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诸神爱我》
3. 神眷榜(三)
今夜殿外还在落雪,但再厚重的雪也压不住这一刻殿内的沸腾。
因为众人大多只听说过四皇子在神庙降生之事,至于最后那一声石破天惊的“埃”——婴儿的声音本就细弱,开口时庙外又满是暴风雷霆,要不是刚才天幕重放,连当时在场的帝后都没意识到竟然还有这出,所以这些年来压根无人提及这一点。
若非如此,他们之前何必费那个功夫去猜神眷榜首位?这不明摆着只会是薄光嘛!
“怪不得……怪不得那夜金玫瑰铺天盖地,怪不得你能活过那场暴风雨。”此时一脸恍然大悟地开口的正是坐在薄光下首的内政大臣。
能坐到内政大臣这个位置,对有些事看得不可谓不清楚。神庙里凋零的300片花瓣意味着诸神根本就没想过让薄光活着,就算他通过掷杯得以奇迹般地降生,外面那么多神明想要他死,他能侥幸活过今夜,还能侥幸活过明夜吗?
可那句“埃”一出,那片金玫瑰一盛开,一切就统统不同了。
想到这里,内政大臣不禁看向了天幕上那座天空之神的神像。
非神允许,人类无法看清神明真容。就连埃的神像,他们所能窥见的也只有附在其眼上的那半截鸟羽状的面具。即便那片面具属于眼睛的部分根本未曾开孔,可所有人都知道,薄光开口的那个瞬间,埃的目光的的确确落在了后者身上。
——他被天空看进了眼里。
——于是他得以在天空下呼吸。
念此,饶是见惯了世情的内政大臣都忍不住感慨了一句:“运气真好啊……”
恰巧七朵玫瑰的花瓣数是偶数,恰巧所有花瓣150片向上150片向下,恰巧这是天空之神的神庙,恰巧他出生时那“啊啊”的呓语听起来又那么像是“埃”。
一个顶着“诸神终末”这样名头出生的婴儿,开口的第一句话却那么戏剧性地唤出了祂的名讳。
纵然傲慢如埃,也无法不为之侧目。
那夜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恰如其分。
以上种种但凡缺了其中任何一环,今夜他们都不可能在此看见这位四皇子。
话又说回来,环环相扣至此,真的只是运气好吗?
薄光对此未做回应,上首的薄雨闻言却先一步反驳了起来:“您这是什么意思?这哪里是运气了?”
就在薄光诧异地看向自己的母亲时,却听对方继续道:“这一定是命运!哪有其他的婴儿会发出这样的声音?只有我的小太阳!这说明什么?说明我的小太阳生下来就是该被天空眷顾的!”
薄光听着母亲如此自信地说出这样的发言,他还能说什么呢?干脆笑笑保持沉默算了。
如果非要他开口评价,他只能说当初薄雨夜闯神庙或许是她这辈子唯一一次超常发挥。
由此而论,他的运气确实不赖。
此时不仅殿内,弹幕上的大部分人似乎也同样将那夜当成了命定的巧合。
[小宝宝的第一声竟然就是自己的名字!这谁顶得住不眷顾啊?!真顶得住祂也别当什么天空之神了,去当冷漠之神吧(冷漠脸.jpg)。啊啊啊,不管了,这神眷榜第一位我先狠狠认可!!!]
[真就是天选的神眷榜第一呗?这种狗屎运都能被他碰上。光是这离谱的出生都甩开第二位一万条街了,要是他的一生都离谱成这样……家人们,该不会那些后世史书乃至诗歌里的夸张描写都是写实派吧?]
最终一切关于运气的笑闹都止于天幕的继续播放。
刚才那足以让旁人登顶的神眷,对薄光而言却只是刚刚开始。
诞生时的奇迹只够让婴儿顶着要命的预言勉强存活。在皇帝已有两子一女的情况下,怎么想前者也不可能对这么个炸弹般的存在极尽宠爱。就连将他的生母封为皇后,也不过是对方在不确定诸神态度下的最佳选择。
于是薄光一岁的抓周礼上,除去周围的侍从,殿内自始至终有且仅有他与母亲两人而已。
宝石,王冠,书籍,匕首,还有那最最醒目的、代表祭司的黄金权杖。
当时他选了什么呢?
念此,薄光拎着酒盏的手微微一顿,就这么朝着矮桌斜睨而去。
只见此刻矮桌上静静放着他先前扔花时唯一仅剩的那朵金玫瑰。
同一时刻,天幕上的小薄光正爬在铺满厚毯的地面上,慢悠悠地朝着最显眼的权杖爬去。然而下一秒,他就直直爬过权杖,爬出了侧殿,爬过了花园,最后顺着越来越冷的坚硬地面,爬到了那座他所诞生的神庙里。
一路上没有人试图阻止吗?有的。
只是当他爬过雕空的木窗、随手拽下了一朵透窗而来金玫瑰后,殿内所有人止住了将他抱起的动作。
薄帝国无人不知这位四皇子出生时的异象。
金玫瑰的花语为什么叫做“原初的眷顾”?
不仅是因为它象征着薄光在神明庇佑下的降生,更是因为自金玫瑰盛开以来便无法摘下,所有试图采摘的人只会被扎得鲜血淋漓。于是众人自顾自地以为那是最初也是最后的、一生唯有一次的神眷。
可薄光却将它摘下来了。
那么的轻而易举,那么的理所当然。
他的神眷远比他们想得更深更浓,尤其是此刻这位四皇子爬向的方向正是天空之神的神庙。
这一刻除了神明在指引,他们再也想不到第二种可能。
就在这种缄默的目送中,薄光一点一点爬进了神庙,轻飘飘地将那朵带着荆棘的玫瑰放在了天空之神的脚下。
与玫瑰的落地声一同响起的,还有那句柔软又清晰的:“——埃。”
天空之神依旧没有现身。
然而玫瑰落地的那一秒,薄帝国又一次下起了雨。
并非去年的狂风暴雨。而是但凡有人伸手,就会化水为糖的糖果雨。
随着薄光爬出神庙被母亲抱起,随着雨水顺着斜风落在他幼小的指间,他的掌心同样躺了一颗小小的硬物。
——那不是糖果。
——那是颗宝石。
想要在这个世界活着,只是呼吸是不够的。
于是第一声埃让他从死亡到降生,第二声埃让他从无名的四皇子变成了薄光。
当宝石悄然落在小薄光掌心的那一刻,外界的喧嚣再次如潮水般涌来。
如果说先前的第一句“ai”还可推脱是运气,那么这一次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首先是弹幕。
[提问:一个一岁的小宝宝在无人指路的情况下,一路顺顺当当爬到神庙的可能性有多少???]
[反正比300片花瓣一半向上一半向下的概率高(狗头.jpg)。]
[是么?那么再加上手持金玫瑰,还准确唤出神名这个条件呢?]
[……我的大脑告诉我无法回答,有请下一位嘉宾。]
[说不定是当初出生时的场景在他的潜意识里留下了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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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印象,所以他才在生日这一天无意识地复刻了那一天的画面?不行,编不下去了,我的CPU已经彻底烧了!难道他真是天才?!这一刻,野史的含金量还在上升。]
[说了一万遍了,那是正史正史!你不能因正史太野就把它们统统发卖到野史吧!]
然后是知道的更多,以至于气氛比弹幕还古怪的大殿。
“……从当初签订的条约来看,神明除神庙外不可踏足皇宫,也不可以任何形式影响皇宫内诸位的意志。”
半响,率先打破沉寂的是外交大臣。他这话等同于明说,薄光一路爬到神庙绝不可能是神明的指引。
难道这位四皇子真是天才?一个从皇帝到大臣都被他阴阳怪气了个遍的天才?
说起来这事之所以一直没被揭破,是因为没亲眼见到这一幕的默认它是皇后薄雨所教,而亲眼见证这一幕的侍女们又根本无法知晓那些有关条约细则的秘辛。
此刻三皇子显然就属于前者。
“原来当初不是母后去让四弟献花致谢的吗?”三皇子薄星说出这句话时,表情可谓十分微妙。
因为他忽然想起了一件旧事。
当年神明为薄光下了场糖果雨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只比对方大三岁的薄星怎么可能不好奇?他忍了又忍,忍了两天后还是没忍住去薄光所在的侧殿拜访了——他实在想看看自己这位四弟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只不过一进薄光的寝殿,他最先看到的却是桌面上的一个铜罐。
这种青铜罐一般被用来存放糖果,薄星也有个差不多的。念及前些天下糖果雨时自己所吃到的甜甜糖果,他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拿。
当然,他也想知道作为那场糖果雨的真正所有者,薄光这里的糖果会不会和旁人的有所不同。
然而他刚拿起一颗粉色的,还没来得及放到嘴里,手背就被一只小手给狠狠拍了一下,那颗糖果也随之落地。
自此他便和薄光结下了梁子。
即便从来没有说赢过对方,但他还是会时不时给后者找茬。
如今旧事重放,直至今日薄星才骤然意识到,当初他以为的糖果竟然是宝石。
明明那些宝石长得和糖果雨里的糖果一模一样!
别人淋雨得到的是糖果,那家伙得到的就是宝石是吧?
到底是长大了二十岁,这个瞬间,薄星最先感觉到却并非当初的嫉妒——他忽然抑制不住地在想,当时他三岁都差点将宝石误吞,那么薄光呢?如果当时薄光吞下了那罐石头呢?
到了那时,这真的还能算是神眷吗?
算。
当然算。
在四周乃至世界的惊疑不定中,薄光越过青铜杯盏,看向了自己苍白而完好的掌心。
谁能说步步筹谋的神眷不是神眷?谁又能说居高临下赐予的神眷不是神眷?
