些时日都不回府了。”
他说完便起身头也不回离开了房间。
9. 入宫
直到谢澜的背影从姜照影眼中消失,她的心跳才归于平静。
她想问他去宫中作何,可想到昨晚谢澜因自己过问他和安平公主的事生气,她便作罢了。
这时春夏走了进来,一眼便看到姜照影唇边的红痕,还有隐隐的血迹,她道:“少夫人,你嘴怎么了?”
姜照影后知后觉感受到唇瓣传来的痛麻感,遮掩道:“没什么,不小心磕到了,已上了药。”
春夏听姜照影这般说,也就没追问,只将方才从听沁院听来的消息告诉给她:“听说大人要给公主当老师了,教授六艺。”
“什么?”姜照影拿着锦帕擦拭嘴角的手一顿。
*
谢澜宿在皇宫第三日,姜照影因心神不宁,服侍安氏时,不小心打翻了茶几上的茶盏,好在水不烫,只是茶盏碎了,人并未受伤。
安氏冷笑道:“果然是乡野来的,上不得台面,一点小事都做不好。”
姜照影没有理会安氏的讥讽,蹲身拾捡地上的碎瓷。突然有丫鬟来报,说是宫中来人了。
安氏敛起冷笑,起身问仆从:“是谁来了?”
仆从答道:“说是皇后身边的卢嬷嬷。”
安氏听后忙迎了出去,走时还不忘让姜照影赶紧将地上整理干净,让卢嬷嬷看到了成何体统。
不多时,安氏领了一妇人进了正堂,此时姜照影才收拾完地上的碎瓷,正要出门,不防和那妇人迎面碰上。
来谢家快一载,姜照影已熟知高门大户中的礼节,她垂首对卢嬷嬷屈膝行礼。
安氏蹙眉道:“你还不快离开,在这里碍眼。”
姜照影巴不得离开,抬脚就走,却被身侧卢嬷嬷唤住。
姜照影见此只得折回来,笑脸相迎看着她。
安氏只怕是姜照影冲撞了卢嬷嬷,出言道:“她是小门小户出身的女郎,不懂规矩,卢嬷嬷大人有大量……”
安氏自然不是为姜照影说话,她是担心姜照影得罪卢嬷嬷,连累谢家,是以才会这般说。
不想,卢嬷嬷无视她的话,直直看着姜照影,好似要把姜照影看出个洞来
直到安氏在一旁唤她,她才回过神,继而道:“这女郎便是谢大人的娘子?”
安氏横看了姜照影一眼,不情愿答道:“她是文钦的正头娘子,二人去岁成的婚,如今快一载了。”
姜照影见卢嬷嬷无话同自己说,于是对安氏道:“母亲这里若用不着儿媳,儿媳便告退了。”
双手叠在身前,低眉恭顺,说话时轻言慢语,俨然一副听话的好儿媳的模样。
安氏见此,也不好苛责,冷着脸对她道:“既如此,那你便退下吧。”
这时卢嬷嬷却出言阻止姜照影离开,对她道:“我此番正是来找少夫人的。”
看着安氏和姜照影不明所以的眼神,卢嬷嬷继续道:“近来皇后身子有恙,食不香,睡不安,我想请少夫人随我去宫中一趟。”
安氏接过话:“皇后不适,为何不请太医前去诊看,找她作何?”
安氏说着朝姜照影看了一眼,不屑道:“她乡野之人,若冲撞了皇后……”
卢嬷嬷听安氏左一句乡野之人,右一句乡野之人,眸色暗了又暗,最后冷声道:“上巳那日夫人带去宫中的糕点皇后吃了,说好吃,是以让我来寻少夫人入宫。”
安氏见卢嬷嬷心意已决,便不再阻拦,问她道:“需要她入宫几日?”
卢嬷嬷看了眼姜照影对她笑道:“直到皇后病好为止。”
*
这是姜照影第二次进宫,对比第一次进宫时的欣喜,这次姜照影心中多了几分忐忑。
她从未见过皇后,只怕自己礼节不周冲撞了皇后。
怀着这份忐忑,姜照影随卢嬷嬷进了皇后的宫殿,此时皇后坐在榻上闭目养神。
姜照影上前跪下,卢嬷嬷则走到皇后身侧,对她小声道:“娘娘,奴婢将人带来了。”
皇后闻声掀起眼皮,她接过卢嬷嬷递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口,才去看眼前跪着的姜照影。
随着眼前人影一点点清晰起来,她手中的茶盏险些滑落,好在卢嬷嬷眼疾手快接住。
姜照影见皇后这般,只当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是以赶紧垂首问安。
却听皇后道:“把头抬起来,让本宫看看你。”
听出皇后言语中的迫切,姜照影只能照做。
皇后的眼眸落在姜照影脸上,仿佛在她脸上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姜照影抿唇,耐着不适由皇后打量。
过了片刻,灼人的目光才缓缓停下,皇后叹了口气道:“你下去吧,将那日所做的云片糕再给本宫做些。”
姜照影应诺起身,正要离开,却听卢嬷嬷出言将她唤住,只见卢嬷嬷手中拿着姜照影自小便挂在身上的香囊,对她道:“少夫人有东西落下了。”
姜照影接过香囊,然后随宫人离开了。
“娘娘也觉的这女郎像公主是不是?”卢嬷嬷对皇后道:“奴婢方才去谢家时,也是吓了一跳,这也太像了些。”
皇后知道卢嬷嬷口中的公主不是现在的安平,而是幼时的安平。
方才那女郎无论是模样还是举止,都似幼时的安平。
皇后还记得安平五岁那年,来她寝殿玩,不小心打碎了汝窑花瓶那次。
她罚她跪在殿前,安平照做。
皇帝听闻消息,急忙赶来,要将安平抱起,皇后不允,二人争吵了几句。
安平知是自己做错了事,赶忙垂首,瓮声瓮气道:“母后万福,是孩儿的错。”
想起这些,皇后又红了眼眶,分明安平就在自己身边,可她时常怀念幼时的安平,梦里也都是她的身影。
是以在见到姜照影那刻,她的反应才会那般大。
皇后抬眼看着门外,不远处便是谢澜教习安平公主的尚文阁,为保安静,阁中未派人把守。
安平的心思,皇后如何不知。
近水楼台先得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若发生了什么,他谢澜再是不愿娶安平,也由不得他。
皇后本想放手不管,卢嬷嬷却是对她道:“如此这般对谢少夫人太不公了些。”
卢嬷嬷自幼随在她身边,两人面上是主仆,实则情同姐妹,卢嬷嬷在她面前常是直言不讳。
“那该如何呢?”皇后问卢嬷嬷。
卢嬷嬷道:“将谢少夫人也接进宫中,至于旁的,就看他们三人之间的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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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吧。”
起初皇后有些不愿,她担心安平受委屈。
却又拗不过卢嬷嬷,只得将姜照影以照顾她的名义接入宫中。
自见了姜照影,皇后才意识到,自己先前的决定有多荒唐,若不是卢嬷嬷再三要将人接入宫,后面若酿成大错,姜照影该多伤心。
皇后缓声对卢嬷嬷道:“或许你是对的,本宫不能太自私。”
*
宫人领姜照影去了皇后给她安排的寝屋后,便离开了
一日的奔波,她浑身酸疼,放下包袱,倒头躺在床上,闭眼休憩时,脑中却满是皇后看她时的眼神。
不可思议的,炽烈的,欣喜的,然后悄无声息落下。
好似在看一个多年未见的故人。
姜照影从香囊中拿出银铃高举在眼前,看着摇晃的银铃,她才觉得今日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而不是因为太过思念谢澜产生的幻觉。
她真的入宫了,且此刻正躺在宫中的床榻上。
那她是不是就可以看见谢澜了?想到这里,她周身的疲惫全无,眸光也亮了几分。
这时屋外有人敲门,道:“少夫人,你在屋中吗?”
姜照影听出是卢嬷嬷的声音,赶紧回道:“在……在的。”
她下榻开门,问卢嬷嬷:“是皇后有事找我吗?”
卢嬷嬷看着眼前往香囊里塞东西的姜照影,笑道:“少夫人饿吗?”
姜照影本想说不饿,她带了糕点,饿了可以吃,可肚子先她一步回答了卢嬷嬷。
姜照影讪讪地不敢去看卢嬷嬷。
看着眼前可爱的女郎,卢嬷嬷笑容更甚,携着姜照影的手对她道:“走,嬷嬷带你去吃东西。”
皇宫很大,只是一个御花园便走了许久,她们穿过花园来到一处阁楼前,阁楼外无人把守,里面传来女郎的笑声。
姜照影循声望去,在二楼看到熟悉的身影。
那人身着玄色绣金纹澜袍,发束金冠,此刻正拿着书卷给坐着的身穿鹅黄色襦裙的女郎讲解。
女郎似乎不懂,起身来到他身边,手指着书上的字,眼睛却是一刻不离地看着谢澜。
二人挨得极近,衣袍交叠在一处,好似住在天宫的神仙眷侣。
卢嬷嬷见姜照影愣神,问她:“你在看什么?”
姜照影收回视线,道:“没看什么,不过是有些好奇那楼中是何人罢了。”
她说着随卢嬷嬷去了慈宁宫后厨,后面的日子,她就要在这里给皇后娘娘准备吃食了。
安平公主察出谢澜的异样,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只看到一片烟红色的袍角。
她从谢澜手中抽走书卷,随手丢在身后的几案上,然后看着他道:“谢大人当真要这般对本宫?”
谢澜面无表情,眸中却满含厌恶看着她道:“若公主觉得本官教的不好,大可换他人。”
他说完,转身下楼,离开了尚文阁。
安平公主看着他决绝的背影,一气之下撕碎了几案上的书卷。
“你真对他动了情?”
一道男声从安平公主背后传来,不难听出他言语中的嫉妒。
见安平不答,他继续道:“她入宫了。”
10. 寻她
来皇宫第二日,姜照影随宫人来了御膳房。
御膳房被单独分出一块给姜照影用,在皇宫的这些时日,她只用负责皇后的吃食。
姜照影站在窗边,看向不远处尚文阁的二楼出神。
一旁的宫女对她道:“谢少夫人,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姜照影回神,朝那宫女看了一眼,发现这宫女并不是昨日皇后派给自己的人。
她奇道:“梦蝶呢?”
宫女回道:“梦蝶身子不适,卢嬷嬷便派了奴婢来。”
“你叫什么名字?”
“绿倚。”
姜照影记下她的名字,对她道:“绿倚,你去帮我取些黑芝麻过来。”
皇后想吃云片糕点,黑芝麻不能少。
绿倚领命去了库房。
姜照影则拿起案板上白萝卜,去皮,切块,她要做一道萝卜肉丸汤。
皇后近来食不下咽,是脏腑不通,这白萝卜是补液生津,通肠顺气之物,对她的病症是有些好处的。
姜照影切着萝卜,抬眼却看到了谢澜,此时他在教安平公主射箭。
他独喜暗色,一身绀紫色绣云纹澜袍,衬托着他严肃又神秘,发上玄色缎带随风而起,略过他冷若冰霜的脸颊,叫他看上去,淡漠疏离。
修长的手指放开箭羽,姜照影似乎听到了长空撕裂的声音,下一刻箭羽不偏不倚正中靶心。
站在一旁的安平公主,拍手叫好,行动间,似一只灵动的百灵鸟,活泼张扬,她上前去拉谢澜的衣袖,不知说了些什么,谢澜便将她拢在怀中,教她射箭。
姜照影一时失神,不防割伤手指,好在伤口不深,很快止住了血。
这时,绿倚拿了一包芝麻走过来对她道:“谢少夫人,黑芝麻没有了,只有这白色的芝麻。”
姜照影接过芝麻道:“白色也行,炒熟后也可以用。”
眼见快到晌午,她得赶快准备皇后的午膳,至于旁的事她没有时间多想。
翻炒过后的白芝麻变成褐色,姜照影取出蒸笼中的糕点,将芝麻洒上去,糕点散发的桂花香同芝麻的香气撞在一处,异常诱人。
待糕点冷却一些后,她取出石钵中的白色粉末洒在上面。
白色粉末似冬日白雪,晶莹剔透。
绿倚问她:“少夫人放得是什么?”
“糖霜。”姜照影没有看她,而是忙着团肉丸。
“糖霜?”
“这是我取的名字,实则不过是将细糖再次碾碎而已,这样吃起来,不会太甜,同时保留了糖香。”
姜照影不吝啬同旁人分享自己独创的秘方,只要有人问,她便会毫无隐瞒,如实道来。
绿倚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打算过多请教姜照影厨艺之事。
姜照影则一直盯着炉中火候,担心火太旺,肉质会老。
终于在水沸腾,肉丸子从淡红色变成白色时,姜照影灭了炉中的火,然后解开瓷瓮的盖子,往里面放了两勺油。
一切做完后,姜照影拍了拍手道:“大功告成。”
*
经过尚文阁时,姜照影不觉放慢脚步,她侧首往院中看了一眼,此时谢澜正握着安平公主的手,教她如何瞄准靶心。
安平公主半倚在谢澜胸口,谢澜将她圈在怀中,他道:“再往左一些。”
安平手举得有些累了,娇嗔道:“谢大人,本宫手腕疼,帮我捏捏。”
言语亲昵中,不失娇媚。
姜照影屏住呼吸,想听谢澜如何作答。
这时,突然一个声音从耳边传来将她唤住。
是安平公主跑出来,她走到姜照影跟前道:“谢少夫人,果然是你。”
姜照影抬眼看去,同谢澜的视线撞在一处,他站在院中,并未出来,他只是冷冷看着她,眼中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看一个同他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人。
旁人都知她是他谢澜的夫人,而他谢澜在面对他时,冷漠得似不认识她般。
这一刻,一股莫名的失落油然而生,特别是在面对安平公主时。
姜照影觉得自己所处的位置极其尴尬,自己的夫君同旁的女子亲昵,她却只能像个局外人站在一旁。
还要靠旁人提起,她才敢面对自己是谢澜妻子的身份。
想到这里,姜照影朝安平公主福了一礼后,便匆忙离开尚文阁,往皇后寝殿而去。
*
皇后难得将午膳吃完,卢嬷嬷喂她吃下一粒消食丸后才服侍她躺下,然后道:“这谢少夫人当真有些本事,方才娘娘用午膳时,奴婢闻着那菜香肚子也饿了。”
皇后笑道:“想来这银坠是有些说法的。”
她说着,将坠子从衣领中拿出来,对卢嬷嬷道:“释能高僧说带上这坠子能遇到有缘之人,想来这谢丫头便是我的有缘人。”
卢嬷嬷道:“可不是吗,这丫头奴婢是越看越喜欢,这样的模样心性,叫谁看了不喜欢呢。”
皇后颔首,道:“去把谢丫头叫来,本宫有东西要给她。”
卢嬷嬷领命出去,将候在殿外的姜照影领去皇后的寝屋。
皇后将她叫来近前,看着姜照影纯质的模样,忍不住抬手抚摸她的脸。
皇后虽没有说话,可她眸中却写满了情绪。
怜惜,伤怀,还有姜照影看不懂的情绪,一种好似能融化冰川的暖意。
这眼神,姜照影在养母眼中看过。
养母流连之际,亦是这般抚摸着她的头,眼中充满暖意。
她一遍遍唤着她的名字,似乎对她极其不舍。
可姜照影明白,养母是透过她看另一个人,真正的姜照影。
幼时溺死水中的姜照影。
后来养父母捡到她,她便用了这名字,成了姜照影的替身。
卢嬷嬷见娘娘这般,出声唤她:“娘娘。”
皇后这才回过神,用锦帕压了压眼角,才抬眼笑看着姜照影道:“本宫叫你来是有东西要给你。”
姜照影不明所以看向卢嬷嬷。
卢嬷嬷只当姜照影胆小,安慰她道:“谢少夫人放心,娘娘是喜欢你。”
只见皇后从木盒中拿出一件掐丝金镶翠玉流苏簪,玉质莹润饱满,金色黄中带红,是乃上品。
饶是姜照影没见过什么好东西的人,也知道,此物价值连城。
她跪在地上,道:“皇后此物太过贵重,臣妇不能要。”
皇后将她扶起,让她坐在自己身侧,对她道:“这是本宫陪嫁之物,本该在安平及笄时送给她的,可她不想要,本宫用又不适宜,是以拿来送给你,望你不要介怀才是。”
这簪子是皇后及笄时,她母亲送给她的,让她以后传给自己的女儿。
皇后也的确是这样想的,她只有安平一个女儿,簪子自然是给她的。
可安平及笄那日,皇后犹豫了,看着手中的流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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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她关上了木盒,给了安平别的东西,以做及笄礼。
不待姜照影推辞,皇后已将流苏簪插在姜照影发间。
流苏晃动,在光下泛着银辉。
女郎杏眸圆睁,单纯又娇憨。
她看着皇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到卢嬷嬷提醒,她才反应过来,跪下谢恩。
*
姜照影回屋后,便躺下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只有五岁,穿着锦衣华服,跪在阶下,一旁的卢嬷嬷心疼的替她揉膝,对她道:“殿下,再忍忍,娘娘气消了,她便不会罚你了。”
这时皇后从里面走了出来,她同一个男子在争吵。
皇后道:“她这般倔强的性子就是随了你,我只是想让她认个错。”
那人道:“一个花瓶而已,至于吗?”
那人说着,朝她走来,将她抱起,对她道:“婷婷不怕,父皇护着你。”
姜照影努力去看他的脸,却怎么也看不清。
突然,一声敲门声传来,姜照影从梦中惊醒,看着屋中漆黑一片,她才发现自己睡过头。
外面之人见她不答,道:“是我,谢澜,你在屋中吗?”
话音刚落,门被人从里打开。
女郎看着他,眸中清亮如水,她笑道:“我方才睡过头了,所以……”
“无妨。”谢澜面无表情道。
二人四目相对,眸中倒映着月光,姜照影抬眼去看他,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让我进去坐坐?”谢澜看着她漆黑的背后道。
姜照影这才想起将人请进屋。
烛火点燃,他的脸庞一点点清晰,狭长的凤眸正一瞬不瞬盯看着她。
姜照影垂首不去看他,却听他道:“把手拿来。”
“什么?”姜照影问他。
“你受伤的手。”谢澜冰冷的声线中,似乎有些不耐。
姜照影这才想起白日自己手受伤的事。
她道:“没事,不疼的……”
她话未说完,见谢澜眸色愈冷,她只得将受伤的左手递给去。
谢澜去取她指上包裹的锦布时,听她轻哼了声。
“很疼?”他问。
姜照影抿唇摇头,显然心口不一。
谢澜没有继续追问,他取下锦布,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出现在他眼前。
他从袖中取出药粉,一点点洒在伤口上。
痛中带着痒意,从她指腹传来,姜照影往回收了收手,手腕却被谢澜扣住。
他轻吹她的指腹,帮她缓解痛感。
如鸦羽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暗影,姜照影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但能感受他对自己的在意。
她不觉笑道:“大人,你人真好。”
谢澜抬眼去看她,女郎澄澈的眼眸倒映着他的身影。
她笑起来极其好看,似初春暖人的阳光。
谢澜眸光流转,继而握拳抵唇轻咳道:“你的伤处理好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说完就要起身,衣袖却被姜照影拉住,她问他:“大人明日过来吗?”
谢澜没有回答,只是对她道:“你下次做事时小心些,不要又弄伤了手。”
上次在他书房被烫伤,这次又叫刀伤了,真是个小马虎,不叫人省心。
看着谢澜渐渐融入夜色的背影,姜照影托腮笑起来。
原来,他并不是全然不在意她。
11. 中毒
心情好看什么都是好的,就连枝头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也这般动人。
姜照影低头切菜,嘴角不觉扬起弧度。
来寻她的卢嬷嬷奇道:“谢少夫人这是怎么了,这般高兴?”
姜照影这才发现,卢嬷嬷已经在自己身旁站了许久,她忙放下菜刀,双手叠在身前,恭敬道:“皇后是有什么吩咐吗?”
卢嬷嬷见她这般,不再逗她,对她道:“陛下听说你厨艺精湛,是以要来慈宁宫用午膳,皇后让你多备些饭菜。”
姜照影点头应下,卢嬷嬷传完话后回了慈宁宫。
两个时辰后,姜照影备好饭菜,她命两个侍女跟她一起去慈宁宫,这时绿倚凑上来道:“谢少夫人,奴婢陪你一起去。”
她说着,从一个侍女手中夺下食盒。
姜照影见此并未则声,她自然知道绿倚的意图。
在天子跟前露脸的机会,谁又会放过。
若是服侍周道,得天子夸赞,便能从身份低微的侍女,一跃成为教习嬷嬷,这样的机会,多少宫人抢得头破血流也抢不来,如今机会摆在眼前,绿倚自然要抓住的。
三人往慈宁宫去,经过尚文阁时,姜照影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
谢澜身着一袭碧色绣鹤纹襕袍坐在古琴前,俯首按筝,他眉眼专注,琴弦随着他手指的拨动,发出美妙声响。
从前,姜照影只当谢澜文采了得,不想,他在琴音上也有所涉猎。
难怪会由他来给安平公主教授六艺。
姜照影这般想着,又往院中多看了几眼,却没看见安平公主的身影。
这时,谢澜抬眼看过来,姜照影立刻心虚地别开眼,加快脚步离开。
女郎慌乱的神色全然落在谢澜眼中,他笑了笑,继续垂首抚琴。
*
姜照影到慈宁宫时,天子已经来了,他身着明黄龙袍背对着她,不知在多宝阁上寻何物。
她上前福礼道:“陛下万福。”
天子没有即刻回身,而是继续在多宝阁上翻找东西,直到东西找到,他才缓慢转过身。
随着他转身,姜照影看到他鬓边的白发,还有面上轻浅的沟壑。
见天子目光投来,姜照影赶紧低了头。
可过了许久,天子也未说话。
姜照影跪在地上,忍不住抬头觑了他一眼,却发现天子一直盯看着自己。
下一刻,天子手中的瓷娃娃落地,因地上铺了毡毯,瓷娃娃并未摔碎,而是滚落到姜照影跟前。
眼前的瓷娃娃模样净白,笑脸上一双杏眼圆溜溜的,甚是可爱。
姜照影抬手去捡,却被天子先一步捡起。
他对她道:“抬头看着朕。”
她只能依言照做。
过了半晌,天子眸中的诧异之色散去,他对姜照影道:“下去吧。”
姜照影起身往屋外去,遇到了从御花园回来的皇后和卢嬷嬷。
皇后手里捧着一把新剪的芍药,将姜照影拦下:“姜丫头,你往哪里去,午膳备好了吗?”
姜照影点头:“臣妇已经备好了吃食,就等皇后陛下去正堂用膳了。”
“陛下已经来了?”皇后笑着问道。
不待姜照影回答,皇后便捧着花去往寝殿。
“陛下,你又动我的东西了。”皇后娇嗔道:“以后你不许动安平的小像,就这么一个摔坏了该怎么办?”
“朕也是太想看看安平了,皇后别生气。”
听着殿中传来的声音,姜照影有些落寞,又有些羡慕。
她羡慕安平公主能有这么疼爱她的父母,相比之下,她被家人抛弃,养父母也因病过世,她在这世上没有一个亲人。
*
“快,快宣御医过来。”
卢嬷嬷慌乱的声音响彻慈宁宫正殿。
姜照影吓得手足无措,呆愣在原地,只能看着卢嬷嬷将面色惨白,腹痛难忍的皇后扶着去往里间。
与此同时,临时有事没有用午膳的天子,和安平公主赶来。
安平公主从姜照影跟前经过时,微不可察剜了她一眼。
姜照影垂首不语,无措地扣着手指,喃喃道:“不是我下的毒,我没有。”
她想争辩,却没人听她的,他们都认为是她在饭菜中下了毒,才让皇后如此的。
一颗豆大的泪珠落下,她委屈极了,怎么就没人信她呢?
“我相信你,我相信不是你做的。”
姜照影心中所有的彷徨不安,在听到声音那刻,消失了。
她抬眼看着谢澜,眼中蓄满泪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看着女郎极力忍耐,泫然欲泣的模样,谢澜攥紧了袖中的手,终于还是上前将人搂在怀中道:“我知道不是你。”
这时安平公主从里间出来,眉眼低垂,用锦帕拭泪道:“本宫也相信谢少夫人不是这样的人,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姜照影顾不得旁的,她上前拉住安平公主的手,问她:“娘娘,现在如何了?”
话音刚落,太医跨步进来,他随安平公主去了里间,过了大概两炷香的功夫才出来。
出来后,他打开药箱,拿出一根银针插入饭菜中,不多时银针变黑。
太医对安平公主道:“这饭菜中果然有毒,好在娘娘用的不多,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姜照影听太医这般说,吓得险些跌坐在地,好在谢澜扶住她。
她上前抓住太医的衣袖道:“娘娘呢?身体有无大碍?”
太医看向姜照影道:“娘娘中毒不深,已无大碍了,喝几日汤药便可痊愈。”
听了太医的话,姜照影的心稍安些。
不过毕竟是她做的饭菜让皇后中得毒,皇后无大碍已是万幸,姜照影自然不骐骥皇上和公主能放了她。
正想着间,两个侍卫要带走她。
谢澜拦在她身前,问安平公主:“公主想将她带到哪里去?”
“自然是大理寺,饶是母亲现在无碍,可饭菜中有毒是事实,本宫也不想如此,但真相未查明之前,只得委屈谢少夫人了。”
姜照影担心会连累到谢澜,扯了扯他的衣袖道:“大人不必为了我冲撞公主,我相信清者自清,我没做的事,旁人也赖不到我身上。”
她说着,从谢澜背后走出来,由侍卫给她戴上手镣。
谢澜看着她,沉声道:“我会救你出来的。”
姜照影点头,正要和侍卫离开时,卢嬷嬷从里间走出来,对侍卫道:“娘娘有命,将谢少夫人关去祥云斋,待查清真相,再行处理,不得有违。”
“可是卢嬷嬷……”
卢嬷嬷打断安平公主的话,对她道:“大理寺牢狱是关押犯人的地方,谢少夫人一界女郎,怎能受得住这般磋磨。”
安平公主还想说些什么,卢嬷嬷却已经去了里间。
姜照影随侍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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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祥云斋,这里地处皇宫最北边,清幽僻静,鲜少有人来。
侍卫将她送来此处便离开了。
她在这里可以四处走动,很是自由,院中有一老妇和几个丫鬟伺候,吃喝不愁。
短短几日,她倒是胖了些,比在谢家时轻松不少。
*
谢澜却是不轻松,因姜照影是他的娘子,为避免徇私之嫌疑,他不能亲自查此事,只得交由萧汐风去查。
不过好在结果是好的,他们揪出了下毒之人。
正是给姜照影打下手的绿倚。
看着绿倚,萧汐风问她:“大胆奴婢,你为何要毒害皇后,是不是背后有人指使你这么做的?”
绿倚跪在地上,缩着脖颈不则声。
萧汐风循循善诱道:“你当知道,毒害皇后是死罪,不过本宫向来宽仁,若是如实招来,本宫饶你不死。”
听说不用死,绿倚似有了松动之意,却在抬头看了眼萧汐风身侧后,再次闭了嘴,且这次闭嘴后,她再也未能说出一字。
她死了,撞墙而死,鲜血流了一地。
安平公主害怕得躲在萧汐风怀中,对他道:“兄长,我害怕。”
绿倚撞墙而死的事,是傍晚时传到祥云斋的。
此时的姜照影正和院中下人围在一处吃烤肉,肉香在屋外便可闻到。
萧汐风快谢澜一步走到院中,嗅了嗅道:“好香的烤肉,本宫也想吃吃。”
众人这才发现是太子殿下,纷纷起身行礼。
萧汐风让她们免礼,自己则径直去往烤炉边,用筷子夹起一块烤肉吃下。
姜照影抬头同谢澜视线撞在一处,她向他福了福礼,唤了声大人。
“你没事了,可以随我家了。”
依然是毫无情绪的声线,如远山清冷的眉眼,可姜照影听后只觉心暖,他不仅真的如他所言还了她清白,还亲自来接她回家。
是晚,祥云斋的仆妇丫鬟依依不舍送别姜照影。
其中一个小丫鬟,瓮声瓮气道:“少夫人,以后有时间便来寻我们。”
老妇人横看她一眼:“胡说什么。”
“奴婢只惟愿谢少夫人往后诸事顺遂,无忧无虑。”
老妇人这话是对姜照影说的。
姜照影道:“我会的。”
她会来看她们,也会如老妇人说的那般,诸事顺遂。
姜照影随谢澜出了祥云斋,二人背影被宫灯拉长,姜照影朝谢澜身边靠了靠,让两人身影可以贴在一处,谢澜看了眼她,也往她身侧挪动寸许。
卢嬷嬷搀着皇后站在阴影中,道:“照奴婢看来,这次中毒之事,当是冲着谢丫头来的。”
“你是说宫中有人要害谢丫头?”皇后看着卢嬷嬷:“你怀疑安平?”
卢嬷嬷没有直说,只是道:“绿倚和娘娘无冤无仇,且娘娘待她们不薄,她们没有理由谋害您。”
“可安平是本宫的女儿,她又怎会为了嫁祸谢丫头而来害本宫的性命呢?”
这也是卢嬷嬷想不通的地方。
公主和娘娘母女情深,安平公主可以伤害任何人,独独不会伤害皇后,除非……
除非,安平并非安平。
自从见过姜照影,卢嬷嬷心中便有了这个猜想。
不过疏不离亲,这话她自然不敢告诉皇后,只能待皇后自己明白过来。
现在的安平和幼时的安平不是一个人。
12. 瓦市
回了谢府后,姜照影自然少不得被安氏斥责一番,十岁的小姑子谢沁上前看了眼安氏道:“母亲,她这般会不会连累兄长?”
谢沁向来不把姜照影这个嫂嫂放在眼中,称呼姜照影时,总是用“她”。
姜照影也担心这件事会影响到谢澜,她讪讪看向他,却见他蹙眉对谢沁道:“平日里学堂先生便是这般教你目中无人的?”
谢沁朝姜照影看了眼,不忿:“兄长你竟为了她凶我,我再也不要你这个兄长了。”
她说完一头扎紧安氏怀中抽噎起来。
谢沁比谢澜小十七岁,其父谢允林死时,她还在安氏肚子里。
是以这么多年来,家中长辈无一不是对她千般宠万般爱,只怕她受一点委屈。
谢澜对她更是有求必应,她不愿去学堂,谢澜便在家中教她,她不想学闺中礼仪,谢澜就拦着安氏,她想要的东西,谢澜想尽办法为她做到。
安氏抚着谢沁的脊背,对姜照影道:“往日他兄妹二人感情甚笃,若不是你……”
谢澜毫不犹豫打断她的话道:“母亲这般,如何能教得好沁儿?”
这话不可谓说得不重,甚至是大逆不道。
安氏气极道:“她到底对你用了什么狐媚手段,你让处处帮她护她,方才沁儿不过是关心你,你就拿话说她?”
说道这里,安氏哽咽起来,叹气道:“可怜你父亲走得早,沁儿出身便没了父亲,指着你这个当兄长的能护着她些,不想,你竟是连外人都不如。”
姜照影无措地看着安氏,又望向谢澜,对他道:“都是我的错,你不要再同婆母争执了。”
谢澜侧首看着她,眸中有姜照影看不懂的情绪。
他没同她说话,而是对安氏道:“正是因为父亲走得早,所以我有责任好好教沁儿。”
说着,他叫来一旁的小厮道:“你去给学堂先生说,小姐以后旷一次课业,抄写十次佛经,若两次,就抄一百次,直到小姐懂得为人之礼。”
他说完带姜照影回了晚香院。
谢沁看着姜照影的背影,恨极道:“母亲,她就是个祸害。”
安氏颔首同意。
*
二人在通往晚香院的路上分开了。
姜照影见过找谢澜的人,知道他是谢澜的随从林启。谢澜随林启去了外面,姜照影则回了自己的晚香院。
一进院门,春夏迎上来对她道:“少夫人,你可算回来了,若再不回来,那娘子可就危险了。”
初时,姜照影并不知道春夏说的娘子是谁。
她只身来京,京中除了杜飞燕外没有一个朋友,也无亲戚,有谁会找她呢?
