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埃莉蒂娅》 1、被抛弃的孩子 榆树林山庄中城堡的第一层，向阳的一面，有一排整齐的、能看见外面清新的草地、以及湛蓝天空的玻璃窗。 阳光明媚时，光线透过窗户，会把外面青草的香气带到整个长廊。 不过，蒂娅没心思看这些风景。 她的工作就是擦这一排窗户。从春天到冬天，她已经在这里干了整整一年多。 她会从尽头的位置仔仔细细擦到接客的客厅。庄园的主人米勒太太经常在客厅给来庄园上课的小姐们读一些有趣的故事书。 蒂娅很希望自己也在那群人中，坐在她们之间，仰头听着米勒太太温和而具有故事感的声音。 或者慢下脚步，偷听一小会儿。 但不行，她完成工作后还得赶回家里，家里还有一屋子人等着她。 蒂娅像往常那样擦到客厅处，米勒太太就坐在柔软的沙发上，和她的好朋友一起——另一位有钱的妇人。 蒂娅注意到米勒太太不像往日那样和颜悦色，似乎很烦恼，手撑着额头，不停地叹息。 “他要我们在这些姑娘中选一位，送到塔尔庄园去给他当陪读。” 蒂娅听见米勒太太苦恼地说。 她弯下腰，洗毛巾的动作慢了很多。 塔尔庄园，半个英格兰中最大的庄园，亚当斯家族的财产之一。她听说过。 “难道……难道是那位？”那位妇人从这句话中得到了可怕的信息，说话时嘴唇都抖动了起来。 “是的，约尔。”米勒太太揉了揉眉心，“就是那位——大家说被抛弃了的孩子。就是他，我该怎么做？” “天啊！”约尔夫人惊叫了起来，双手捂住嘴，“他真的在信上说，要你在那些姑娘里选一位给这位‘被抛弃的孩子’当陪读？！” “没错。”米勒太太再一次确定，她丝毫不觉得自己这位朋友的反应太过度了，实际上，她也忍不住尖叫。 蒂娅同样愕然，她们口中“被抛弃的孩子”，她也有所耳闻。 在庄园工作这么久，她时常听见一些有钱人在谈论这个孩子。 他是塔尔庄园庄园主奥顿·亚当斯的儿子，和他父亲一样名声在外。 但他却是不好的名声，可以说很糟糕，提到他名字的人都会忍不住皱眉。 他们说他长得像一只白鼬鼠，身上没有几根骨头，整天待在轮椅上，甚至连太阳都不能见。 他生下来母亲就死了，他们认为是他害死了他母亲。 他们还说，他性格暴躁，满口脏话，出生贵族却毫无贵族教养。身体不好又老是生气，他们笃定他活不到十八岁。 但现在庄园主却写信来要求米勒太太选一个表姐妹去当伊恩的陪读，是为什么？ “你知道我不能拒绝，约尔。”米勒太太忧心地说，“是我那位表兄让我来管理榆树林山庄，如果不答应他，恐怕我……” 这点蒂娅也听说过。 榆树林山庄也是亚当斯家族的产业，是奥顿·亚当斯的财产，米勒太太是他的远房表亲。 因为知道她的工作是家庭教师，才让她来管理山庄的同时，一并教导生活在这一带，亚当斯家族的小姐们。 蒂娅有些明白米勒太太在担忧什么了。 “为什么不选一位男孩呢？”约尔夫人问。 “奥顿在信上说，因为伊恩和男孩相处不来，那些男孩躲他就像躲鼠疫一样。”米勒太太抖动着手上的信。 “但我敢确定，没有一位小姐愿意去塔尔庄园的，要知道，那里不仅有一位脾气暴躁还身患绝症的少爷，还有午夜的——” “我知道！我知道！”约尔太太赶紧打断她，唯恐听见什么可怕的东西。 蒂娅不由好奇——午夜的什么？ “但只是为了陪那位少爷读书不是吗？这很简单。”约尔太太安慰她，其实这话她自己都不信。 “不，这并不简单，约尔。”