哪怕当时他的手掌被荆棘刺得鲜血淋漓,哪怕当时他的手肘膝盖都是碎石留下的痕迹,哪怕一岁的孩子既吃不了糖果、又极可能把宝石当成糖果误吞至胃里,但以上种种不过是求仁得仁而已。
他从没有一刻后悔过自己当初的所作所为。
而这才哪到哪。
对上酒液里倒映的自己那双冷淡黑眸,薄光嗤笑着再次将酒液一饮而尽。
别说此时的榜单排列的仅是近百年的神眷者。
只要他诞生在这个世界上,自原初到终末,神眷榜第一位除了他就不可能是旁人。
4. 神眷榜(四)
神眷榜第一。
这并非宣言,而是最普通的陈述。
想到自己后面的所作所为,薄光晃了晃已经空了大半的酒壶,没再继续倒酒,而是随手将指间杯盏搁在一旁。
随着青铜杯盏碰击桌面发出的沉闷声响,天幕再次转场到了他的二周岁生辰。
如果说先前的小薄光身边多少还跟着几个侍从,但这一次他的寝殿里却只他一人。
这当然不是他无人问津,事实恰恰相反。
如今所有人都已知晓他是诞生于天空神庙、被天空接连眷顾的孩子,所以在每年他诞辰的这天,比起和生父生母度过,世人更默认他只属于那位神明。
今日他是神明的所有物,生死皆由神意来决。
于是不可窥视,不可聆听,不可与之言语。
[第三纪元的神明崇拜这么严重?他们是真不怕一个两岁的小崽子自己磕了碰了的啊。说难听点,这和直接人祭有什么区别?]
[没有力量是这样的,这种情况下死了也只算他倒霉。不然官方为什么这么想搞清人族在第三纪元的具体崛起史?不就是怕我们哪天失去天赋重蹈覆辙么?]
[行了行了,我都不知道你们在瞎操心什么,别人或许会出意外,但这位是薄光!那个薄光!你们就纯看他表演就是了!0岁直呼神名,1岁进献玫瑰,我倒要看看2岁他能整出什么新花样。]
等到看清薄光两岁的所作所为后,天幕内外的人发现他们还是缺了点想象力。
只见小薄光手臂一抬,就这么慢悠悠地推倒了手边的青铜罐,任由罐内的各色宝石铺满了桌边。
这些宝石正是去年那场雨的造物,也是目前他所能拿出的最珍贵的东西。
随后小薄光就这么一点点将桌面所有的蓝色挑出,然后统统捧在了幼小的掌心。下一秒,金色的神纹自其指间浮起,炫目的雷霆自虚空肆意炸裂,一瞬间笼罩了他掌中的所有石头。
等到雷霆散去,它们已然化作了一块完整无暇的蓝宝石。
[……蓝宝石的熔点是2050℃,雷电的温度一般是20000℃,所以雷电能融化宝石非常合理。]①
[那可太合理了。前九夜有人至死才勉强得到神的垂怜一瞥,而我们这位榜首2岁手烙神纹手掌雷电。这神纹貌似还是去年献玫瑰的时候得到的吧,当时他的手被玫瑰和宝石挡着我还没注意。这么说这小崽子其实1岁就有神纹了?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这家伙到底是哪来的挂逼啊?!]
[都在说什么蠢话!重点是那可是蓝宝石——象征着天空的蓝宝石!而且他还拿着那玩意儿朝着天空之神的神庙去了!艹艹艹,真是见了鬼了,2岁就已经这情商……我在他这岁数还在猛猛玩泥巴呢。]
[前面的玩你的泥巴去吧,2岁你就算真有这宝石也舍不得给人啊。一顿饱和顿顿饱这位算是玩明白了。]
“看那颗蓝宝石的成色纹路,重塑时比照的应该是极地的产物。由于极地矿区位于雪山深处,而那座雪山又高得几欲连贯天空,被当地人尊称为天山,因此产自那里的蓝宝石也被称之为天之石。”
继先前内政大臣、外交大臣的发言后,此刻开口的是财政大臣。
此刻除了薄雨忽略殿内的复杂情绪、一脸与有荣焉地露出笑容外,其他人只剩下了满心骇然。
天幕上所展示的这位四皇子的绝佳送礼情商先不提。
两岁就能引动雷霆,而他们这些年来竟然一无所觉……
再进一步想,如果薄光两岁时送出的礼物就已经如此夸张,如果他两岁时掌心的一道神纹就已经是能够操纵雷霆的程度,那么现在即将二十岁的他呢?
看着矮桌后薄光衣袖间那若隐若现的一道道神纹,殿内骤然一片死寂。
就像殿内诸人猜测的那样,刚才的蓝宝石果然只是一个开始。
随后是三岁的橙宝石,四岁的黑宝石。
与最初的蓝色组合后,它们分别对应着白昼、傍晚与午夜的天空。
再然后是薄光的五岁。
依旧是雷霆重塑的宝石,只是这一次天幕上的小薄光拿起了刻刀。
玉石坚硬难以雕刻,雷霆盛大难以驯服,于是薄光只是以最朴素的方式于日出至日落慢慢雕琢着。
最后五岁那年他给出的祭礼是一颗太阳。更准确的说,是一颗雕琢成太阳模样的红宝石。
接下来是六岁时无色的月亮,七岁时黄色的星星,八岁时金色的雷霆。
它们与他九岁精雕细琢的绿宝石飞鸟一起,悄无声息地勾勒出了整个天空。
如此精巧而不失心意的礼物,无怪薄光送了九年礼,薄帝国便如当年那般下了九次的宝石雨。
“你竟然每年都献上了这样的大礼……说真的,当你捧出那只宝石小鸟的那一秒,我甚至以为那位主神会为你降临神庙。”
听到对面三皇子薄星难得真心实意的感叹,薄光微微挑起眉梢,和他稍纵即逝地对视了一眼。在后者即将恼羞成怒的注视中,他才意味不明地开口回道:“那这一次你的感觉还挺准。”
嗯?这话是什么意思?!
本来薄星只是单纯感叹一下那只飞鸟的巧夺天工罢了。
在无人教导的情况下,自己那位脾气烂到极点的四弟能耐着性子将它一寸寸雕琢完毕,还雕得如此美丽——那展翼的姿态是以专业角度都挑不出刺的程度,这背后究竟得下多少功夫恐怕只有雕刻者本人才清楚。
就他观察,薄光两岁引动雷霆时掌心明显有灼痕,后面五岁雕刻时刻刀流下的刻痕更是不计其数,只是一切都掩在了神眷者过佳的恢复速度下被悉数抹平了而已。
不说别的,单是这样的心思,这样的技巧,神明为之垂眸真的不足为奇。
从刚才那只飞鸟在祭台上消失的速度比先前那些东西要早上一些来看,那位天空之神或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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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完全无动于衷。所以有那么一瞬间,薄星才会觉得说不定神明会因四弟的这份诚挚而神降。
只是下一秒,他又否决了自己这过于夸张的念头。
那可是埃。
或许之前那一套献礼足以打动其余任何神明,可对方是天空之神埃。
这片天空下所有的珍宝都属于祂,祂哪有那么容易为之动容?
所以薄光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如果他没理解错,难道后面埃真的神降了?那个埃?!
就在三皇子惊骇抬眼时,天幕上已经放到了薄光的十岁生日。
这一次薄光却没有静静待在他的寝殿,反而站在了偏殿角落一个垒好的砖窑前。
浮动在其掌间的暴躁雷霆使得窑门一触即碎,尔后一个看不清内里的匣钵便被他从窑中取出。
[这是在烧陶?感觉好像又太不像。]
别说来自于下个纪元的弹幕不理解,就连一直生活在第三纪元的大臣们都认不出薄光刚才是在做什么。
毕竟这个世界还没有瓷器,自然无人知晓他是在烧瓷。
等到薄光捧着匣钵于神庙中打开,一只只泛着釉泽的浅青色小鸟就这么展露在了世人眼前。
见状,天幕内外皆是一阵喧哗。
[我肯定,各地博物馆里绝对没有这个!]
别说后世的博物馆了,我们皇宫里现在也没有这个啊。
没等大臣们询问薄光这似玉非玉的材质到底是怎么烧成的,天幕上薄光接下来的做法却让所有人骇得几欲忘记了呼吸。
——因为他拿起一只鸟就轻飘飘砸向了地面。
——主神神庙的地面。
“……四弟,从今以后,我再也不说你脾气恶劣了。”当源自瓷器的破碎声响起的那一刹那,三皇子薄星在这阵清脆中反射性地打了个寒颤。
一个敢在埃的神庙里乱砸的家伙,平时怼怼人那叫脾气差吗?那简直太收敛了好吗!
随着三皇子话音落下,第二只小鸟撞击地面的碎裂声也随之响起。
这一刻殿内当真是落针可闻。
然后是第三只、第四只、第五只、第六只。
直至最后一只小鸟静静留在匣钵之中。
当瓷器小鸟被砸到最后一只后,薄光根本没理会满地狼藉,只是踩着满地碎片将唯一仅剩的那只青鸟从匣钵中捧起,尔后理所当然地笑着将其奉过头顶。
“听说青鸟既是人类和神明之间的信使,又是幸福与希望的象征。”②
“——仅以这最最完美的唯一一只,进献埃神。”
而最终回应他的,是在庙外悄然飘落的宝石雨下,庙内一只将鸟雀缓缓拎起的、鎏溢金纹的右手。
与此同时,他的左眼眼角陡然出现的一抹与前者如出一辙的金色神纹。
那并非所谓的弯月纹。
那是源自于天空之神埃的,雀鸟的羽纹。
5.神眷榜(五)
此刻几乎所有人都在震惊地盯着天幕。
不仅是因为薄光那堪称惊世骇俗的献礼过程,更是因为这是天空之神亘古以来的第一次真身神降。
在此之前,依托于对方神像的只言片语的回应,已是众人所能想象的极限。
若非天幕放出,谁又能想到位列三主神之首的埃曾在某个落雨之日,如此平和地降临过人世?