所以,找她的只会是……
“她叫杜飞燕是不是?”
春夏点头道:“是,是杜娘子,她二叔一家要把她发卖到天香楼去了。”
“什么?”姜照影大惊失色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春夏道:“就是少夫人去宫中那日的事。”
春夏将如何遇到杜飞燕,杜飞燕又是怎么对她说的事,一字不落告诉姜照影。
姜照影听后,转身往院外去。
春夏道:“少夫人都这个时辰了,若被夫人知道了,又少不了要说您了,明日再去吧。”
姜照影却是顾不得那么多,安氏要如何说她,也是明日的事,现在确保杜飞燕无事要紧。
春夏见劝不动姜照影,只能跟着她一起出门。
二人首先去了荣禧楼,时值戌时,楼中正是高朋满座时,姜照影踮脚在人群中巡视一圈没见杜飞燕,她又去往楼上,想找人,却仍然没见到。
姜照影只得去寻掌柜,掌柜是杜飞燕的恩人,杜飞燕去了哪里,他应该知道。
“她啊!是个苦命的娘子。”掌柜说着叹气道:“前几日,她二叔一家把她带回了杜家,说是她父母生前欠下的债,要她还,若还不错,便要发卖了她。”
果然,她二叔一家狼子野心,吃了她家绝户还不够,还要用她换钱。
想到这里,姜照影出门上马车,往杜飞燕二叔家去。
来到门口,屋外无人把守,姜照影上前拍门道:“飞燕呢?把飞燕交出来,若不把人交出来,我便报官。”
春夏从未见过自家夫人如此。
在春夏看来,姜照影性子软,好说话,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有些脸面的仆妇,从不把她放在眼中。
实则,春夏不知道的是,这便是真正的姜照影,大大咧咧,为人仗义。
春夏看着姜照影这般,也学着她的样子,挽起衣袖拍门。
钱氏终于忍不住,叫人开了门。
姜照影见到人,怒气冲冲问道:“飞燕呢,你们把她带去了哪里?”
钱氏笑不达眼底看向眼姜照影道:“谢少夫人好长的手,我杜家的事,何时轮到你管了?”
她说着又对春夏道:“小心着些,这门拍坏了可是要赔的。”
春夏不屑看了她一眼,抬脚重重踢在门上。
钱氏见这对主仆不好惹,软下声音:“是飞燕自愿的,我们可没逼着她。”
钱氏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欠条对姜照影道:“谢少夫人可以看看,这上面白纸黑字写着,飞燕的父亲可欠着布行五百两银子呢,若还不上,飞燕就得进大牢,我们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
姜照影却是不愿同她们多言,只问道:“飞燕人呢,她如今到底在哪里?”
钱氏见姜照影这般,收起欠条,冷笑道:“她呀,已经在天香楼了。”
“你说什么?”姜照影眼眸变冷,她对钱氏道:“你说她到底在哪里?”
钱氏却没眼力劲,洋洋自得道:“天香楼愿意出一千两,这个比嫁给江公子划算,所以……”
下一刻,她的得意便随着她的发髻歪去了一旁。
她捂着脸道:“你凭什么打我?我要去告诉谢夫人,让她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
姜照影不同她多言,提裙上马车,去天香楼。
一下马车,铺面的脂粉气,叫人透不过气。
春夏红着脸对她道:“少夫人,这里好像不该我们来。”
话音刚落,一个浑身酒气的男子,朝姜照影扑来,春夏见势要拦下,却见姜照影先她一步,抬脚将那人踹开。
那人本已醉了,经这一脚,倒头载地,昏睡过去。
老鸨听到这边动静走来道:“哟,这不是照影吗,哦,不对,如今是谢少夫人了。”
姜照影不去看她,只是冷冷道:“飞燕呢?你们把飞燕怎么了?”
姜照影厨艺高超,天香楼的客人点名要吃她做的菜,而她做好的菜,通常是由杜飞燕送来的。
这一来而去,老鸨与二人熟识,亦知她们关系要好。
若姜照影还是厨子身份,老鸨必不会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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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在眼中,可如今姜照影嫁去谢家,那谢家可是勋贵之族,多少人想要巴结,却没有门路。
这老鸨最是知世故之人,面对姜照影冷言冷语,她笑脸相迎道:“我知道你和飞燕关系要好,可木已成舟,这就是她的命。”
姜照影耐心已经到了极致。
分明错的是这些唯利是图之人,为什么要把错推到飞燕这个心地善娘,没有做错任何事的女郎的身上。
“告诉我,她到底在哪里?”
姜照影面色冷沉,眸中似有刀子般,叫老鸨看了有些发怵。
她磕磕巴巴道:“她在后院柴房。”
“带我去,我要见她。”
*
姜照影前脚去了柴房,后脚三个人进了天香楼,老鸨认识其中一人,他墨发半束,腰间玉带松松垮垮系在腰间,看上去慵懒恣意。
“云世子,你今个儿怎么有空前来?”
老鸨说着又看向另外两人,这两人她不认识,不过从周身的气派不难看出,他们的家世,应不在镇国公府之下。
这般想着,她正要唤来楼中头牌服侍他们,被云卿月拦下,道:“哥们几个今天是来寻清静的,不是来找姑娘的。”
云卿月说完,丢过去一袋银钱。
老鸨双手接住,嘴笑得合不拢,亲自领人去雅间。
老鸨关门走后,萧汐风急不可耐道:“清河县令当真提起周怀清,那他可有说周怀清在哪里?”
谢澜摇头,没有说话。
云卿月道:“若文钦知道周怀清如今在哪里,饶是相隔万里,他也会立刻提剑取他的项上人头。”
十年前,谢澜的父亲在去江南道巡察途中遇险,待谢澜赶到时,谢允林奄奄一息,只在弥留之际,说出杀他之人是周怀清。
周怀清,前江南道布政司幼子。
江南道布政司贪污税银,满门抄斩,唯有这个幼子下落不明。
自谢允林死后,谢澜一直在查找周怀清的下落,可十年过去,他查了所有同周家有关的人,却一无所获。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吵闹,三人循声朝楼下望去。
姜照影和春夏扶着浑身是血的杜飞燕要离开,被一群大汉拦下,老鸨从中走出来道:“我说谢少夫人,飞燕可是我花了一千两买下来的,岂是你说带走就能带走的?”
“可我今日没带那么多银子,不若先让我带飞燕走,明日我再把钱给你送来。”
杜飞燕因不愿意接客,遭老鸨毒打,此时已是遍体鳞伤,不及时医治,怕是会出人命。
老鸨冷笑:“夫人未免太过天真了些,当我老婆子是吃素的,会上你的当?不见钱,我是不会让她离开的,她这几日在我这里吃喝也用了不少银钱,不拿三千两来,哪怕是死,她也得死在这里。”
老鸨说话时,眼眸阴狠,姜照影知道硬碰硬救不了飞燕。
她在谢家受宠还好说,眼下她在谢家也是处境尴尬,旁人唤她一声“谢少夫人”是看在谢家的面子上,若她想用谢家的身份压人,只会自取其辱,适得其反。
是以她只能同老鸨迂回:“那我让我的丫鬟帮我回家取钱,如何?”
姜照影在谢家不受宠的事,人尽皆知,老鸨倒是想看看她如何拿出三千两银子。
见老鸨答应,姜照影摘下自己的耳环,递给春夏道:“你回家找沛公子,让他拿着我屋中的金银首饰去典当铺换钱。”
13. 为什么不找我
杜飞燕知道姜照影拿不出来这笔钱,她不想连累她,这般想着,她往人群冲去,想要逃出天香楼。
老鸨见此,拿鞭子就要抽打杜飞燕,姜照影立刻上前护住杜飞燕。
眼见老鸨的鞭子要落下。
姜照影闭上了眼睛,身体不觉轻颤,被鞭打的感觉,她太熟悉了,幼时养母发病时,会用鞭子抽她,如火烧般的痛感,叫她记忆犹新。
可过了半晌,鞭子并未落在她身上,姜照影缓缓睁眼看去,一道玄色身影挡在她和老鸨之间。
“大……大人。”姜照影不敢置信道。
谢澜回身看向她,眼眸晦暗不清,他扔下手中的鞭子,走到姜照影跟前,冷声问她:“你为何不来寻我?”
姜照影望着他犹如深潭的双眸,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正要开口解释,身侧的杜飞燕因伤势过重,昏迷过去。
云卿月扣住老鸨的衣领,怒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老鸨心知眼前几人她惹不起,讪讪道:“我哪里知道,这杜娘子的身子这般弱,我不过命人打……”
“打了几下而已。”
老鸨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甚至不敢去看云卿月。
云卿月捡起地上的马鞭,就要朝老鸨打去,被萧汐风拦下,他道:“眼下救这娘子要紧,切不可乱了心神。”
姜照影吃力地扶起杜飞燕,云卿月对她道:“让我来背她。”
姜照影看着云卿月面上的焦急之色,未作多想,将杜飞燕扶上云卿月背上。
不想,一群人要离开时,再次被老鸨带人拦下。
老鸨对众人道:“赎她可以,你们必须给钱。”
她说话没有底气,面上却是执拗道:“她是我花钱买来的,纵使你们是权贵,也没有不给钱就带人走的道理。”
云卿月怒极,姜照影先他一步道:“我的丫鬟回去取钱了,你若信不过,我在这里不走便是。”
话音刚落,一沓银票被丢到老鸨脚下。
谢澜也不欲多言,道:“让开。”
这沓银票少说也有五千两,老鸨见钱喜笑颜开,哪里还顾得拦人。
只道:“够,够。”
出了天香楼,姜照影要随云卿月去给杜飞燕寻大夫,却被谢澜拉住。
“交给云世子吧,他会救你的朋友。”
“可……”
姜照影不放心把杜飞燕交给旁人,哪怕这人是谢澜的朋友,但面对谢澜笃定的眼神,又想起方才云卿月因飞燕晕倒焦急的模样,她终是道:“好吧。”
月上中天,身后天香楼依旧莺歌欢腾,两人在街道上走了几步后,姜照影还是忍不住问谢澜:“大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难道从院中分开后,他便来了此处?
天香楼是京中纨绔子弟消遣的地方,谢澜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不用猜想便知道。
但姜照影还是固执地想听谢澜亲口说出答案。
她问他时,并不敢去看他,而是看着远方渐落的圆月。
微风袭来,带着谢澜鼻息的温热,他抬手拦下她,迫使她看着他。
二人四目相对,姜照影却觉得眼前之人有些陌生。
更准确地说,姜照影对谢澜来天香楼这件事有些气。
她从未想过,在她眼中光风霁月,清冷孤傲的男子,竟会来这种腌臜之地。
想到这里,姜照影移开眼道:“大人的钱,我会想办法还给你的。”
谢澜见此,起了逗弄之心,他又朝她近了一步,姜照影几乎是贴在谢澜怀中,他俯身在她耳边问道:“那你想如何还我?”
姜照影不惯和谢澜亲昵,一颗心早已如擂鼓,但是她面上依然撑着,不叫谢澜瞧出异样。
“自然是……自然……”
这笔钱姜照影的确还不出来,她现在是深宅大院的少夫人,出门都难,又如何赚钱呢?
不过姜照影还是硬着头皮道:“总之我以后会想办法还你的。”
谢澜知道不能再逗她了,笑起来道:“我今日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来这里也是为了公务,并没有做旁的事。”
“所以大人没有和别的娘子……”
姜照影只觉心中的石头落地,还砸在自己脚上。
原来是她想多了,自寻烦恼。
她侧首看着他,眼中的失落一扫而空,她笑起来,如同得了糖的孩子,天真烂漫。
谢澜不觉愣神。
这时不远处传来的声音,叫他回过神。
“嫂嫂,你没事吧?”
说话之人是他的堂弟谢沛,他声音中带着独属于少年人的清朗。
一旁的姜照影听到谢沛的声音,如同一只欢快的鸟儿朝他跑去。
谢沛上下打量了姜照影一圈,发现她没受伤,才放下心来,对她道:“我已经报官了,不多时衙门的差役便会来。”
他说完,伸开手掌,对姜照影道:“这是嫂嫂让春夏交给我的耳环。”
“果然还是你了解我,知道我的意思。”
姜照影说着,去拿谢沛掌心的耳环,不想,另一只手快她一步,拿走耳环。
“兄……兄长,你怎么会在这里?”谢沛不可置信看着谢澜。
“我不能在这里?”谢澜反问道。
姜照影浑然不知二人的心思,对谢沛道:“幸亏在这里遇到大人,不然就只能等官兵前来救我们了,不过也要多谢你,在那样的关头,我能想到的人只有你……”
谢澜闻言,眸光暗了几分。
谢沛看了谢澜一眼,眼中亮起得意之色,他对姜照影道:“多谢嫂嫂看重,往后若有需要我的地方,尽可开口,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帮你。”
说完,他又想起什么,对姜照影道:“嫂嫂,我的马车就在后面,你随我……”
谢沛的话被谢澜出声打断,他道:“不用了,她乘我的马车回府。”
谢沛承认,他想和姜照影共乘一辆马车是有私心的,他想拉近和她之间的关系。
她名义上是他的嫂嫂,可府中谁人不知,她和谢澜并未同房,谢澜对她也没有男女之情,娶她不过是为了博平易近人,遵守诺言的好名声罢了。
日后待公主进门,谢澜必会休了姜照影,到那时,他便可以顺理成章让姜照影嫁给她。
他去外面买一所宅院,将母亲和妹妹接过去,一家人在一起再也不会被人磋磨了。
这个念头,在姜照影救他母亲那日,便在他心中种下了。
可眼前,谢澜待姜照影的态度分明不似府中下人说的那般,谢澜对姜照影没有感情,反而在谢沛看来,谢澜很在意姜照影,他不允许别的男子靠近姜照影。
上次在游廊上,还有这次,谢澜无一不是在无声地告诉他,姜照影是属于他的。
谢沛了然,躬身行礼,转身走入黑夜,过了片刻,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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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声在巷中响起,越来越远,直到消失不见。
于此同时,另一辆马车,从他们身后而来。
谢澜扶姜照影上马车。
烛火摇曳,姜照影累极,以手托腮,昏昏欲睡,这时耳珠突然传来一阵冰冷的触感。
不过,她真的太累了,无暇顾及旁的,闭眼睡了过去。
女郎的脸颊落在他掌心,如白瓷的肌肤,透着诱人的红润,烛光下,她脸颊白色的绒毛,染上金色。
他的唇瓣从她耳上,一点点移到她脸颊。
少女独有的气息萦绕鼻息。
他不敢呼吸,只似一片轻羽划过,终于,在看到女郎因趴伏露出身前,若隐若现的沟壑时,他停下动作,拿起一旁的大氅披在她身上。
*
姜照影醒来已是第二日晌午,她忙不迭起身要去找杜飞燕,看她到底怎么样了。
春夏听见屋中动静,进来对她道:“大人说了,少夫人若要寻杜娘子,去镇国公府便可。”
姜照影是个急性子,还未听春夏说完,就要出门。
马车在镇国公府门前停下,姜照影一下马车镇国公府的小厮便迎上来,对她道:“少夫人请随我来。”
姜照影心知,这是谢澜的安排,未做迟疑,和小厮去了镇国公府。
她随小厮来到镇国公府中最北边的小院,院中清冷,想来是久无人居住之所。
“杜娘子就在里面了。”
姜照影颔首,小厮说完便离开了。
这时,正屋的门被人推开,杜飞燕被人搀扶着走了出来,见是姜照影,她也顾不上身上的疼痛,朝姜照影走来。
姜照影搀着她在石凳上坐下,一旁的侍女道:“我这就去跟世子说,杜娘子醒了。”
杜飞燕拦下她道:“不劳烦世子前来,我自去寻他,当面谢恩才是,望姑娘告知,世子现在何处?”
杜飞燕虽然遭了几日毒打,但只是皮肉之伤,并未伤及肺腑,修养一日,用了上好的药材,身体恢复了几分,伤口还有些疼,但不妨事。
侍女见杜飞燕坚持要去见云卿月,便告诉她云卿月在花厅。
杜飞燕道谢后,和姜照影去花厅寻人。
半道,听见镇国公府的丫鬟道:“原来话本上富家公子爱上贫家女郎的故事是真的。”
“这话怎么说?”另一丫鬟问。
“府中有现成的,你看不出来?”
另一丫鬟有些木讷的摇头。
说话的丫鬟继续道:“昨晚世子带了个受伤的女郎回家,这事你不知道?”
木讷的丫鬟点头,道:“我们世子心地善良,救人一命甚造七级浮。”
伶俐的丫鬟对她解释不通,换个法子道:“谢大人娶了出身贫寒的谢少夫人,这你总该听过吧?”
“听是听过,可不是因为有婚约,谢大人才娶她的吗?”
“非也,非也。”
伶俐的丫鬟故意装出夫子的模样道:“若是以前,我也这么认为,直到我听说,昨晚世子带回来的女郎是谢大人出钱赎出来的,而那女郎是谢少夫人的朋友时,我便知道谢大人对谢少夫人是有情的。”
木讷而姑娘终于明白道:“这叫爱屋及乌,谢大人喜欢谢少夫人,所有待她的朋友也好。”
伶俐的丫头,心满意足点头,二人离开后。
杜飞燕看着脸颊羞红的姜照影道:“好一个爱屋及乌。”
14. 玉簪
云卿月看着远处走来的女郎,对谢澜打趣道:“想必文钦在金鸣阁定的玉簪,是为了谢少夫人?”
谢澜未置可否,只是捏着手中的杯盏把玩。
须臾,二人走近,杜飞燕对云卿月行礼:“多谢公子相救。”
云卿月上前将人扶起,对杜飞燕道:“杜姑娘当真不记得我了?”
杜飞燕不明所以看向云卿月,半晌后,才终于恍然大悟道:“竟是你,在天香楼同我吵架的人。”
姜照影不知两人过往,她看着杜飞燕。
杜飞燕便将不久前在天香楼遇到云卿月,且因为一个女郎和云卿月大吵一架的事对姜照影说了。
云卿月见杜飞燕脸上泛起薄怒,解释道:“我是有苦衷的,我去那里并不是……”
杜飞燕打断他的话:“我知道,过后那女郎对我说了,你是个好人。”
说完,杜飞燕脸上攀上一抹绯红。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云卿月也不好意思起来,对谢澜东拉西扯道:“文钦你休沐三日,要不要随我一起去城外新建的的庄子上去看看?”
谢澜抬眼看向姜照影,对她道:“随我一起去。”
姜照影点头,杜飞燕被云卿月说动,也答应下来。
一行四人当即乘马车,往城外去。
傍晚马车在一处楼阁前停下。
依山傍水,翠柳如烟,月色洒落湖面,波光粼粼,高挂的星河,波光流转,绚丽好似梦一般。
走进楼中,无一处不是富丽堂皇,雕梁画栋,斗柱飞檐,尽显富贵。
用过晚膳后,杜飞燕和姜照影早早回房中睡下。
“飞燕,你这是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姜照影发现杜飞燕自来了这庄子后,心绪变得低沉,好似有心事。
杜飞燕一直看着屋顶色彩绚丽的壁画,过了半晌才道:“原来这便是有钱人家,哪处都是充斥着金钱的味道,我们和这些人真是云泥之别。”
姜照影知道杜飞燕向来不喜富贵之人,在她眼中,富贵之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仗着权势欺压穷人。
可她说出的话,却没有半分愤恨之意,反而是一种失落,低微到尘埃中的失落。
“你喜欢云世子是不是?”
云卿月容貌出众,谈吐不俗,待人亲和,这样的人,哪个女子看了不会动心。
杜飞燕没有回姜照影的话,而是对她道:“从前我不明白,你为何执意要嫁给谢澜,哪怕受谢家人磋磨也不离开,现在我明白了,当喜欢一个人时,真得可以一厢情愿放弃很多东西,可你有没有想过,站在高处的人又是怎么看我们的?”
云卿月对她的只是怜悯,而这怜悯却足以叫一个身世凄苦的女郎动心。
姜照影侧首看着杜飞燕,只见她眼角流下一滴泪珠。
*
是晚,姜照影睡不着,起身披衣去了屋外。
月上中天,微风浮动,吹落漫天星河,坠在湖面,荡起阵阵涟漪。
她看着月色出神,直到身后传来冷沉的声音。
“这么晚还没睡?”
姜照影回首看他,摇头道:“睡不着。”
看着女郎满腹心事的模样,谢澜上前解下自己的大氅披在她身上道:“小心冻着。”
“大人为何也没睡?”姜照影随口问完,去一旁石凳坐下,以手托腮看着远处,并不去看他。
“跟你一样睡不着。”
“大人也有烦心事吗?”女郎黑白分明的杏眼看过来,圆月倒映在她眼中,清澈无涧。
同梦中他榻上娇媚的,唤他文钦的女郎,判若两人。
谢澜气息一滞,心神乱了几分,他轻咳掩饰道:“没,没有。”
姜照影只当谢澜是冷着了,说着要将大氅解下来替他披上,谢澜阻止她时,不小心握住她的手。
二人四目相对,一股难言的暧昧在四周凝滞。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风声,水声,还有他呼吸的声音。
姜照影不好意思地将手抽回来,却被谢澜握得更紧。
她被他拉入怀中,投入他冷凝的兰香中。
他掀起她的墨发,露出她如瓷白里透红的脸颊,气息渐近,他的吻落下。
唇瓣相触,姜照影成了他口中的美食。
他品着,尝着,不放过舌头能触及的任何一个地方。
姜照影大脑一片空白,睁眼看着谢澜专注地模样。
下一刻,一只手覆上她的眼睛。
待她再次睁眼,谢澜早已神色如常,仿佛方才发生的事,只是她的一场梦,一场旖旎的梦。
直到谢澜用锦帕替她擦拭嘴角的口津,她才意识道,他真的吻了她。
正在姜照影绞尽脑汁想要说些什么缓解尴尬时,谢澜将一个木盒递到她面前。
“这是……”
“你打开看看。”
姜照影打开木盒,里面赫然是一只翠竹玉簪,玉质通透,颜色细腻,是玉中上品。
竹身雕镂细致,竹叶纹路清晰,好似真的竹子一般。
时下京中风行素雅之气,高门富户的女郎喜欢梅兰竹菊样式的簪环。
时日久了,这股风刮去了民间,普通人家的女郎没钱买玉质的,便用自己用香木雕刻。
“喜欢吗?”
“喜欢。”姜照影点头。
她每每路过金鸣阁时,便会往里多看几眼。
金鸣阁中的玉饰价值连城,不是她能买得起的,姜照影也想过学着普通人家的女郎,用香木雕刻一个。
可一来她雕工不好,二来,她是谢家的长孙媳,带木质的不妥,是以,她便放弃了这个打算。
不想,谢澜竟是知她所想。
“明日便是你的生辰,这是我送你的生辰礼。”谢澜说着从她手中拿过玉簪,替她簪上。
女郎肌肤似雪,长发如瀑,温润的玉簪在月下生辉,她展眉看向他时,纯质懵懂中带着一丝她自己也不曾察觉的姝媚。
“大人如何得知我的生辰的?”
谢府中,她空有长孙媳的名头,无人将她放在眼中,更没人记得她的生辰,饶是谢老夫人有心,却终是年岁已高,记不得许多。
她其实并不在意她的生辰,因为这个生辰是属于早已逝世的姜照影的,而非她的。
“前几日听祖母提起便记下了。”谢澜似随意答到。
实则,是他翻看二人的婚书时得知的,不过他并不打算,告诉姜照影。
姜照影听后,没再继续问。
后面随着天渐亮,二人分别回了各自的房间。
*
杜飞燕醒来,便看见姜照影拿着个簪子做在床上傻笑。
她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道:“你这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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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热,怎么突然就傻了。”
见姜照影无动于衷,杜飞燕挠她,道:“快告诉我,你为何事这般开心?”
姜照影这才将手中的簪子递给杜飞燕道:“大人送给我的。”
杜飞燕接过簪子,仔细瞧了瞧道:“竟是金鸣阁的玉簪,据说金鸣阁的玉簪样式都是独一无二的。”
姜照影点头,心情大好。
心道,或许谢澜并不在意她的出身,待她好,只是因为喜欢她,不然为何会救她,会吻她,又会费心思送她喜欢之物。
想着时,屋外侍女敲门,让二人出去用早膳。
用过早膳,一行人便回了京,马车停在镇国公府门前,云卿月意欲将杜飞燕扶下马车。
杜飞燕却是对他道:“多谢世子好意,我不便再多叨扰。”
云卿月挽留道:“可你的伤还未好。”
“无妨的,我自会寻大夫瞧治。”
云卿月见此也只得放她离开。
马车里,姜照影对杜飞燕道:“你随我回谢府,这样也方便我照顾你,也免得你二婶一家再来扰你。”
杜飞燕却是不肯,执意下车离开,姜照影知她心性高,便没再挽留,只道:“找好了住处告诉我,有时间我便去寻你。”
*
回到谢府,二人首先去谢老夫人处请安,然后去了安氏那里。
安氏想要寻由斥责姜照影,却碍于谢澜在,只不屑地看了姜照影一眼,对她道:“你先去吧,我还有事同文钦说。”
姜照影看了谢澜一眼,然后行礼离开。
眼见姜照影穿过水榭,往晚香院去,安氏这才开口道:“文钦你是不是对这乡野来的丫头动了情。”
前日晚上,姜照影便是被谢澜抱着入府的,昨日他又不知带着她去了哪里,在外面过了一夜才回。
孤男寡女在外能发生何事,不用想便知。
安氏越想越气:“你是怎么答应母亲的,你说你不会对她动情,娶她进门是可怜她,待日后替她找到合适的人,便会同她和离,可眼下你是怎做的?对她千般好万般好,为了她同沁儿置气,为了他顶撞母亲,这就是你说的不会动情?”
安氏声泪俱下,却见谢澜一直看着窗外,眉头紧蹙。
她循着谢澜视线看过去,见不远处亭中站着两人,女郎身着一袭藕荷色春衫,男子站在她对面高出她一头,二人看上去很是登对。
安氏心中冷笑,倒是让她抓住了姜照影的把柄。
她在谢澜耳边道:“文钦你有所不知,你不在府中时,他二人常是这般,全然没有叔嫂之分,旁人是知道,若旁人不知道,只当他们才是一对。”
见谢澜面色愈冷,安氏继续煽风点火,道:“乡野之人便是这般,身份低贱,见异思迁,仗着有几分姿色便在男子跟前卖弄,文钦可不能被她迷惑了去,她眼下是在你这里能讨到好处便对你百依百顺,若她日能在别的男子那里得益,她会离了你……”
“母亲,你说够了没有?”
安氏从未见谢澜发脾气,一时被他吓住,不过她很快明白过来,谢澜将她的话听了进去。
谢澜终究是她的儿子,是谢家长子,是高门大户出身的贵公子,是年纪轻轻便坐上高位的都察院左都御史,是皇上的近臣,他有属于他的高傲。
他是不会允许自己真的喜欢上一个乡野来的女郎的。
15. 相同
姜照影经过水榭时,被身后声音唤住。
“嫂嫂,请留步。”
姜照影转身看见是谢沛,她笑问:“找我有何事?”
谢沛上前递给姜照影一个盒子,对她道:“今日是嫂嫂的生辰,这是我送给嫂嫂的生辰礼。”
姜照影没有接东西,而是问他:“是老夫人告诉你的?”
谢沛点头:“昨晚漫儿在老夫人那里听说的。”
姜照影看了眼他手中的盒子道:“你和漫儿的心意我领了,这东西,我不能要,你前天帮我的事我还没谢你,怎能反倒受你的东西。”
谢沛执意要送给姜照影,他把东西塞给姜照影,转身跑了。
姜照影见此也只能收了,却没发现不远处,有双眼睛一直盯着她,直到她回晚香院。
晚间,老夫人命人唤她去倚霞堂,给了她一对玉镯,说是给她的生辰礼,姜照影收下,陪着老夫人聊了会天,便回来了。
春夏见姜照影回来,上前对她道:“少夫人,方才赵嬷嬷来了,说是明日公主府办百花宴,邀您前去。”
*
第二日,马车中,春夏看着姜照影头上的玉簪,忍不住羡慕道:“夫人,您发上的玉簪真好看。”
姜照影笑着道:“是大人送的。”
春夏感叹:“别看大人平日里冷冰冰的,他对夫人您真的很好。”
姜照影默许点头。
马车在公主府门前停下,这座府邸,位于京中最热闹的康仁坊,四进的院落修建的富丽堂皇。
此时门前停满了马车,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姜照影和春夏在公主府下人的带领下,去了府中后花园。院中亭台楼阁,水池花圃应有尽有。
下人离开,二人寻了一处水榭坐下。隔着水池不远处,便是今日前来赴宴的宾客。
她们身着华服,珠翠满头,周身透着逼人的富贵气,聚在一起,嬉笑打闹。
姜照影看了她们一眼,收回目光,从腰间荷包中取出一把饵食扔进水中,不多时,各色锦鲤从水里游出来争抢食物。
这时便听春夏道:“少夫人,您看那边吵起来了。”
姜照影待鱼儿吃完才看向春夏所指的那处,只见两个女郎不知为何发生了口角,而旁人也分成两派,分别站在她们身后。
有人帮腔道:“公主何等高贵的身份,岂是你兄长可以肖想的,用不了多久皇后便会给公主安排亲事,到那时你不死心也不行,你们侯府不死心也不行。”
她说完,身后哄堂大笑。
对面的女郎也不是吃素的:“你兄长又是什么好东西,连人家谢大人的一根指头都比不上,还妄想能入公主青眼,简直痴人说梦。”
被指兄长比不上谢澜的女郎败下阵来。
京中谁人不知,公主爱慕谢澜,刚及笄时便想嫁给他,是皇后见她年幼,不舍她离宫,才按下婚事。
如今公主大了,由不得皇后不舍,公主要嫁入谢家似乎已是板上钉钉之事。
可那女郎还是不死心道:“那又如何,谢大人如今已成亲,公主会嫁给谁,还说不定。”
一旁的春夏见姜照影面色凝重,于是在她耳边附和道:“对对对,大人已经娶了少夫人,断没有再娶公主的道理。”
姜照影知道春夏是担心她多想,她侧首看着春夏道:“放心,我没有多想,我知道大人是不那种人。”
话音刚落,对面女侍走来,道:“公主请少夫人去前厅一聚。”
姜照影随女侍前去,绕过假山竹林,来到一处厅堂。
堂中无人,女侍对姜照影道:“少夫人稍候片刻,公主现下在沐浴。”
姜照影颔首,女侍离开。
片刻后,厅堂浴房门开,一阵清幽兰香扑面而来,安平公主穿着中衣,在几个女侍的簇拥下朝姜照影走来。
姜照影的目光却一直盯看着安平公主头上的玉簪。
安平公主见此,取下头上的发簪,对姜照影道:“少夫人喜欢这玉簪?”