米勒太太已经站起身，焦灼地在屋里走来走去。 “那些姑娘多么懂事可爱，我不忍心把她们中的一个送到塔尔庄园去。要知道陪伴一位带绝症的少爷读书，是一种很痛苦的折磨，对于这个年龄的孩子更是！” “我不想揣测，但他们都说伊恩·亚当斯身上的绝症还会传染！他的脾气比起绝症都显得不那么可怕了！”她情绪有些激动。 蒂娅觉得这应该是假的，只是传言。 如果伊恩·亚当斯真的有绝症，还会传染，那他应该会被隔绝起来，没有人会知道亚当斯家族有这样一个人。 “可你要怎么应付你那位表兄？”约尔夫人也跟着着急，“这里的姑娘可离不开你。” “我知道，所以我正在想办法……奥顿常年在外，一年也很少回来一次，我在想……” 蒂娅竖起耳朵听，还不忘继续手上的动作。 她隐隐觉得这是个机会。 一个能翻身的同时，还能养家糊口的机会。 “我在想，难道非要我们家族的小姐们去当陪读吗？不如我去雇一位相貌和品行好点的，或者……去孤儿院收养一个孩子。”米勒太太拍着手说，“我会给她们薪水，不当陪读的日子就来榆树林休息。” “我觉得这可行，但时间够不够？”约尔夫人问。 米勒太太拿起自己的帽子。 “我有一位去世好久的表妹，可以称那孩子是她的。”她对着镜子整理头发，“是的，我们得赶紧了。” 此时，蒂娅已经走到了米勒太太旁边。她一转身就看见她，还吓得抚了抚胸口。 “怎么了孩子？如果是窗户的事，你可以直接去问管家。” “不是，夫人，我——我可以去。”蒂娅直接说。 米勒太太忙碌的动作停了下来，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她。 “我可以去当陪读。”蒂娅说得更加全面，双手规矩地放在身前，“只要夫人像现在这样给我发薪水。” 米勒太太和约尔夫人面面相觑。 “你确定吗？孩子？”她不太敢相信，俯身抓住蒂娅的手臂，“这不是游戏，去塔尔庄园也不是去玩的。” “我知道。”蒂娅平静地说。 她知道米勒太太是个好人。 当初她来这里想当个女仆，因为年龄小，本来是不准备留下她的。 但米勒太太得知了她家里的情况，就留下了她，还开出了比一般仆人高一些的薪水，让她负责简单的工作，晚上能回家。 蒂娅清楚，自己不能一辈子在这里当女仆。 家里痴傻的哥哥、乖巧的妹妹、懂事的弟弟、年迈的祖母。随着年龄增长，花销越来越多，整个家都得靠她赚钱。 她不能只赚辛苦钱，如果有读书的机会，她一定要争取。 去给伊恩·亚当斯当陪读，不仅能读书，还能赚钱。 “夫人，我可以当你那位去世多年的表妹的女儿。”蒂娅轻声说，“你可以对外说，因为我身体不好，一直养在乡下，正好和伊恩少爷一起读书。” 米勒太太和约尔夫人脸上都浮现出看到希望的神色。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我怎么就没想到呢？”米勒太太欣然地看着她，“你确实需要读书，也确实需要为家里赚钱。你能愿意，我太高兴了，只是这件事答应后，不能够轻易反悔的，你能确定吗？” “我万分确定，夫人。”蒂娅诚恳地说，“如果需要，我还可以发誓。” “不，不用了，好孩子。”米勒太太拍拍她的脑袋，“正好没人知道我那表妹嫁给了谁。你叫什么名字，孩子？” “埃莉蒂娅·格雷。夫人。”蒂娅说。 “是个很好听的名字。”她抬起蒂娅的脸，“你的眼睛很漂亮，就像品质上好的蓝宝石，但是身为亚当斯家族的小姐，即使养在乡下，也得和其他人不一样。” 