殿外不知何时也已雪转小雨。
在雕窗偶然飘进的雨雪里,本来已经没打算再饮的薄光就着那片落入杯中的雪花,又给自己倒满了杯盏。
仰头饮酒之际,越过酒液自烛火晃动下的粼粼波光,他撩起眼看向了天幕上的那位神明。
从对方纯白至尾椎的发,到傲慢锋锐的眉骨,再到唯独盖住了眼部的、浮泛着些许金色羽纹的骨制面具。最后是那副鎏满了烫金纹路、骁悍到无与伦比的蜜色躯体。
明明有着冷色调的发,明明身着同样冷色系的希腊式神袍,连神格都是最高不可攀的天空。然而祂只要站在那里,都不需要露出未开孔面具下的那双眼,便已然涌动着一种与高山与冰雪截然相反的极端酷烈。
那是苍鹰,是游隼,是穿梭在空中的任何猛禽,又或者是于飓风云雪间漫不经心跃动的澎湃雷霆。
只需稍微看一眼便知道,掩在这位最完美的躯壳下的,必然是最最难讨好的独裁脾性。
事实上这位也压根没想掩藏。
而就是这么一位冷漠且暴戾的神明,如今却半拧着眉心,以绝对的高度静静俯视着祭台前的年幼献礼者。
即便无人能透过面具看见祂的眼神,可谁都能看出此刻这位的审视。
对方那种神态与其说是在看人类幼崽,不如说是在看什么最棘手的小怪物。
直至这位天空之神随着渐息的雨缓缓消散在空气里,殿内的人才像是再次学会了呼吸。
“……难怪几乎无人得见三主神。如果想要见到祂们就得先砸神庙的话,那我恐怕这辈子都没这个殊荣。”今夜一直未曾开口的大皇子薄日看到这里,都没忍住啧了下舌。
他要是真学自己这位幼弟的方式去求见主神,只怕是有命砸没命看。
想到刚才天幕上献礼前后都始终微笑着的小薄光,这一刻薄日是真的无法理解。他不明白,这到底要怎样的年少轻狂,才能行事无拘至此。
这家伙真就半点都不畏死吗?!
念此,薄日不禁看向了正对面的四弟。
然后他便看到,在众人还心有余悸之时,此刻再次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的薄光,笑得竟比当年还要不知天高地厚。
真是个疯子。
之前薄光在宫中横行无忌嬉笑怒骂,薄日只当他和他母亲一样无知浅薄,压根没将这位弟弟真的看进眼里过。但现在,对上这位满身神纹的幼弟,一种难以言说的惊悸却仿佛慢慢扼住了他的咽喉。
再想到之前弹幕提及过的“玫瑰大帝”,有那么一瞬间,薄日忽然在想自己是不是一直搞错了对手。
比起薄月薄星两姐弟,眼前的薄光或许才是最难预测也最难理解的存在。
此时坐在大皇子下首的薄月同样也看到了对面的这个笑容。
作为狩猎之神的信徒,念及今夜察觉到的种种蛛丝马迹,向来直觉敏锐的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一个纯粹剑走偏锋的疯子真的能被神眷至此么?
薄月看着薄光如今那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如果是后者现在这张脸,或许也不是不可能。
可当年薄光才十岁。十岁还谈什么美色?
况且以埃神一直面具遮眼的形象来看,这位天空之神是否能看见尘世都犹未可知,更不用说荒谬地被人类的颜色所惑。
所以一定是因为别的什么。
她到底忽略了什么?
念此,薄月干脆试探性地开口赞叹道:“世人都说不可直呼神之名讳,连父皇也是如此。直到今天我才发现,这件事大抵是分人的。”
虽然只是随便找的话题,但薄月的这段话却是完完全全的发自内心。
她还记得,当年薄光出生时,怀着他的皇后曾因直呼天空之神名讳而被训斥。
而命运的讽刺之处恰恰就在这里。
谁能想到,将来那位皇后的孩子会因为在神庙里连唤三声“埃”,唤出了此世的第一神眷?
甚至这还只是薄光十岁而已。
出生于皇宫,薄月早就知道,人和人生下来就是不同的。可为什么薄光能幸运到连送的每份礼物都卡在了最完美的节点上,以至于到最后完美到让主神亲身降临?
薄月甚至不敢想象,10岁已是如此,18岁薄光又能送出什么惊天动地的玩意儿来。
等等。
原本不过是随意揣测一下薄光18岁时的献礼会是什么。然而再次于脑海里回顾对方所送的所有礼物后,薄月的思绪骤然一顿。
下一秒,她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第一次近乎失态地抬眼看向了对面笑意未散的人。
注意到后者在眼角熠熠金纹映衬下、不见疯狂只见冷淡的那双眼,再念及先前层层递进的献礼……
她、全、明、白、了。
薄光自然发现了皇姐一再投来的视线,也看见了她似是恍然的神情。
他甚至知道这一刻她明白了什么——无非是他在送礼上的一些小把戏罢了。
为什么1岁送出的是金玫瑰?
因为这是神明所赐,即便再不合神明心意,顶多也就是无功无过的结局。
事实上别看世人对此一再吹嘘他的神眷。但薄光清楚,那朵玫瑰压根就不合埃的心意,否则依他所想,其实他1岁那天埃是有可能直接现身的。
毕竟他顶着“诸神终末”这样的名头在最幼小的时候本能地献出了染血的金玫瑰,无论是喜好史诗般的浪漫还是纯粹追逐猎物与鲜血的神明,多多少少都会投来一眼吧?
最后埃的回应只是一场可有可无的宝石雨。
于是下一年薄光就在此基础上一点点改换了策略。
依旧是以神明所赐之物为基础,这一次他选择送出的是凝满岁月光阴的宝石。
然而植物也好,矿物也好,显然统统都不是埃的喜好。
为了避免被神明察觉到这种过于刻意的揣摩,薄光便变着花样继续送了一阵子那些玩意儿。
从蓝宝石,到橙宝石,到黑宝石,再到太阳、月亮、星星、雷霆。
他一再变幻宝石的色泽,一再变化雕刻的元素,最后就这么一点点试探出了埃的喜好。
早在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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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那只绿宝石小鸟前,他就已经通过先前的一众宝石知晓埃偏好蓝绿色系。
等到绿宝石小鸟送出后,他则将范围又缩小到了偏蓝的绿色系,并且将献礼的类型彻底定格在了飞鸟。
所以哪有什么命运?哪有什么幸运?
十岁他献上那只青鸟,而埃为之降临,这一切自始至终都是理所当然。
在薄光嗤笑着倒空酒壶,为自己倒满今夜的最后一盏酒时,之前沉寂了一会儿的弹幕也再次汹涌起来。
只见各色艺术学家、逻辑学家、行为学家等等专业人士,就刚才的画面开始逐帧分析着埃现身的原因。
和薄月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端倪不同,这些人之所以察觉到不对劲,是因为他在某些雕刻物上所选用的颜色。
[虽然月亮是通过折射太阳光芒而发光的,但这并不等于月亮没有颜色。那么薄光雕刻的时候为什么会选用这种颜色?红色的太阳勉强说得过去,无色的月亮却没那么符合当时的美学吧?还有后面那个黄色的雷霆,其实这三者完全可以和星星一样,都采用金色。]
[还有一件事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发现。从每次献礼到礼物消失时薄光的微表情来看,他似乎一直在默默计算着这个过程的具体时间。假设薄光当时选用这些颜色不是从美学出发,而是出于别的目的,比如说借此一步步确认神明对颜色的喜好……有这细心耐心恒心,真是活该他神眷榜第一!]
之后的分析其实和薄光当时真正所想差不太多。
见状薄光只是无所谓地晃了晃酒杯。
自打这天幕出现,他就已经做好了过往一切都被发现的准备。
所以今夜无论谁发现了什么,无论谁在怀疑什么,他才始终未做任何否认。
反正只要天幕继续播放下去,他再怎么掩饰都没用,还不如就这样破罐破摔。
可惜桌上这满壶烈酒都无法将他灌醉,否则直接醉倒至天幕结束倒也一了百了。
“……只是神眷而已。即便主神的神眷难得,可它至于让你算计到这地步吗?”先前三皇子薄星对送礼之事根本没多想,甚至还在庆幸薄光面对他时脾气还没恣意到天幕上那个地步。可看完弹幕上的一连串分析后,他是真的有点头皮发麻了。
什么?原来这家伙的每一步都走得这么有深意吗?
就连刚才他觉得嚣张到极致的神庙砸鸟,现在看来也根本不是命悬一线的走钢丝之举,而是早已笃定的游刃有余。
所以他之前到底为什么会觉得薄光脾气烂啊?这是真正脾气烂的人能做出来的事吗?!
“说什么呢?”就在薄星即将彻底对这位四弟改观时,薄光却似笑非笑地开口了:“这可不是算计——这是爱。”
说到这里,薄光微不可见地瞥了薄雨一眼,随后便继续难辨喜怒地笑道:“毕竟当初的誓言里不是说了吗?二十岁前,我会像爱着自己一样爱祂。而这,就是我对祂最最虔诚的敬爱啊!”
单纯的算计何至于此。
只是想要活命又何至于此。
正是因为自出生起,他就必须爱祂如爱自己,所以每一次他只能做得比之前更好。
毕竟他就是有这么热爱自己。
在这样的前提下,这所谓的神眷榜第一又怎么可能会旁落他人?
6.神眷榜(六)
敬爱。
这种刀尖起舞到让人毛骨悚然的敬爱吗?
大概是今夜意料外的信息太多,被接二连三地冲击后,薄星此时却莫名回了些神。
他发现他好像想岔了一件事。
即便弹幕分析得头头是道,即便薄光看着再从容再嚣张,可人神从来无法一概而论,尤其是那种横贯亘古、全然摸不着脾性的神明。
所以“得其神眷”这件事哪有什么绝对把握?
事实上薄光的每一次献礼,都如他一岁时操纵雷霆那般,稍有不慎就是玩火自焚。
但薄光偏偏就这么活着玩下去了。
想通后的某个瞬间,三皇子薄星忽然觉得薄光被埃神眷真的不是没有缘由的——他指的不是那些惊心动魄的礼物,他说的纯粹是薄光这个人。
那种暴风雨来临时偏偏笑着迎雷而上的做派,怎么可能不让掌控天空的神明为之垂眸?
再这样下去,就算哪天埃真的摘下面具看向薄光,薄星觉得都不足为奇……个鬼啊???!!!
看着天幕接下来所放的景象,薄星这一下子脑袋是彻底宕机了。
一开始天幕上的景象还很正常,是小薄光的11岁生日宴。
当然,依旧没有宴会,依旧是熟悉的开窑送礼。
和10岁的青瓷不同,这一次薄光进献的是白鸽状的袖珍白瓷。
如冰冷冽,如玉莹润。无需先前砸庙时的石破天惊,但是这样独一无二的质地,就已然足够特别。
接下来随着薄光的长大,天幕内外跟着欣赏起了一场瓷器盛宴。
从12岁勾勒成绣眼鸟的秘色瓷,到13岁绘作鹦鹉的黄釉瓷;从14岁的蓝釉歌鸲,到15岁的釉里红红鹮;从16岁粉彩的粉眉朱雀,到17岁珐琅彩制成的金雕……每一次瓷器诞生时的美丽,都让人感慨着这份让人一再惊艳的技艺。
以至于弹幕已经有人开始眼红受赠的神明,开启了无差别创人模式。
[这么多鸟啊……美丽的鸟,漂亮的鸟,价值连城的鸟(擦口水.jpg)。都这么多鸟了,多我一只鹅也没什么问题吧?看我给你叫两声:鹅鹅鹅!既然都是同类,那么我悄摸带走一个应该也没人有意见吧?]