安平公主展开手掌,赫然是一枚竹形玉簪,竹身雕刻精巧,竹叶脉络清晰,唯一不同的是,安平公主这枚玉簪所用玉石是玉中之宝,不是姜照影头上这枝可以比的。
安平公主说完,似突然发现姜照影头上也戴了一枝竹形玉簪,她故作惊讶道:“少夫人这是……”
姜照影抬手想要取下自己发上的玉簪,被安平公主拦下。
她命人抬来穿衣铜镜,放在她和姜照影跟前,然后对姜照影道:“那日周嬷嬷说你有七分像本宫,我还不相信,如今你带着和我相同的玉簪,这么一看,倒真是如此。”
姜照影正要否认,却听安平公主话锋一转,她问道:“想必你这玉簪是谢大人送给你的吧?”
姜照影点了点头。
安平公主闻言笑起来,问她:“那你可知谢大人为何要送你此物?”
姜照影没有则声,安平公主却自顾自说起来:“想必你也听说过本宫和谢大人之间的事,当初若不是母亲阻拦,如今本宫已是谢少夫人。”
“可大人已经娶了我。”姜照影看着镜中的安平公主,不知哪来的勇气顶撞她。
安平冷笑道:“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你当真不知他为何要送你玉簪?男人便是如此,得不到本尊的时候,就会找替代品,你不过是本宫的替身罢了。”
姜照影起身在她身前跪下,道:“臣妇不明白公主为何要对我说这些话,若公主喜欢大人,自可追去,不必在这里为难臣妇,旁人知道了,只会以为公主在以权压人,迫臣妇离开大人,公主为此得一个趁虚而入的名声倒不好。”
“你……你以为是什么东西,敢这么对本宫说话。”
姜照影神色淡漠,不卑不亢:“臣妇不是什么东西,只是谢大人的夫人,仅此而已。”
她说完起身离开。
候在门外的春夏见姜照影面色惨白出来,立刻上前扶住她,问道:“少夫人这是怎么了?”
姜照影没有说话,二人一起绕回后花园,想要离开公主府。
不想却遇见皇后和卢嬷嬷,避无可避,姜照影只能迎上前行礼。
皇后赶忙将人扶起来。
一旁的卢嬷嬷对春夏道:“小丫头,随我去取些糕点茶水来。”
春夏随卢嬷嬷离开,皇后对姜照影道:“少夫人可以陪我走走吗?”
姜照影点头答应,两人闲聊间,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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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问起姜照影的身世。
姜照影如实说来:“我是养父母捡来的孩子。”
皇后怜惜地摸了摸姜照影的后背,问她:“你家既然和谢家有姻亲,想来你养父母原本也是京中人士吧?”
姜照影摇头:“我养父母是江南人士,二十多年前,谢家老太爷去江南巡察,偶然与家中祖父认识,一来二去便给后辈定下娃娃亲。”
“原来如此。”皇后点头,可突然好似发现了什么,言语急迫问姜照影:“你说你养父母皆是江南人?”
姜照影不明所以,点头:“对,他们是江南人,一辈子除了江南哪里也没去过。”
“所以你父母是在江南捡到的你?”
养父母从未隐瞒过姜照影的身份,自她幼时,她便知道自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她是父母捡来的。
“他们有说过是在哪里捡到的你吗?”
姜照影道:“父母说是在崖边捡到的我。”
崖边?
当年那孩子便是坠崖而亡的。
皇后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依旧放不下那孩子。
那孩子是庶妹的女儿,她并未见过几次。
可为何她总梦到她,梦到她坠落悬崖时的无助,梦到她唤她母亲。
她分明不是她的母亲,她是安平的母亲,她的安平好好的在身边。
想到这里,皇后便头疼的紧。
姜照影赶忙将她扶着去一旁的石凳坐下,又给她倒了一杯茶水。
皇后喝下茶水后,才略好些。
“那你父母可有说,捡到你时身上可有什么何信物?”
姜照影帮皇后顺气的手一顿,思索片刻,她对皇后道:“有,有信物。”
她说着弯腰去拿荷包中银铃。
不想却被一个声音打断。
姜照影抬眼看去,是安平公主朝她们走过来了,她又恢复了往日天真烂漫,心思单纯的模样。
可因姜照影见过她方才满腹心机的样子,所以姜照影并没有将银铃拿出来。
“母后,您来了。”
安平上前挽住皇后的手,亲昵的在她怀中撒娇。
姜照影见此,起身对皇后告辞道:“娘娘公主,家中还有事,臣妇便先行离开了。”
皇后正要挽留,却被安平公主缠住,皇后只得作罢。
这时卢嬷嬷和春夏端着糕点茶水走来,卢嬷嬷见她要走,问道:“少夫人为何这么急着要走?”
姜照影只说家中有事,便带着春夏离开了公主府。
*
晚间,回宫的轿辇上,卢嬷嬷对皇后道:“娘娘,您说是不是公主对姜丫头说了什么,姜丫头才急着要回家的?”
皇后摇头,心里想得却是另一件事,她道:“姜丫头是她养父母在崖下捡来的。”
卢嬷嬷福至心灵,“娘娘的意思是,姜丫头有可能是庶姑娘的女儿,当年她落下悬崖没死,被人救了?”
“本宫还不敢肯定,白日间,我问她可有信物,她说有,可没给本宫看,便离开了。”
说到这里,卢嬷嬷斟酌地开口道:“奴婢觉得当年的事有蹊跷,或许落下悬崖不是庶姑娘的女儿,而是……”
16. 无视
姜照影从公主府回谢府后径自回了晚香院,她一进屋,便将发上的玉簪拿了下来,然后放进妆奁盒中用小锁锁起来。
春夏不解道:“少夫人不是很喜欢这个玉簪吗,为何要锁起来,不戴了?”
姜照影摇了摇头,没有回答,而是抬头看向有些阴沉的天空,对春夏道:“你去前院打听打听,大人今晚回不回?”
春夏依言去了前院。她前脚刚离开晚香院,后脚便有一个丫鬟站在院门口,探头探脑朝里看。
姜照影不认识她,问她:“你是谁,来我这院中作何?”
不防自己被发现,那丫鬟面露怯色,支支吾吾道:“奴婢是大夫人房中新来的丫鬟,大夫人让少夫人去听沁院,她有事寻您。”
姜照影听后,未做多想,随这丫鬟去了。
因安氏不喜姜照影,当初她刚嫁来谢家时,安氏便将府中最北边的院子给了她,而安氏的听沁院在最南边,两院相隔甚远,也是婆媳离心之意。
从晚香院到听沁院,要经过一方池塘,还有倚霞堂和二房三房的院落,过后还有经过一片桃林,而桃林后是谢家祠堂,如此需得走两盏茶的功夫才能到。
这还是抄得近道,若绕行,恐怕需要的时间更久。
而眼前的丫鬟便是带着她绕行,姜照影疑惑道:“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她说着抬眼看向四周,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被带到了三房院外的桃林。
“你不是婆母房中的人,你是谁?”姜照影后知后觉道。
不待丫鬟回答,她身后传来另一个声音。
“嫂嫂,要见你一面当真不容易啊。”
只听声音,姜照影便知是何人,她没有回头,亦没有说话,而是面无表情往桃林外走。
眼下四周无人,若和谢沐正面争执,吃亏的只会是她。
可谢沐既将她骗来,就没有任由她离开的道理。
他拦下姜照影的去路,道:“嫂嫂,你别急着走啊,我还有东西要给你了。”
他说完,叫走了方才的丫鬟。
姜照影不去看他,目视前方道:“我和你没有关系,也不需要你的东西,让开,我还有事。”
谢沐是个泼皮无赖,姜照影越是如此,他越是心痒难耐,作势要抱上去,好在姜照影往后退了一步,叫他落了空。
“你再这般我便喊人来了。”
看着姜照影恼怒的模样,谢沐只觉周身血脉喷张,他见过的美人无数,唯独对姜照影过目不忘。
从前因着谢澜的关系,他对姜照影只敢言语上轻薄几句,并不敢对她怎么样。
直到昨日,他偷听到安氏和谢澜的话,他才得知,原来谢澜娶姜照影只是可怜她,并不是真心喜欢她,还说日后遇到合适的人,会让姜照影另嫁。
如此,谢沐便觉自己的机会来了。
合适的人?怎样才算合适的人?
他占了她的身子,她便是他的人了,到那时,饶是谢澜再看不上他,也不得不将姜照影嫁给他。
而一个丢了清白的女郎,又有谁会要了,她不想嫁给他也不行。
谢沐惯会做这些见不得光的事,是以当晚,他便筹划好一切。
他找来新进府的丫鬟,让她假冒安氏房中的人,让她将姜照影骗来桃林,然后他再将人迷晕,就近带到自己房中,待事成之后,他便找谢澜提亲。
谢沐朝她靠近,冷笑道:“你喊啊,只管大声喊好了,看到时候,旁人会如何说。”
“他们只会说你勾|引我,而非我对你图谋不轨……”
不想,他话音刚落,一个拳头便重重落在他脸上。
*
“大人,若清河县令再不说是谁指使他行贪污受贿的,他的家人,恐怕保不住了。”
听了林启的话,谢澜眼眸深了深,过了半晌才开口道:“他会说的,再等等。”
这时,不远处传来几人的声音,林启屏息细听,道:“大人,是少夫人……”
“好你个庶子,竟敢打我,看我不拔了你的皮。”谢沐上前揪扯住谢沛的衣领,挥手朝他脸上就上一拳。
谢沛生得瘦弱,挨了谢沐一拳,顿时口鼻出血,躺在地上毫无还手之力。
谢沐是二房嫡子,自幼娇生惯养,何时被人打过,还是被这谢沛这身份低贱的庶子所打,他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他捡起一旁的枯树枝,就要去打谢沛,被姜照影抬手拦下,霎时几道红痕出现在她纤细的手臂上,谢沛趁机起身,撞开谢沐,拉着姜照影往桃林外跑。
二人跑得急,姜照影不小心撞到一个人,她抬眼看去,发现竟是谢澜。
他身着绯红官服,双手负在背后,正蹙眉看着她。
谢沛见姜照影停下脚步,便也停下来。
正待他问姜照影为何停下时,转头便看到谢澜,而谢澜仿佛没看到他般,一直垂眼望着姜照影,姜照影则低首不语。
被撞得险些跌倒的谢沐站稳后,便追了出来,眼见是谢澜,他心生一计,上前道:“兄长,你可不能放他们走,他们方才在桃林中行不轨之事,被我发现了,竟还打伤了我,简直不知羞耻,这样的人就该浸猪笼。”
谢沐是吃定谢澜不在乎姜照影,他才敢这般说的。
若是谢澜在乎姜照影,以谢澜的性子,他是不会允许别人污蔑姜照影的。
谢沛唯恐姜照影清白受损,立刻解释道:“兄长,你别听他胡说,我和嫂嫂之间是清白的,想要对嫂嫂图谋不轨的人是他。
谢沛说完,一直盯看着姜照影的视线,终于看向了他,谢澜眸光疏冷淡漠,却又透着令人胆寒的深邃。
“那你倒是说说,你为何在这里?又为何知道嫂嫂在这里?”
谢沐知道,眼下的事无论如何也是说不清的,唯有将水搅浑,叫大家都有错,谢沛才奈何不了他。
况且谢沛只是一个庶子,又怎能斗得过他,这般想着,谢沐倒是得意了几分。
谢沛听谢沐这般问,不觉心虚了几分。
昨晚,他无意间听到谢沐的计谋,知他对姜照影图谋不轨,是以,为了保护姜照影,自她从公主府回来后,他便一直偷偷跟着她。
可这事,他若直说,只会更让谢澜怀疑他和姜照影之间有些什么。
但不说,那桃林中的事也解释不清了。
谢沐见谢沛不答,正要继续拱火时,只听许久不曾开口的姜照影,突然道:“大人相信我吗?”
姜照影抬眼看着谢澜,眸中似乎蓄着复杂的情绪。
谢澜视线下移,落在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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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影手腕处,只见谢沛的手紧握着姜照影不曾松开。
他冷声道:“你要我如何相信你和他之间没什么?”
谢沛后知后觉松开了手。
“这么说大人是不相信我了?”姜照影说着,眼尾泛红。
谢澜看着她强忍的模样,握紧负在背后的手,面上却似不在乎般道:“旁人的事,我没有兴趣知道。”
“不过,府中若还有这种事发生,我定不会轻饶。”
他说完,叫谢沐同他一起离开了。
*
姜照影看着谢澜的背影消失在游廊深处,才收回视线,她拿出锦帕,替谢沛擦拭嘴角的血迹。
谢沛不好意思接过锦帕自己擦拭。
“不好意思,连累你受伤了。”姜照影歉然道:“以后他在欺负你,你该怎么办呢?”
谢沛满不在意笑道:“无妨的,我自幼时便是这么过来的,他欺负我,又不是这一日,嫂嫂不必太介怀。”
“可……”
姜照影还想再说什么,谢沛打断她道:“嫂嫂,你快回去吧,若让旁人看到我们,又少不了在背后说闲话了。”
姜照影只得点头离开。
谢沐随谢澜去了他的书房,以为谢澜叫他前来,是有什么好事安排他去做。
谢澜是长房长子,且身居高位,整个谢家在内是谢老夫人和安氏在管,在外则是谢澜在打理。
谢沐生性惫懒,不学无术,为人蠢笨,自十五岁时备考至今,连个秀才也未中,宋氏为此操心不已,多少次求来谢澜跟前,想让谢澜替他在朝中谋个闲职,却都被谢澜拒绝了。
谢沐盘算着,谢澜这是回心转意了。
不想,谢澜却是令他跪下,冷冽的言语,让他不敢犹豫片刻。
他跪在谢澜跟前,问他:“兄长这是何意,我可有哪里得罪过兄长?”
谢澜起身,从案几后走来,斑驳夕阳洒落在他俊美无俦的脸上。
分明是柔和的光,谢沐却从谢澜面上看到了杀意。
只听谢澜冷冷道:“是哪只手打得她?”
起初谢沐以为谢澜问的是他用哪只手打得谢沛。
是以,他一脸不在乎道:“一个庶子而已,兄长何故……”
可随着谢澜眸光变得越发冷沉,他才意识到谢澜问的是姜照影。
“兄长……你不是不喜欢她的吗?为何……”
谢澜早已失去了耐性,他抽出一旁林启腰间的佩剑,抵在他脖颈处,问他:“我再问一遍,你到底是哪只手伤的她?”
看着谢澜腥红的双眸,谢沐不敢再多说旁的,他颤着嗓子道:“右边……右手。”
下一刻,长剑便贯穿了他右掌掌心,霎时鲜血淋漓。
“若还有下次,我便要了你的命。”
谢澜的声音犹如鬼魅,吓得谢沐连滚带爬逃出了他的书房。
看着谢沐离开的背影,林启道:“大人此举,让老夫人知道了……”
谢澜对他的话却是置若罔闻,而是叫来小厮,对他道:“你把这膏药送到晚香院,但切记不要说是我送的。”
小厮道:“那我该说是谁送的?”
看着小厮一脸不解的样子,谢澜收回药膏,对他道:“你下去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17. 骑射
春夏小心地挽起姜照影的衣袖,只见一条可怖的红痕似小蛇蜿蜒在姜照影手腕处,触目惊心。
“少夫人就该去告诉老夫人,这等没人伦的东西,难道就一直放任他如此吗?这次他是伤了您的手腕,下次呢,下次他又会做出些什么?”
春夏不忿,她继续道:“告诉大人吧,大人一定会为您做主的。”
听到谢澜,姜照影有一瞬晃神。
他真的会为她做主吗?告诉他真的有用吗?可在桃林时,他分明对这件事漠不关心,他甚至不在乎谢沐和谢沛二人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他不在乎她是否和别的男子有染。
那种毫不在意的眼神,犹如一根针插在姜照影心头,直到现在还隐隐作痛。
姜照影摇了摇头,道:“我困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她话刚说完,外面响起敲门声。
“是谁?”
“嫂嫂,是我。”谢沛的声音传来。
姜照影让春夏开门,门打开后,入眼便是谢沛鼓着一边腮帮子有些滑稽的样子,春夏忍不住捂嘴笑起来。
姜照影也笑起来。
谢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对姜照影道:“嫂嫂,我这里有一瓶生肌膏,你拿去用。”
他说完,把膏药递给春夏。
姜照影不欲要,可又见谢沛特意送来,于是命春夏收了。
谢沛送完药,转身要走,被姜照影唤住。
姜照影起身走到他跟前,问他:“你脸上的伤还疼吗?”
谢沛道:“不疼了。”
可一说话便牵动了伤口,一阵钻心的酸疼袭来,谢沛下意识用手捂脸。
姜照影笑道:“这就是你说的不疼?”
谢沛放下手,站直身子,想要说自己真的不疼,可还未开口,伤口就又疼了,他只能闭嘴不说话。
姜照影忍笑道:“看你下次还多不多管闲事。”
谢沛听姜照影这么说有些急了,也顾不得痛了,道:“嫂嫂的事,就是我的事,怎么能算闲事了,我……”
谢沛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么说不妥,后面便没说了。
姜照影也未将他的话放在心里,她回屋拿了上次谢澜给她的药膏,递给谢沛,道:“这是大人上次给我的,应是宫中之物,消肿生肌是极好的,你拿去用吧。”
谢沛本想推辞,但转念一想,若自己这次推辞了,按姜照影的性子,下次她绝不会再接受他的帮助。
这般想着,他收下了膏药,然后离开了。
姜照影也关上了房门。
院中重归寂静,宜人月色洒下,照亮梧桐树下颀长的身影。
一袭玄衣,衬着谢澜的眸光更加冷冽,他看着手中新制的生肌膏,忽然冷笑道:“真是多余。”
说完,便将膏药扔进一旁的草丛中,然后转身离开了。
*
自桃林这件事后,姜照影和谢澜有半月未见,这半月谢澜宿在宫中未归,姜照影也没有去书房打听他的消息。
春夏奇道:“少夫人和大人怎么了,吵架了吗?”
姜照影并未将桃林遇到谢澜的事对春夏说,是以春夏并不知道二人之间发生的事。
姜照影见春夏问了便对她道:“是大人不喜欢我,不是我不理他。”
“少夫人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于是姜照影便将那日桃林外,遇到谢澜的事,还有谢澜对她说的话,告诉给了春夏。
春夏听后,也觉谢澜过分,不过她还是对姜照影道:“少夫人与其在这里多想,不如寻个机会去问大人,或许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
听了春夏的话后,姜照影便决定待谢澜回来后,好好问问他。
二人正说话间,一个丫鬟走了进来,递给她一封信道:“这是杜娘子命人给少夫人你的。”
姜照影打开信,上面是一幅画,画着的是杜飞燕现在住的地方。
原来自那日离开后,她去了城外,杜飞燕知道自己若还住在城中,钱氏一定会找到她,于是她便去了城外十里的名叫青山村的地方。
姜照影看完信,当即出发去了城外。
两个时辰后,姜照影到了青山村。
青山村四面环山,山清水秀,只住着几户人家,不多时,她便找到了杜飞燕。
此时杜飞燕正在门口纺纱,她没想到姜照影会这么快找来,有些错愕起身,二人相拥一处,喜极而泣。
这时,一个老妇来到杜飞燕门口,对她道:“杜娘子,城中贵人要的纱线,可纺好了?”
杜飞燕抹了抹眼泪对老妇道:“纺好了,我现在就去拿给您。”
她说着回屋,拿出一篓纱线给老妇,老妇则从袖中拿出二两碎银给她道:“这是贵人给的纱线钱,贵人说了,你只管纺纱,有多少他便买多少。”
老妇说完便离开了,姜照影这才得知,杜飞燕这些时日便是靠着纺纱度日的。
杜飞燕看着老妇的背影对姜照影道:“若不是那贵人,我恐怕连现在的栖身之地也没有。”
“你见过那人吗?”姜照影问。
杜飞燕摇头:“青山村的村民世代以纺纱为生,我纺纱不过半月,也不知那贵人如何就看中我纺的纱,指名只买我的,或许这就是否极泰来了吧。”
姜照影只觉哪里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正想着间,不远处响起一阵钟声,姜照影循声望去,却见杜飞燕满脸欣喜道:“那里就是官学了。”
官学?
杜飞燕道:“我当初之所以选择留在青山村便是因为这里离官学近,无事时,可以在官学外听老师讲学。”
杜飞燕出生在富贵人家,可因她是女郎,父母并不让她读太多书,只让她学些《孝经》,《烈女传》之类的,不是目不识丁便可。
可无人知晓,其实她一直想同男子那样,能读书识字,入仕官途,再不济当个教书先生也不错。
杜飞燕说完,拉起姜照影的手,往学院去。
学院外停了很多马车,学生都围拢在一起,朝不远的山脚下观望,杜飞燕带着姜照影去了一处人少些,视野不那么开阔的地方。
“你们都在看什么?”杜飞燕,问一旁的学生。
那学生指着山脚下的一群人道:“山长特意请谢大人来叫我们骑射。”
官学除了学四书五经,儒家经典外,还要研习六艺。
这六艺便是礼,乐,射,御,书,数。
杜飞燕看了眼姜照影,又问道:“是哪个谢大人?”
“自然是谢御史,谢大人。”
*
云卿月抬眼朝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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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的方向看去,道:“我说谢文钦,为何每次你教授骑射时,总有这么多学生前来观看,我教卜算时,那些学生为何都打瞌睡?”
“每次都算错,你这是误人子弟。”萧汐风笑道。
云卿月看了萧汐风一眼:“殿下,又是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您待在东宫不好吗,有吃有喝的,犯不着来这里晒太阳。”
萧汐风抹了把汗,无奈道:“这都怪文钦,怪他。”
他话说完,安平公主从山后骑马而来,只见她一手执弓,另一手松开握着的箭矢,箭矢顿时划破长空,朝靶心而去。
动作流畅,一气呵成,引得学生齐生叫好。
甚至有学生道:“公主和谢大人甚是般配。”
杜飞燕一听不乐意了,对那学生道:“你睁大你的眼睛看看谢少夫人哪点比不上公主。”
许是杜飞燕的声音太大,旁的学生也纷纷看了过来。
方才他们看骑射看得太过专心,倒是没注意学院里面混进来两个女郎。
看到姜照影后,他们的目光便都被姜照影吸引了。
上官学的不乏纨绔子弟,见到美人就要言语轻薄,其中一人道:“说什么大话,她会是谢少夫人?她分明是我房中的美人。”
另一个人接过话:“你身子骨弱,无福消受,留给我来。”
说着就要动手动脚,这时谢沛冲出人群,一把拉住姜照影的手腕,往山脚下跑。
可两人怎么斗得过一群人,很快那群纨绔便围住了两人。
谢沛将姜照影护在身后,对他们道:“你们若敢动她,兄长饶不了你们。”
纨绔头头笑道:“你这没本事的东西,自己护不住姘头,用谢大人来吓唬我们,你当我们是吃素的吗?”
谢沛见他辱没姜照影,忍无可忍,抬手就要打纨绔,却被姜照影紧紧攥住衣袖。
只听姜照影说:“你们才是没本事的东西,谢沛学识比你们高,人品比你们好,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他。”
“哟,看来你喜欢他?”
“我喜不喜欢他跟你无关,我至少不会喜欢你这个肥头大耳的丑八怪。”
纨绔听姜照影骂自己丑八怪,顿时火冒三丈,就要去揪扯她。
不想,正要动手时,被人一脚踢翻在地。
他们见来人是谢澜,立刻吓得屁滚尿流四散逃离。
这时杜飞燕和云卿月也跑了过来,原来方才谢沛带走姜照影后,杜飞燕去寻谢澜了。
“你还好吧。”杜飞燕问姜照影。
姜照影点头:“你了?”
“我没事。”杜飞燕说完看了眼谢澜后,对姜照影道:“方才谢大人听说你有事,立刻就过来了。”
姜照影正要开口道谢,却听谢澜先她一步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来看谢沛的吗?”
见谢澜盯看着自己,姜照影一时语塞,她不明白,他眼中为何似有怒意。
他到底在她气什么?
她哪里惹他不悦了?
自那晚他送给她玉簪后,他再未理她,难道是因为公主对他说了什么?
这般想着,她对谢澜道:“我不是来看他的,我并不知道他在这里。”
只见,她说完话,谢澜眸中的怒意,顿时烟消云散。
姜照影只觉莫名。
19. 和离
谢沛的声音似从地狱而来,他说话时温热灼人的气息扑洒在姜照影颈侧,叫她周身泛起战栗。
姜照影觉出谢沛的异样,她没有挣扎去激怒他,而是轻声问道:“谢沛你怎么了?”
怎么了?
“我怎么了?”谢沛自言自语,似疯癫道:“我到底怎么了?我为什么会这样?”
禁锢姜照影的双手松了松,她趁此机会挣脱出来,想要开门离开,却再次被谢沛从后面困住。
谢沛的神志混乱,将人抱去床榻,不由分说就要去解开姜照影的腰带,慌乱之中姜照影拔下头上的发簪抵在谢沛脖颈处,对他道:“你再这般,我便杀了你。”
许是姜照影近乎嘶吼的声音让他找回神志,他腥红的双瞳有片刻失焦,接着他握着姜照影的手对她道:“嫂嫂杀了我吧,我难受。”
似有无数蚂蚁啃食他的身心,四肢百骸全然不受他的控制,他心中压抑的欲望,愤怒,从他千疮百孔的意识释放出来,他让她看到了自己恶的一面。
他无法再面对姜照影,不如一了百了。
金簪深入他的皮肉,殷红的鲜血顺着簪身流下,落在姜照影烟绿色的衣裙上,好似凋零的红梅。
*
经太医细心诊治后,安平公主的皮外伤并无大碍。
萧汐风这才放下心来,对她道:“幸好没事,若有事,父皇母后那里我可没法交代。”
他话说完,便瞥见谢澜起身。
萧汐风对他道:“文钦你多陪陪安平,她还受着伤了。”
日后安平要嫁给谢澜这事,人人都知道,只是心照不宣罢了,可偏偏这谢文钦似木头,对安平不冷不热,方才若不是他要求谢澜与安平同乘一辆马车带安平回来,说不定谢澜早一人骑着马回京去了。
“有太子在这里就够了,我还有事。”
谢澜说着,步履不停,直接出了门。
看着谢澜决绝的背影,太子空余叹息。
这样的木头,到底哪里招人喜欢了?萧汐风这般想着,挥袖转身去了里间看安平。
林启抱剑倚靠在榕树下,见谢澜出来,他直身迎上去,问谢澜:“大人现在回京吗?”
谢澜沉吟片刻,问道:“夫人了,她现在何处?”
林启茫然摇头:“许是已经回京了吧,属下没看见夫人。”
这时,几个抱书的学生经过,互相谈论着方才看到的事。
“谢沛那厮往日总是一副高不可攀,满口仁义礼教的君子模样,没想到竟是一个好色之徒。”
“此话怎讲?”
“还要怎么讲,大白天的,一个女郎去他的房间,能发生什么事,当然是风月之事。”
“竟是这般,看来我们是高看他了。”
晨钟响起,几人对视一眼便匆匆去了讲堂。
谢澜也加快脚步朝姜照影临时居住的房间走去。
那几个学生的话,让他莫名有些烦躁,推开房门时,动作略重了些。
门板撞在墙上,回弹了几个来回,最终停下来。
浮尘被微风打乱平静,不安地上下起伏。谢澜站在门外,眼神在屋中逡巡,不放过任何角落,就连桌下他也没有放过,可除了看到床榻上未及收拾的衣物,并不见姜照影的人影。
这时林启走过来,看到空无一人的房间,对谢澜道:“夫人果然先行回京了。”
不想,他话音刚落,一个稚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这个屋中的姐姐没走,她去了那边。”
稚童所指的方向,正是谢沛在书院的寝房。
去谢沛房中的女郎是少夫人?
林启将学生和稚童的话联系在一起,一个让他胆寒的答案浮现脑中。
见谢澜眉心紧蹙,林启赶走稚童道:“别胡说。”
“我才没胡说,不信你们自己去看。”
稚童说完跑开,谢澜面色越发深冷,林启对他道:“大人,少夫人不是这样的人,那孩童的话不可信。”
闻言,谢澜乜了他一眼道:“你很了解她?”
林启知道自己多话了,大人和少夫人之间的事,哪里容他插嘴。
谢澜说完,往谢沛所居的寝房走去,林启紧跟其后。
*
姜照影跪在榻上,仔细地帮谢沛处理脖颈处的伤口,索性伤口不深,血很快止住了。
谢沛也因疼痛清醒过来,对姜照影歉然道:“方才是我的错,求嫂嫂原谅。”
姜照影摇头:“我不怪你,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她说着,突然想起什么,立刻下榻,拿起桌上谢沛还未喝完的茶水嗅了嗅,道:“这茶水不对劲,里面有被人下了东西。”
姜照影自幼学厨,嗅觉和味觉较普通人灵敏。手中的茶水中有一股淡淡的香味,若不仔细闻不出来。
谢沛走到她身边,对她道:“这水是从水房打来的,若茶水有毒,那应该每个人都中毒才是,为何……”
他话未说完,一道刺眼的亮光照进来。
姜照影正要抬手去挡,谢沛先她一步侧身替她挡下,她整个身形笼罩在谢沛的影子下,只余烟绿色的裙摆因她的动作摆动,而那衣摆处的暗红,煞是惹人眼。
谢澜握紧负在身后的手,面色冷沉越过门槛。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从谢沛身后传来。
姜照影绕过谢沛,往阳光下颀长的身影看去,他逆光站在她面前,叫他看上去不那么真切。
可隐隐的幽兰香气,让姜照影认出了谢澜,他穿的还是马车中那身暗紫色襕袍,安平公主枕靠在他肩头时,在那处留下了口脂痕迹。
姜照影下意识朝他肩膀看去,透过光晕,她似乎还能感觉到,红色的口脂在宣誓某种主权。
姜照影压下心头的不适,拿着手中的茶盏朝谢澜走去,对他道:“大人,这茶中……”
谢澜是都察院长官,虽主要负责监察百官,却也可以查办民间冤案。
眼下让他查清茶水中是否有毒,最合适不过。
然而,她话还未说完,手中的茶盏便被谢澜打落在地。
汝窑茶盏撞到桌沿,落在地面,碎裂之声随之而来。
茶水则洒在姜照影的衣摆处,让已经干涸的血晕染出更为艳丽的绯红。
谢澜双手骨节作响,面上却是毫无波澜,仿似方才拂落姜照影手中茶盏的另有其人。
“你为什么在他房间,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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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澜声线冷沉,似在问一件对他来说无关痛痒的事,可他蓄着幽潭的眸光却出卖了他。
那深不见底的幽潭中,似有鬼怪,要将人拖入潭底。
“兄长,我和嫂嫂并不是你想的那般,我们没做什么。”谢沛极力解释,他人品毁了无所谓,他不能害了姜照影。
眼下男女间虽不设大防,但有关名声,女子受到的伤害要比男子大的多。
眼下,他和姜照影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旁人见了只会说他一句风流,而姜照影要面临的不仅是外人的流言蜚语,还要面对安氏和谢澜的误会。
但谢澜对他的解释并不满意,只见他冷笑着看向姜照影,道:“云鬓横钗,衣衫不整,你就这般不知廉耻?”
“什么?”姜照影不可置信看着谢澜。
“乡野来的女郎,果然不一般,是个男子……”
一声脆响伴着雷鸣而起。
谢澜冷笑着用指腹掠过姜照影掌掴过的地方,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我的夫人,大白天的,你出现在小叔子房中,会干什么,难道还要我挑明吗?”