她挥挥手，示意站在门口的女仆来，带蒂娅下去洗澡，再换身衣服。 蒂娅的心情有些忐忑，虽然她面上的表情还算平静。 但当舒服黏腻的泡沫滑过她的后背，洗干净的头发披散在肩上时，蒂娅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己即将到来的新身份以及新工作。 女仆给蒂娅换了一身崭新的白裙。自从母亲去世后，蒂娅再没有穿过这样的裙子。 布料柔软得像棉花一样，要是能穿回去，可以改改给妹妹穿。 蒂娅重新站在两位夫人面前，她们满意地围着她看。 平时穿女仆裙，戴着宽大的围帽，干活的同时，还要两个地方来回奔波，蒂娅的脸经常沾满了灰尘和汗水。 现在洗干净，她的肌肤终于得见天日了。 “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约尔夫人惊叹着说，“之前怎么没注意呢？这样一头柔软的褐色卷发，蓝色的眼睛。只是太瘦了，这孩子有几岁？” “十三岁了，夫人。”蒂娅回答。 “看起来像十一岁左右啊。”约尔夫人说。 “孩子会长的，过几年就会长得很快。”米勒太太把蒂娅拉到镜子跟前，替她整理头发。 蒂娅看见镜子里的自己。 她褐色的头发和蓝色的眼睛都是遗传自己的母亲。 因为总是吃不饱，营养不良，她看起来比同龄人矮些瘦些，皮肤更加苍白，但还好嘴唇还算红润。 米勒太太帮蒂娅扎了两条辫子，她握着蒂娅的手。 “明天就得去塔尔庄园了，等会儿你先回家告诉家里人一声，今晚就在这里睡吧，明天我会送你过去。”她柔声说。 蒂娅没有异议，点了点头。 “薪水的问题，一周结一次，每周末不需要上课时，你先回榆树林来说说在那边的情况。”米勒太太在蒂娅耳边说了一个数。 蒂娅先是眨眨眼，随即险些跌倒在地上。 那是她从前当女仆薪水的数倍！甚至比一些工人月薪都要高！ 见蒂娅双眸明亮起来，米勒太太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 “不用感谢。”她率先说，“我认为这是你应得的，你是个勇敢的孩子，不然我现在还在为找谁去塔尔庄园忧心呢，他在信上可是要求我明天就带人过去。” “谢谢！夫人。”蒂娅说。 她有些迫不及待，想马不停蹄飞奔回家。 但在这之前，她得问问米勒太太。 “夫人，这件衣服我能穿回去吗？” “当然孩子，它现在是属于你的。” 蒂娅觉得身子从未如此轻盈，她真想马上就回到家里，告诉家人这个无与伦比的好消息。 2、翡翠山庄 榆树林庄园很大，蒂娅从这里离开，会穿过一片种满榆树的树林，接着是连绵起伏的山野。 在经过小镇时，蒂娅买了肉肠，硬面包，牛奶——她得在去塔尔庄园前给家里人准备好一周的食物。 从小镇出来，走过小树林，能逐渐看见翡翠田庄。 那曾经是蒂娅家的田庄，在三年前为了抵债，已经卖给了别人。 翡翠田庄因草地翠绿，从远处看像一块上好的翡翠石得名，曾经也是很出名的庄园，现在由于经营不善，已经成了普通的农庄。 蒂娅一直想赚钱把田庄买回来，或许天然翠绿的草坪还能再长出来，他们现在唯一的马匹法吉还能在上面奔跑。 卖了田庄就会没有去处，因此当初他们留了边缘最不起眼的小院子，以及后面的一小块土地维持生计。现在他们一家六口人就住在那里。 