[既然都混进去了一只鹅,再多一只狗应该也没问题?汪汪!汪汪!我狗叫得动听吗?还想听先V我一个釉里红瓷。我一看就知道,我和它那是前生今世,不,是三生三世的缘分啊!!!]
这过于美丽的精神状态让一些等着看弹幕还能分析出什么来、最好能详细分解出瓷器烧制流程的众人看得一脸懵圈。不知道的还以为天上真的开动物园了。
等到这些调节气氛的氛围组刷完屏后,分析组终于姗姗来迟。
[我承认这些瓷器是很美,美到我现在就想复刻研究。但是看完薄光送的这些礼物,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我知道前面说的奇怪是指什么——由前面的分析可知,薄光10岁时就将埃的喜好锁定在了飞鸟上,后面他连送7年飞鸟也间接印证了这一点。可从他先前频繁更换宝石颜色的做派,他既然能锁定埃对飞鸟的喜好,就不可能没察觉到埃对蓝绿色系的偏好。但从他11岁到17岁,竟然只送过一次蓝釉,还是和当时蓝宝石相似的蓝色。这不对劲,这很不对劲!]
[在第三纪元的那个时代,神眷的重要程度无需多言。而在进一步的神眷触手可及的时候,薄光却选择了松开油门,任由着车辆缓缓前行。事出反常必有妖,他这么做要么是无欲无求,要么是所求甚多。以我对他的人格侧写来看,他100%是后者。]
[这哪需要什么人格侧写?单从他每次进神庙前都会先口中含冰,以防说话时产生雾气影响献礼便看出这家伙有多理智有多疯狂了。那可是一年中最冷的12月末,他从10岁开始年年如此……在这种细节上都做到如此,我就问你他能是个正常人吗?]
[虽然不清楚他想干嘛,但我倒是觉得他这么做也和埃太难打动有关。你们没注意吗?从薄光0岁到17岁,这位天空之神从头至尾一言未发。哪怕薄光10岁以后的每次献礼,祂都亲手将其拿走,但这些珍贵到足以打动任何人的献礼依旧没让祂太过动容。由此推测,似乎当年的那次神降已是这位所能被触动的极限。说到这里,我倒是想起了我某个艺术家朋友对祂的评价——祂就像是一座高悬于空中的、永不坠落的孤岛,任由雷霆环绕,也唯有雷霆环绕。]
即便弹幕里没有说得太多,但这些字迹落下的刹那,但凡殿内嗅觉敏锐的人,都本能地嗅到了点风雨欲来的味道。
然后便是薄光18岁的成人礼。
天幕乍一转场,入眼便是高耸入云的宫阙,以及迎着光静静站在宫阙檐角的薄光。
那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日出时分的阳光投在朱红的檐角,过于绚烂的色泽竟让薄光的身影一时有些看不分明。然而恰恰是这份看不分明,当其映照在后者左眼角的金纹上后,反而显得薄光整个人都在熠熠生辉。
见状,上首的薄雨不禁喟叹道:“我的小太阳就算和真太阳相比,也不逞多让啊!”
薄光闻言却稍微有点想要叹气。
这座大殿里,叫薄阳的就坐在她身边,叫薄日的则坐在了她右侧下首的第一位。
有时候薄光都怕自己的母亲被别人的眼刀刀死。
不过算了。活得自我活得快乐又有什么不好?比起说一句话唯唯诺诺犹豫再三,他宁愿薄雨一直这样。
所以在其他人反应过来前,他直接轻飘飘地接过了话茬:“嘘……要下雨了。”
这句话像是一个信号。
只见天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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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薄光缓缓上前一步,就这样站定在了檐角最边缘,尔后漫不经心地伸出了手。
下一秒,于越来越烈的阳光下,一道道雷光自他指间奔腾而起,就此直直穿透光线、划破云雾,最终肆无忌惮地引爆了整个天空。
而这阵雷霆纵横的不仅是今日的天空。同一时间,同样的雷霆肆意点燃在了海洋之上。
海洋升腾的水汽与被搅散的云雾混在一起,最终的最终,原本晴朗的天空悄然落下了第一滴雨。
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最后于这个干燥的冬日,浮起了最朦胧的烟雨。
“原来那天下雨是这个原因?!”以一己之力搅动天象……那群弹幕说埃难打动是瞎了吗?!别看此刻天幕上的薄光只有眼角的一道神纹,这样的力量哪里是普普通通的一道神纹就能做到的?!
薄日的忌惮未能引来薄光的侧目。
先前薄光一直半撑在矮桌上把玩酒杯,然而这一刻,他却破天荒地微微坐直了身体。
明明已知结局,此时此刻他的目光依然落在了天幕上。
谁也不知道这一秒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天幕的画面仍在继续。
每次雨水将息,下一秒浩荡的雷霆就随之而起。
于是从日出到日落,这场轨迹之外的雨几乎持续了一整个昼夜。
等到午夜即将降临,又一道奔雷凌空而来。
只是这一次它的朝向并非是天空海洋,而是偏殿一角烧了许久的砖窑。
而与奔雷一同落下的,还有薄光的身影。
暴烈的雷霆将砖窑劈成了齑粉,唯独砖窑中央的匣钵完好无损。
就在这雷火的余烬中,薄光捧起匣钵穿过烟雨,自深深夜色下一步步朝着天空之神的神庙走去。
“听说我出生时的那夜,下了一场铺天盖地的暴风雨。”
又是和之前相似的开场白。
自薄光踏进神庙,自薄光以熟悉的“听说”开场,埃已然降临神庙。
但这一次,薄光却没有立即打开匣钵,而是在庙外愈演愈烈的雨水中笑了起来:“飞鸟遇到天空,于是有了永恒追逐之地;而瓷器亦如飞鸟,遇雨方知雨过天青。”①
随着他发梢间雨水的缓缓滑下,薄光用淋雨后的潮湿指尖一寸寸推开了匣钵。
“这是一场一生只一次的雨。”
“这也是一场一旦落下,就难停歇的雨。”
“——今夜,便以这场雨下诞生的奇迹,进献吾神。”
当匣钵里以青花瓷铸就的苍鹰露出全貌时,薄光发梢的雨滴悄然溅到了地面上。
而此时此刻,此日此夜,一同坠落地面的,还有一座亘古高悬的孤岛。
今日的雨确实有点太多了。
它未曾淹没城池,只是让天空彻底降临了尘世。
7.神眷榜(七)
神庙外还在下雨。
不是之前的蒙蒙烟雨,而是汹涌到遮天蔽日的大暴雨。
当雨水一次烈过一次的迸裂在地,一声震过一声的雷霆也同样轰鸣于天际。
两者交叠在一起,乍一听去,竟像是世界在呼吸。
此时恰逢零点。
似命运似巧合的,于薄帝国午夜钟声敲响的那一刹那,刺目的闪电猛地割裂夜幕,最猛烈的一声雷霆就此在空中轰然炸响。那样的暴烈程度,甚至让薄光起了一种神庙都在为之震颤的错觉。
不。那不完全是错觉。
骤然瞥见地上某个骨骼制品的薄光下意识地克制住了抬眼的动作。
——刚才神庙的地面确实在震荡。
——因为落雷的那个瞬间,独属于天空之神的面具无声坠在了地面。
还是那句话。今日的雨实在有点太多了。
此刻薄光只是稍微垂了下眸,弥漫的水雾已然氤氲在了他的眼睫之间。而就在他准备闭眼让雨珠落下的那个瞬间,他却听到了某个在奔雷下极不明显、但在神庙里无法忽视的脚步声。
尔后脚步声在他身前停伫。
随着坠着金链的纯白袍角映入他的眼中,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也悄然落在了他的眼下。
大抵是要害被凶器抵住的本能,即便埃指尖的力度极其轻微,深知这只鎏满金纹的手究竟有多摧枯拉朽的薄光,于这一刻依旧不可自抑地抬起了眼。
下一秒,他就对上了一双野兽般的金眸。
——那是埃的眼。
不知是否是因为神明的压迫感太强,又或是这一秒他们真的离得太近,当那双金眸垂眼看来时,薄光忽然觉得先前他的饮冰之举毫无用处。
因为即便他压住了自己的体温,可面前这双眼、这只手实在太烫,以至于此刻神庙里空气里除了潮热,还是潮热。
就连呼散的空气都带着一种冬日不该有的焦灼。
“……为什么是鹰?”
许是一秒,许是几秒,在这场散不去的暴雨雷鸣中,他终是听到了这位神明开口。
闻言,薄光强行忽略眼下的异样温度,一脸理所当然地笑着回道:“因为您喜欢。”
“因为您偏爱苍鹰,所以我将其献上,就这么简单而已。”
“偏爱?”大抵是久不开口,此刻埃的嗓音里带着几分难言的低哑。随着他缓缓重复着这两个字眼,那张冰冷又野性的脸上始终看不出分毫喜怒。
直到最后,他对这个答案也只是不置可否。
就在薄光多少开始有点怀疑自己是否判断失误时,对面的神明却极慢极缓地扯出了个笑。
再然后,那只落在他右眼下的手动了。
从眼中到眼尾,确如猛禽的尖锐指尖自他眼下一寸寸游弋,直至指尖划至眼角于此停住,带着烫意的温度让薄光似被灼烧地眨了下眼。
先前氤氲的水珠就此自眼睫落到了埃的指腹。
那个瞬间,薄光隐约感觉后者手颤动了一下。
只是当他再次抬眼看去时,看到的依旧是埃先前那意味不明的笑,以及后者金眸里倒映出的自己。
等到薄光看清对方瞳孔中自己如今的模样后,埃低哑的嗓音也在庙内响起:“那就飞吧——用你的这双羽翼。”
是了,刚才埃在他眼角留下的,正是鹰羽的金纹。
就连他左眼下的纹路,也随之化作了这全新而纤薄的、弯月状羽纹。
意识到这一点后,薄光下意识地朝着埃的右手看去。
即便对今日的礼物颇有自信,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天空之神那双平时里裹挟雷霆,惯会撕天裂地的手,竟然会有为人描绘神纹的一天。
而且那样的力度……
那种竭力克制着绞杀欲望的力度,竟仿佛当时真有鸟雀落在了他的掌心。
庙外的暴雨不知何时停歇了下来,庙内的埃也随着这阵雷雨消散在了神庙之中。
然而走出神庙的薄光看着积水中自己的倒影,感觉着此刻眼角仍旧挥之不去的热度,难得有些神色微妙。
今夜礼物的效果很好是不错,可这看起来会不会效果太好了一点?