“兄长,你……”
姜照影抬手阻止还要解释的谢沛,然后嗤笑道:“谢大人既然什么都看见了,那我便没什么好解释的了,我这样的乡野女子,为人品行不堪,离了男子便活不下去,是我勾引的谢沛,一切同他无关,还请大人高抬贵手,不要责怪他。”
听姜照影到这时还替谢沛开罪,谢澜再也伪装不下去,心中的盛怒,冲|体而出。
他抬手扣住姜照影的下颌,指腹用力掠过她嫣红的唇瓣,他看着她泛红的眼睛,想从她眼中找到说谎的痕迹。
可向来心思单纯,什么的写在眼眸中的女郎,这次却明明白白告诉他,她没有说谎,她和谢沛正如他看到的那样。
她背着他,和他的堂弟幽会。
夏日的天说变就变,紧随雷声而来的是倾盆大雨,密集的雨滴落在屋檐上,发出的声响,覆盖了周遭一切。
她看着他的眼睛,一颗盈盈泪珠顺着她如瓷的脸颊落在他的指上。
温热的触感叫谢澜心尖微颤,往日坚毅的女郎出现在他眼前。
她嫁来谢家一载,受了多少委屈他是知道的,饶是如此,她从未哭过,后来被人冤枉谋害皇后,她也只是躲在他身后,说自己没有做过。
眼下,她定是觉得十分委屈才会落泪的。
想到这里,谢澜心软大半。
他缓缓放开她,看着她脸颊上的指痕,他想要轻抚,却听姜照影道:
“我们和离吧。”
她平静的声音,穿透雨声传入他耳中,一字一句,异常清晰。
“我身份低微,出生贫寒,这么久以来,多谢大人包容,从不曾苛待于我,可我也当自知之明,大人与我,犹如云泥之别,我配不上大人,大人芳兰之姿,文韬武略,理应娶的是公侯之女,而非我这种乡野女子。”
姜照影说完,转身跑入雨中。
雨幕如雾,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眼前。
谢澜后知后觉追上去,可才追出几步,却被一个小吏拦下去路,小吏翻身下马,跪在雨中,对他道:“谢大人,清河县令愿意招供了。”
20. 殒命
都察院的牢房阴暗逼仄,不时有痛苦的呻|吟从里传来,林启蹙眉随谢澜走进去。
穿过走道,二人停在一处牢房前,牢中干草铺地,一个白发老人背对他们侧躺在上面。
狱吏朝他道:“刘羽,谢大人来看你了。”
刘羽听说谢澜来了,立刻起身,因年事已高,他的动作显得有些笨拙,但不难看出他的迫切。
狱吏打开牢门,谢澜走了进去,他面无表情俯视着眼前的老人,问他:“你想好了?”
刘羽看着衣襟淋湿,头发略显凌乱的谢澜点了点头:“只求大人看顾好我一家老小,这般老身便死而无憾了,也好去见地下因洪水失了性命的百姓。”
刘羽五十岁那年才中举,他为人清正忠厚,在清河本地极具口碑,于是朝廷便让他做了清河县令。
初时,他为官兢兢业业,万事亲力亲为,在百姓眼中他是个好官清官。
可后来,他变了,任人唯亲,想尽办法搜刮民脂民膏,百姓有冤,他置之不理,只去高门大户攀附。在他眼中,没有公理,只有银钱,谁给的钱多,他便偏颇谁。
百姓对他有怨,却求告无门,官官相护,似铁笼一般,让民怨无法直达天听,若不是这次决堤引发洪涝,清河的百姓不知还要受多久的苦。
但这一些终究是人命换来的。
谢澜冷眼看着刘羽道:“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清河百姓的命就是折在你们这种贪官手中的。”
刘羽听了谢澜的指责,浑浊的双眼泛红,他终是撑不住,跌坐在地上。
“是我害了他们,都是我害了他们。”
他声泪俱下道:“当初我若不是鬼迷心窍听了张书珩的话,便不会发生决堤了。”
“河东道布政使张书珩?”谢澜问道。
刘羽点头道:“是他,是他用五石散控制了我的长子,所以我才……”
“所以,你才听命于他,配合他贪污修建河道之银?”谢澜眼眸微眯看着刘羽。
刘羽沉痛至极,他抬头看着天窗,不让眼泪落下。他科考多年,只为能做上官,为百姓谋福祉,他自幼苦寒,母亲生下他不久便因病过逝,父亲娶续娶了继母后,将他抛弃,他是靠吃百家饭才活下来的。
他本想报百姓恩情,可最后却辜负了他们。
“是,张书珩在河东道一手遮天,若我不按他说的做,我的家人……”
“我答应你看顾他们,让他们安然无虞。”谢澜沉声道。
刘羽听后,朝谢澜磕了三个响头:“有大人一句话,老身便可以安心赴死了。”
谢澜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转身往牢房外走,却被刘羽唤住:“大人且慢。”
谢澜顿住脚步回首看着他:“还有何事?”
“大人要小心。”刘羽直身目视谢澜:“张书珩背后还有人。”
“有谁?”
“周怀清。”刘羽说完闭上了眼,一颗老泪从他眼角落下。
*
谢澜出了牢狱,天际乌云压顶,雨越下越大,突然一声惊雷划破天际,发出震耳欲聋的雷声。
“林启,去府中看看,少夫人有没有回府?”
姜照影虽说要同他和离,可她在京中无亲无故,离了他,她又能去哪里,最后能回的也只有谢家罢了。
到时他向她道歉,哄哄她,一切就过去了。
谢澜这般想着,一脚踏上车辕,准备入宫面圣。
这时,谢澜派去跟着姜照影的仆从跑来,跪在他脚下道:“大人,不好了,夫人她……”
待谢澜赶到城西外棋盘街时,一片红光冲天,数十栋屋宇被大火覆盖,哀嚎声此起彼伏。
仆从指着城隍庙道:“小人赶到这里时,这里已经起火了,是旁人告诉小人,小人才得知少夫人在里面没出来。”
谢澜已经听不进仆从说的话,要往火海中去。
“大人,你去了只是送死,救不了少夫人的。”林启拦着不让谢澜进去。
此时的谢澜脑中一片空白,他只想救出姜照影。
“让开。”谢澜怒吼道:“再不让开我便杀了你。”
谢澜说着,竟当真抽出腰间佩剑抵在林启脖颈处。
林启看着他眸中的火光,知他心中疼痛无比,大人总说对少夫人无意,可旁人却知他是当局者迷。
从前的谢澜,冷心冷意,看似待人亲和,却不走心,自从姜照影出现后,谢澜好似变了个人一般,有了喜怒哀乐。
林启自幼跟在谢澜身边,对他十分了解,他有属于他的高傲,世家子弟,年少成名,少居高位,肱股之臣,这样的人,自然不会让自己爱上一个乡野来的女子。
饶是爱上,他自己也不会承认。
可当面对失去她时,所有的伪装显得那么无力。
“大人,你若死了,老爷的仇谁来报?”林启道:“周怀清作恶多年,大人如今有了他的下落,该为民除害了。”
谢澜眼中的火光渐渐熄灭,他终是放下了手中的长剑,无力地跌坐在地。
大火被赶来的官兵扑灭,连栋的房屋被烧成灰烬,失去房屋钱财的百姓趴跪在地哭泣,没了孩子的母亲要撞柱子寻死,而谢澜只是呆呆地坐在雨中,好似没了魂魄的行尸。
这时得知消息的谢沛走来,揪起谢澜的衣领,挥拳朝他脸上打去:“你为什么不信她,若不是你,她便不会死。”
林启上前阻拦,谢澜让他退下,道:“让他打吧,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谢沛见此,终是没有再下去手,他放开谢澜,转身离开。
*
深夜,谢澜在林启的搀扶下回了谢府。
谢老夫人见人回来,忍不住抹泪道:“照影这孩子太命苦了,哪曾想,为躲雨竟丢了性命。”
棋盘街的百姓以售卖炸食为生,原本他们生活在城中,后来官府担心煎炸之物会引起火患,便将她们移去西门外五里棋盘街。
经官府查勘,这次的火患,便是因此而起的。
安氏安慰谢老夫人道:“老夫人莫要伤心了,为了一个乡野来的丫头,犯不着这般。”
谢老夫人见安氏幸灾乐祸的模样,正要发作,却听谢澜道:“母亲是什么意思?”
安氏看着谢澜浑身湿透,拿起一旁的锦帕替他擦拭额头的雨水:“母亲的意思是,人死不能复生,你如今也老大不小了,该早早续弦,生儿育女。”
谢澜甩开安氏的手:“这便是母亲说的世家大族该有的高贵从容,身份低微之人在你们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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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就这么不堪,甚至死了也无法让你们生出一点怜悯,这般同畜生有何分别?”
“大胆。”安氏的手狠狠扇在谢澜脸上:“那丫头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让你这般忤逆尊长?”
谢澜嗤笑地看着安氏:“往后我纵使孤独终老,也不会再娶妻。”
谢澜说完便回了晚香院。
安氏被赵嬷嬷搀扶着往听沁院去,一路上对谢澜颇有微词。
“那野丫头死了便死了,他至于这般吗?再过些时日,娶了公主岂不是皆大欢喜。”
说到这里,安氏突然想起什么,她问赵嬷嬷:“白日间皇后身边的卢嬷嬷寻那野丫头是为何事?”
赵嬷嬷摇头:“奴婢也不知,我对她说少……那野丫头不在府上,她便离开了,什么话也没留下。”
安氏思忖片刻道:“想必是皇后又想吃她做的糕点了,罢了罢了,回去吧。”
她不想再多说有关姜照影的事。
*
晚香院中春夏早已哭得泣不成声,见谢澜回来,她抹了抹眼泪,问他:“少夫人昨日出去时还好好的,为何就……”
她话还未问完,又呜咽起来。
林启见此,只能将她支开。
谢澜推开房门,走进漆黑的屋中,将自己关在里面,林启则守在门外。
谢澜和姜照影成亲一载,他来这屋中的次数屈指可数,从前他待她总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担心自己强撑的伪装被看破,所以他不敢靠近她,更不敢碰她。
他走到姜照影的妆台前坐下,拂过她用过的木梳簪环,上面似乎依旧留着她气息。
姜照影的一颦一笑浮现眼前,谢澜只觉心尖抽疼。
她喜欢鹅黄,所以他送给她的绢帕是鹅黄色的,她喜欢玉簪,他便买来金镶玉的发簪,她对木樨香情有独钟,他特意让宫中匠人制木樨香给她。
他给了她所有他以为她想要的,却唯独对她真正想要的未施舍分毫。
初次见面时,她站在谢家朱红大门外,穿着一身粗布麻衣,怯生生看着他,问她:“你就是谢家大公子?”
那时的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她将婚书递给他,说二人之间有婚约,要嫁给他。
那是谢澜第一次见到这般胆大的女郎。
谢澜生为谢家主人,身居高位,他本可以用钱打发她,可他却没有那么做,他以一种居高临下的身份可怜她,然后将她娶进谢家。
想着日后,遇到合适的男子,再让她另嫁,但当她和谢沛在一处时,被他刻意忽视的感情,却不容他自欺欺人。
他嫉妒谢沛,嫉妒到发疯。
谢沛庶出身份,让他可以喜欢任何人,他没有所谓的门第之累,更没有自视甚高的不能低下的头颅,在面对姜照影时,他可以毫不掩饰地表达自己对她的喜欢,将自己一颗赤诚之心捧到她面前。
而他呢,只能在她不在后,再去宣泄他这令人可笑的真情。
月色透过窗花照进来,谢澜看着镜中面色惨白的自己,忽而冷笑起来。
如今的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他活该。
地位?身份?这些东西算得了什么,对她的性命而言,这些东西一文不值。
可他明白得太晚了,她回不来了。
21. 她有了孩子
三进的院落门前马车塞道,穿着华服的贵妇被迎进府中,她问一旁的仆从:“听说今日县令大人请来了姜厨娘?”
仆从躬身道是。
“县令大人花了大价钱请来的,”仆从说到一半伸出五个指头道:“足足花了五十两,是大人两个月的月奉。”
那妇人笑道:“你懂什么,这姜厨娘可是千金难求,上月我家老妇人过寿,拿一百两去都请不来,她现在只收五十两就来了,你们偷着乐吧。”
“那是,那是。”
二人去往府邸后院,便听到姜娘子爽朗的声音。
“陈五,去把水晶鱼脍端出来,客人来得差不多了。”
说完,她又看向正在上菜的四儿道:“你等会把我做好的鸡汤送去夫人的房中,多喝鸡汤下奶,不能饿着小少爷了。”
她这副模样,俨然是有家室之人。
“好的,师傅。”四儿利落的上完菜,去了厨房。
看着眼前席面上摆放整齐的菜肴,姜照影抬手抹了抹额头的汗珠,笑起来。
*
斑驳月光自树梢落下,照亮独行于官道上的马车,车辕上的马夫掀帘看向车内道:“大人,我们明日便可到崔大人管辖的清河县了,要不要去他府上拜访?”
车中之人却似没听到他的话般,看着手中玉簪出神。
林启无奈地放下车帘继续赶车,自去年少夫人去后,自家大人常是这般。
过了半晌,车内传来没甚情绪的声音。
“好。”
马车行至清河县,已是巳时。
清河县不似京城繁华,这里没有殿宇高阁,更没有车水马龙,却自带悠然之气。
百姓穿着朴素,为人热情。
林启不知清河衙门怎么去,立刻有人上前引路。
引路的少年对林启道:“你们来晚了一日,昨日才是县令麟儿的满月宴。”
少年以为林启他们是为贺宴而来,不无可惜道:“你们昨日来便好了,可以吃上姜娘子做的席面,我们这清河县,就数她做的菜最好吃。”
少年说完不自觉咂了咂舌。
车中谢澜听到少年提到“姜”字,心神恍惚了一下。
“姜娘子?”
少年人好奇心重,早就想知道车中坐的是何人,他顺手掀帘看向车内,只见一颀长身影端坐其中。车中之人眉眼沉郁,面无表情看着他。
林启正要抬手阻止,谢澜却是对他道:“让他说。”
少年咽了咽嗓子,又看了眼林启,才继续道:“姜娘子是清河县的厨娘,她做的饭菜好吃,人也长得好看,性子也是极好的,不过可惜她已经成婚了,好像还有了孩子……”
成了婚,还有了孩子?
听到后面,谢澜心中嗤笑自己,他到底在期盼着什么,莫不是还盼着人能死而复生,盼着她能在距离京城千里之外的清河县?
饶是她真的活着,只会回谢家,而不是同别人成婚,还有了孩子。
少年人见谢澜对自己的话没兴趣,便没往下说了。
很快马车停在清河衙门外,林启拿出一锭银子给少年,少年接过离开了。
下人通传后不久,崔符迎出来,他一身官府还未及脱,显然方才在处理公务。
“谢大人。”崔符躬身行礼。
谢澜将人扶起,然后随崔符一起去了前厅。
崔符现如今住的是衙门后三进的院子,院中清冷,门窗都有陈旧之势,不过从门上张贴的大红喜字不难看出,近来府中有喜事。
谢澜从袖中拿出一方木盒递给崔符道:“不知昨日是大人麟儿满月宴,匆匆而来只备了一点薄礼。”
崔符正要推辞,这时一妇人抱着孩子从门前经过,孩子许是饿了,哭闹不止。
妇人没有办法只能求助得看向崔符。
崔符看了眼谢澜道:“大人,多有失陪。”
谢澜颔首道:“无妨的。”
崔符起身朝妇人走去,抱过她手中的孩子,轻哄着。
妇人对他道:“大人,你还是将姜娘子请来吧,家中下人炖的鸡汤,我喝了也没什么奶水,再这么下去,孩子会饿坏的。”
崔符蹙眉道:“昨日能请来姜娘子已经用了我两个月的俸禄,再请她……”
“那该怎么办呢?”
“让我再想想办法。”崔符说着,将妇人揽入怀中安抚道:“等我空出时间去她店里一趟。”
谢澜看着其乐融融的三人,思绪飘远,姜照影若还活着,他们会不会也已经有了孩子。
孩子在她怀中哭闹时,她是不是也如这妇人般,会向他求助。
待谢澜回过神时,妇人已经抱着孩子去了后院,崔符进屋坐下。
谢澜奇道:“这姜娘子到底是谁,做的饭菜当真那么好吃?”
谢澜自是不信有人做的吃食能比得过姜照影的。
崔符放下手中的茶盏点头道:“当真,大人吃了便知。”
他说完,叫来仆从:“去把昨日姜娘子做的一瓮鸡皮竹笋汤端来,让大人也尝尝鲜。”
不多时,一碗汤便呈到谢澜跟前。
“大人尝尝。”
谢澜看着汤出神,沉声问崔符:“这姜娘子叫什么名字?”
崔符只当谢澜是随口一问,没多想答道:“好像是叫姜……照影。”
此话一出,崔符自己也吓一跳,林启紧抱手中的剑差点掉落。
崔符和谢澜是同年,当年谢澜是春闱状元,而他是三甲进士,后面他外放候补,谢澜则留在京中一步步做上到了都察院长官。
谢澜看中崔符为人忠厚,是以这么多年来,二人一直都有书信往来,就是如今崔符能做上清河县令之职,也有谢澜的帮衬。
是以,崔符知道谢澜娶了乡野女子为妻,亦知他的妻子去岁因大火意外而亡。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清河县的厨娘竟是和谢澜逝去的妻子同名同姓。
不过崔符很快冷静下来,道:“同名罢了,大人不要多想。”
林启附和道:“是的,天下之大,同名同姓之人多了,大人不要……”
“是她,她如今在哪里,带我去。”
谢澜的声音中,压抑着难捱的思念,他看着眼前的汤,红了眼眶。
*
女郎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拿着空盘从楼上下来,楼下穿着华服的男子,立刻迎上去,接过她手里的东西道:“你小心着些,摔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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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照影看着陈吉道:“你又来我这里,就不怕你娘看到了打断你的腿。”
她说着去到楼下,拿起搁在肩头的抹布,把桌椅从上到下擦拭了一遍。
陈吉道:“我不怕,她打断了我的腿,我也要娶你,你是我救回来的,我们有缘分。”
姜照影笑道:“我可不嫁瘸子。”
陈吉拿过她手中的抹布道:“你嫁给我,我天天帮你擦桌椅。”
从后院走来的陈五道:“不必了,有我帮师傅擦桌子,没你的事。”
陈吉没好气看了他一眼:“你这是耽误我和你师傅的姻缘,你就说这偌大的清河县,除了我还有谁配得上你师傅?”
“当然有。”陈五挺直胸膛,想要让自己看上去更高一些,可饶是如此,他还是矮了陈吉一头。
陈吉不屑地道:“你莫非在说你。”
他在陈五头顶比划了下:“你还小不适合。”
陈五朝他翻了白眼去了楼上。
气走陈五,陈吉又缠上姜照影,四儿看不过眼道:“陈公子,你这是挟恩图报,死乞白赖。”
四儿没读过什么书,这些话都是她听来的。
姜照影让她别胡说,陈吉却是不否认:“我就是挟恩图报那又怎么样,我只是想娶你师傅而已,又没坏心思。”
陈吉是清河县首富之子,是有名的纨绔,斗鸡走狗,眠花宿柳无所不为,不过自从他救了姜照影,他的性子就变了。
赌坊瓦市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要找他来清河县北的明心楼便可,他一定在此缠着去岁从京城带回来的女郎。
陈父为让陈吉日后能掌家,去岁命他一人去京中打理铺子里的生意。
可陈吉是什么人,那是锦衣玉食里长大的纨绔,哪里能受得住这种苦,是以去往京城半月,便瞒着铺子里的掌柜偷偷溜了回来。
那日下着倾盆大雨,陈吉所乘马车从京城西门而出,因西门外棋盘街大火,他只能绕道而行,不想却碰到了姜照影。
她浑身泥泞躺在雨水中,陈吉和马夫将她抬上马车。
陈吉虽是纨绔,却不坏,见人渐渐苏醒,他问她:“你家住何处,我送你回去。”
姜照影摇头道:“我没有家。”
至于别的,她一句未说。
见此,陈吉只得将人带来了清河县,后来在他的帮助下,姜照影凭借厨艺,在清河县站稳脚步。
“我知道陈公子是好人,只是照影说过,照影这辈子不会嫁人,陈公子不要在我身上白白浪费了时间。”
“为什么,难道是因为你原来的夫家?”
陈吉救下姜照影时,她梳的是妇人髻,应是嫁过人的,这也是为什么,他母亲一直不同意他娶姜照影。
话音刚落,后院传来一声啼哭,妇人将孩子抱出来,姜照影擦了擦手,上前接过孩子,然后从怀中拿出一颗糖放在他唇边道:“让娘看看,你是哪里不舒服了,又在闹人?”
她抱孩子的动作娴熟,而他一旁的男子看向她怀中的婴孩也是一脸宠溺。
“可惜她已经成婚,好像还有了孩子……”
少年的话在谢澜耳边环绕,他不由得呼吸一滞,袖中的玉簪落地,断成两段。
22. 不识
姜照影循声望去,门外逆光处站着三人,她看不清他们的长相,心中却莫名生出不好之感。
她将手中的孩童递给妇人,朝门外走去,可才走两步,在看清中间那人后,她的脚步顿住,面色陡然变得煞白。
陈吉走来她身边,问她:“怎么呢?”
姜照影下意识往后退了退,这时三人已经走了进来。
他们身量颀长,挡住了外面的阳光,楼内顿时暗了几分。
“照影,是你吗?”
熟悉的声音传来,姜照影看着说话的谢澜,一时忘记呼吸,她想逃,可眼下她已无处可逃。
姜照影松开袖中紧握的双手,故作轻松道:“公子认错人了,你我素未谋面,我并不认识你。”
说完,她拿过陈吉的抹布,弯身去擦拭桌面。
陈吉也觉眼前之人面目不善,要将人赶走,不想他还未开口,一柄未出鞘之剑抵在他喉间:“别多事,我们大人有话对少夫人说。”
少夫人?
林启的话,叫楼中旁人都大吃一惊,纷纷向姜照影投去目光。
他们和姜照影相处了一年,可从未听她提起她有一个做官的夫君。
从这男子的穿着看来,应不是县令这种小官,当初陈吉是在京城救的姜照影,所以她的夫君是京中的官员。
女子向来以夫家为天,离了夫家在这世道是活不下的,可姜照影宁愿和一个陌生人来到千里之外的清河县,也不愿回夫家,想必眼前之人伤过她。
意识到这点后,陈吉大着胆子道:“官爷,你们定是弄错了,这是在下的娘子,怎么会是你们的少夫人呢?”
陈吉说完看向姜照影,此时他们口中的大人已经走到姜照影背后。
“照影,你是不是还在怪我,所以不愿回到我身边?”谢澜声音沙哑道。
“我说了,我不认识你,你们若要吃饭我便去做,若不吃饭便离开,我还要开门做生意。”
姜照影并未看他,而是自顾自做着手中的事。
这时,一个少年从外走了进来,他拿着今日得来的银两,轻快道:“四儿,你们老板娘在吗,我要一份糖醋……”
话未说完,他觉得店中气氛不对。
“竟是你们?你们不是去找县老爷的吗?怎么会在这里?”
少年看向林启,林启乜了他一眼,分明让他别多言,少年心领神会,立刻闭嘴。眼睛却是同旁人一样,看向店中拉扯的两人。
姜照影借故去后厨,被谢澜拦住去路。
他看着她躲闪的眼神道:“你在怕我?”
姜照影唯恐谢澜看出端倪,她指头掐着掌心,迫使自己冷静,她抬眼看着谢澜:“我一届民妇,为何要怕大人?”
姜照影故作轻松,声线中却透着她不曾察觉的战栗,眸中一闪而过的慌乱也没逃过谢澜的眼睛。
她在怕他什么?
谢澜终是侧身,让姜照影离开了。看着姜照影忙不迭离开的背影,谢澜好不容易填满的心,再次空了一块。
“走吧,是我认错人了。”
“可是大人,她……”
姜照影离开不过一载,饶是变化再大,能大到哪里去,林启一眼便认出了姜照影。
“我就说你们认错了人,她是我的娘子,怎么会是你们的少夫人了?”
陈吉拂开脖颈处的剑鞘,不忿看了谢澜一眼,却和谢澜冷似寒冰的目光对上。
只一眼,陈吉便觉遍身生寒,不过他还是梗着脖子对他们道:“你们若再来,我便去衙门告你们扰民。”
跟在后面的崔符闻言回看了陈吉一眼。
待三人走后,少年才斟酌开口道:“陈少爷慎言,那后面的便是清河县令,崔大人。”
“什么?”陈吉讶然。
他虽是清河首富之子,却不似其父同官场来往,他一心挂在姜照影身上,哪里会认识去岁才上任的崔符崔县令。
*
是夜,忙了一天的姜照影终于躺在了床上,脑中正想着谢澜还会不会来找她,门外却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她穿好衣服下楼时,门已经被陈五打开了,微风灌入,夹带一股难闻的酒气飘进店中,接着几个醉酒的大汉硬要往里闯。
陈吉只有十五岁,哪里能拦住他们,只能由他们进来。
其中一人大声道:“去,去把四儿给我找来,我找她有事。”
姜照影这才看到一楼的角落里,四儿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只怕被她那混账老爹发现了她。
“原来是四儿的爹,这么晚来是有何事?”姜照影走下楼,笑不达眼底问眼前的醉汉。
店中都是老弱妇孺,断不能同这群醉汉起冲突,想到这里,姜照影压下心中的恶心,同他们攀谈起来。
“自然是找四儿的。”四儿的爹赵七是个鳏夫,一年多前,清河决堤死伤无数,四儿的娘便是死在那场人祸中。
四儿的娘在时,她爹还能收敛些,除了赌钱外,并不做别的,可自从她娘死后,她爹彻底放弃自己,吃喝嫖赌,无所不为,近来更是吃上了五石散,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多次要卖了四儿换钱,好在姜照影收留她,这才让四儿过上了安稳的日子。
“找四儿?可是你已经将她买给了我,她和你没有关系了。”
姜照影如何不知他目的,无非是没钱用了,想再卖女儿,所以姜照影直接堵住他的出路,让他死心。
当初名义上是收留四儿,实则四儿是姜照影从他手中花五十两买来的。
不过因太过仓促,并未立下字据,这才让他钻了空子,一次又一次来上门要人。
赵七冷笑,此时的他是人醉心未醉,姜照影的小伎俩他未放在眼中,他道:“好你个姜娘子,白用了我们家四儿不说,还污我收了你的钱,我要去衙门告你。”
未立字据,便不算卖,四儿还是赵七的女儿,姜照影阻拦,便是让父女离心,为人不耻。且这事若告到衙门,姜照影并不占理。
可若赵七带走四儿,横亘在四儿面前的会是一条什么路,姜照影不得而知。
思忖片刻,姜照影道:“你要怎样才肯放了四儿?”
“这个……”赵七故作沉思,他身后的人却是按捺不住:“给一千两我们,我们便作罢,不然就把人交出来,卖到瓦市也能换不少银子。”
姜照影蹙眉看向赵七:“你想把人卖到瓦市去,她可是你的女儿。”
父母卖女儿的事常有,可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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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只是卖给有钱有势之家为奴为婢,待日后从大户人家出来,还可以嫁人生子,清清白白的。
一旦入了瓦市,便是踏入深渊,再也没有回头路,同杀死女儿有何区别。
赵七听姜照影这般说,面带愧色,可也就一瞬褪去了,只剩理直气壮:“我的女儿,关你什么事,少废话把人交出来。”
躲在柱后多时的四儿再也撑不住,小声抽泣起来。
不想,却是叫那群大汉发现了她,他们起身去抓四儿,姜照影和陈五去拦,可一个弱女子和少年怎是他们的对手,他们抓住了四儿。
四儿哭道:“姜娘子救我,我不要去瓦市,我不要去那见得不光的地方。”
一行人拉着四儿往外走,只听姜照影道:“慢着,我给你们钱。”
姜照影命陈五看好他们,自己则转身上楼拿钱,她回到房间,拿出所有的钱数了数,正好一千两。
她看着手中存了一年的银钱,咬牙下楼,正准备将钱交给赵七时,赵七却变了脸。
他道:“素闻姜娘子厨艺了得,县中有头有脸之人争抢着请姜娘子前去办宴,想来区区一千两对你来说不值什么,若再加五百两的话……想必姜娘子现在也拿得出来。”
“你。”姜照影没想到赵七是这种泼皮无赖,她恨恨道:“给我三天时间,到时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好,姜娘子是个爽快人,我便给你三天时间。”赵七说完心满意足带人离开,只待三天后姜照影给他一千五百两。
看着清冷月色,姜照影沉默不语。
陈五道:“姜娘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三天时间筹齐五百两根本不可能。”
清河县不大,有钱之人有限,虽然每次大户人家请姜照影上门给得钱多,可一月也难碰到一次。
她能攒下手中的一千两,已是省吃俭用而来,再让她拿出五百两,没个三五月是不可能的。
“要不去找陈公子借吧,他们家有的是钱。”陈五提议道。
姜照影摇头:“你先关门,让我再想想。”
说完她转身上了楼。
*
“关于姜娘子的事,小的知道的也不多,我只知她是一年前随陈公子来的清河县,至于她和陈公子之间,坊间传闻他们早已私定终身,不过因陈夫人阻拦,所以并未过明路,二人便是这般不清不楚,日日待在一处……有了孩子也不奇怪了。”
眼见谢澜面色越来越沉,林启拿出一袋银钱给白日领路的少年道:“今晚的事,不许对旁人说。”
少年接过钱袋,躬身道:“那是自然。”
说完便出了崔府。
“大人如今该如何,少夫人已经嫁与旁人,还有了孩子,您……”
林启也不知该如何劝慰谢澜。
“当初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事,她才会躲着我,我要找她问清楚。”谢澜说着起身就要找姜照影。
“可少夫人不愿见您。”
林启的话语如当头棒喝,终于让谢澜清醒了些。
他颓然地坐回椅中,是啊,她不愿见他,若他再前去逼迫,只会让她逃得更远。
这时不远处传来孩童的啼哭声,谢澜默了片刻道:“那便让她来崔府。”
23. 放过
已过辰时,清河县北街上的明心楼外站满了食客,他们看着紧闭的门扉,不禁好奇发生了何事,往日天不亮店中小二便会取下门板,店门大开,如今这是……
“听说老板要卖店铺。”说话之人不知从何处听来的消息,惊得旁人圆睁双目。
自从县中有了这明心楼,百姓多了许多快活。
正所谓食色性也,口腹之欲得到满足,便也心宽体胖,没有烦恼。
有人不信,挤到人群前,抬手敲门:“姜娘子在吗,我有事寻你。”
说话之人,是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妇人,从身形看来,应是生育不久。
片刻后,店中小二面色凝重地取下门板,因未开窗户,他身后一片漆黑,随着天光照入,有了些许亮光,食客这才看清从楼上下来的人。
她一身素服,看上去有些憔悴。
只见她缓步走入阳光下,来到众人面前,姣好的面容上,沉着冷静。
姜照影一眼便认出面前的妇人,正是县令夫人孟氏。
不待孟氏开口,食客争先恐后应上去,险些撞倒姜照影,好在陈五扶住她。
“姜娘子你真的要卖了明心楼吗,那以后我们去哪里吃到这么可口饭菜。”
“是啊,姜娘子你别走,你走了我母亲又该吃不下东西了。”
他母亲心病缠身,茶饭不思,饿成皮包骨,是吃了姜照影做的糕点后,才慢慢还转过来。
“姜娘子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跟我们说说,让我们一起想办法。”
姜照影看着热心的食客,红了眼眶,她知道这些人帮她心是真的,可都是普通百姓,能力有限,怎能斗得过地痞流氓。
她咽了咽沙哑的嗓子,哽咽道:“是的,我要卖了明心楼,你们往后去别处吃饭吧。”
姜照影说完,走到那母亲有疾的男子面前,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给他:“这是令母喜欢的吃食的方子,你们在家按着这个做便可做出一样的来。”
男子看着手中的信,不觉流下眼泪。他心知姜照影卖酒楼之事无可挽回,只得道谢离开。
别的食客见此,也不舍得离开了。
明心楼前没了食客,街道陡然安静下来,姜照影正要让陈五关门时,孟氏来到她身后道:“姜娘子慢步,我找你有事。”
姜照影回身看她,问道:“夫人寻我何事?”