蒂娅快速穿过荒树林，她已经换上了平时穿的粗布衣服，把那件柔软的衣服装到了麻布包里，里面还有几匹临走时米勒太太塞给她的布料。 她竭力控制着脸上的笑，但被关在马厩里的法吉一眼就看见了小主人，高举起前蹄嘶叫起来。 蒂娅赶紧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示意它安静。 她本来想给家人一个惊喜，但看起来自己马上要被暴露了。 她的弟弟柯林·格雷从里面冲了出来，咧着嘴扑在她身上。 接着是她的妹妹伊莉薇拉。两个人差点把她扑倒在地上。 “姐姐！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柯林秀气的鼻子皱了皱，“我闻到了香肠的味道！” “我也是，难道我们今天有香肠吃吗姐姐？”薇拉眨着明亮的眼睛，期待地看着她。 蒂娅微笑地晃了晃手里的包袱。 “先进来，孩子们。”门口出现了一位老人，她手上还拿着没织完的毛线。 “外祖母。”蒂娅喊了一声，上前将脸埋进了她暖烘烘的怀抱。 三年前母亲去世后，蒂娅兄妹四人就和外祖母相依为命，生活在这个小院。 “外祖母，姐姐带了香肠回来！”薇拉期待地说。 “先进来，我想你们姐姐有话要对我们说呢。”外祖母达芙妮粗糙温热的大手抚摸着蒂娅的脸颊。 她已经发现蒂娅今天回来和平时的不同了。 往常蒂娅总是风尘仆仆的，身上沾着泥土或者水渍，今天却很干净，脸上表情也很轻松，似乎还带着丝雀跃。 “是的，我有话要说。”一进门，蒂娅先扶外祖母坐到壁炉前的沙发椅上坐下。 正屋不大，围着壁炉的是几个小板凳和两张陈旧的沙发椅，中间摆放着木头桌子和椅子，收拾的井井有条，干净整洁没有一件多余的东西。 事实上，他们也买不起多余的东西。 “哥哥在哪里？”蒂娅左右看着，往常她回来，大她两岁的哥哥艾里斯都会准时出现在外面等她。 只是今天她早了很多，或许艾里斯正在后院玩。 “姐姐，我发誓我真的有在看好艾里斯。”柯林诚恳地说，“但是他硬要去后面的树林给你摘花。” 后面的小树林只长着一些矮小的树丛和杂草，没有多大的危险。只是蒂娅很不放心把哥哥一个人留在外面，哪怕他记得回家的路，也记得家人。 艾里斯·格雷是家中的老大，比蒂娅大两岁，但很不幸，他在三年前的一次事故中不小心撞到了头，从此变得呆傻。 蒂娅现在还经常梦见艾里斯倒在她面前，后脑勺全是血的模样。 她认为哥哥变傻是她的错。 三年前，几个人的父亲在一个夜晚卷钱想离开这里，被蒂娅发现了。 她亲眼看见他打开了装着家里一大部分财产的箱子，拿走了里面的东西，悄无声息地往翡翠田庄外面跑。 蒂娅觉得不对，赶紧追上，不停在后面喊爸爸。那个男人被她吓了一跳。 当时蒂娅的喊声没有惊醒其他人，后面才知道那男人在饭菜里下了药，他们都昏睡了过去。 而蒂娅因为在外面贪玩，艾里斯去找她，两个人都没有吃晚饭。 谁知蒂娅晚上起来想偷拿点东西吃，就看见了自己父亲想卷钱跑路的一幕。 她在后面死命追，小孩子虽然有精力，但终究跑不过大人。那男人坐上马车逃跑了。 蒂娅很早就会骑马，她骑上法吉去追他，想把东西拿回来，因为母亲曾经说过，那里面是格雷家族半辈子的积蓄。 然而，那男人为了顺利逃跑，居然丧心病狂，操纵马车去撞法吉，想把蒂娅从马背上撞下来。 蒂娅根本来不及思考为什么父亲变得像个恶魔，在她跌下马的瞬间，艾里斯骑着另一匹马赶来了，他成功在蒂娅摔下去前跳马接住了她。 