这真的是正常神眷的程度吗?
这当然不是正常神眷!!!
此刻大殿内看完全程的众人简直想要尖叫了!
先前薄光走进大殿时,还有人疑惑为什么他眼下的弯月纹那么纤长。后来薄光一岁献上玫瑰、左眼下因此烙印神纹后,众人的这种疑惑不仅没有解决,反而变得更深了——当时他们已经知道那是羽纹,但那样的羽纹看起来像是雀鸟,和薄光如今所有的并不相同。
而现在,他们全都明白了。
那不是弯月,不是鸟雀——那是鹰羽。
前面薄光还在说埃偏爱苍鹰,结果他话音刚落,这位天空之神就反手给他绘上了鹰羽状的金纹。
那位神明究竟偏爱的是苍鹰还是他,这还用说吗?!
还有最后那句“那就飞吧”,甚至就差在明言薄光是他掌上的鹰隼了。
你跟我说这是普通的神眷?
但凡有眼睛的都知道,面具坠落的那一刻,埃的眼神是全然不容错认的动荡。
甚至当埃转身离开的那个刹那,地上那枚骨制面具的神纹也于消散前化作了同式的鹰羽。
神眷?这哪里是所谓的神明的眷顾?
这分明是某位神明此生以来的唯一一次眷恋啊!
殿内的人因为忌惮太多,无法真正出声,但弹幕们说起话来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当埃绘完羽纹的那一瞬间,满屏的“啊啊啊啊!!!”几乎晃花了世人的眼。
[有的人得到神眷榜第一,是他的水平只够爬到第一;而有的人得到神眷榜第一,是因为榜单的上限只有第一。以上望周知。]
[给你绘上鹰羽的纹路,自此以后,任你展开羽翼,在天空下肆意飞翔……这才是我该看的神眷啊!!!]
[就那青花瓷一出,谁能不被这只小鹰迷得神魂颠倒啊?反正我不能。显然,冷漠如埃同样不能。]
[即使早就把薄光想成天才,可青花瓷出现的那一刹那,我发现我们好像还是太小看他了。为什么薄光在10岁试探出埃的精准喜好后就送起了别的鸟雀,直到18岁这年才送出这样的绝杀?了解这一点前,推荐你们先去了解一下心理学。登门槛效应、晕轮效应、鸟笼逻辑、破窗效应、皮格马利翁效应……心理学上的著名效应几乎在他送礼的十八年里被应用了个遍。高高在上的神明会为他动心,我真的一点都不奇怪。]①
[这不是动心……关于神明,最近历史研究者们有了新的发现。具体的理论我就不在这里赘述了,感兴趣的可以去看看官网上发表的最新论文。总而言之,神明作为世界在第一纪元的造物,他们虽然被赋予本源实力强大,但天生情绪匮乏——这一点倒是和人类正好相反。由于第一纪元生物太少,和世界一样需要以情绪维持生存的诸神便各自为自身设置了弱点,以此来引动自己的情绪,从而维持最基本的生存。]
[说得简单点,这有点类似于小说道士里的五弊三缺。弱一些的神明或是放弃亲情,或是放弃友情,又或是放弃爱情;稍微强一点的则是让自己缺财、缺权、缺天命,而强到三主神这个地步,选择范围就更广了。最终他们所选的并非是概念意义上的、而是物理上的缺陷。从埃脸上一直戴着无孔面具就知道,他选的是不看这个世界。]
[正是因为了解这些,所以之前我看神眷榜的时候,纯粹是当个乐子看的。毕竟这群连情绪都少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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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的生物,哪会有什么真正的眷顾?猎人对猎物的那种眷顾吗?直到薄光的出现。]
[让一个亘古不去注视世界的神明不可抑制地看向了人间……虽然不清楚触动弱点的具体后果是什么,但这是在动心吗?这已经是在动命了——那是他纵死也要看一眼的人。和薄光比起来,前面的都叫什么神眷啊?薄光说青花瓷是雨下诞生的奇迹,要我说,出生在暴风雨下的他才是那个纪元真正的奇迹。]
[关于薄光,后世正史里不是有一段最著名的话吗?现在我真觉得那玩意儿说的全是真的……]
原本殿内还因薄光向埃的18岁献礼而浮动着些许粉红氛围。
可当后面那位疑似历史学者之人的弹幕一出,第一次听到神明弱点说的众人顿时神色各异。而先前的粉色氛围也因此转为了某些明里暗里的思量。
被神眷顾与被神钟爱是不同的。
为神信徒与能触动神明弱点更是不同的。
现在他们根本不在意最后那段让历史学者都怀疑正史准确性的话是什么,这一刻他们只在意那位为薄光垂眸世界的埃神,究竟能为这位四皇子做到什么程度。
而作为众人的焦点,薄光只是移开落在天幕上的视线,就这么撩起眼平静地环视着大殿。
除了薄雨,殿内有一个算一个,每个对上他目光的人,都下意识地移开眼避让着他的视线。等到他环视一圈之后,四周那些或掂量或贪婪的目光已然消失不见。
薄光不在乎这群人是真的收敛了心思还是暂时将它们藏了起来,反正不碍到他的眼就无所谓。
他从来不为不值得的人上心。
但他有件真想知道的事。
念此,薄光转动着指间一直未饮的最后一杯酒,尔后随意挑了个笑看向了自家的三皇兄。
和大臣们的复杂心思不同,三皇子薄星倒是无所谓这位四弟受到的眷顾有多深。就从薄光那步步惊心的十八年来看,这些都是他该得的。这一刻薄星甚至连嫉妒都生不起来。
这也导致正准备举杯自饮的他在注意到薄光的视线后,也没有什么或试探或讨好的想法,只是一如往常地绿茶道:“怎么?该不会是四弟的酒要喝完了,所以也不准旁人喝了吧?天空之神爱你,但今天似乎不是那位神明的夜宴呢。”
说出这话后,薄星已经做好了被怼回来的准备,甚至他都已经在想该怎么再次反驳对方了。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这一次他的这位四弟只是挑了下眉,然后似笑非笑地反问他道:“你觉得他爱我?”
闻言,薄星都要被整不会了。最后,他只能捏着酒杯,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句:“……你这是在炫耀吗?”
只要不瞎,今夜谁看不出天空之神于那一刹那的心动?
如今薄光这么问,除了炫耀,薄星真的想不出其他可能。
然而薄光问完后便没有继续理会他,只是继续慢悠悠地转动那未饮的杯盏,并随着杯盏的转动将视线落到了一旁的二皇姐薄月处。
“皇姐呢?你也这么觉得吗?”
对此,薄月的回答是:“显然,这毋庸置疑。”
随后不等被薄光挨个点名,不懂此刻这个弟弟又在装哪门子傻的薄日已经学会了抢答:“他都为你看向尘世了,连后世都知道他爱你。所以这有什么好问的?”
听到这里,薄光依旧没有回应什么。他只是笑着拿起桌上的最后一杯酒,将其一饮而尽,而举杯时落下的衣袖掩住了他那一刻的表情。
是啊,全世界都在说埃爱他。
就连他自己当时都是这么以为的。
甚至不仅是当时。这一次天幕重放时,他将那夜看了又看,最终依旧保持着这种观点。
那么究竟为什么,天空会拒绝飞向他的苍鹰呢?
8.神眷榜(八)
饮尽酒盏后,薄光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因为今时今夜,他只要稍一抬眼,已然遍目都是举杯恭祝他荣获神明盛眷的笑脸。
无论他再说什么,都已经没了意义。
而就在他意兴寥寥时,一旁被他忽略许久的三皇子薄星却主动开了口。
这一刻薄星是真的气啊!
一开始他想要饮酒,酒盏里却忽然被薄光扔了朵金玫瑰;后来看到天幕上这位弟弟那些惊世骇俗的操作后,好不容易回过神的他刚拿起酒壶给自己重倒了一杯,准备借此压压惊,结果半滴酒都未入口,就又被薄光莫名其妙的明知故问给打断了。
到了最后,罪魁祸首薄光倒是自斟自饮喝完了一整壶酒,而他到现在一口都没喝上!
他这能不气吗?!
情绪上头之下,想到薄光刚才那看似在笑实则不带喜怒的表情,他直接半挑衅半试探地开口道:“说起来今年四弟20岁的生辰也快到了吧?18岁就已经是如此神眷,19岁只会更盛,等你20岁的时候,何必一定要宣誓成为神明祭司?说不定到时候就直接神婚了呢?”
“虽然从没有过神明与人类结姻的先例,可在你之前,本来也没有神明为人倾心的先例。”
薄星一开始说这些话,只是想阴阳怪气一下薄光而已。
人类与神明神婚这种事连最离谱的戏剧都不敢这么写,这话说出去完全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可说着说着,随着怒火的逐渐退却,薄星自己都有点不确定了起来。
尤其是听到薄光笑着回的那句“听起来还不错”后,他的这份不确定顿时成倍疯涨。
他以他卓绝的视力担保,他绝没有忽略薄光说这话时,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微妙神色!
带着这份说不出的怀疑,薄星脑海里下意识浮现出了刚才瞥见的一句弹幕——那是埃纵死也要看一眼的人。
薄帝国戏剧盛行,在皇帝如此喜欢歌剧的情况下,薄星也是看过戏的。
人世的那些戏码在描绘爱情时,大多都热烈执著地歌颂着只一眼的心动,可埃呢?
他甚至在看向尘世之前,就已经为某人心如擂鼓。
那是他纵死也要看一眼的人。
这种情况下,神婚一说真的只是自己所以为的讽刺,而非可能成真的事实吗?
越想越怀疑人生的薄星不禁仰头朝天幕看去。按着先前的规律,接下来放映的应该就是薄光的19岁生日了。估计又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举动导致的夸张神眷吧。
事已至此,薄星早就放弃和薄光攀比这些了——这压根就是自取其辱。他只想试试能否从中看出些许神婚的端倪。
谁让刚才薄光的回应实在很不对劲呢?