孟氏想着临行前谢澜对自己的嘱托,于是道:“我可否请姜娘子随我去一趟崔府?”
姜照影深看孟氏一眼,明白了什么,昨日随谢澜一起来明心楼的有崔符,而这妇人是崔符的妻子,所以今日孟氏前来是为何事,不用想便知和谢澜有关。
谢澜为何还不死心,莫非是担心她以后会回京,扰他和安平公主的好事,见她没死,想要再次杀人灭口?
想到这里,姜照影心头一颤,拒绝道:“不好意思,我家中还有事,不能随夫人前去。”
看着姜照影忙不迭离开的背影,孟氏再次将人唤住:“姜娘子,我奶水不够,孩童日夜在家啼哭,求姜娘子随我去家中照料我们母子,事成之后,我给你五百两纹银。”
听到五百两,姜照影停下脚步。孟氏则绕到她身前道:“姜娘子急着卖明心楼是因为缺钱吧?”
姜照影没有否认,她确是缺钱,饶是卖了明心楼,一时半会也凑不出五百两。
孟氏蕙质兰心,看出姜照影的难处,于是循循善诱道:“若姜娘子照顾的好,我家大人另有重赏。”
不远处鼓楼上,崔符听着自家夫人信口开河,只觉心在滴血,他一月俸禄只有二十五两银钱,五百两是他两年的俸禄,她的夫人一句话就给他送出去了,还说以后另有重赏,他拿什么做赏钱?
崔符看向对面,正蹙眉凝神的谢澜,道:“大人,这……”
闻言,谢澜并未看他,而是看向窗外。
崔符和谢澜相识十载,知他性情冷傲淡漠,从未对哪个女子上心。
传言,他之所以娶乡野来的姜照影,是家中老夫人逼迫,他不得已而为之的。
可现如今看来,传言有误,而他谢澜也绝非冷心冷意之辈,至少,在面对姜照影时,他和崔符认识的谢澜不一样。
“崔大人不必忧心,这钱自然是我出。”谢澜说话时,眼睛一直看着外面。
崔符有了谢澜这话,心中石头落地。
姜照影听了孟氏的话后,认真思索起来。
眼前的状况是,她若去崔府,可能会落到谢澜手中,到时谢澜会不会要她性命,便不得而知了。
但五百两的诱惑实在太大,有了这钱,便可救出四儿。
姜照影决定赌一把,她对孟氏道:“好,我随你去,不过银钱需要先给我。”
孟氏没有犹豫道:“好,你随我回府拿钱。”
*
甫一到崔府,从巷子另一头也行来一辆马车。
马车踽踽而行,车轮碾压石子的声音在坊巷回荡,微风掀起帘幕一角,露出端坐车中光风霁月的男子的面容。
二人目光相触,姜照影赶忙低头,随孟氏进了府。
孟氏将她带去一处偏院,此处院落狭小,但干净整洁,墙角的槐花树上挂着一串串如葡萄般相依在一处的槐花,微风吹过,带来阵阵香风。
待姜照影看着满树的槐花,回过神后,却不见孟氏身影。
她举目四望,寻找孟氏。
不想,从垂柳中走出一道颀长身影挡住她的视线,他朝她走来,居高临下看着她,眸中似隐藏着难捱的痛苦。
姜照影被突然出现的谢澜吓得忘了呼吸,本能往后退了一步,脚跟绊在树根上,险些被摔倒,这时,一个大手伸来,稳稳搂住她的腰身。
“走开,别碰我。”
看着怀中女郎双手挡在眼前抵抗,谢澜眉心紧蹙,眸中痛苦更深。
“你当初为何不会谢家,你到底在怕我什么?”谢澜近乎嘶吼道。
长久的思念,悔恨,在这一刻,被姜照影拼命躲逃的举动激化,变得歇斯底里。
姜照影放下双手,眼中含怯看着双眸腥红的谢澜,然后同他隔开一段距离,以确保自己的安全。
她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道:“我如今在清河县生活得很好,永远不会回京了。”
姜照影重咬“永远”二字。谢澜当初要杀她,无非是担心她这个赝品让安平公主不开心,如今,她向他保证自己不会回京,只希望谢澜放过自己。
闻言,谢澜的眸子几欲滴血,他不可思议看着姜照影道:“是因为陈吉,那个布商的儿子?”
谢澜昨晚便查清了陈吉的底细,清河首富之子,为人纨绔,不务正业,恶习缠身,她怎么会喜欢上这样的人?
谢澜看着她,不想错过她眸中的情绪。
“对,是因为他。”姜照影没有丝毫犹豫道:“他待我很好,值得我托付终身。”
她目光澄澈,不似撒谎。
“可他是个纨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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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谢澜早已失了所有力气,溃不成军。
“那又如何?至少他不嫌弃我出身低微,也不会用言语中伤我。”
姜照影本不想提起过往,可面对谢澜的试探,她必须让他吃一颗定心丸,让她相信,她真的不会再出现在安平公主面前。
“你还在怪我是不是,怪我那般说你?”谢澜懊悔道:“都是我的错,我不该……”
姜照影打断他的话:“大人没有不该,的确是小女子配不上大人,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大人就当我死在了那场大火中,你我再无瓜葛。”
只求放过。
姜照影说完,转身跑出小院,直到确保看不见谢澜,才敢停下脚步。
她在心跳声中,回想着方才自己对谢澜说的话,不知他是否相信她。
忐忑间,孟氏从不远处走过来,见面色绯红的姜照影,她面上没有意外,反而有些歉然,她道:“姜娘子方才见过谢大人了吧,我不是故意诓骗你的,我……”
“无妨的。”姜照影道:“有些话总是要说清楚的。”
闻言,孟氏未再多说,她从袖中拿出一个木盒,递给姜照影道:“这是姜娘子要的钱,我给你拿来了。”
看着眼前的银钱,姜照影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
赵七不是人,四儿多在他手中一天便多一分危险,她得赶紧将人救出来。
姜照影接过木盒打开,一股熟悉的幽兰香迎面而来,她随意看了一眼盒中的银票,便关上了。
“多谢夫人,这钱我过些时日便还给您。”姜照影道。
既然二人都知这是谢澜为见姜照影设的局,便没必要演下去了。
孟氏颔首,目送姜照影离开崔府。
*
到了晚间,姜照影头戴围帽独自一人出了明月楼。
月色照亮如墨的夜空,城中百姓皆已睡下,一辆马车从明月楼旁的小巷穿出,小心地跟在姜照影身后。
“四儿,你还好吧!”姜照影透过帽纱去看躺在草垛上奄奄一息的四儿。
四儿听见她的声音,过了半晌才睁开眼睛,她有气无力道:“掌柜的,我饿……”
赵七这个畜生为了省钱,竟两夜一日未给四儿吃食。
“放心,死不了。”赵七对姜照影道:“钱给我,你就可以带走她了。”
赵七说着就要抢姜照影手中装钱的木盒。
“慢,先立字据。”姜照影从袖中拿出一张字据,然后对赵七道:“按下手印,这钱才能给你。”
赵七满心欢喜地正要按手印,一旁走来一个面带刀疤的男子,从他穿着的绸缎料子不难看去,这人应该就是赵七的债主,赌坊的老板,陈武。
陈姓是清河县的大姓,这陈武在清河县有一个诨名,花面狐狸。
狐狸是说他为人狡诈,花面则是指他脸上的刀疤。
他对赵七道:“你前日欠我一千五百两,过了两日该有利息了。”
他说完,看着姜照影,龇着一嘴黄牙道:“姜娘子,你说是不是?”
姜照影知道这群人贪得无厌,是以早有准备,她把自己留着再开店的五十两拿了出来。
姜照影想早些带走四儿,她对陈武道:“武爷,这盒中有一千五百五十两,多的五十两算是利息了。”
陈武却是不屑地拿过她手中的盒子:“我陈武缺的从来不是钱,而是女人,我看姜娘子不仅容貌出众,还胆识过人,真让人稀罕呐,陪我一晚,我便放人……”
24. 放手
陪我一晚,我便放人……”
话未说完,陈武脸上重重挨了一掌,力气之大,直接打落了陈武几颗大牙。
这陈武也是见过些世面的,他扶稳后,吐出混血的碎牙,面上的刀疤随着他的扭曲的面孔而动,似一条毒蛇。
他周身染着戾气,从一旁的桌上拿起一把杀猪刀,朝掌掴他的人刺去。
陈武屠户出身,自诩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不怕死。
可当手中的杀猪刀被人一脚踢开,泛着寒光的长剑抵着他的脖颈时,他扑通一声跪下了。
叩首道:“侠士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不敢?那袖中的又是什么?”陈武口中的侠士蹲身拿出陈武袖中藏匿的小刀,“你想偷袭我?”
不等陈武作答,小刀深深刺入他右手掌心,顿时杀猪般的声音响彻夜空。
赵七见势不妙,捡起陈武遗落的装着银票的木盒开窗跳入护城河逃走。
姜照影背着气若游丝的四儿走出门,在经过谢澜身侧时,她低声道了句谢。
她没想到,谢澜竟偷偷地跟着她。
虽不知他意欲何为,但方才若不是谢澜及时出现,她不仅救不了四儿,自己也会搭进去。
于情于理,她该谢他。谢完之后,他们桥归桥,路归路再无交集。
这般想着,姜照影突然觉得身上一轻,她转头看去,发现是林启抱着四儿上了马车。
姜照影要阻止,却被谢澜拦下。
他颀长的身影,背光而立,将她笼在他的投下的暗影中。
“谢大人,你要干什么,我的小二受伤了,我要带她去医馆。”
说话间,车轮滚动,带着林启和四儿走入暗夜。
姜照影眉心紧蹙:“谢大人,若我的小二发生不测,我……”
“她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谢澜看着姜照影不耐的眼神,再次柔声道:“你会相信我的是吧?”
姜照影回望他,从前冷心孤傲之人似乎变了,他周身的凌寒锋芒收敛起来,披上了温柔的外衣。
可只一刻,姜照影便清醒过来。身后陈武凄厉的叫声依旧,她亲眼见到谢澜将刀刺入陈武的掌心,厚实的皮肉霎时贯穿,血流不止。
陈武是罪有应得,不过这也叫姜照影看出谢澜本性,饶是披上外衣,他还是他,那个冷心无情的男人。
姜照影冷笑看着他,并未作答。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嚣,随着声音靠近,姜照影往后退了几步。
她不想让旁人知道她和谢澜的关系。
谢澜见她如此,正要跨步上前,一人举着火把走到姜照影身前,隔开他们。
“照影,你没事吧?”陈吉解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姜照影肩上。
姜照影摇头道:“我没事,你怎么来了?是不是陈五告诉你的?”
她看向一旁,手里拿着铁器往屋中去的陈五。
陈吉道:“你不该瞒着我,不就是五百两吗,我拿得出来,何必要卖酒楼了?”
他说着,从怀中拿出一沓银票递给姜照影。
谢澜垂眼看着眼前假装没看到他的男子,面上冷似寒霜,袖中指骨作响。
“四儿呢?她去哪了?”陈五拿着铁器神色慌张跑出来。
姜照影见此,只能将谢澜救了她们,还有四儿被林启带走的事告诉陈五和陈吉。
陈吉本想继续无视谢澜,却也知道这个节骨眼不是意气用事之时,他躬身道谢:“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可谢澜似乎并不承他的情,冷眼看着他道:“阁下有什么资格对我道谢,我救我家夫人,同你一个外人有什么关系?”
陈吉的腰身僵在半空,一时语塞。
陈五认出谢澜,看着他道:“你当真是我师傅的夫君,可为什么师傅从未提起过你?”
陈吉听陈五这般说,甚是得意,直身后背脊挺阔。
“这世道骗子多,为财为色,不择手段。”
这话似对陈五而说,可他眼睛却是看着谢澜。
谢澜不想同陈吉多言,他绕过陈吉的来到姜照影身侧,扣着她的手腕道:“带着孩子跟我回京,我不会再让人欺负你。”
孩子?
“谢澜,你在胡说些什么?”姜照影想挣开谢澜的手:“我说过,我会永远留在清河县,不会回京城的。”
胡说?
谢澜突然明白:“你和他之间没有孩子?”
谢澜乜了陈吉一眼。
姜照影正要回答,陈吉先她一步道:“没有孩子又怎么样?你没听照影说吗,她不想跟你回去。”
谢澜一直以为姜照影不想回京,是因为有孩子的牵绊,所以他决定让那孩子随她一起回京,他会对孩子视如己出,不让她母子受半分委屈。
原来是他误会了,姜照影和这个纨绔根本没有孩子。
那她不愿意回京的原因,就只有陈吉了,她当真喜欢他?
谢澜想到这里,颓然地松开了手。
看着姜照影和陈吉并肩离开的背影,谢澜只觉陷入了无边的黑暗,看不到一丝光亮。
*
翌日,四儿被林启安然无恙送回了明心楼。
姜照影发现谢澜没有跟来,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想来谢澜是打算放过她了。
若再纠缠未免无理取闹了些,姜照影虽然不了解谢澜,却也知道,他不是那般,无休无止之人。
林启做完谢澜交给他的事,转身欲走,被姜照影唤住:“林启,等等。”
姜照影走到他身前,递给他一沓一票道:“这里有六百两,是我还给你家大人的。”
昨日打开木盒,闻到幽兰香时,姜照影便知道,孟氏给她的五百两是谢澜的,所以这钱,她要还,也该还给正主。
“她把我当什么了,泼皮无赖?”谢澜看着手中的木盒,想笑,却笑不出来。
她担心他再纠缠,甚至给了他利息。
林启坐在车辕上,掀帘看向马车中的谢澜,问:“大人决定放手了,由着少夫……姜娘子留在清河县?”
谢澜透过窗帘的一角,看向不远处的明心楼,窗边立着的女郎,挽起衣袖,笑着替客人斟酒,她笑的好看,杏眼弯弯。
微风拂过,发上流苏轻晃,熠熠生辉,令人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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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澜收回目光,沉声道:“你派暗卫守好这里。”
闻言,林启唇角微弯。
他明白谢澜是不会放手的,长久的思念,已变成他的执念。从前他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可当以为姜照影死的那刻,谢澜卸下了所有高傲,他愿为她低头。
现在姜照影活生生出现在他面前,他怎会放手?
林启挥动手中的鞭子,驾车离开。
“掌柜的,他们走了,走了。”陈五兴奋地喊叫出来。
姜照影放下手中的酒壶,朝马车离开的方向看去,华丽的马车四檐挂着的香袋,随车身摆动,晃得姜照影心绪烦乱,好似有无形的丝线,将她和谢澜连在一起,无法分开。
*
两天后,马车停在一处三进的大院前,朱红的大门是刚漆的还有些湿,门口立着的仆从,老态龙钟,见人来,他上前将人拦下,道:“你们是谁?”
林启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道:“我们找河东路布政使张大人。”
“什么?你说什么?”仆从开口,林启才发现他牙齿也掉得差不多了。
“我们找布政使张大人。”林启只得贴耳相告。
终于,仆从听清了,对二人道:“张大人宵衣旰食,此刻还在处理公务,我先带你们去前厅等他。”
仆从领着二人进府,萧索之气,迎面而来,偌大的宅院中,一时竟看不到一个下人,园中花草衰败,池中落叶堆积,看来这院子许久未请人打理了。
按说,布政使是地方最高行政长官,一年俸禄两千石,折算银钱也有一千两,不至于如此。
二人对视一眼,随仆从来了前厅。
仆从替他们斟茶,林启拿起来嗅了嗅,道:“你们张大人竟用碎茶叶泡茶招待客人?”
林启的话,仆从一时没听清,好在这时来了一个中年男子,他面颊瘦削,穿着朴素,他躬身对谢澜道:“在下是张府官家,敢问二位找张大人有何事?”
谢澜也没同他绕圈子,拿出巡察使凭信亮明身份。
自前清河县令供出张书珩后,谢澜便一直想方设法查张书珩,可张书珩其人善伪装,谢澜找不到任何漏洞,直到不久前,张书珩府中恶仆,打死百姓,这事被人传到京城,谢澜当即抓住把柄,请旨前来巡察。
官家看着案几上的凭信,眸中闪过狡黠,对谢澜道:“原来是谢大人,我这就去通传。”
片刻后,张书珩来了,他一身蜀锦常服,被浆洗得有些发白,皂靴也因磨损的厉害,左右不一样高,行走不稳。
这番,俨然是两袖清风的清官,好官。
看来,张书珩知他要来,做足了准备,以应对巡察使。
张书珩行完礼,在谢澜身侧坐下,歉然道:“不知大人前来,有失远迎。”
“无妨,张大人日理万机,为国为民,是乃朝廷之福,我又怎会苛责与你。”
谢澜说话时,并未看张书珩,只把玩着手中的琉璃盏。
有趣,一个清官,怎么会用得起价值连城的琉璃盏?
见谢澜面上带笑,张书珩以为谢澜是真心夸赞,这才抬袖,抹了额头因太过紧张流下的汗珠。
25. 帮她
是晚,谢澜和林启回到张书珩为他们准备的住处,住所僻静,远离街巷。
“看来这次大人是遇到麻烦了。”
林启说着,警惕地看向屋顶。
谢澜则坐在圈椅中,细细品着杯中的碧螺春茶,神情放松,好似并不知自己早已被人盯上。
“有趣,这场戏我们陪他演。”
林启闻言,卸下腰间佩剑放在案几上,然后打开窗,让晚风透进来。
看着匆忙躲进草丛中的几道身影,林启笑起来:“看来张大人为人真不错,给我们安排了这么好的住处。”
谢澜没有说话,而是抬头看着圆月,似在凝神细听着什么。
半晌后,他突然开口道:“看来陈吉此人当真是靠不住。”
*
谢澜离开清河县的第二日,姜照影在后厨切菜时,陈娘子一手提篮,一手抱着孩子跑进后厨。
姜照影担心孩子被烫着,赶忙放下刀,接过孩子,道:“陈娘子,我说过,这后厨你和孩子不能来。”
陈娘子知道姜照影的好意,但来不及多解释,她言简意赅道:“陈公子杀人了。”
“什么?”姜照影怔愣:“你说的是哪个陈公子?”
“还能是哪个陈公子,自然是陈吉陈公子。”陈娘子焦灼道:“他如今已经被押去衙门了,你赶快去看看他。”
陈娘子早上去市集买菜,听到这个消息后,立刻赶了回来。
闻言,姜照影把孩子交给陈娘子,自己和陈五,四儿交代了几句,便去了衙门。
姜照影被两个狱卒拦在门外,狱卒告诉她,陈吉还未过审,不能探视。
姜照影不死心,从袖中拿出十两银钱,对他们道:“求二位大爷通融通融。”
狱卒自是不肯,拉扯间,崔符走了过来对姜照影道:“姜娘子,随我进去。”
有了县令发话,狱卒不再阻拦,姜照影也见到了换上囚服的陈吉。
见是姜照影,陈吉起身,来到她跟前,道:“你怎么来了?”
姜照影看着他脸上的淤青,知传言不假,陈吉在集市同人发生了口角,扭打在一起,将人打死。
“到底发生了什么,陈田怎么就死了?”
传言虽是如此,但姜照影了解陈吉,他性子纨绔但不坏,不至于打死人泄愤,其中定有蹊跷。
“我也不知道,我就只往他脸上打了一拳,他就倒地不起,口吐白沫死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陈吉拉着姜照影的手道:“你相信我是吧,我真的没有杀人。”
姜照影点头,“我知道你的为人,我相信你,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出来。”
三日后,陈吉杀人案开堂过审,崔符作为县令,坐在上首,衙门外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片刻后,两个衙役押上带着手铐脚镣的陈吉,陈吉跪在地上,囚服干净,看来在狱中并未受罪。
“陈吉,陈田的随从告你杀人,你认或不认?”崔符身穿七品官服,威严肃穆看着陈吉。
“大人,我不认,陈田非我所杀。”陈吉道。
陈吉话音刚落,一个二十出头,身穿麻衣的男子跪在他身侧,叩首道:“大人,就是他杀的我们公子,当时街上的人都看见了,我们公子就是被他打死的。”
“他二人可有仇怨?”崔符问。
男子摇头过后又点头,道:“陈吉恨我家公子出言侮辱他的红颜知己,所以起了杀心。”
崔符听后,朝坐在师爷座椅上,头带围帽之人看了一眼,隔着围帽,崔符似能看到他眸中的冰霜。
“你家公子当日说了什么?”
听着围帽后传来的熟悉的声音,姜照影朝他看去,黑纱后,他的眼睛在看她。
意识到这点,姜照影赶忙别开视线,看向堂上跪着的陈吉。
陈田父母早逝,只留下些薄产,陈田为人好吃懒做,陋习加身,薄产败得差不多了。
随从本想另谋高就,不想陈田突然死了,还和清河首富之子扯上关系,他自然不能错过这个发财的好机会。
是以,他一口咬定,陈田是被陈吉打死的。
随从添油加醋道:“公子说,姜娘子是个勾引人的狐媚子,表面是开酒楼,背地里干的却是见不得光,卖肉的营生,所谓的明心楼,就是个淫|窝……”
“你胡说。”陈吉揪他的衣领怒道:“照影不是这样的人。”
随从借题发挥:“大人,你看陈吉当时就是这般对我家公子的……”
“掌嘴。”头戴围帽的男子打断了随从的话。
随从只当,是县令要罚陈吉,面露得意地将陈吉的手从自己衣领上扯开。
不想,下一刻,一耳光重重掌掴在他脸上,打得他眼冒金星,找不到北。
“大人,你……”
又是一耳光,直到打得他嘴角流血,两颊红肿,衙役才停手离开。
“怎么,还能说话吗?”那头戴围帽的男子不知何时走到他跟前,俯视着他。
随从瑟瑟发抖,不敢抬头。
崔符适时道:“既然证人口不能言,案件展缓,过后再审,退堂。”
陈吉再次被关入大牢,百姓作鸟兽散,姜照影随人群出来,发现陈吉的母亲一直站在堂外。
所以,方才那随从之言,她都听到了。
姜照影上前矮身行礼,却被林氏挖苦:“姜娘子的大礼,我可承受不起。”
姜照影垂眸,没有则声。
陈吉是因为她才同人发生的口角,失手打死陈田的,此时能救出陈吉为要。
林氏见姜照影没有说话,以为她在自己面前装小意,不耐道:“姜娘子不要在我面前装狐媚子,我可不是那些不知事的男人,吃你这套。”
不想,林氏话音刚落,传来冰冷的声线。
冰冷的声音,所到之处,空气凝滞,林氏莫名觉得背后一凉。
“陈夫人慎言,在下并不会因为你是长辈而手下留情的。”
林氏想起方才,陈田被衙役掌掴的场景,一时惊慌失措,不过她到底是清河首富之妻,掌家多年,很快便冷静下来,理清了眼前的状况。
这带着围帽的男子,虽然言语不敬些,但到底帮了她儿子。
林氏上前道谢:“方才多亏先生仗义之言,才让小儿的案子……”
“不必,我没有帮你,更没有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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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儿子。”男子出声打断她的话。
林氏这才发现,自始至终,他一直看着的是姜照影,而姜照影似在躲避什么,故意去看向别处。
所以他们认识?
林氏见此,未做多留,转身上了马车,离开了衙门。
衙门外,只剩两人,姜照影背对着谢澜:“方才,多谢你帮忙?”
姜照影说完要走,却被谢澜扣住手腕,只一用力,她便被他揽入怀中。
没入围纱,四目相对,呼吸相贴,姜照影被她禁锢臂弯间,无处可逃。
他双唇轻启,喉间发出蛊惑的声音:“是为你,还是为他?”
姜照影屏息凝神看着他清潭般,深不见底的眸子,姜照影读不懂其中的深意。
他为什么就是不放过她?
或许连她自以为的,对他一点点的了解,也不过是他给她制造的幻想。
实则,这般心冷之人,怎会让旁人看透他。
“自然是为了我自己。”姜照影斟酌开口,她不知道,若她回答是因为陈吉,谢澜会不会对陈吉不利。
这是她和谢澜之间的事,她不能牵累了别人。
饱满红唇在这方寸间显得格外诱人,惑人采撷。
谢澜遵从内心的渴望,朝那唾手可得的软意,吻上去。
姜照影下意识后退,可一双大手紧紧扣着她的后颈,她无法动弹,只能由着谢澜掠夺。
她能从谢澜的深吻中感受,他对她的情|欲,他对她身体的渴求。
甚至有说不清的东西,在她脑中蔓延。
那是他的喜悦,思念,还是别的什么?姜照影细品游走在脑中,让她迷失的东西,突然烈焰升起,一切灰飞烟灭。
是啊,那场大火,已经烧尽了他们之间所有的可能。
姜照影陡然清醒,潮水褪去,她看清眼前的之人,冷声道:“大人,够了吗?”
闻言,谢澜停下动作,仿若不认识般看着她。
“照影……”
“谢大人,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姜照影看向谢澜的眼眸,没有丝毫的波澜。
“谢大人家中已有美妻,又何故来招惹我?”
“自你走后,我并未娶妻,你我还未和离,你便还是我的妻……”
“够了。”姜照影怒声打断谢澜的话。
她心中冷笑道:“原来,他纠缠她只是因为还未尚公主,无意发现赝品还活着,便又来招惹,这么说,他以后还会再要她的命?”
眼下的纠缠不放,故作深情,不过是为了玩弄她的感情。
他以为,她还似从前那般,不通情爱,可以任由他忽冷忽热,若即若离的乡野女郎。
不,她早不是从前的姜照影了。
“谢大人,请你在和离书上签名,从今往后,我姜照影不再是你的妻子。”
姜照影拿出几日前写好的和离书展开递给谢澜。
字迹隽秀,行文流畅,谢澜凤眸微眯,看着和离书上姜照影的名字。
她到底为何这般厌他,为了不和他有交集,她封堵了他们之间所有的路。
谢澜垂首看着姜照影,对她道:“陈吉是死是活,就看你。”
26. 求他
“大人在威胁我?”姜照影蹙眉看向谢澜。
因有围帽遮挡,她看不清他的情绪,但从他威胁的言语中,不难听出他的势在必得。
她逃不出他的手心,他位高权重,有一万种办法拿捏她。
哪怕他居心不良,哪怕他只当她是赝品玩弄,可又如何,她若有求于他,便用东西来换。
“你想对陈吉怎么样?”姜照影问。
谢澜看着眼前怒目而视的女子,心中涌上苦涩,在她眼中,他到底是什么样的。
十恶不赦,罪无可恕?
谢澜压下心中的痛楚,漠然道:“他的命在你手上。”
说完,他手松,和离书落在脚边,他跨步而过,离开了衙门。
*
三日后,陈吉杀人案再审。
姜照影站在人群前面,朝堂内环视,师爷的坐位上空无一人。
谢澜不在,他去了哪里?
姜照影正想着,惊堂木声响起,百姓霎时噤声,接着陈田的随从被衙役领进堂内,跪在陈吉身侧。
崔符看着他道:“今日不可再胡言乱语,否则……”
“小的知道,小的知道。”随从连声回答。
三日过去,他的脸才堪堪消肿,他可不想再挨一顿掌掴。
开始审案,崔符问随从:“那日你是否亲眼看见是陈吉打死你家公子的?”
闻言,随从没有回崔符的话,而是东张西望,顺着他的视线,姜照影看到站在人群边的林氏。
她面色焦急,不住用锦帕擦拭鬓角留下的汗珠。
看到这里,姜照影心中隐隐生出不好之感,她收回视线,看向随从。
只觉随从嘴角微弯,面上浮现若有若无的笑,那笑中似乎藏有伤人的刀子,趁其不备,取人性命。
崔符见随从不则声,有些不耐道:“本官问你的话,赶快作答。”
随从这才故作惊恐,垂首道:“是,小的亲眼见陈吉一拳打在我家少爷的要害处,我家少爷应声倒地,当即动弹不得,送医后,不治而死。”
“是他,他是凶手,求大人为我家少爷讨回公道。”
随从说完,嚎哭起来,看上去悲伤之极。不知情的百姓,无不抬手抹泪,感动陈田有这忠心奴仆,在主子死后,要为主求公。
“你胡说。”姜照影当即上前跪下,对崔符说:“陈吉不是这样的人,他是不会杀人的,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姜照影话音刚落。
林氏发疯般冲上堂,拉住随从的衣领道:“你答应我的,会改口供,你为何要害我儿性命?”
往日高高在上,雍容华贵的妇人在这刻,同骂街的泼妇没有两样。
鬓发散乱,妆面哭花,看上去狼狈又可怜。
可普通百姓怎么会同商贾巨富共情,他们交头接耳嘲笑林氏的举动。
更甚者大胆预言陈家的未来。
“陈吉是陈家的独苗,他一死这陈家就算是完了。”
“哎,都说红颜祸水,这话当真没错。”
他们口中的祸水,自然是此刻跪在地上为陈吉求情的姜照影。
惊堂木重重拍在案几上,堂上终于安静下来。
崔符被堂中的混乱搅得头疼,他命人控制住林氏,然后问姜照影:“你说陈吉是被冤枉的,你可有证据?”
姜照影看着崔符,没有则声。
崔符见此,没有治她扰乱公堂之罪,而是对她说:“你若想救他,就找出陈田之死与他无关的证据,否则……”
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崔符转而去审林氏:“你方才对随从之言是何意?”
随从趁时接话道:“大人,她用钱贿赂小的,让小的改口供。”
随从说完,从袖中拿出一沓银票,递给衙役,然后对崔符道:“大人,这便是她贿赂小的证据。”
崔符接过银票,粗看不少于一千两。
他放下银票看向随从,故作不解道:“你为何放着这么多钱不要,定要治陈吉的罪?”
主仆情深至此?
随从磕巴回答道:“主人待我不薄,我为他讨回公道,天经地义。”
好个天经地义,崔符冷笑,并未拆穿他。
崔符又看向头发斑白的林氏:“这随从说的是不是真的?”
林氏年逾五十,快三十才生下陈吉这一个孩子,她和陈老爷当眼珠子似得疼爱陈吉。
为了保下陈吉的命,莫说贿赂证人,就是以命抵命她也愿意。
“是老妇一人所为,莫要牵累了我的孩子,他性情纯良,还请大人明察秋毫。”
崔符听后,闭眼深思。
陈吉打死陈田,那日在场所有人都看见了,而这两次开审,陈田的随从一口咬定,陈田之死同陈吉有关。
眼下所有的证据都指向陈吉是凶手。
而大晟的律法,三审定案,如今已经两审,若再找不到旁的证据,陈吉必死无疑。
崔符睁开眼,看着堂下跪的陈吉,问他:“你可有什么想为自己辩解的?”
陈吉一言不发,面若死灰。
一旁跪着的姜照影赶紧对崔符道:“求大人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找到陈田之死与他无关的证据。”
女郎说话时,眼尾泛红,泫然欲泣,看来城中流言不错,姜照影心悦陈吉。
崔符想着,面带同情地朝坐地屏后的人看了一眼。
隔着围帽,他仿佛能看到谢澜面上的失落。
当真是铁树开花,千载难逢。崔符怎么也想不到,目下无尘,冷心冷意的谢文钦竟会动情如此。
为了得到姜照影,不惜设局。
这还是他认识的谢文钦吗?