正常来说,这家伙应该嘲弄地说着“是么?那么那天你可一定得来参加婚宴,届时请务必要带够随礼”这样气死人不偿命的话,而非一句模棱两可的“听起来还不错”。
有古怪!这里面一定大有古怪!
然而就在薄星满腹猜疑地看向天幕时,此刻天幕上的景象却让他骤然愣住了。
这一次倒不是因为薄光又做了什么出人意料的事,而是天幕仍在放着薄光18岁那夜从神庙走回自身寝宫的影像。
不是,这有什么好放的啊?
薄星承认,自神庙到薄光寝殿的这段路上,薄光每走一步,那些自暴风雨下零落的金玫瑰便于阴影里重新盛开的景象确实非常之神眷。
但先前埃垂眸看向人世的景象给人的冲击力太盛,以至于在此时的众人看来,这种程度的眷顾已然变得理所当然。更何况金玫瑰盛开这一幕在薄光出生时他们便已经见过,所以现在就更惊讶不起来了。
而就在薄星耐着性子等待天幕再一次转场时,弹幕上却似乎有人从这一幕里发现了什么。
[不对啊……你们看薄光手里的匣钵。如果我没记错,当时他从瓷窑里捧起的匣钵是双层的,可现在怎么就剩下了单层?稍等稍等,我现在就去翻翻录屏回放……]
[咦?回放里显示,他走进埃神庙时手上的匣钵就已经是单层了,明明走向神庙的路上确实是双层来着。可恶!都怪这榜单有段时间将画面切到了天空的暴风雨上,不然我就能弄清那层消失的匣钵被薄光放哪去了。完蛋……我现在真的好想知道第二层匣钵里究竟有什么啊QAQ。]
[刚才我注意力都在金玫瑰上,被你这么一说,我怎么觉得薄光回程的这条路和来的时候不太一样?]
[因为他来的时候是从右边那条路通往的神庙,现在回去走的是左边吧。说起来过去十几年他去神庙一直走的都是左边,怎么突然在今天换了?难道和那个消失的匣钵有关?不管啦,反正不管另一层匣钵里是什么都不是送我的。还是继续看金玫瑰吧。不愧是第三纪元的浪漫象征,它们的确有种独特的、金光熠熠的美。]
[你确定熠熠生辉的是金玫瑰?玫瑰是很好看,但很显然,这位玫瑰大帝更好看(比心.jpg)~等等,这榜单怎么黑了?这才刚放到薄光的十八岁啊,怎么就这么结束了?!我才不信以玫瑰大帝的传奇性,他的神眷会止步于十八岁!死榜,你倒是快亮啊!!!]
然而无论弹幕怎么叫嚣,这一秒天幕依旧骤然转暗。一切影像自此重归沉寂,仅剩下神眷榜最上方的榜首信息继续在金光流转。
弹幕就此戛然而止,此刻殿内也是一派疑惑。
于是一众臣子开始三三两两地讨论了起来。
“之前榜单播放神眷者画面时,无一例外,全部播到了他们的未来。所以按理说,天幕的确不该停止在这里。”
“或许是因为播满一个时辰了?前九位神眷者被榜单揭晓姓名后,他们的神眷画面全都持续了一个时辰整。而我们的四皇子因为神眷事迹太多,导致刚播到18岁,就已经占满了所有的天幕时间。”
“刚成年就抵上了旁人一辈子,不,十辈子的神眷,真是神眷深厚啊!”
就在众人觉得这就是答案时,一直观察着榜单的薄月却神情复杂地开口了:“……请诸位再仔细看看天空。”
虽然今夜的影像已经结束,此时天幕上却仍旧浮动着一众神眷者的信息,而位于顶端的“神眷榜榜首——人族,薄光”这行字迹在夜色中更是尤为的存在感十足。
正是因为这行字迹太过鲜明,以至于众人凝神看了一会儿后就发现了它和下面那些名单的不同之处。
先前就说过,每次揭榜时,神眷者姓名被揭晓的刹那,其字迹所化作的生物一一对应着眷顾着他们的神明。而等到这些生物重新化作字迹后,它们也没有完全消失,只是以背景框的形式静静点亮在了神眷者的姓名背后。
二至九位的边框字迹皆为银色,唯有榜首用的是最显眼的耀金色。
一开始大臣们没仔细看,以为那未曾全部点亮的边框是榜首的特色。可现在仔细看去,那并非是刻意的设计,而是真真切切地只点亮了1/3。就连之前这行字迹化作的三种生物,如今也只点亮了最左侧的鹰隼而已。
“边框到现在都未曾全部点亮,榜单也没有像之前那样播完就收起,这难道是四皇子的事迹会分成三夜播放的意思?”
听到某个大臣不确定的推论后,薄月看着另外两个未被点亮的毒蛇与游鱼,嘴唇嗫嚅了下似是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直至最后她也仅仅只是颔首,算是默认了大臣们的猜测。
然而颔首的同时,薄月脑子里思考的却是先前弹幕所说的,关于薄光18岁献礼时所走的路线问题。
自小生活在皇宫的薄月当然对这里的路线熟悉至极。据她了解,若是从薄光宫殿右侧去往天空之神的神庙,一路上倒是没什么其他建筑,反而有且仅有两座其他神明的神庙。
至于是何等神明的神庙……
能与天空之神神庙并列的,当然只会是其他两位主神。
所以现在她不点头还能怎样呢?现在不点头,难道要她开口说,她觉得这不仅是将薄光的神眷事迹分成三夜,更是指神眷薄光的有三位神明的意思吗?
并且那三位神明还是至高无上的三主神。
这种事听起来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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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她那个蠢弟弟说的神婚还要荒谬!
光是想想薄月就已经开始头疼了,她是真的一万个说不出口!
此刻大臣们还沉浸在四皇子的神眷浓厚到足以上榜三日的消息中,那是半点没注意到薄月默默抬手按着额头的动作。
而作为上榜者本人,薄光瞥了眼骤熄的天幕后,仅仅只是无聊地玩起了空置的杯盏。
将一天的榜单分成三天,对他来说不过是死刑和死缓的区别。
总之现在他是能过一天算一天,天幕爱怎么播就怎么播吧。
就在薄光自我宽慰时,偏偏还有不长眼的在这个时候惹他。
那是刚受封于某个偏僻城池的伯爵。
在听完周围大臣的讨论后,醉意上头的他也不知道听出了什么,直接大咧咧地高声道:“不愧是我们薄帝国的金玫瑰!这一代最出色的天才!哪怕在神明的床榻上,您一定也是开得最盛的那一朵!不说别的,就看这满身神纹,整个帝国谁能比你神眷更浓呢!”
薄光闻言把玩酒盏的动作略微一顿,然后缓缓撩起了眼。
今夜进殿前,他的确说过“刚从某位神明的床上下来”这样的暧昧之言。
但这话他自己说和旁人说完全是两个意思。就像被大臣狎昵地吹捧为金玫瑰,和被某位神明以神语唤作小玫瑰完全是不同的感觉。
后者薄光姑且可以忍耐,可前者……
想到这里,薄光轻笑了一声松开了握杯的手。下一秒,早已饮尽的杯盏就这么碰撞着空空如也的酒壶,最后悬转着斜卧在了桌面上。
而早在酒杯落到桌面的刹那,殿内已然一片死寂。
唯有先前看不清形势的伯爵还在不明所以地注视着旁边陡然沉默的同僚。
随后薄光动了。
只见于矮桌投下的阴影里,他以空出的右手悄然从中拿出了一支玫瑰。
毫无疑问,那是只为他而生的金玫瑰。
再然后,在所有人的视线里,薄光抬起鎏着金纹的苍白指尖,一片片摘下了那朵玫瑰的所有花瓣。
做到这里,已经有人从这过于熟悉的元素中隐约猜到了他想做什么。于是他们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仿佛怕惊扰了接下来那不知是否会上演的奇迹。
一支玫瑰,45片花瓣。
当45片花瓣悉数落于掌心,薄光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抛着花瓣,另一只手则半撑在坐垫边缘,就这么似笑非笑地看向了那位伯爵。直至看的那位伯爵逐渐酒醒、看的后者已经忍不住冒起冷汗时,他才轻飘飘地笑了起来:“承蒙您的赞美,但我稍微有点疑惑,我真的当得起天才这样的赞誉吗?”
就在伯爵想接话说“当得起”时,薄光已然先一步开口道:“——所以就让我来掷个圣杯吧,就像十九年前那样。”
“如果花瓣正面向上多,说明我是天才;如果花瓣背面向上多,说明我不过是个疯子。您觉得如何呢?”
根本无需伯爵回应。
因为话音落下的瞬间,薄光就已经抬手将花瓣抛起。
随着花瓣纷纷扬扬的坠落,一道几不可闻的骰声悄然响起。下一秒,映入众人眼底的并非花瓣向上或是向下之景,而是45片花瓣悉数立在桌面,并且神奇地重新组合成了那朵金玫瑰最初的模样。
与此同时,薄光带着笑意的声音姗姗来迟:“嗯?花瓣竟然全都立在了桌面上?这该怎么解读才好?”
“是该说我不是天才,也不是疯子……又或者——我既是天才,又是疯子?”
说这话时,薄光的眼角还带着一盏盏烈酒晕染而出的薄红。
然而此刻比这份薄红更瑰丽的,是他眼底身上的熠熠金纹。
直至此时众人才深切意识到,这满身神纹从来不仅是美丽,更是强到足以颠覆任何常理的奇迹。
他不仅是金玫瑰,他更是金玫瑰枝条上绞杀一切的倒刺荆棘。
只是天空之神的神力竟然还能做到让玫瑰伫立么?
从那些金玫瑰的花瓣上,他们好像也没看到有雷霆操纵的痕迹啊?
9.神眷榜(九)
自花瓣落下后,薄光便没有再看向那个伯爵。
他不知道那人究竟是真的酒醉还是被人当枪在使,事实上他也根本不在乎。
他只知道,这不过是个开始罢了。
别看如今举世皆是神明信徒,可如人类这般用了千万年才从一众生物中脱颖而出的物种,怎么可能没点贪婪本性?甚至薄光自己就是其中最贪婪的一个。
所以他太明白人类的劣根性了。
先前因为人类孱弱神明不死的特性,世人便看似成了后者最忠诚的拥趸。
但那只是看起来。如今他这样的变数出现,但凡有点野心的人都会把目光落到他的身上。
毕竟斗不死神明,还能斗不过人类吗?
今夜天幕只是播放到他18岁而已,有这样想法的恐怕就已经大有人在。
正因此,今日从进殿的那一刹那,薄光就半点没有掩饰身上的神纹。并且于那位伯爵开口的刹那,直接以一场掷杯堵住了之后所有可能的试探。
此刻他已然明说了他是个疯子。而谁都知道,疯子一旦被惹怒,做出什么都不足为奇。
他相信,在座但凡不蠢的都听得出他的未尽之言。
众人也的确都听懂了。
于是这件事直接以那个失言的伯爵被放逐出主城为告终。
看到这个结果后,薄光没有再听殿内的纷纷扰扰。他只是漫不经心地站起身,在一众神色各异的注视中直接走出了主殿。
殿内灯火通明,而殿外不知何时已是暴雨淋漓。
在这个无星无月的夜里,薄光静静抬眼看向了天空。
今夜的这场天幕影响的显然远不止是人类。
如今他身后的人族皇宫都已经喧嚣至此,可以想象天空之上的诸神殿内又是怎样的光景。
——这还仅仅只是第一夜。
——这还仅仅只是播放了他的前十八年而已。
半响,薄光终是嗤笑着走进了夜幕,而夜幕下的暴烈雨水却始终未沾到他分毫。
毕竟雨水来自天空,而天空又怎么会让他的鹰隼淋湿羽毛?
然而虽然雨水没有让他停下脚步,可当薄光走进碎石路上的阴影里时,路边零落的金玫瑰却无声勾住了他的衣袍。
不,那与其说是勾住,不如说是绞缠。
只见玫瑰下的荆棘在触及到薄光的袍角后,自此一寸寸盘旋蔓延,尔后就这么顺着后者的小腿缓缓缠绕而上。
恰逢暴雨。
于是荆棘上的倒刺便混着潮冷的雨水,在那一刻如蛇撕咬,如蛇舔舐。
对此,薄光给出的回应是抬手按住禁锢在腰间、看着仍要继续向上蜿蜒的倒刺荆棘,然后近乎叹息地念出了一个名字:“……阿蒙。”
同为三主神之一的深渊之神,阿蒙。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先前还放肆的荆棘似听懂般悄然收紧。那样的触感,就仿佛某条蛇于这一刹那真的极轻地咬了他一口一般。
随后它带刺的盘旋终是就此而止。而环绕至他腰间的那朵金玫瑰也在薄光的垂眸下,一片片完成了从花苞到盛放的璀璨蜕变。
这一幕与天幕结束之景是何其相似。
先前他扔出花瓣时,殿内的人曾疑惑天空究竟是如何让玫瑰伫立。
事实上他们从一开始就想错了方向。
天空无法让玫瑰伫立,可阴影里的深渊可以。
无论是最初的变出玫瑰,还是之后的抛掷花瓣,他用的全都是深渊之力,即阿蒙的力量。
今夜他这满身神纹,几乎一半由埃所眷顾,至于另一半则统统源自于阿蒙。
也就是天幕没放到他之后两年的经历。
要是让世界知道神眷他的还有其他主神,今夜天上地下的喧闹必然还得再上一层。
在薄光微微走神的这段时间里,缠绕着他的荆棘却一直未曾退去。
见状,薄光只有再次叹气,然后抬手摘下了眼前那朵于黑暗中熠熠生辉的玫瑰。
毕竟他知道,他若是不摘,某位献花的神明绝不会让荆棘松开。
谁让蛇类本就是这样咬住猎物便不松口的生物呢?
不过今夜天幕只是放了他过去向埃献礼的影像而已,一向游刃有余的阿蒙就开始玩起了这套。等到天幕接着放下去……
想到这里,薄光不禁开始了今夜的第三次叹气。
由于路上被玫瑰纠缠了一段时间,当薄光回到寝殿时,后他一步出发的皇后薄雨反而已经坐在他的殿内等待着他的回归。
乍一瞥见他被雨水沾湿的衣角后,薄雨顿时埋怨了起来:“小光,这么大的雨,你怎么就这么出去了?还在外面走了这么久!这下被雨淋湿了吧?我追在你后面出来,想给你递把伞,结果你这孩子一转眼就不知道跑哪去了。”
其实那并非淋湿,那仅是玫瑰枝条上所带的些许雨水罢了。
不等薄光解释,薄雨就继续道:“不过你走得快也好,省得路上遇到刚才殿里的那个晦气玩意儿。”
就是因为懒得和先前被逐出皇宫的伯爵再遇上,这次回殿薄光才选择走了更远一些的石子小路。而薄雨刚才之所以没看到他的踪影,也是因为打一开始他们两个选的便不是一条路。
随着薄光的落座,这时候薄雨也终于注意到了自家儿子那压根未被打湿的长发。
对其他事经常慢半拍、唯独对情爱异常敏感的薄雨顿时反应了过来:“我就知道!长成我儿这样,就算是雨水也舍不得掩住你的半分光芒!”
大晚上的,他又不是电灯泡,还要发什么光啊?
就算真是天上的太阳,此刻已是半夜,也早该到点下班了吧。
薄光一边听着,一边颇有些无力地给自己的母亲倒了杯茶。而这时候薄雨已经将话题无缝转到了神明身上:“对了,今天你怎么不问问母亲对天空之神的看法呢?要我说,埃神一定爱你。”
说着薄雨还递来手帕,让他擦拭略有些潮湿的袖口——那是他先前摘玫瑰时偶然沾湿的。
正是因为它看起来完全不像是被外面暴雨所打湿,反而像是他和雨水玩闹所致,所以此时薄雨的语气愈发笃定起来:“你看,连今晚的雨水也印证了这一点。所以小光,你喜欢埃神吗?如果你也喜欢他,母亲可以再去掷一次圣杯,给你求一个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神婚。”
听到这里,薄光已经不敢让自己的母亲继续发挥下去了,他只能今夜第四次叹气道:“母后,你平日还是尽量少说些有关神明的事吧。至于我对埃神……”
这一刻,薄光的声音几不可闻地顿了一瞬,下一秒他就扯了个笑继续道:“您不是代我立过誓言吗?就像您说的那样,我一直爱他如爱自己。这二十年里,从无懈怠,绝无犹豫。”
薄雨闻言略有些诧异地看了自家儿子一眼,原本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偏偏这时候,低头擦拭起了衣袖来的薄光稍稍动了下手肘,直接就撞到了桌上摆着的那个青铜罐。
尔后满罐的宝石顿时四溅而出,零零碎碎地几乎铺满了地面。
如今此世谁人不知这个宝石罐里的石头皆是神赐?
就在薄光以为薄雨会让人进来拾捡宝石时,他对面薄雨的第一反应却是一脸紧张地看向他道:“小太阳,怎么样?你没哪里被划伤吧?!”
一瞬间,薄光所有的思绪都停滞了一瞬。
他是主神的神眷者,本次神眷榜的绝对榜首。
就宝石这种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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锋锐的东西,连一般的神眷之徒都难以被划伤,更何况是第一位的他。
然而这一秒,薄光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虽然清楚当年神庙出生已是那种情况下他所能拥有的最好开局,可这些年他真的没气过薄雨当初的那个誓言吗?二十年里他之所以在神眷上步步筹谋,可以说一大半都是拜那个誓言所赐。
但这一刻,他所有的气性却都像是真的被宝石划破了一样。
他再也气不起来了。
最后,薄光只能神情复杂地回道:“我没事。倒是你,要是哪天我走了,你要怎么办呢?”
今晚他为什么非要满身神纹地进殿?又为什么非要掷杯震慑群臣?
他一个早就做好了20岁赴死准备的家伙,难道还在乎别人的眼光、在乎自己早一天晚一天死吗?——他只是不知道他死以后,薄雨该怎么办。
薄光自己无所谓死亡,所以胆敢一次次直呼埃神或是阿蒙之名。
可他的母亲薄雨,却是真的对这些神明无什敬畏。今晚若非他主动询问,根本少有人直接提及埃与他的关系——在绝对的力量下,他们都清楚不可妄议神明。
唯独他的母亲,一无所觉到上赶着将把柄往上送。
所以他死后,早在二十年前就差点一尸两命的薄雨又该怎么办呢?
看着对面薄雨那仍旧年轻艳丽的脸,薄光一时间只剩下了沉默。
此刻薄雨却以为薄光是在说他即将受封前往封地的事。
于是她想也不想地笑道:“这有什么难的?”
“你的封地在海边,又不是在天边。就算真的在天边,只要我喊一声小太阳,不管隔着多远,你依旧什么都会答应我的。”
毕竟迄今为止,后位、荣宠、权利、华服……她想要什么,全都是薄光在给她。
只要她的小太阳在,她就没有任何可担心的。
薄光闻言微不可见地闭了闭眼。
的确。只要他能做到的,他什么都会答应她。
——如果他还能活着的话。
可惜,这未免太难太难。
因为他招惹的、筹谋的从来不仅是埃,甚至不仅是阿蒙,还有第三位海洋之神阿尔法。
招惹三个主神,在别人看来或许是无上荣耀,可对诸神来说,只会觉得恐怖。
尤其是他还顶着“诸神的终末”这个预言。
一旦他后两年的经历曝光,他对他们来说就像是一直悬着的利剑。
试问谁会愿意那把利剑日夜砥砺,高悬头顶?
要是他能再强一点就好了。
无论是和前两纪元的生物一样,能借由引动情绪变强;又或者是和后世的人类一样,能自主觉醒自身天赋;他要是能再强一点就好了。
薄光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天幕到底为何而诞生。
但如果榜首能够有什么特权的话——那么他在此祈求:他想要变强,强到能够自己掌控自己的生死,而非在所谓的预言与眷顾中求生。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这一夜薄光罕见地陷入了梦境。
在这场梦境里,他过往的十八年经历一如先前天幕所播放那般,就这么于梦中一一重演。甚至醒来的那一刹那,他的瞳孔里似乎都还浮映着当年埃看向他的那双灿金眼眸。
清醒后的薄光下意识地拿起床榻旁的杯盏。
然而未等他饮茶,青铜杯盏却仿佛骤然受了巨力一般微微变形,连带着茶水都有些溢出杯面。
嗯?看到这一幕的薄光感觉着指间远胜平时的力度,慢慢眨了下眼。
难道真是所谓的榜首奖励吗?