崔符收回思绪,朝堂下看去,道:“将陈吉收归监牢,择日再审。”
“大人,为何还要拖下去,不判陈吉死罪,莫非……”
随从的话,被崔符打断:“大胆,本官行事岂容你置喙,来人,掌嘴。”
崔符说完,又道:“本官念在林氏爱子心切,不予追究她贿赂之罪,退堂。”
崔符起身离开,去了后衙。
随从带伤走出衙门,消失在街角尽头。
姜照影去扶林氏,却被林氏险些推倒。
屏风后站着的人下意识抬步要上前,却在被姜照影发现的前一刻,停下脚步,然后从县衙后门离开。
“你少在这里惺惺作态,若不是你,我的吉儿怎会如此?都是你的错。”
贿赂随从不成,林氏不知还有什么办法才能救下陈吉。
林氏随行的老妇将她扶起,拿出锦帕擦拭她老态尽显的面庞。
才短短几日,林氏的精气神像是被抽干了一样,变得颓丧,落寞。
任谁也受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
若陈吉真被定死罪,林氏会如何,姜照影不敢往下想。
姜照影素来不喜林氏。
陈家在清河县的地位举足轻重,林氏因此总是姿态甚高,谁也不看在眼中,对不如她之人,犹如看蝼蚁,对地位比她高之人,极近谄媚。
姜照影在她身上看到了人性的丑陋,不堪。
可眼下的林氏,只是一个母亲,一个爱子心切,甚至不惜犯律法也要救子的母亲。
这样的母亲,无法让人生厌。
姜照影对林氏道:“夫人请放心,我一定会还陈吉清白的。”
她说完,转身跑出衙门。
看着姜照影的背影,林氏有片刻的怀疑,她是不是真的如吉儿所说,对姜照影偏见太深。
不过也就片刻,林氏自来的优越站了上风,她怎么会有错,她不会有错的,姜照影就是个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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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子,陈吉犯下大错,就是拜她所赐,她理应为陈吉之事负责。
饶是姜照影碰巧救下陈吉,她也不会同意二人的婚事。
这般想着,林氏被老妇搀着上了马车。
*
来到崔府门前时,已是掌灯时分,崔府门前的仆从刚点燃宫灯中的蜡烛,正要下木梯。
只见一个女郎,从月下跑来,气喘嘘嘘道:“谢澜在吗?我要找他,麻烦帮我通融通融。”
仆从走下木梯,吹灭手中的火折子,不解看着她道:“娘子在说什么,我们府中并没有你口中的谢澜。”
没有人?莫非是昨日她让他签和离书,他一气之下离开了清河县?
想到这里,姜照影只觉大事不妙,谢澜若走了,陈吉怎么办?
“当真没有这个人?”
姜照影拉着仆从的衣袖,焦急道:“他生得俊秀,身量很高,说话的声音也很好听,”
姜照影说到这里,又补充道:“他往日喜欢熏兰香,你再想想,你们府中真的没有这个人?”
话音刚落,姜照影身后传来轻咳。
姜照影转身便见到忍笑不语的崔符,和头带围帽的谢澜。
仆从看着谢澜问姜照影:“这位公子是大人的贵客,娘子要找的是他吗?”
姜照影没有说话,松开了手中的衣袖,放仆从离开。
崔符朝谢澜看了一眼,也越过姜照影走进府中。
姜照影抬首看着眼前的谢澜,心中忐忑自己方才对仆从说的话,谢澜是不是都听见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姜照影正要解释。
谢澜却朝她步步靠近,姜照影后退,直至朱红大门挡住她的去路。
烛灯下,谢澜颀长的身影将她笼罩,微风夹着幽兰香在鼻息萦绕。
谢澜摘下围帽,垂首看着她潋滟的眼眸,温柔笑道:“看来夫人心中还有我,不然为何对我这般熟悉?”
二人挨得很近,姜照影几乎是贴靠在谢澜怀中。
鸦羽长睫在他眼下投下一片暗影,姜照影看不清他眸中的情绪,但从声音可以听出来,他心情不错。
难道是因为方才她所言?
姜照影想着,收回看谢澜的视线,道:“我来找大人,是为陈吉的事,求大人帮我救陈吉。”
话音刚落,气氛陡然凝滞。
见谢澜不语,姜照影强迫自己去看谢澜,道:“这是大人许诺的,难道……”
“你用来换?”
谢澜看着眼前模样倔强的女郎,磨牙道:“我自是不会反悔,就看你有何诚意……”
柔软的唇瓣贴上来,浇灭谢澜心中燃着怒意的火苗。
女郎踮脚,搂着他的脖颈吻他。
她亲吻的动作拙劣生疏,却让谢澜沉沦,唇齿相交,水声弥漫,在姜照影险些窒息前,谢澜不舍得放开了她。
姜照影脸颊染上绯色,气息绵密轻喘,她看着他道:“这诚意够吗?”
谢澜眸中含着兴味打量她:“你本就属于我,你觉得这点好处够吗?”
他显然不餍足于此。
“那你到底要如何,才肯帮我?”姜照影眉心微蹙,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男子。
他曾经对她冷心冷意,不肯施舍半分真心,她却义无反顾守着他,只待他看到她的好,靠近她。
可最后,她等来的是一处大火。
眼下,他又循循善诱,引她往他亲手挖的坑中跳,那里又会有什么呢?
今日崔符告诉她,找出证据才能救陈吉时,姜照影便明白,谢澜早已用证据做好筹码,只等姜照影拿上诚意去换。
陈吉与她有救命之恩。
饶是这坑中有无数箭羽,她也得往下跳。
谢澜抬手抚平她的眉心,轻声道:“离开他,跟在我身边。”
27. 夫人
三日后,陈吉被释放,陈田的死和他无关。
那日集市相遇前,陈田在瓦市吸食了五石散,五石散有毒会致幻,常期食用中毒越来越深,最终毒发而亡。
所以陈吉的那拳只是让陈田受了皮外伤,真正要了陈田命的是五石散。
看着陈田青黑的尸|体,随从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你主子若知道你利用他的死谋益,会如何作想?”崔符看着堂下的随从道:“说,你为何要污蔑陈吉,是不是收了旁人的好处?”
随从见事情败露,叩首道:“青天大老爷,都是赵家布坊的赵清河老爷让我这么做的,他说只要我一口咬定陈吉是杀人凶手,他就给我一万两银钱。”
“胡说,县令大人别听他的,他胡说的。”一个肥硕的男子扑通一声跪在堂下。
崔符笑看着随从:“他说你胡说的,你便是欺骗本县令,来人押入大牢。”
衙役听命,架起随从就要往大牢去。
随从大喊:“青天大老爷,别啊,我有证据,就是赵清河指使我这么干的。”
“是吗?”崔符故作不知,道:“那还不拿出证据来。”
话音刚落,厚厚一沓银钱散落满堂。
围观的百姓看得分外眼红,咂舌道:“看来这赵老爷,为了让陈家绝后,下了老本。”
“可不是嘛,陈家垮了,这赵家不就一家独大了,到那时清河首富就易主了。”
百姓都能看出的猫腻,崔符焉能不知。
“这钱是赵清河给我的,说陈吉死后,还有重赏,所以……”
“所以,你便铤而走险,诬告陈吉?”崔符接过随从未说完的话。
随从点头默认。
赵清河无可辩驳,起身想逃,但衙门重地,岂是他能逃得了的。
随从和赵清河被罚服役三月,以儆效尤。
陈吉无罪释放。
这场集市杀人案,算是告一段落了。
林氏上前抱着陈吉,放声痛哭,陈吉轻声安慰她:“没事了,母亲我没事了。”
看着母子相拥一处,姜照影转身上马车离开了。
*
翌日,明心楼前,陈五,四儿,陈娘子,不舍得送别姜照影。
四儿早已哭成了泪人:“掌柜的,你就不能不走吗?我舍不得你。”
在她心中,姜照影早已是她半个母亲了。
陈娘子上前将四儿搂在怀中,轻抚她的脑袋道:“姜娘子还会回来的,别哭了。”
陈娘子虽这般安慰四儿,其实自己心里也没有底。
谢澜的本事,陈娘子是见过的。
陈吉本来必死无疑,自姜照影求过谢澜后,谢澜只用了三日,便找到证据,救下了陈吉。
姜照影作为回报,被谢澜要求跟在他身边。
这事姜照影没同他们说,可陈娘子作为过来人,也猜出谢澜愿意救陈吉,定是姜照影和他做了某种交易。
她看了看不远处停靠的马车,问姜照影:“姜娘子,你还会回来的,对吧?”
姜照影点头:“待河东府的事办完后,我立刻回来。”
有了准信,陈娘子还是不放心。
去岁清河决堤,他夫君为了救她和她肚中的孩子,被淹死。
三个月后,孩子出生,她随身的银钱花完,流落街头,险些饿死时,是姜照影救了她,给了她栖身之所,让她可以安心抚养孩子长大。
后来,和姜照影的相处中,她得知姜照影是嫁过人的,也知她是从婆家逃出来的。
姜照影没说出逃的原因,可作为女子都知道,定是婆家对她不好,她才会宁愿在外抛头露面赚钱养活自己,也不愿回去婆家。
而不久前,谢澜找来明心楼,说他就是姜照影的夫君时,陈娘子,第一反应就是拿扫帚将人赶走。
眼下,姜照影因陈吉之事,不得不回到谢澜身边,陈娘子担心,姜照影再次被欺负。
她拿出一包药粉递给姜照影道:“这是蒙汗药,若他再欺负你,你便将他迷晕,然后逃走。”
姜照影接过药粉,不觉红了眼眶,对她道:“我会的,一定会的。”
陈娘子不想让姜照影看见自己落泪,借故孩子在哭,回了明心楼。
陈五今年十五岁,正是意气风发时,他对姜照影道:“掌柜的,带我一起走吧,有我在没人可以欺负得了你。”
他说着拍打自己瘦削的胸脯。
看着陈五晶亮的眼眸,姜照影把着他的肩道:“你要好好帮我打理明心楼,待我回来。”
“可是掌柜的……”
姜照影打断陈五的话道:“没有什么可不可是的,你走了,你奶奶谁照顾?”
陈五和祖母相依为命,祖母靠着帮有钱人家浆洗衣物将他养大,后来祖母年岁渐长,身子日渐衰败,陈五为了治好祖母,小小年纪去米铺做搬工。
米铺老板黑心,故意让他搬的东西比旁人重,几年下来,他腰脊受损,再也无法长高,身子也因常年未吃饱饭,瘦削不堪。
一次在他给明心楼送米时,因体力不支晕倒。自那以后,姜照影便把他留了下来,让他在店中做小二。
姜照影说完,从袖中拿出一袋银钱给他,道:“拿着这钱,多给你奶奶买些好吃好穿的,她年纪大了……”
后面的话,姜照影没说,陈五却懂她的意思。
他祖母病了好多年,如今已到油尽灯枯时,没几日活头,姜照影担心到时自己赶不回来,陈五因钱的事掣肘,是以提前给他备好了银钱。
“掌柜的,我……”
“我让你拿着便拿着,别废话。”
末了,姜照影又对四儿嘱咐了一番,才不舍上了马车。
车轮滚滚,马车很快消失在街道。
车内,姜照影故意坐在里谢澜最远的位置,她出声问:“崔大人会帮四儿的吧?”
姜照影担心赵七故技重施,没了钱又来纠缠四儿,到时她不在,没人能护住四儿。
“过来,我告诉你。”
谢澜冷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姜照影不情不愿挪过去,却在要靠近时,被谢澜揽入怀中。
幽冷兰香扑面而来,夏日意料薄,她能清晰感受到他肌肤传来的温度。
车内,谢澜没有带围帽,他看着她,漆黑的眼眸中,有细碎霞光,挺括的鼻梁在脸侧投下阴影,让他看上去多了几分神秘。
“他们与你而言,就那么重要?”
重要到事无巨细,发生的,未发生的事,全都考虑到。可她为何就没想到,自她走后,他有多痛,有多苦。
在她眼中,他比不上他们?
看着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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迫人的目光,姜照影没来由得生出几分心虚。
她道:“他们离不开我,陈娘子有孩子要养,四儿无依无靠,陈五……”
“可我也离不开你。”
谢澜突然的表白,让姜照影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盯看着他好看的眼眸,那里写满了惑人的真情,若是别的女郎,定会被这话迷了心智,陷入其中不能自拔。
可她好不容易逃出升天,又怎会再次让自己沉溺假象。
倏尔,她启唇轻笑,笑容明媚,眼眸微弯,可乌黑的瞳仁里却没有任何情绪。
“多谢大人厚爱,小女子承受不起。”
话音刚落,谢澜似被激怒,他扣着她的手腕,道:“你当真对我没有一点情义,那当初为何要嫁给我。”
姜照影不给他遐想的机会,冷声道:“自然是为了钱。”
“那你为何又要离开我,如果是为了钱,你就该留在我身边。”
面对谢澜的咄咄逼人,姜照影一时无话以对。
拉扯间,马车突然停下,外面传来陈吉的声音。
“放开我,我要下车。”谢澜扣着姜照影的手不让她去见陈吉。
车外,陈吉不知情,又道:“照影你在里面对吗?”
陈吉说着,翻身下马,往二人的马车走来,就在帘幕被掀起前一刻谢澜的吻落下。
落在陈吉眼中的便是二人马车拥吻的场景。
身着杏色衣裙的女郎,靠在头带围帽的男子怀中,他天青色的外衫将人从上到下笼住,让旁人看不清她的长相。
“抱歉,我认错人了,打扰了二位。”
陈吉说完,当即放下了帘幕,却没有离开,他想确认车中的女子到底是不是姜照影。
他被无罪释放后,姜照影便总是有意无意躲着他,他从母亲口中得知,是姜照影救得他,至于她是用的什么法子,找到陈田是死于五石散,而随从为了钱诬告他的证据,陈吉无从得知。
不过陈吉隐约觉得这事,和谢澜有关。
自那日谢澜找来明心楼后,陈吉便命人去京城打探有关谢澜的消息。
这才得知,原来谢澜是世家子弟,身居高位,是当朝二品大员,都察院左都御史,此次来清河县,是为巡察河东道诸事。
以谢澜的官职,要救陈吉,易如反掌。
而姜照影突然不理自己,定和谢澜有关。
姜照影此次要离开清河县,去往河东府,更是印证了陈吉的猜想。
所以一早,陈吉便候在城外,就想当着姜照影的面问清楚,是不是谢澜救的他,若是,他不会让姜照影替他还恩。
然而车中传来的声音,让他失望了。
“夫人,我们继续,不要让旁人打扰了我们。”
“嗯。”女郎的声音带笑,似银铃。
姜照影不喜谢澜,怎会同他在车中行那事?
所以她不在车中,想到这里,陈吉翻身上马,失望离去。
见人离开,姜照影抬手擦嘴,眸中含怒道:“大人可以放开我了吗?”
“当然。”谢澜松开扣在姜照影腰侧的手,轻笑道:“只要夫人听话,我便不会为难他。”
“闭嘴,别再叫我夫人。”姜照影转过头,不去看他。
谢澜看着姜照影透着薄红的脸,弯了弯唇角。
28. 食客
马车在第三日赶到河东府。
月上中天,城内灯火通明,坊巷瓦市莺燕之声不绝于耳,姜照影忍不住掀帘往近处的高楼看去。
三层高楼外,挂着妖冶宫灯,映衬着宫灯穿着薄纱的女郎,妩媚昳丽。
她手抱琵琶,半掩容颜,纤指拨弄琴弦,发出的哀怨声越过她眼前面露欲|色的男子,淹没在一片嘈杂中。
男子起身抱住她,用满是虬髯的下颌在她颈间摩挲,她强忍不耐,面上却是笑着说着些什么。
那男子听后,兴味骤起,动作更为大胆,竟是当众,撕了她薄衫。
女子没有反抗,仍由男子在她身上倾|泄。
姜照影朝她多看了几眼,心中好奇,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分明不似俗人,却也在俗世红尘中,靠身体为生。
或许这女子也有不得已,就如她现在这般,被迫跟在谢澜身边,不知要去哪里,更不知道多久后才能离开他。
正想着,那女子看过来,姜照影不想她难堪,放下帷幄隔开二人视线。
“你在看什么?”
谢澜说着,伸手从她脸颊越过,就要掀帘。
姜照影适时制止:“别看。”
谢澜手悬在半空,因二人挨得极近,从旁人看来,姜照影是被他半搂在怀中的。
宽袖垂落,遮挡在姜照影身前,姜照影侧首看向谢澜,只觉身处密不透风的樊笼。
垂首望着身侧,眼睫轻颤,努力要和他隔开距离的女郎,谢澜却是得了意趣,姜照影往里一寸,他便朝她靠近一寸,姜照影挪动一分,他便跟过去一分,同那坊巷里的追着女郎不放的纨绔公子一般无二。
姜照影强忍怒意,道:“谢大人这是要做什么?你要我跟在你身边,却没说是这样跟在身边。”
寸步不离,寸土必争。
她看着两人紧贴一起的衣料,还有谢澜近在眼前含笑的眼眸,只觉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
谢澜看着姜照影因生气,不觉微鼓的脸颊,扬眉轻笑,道:“为什么不让我看,那里是有什么我见不得的东西吗?”
随着话音落下,他悬空的手,撑靠在车壁上,完全将她禁锢在怀中,同她的气息纠缠在一处。
鼻息萦香,姜照影下意识后仰,却忘了身后的是楠木所制的车身,异常坚韧。
姜照影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却没有臆想中的疼,取而代之的是掌心的柔软。
谢澜的手垫在她脑后,让她避免受伤,只是这样一来,二人的距离更近了。
谢澜的下颌,紧贴在她脖颈处,呼吸时带来的温润触感,让姜照影心头一紧,说话时舌头也有些僵。
“多谢大人……”
话音未落,姜照影陡然觉得耳畔一凉。
她如玉的耳珠,被一抹柔软逗|弄着,姜照影觉得身体过电般,不能动弹,也不敢动弹。
就在姜照影受不了要出言制止时,痒|意陡然停止,他换了动|作,吮吸起来。
“谢澜,你……”姜照影话未说完,带着温热触感的指腹落在她饱满的唇珠上,似有似无地轻捻。
终于,马车停下,谢澜不舍地放开了她。
“你方才看到的就是这些吧?”谢澜问她。
姜照影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可看到谢澜那副得意的模样,她不忿。
否认道:“我看到的才不止这些,我……”
意识到自己落入圈套,姜照影立刻噤声,却还是被谢澜钻了空子。
他面上是谦谦君子,说的话却姜照影面红。
“照影的意思是说我做的不够,还想让我做旁的吗?”
谢澜说完,抬眼看了看车内,不无遗憾道:“这车内好是好,可有些施展不开,我担心委屈了你。”
“你……”
闻言,姜照影捏紧袖中双拳,她真的想揍谢澜一顿,可她打不过。
姜照影甩开衣袖上谢澜的手,径直跳下车,谢澜也紧随她下车。
在姜照影看不见的背后,谢澜一挥手,车夫驾着马车,往城中西北方向离开。
姜照影被眼前的二层酒楼吸引,全然没注意到身后的动静。
楼外彩灯高挂,饶是晚间,姜照影也能看清这栋楼的全貌,飞檐翘角,斗拱生花,雕梁画栋,竟是仿的宫廷殿宇。
这样的酒楼,要买下来,应是价值不菲。
姜照影正感叹间,听身侧谢澜问她:“喜欢吗?”
闻言,姜照影看向谢澜,只见他双手负在身后,眼睛看着前方,身形微微朝她斜靠。
姜照影毫不掩饰对这栋酒楼的喜欢。
正所谓不想开大酒楼的厨子,不是好厨子,从姜照影决定用厨艺谋生的那刻,开一间大酒楼便是她的梦想。
且这处地处闹市,在这里开店做生意,不想赚钱都难,她当然喜欢。
“嗯,我喜欢。”
“好,它以后就是你的了……”
“什么?”姜照影惊得说不出话,她咽了咽嗓子,又掐了自己大腿一把,道:“它是我的?”
谢澜侧首看她,女郎眸中的惊讶,溢出眼眶,圆睁的杏眼,不可置信看着他,月光倒映在她眸中,似有繁星流转,如梦似幻。
“我已经把它买下来了,这店以后就是你的了。”
谢澜说完从袖中拿出房契给她,姜照影却没有接。
无功不受禄,她不相信谢澜会有这么好心。
谢澜看出她的犹疑,心中明白,有的事,不可急,需慢慢图之。
他敛下眸中笑意,沉声道:“这是做戏之用,你不必当真。”
此次姜照影随谢澜来河东府,是为了演戏的。
虽然谢澜没有告诉姜照影,具体要做些什么,但对她承诺,戏演完便放她回清河县。
想到这里,姜照影看了谢澜一眼,见他并不像在说慌,于是伸手将房契接了过来。
然后朝他福礼道:“多谢大人。”
姜照影说完,抬步往里走,她身后的谢澜,看着她如同脱兔欢快的步伐,笑起来。
*
当晚,谢澜见姜照影睡着后,便离开了。
为了姜照影的安危,谢澜安排了两个女暗卫,假做婢女守在她身边,他自己则回了张书珩为他准备的宅院。
僻静的宅院里,酒瓶沿着台阶滚落,落在一双高低不一的皂靴旁,瓶中未喝完的酒水溢出,打湿了靴面,叫那靴面颜色更黑了几分。
一旁的官家唯恐身侧的大人生气,弯腰就要替他擦拭,却被他唤住:“慢着。”
话音刚落,里面传出醉话:“这什么破地方,要美人没有美人,要美酒没有美酒,本官不住这里了。”
说话之人的仆役劝道:“大人小些声,若被张大人听见了传扬到朝廷,大人的清名岂不就毁了。”
听了仆役的话后,里面的声音小了些,可依旧不忿:“他张书珩是清官,我可不是,我来这里是为捞油水的,现在油水捞不到,还要过苦行僧的日子,这让谁受的了?”
看着窗纸上倒映的醉影,张书珩嘴角扬起,冷笑着和身旁的官家道:“是谁说这谢大人清正严明,刚正不阿的,我看就是谬传。”
屋中之人分明就是一个贪官,这几日,他一直派人跟着谢澜主仆,就是要看他们来河东府,会从哪里着手查河东庶务。
不想,几日来,谢澜主仆二人,不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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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市流连,便是去城中最大的酒坊喝酒,河东庶务,他是一点也没问过。
这样的人,能做上都察院行政长官,靠的是祖上荫恩,和他谢澜没有半分关系。
想到这里,张书珩走上台阶,一把推开房门,入眼便是喝得烂醉如泥,一身酒气,双目腥红的谢澜。
见门被推开,谢澜先是诧异,然后身形不稳,脚步虚浮朝他走来,还不忘踢走脚步的空酒瓶,问他道:“张大人这么晚来找本官有何事?”
张书珩牙关紧咬,承受着肩上谢澜压过来的半边身子,挤出笑道:“我是来给大人送银钱的。”
贪官就该用钱治,钱用好了,事情就好办。
说完,张书珩身旁的管家奉上一个漆盒,道:“这是我们大人为您准备的一千两黄金,请笑纳。”
一旁的林启赶紧接过来,迫不及待打开盒子。
烛光下,金光闪闪,当真迷人眼眸啊!
看着林启一副贪心的模样,张书珩肉疼。
这钱,他可要十日才能赚回。
管家见张书珩面露不舍,拉了拉他的衣袖,提醒他。
张书珩这才正色道:“这钱够大人在河东府的用动了,若大人觉着这里住的不舒服,也可搬去外面住。”
“多谢大人好意。”林启上前扶住谢澜。
张书珩不欲多言,转身离开。
看着大门被关上,谢澜缓缓直起身子,眼眸转冷:“看来,他这是不打算装了。”
谢澜坐回圈椅,轻扣扶手道:“这几日查得怎么样了,张书珩有没有起疑?”
谢澜去往清河县后,林启派了一个和谢澜身形相差无几的暗卫扮他。
张书珩的人每日只是远远跟着他们,自然不知眼前的谢澜是假扮的。
为了让张书珩早点露出狐狸尾巴,林启和暗卫,日日往河东府中最大的瓦市“梦呓楼”去。
一来为了迷惑张书珩,二来也为查出周怀清的下落。
若周怀清在河东府,这勾栏瓦市,是最好的藏声之所,既不被人怀疑,也可得知外面的消息。
毕竟来这里的,非富即贵,只稍一打听,便可得知普通百姓无法得知的消息。
可林启私下查了几日,一无所获,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将他们同真相隔绝。
“既然我们从外面无法打听到消息,那便从张家内部着手。”谢澜说完,起身道:“我们明天就搬出去。”
*
姜照影正命人取下酒楼上的旧牌匾,一对主仆从马车上下来。
姜照影只当还未开张就有人上门吃饭,高兴地要迎上去,却在见到来人后,敛了笑意,转身继续让人取牌匾。
“少夫人,让一下。”
姜照影见林启身上,挂着大包小包,就要往里进,她赶忙将人拦下,道:“这是我的地盘,岂是谁想进就能进的。”
姜照影说着,从袖中拿出房契在林启眼前晃了晃。
林启只能向谢澜求助,“大人……这?”
只见谢澜上前,拿出一定银钱递给姜照影道:“这是今日的房钱,还求夫人通融通融。”
姜照影看着谢澜手中的钱,眼睛都亮了,咽了咽嗓子轻咳道:“钱我收下了,店你们也能住,只是以后,不能唤我少夫人。”
林启道:“那我该唤你什么?”
“自然是姜娘子,以后我是掌柜的,你们是这里的食客,记住了吗?”
林启看着肩上的重物,点头道:“还请姜娘子放行。”
闻言,姜照影侧身放他进去。
“你呢?”姜照影拦下谢澜。
“好的,姜……娘子。”谢澜眉眼含笑看着姜照影。
29. 汞毒
几日过去,谢澜在店中不是吃就是睡,要不就是在房间练字,日子过得悠闲自在。
林启则是早出晚归,鬼鬼祟祟的不知在做什么。
这让姜照影不禁会想,谢澜到底为何留她在身边。
正想着,二楼檐下风铎声响起。
姜照影循声望去,入眼便是一张光风霁月,眉眼含笑的脸。他头戴玉冠,身着月白襕袍,从清晨霞光中走来,好似谪仙。
微风穿廊而过,掀动他的袍角,上面用金线绣的莲花暗纹,随之浮动,栩栩如生。
姜照影看着谢澜出神,她从未见他做这番打扮,从二人相识起,他便只着玄紫色,叫他整个人看上去冷漠不好接近。
“夫人,就这么贪恋为夫的美色?”
直到熟悉的兰香沁鼻,姜照影才回过神,看着近在咫尺的清俊面庞,她往后退几步,稳了稳心神,伸手对谢澜道:“你们已经来这里五日了,说好一天一锭银子,你现在欠我四锭银子,给钱。”
看着姜照影微红的耳尖,谢澜将银子奉上,道:“夫人,说的是,我……”
话音未落,姜照影眉心微蹙看着谢澜道:“唤我姜娘子。”
她说完,转身去后厨。
谢澜笑看姜照影离开,兀自找了寻了一处临窗的位子坐下,突然一道黑影闪入,来到他面前。
谢澜将倒满的茶水推到他面前。
林启举杯一饮而尽,然后道:“张书珩家中的账房先生并无问题。”
来河东府第一日,张书珩在府中设宴招待了他们,那日他们无意看到了张书珩的女儿。
她面色憔悴,身形瘦削,躲在后院屏风后偷看他们,林启趁着张书珩有事离开时,接近那女郎,得知她叫张婉莹。
张婉莹似乎很怕张书珩,甚至林启提起他的名字,她都会吓得瑟瑟发抖。
后面,家中嬷嬷找到张婉莹,经过打听才知她从前受过惊吓,神志不清。
至于张婉莹为何怕张书珩,嬷嬷也不知。
只是在张婉莹离开时,无意一句“账房先生”让二人起疑。
是以,谢澜决定先查张婉莹口中的“账房先生。”
不过,现在看来,张婉莹随口一句“账房先生”确实是说的胡话。
说话间,姜照影端出来一碗盐酥鸡,飘香四溢,一夜没吃饭的林启早已饿得饥肠辘辘,忍不住嗅了嗅,正要抬手接过她手中的盘盏,却被姜照影用筷子打了一下手道:“这不是你的,那才是。”
紧接着,女暗卫将一盘白面馒头放在林启面前。
林启看着眼前的鸡飞走,委屈道:“少……姜娘子,我们大人给的钱也不少,做点好吃的给我们吧。”
姜照影将盐酥鸡放在一旁的桌上,转身来到林启和谢澜桌前,然后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算盘,扒拉几下,道:“你们大人给的钱,只够房钱,想吃好的还要加钱。”
“好,要加多少钱?”谢澜笑看她问。
“那要看你们要主多久了,一天十两,十天一百两,一百天一……”
话音未落,谢澜从怀中拿出两千两银票放在桌上,对她道:“这够我们在这里住两百天的。”
“好。”
姜照影收下钱,转身去了后厨。
不多时,一个头戴围帽,身穿素衣的女子从外面进来,在放有盐酥鸡的桌旁坐下。
姜照影手里拿着一壶酒,走去她身边,道:“阮娘子,不好意思,店中的桂花酿没有了,只有这桃花酒。”
“无妨的,他虽爱桂花酿,可人没了,用再多酒祭他也是徒劳。”
阮娘子口里这般说,还是在对面空悬的桌前,斟了杯酒,然后自顾自道:“我近来总梦到他,他定然是凶多吉少。”
姜照影听着阮娘子颠倒的话语,不免有些好奇:“原来你所祭之人并没有死?”
酒楼开张五日,这阮娘子便来了五日,她每次会事先命人来传话,让姜照影备上一桌子好菜和桂花酿后,她才会出现。
待祭奠完人后,她会将食物装进食盒中,带给街道行乞的孩童吃。
闻言,阮娘子道:“他若没死,为何两月过去了,他却不来寻我?还是说他喜新厌旧有了旁人?”
“他既不来寻你,你自去找他便好了,何苦自寻烦恼?”
谢澜说话时,并未看阮娘子,而是把着手中杯盏,盯看姜照影。
姜照影被谢澜看得莫得心虚,仿佛自己是那抛夫弃子的负心之人。
她收回看向谢澜的视线,对阮娘子道:“是啊,你去寻他不就什么都清楚了,何苦……”
“她这样的身份,想是还未上门就会被人赶出来。”说话的是一个身量壮实,身着华衣,面上长满虬髯的男子。
他一走近,姜照影便闻到一股铜臭气,就是那种把银钱换成铜板,挂在腰间生怕旁人不知他有钱的铜臭味。
还未等姜照影反应过来,阮娘子围帽被男子扯下,露出阮娘子绝色容颜。
竟是几天前,瓦市三楼手抱琵琶的女子,而她身旁面带讥讽的,就是将她抱在怀中蹂躏的男子。
“跟我走,否则爷让你吃不了兜着走。”男子握着阮娘子纤细的胳膊把人往外拽。
“救我,我不要跟他走。”
阮娘子看着姜照影,眼中含泪道:“跟他走,我会没命的。”
姜照影知道初来河东府乍到,她不该闯祸,可阮娘子的确是个好人……
“林启,我给你做一桌子好吃的,帮我救人。”
“好嘞。”
话音刚落,剑鞘飞出,直朝那男子面上飞去,那男子不防,被打落几颗牙齿,顿时口冒鲜血。
阮娘子适时从他手中挣脱,躲到姜照影身后。
男子吃痛捂嘴,叫来随从:“把人给我抢回来,还有我要他的命。”
男子指着林启道:“你也不打听打听爷是什么人,敢打我,你是活腻了。”
说完,四五个随从,手执大刀冲进店中,和林启纠缠一起。
姜照影护着阮娘子躲在柱后,谢澜则悠闲地坐着喝茶,好像发生的一切都同他无关。
男子见几人拖住林启,便绕过桌椅,朝姜照影而去。
姜照影身后的阮娘子显然怕极了他,紧攥姜照影衣袖的手,不住发抖。
“阮娘子,别躲了,跟爷走,爷会好好疼你的。”
看着男子丑陋的嘴脸,姜照影拔下头上的银簪道:“你再靠近,我便……”
“你便如何?”男子看着姜照影色|心顿起,循循善诱道:“我看你比阮娘子还可人,不若也跟在爷身边,爷不会亏待……”
话音未落,酒水兜头洒下,叫那男子清醒不少。
他看向窗边,对眼眸冷沉的谢澜,道:“不想死的赶紧离开,否则……”
“否则怎么样?”