他怎么觉得,他好像……真的有点变强了?
10.神眷榜(十)
说了不出皇宫,从入睡到午夜再临,薄光真就一步都没踏出宫门。
即便今天他的宫殿里收到了若干大臣的拜帖,他也只是饶有兴致地翻看着帖上的言辞,全然没有任何去赴宴的意思。
看着这些大臣在拜帖上就花样百出的投效之词,尤其是瞥见某位侯爵写的那句“不知您是否喜欢玫瑰,我的领地正适合种满金玫瑰”后,薄光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这话和让他直接把自己的旗帜插到后者的领地上有什么区别?
这都不是暗示,而是100%的明示了。
而这样的宫斗政斗水平并非个例,反而恰恰是这个世界的常态。这一点从他的母亲能活到他出生、从他能从无名之辈到嚣张地横行宫廷、乃至从先前宴会上那位伯爵的拙劣试探都不难看出。
作为投机者,他们才不管薄光20岁究竟会不会成为大祭司。反正成了拉倒,可若要是没成,这样的神眷这样的力量这样的手段,不就是他们的天选皇帝吗?
说真的,有时候薄光还挺遗憾自己拿的不是普通的称帝剧本。
真不是他看不起他的三位兄姐,可满宫就这样的斗争水平,如果他真的想要称帝,来自于那个有着五千年历史国度的自己简直能在计谋上吊打整个帝国。①
但没办法,这个世界并非西方宫廷,而是西方玄幻。
这个世界有神明。
于是一瞬间,所有的故事便从正统的热血少年漫变成了成人向的阴谋剧。
有那么一瞬间,薄光甚至怀疑过自己身上是不是自带什么升智buff。明明他的皇兄皇姐们可以菜鸡互啄地打得昏天黑地,可镜头一到他这里,他要面对的就是人权与神权、生存与死亡。
好在薄光从不内耗。
于是入夜后,他就这么带着这厚厚的一沓羊皮纸,施施然地走进了今夜的主殿。
殿内依旧是众臣满座,那推杯换盏的气氛甚至比昨夜还要热烈几分。
毕竟神眷榜榜首已定,如今他们只需要继续观赏四皇子所获的至高神眷罢了。
而就在他们热烈举杯准备欢迎薄光落座时,一些视力还算不错的人终于瞥见了薄光指间的那沓纸张。观其材质、看其纹路,这玩意儿怎么越看越像自家送出的拜帖呢?!
一瞬间,无论半醉的微醉的又或者是没醉的,这下子统统都被吓得酒醒了。
在这种时候给薄光送拜帖这种事意味着什么,众人都心知肚明,恐怕就连薄帝国的皇帝薄阳对此都略有耳闻。可这种事私底下心照不宣就是,哪有直接拿到明面上来说的?
尤其是其中一些广撒网的大臣,此刻简直是胆战心惊,生怕薄光就这样拿着拜帖向他们走来。
随后薄光确实动了。
他每踏出一步,殿内的呼吸就滞住一瞬。等到薄光走到大殿中央,终于有人忍不住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时,立在烛火辉光里的薄光却忽然笑了起来。
下一秒,只见前者指尖微点,雷霆裹挟的火花瞬间便将所有纸张都烧了个干净。
殿内顿时一阵大喘气声,似乎还有人不小心撞倒了酒杯。
而在这种忽上忽下的诡异氛围里,薄光那带着笑意的声音就显得尤为分明:“各位怎么看起来这么紧张?这两天殿内废纸太多,我想着与其扔了,不如带过来给大家表演一番。还能娱乐一二。”
“只是不知今晚这烟花可否能入诸位的眼?”
他们到底为什么要惹这个疯子啊!
一瞬间,殿内所有大臣的想法竟破天荒地同步了起来。
这看的是烟花吗?被看的分明是他们自己!
显然,今夜在观赏薄光于天幕的壮举前,他们已然先成了那个被薄光观赏的乐子。
薄光本来就没有将拜帖一一送还的意思,这不过是个玩笑而已。于是随手搞完这场恶作剧后,他便在对面皇兄皇姐的复杂视线里欣然落座了。
与此同时,午夜到来,先前熄灭的天幕也再次如画卷般缓缓展开。
这骤然的光亮打破了先前殿内的尴尬氛围,也缓和了殿上殿下的奇诡气氛。
此刻右侧的三皇子薄星已经完全不想去猜这位弟弟在想什么了——因为他发现对方的每个举动都不在人类的可预料范围内。更直接点说就是,他觉得薄光压根就不干人事。
臣子的支持对帝位来说是多么重要。如今薄光有了如此神眷,再加上朝臣的支持,绝非没有一争之力。可今天他这么一搞,今后谁还敢继续向他献殷勤啊?!
薄星是真的搞不懂薄光在想什么,干脆将注意力统统放到了天幕上。
然而看清天幕之景后,刚刚才褪去的惊诧便又浮现在了他的脸上:“忍冬纹?也就是说画面里正值冬日。既然是冬天,这次却没有以四弟的十九岁生辰开场……所以时间点还是他十八岁的那个冬天?”
作为人族的唯一帝国,薄帝国宫廷服饰上所绣纹路多少还是有点讲究的。但凡皇室无论男女,一年四季的衣袍上皆各有其应季花纹。其中春为唐草,夏为莲荷,秋为秋菊,冬为忍冬。②
所以只一眼,薄星就意识到天幕上所处的大致时间点。
比起薄星只猜到了季节年份,位于他上首的薄月却已经将答案锁定到了哪月哪日:“——是1月1日,神诞日。”
薄光的生日在一年的终末,即12月31日。而隔天既是新年,也是世界创造第一纪元神明的时间,于是那天又被命名为神诞日。
作为神明的拥趸,若干年来薄帝国一直将两个节日一同庆祝。再根据天幕上皇宫变换的装饰,不难看出这便是薄光18岁生日后的第一天,即去年的1月1日。
“也就是说,这才是薄光献完苍鹰后的隔天?”大抵是被薄光拿进来的一堆拜帖给刺激到了,此时就连一向寡言的大皇子薄日都加入了这场姐弟间的对话。
等确认了这个结论以后,他便又皱着眉陷入了沉默。
旁人的神眷是以一生来计算,他们凝聚此生才勉强汇作那短短的一幕。可薄光呢?他的神眷似乎已经是按天、按时、甚至是按分按秒来算的。
神明每天每夜都在注视着他,于是他的每分每秒都足以登上天幕。
念此,薄日抬眼看着已经在对面自斟自酌起来、从里到外都一派肆意的薄光,终是忍不住捏紧了指间的酒杯。
这样无人能比的盛眷,那些大臣倒向他实在过于理所当然,以至于薄日根本没法去对此细究。
因为如果他真要追究下去,恐怕满座臣子无一不在那份送帖名单之上。
还好薄光注定只会是大祭司。
过盛的神眷既是他的助力,也是他最深的禁锢。
以人类与神明之间的微妙关系,这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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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多少人期望他登上皇位,就有多少人在暗自期待他的死亡。所以他们两个谁能笑到最后还不好说。
薄光无所谓自己这位长兄是否将他当成假想敌。
反正今天他烧尽羊皮纸也不是烧给薄日看的——他意指的是皇帝薄阳,顺带着愚人娱己罢了。
为什么在已有三位兄姐的情况下,他能一跃而成薄阳的宠儿?难道真就因为那所谓的神眷吗?
别开玩笑了。
说到底这偌大皇室又有谁真的虔诚到当神明当真?
这一切不过是因为他天生无法继承帝位罢了。
一个全然没有威胁的孩子,所作所为纵然再放肆,到最后也都变成了真性情。也正是因为他没有威胁,所以薄阳才会在诸臣面前一口一个“小太阳”。
宫斗权谋,说穿了也就是这些玩意儿罢了。
作为一个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几天的人,念及接下来天幕即将播放的场面,薄光不禁撩眼瞥了帝座旁正专注看着天幕的薄雨一眼。半响,他终究还是低声啧了下舌,压下了现在掉头就走的念头,就这么和众人一起看起了天上的旧影。
那的确是1月1日,神诞之日。
昨夜刚献完18岁生辰礼的薄光一夜未睡。
因为那夜只要他一闭眼,他就会想起埃那双于暴风雨下动荡得太过明显的眼。
神明动心啊……
就在这无尽的思索中,天幕上的薄光起身走到了寝殿内的落地镜前。随后他便对着那模糊不清的铜镜运转天空之神的神力,直至一根金羽被慢慢勾勒,最终在曦光下一寸寸地浮现在他的手中。
——那是鹰的羽毛。
或者说,那是他照着眼下那弯月状鹰纹一点点勾勒而成的飞羽。
等到神诞日曦光大作,薄光便这么踩着日出之时再次走进了埃的神庙。只是他没有如先前无数次般将那根羽毛置于案前,而是抬起手静静将其放在了埃神像的掌间。
但当他指间落下的刹那,他触碰到的却并非冰冷的石像——他碰到的是一个炽热的掌心。
明明看起来那么冷,然而埃的躯体里却仿佛永远奔腾着最暴烈的雷霆。从眼神到呼吸到体温,再到他躯体上的煌煌金纹,这位神明的每一分每一寸都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极端迫人。
“今日并非你的生辰。”
不知是否是面具已经坠落过的缘故,这一次埃并未用其遮住金眸,反而任它悬挂在了绕着金链的腰腹之间。而在面具与金链的隐晦浮动声里,他低哑的声音听起来意外分明。
薄光略微有些诧异于这位神明记住了他的生日——虽然连送了十八年的礼,但此世为神明献礼者每日不知凡几,他还没有自大到觉得自己必然是特别的那个。
事实上直到献上羽毛的那一秒,他都不确定埃今日是否会现身。
可埃还是来了。
没有暴雨,没有雷霆,没有足以传世的青花瓷,也没有色泽独一无二的苍鹰。
埃却还是来了。
为什么呢?
在对上后者视线的某个瞬间,薄光仿佛又幻视了午夜钟声响起时,埃垂眸看向他的眼神。
所以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这个世上真的会存在只一眼的心动吗?
甚至那都并非人类对人类,而是身为猎人的神明对作为猎物的鹰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