说话之人,面冷如冰,眼眸暗含杀意,执剑的手只稍一动,便可要他性命。
虬髯男子见此,扑通一声跪地求饶。
“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是小的错了。”
随着他话音落地的,跟在他身边的五个随从,横七竖八躺在他脚边,面上扭曲,看上去痛苦至极。
而林启自始至终,没有拔剑,甚至那几个随从都没能近他的身。
“以后不允许你到这里来,若让我再看到你,小心你的命。”谢澜带着威压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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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男子吓得抬不起头,连声道是。
谢澜收回剑,来到姜照影身边,问她:“你还好吧。”
姜照影点头,然而就在此时,一瓶银色液|体朝她泼来,不待她反应,颀长身影挡在她身前,护住了她。
“你想死是吧?竟敢伤我们大人。”林启上前扼住虬髯男子的咽喉,问他:“瓶中的是什么?”
见林启真的起了杀心,虬髯男子不敢再隐瞒:“是西域贡毒。”
“什么?”林启手中力道收紧几分,男子只觉自己无法呼吸,用力想要拉开林启的手,挣扎道:“不会伤性命的,只会留下疤痕。”
男子原本想着,若得不得阮娘子,便毁了她。
不想姜照影竟多管闲事救了她,他心中咽不下这口气,便想撒在姜照影身上。
他要毁了姜照影的脸。
“所以,你方才是为了毁她的脸?”
谢澜转身看着他,眸中戾气横生,几欲杀人,见此,男子哪里还敢说话。
可事已至此,谢澜再无轻饶他的理由,他从袖中拿出匕首,一刀又一刀,划在男子的脸上,直到男子面上鲜血淋漓才收手。
“滚吧。”谢澜起身来到窗边,将匕首扔进楼后的河水中,霎时河水染红一片。
随从见自己公子,面容尽毁,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立刻抬着虬髯男子逃也似得离开了这里。
见人离开,阮娘子跪下道:“多谢各位相救,今日若不是你们,我在劫难逃。”
姜照影将人扶起,替阮娘子擦拭眼角泪水,对她道:“要不你逃吧,他以后还会找你麻烦的。”
阮娘子望着姜照影,半晌终是开口道:“我已经无路可逃,要不了多久,我也要死了。”
姜照影不解看着她,阮娘子这才挽起衣袖,上面赫然是一个个暗红的窟窿。
姜照影哪里见过这个,着实被吓着了。
阮娘子见此,赶紧放下衣袖,道:“这便是我离不开的原因。”
“五石散。”谢澜冷眼看着阮娘子:“五石散一旦沾上,身体便会随着毒性深入一点点腐烂,直至死去。”
“原来公子也知五石散?”阮娘子问谢澜,谢澜没有答话,只是问她:“五石散价值不菲,多少人还不待肌肤溃烂便死了,你是如何……”
他想问她,她是靠什么赚钱服用五石散至今的。
阮娘子听谢澜这般问,便把自己的过往一五一十对他们说了。
她出身官宦之家,十年前父亲被人诬告入狱,含冤而死,母亲因打击太大,不久也随父亲去了,她一孤女年纪太小,不懂世间险恶,被人骗到了烟花巷柳之地,从此走上不归路。
幸而,五年前,遇到在富贵之家做账房先生的吴昊,是他经常接济阮娘子,这才让她有银钱可以继续服用五石散。
这五年来,阮娘子只属于吴昊一人,她不用流连在各色男人之间,也不会遭老鸨打骂,是她在家道中落后,过得最开心的时光。
她本以为这种日子,还能过很久,可直到两月前,吴昊突然不来,她所有欣喜戛然而止。
“我也曾命人去寻过他,可得到的都是不在家中的消息。”阮娘子笃定道:“他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否则他不会不来找我。”
“所以,你觉得他死了是不是?”姜照影问。
阮娘子点头:“这是我两的定情信物,他说日后赚到大钱便会娶我。”
说着她从袖中拿出一枚玉牌,上面赫然写着一个“张”字。
林启诧异道:“这是张府的令牌?”
阮娘子不明所以点头道:“他就是在布政使张大人家做账房的,他消失的前一天将这东西给了我。”
30. 上药
烛灯下,谢澜侧身替自己上药,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大人,你睡了吗?”
听是姜照影的声音,谢澜立刻披衣起身去开门。
只见姜照影手里拿着托盘,盘中有一个紫色瓶子和干净的棉布。
想来是给他送药来了,所以她还是在意他的。
想到这里,谢澜眸中的欣喜溢出,不过他还是握拳抵唇,轻咳掩饰道:“我还没有睡。”
“那我可以进来吗?”
女郎抬眸,一张清丽却不失娇俏的脸,闯进谢澜的视线,她乌黑瞳仁中倒映着此刻,他略显苍白的脸。
她说话时,红唇微启,小小的虎牙后,舌尖撩动,一字一句间,勾人摄魄。
谢澜看地入神忘了回话,半晌,才后知后觉道:“当然……当然可以进来。”
说完,他侧身,姜照影走屋中。
淡淡的药香萦绕屋中,桌上的膏药还未盖上,想来他方才在为自己上药。
姜照影将手中的托盘放在桌上,道:“今日之事,多谢大人出手相救,这里是我方才在外面药坊买的药,你将就着先用,若不好……”
见姜照影打算说完就走,谢澜抬步拦在她身前道:“若不好,你该如何?”
姜照影抬首,目光同一双好看的凤眸撞在一处,她看见他眼中含而未发的兴味,于是立刻垂首道:“若没好,我便请大夫前来为你医治。”
话音刚落,谢澜趁势又朝她走进一步,此时两人仅隔寸许:“可若还是不好呢?你又该如何?”
姜照影被谢澜步步紧逼,只得往后退,最后坐跌坐在榻上,但眼前之人仍没打算放过他。
他手撑在她身侧,俯下身来,眸中含笑看着她,道:“若没好,你便养我一辈子可好?”
姜照影看着近在眼前,不断用言语蛊惑她的谢澜,神色慌乱道:“这……这不合适吧?”
“怎么不合适?”
眼见谢澜的唇要贴过来,姜照影紧张地咬唇闭眼,屏息吞气。
但过了半晌,以为的吻没有来,姜照影也因再不呼吸就要憋死过去,只得睁开眼。
不想,顷刻黑影覆下,唇瓣处传来一阵温热,其中还夹着清冷兰香。
“你……”
姜照影的话还未说出,方泽之地又被那人趁乱夺去寸许。
他动作轻缓,却有四两拨千斤之势,不疾不徐就攻城略地,让人无法招架。
许久,他终于舍得放开她,不过看向她的眼眸,却多了几分热意,那热意被困在深潭中,足以让潭水沸腾。
看着谢澜唇上的润泽,姜照影正要发怒,却听谢澜道:“你可以为一个才认识不久的女子以身犯险,我可是你的夫君,你却不愿……”
在姜照影的怒目下,谢澜笑着吐出两个字:“养我。”
“谢大人,你够了,你再这般……”看着谢澜玩味的眼神,姜照影也吐出两个字,不过是咬牙切齿说的。
“休想。”
说完,姜照影起身要离开,却在出门时,听到谢澜轻嘶道:“疼。”
闻言,姜照影停下脚步,道:“桌上有药,自己擦……”
“可我够不着。”
姜照影攥紧双拳,无奈回头,看到的却是谢澜惨白的脸,豆大的汗珠顺着他脸颊落下。
姜照影叹了口气,松开拳走到他身侧,冷声道:“把衣服脱了,我给你伤药。”
“夫人既然不愿就不用勉强自己,我自己可以……”
“闭嘴。”
姜照影说着,也顾不上别的,抬手拉下谢澜肩头的衣服,直至后背,一片带血的窟窿赫然出现在眼前。
被汞毒侵蚀的地方变黑出血,皮肉凹陷,异常可怖,不敢想若这毒伤在脸上,对一个女子来说会有多痛苦。
想到这里,姜照影声音柔了几分,问他:“是不是特别疼?”
谢澜没有回答,而是静静感受着女郎往伤口上的轻呼,想着她此刻眸中的担忧。
姜照影见他不答,直身拿起托盘中的干净棉布,打湿后拧干,然后细细帮谢澜处理伤口。
屋中寂静,只能听见烛心燃烧的声音。
谢澜看着墙上姜照影认真上药的身影,道:“你明天别去,会有危险。”
闻言,姜照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帮谢澜穿好衣服,在盆中洗净帕子的脏污,才缓缓走到谢澜跟前。
她垂首望着谢澜,沉声道:“大人怎么知会有危险?”
谢澜迎着姜照影了然的眼眸道:“你都知道了?”
姜照影却是故作不知,道:“大人不说,我又怎会知道呢?”
他把她带来河东府,说是帮他完成任务便放了她,可他却不告知任务,她如何能完得成,又何时才能回清河县。
想到这里,姜照影就恨得牙痒痒。
“河东府情况错综复杂,行错一步便会遇到危险,所以……”
所以,他才没告诉姜照影。
“所以才没告诉我,这样一来,我就永远也离不开你,是这样吗?”
姜照影毫不留情戳破谢澜的心思。白日当阮娘子拿出张家令牌时,林启诧异地目光让姜照影起了疑心。
她猜想,谢澜来河东府要做的事和张家有关,而吴昊正好是张家的账房。
所以当阮娘子说,以自己的身份无法去吴家寻他时,姜照影立刻说要帮她去寻人。
一来,姜照影实在可怜阮娘子,不忍她再受折磨,二来,她只想早日离开谢澜,回清河县过自己平静的日子。
“你就这么厌我,就这么不愿留在我身边?”谢澜起身,颀长身影,笼罩着姜照影,似无形的压迫。
姜照影往后退了一步,走出谢澜带来的威压,道:“我只希望大人能说话算话。”
女郎眸中的倔强,如一把匕首刺在谢澜心口,良久,他终于答道:“好,我答应你,张府之事完后,我便放你离开。”
得到想要的结果,姜照影不欲多留,转身离开。
*
翌日,一辆马车停在北门外的一处生药铺前,铺内,两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给病患抓药,铺外,一个挺着肚子的妇人,坐在椅子上碾药,她将碾完的药倒在身侧的簸箕内,然后将簸箕放在高架上晾晒。
许是簸箕内的药太重,也或许是她肚子太大,她试多次,都没将簸箕拿起来,反而差点跌坐在地。
好在从马车中走下一人,上前稳稳扶住她,才没让她摔倒。
“多谢姑娘。”
妇人虽长得不好看,身形也较普通女子粗壮些,但骨子里透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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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温柔娴静,还是第一次见她的姜照影生出几分好感。
姜照影将她扶去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然后则回去,拿起装药的簸箕问她:“烦问,这药该放哪里?”
妇人见此,就要起身,嘴里忙说:“姑娘使不得使不得,还是我来吧。”
姜照影笑着走到她身前,道:“你如今身怀六甲,再做这样的事,才是使不得。”
妇人见拗不过她,只得告诉她药该放哪里。
姜照影顺着妇人所指,来到墙角放着的立架下,踮脚将手中的簸箕放在了最顶层。
事情做完,她拍了拍手中的灰,再次来到妇人跟前,妇人赶忙给她倒了一杯茶水道:“多亏有你,否则我都不知该怎么办了……”
妇人说着,竟是突然哽咽,流下泪来。
这时,铺内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妇从里走了出来,见妇人这副模样,叹气道:“哎,是我们吴家对不起你,让你受这种委屈。”
老妇说着抬袖拭泪。
妇人忙安慰老妇:“母亲,我没有哭,只是方才有一颗石子掉在了眼里,我才……”
老妇来到妇人身边,摸着她的脑袋道:“母亲明白,母亲都明白,你是个好孩子,是我那个不成器的昊儿的错。”
话音刚落,铺内的客人催促起来,老妇又只得马不停蹄拿起晒好的药往铺内去。
看着母亲步履蹒跚,妇人低声道:“若夫君在就好了,夫君在的话,父母就不用这般累了。”
姜照影听了妇人的话,心中犹豫着要不要打听吴昊的下落。
却听妇人自己道:“两个月了,整整两个月了,他到底去了哪里?”
“你们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妇人抬头看了姜照影一眼,好奇她为何这么问,不过最后她还是如实道:“母亲说他在梦呓楼……”
话音未落,只听有人大声道:“快来看啊,是梦呓楼的头牌,阮娘子。”
姜照影循声望去,便见马车后,阮娘子被一群人围着,头上的围帽被掀起,衣衫也叫那好色之徒扯开,露出里面的心衣。
阮娘子则无助背抵车身,双手护在身前。
姜照影见状,上前,脱下自己的外衫披在她身上,要扶她回马车。
却听旁人指着自己起哄道:“原来这小娘子也是梦呓楼的妓女,难怪会护着阮娘子。”
其中一男子更甚,上前就要去扯姜照影的衣服,不想还未碰到姜照影,手就被人硬生生掰断。
随着男子痛呼,无人再敢靠近。
姜照影看了眼面色冷沉的谢澜,然后将阮娘子扶进车中。
等姜照影再次出马车,看到的便是吴昊的妻子和父母。
他母亲手中拿着门闩,咬牙切齿对姜照影道:“原来你跟那阮娘子是一伙的,说,你们来干什么的?”
老妇将妇人护在身后:“昊儿已经被她抢走了,若你们敢伤我儿媳分毫,我和你们拼命。”
“他并不在我那里。”阮娘子走出马车,对吴昊妻子道:“从前是我对不住你,我不该明知他有家室,还缠着他不放,若你心中有气,尽可往我身上出。”
阮娘子方才躲在车后,听到了吴昊妻子的话,她这才知道,自己和吴昊缠绵恩爱的背后,伤的是另一个女人的心。
31. 夫君
晚风徐徐,烛火摇曳,勾勒出灯下面容清俊男子的脸庞,他手拿着木槌,身子微向前倾,认真敲打着桌上的一块小指大小的金箔。
林启看着谢澜满不在意的样子,奇道:“大人你不生气吗,外面都传成什么样了,再这样下去,京中不知多少人会笑话您?”
半晌,金箔终于敲打到谢澜满意的厚度,他将东西放入桌上的木盒中,然后用锦帕擦拭手中碎屑,这才缓缓抬头看向林启。
“他这么做无非是想拉我下水罢了,他既想让我同流合污,我便如他的意。”
谢澜说完走到窗边,如水的月色,倒映在湖面激起粼粼波纹。
“可大人的清名……”
“只要能查出周怀清的下落,名声又算得了什么。”谢澜抬首看着圆月,不知在想些什么。
“所以大人明日打算赴宴?”林启看着谢澜的背影道。
谢澜点头,没有说话。
一声敲门声打断了屋中的寂静,林启看着门上的倒映,知来人是姜照影,于是识趣的从后窗离开。
谢澜将门打开,姜照影走进屋中,眼眸清澈看着他道:“大人明日带我一同前去吧。”
“为何?”谢澜笑问她:“你以什么身份同我赴宴?”
“我想查出吴昊的下落。”姜照影道:“我可以假扮你的丫鬟。”
闻言,谢澜坐回圈椅中,对她道:“给我倒杯茶水。”
姜照影不知谢澜是何意,但也按照谢澜的要求照做了,给他杯中倒了一杯茶水。
茶倒好,又听谢澜道:“我今日案牍劳累,给我捏捏肩。”
“什么?”姜照影不解看了谢澜一眼,见他不似在玩笑,于是走到他身后,抬手替他捏肩。
从未伺候过男子的姜照影,自然不善做这些事,按捏时,手上力道重了些。
不过姜照影不觉,直到谢澜对她道:“你莫非想谋害亲夫,置我于死地?”
姜照影停下手中动作,不忿:“是你让我做的,做的你又不满意,你……”
话音未落,黑影覆下,将她揽入怀中。
四目相对,谢澜笑望着她:“夫人见过这么牙尖嘴利,笨手笨脚的丫鬟吗?”
姜照影从谢澜怀中起身,有些气恼道:“我哪里笨手笨脚,再说了端茶倒水这么简单的事,有手就能做。”
谢澜看着眼前快要溢出的茶水,笑道:“倒茶宜七分满,虽然有手便可,但七分的度不是常年伺候人,是把握不好的。”
“大人是不想我随你一起去,才会诸多刁难吧。”姜照影嗤笑道:“大人口里说着名声不得什么,可让你带一个妓女前去赴宴,大人心中还是不愿的,是吗?”
“大人担心同僚耻笑。”
女郎说话时,下颌微抬,面上露着桀骜,似一头倔强的小兽,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甚至不惜用言语来激他。
“你为了个才认识几天的人,连自己的名声都不顾了,安危也不要了?”谢澜问她。
从前的谢澜心悦姜照影更多的是她刻在骨子里的善良,可这一刻,他发现,他其实一点也不了解她,她善良的背后,有着普通女子没有的大义勇敢。
她可以只身一人去救四儿,亦敢为了替陈吉翻案留在他身边。她害怕他,甚至是厌恶他,但同时她也可以为了旁人,克服心中的恐惧不愿,来到他身边。
想到这里,谢澜抬手用拇指轻轻擦拭她脸颊上做饭时留下的脏污,柔声道:“我不想你卷进来。”
肌肤轻触,姜照影感受他指腹的微凉,心跳漏了一下。
她看着他,有些恍惚,一时分不清这还是去岁那个要她命的谢澜吗?
不过,她到底还是清醒的,知道眼前的一切再过美好,不过终究一场梦。
总有醒来的一天,她朝后退了一步,笑不达眼底道:“大人说笑了,您手握重权,饶是我遇到危险,你也能救下我不是吗?”
听着姜照影冰冷的恭维,谢澜眼眸转暗,他收回悬在半空的手,盯看她半晌后道:“我答应你,明日带你去张家,不过……”
“不过什么?”姜照影有些迫不及待,她答应过阮娘子,替她找到吴昊,哪怕吴昊已死,也要找到他的尸身,给她和吴昊家人一个交代。
“而且你不能扮我的丫鬟,而是要同我做回夫妻,若你能答应,我便带你前去,若不能……”
“好,我答应你,只要你带我前去,我什么都答应你。”姜照影一口应下。
*
翌日,张家门前,车马塞道,身着华服的男女在侍从的带领下,鱼贯走进张家。
张家侍从早已见惯这种场面,并不觉得稀奇,不过人群中一对男女还是吸引住了他们的目光。
男俊女俏,衣着华丽,嬉闹的模样,更是让人眼都看直了。
“夫君,你想吃吗,我喂你。”女郎说着,将一个葡萄衔在唇齿间,踮脚递到男子唇边。
男子笑着道:“为夫当然想吃。”
说完,他抬袖,遮住旁人的目光,用嘴接过葡萄。
女郎笑语盈盈,靠在他怀中,道:“夫君你真坏,都弄伤别人了。”
二人便是这般,边说边调|情,旁若无人走进张府的。
他们身后之人,无不咂舌,“这样的美人真是世间少有,我也想吃吃她口中的葡萄是何滋味的。”
话音刚落,几个河东府的大官也携家眷走了过来,他们交头接耳,嘀咕道:“我还当谢大人是个什么高洁之人,原来是贪财好色之辈。”
他身旁别的官员,一听哄笑起来。
短短几日,张府中的灰败之气,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园囿花圃,奇石怪树,玉石铺道,楼阁林立。
不远的荷花池中,几个木匠正在做水车,管家督促他们道:“大人说了,再给你们两日时间,若做不好,你们休想拿到钱。”
“我们就是不眠不休两日也干不完啊。”说话之人身上有明显的伤痕,似遭人毒打留下的,而别的木匠身上也或多或少有伤。
“你若再多言,我便让你们一天做完。”管家说话时面露阴狠,不过在见到来人后,他面上的阴狠转而变成谄媚,他看着谢澜道:“谢大人,你怎么才来,我们大人等了你许久,快跟我去前厅。”
管家说完,看了眼谢澜身侧的女郎,他一眼便认出这就是谢澜几日前,当街同百姓大打出手争抢的妓女,不过他还是假意,问道:“这位是……”
“本官的夫人。”谢澜冷声回答。
夫人?谢澜朝中二品大员,竟然唤一个妓女为夫人,这话若传到京中,恐怕会惹来圣人的嘲笑。
前几日,管家无意在街上,撞见谢澜当街争抢妓女,于是他赶忙回来将这件事告诉给张书珩。
张书珩听后,让他将消息传扬出去,目的是为了让谢澜清誉扫地,也希望消息能传到京中,让圣人看清谢澜的真面目。
当时管家只觉,捕风捉影之事,圣人不一定会信,可现在谢澜亲口承认,还带着妓女赴宴,今日来张家的是河东府的大小官员,谢澜娶妓女为妻之事,要不了多久,便会通过这些官员的口传到圣人耳中,到那时,圣人不信也不行。
没了圣上的宠幸,谢澜还想留在都察院左都御史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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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怕就难了。
管家想着,领着二人去了前厅。
此时,厅中坐满宾客,张书珩见是谢澜起身迎接,他身着缂丝襕袍,腰间系着金镶玉腰带,手中还不忘玩着两个婴孩拳头大的东珠,脚上的不再是高低不平的皂靴,而是犀牛皮制的,上面还雕刻海崖云纹图案的皮靴。
这般打扮,少说值万金。
“谢大人,你怎么才来,宴席快要开始了。”张书珩说完,疑惑地看了姜照影一眼,问谢澜道:“这位是……”
不待谢澜回答,管家俯在张书珩耳边说了什么,他露出了然一笑,故意大声道:“竟是少夫人,是在下有眼无珠,有眼无珠了。”
张书珩说完朝姜照影行礼。
突然,不知哪里来的小官,站起来道:“我觉这娘子有些面熟,好似在哪里见过。”
另一人将话接过:“对,对,是梦呓楼。”
姜照影循声望去,管家站在说话的两人之间,似在撺掇。
席上别的女子听人这么说,看向姜照影的眼神,立刻变得轻蔑。
“没想到,竟真的有人愿意娶妓女为妻,也不怕脏。”说话的女子,是方才两个官员中,其中一人的妻子。
姜照影听女子这般说,笑起来:“你夫君若没去过梦呓楼,又如何见过我,想来定是夫人太脏,比我们这些妓女还脏,你的夫君才宁愿来梦呓楼也不愿碰你。”
“你……”那女子气得暴跳如雷,却又知张府不是她该放肆的地方,于是所有气恼,只敢发在她身侧的小官身上。
可怜小官,耳朵被那母老虎攥得通红,却是不敢吱声。
对付完那女子,姜照影又把矛头对向张书珩,她知道这是张书珩故意让谢澜出丑,用的手段。
她假意问张书珩:“听说今日是大人喜得幼子,设的喜宴,为何只见大人,却不见尊夫人?”
张书珩听姜照影问,脸色肉眼可见沉下去,没有作答。
姜照影却当没看见,自顾自道:“可惜了,听说尊夫人从前可是我们梦呓楼的头牌,今日来本想一睹花容,却是没这个机会。”
她此话一出,那出言讽刺姜照影的女子,顿时脸色煞白。
似大难临头,明白自己方才说的话,不仅得罪了姜照影,还得罪了河东府一手遮天的布政使。
他们不知谢澜的身份,是以敢随意侮辱姜照影。
可张书珩是知道谢澜身份的,对于姜照影似无意说出的话,他不敢动怒,只得忍气吞声。
“她身子不适,今日不宜见客。”张书珩说完,转身回椅中。
宴席是在一片沉默中吃完的,宾客知张书珩心情不好,于是匆忙吃完席面便寻找理由离开了。
姜照影则是不疾不徐,拿着糕点细品,道:“少了一点桂花香,若有桂花点缀其间,不仅好看还好吃。”
说完,她又夹了一口红烧肉吃起来:“鲜香软糯,入口即化,好吃。”
谢澜侧首看着眼前活泼俏皮的女郎,问她:“你就不怕张书珩一怒之下要你的命,你方才可是让他颜面扫地。”
姜照影手里拿着一个鸡腿,正要下口咬,听谢澜这般说,于是抬眼看着他道:“有你在我不怕,而且是他先让你出丑的,我只是实话实说,他的夫人的确是瓦市出身。”
前几日,阮娘子同她闲聊时,无意提起的。
那女子名唤小漫,生的貌美,十六岁便被张书珩纳入府中为小妾,后来张书珩正妻病亡,小漫被他扶正。
姜照影和谢澜正说着关于小漫的事,突然身后有人道:“撒谎,我娘不是病亡的,我娘是被她害死的。”
32. 身份
姜照影循声望去,只见屏风后露出半个身影,女郎看上去十多岁,头发凌乱披在肩上,一身鹅黄襦裙也因不合身,下摆拽地,弄上了脏污,加之她身形瘦削,面色不华,叫她看上去似街边的乞丐。
正待姜照影要问她是谁时,从荷花池处传来骚动。
“是……是尸骸,水池里有尸骸。”
饶是木匠们都是男子,胆子大,但看到泥中早已变成白骨的尸骸,还是吓得不轻,年长的木匠或许还能强作镇定,年轻的却是吓得面色惨白,差点失声叫出来。
而站在屏风后的女郎,听后反倒笑起来,憔悴的脸扯出僵硬的弧度。
“不仅这里有,那里还有。”
她的手一会儿指向荷花池,一会儿又指着不远处的杏树,然后又指着竹林,口里不住喃喃道:“账房先生太贪心了,太贪心了。”
她说完,便跑着离开了。
木匠的声音,惊动了整个张府,上下仆从,未走的宾客都远远围在荷花池边,闻讯而来的张书珩,拨开人群,走到放着尸骸的地方,蹙眉对一旁的垂首而立的管家道:“这点小事也要惊动我吗?拿去烧了。”
仆从,宾客见张书珩发怒,立刻作鸟兽散,该干活的干活,该离开的离开,只当没发生过这事。
管家命人将尸骸裹上白布,送去城外义庄焚烧,却被谢澜拦下:“慢着。”
张书珩见是谢澜,遮掩道:“只是往年溺死湖中的侍女,死了便死了,不值当什么。”
“大人,可不能这般行事,好歹我是左都御史,来你河东府是为巡察庶务,你竟这般敷衍于我。”谢澜故意打官腔,道:“少不得送去府衙将这女子查明身份才可,否则,我怎么向朝廷交代了?”
闻言,张书珩看了眼他身侧,容貌昳丽,穿金戴银的女郎,了然道:“谢大人说的是,我明日便会给大人一个交代。”
谢澜不就是为了钱吗,有钱便可以为所欲为,有钱便可以养妓,世间纨绔都是如此。
想到这里,张书珩对管家道:“去,把夫人前几日买的一对玉脂手镯拿来。”
片刻后,张书珩的夫人,小漫拿着一个漆盒走来,行动间,如柳细腰摆动,浑身的脂粉气老远便可闻。
她款步走到张书珩身侧,若无旁人般,撒娇道:“大人,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得来的,我不想给。”
小漫生得年轻貌美,站在年过半百的张书珩身边,似他的女儿。
带着香气的轻呼似羽毛在耳畔轻挠,让张书珩的身子酥了一半。
他哄着小漫道:“等再过些时日,我给你买更好的。”
小漫听他这么说,娇嗔道:“大人可得说话算话,不然小漫……”
她说着,下一刻便红了眼眶,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张书珩见此,饶是想说她不知事,也是半句说不出,柔声道:“你先下去吧,孩子离不了你。”
小漫这才不情不愿将漆盒给了张书珩,转身离开了。
姜照影本就对这所谓的玉脂手镯没兴趣,想着要拒绝,但谢澜不等她拒绝之言出口,便先她一步收下了,还不忘问张书珩:“张大人说的交代,可还算数?”
张书珩赔笑道:“自然,自然,那谢大人可还要查这侍女的身份?”
闻言,谢澜看向张书珩,他半百的面上,因谄笑挤出沟壑,那沟壑中,似蕴藏着无数的心眼。
“那我便等张大人的好消息。”谢澜说着,掂了掂手中漆盒,道:“里面果然是好东西,我夫人正少一对镯子。”
说完,便搂着姜照影离开了张府。
看着谢澜轻快的背影,张书珩恨得紧咬槽牙,对管家道:“赶快把这尸骸烧了,我见了头疼。”
好端端的,又叫谢澜勒索去一对手镯,还有明日,他又该拿什么东西给谢澜交代了?
管家听后,命人赶紧将尸骸运出府去。
张书珩心中烦闷,去后院找小漫纾解。
小漫见是他,转身往屋里走,就要关门,却被张书珩拦下:“你这又是怎么了,是谁惹你生气了,快放我进去。”
“还能是谁?自然是老爷您了。”小漫说着松开门,往里间走。
张书珩推开门,从背后抱住她道:“小漫,你近来脾气可是越发大了,动不动就不理本官。”
小漫回身看着他:“大人有错在先,还倒打一耙,哪有这样的道理?”
张书珩将人抱上榻,道:“本官何错之有,一对镯子而已,你要多少本官给你买多少。”
他说着便去脱小漫的亵裤。
“你们男人就是这样,见一个爱一个,见到好看的,就忘了自家娘子。”
小漫是久惯风月之人,说哭便哭,说委屈便委屈,最是知怎么拿捏男子。
张书珩见她眼尾泛红,泫然欲泣道:“我心里只有你一人。”
“你骗人,拿我的东西给她,你还不承认。”
小漫侧身朝里,不理会张书珩。
张书珩这才恍悟:“你说的是谢大人旁边的小娘子?”
那娘子的确长得花容月貌,身姿曼妙,叫人过目不忘,可她是谢澜的女人,饶是张书珩有心染指,却不得不忌惮谢澜。
“是。”小漫道:“说的就是她,大人是不是喜欢上她了?”
张书珩没有否认,只是道:“她和你一样出生风尘,是天生惑人的狐媚子,是个男人见了都喜欢,不怪我。”
闻言,小漫侧过身,看着张书珩,道:“大人是在哪里听说,她是风尘女子的?”
张书珩只想着找小漫纾解,至于别的,他没心思多想,只是随口道:“坊间传的,她自己也承认了,否则她怎会知道,你曾经是梦呓楼的头牌?”
说到这里,张书珩迫不及待,就要同小漫行那事。
却听她道:“大人,慢着,你可能被骗了。”
*
终于走出偌大的张府,看不见一个张家人,姜照影敛了面上的笑意。
她垂首看了眼腰间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冷声道:“大人可以松开我了吗?”
闻言,谢澜侧首看向她,笑道:“夫人别急,还有人看着我们。”
姜照影落下的心又悬了起来,她绷直身体,任由谢澜将她往怀里拢了拢。
直到上了马车,谢澜松开她,姜照影一颗心才算落地。
来张府之前,姜照影只听过张书珩的名字,知他是河东道布政使,至于其他的她一概不知。
来后,她才恍觉,原来张书珩在河东道势力这么大,大小官员,无一人敢得罪他。
就连张家府中发现无名尸骨,除谢澜外,无一人敢过问,这样的权势,同土皇帝有何区别?
正想着,耳边传来谢澜的声音:“怕了?现在抽身还来得及,我可以护你周全。”
姜照影从袖中拿出锦帕,擦拭脸上的妆容,道:“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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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我怕了,我不过是紧张罢了。”
谢澜朝她靠近,拿过她手中的帕子,仔细替她擦拭,面上的粉脂。
“当真不怕?”
谢澜说话时,手中动作不停,他的视线落在姜照影的眉眼上,脸颊上,最后是她嫣红的唇瓣。
谢澜手微顿,滚了滚喉结,继续道:“我都不知能否活着出局,你确定要为了她们同张书珩作对?”
姜照影抬眼看向谢澜,他挺括的鼻梁挡住烛光,在侧脸投下一片暗影,叫他面上神色晦暗不清,一时分不出他的话是威吓还是试探。
姜照影点头:“我不怕,张书珩这样的毒瘤,世间多一个,百姓便会苦几分,若能除掉他,我的性命又能算什么。”
谢澜的视线终于落在姜照影的眸上,烛火在她眼中跳动,好似死沉的大地有了生机。
他觉得眼前的姜照影越来越陌生,相处一载,他从未真正了解过她。
在谢家时的她唯唯诺诺,低声下气,只因身为孤女,想要找个倚靠,不得不遮掩锋芒,披上柔弱的外衣。
“好。”
谢澜说完,对车辕上的林启道:“命人去给夫人买个身份。”
姜照影不解看着谢澜,道:“什么身份?”
谢澜没有回答,而是笑着打开张书珩给的漆盒,拿出里面的玉脂手镯替她带上道:“夫人以后可要习惯这些东西,在为夫面前也要娇媚些,外面要在乎为夫……”
这晚,谢澜教了姜照影好些有的,没的,姜照影听得只想打瞌睡,最后终于眼皮撑不住,闭上了。
*
第二日,张府的马车带二人去了张府。
一进门,姜照影便看到了张书珩给谢澜的交代——十来个长相娇媚,穿红着绿的女子。
“张大人这是何意?”谢澜沉声问。
张书珩开门见山道:“听闻谢大人去岁妻亡后,没再娶,想来是大人没遇到合眼缘的,是以叫来这些女子供大人挑选。”
说完,张书珩一个眼神,十来个女子便一拥而上,围在谢澜身侧,姜照影则被她们挤到一旁。
张书珩看着她,笑道:“小娘子,他不要你,我要你。”
他说完,扑向姜照影,就在快要抱住眼前的美人时,一道身影挡在他身前,冷声道:“张大人要对我夫人作何?”
张书珩抬头,对上谢澜含怒的双眼,讪笑道:“我不过同夫人开个玩笑,大人别生气。”
张书珩看了眼谢澜身后杏眼圆睁,单纯可人的姜照影,越发信了昨晚小漫对他说的话。
“她身上没有一点风尘气,对那玉镯也没有兴趣,这样的女郎怎么会是梦呓楼的妓女,大人你被他们骗了。”
谢澜故意在他跟前假扮纨绔骗他,为了是让他放松警惕,好查他?
带着怀疑,张书珩找来河东府各院的头牌,来试探谢澜和姜照影。
若谢澜是装的,他定然不会碰这些头牌,而他身边跟着的女郎不是妓的话,谢澜也不会让别的男子碰她。
现在一切都如张书珩想的那样,谢澜对那些头牌并不感兴趣,而且不许别的男子碰姜照影。
所以谢澜的纨绔是装的,姜照影也不是什么妓女,张书珩想到这里,直起身正要叫来护院扣押两人时,昨晚派出去的探子回来了,俯在他耳边道:“大人,这姜娘子的确是梦呓楼的妓女。”
“什么?”张书珩不敢置信地看向姜照影。
33. 能生
谢澜冷笑看着张书珩:“大人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闻言,张书珩讪笑道:“没事,没事,不过是府中的一些小事。”
“当真?”谢澜继续问他。
张书珩点头。
不想下一刻,眼前还在笑的人,突然敛了笑意,眸光变得冷冽,看他时如同在看一只将死的蝼蚁。
“大人无事,我夫人可有事,方才你唐突本官夫人之罪该怎么算?”
张书珩慌神,扑通一声跪下:“求大人赎罪,是下官有眼无珠,是下官行事不妥,求大人责罚……”
话音未落,只听有物落水之声,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姜照影的鞋面,岸边站着瓦市头牌们,也纷纷躲去一旁,谢澜则挡在姜照影身前。
姜照影抬眼看着跟前颀长的身影,一时愣神,直到不远一声惊呼,让她收回飘远的思绪。
小漫身着薄纱,在丫鬟的搀扶下走来,她不忿地看了眼姜照影,转而去到岸边。看着水里不住翻腾的张书珩,面上有些焦急道:“大人,你别急,我马上命人来救你。”
她虽是这么说,可行动上却是一点也不急。
甚至明知有不少仆人看见张书珩落水,却也没让他们下水救人,而是自顾自走到谢澜身边,行礼道:“不知我家大人是哪里得罪了谢大人?”
实则在姜照影和谢澜来张府时,小漫早已在不远处的水榭里坐了许久,她一直看着荷花池边发生的一切。
谢澜如何从莺燕围拢中抽身,张书珩又是如何见色起意想要轻薄姜照影,后面被谢澜怒而一脚踹进水中的,她都看在眼里。
谢澜脊背挺直,目视前方,没有看小漫,只是道:“这位夫人,张大人又是如何得罪了你,让你见死不救的?”
如果真的关心自己的夫君,以救他为要,而不是假惺惺问旁人,自己的夫君到底是哪里做错了。
见自己的心思被点破,小漫气急败坏,转身呵斥身边的丫鬟:“没用的东西,你就不知找人救大人?”
她说完,朝一旁使了个眼神,不多时,几个壮汉跳下水中,将淹了个半死的张书珩救了起来。
张书珩被救起,一腔怒火无处发,抬手给了小漫一耳光:“毒妇,想着为夫死了,你就能独占了张府是不是,我告诉你,休想。”
小漫受了气,捂着脸回了后院。
张书珩怒视着谢澜,想要发火,却又忌惮谢澜的身份,最后只能自己咽下这口气,道:“下官还有事,就不送大人了。”
说完,便由两个仆从搀扶着回了房。
而那群被用来试探谢澜的头牌女子,得了管家的钱,也都离开了张府。
马车上,姜照影为谢澜救自己的事道谢,谢澜却是一副不搭理的模样,冷声道:“不敢。”
“你生气了?”姜照影试探问他:“怪我没有拦她们?”
谢澜看着窗外,听她说起,便转过头来望着她,女郎眸中含着水光,显然被方才张书珩吓得不轻。
想到这里,谢澜忍下重言,朝她身侧挪去,柔声道:“我没有怪你,只是你这样容易惹人怀疑。”
不争不抢便是不在乎,不喜欢。
姜照影心领神会,也朝谢澜的方向靠近一些,她拉着他的衣袖道:“好的,夫君,以后在外面我一定在乎你,谁也别想把你从我这里抢走。”
女郎说话时眼眸清澈,模样认真,阳光自窗缝照进车中,照亮她乌黑的瞳仁,里面洋溢着的青春气息,氤氲在每一个角落,引人心动。
“说话算话?”谢澜垂首盯看她如小鹿般好看的眼睛。
姜照影用力点头,生怕自己态度不诚恳又叫谢澜多想了。
谢澜这才心满意足,却又不忘再叮嘱:“以后若有旁的女子再靠近我,你当如何?”
“打走她。”
“在外面要唤我什么?”
“夫君。”
“若有别的男子靠近你怎么办?”
这个问题倒是难住了姜照影,她虽然力气不小,但要对付男人,恐怕不行。
谢澜看着姜照影苦思的模样,忍笑地抬头轻刮她的鼻梁,道:“笨,唤夫君。”
“什么,唤夫君?”
谢澜知道姜照影误会了,他抬手托起她的下颌,看着她,认真道:“以后若有别的男子想要欺负你,我定不会轻饶他们。”
姜照影明白了谢澜的意思,道:“好的,唤夫君。”
*
是晚,张书珩又去了小漫的房间,小漫本已睡下,见是张书珩,气得就要关门,却被张书珩连哄带骗,进了屋子。
“你又来做什么,这世间比我好的女子多得是,你休了我便是,犯不着在那么多人面前给我难堪,叫他们以后作践。”
小漫说完,呜咽哭起来。
张书珩抬手替她拭泪:“为夫那会儿不是着急吗,你又见死不救,所以我……”
闻言,小漫止了哭,“我哪里见死不救,我是怕你得罪了谢大人,到时他去朝中参你一本,你又该如何,我每日劳心劳苦,又是为了谁?”
“我知道,夫人的良苦用心我都知道。”张书珩转过小漫的身子看着她:“错在为夫,是为夫不该拿你撒气……”
话音未落,嘴被小漫用指抵住:“不是大人的错,是那谢大人,还有那个姜娘子的错。”
探子从梦呓楼打听来的消息,小漫自然也知道,探子说姜娘子的确是梦呓楼出来的,现如今在梦呓楼对面开着一个酒楼,而谢澜就住在里面。
可小漫总觉得有些不对劲,饶是谢澜再纨绔,也不至于来河东府不到一月便替人赎身,买楼,一切似乎进展得太快了些。
她将自己的疑惑对张书珩说了,张书珩却是满不在乎道:“京中纨绔什么事做不出来?莫说赎身买楼,就是当即娶回家做正头娘子,他们也做的出。”
“大人还是该小心些,你这般行事若被上面那人知道了,该如何是好,他让大人藏着些,大人却是大张旗鼓给人送银钱,送美人,家中大摆宴席,岂不都暴露了吗?大人如何就这般笃定,谢澜是为钱而来的?”
张书珩仍是不在乎:“是他太谨慎了些,河东府我一手遮天,饶是谢澜再大的本事,在河东府也翻不出浪花,何苦为了骗他,让自己过苦日子。”
他可穿不惯高低不平的皂靴和只剩茶梗的碎茶。
“可他到底在京中,对谢大人了解些,大人也该听听他的。”
小漫这番苦口婆心劝慰张书珩倒不是因为他,而是想要能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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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享受荣华富贵,高枕无忧。
张书珩被小漫说得有些不耐,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再试探他,看他是不是装的?”
“是。”小漫道:“若他不是装的,大人自可以放任不管,若是装的,大人该早准备。”
小漫抬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张书珩从她脖颈间抬起头,道:“当初得亏从周怀清手中要了你,否则如今这些事,谁帮我筹划了?”
*
三日后,又到了考验姜照影演技的时候了。
如论何处,有钱人总喜欢找各种名由聚在一起吃喝玩乐,这河东府,自然也不例外。
待姜照影和谢澜来时,张家设在城外的别院里,已经聚集了许多宾客。
门外的车马拥塞山道,一直延续到山腰,想来,张书珩在河东府只手遮天,巴结之人,一呼百应,饶是山高路远,跋涉也要前来。
一入府,二人便被分开了,姜照影随侍从去了女客待的梅园,谢澜则去了另一处,不远的酒泉阁。
张家别院,依山而建,规模宏大,几乎占据了半个山头。
一路上,亭台楼阁不绝,假山怪石层出不穷,曲觞流水,百花争艳,让姜照影大开眼界。甚至皇宫也有不及这里的地方。
姜照影穿过假山,隔着水汽看见不远处聚着一群妇人,她们绫罗加身,簪环横鬓,坐在椅子上,由下人替他们捏肩捶腿,好不惬意。
为首的妇人在看到姜照影后,迎上来,道:“是姜娘子过来了,可让我们久等了。”
旁的妇人,见小漫这么说,也起身附和。
姜照影被她们簇拥着,坐在了方才小漫坐着的中间位置,姜照影没有推辞坐下,小漫则坐在她旁边。
妇人聚在一起,喜欢说家长,不知是谁突然道:“你们哪里有好姑娘帮着说个。”
姜照影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可别的妇人好似习以为常,接过话道:“你那妯娌真的生不出来?”
“可不是嘛,我那小叔如今快三十了,膝下却无子,婆婆心里急,让我寻个好姑娘,抬进家里去。”
大家七嘴八舌,不知怎么得,说到姜照影身上。
“听说,谢大人二十有八了,去岁他原配娘子死于大火,膝下也没留个子嗣,你得抓紧些。”
姜照影有些懵,她该抓紧干什么?
正想着,不远处夹道中走出几人,看样子应是为赏梅而来。这里地处山顶,温度低,时值夏日,梅花仍屹立枝头,没有败势。
姜照影往人群看去,一眼便看到了鹤立鸡群的谢澜,他身着天青色绣金云纹襕袍,头戴玉冠,朗目疏眉,梅枝横斜在他眼前,叫他面上的清冷淡去几分。
妇人似乎看出姜照影没懂话的意思,继续道:“谢大人那样清俊位高权重的男子,有多少女子想为他生孩子,且他如今年岁不小,姜娘子要抓紧些。”
耳畔话音落下,谢澜好看的眼睛望向她,姜照影呼吸一滞,移开视线,脑中不觉想起昨日车中,自己说的话。
若有女子抢他,她要将人打走。
在外要表现得很喜欢他,在意他,要唤他夫君。
于是在一片沉默声中,她红着脸道:“别人不行,只有我能替夫君生。”
34. 良宵
闻言,谢澜身侧的官员,无一不向他投来艳羡的目光。大晟虽民风开化,可女子当众说出拈酸吃醋之言,也令人震惊。
姜照影不敢去看谢澜,一颗脑袋低垂得好似入水的鹌鹑,滑稽又可爱。
在场的妇人正要打趣她时,一道颀长的身影从梅林中来,他手中拿着的梅子,同他天青色的襕袍相得益彰,衬着他清冷却又不乏柔情,但他的柔情只属于他眼中的女郎。
谢澜旁若无人走到姜照影身侧,用手轻托起她的下颚。二人四目相对,姜照影面上的绯色尽数落在他眼中,好看的眸子轻泠泠看着他,似出水芙蓉,娇媚动人。
姜照影没想到谢澜会过来,一时愣神,面上的红色蔓延至耳尖,整个人看上去如同一颗熟透的苹果。
面对谢澜含笑的眉眼,姜照影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她就这样看着他,直到谢澜柔声道:“吾妻甚美。”
姜照影这才反应过来,她起身环着谢澜的胳膊,亲昵道:“夫君,你怎么来了?”
谢澜侧首看她,女郎面上的绯色退了些,如玉的肌肤透着薄红,较之方才的娇艳,多了几分少女的俏皮。
“自然是想夫人了。”
谢澜的声音很好听,柔中带着舒朗醇厚,如清冽甘泉。
此话引得那些妇人喟叹。
“姜娘子真是好福气,能遇到谢大人这样解风情的男子。”
“是啊,我家那位,日日只知读死书,就连那事时,也不忘‘灭人欲,存天理’,当真苦不堪言。”
话落,哄堂大笑,姜照影却是不懂,低声问谢澜:“她们在笑什么?”
谢澜看着姜照影懵懂的眼神,心神微动,不过到底答道:“跟我走,我等会告诉你。”
姜照影点头,妇人间的家长里短她本不爱听,正好寻个机会离开。
“张夫人,我同夫君去那边看看,先告辞了。”姜照影说完,矮身行礼,辞了众人,随谢澜离开。
望着二人紧挨的背影,小漫敛了笑意,叫来不远处的小厮道:“去跟着他们。”
*
姜照影心里一直想着方才那妇人的话,待寻了一处无人之地,她迫不及待问谢澜:“大人,那话到底是何意,有什么好笑的?”
谢澜垂首看着她,道:“当真想知道?”
“嗯,我想知道。”
在外人面前,她是梦呓楼的妓,同谢澜关系暧昧,若表面的太过正经,会惹人怀疑的。
可方才同那些妇人聊天时,她经常不知她们在说什么,再这样下去,她的身份早晚被拆穿,不仅会连累谢澜,恐怕还会连累阮娘子和吴昊的家人。
“我想知道,身为妇人知道的一切。”
话音刚落,谢澜朝她靠近一步,姜照影下意识后退,却被谢澜扣住腰身,姜照影不明所以,圆睁杏眼道:“你在干……”
下一刻,冷唇倾覆,姜照影的话被谢澜悉数吞下。
突如其来的吻,让姜照影忘了反抗,她愣愣感受着唇齿间,贪婪的索取。
半晌后,随着一阵窸窣声,谢澜才终于放开了她。
他从袖中拿出锦帕,擦拭她唇边弄花的口脂,道:“方才,有人在监视我们,所以我才……”
姜照影将视线转到他手上,接过他手中的帕子道:“我自己来。”
她面上的震惊不知何时褪去的,只余淡定从容。
“做戏就要做全,大人不必介怀。”姜照影说话间,已经擦尽口脂,她将脏污了锦帕放在袖中,对谢澜道:“下次洗干净再还给大人。”
*
身着黑衣的探子去了张书珩在别院的住所,小漫见是探子回来,便急不可耐问道:“如何,他们有说什么没?”
探子跪下摇头:“他们没说什么,只是……”
“快说,只是什么?”
张书珩见小漫如此,侧过身,从袖中拿出一份药粉,抖落进嘴中,然后用水服下。
探子看了看张书珩,咽了咽嗓子道:“他们在一处亲热。”
“什么?”小漫道:“你确定没看错?”
探子眼神都被张书珩手中的药粉吸引去,口水险些流下来,不过面对小漫的追问,他还是勉强撑着身子回道:“千真万确,谢大人和那小娘的确在一处亲热。”
这时,吃完药粉的张书珩,精神好了许多,他坐正身子,取来托盘中的锦帕擦拭嘴上残余的药粉,道:“夫人,你当真是多心了,他就是个纨绔,哪里会是什么深藏不露之人。”
闻言,小漫不耐对探子道:“下去吧,别来烦我。”
可话说出去,探子却跪在地上不动,眼巴巴看着她道:“夫人,你答应给我的好处还没给。”
随他话说出的,还有鼻涕和眼泪,显然他药瘾犯了。
小漫睨了他一眼,从袖中拿出一包药粉扔在地上:“滚吧。”
得了东西,探子连滚带爬离开了房间。
但小漫的气还没消。官夫人们在一起谈论房中之事时,姜照影分明一脸懵懂,这不是一个妓女该有的表现。
若说是姜照影攀上了谢澜这个高枝后,故作清高,装作不懂这些,却也说不过去。
再如何装不懂,也不至于说起生孩子的事时,脸会红成那样。
小漫在梦呓楼待了十五年,最是会识人,知道他们说的每一句的真假,甚至他们面上的表情也逃不过她的眼。
方才在水榭那里,姜照影面上的羞赧分明是真的,一个妓女说起生子之事,居然会害羞,这真的太反常了。
张书珩却是不在意:“哪里反常了,你在我榻上时,常是如此,面若桃瓣,身如细柳,真叫人……”
五石散有助兴之效,张书珩心中极为躁动,说着就要朝小漫扑去,小漫却是先他一步起身,叫他扑了空,险些从榻上摔下来。
张书珩有些生气,道:“你到底想要如何?”
小漫听他问,转身道:“我要再试一试他们。”
她就不信,他们还能装下去。
看着着魔的小漫,张书珩不再理论,寻了个模样周正的丫鬟去了里间。
*
是晚,各家乘上马车要归家,姜照影和谢澜正要乘车离开时,小漫却把他们叫住。
道:“姜娘子和谢大人何不多待一晚,明日再回京不迟。”
姜照影和谢澜对视一眼,没有推辞:“我也正有此意,想对夫人说却不知如何开口,现在既然夫人提起,那我和夫君便在这里多留一晚。”
姜照影说完,看向谢澜,故意压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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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娇羞道:“大人意下如何?”
谢澜垂首看她,笑道:“一切都听夫人的。”
“既如此,那二位随我来。”小漫说着,亲自给他们带路。
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一处楼阁出现在他们面前。
楼阁四周空旷,抬眼便可见漫天繁星,皎皎明月高挂,在天上形成一张密网。
推门而入,一股花香铺面而来,垂纱账幔后,温汤中水汽氤氲。
“这是……”待姜照影说完。
小漫道:“这便是我为二人准备的药汤,汤中有名贵药材,行经活血,对房中之事大有益处。”
小漫话说一半,把姜照影拉去一旁道:“我能帮你的就这些了,你早日怀上谢大人的孩子,才算攀稳了高枝。”
姜照影看了她一眼,笑道:“我定不辜负姐姐的好意。”
小漫看着笑意弯弯,似什么都不知道的姜照影,眸中的光陡然转冷,但面上依然带笑道:“如此便好,那你们快进去吧。”
姜照影拉着谢澜的手走进去,小漫命人从外把门关上。
宽阔的室内,烛光萦绕,青烟袅袅,香雾弥漫,温汤热气蒸腾。
姜照影看着谢澜,有些不知所措,若说一个吻,她还能接受,可眼下要让二人共浴,这……
她不去看谢澜,而是望着温汤对谢澜道:“要不你先洗?”
不想,话音刚落,她被谢澜拉入怀中,谢澜温声对她道:“不可,我想和夫人玩点好玩的。”
随着落下的话音,姜照影肩头薄纱也落了下来,如瓷的锁骨显露,身前沟壑若隐若现。
“你……”
姜照影震惊不已,抬手就要夺谢澜手中的系带。
可谢澜高她一头,她饶是踮脚,也够不着系带一角,却叫自己身前的白腻,大片落入谢澜眼中。
谢澜喉结微滚,一抬手,把她拢在自己的怀中,暧昧道:“帮为夫覆眼。”
姜照影还在生气,却在抢过系带时,看到了窗户上倒映的人影。
于是她笑道:“大人果然久经风月,花样繁多。”
“还不是夫人调教的好,叫我受用无穷。”谢澜道。
听着屋中人言,小厮问道:“夫人,还监看吗?”
小厮只担心,再这么看向去,不仅耳朵受不了,眼睛也受不了。
小漫见此,气急败坏,一甩袖,道:“走。”
*
见外面人影终于走了,姜照影松了口气,从谢澜手中拿过系带,穿好衣服。
许是衣服太过繁复,系带怎么也系不上。
“我来吧。”
谢澜从她手中拿过系带,烟绿色的系带,在修长的指尖穿梭,很快谢澜帮她系好,不紧不松。
这晚,他们是在二楼廊下度过的,繁星漫天,姜照影抬手比划,画出一张人脸,道:“这张最像大人你,不笑时像个冰疙瘩。”
说着,她又指向那边,“这张也像,笑起来也冷森森的。”
谢澜侧首看着身侧姜照影,道:“那现在呢?”
闻言,姜照影朝他看过去,对上一双含笑的眸子,眉眼间冰雪消融,唇角微弯,扬起好看的弧度。
她定定看着他,过了半晌道:“嗯,好看
35. 入局
小漫回去时,正遇着丫鬟衣衫不整从张书珩房中出来。往日她不会计较这些,她委身张书珩不过是为了钱,至于他在府中如何荒|淫,如何滥情她从不放在眼中。
不过,方才试探姜照影和谢澜不成,她心中的怒火无处宣泄,而丫鬟便成了她的出气筒。
她揪住丫鬟的头发,厉声道:“好你个狐媚子,见了本夫人不行礼便要走,是谁给你的胆量?”
那丫鬟是新入张府的,模样生的俏,心气也高,今日被张书珩恩宠,心下正是得意,难免回嘴:“奴婢方才从老爷房中出来的急,没看见夫人。”
她特意重咬“老爷”二字,不难听出,给她胆量的便是张书珩。
男人在床榻上最喜做许诺,多少女子就是被那许诺骗了身心。
小漫闻言冷笑道:“你以为你般出老爷来,我就怕你了,我今日若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下次还看不见我。”
说完,她给身边的嬷嬷使了眼色。
嬷嬷当即挽袖,抬手掌掴在丫鬟脸上,一掌下去,血从嘴角流出。
小漫本以为那丫鬟会求饶,不想她却是仰着脖子,哭着朝里间道:“老爷,老爷,你快出来为青儿做主啊,青儿无错,夫人却这般待我,老爷快来救我。”
听了丫鬟的话,张书珩磨蹭着从里间走出来,他来到丫鬟身侧,有些怜惜道:“你给夫人认个错,夫人就会放了你。”
张书珩想着做和事佬,小漫却不给他机会,反驳道:“谁告诉你,她认错我便会原谅她的,继续给我打。”
嬷嬷得令,脱下脚上的软底绸面鞋,朝丫鬟脸上打去,直接让她口鼻出血。
“老爷,老爷,我疼。”丫鬟膝行至张书珩脚边,扯着他的衣袖,可怜巴巴看着他道:“老爷,你不喜欢青儿了吗,你说青儿身子软,性子软,难道都是假的吗?”
男子最是见不得自己宠过的女子遭人磋磨,更何况他还真有点喜欢这个丫鬟,服侍周道,模样也好。
张书珩蹲身将人扶起,道:“我会替你做主,叫旁人不能再伤你。”
他口中的旁人,自然是现在坐在上首,横眉冷目看着他二人的小漫。
小漫气笑:“大人当真要为了个贱婢和我作对?”
闻言,张书珩心中生出几分胆怯,但他看了眼怀中娇柔的丫鬟,到底是道:“是,你若再打她,我叫你好看。
“是吗?大人别忘了,如果不是我,你只是一个年奉两千石的布政使罢了,如何能有如今享用不竭的荣华富贵。”
小漫当初是为钱委身张书珩,张书珩却也是利用她和那人的关系,将生意做大,否则他又怎会娶一个万人睡过的妓女为妻。
小漫的话捏住了张书珩的七寸,他的气势陡然软下来,道:“那你想要把她怎么样?”
“怎么样?”
小漫看着张书珩怀中的丫鬟,冷笑道:“自然是不留活口。”
“大人,救我,我不想死。”
丫鬟扯着张书珩的衣袖不送开,张书珩心有不舍,却无能为力,只眼一闭心一横,扯开丫鬟的手。
凄厉的惨叫,随着丫鬟入水陡然不闻,张书珩缓缓睁开眼,看着湖面上飘着的不再动弹的丫鬟,心中暗恨,看向小漫的眼神也带着厌恶,他沉声道:“你满意了?”
小漫把玩腕上新买的玉镯,道:“大人也别怪我狠心,大人心思不深,容易受骗,我也是为了大人好。”
“所以你三番两次试探谢大人也是为了我?”张书珩冷笑拆穿她的谎言:“你不过是为了那个姓周的罢了,他怎么说,你便怎么做,从不把为夫放在眼中,如今我不过是想保个丫鬟,你都能拿姓周的压我。”
张书珩上前掐住小漫的脖子:“你别忘了,这河东府我说了算,他让我提防谢澜,我偏不,不仅如此,我还要拉拢谢澜,我就要看看是他周怀清对,还是我张书珩对。”
*
来河东府这些日子,林启一直暗中查探张书珩,可对他巨额财富所来,却一无所获。
既然查不到他贪墨的证据,自然就无法揪出他背后的周怀清。
正在一行人没有头绪时,张书珩主动找上了他们。
经过小漫对谢澜和姜照影一次次试探,她不仅没有抓住二人的破绽,还让张书珩对他们更加信任,认为谢澜就是个贪财好色的纨绔。
又因张书珩不想再被周怀清所制,他想拉拢身为朝中二品大员,家中世代为官的谢澜,择木而栖。
“那就要看你的诚意了。”谢澜听了张书珩的拉拢之言后,笑道:“我千里迢迢而来,可不是为了些蝇头小利。”
“自然,自然。”张书珩试探地拿出一个五彩瓷瓶给谢澜道:“大人看看,此物如何?”
谢澜拿在手中看了看:“不错,是上等的定窑。”
张书珩又问:“大人觉得这瓷瓶值多少钱?”
谢澜身为世家子弟,自然明白汝窑的价值:“这样的五彩瓷瓶,值五百两。”
张书珩点头道:“大人说的对,不过大人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
“如何不知其二。”谢澜感兴趣道。
“若替皇家买的,便不值这个数。”张书珩故作高深伸出五指道:“那就要翻五倍,两万五千两。”
“然后多的钱便进了买办的官员口袋中。”谢澜了然一笑。
河东府是定窑产地,皇家要买定窑,便是通过地方官府买,不想这倒成了官员贪污的机会。
张书珩见谢澜面上在笑,以为自己给的甜头谢澜满意,不想,他突然摔了手中的五彩定窑,冷嗤道:“张大人是在打发乞丐吗,宫中一年能买多少定窑,能落到我手中的又有多少,若大人没诚意,不谈也罢。”
谢澜说完起身拉着姜照影要走,张书珩赶忙阻拦道:“二位慢,有事好商量,我们坐下来聊。”
闻言,谢澜佯装不耐坐回椅中,姜照影看了他一眼,接过话道:“张大人分明有来钱快的法子,却故意用瓷器的生意打发我们大人,是为何意,莫非是看不起我们大人。”
姜照影煽风点火道:“还是说赚钱的法子,你不舍的告诉我们大人,怕我们大人把你的生意抢了去?”
张书珩见谢澜不言,只当他生气,于是连连否认道:“没有,没有,只是这生意,它见不得光。”
话音刚落,张书珩见姜照影的眸子都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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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仿佛写着钱财二字。
张书珩心中暗讽,果然是梦呓楼出来的,和小漫一样贪得无厌,见钱眼开。
“什么生意,还能见不得光?”谢澜的声音缓缓传来,好似不信张书珩说的。
姜照影添油加醋道:“是啊,天下三百六十行,哪行是见不得光的,就连盗娼只要能赚钱,也没有说见不得人的。”
突然,姜照影似明白了什么,她看着张书珩,神秘道:“莫非是五石散?”
“五石散”三字一出,张书珩面上顿时警觉,他看着姜照影道:“夫人为何要这么说,难道是有人告诉你们的?”
张书珩心中慌乱,脑中闪过无数人影,寻找可能泄露机密之人,可思来想去,也没有可疑之人。
售卖五石散之事,他做的极其隐秘,河东府,除了他和小漫外,无人知道,这五石散的源头来自他这里,就连来这里进货的商贩每次去到交易地也得蒙眼才行。
五石散在河东道各府县泛滥成灾,无论贫富,男女接触过此物的人,都成了瘾。
赵七如此,阮娘子如此,最后都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且此物最令人恐怖的地方是,无人知这东西到底从何处而来,官府也没查出个所以然。
所以当张书珩说自己赚钱的买卖见不得光时,她大胆猜测他口中的买卖便是五石散。
从方才他的反应看来,姜照影猜对了。
“大人不必惊慌,小女子不过是猜的。”姜照影笑看张书珩道:“小女子久在莺歌之地,这种东西见的多了,难免会往上面想。”
听了姜照影的解释,张书珩松了口气,抬手擦拭额头沁下的汗珠,对姜照影道:“谢夫人,以后再莫要开这种玩笑,本官经不住吓得。”
他售卖五石散是乃祸国殃民,被朝廷知道了,比贪污之罪更重,他可不想死,他若死了,这家大业大的,谁来享受?
不想,姜照影这瓦市女子,却是轻嘲道:“大人未免也太胆小了些,一个五石散罢了,你就吓成这样,我不过是问问罢了,又没说你一定在做这生意,竟还吓得满头大汗,可笑,真可笑。”
姜照影说完,看着谢澜,故作娇媚道:“大人,我们走吧,跟着张大人赚不了大钱。”
谢澜深看姜照影一眼,没有说话。
小漫说张书珩此人心思浅,的确如此,姜照影只用话激他,他便什么都认下了。
姜照影欣喜,面上却是不屑道:“我们大人说了,你心不诚,这生意不做也罢。”
张书珩见人出门,心一横追上去:“谢夫人,慢着,这生意我带你们做。”
*
回酒楼的车上,谢澜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姜照影。
姜照影被谢澜看得不适,问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谢澜却是摇头:“你分明知道有危险,为何定要入局?”
姜照影笑看他:“我不过是见不得世间疾苦罢了。”
一个乡村孤女,竟说自己见不得世间疾苦,这话若说给旁人听,怕不是要笑掉大牙。
不过看着谢澜认真的神情,姜照影还是继续道:“五石散害人不浅,我要找到这物的源头,然后销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