也因此后脑撞到了石头上，当场晕了过去。 蒂娅在他怀里安然无恙，睁眼就是哥哥血肉模糊的样子。 从此，艾里斯的脑子摔坏了，他变得口齿不清，虽然记得曾经认识的人，生活勉强能自理，但表达和思维就像一个孩子。 医生说，他的年龄倒退了几岁，甚至连五岁孩子都不如了。 蒂娅因为这件事非常愧疚。 曾经的艾里斯，是德克郡很有名的孩子。 他虽然不是贵族出生，但相貌和气质却完全不输那些贵族少爷小姐，尤其是功课也十分好，算数作文都不在话下。 见过他的人，都赞叹他是一位小绅士，会带着家族走进上层社会。 这件事是格雷一家无法磨灭的痛，更是蒂娅无法摆脱的梦魇。 父亲卷走财产逃走后，母亲才知道自己上当受骗，信错了人。 那时夫妻两人的感情已经出现了裂缝，她正决意和这个好吃懒做的男人分开，没想到他会做出如此恶心的事，连银行的钱都被他全取走了。 一夜之间，格雷一家不再被上帝眷顾。 母亲卡莉重病，哥哥变傻，弟弟妹妹年幼，外祖母一夜之间苍老了好几岁。她本来是位身体硬朗的老人。 蒂娅扛起家庭重任，却不得不把田庄卖掉来给母亲和哥哥治病，但母亲从未受到如此大的打击，还是在床榻上闭上了眼睛。 在她死前，她把几个孩子的姓氏改成了“格雷”。 而艾里斯至今也没有好。一家人搬到这个小院子住，蒂娅只能放弃学业，去当女仆养家，外祖母也会做一些针线活，拿到镇上去卖。 日子勉强过了下去，现在终于出现了转机。 蒂娅在出后院后看见了艾里斯，他手里捧着一束花，红的蓝的都有，搭配很好，是他认为蒂娅喜欢的东西。 “哥哥，我们以后有面包吃了。”蒂娅看见他时就说。 “面包……”艾里斯歪了歪脑袋。 或许是因为现在他方方面面都像智商有问题的小孩，他的双眸仍然分外明亮，浅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分外柔软。 “花……”他把鲜花递到蒂娅跟前，弯下腰对她笑，“喜欢……蒂娅？” 只有蒂娅能听懂他的话，任何人和艾里斯交流都有些困难，不懂得他在表达什么。 “喜欢。”蒂娅微笑着接过，牵着他的手进屋。 外祖母开始准备晚饭，除了艾里斯和薇拉，蒂娅和柯林都会帮她忙。 艾里斯想帮，但他做不好这些事，蒂娅就让薇拉陪他玩，只是千万不能让他骑马。 今晚的午饭比平常丰盛，在做的时候柯林就开始流口水了，一直想偷偷尝一口香肠，但都忍住了。 几人围坐在餐桌前，简单进行了祈祷，柯林就迫不及待开始切自己盘子里的面包和香肠了。 比平常丰富点，也只不过是多了片面包和一根香肠，牛奶只能在早上喝。 “明天我就要去塔尔庄园给别人当陪读。”蒂娅说，“到时候我只能一周回来一次，但是不用担心，我的薪水是一周结一次，我会带够一周的食物回来。” 外祖母缓缓放下了勺子，她刚刚看见蒂娅在往柜子里放一大堆硬面包和奶酪，就知道她已经准备好离开家了。 “陪读是什么？”薇拉问。 “是一个很不错的工作，薇拉，我不仅能赚钱，还能读书。”蒂娅回答，“而我只需要陪庄园里的少爷小姐读书而已。” 她不会告诉家里人她会成为伊恩·亚当斯表妹的事，他的臭名声哪怕是整个德克郡都知道。要是让他们知道了，他们一定非常担心。 但柯林还是想到可怕的东西，他叫了起来：“塔尔庄园！” 几人看向他。 “哦，姐姐，你不能去！”柯林哭丧着脸说，“他们说住在塔尔庄园里的什么少爷有绝症，万一他传染给你怎么办？” “那是假的，是传言，柯林。”蒂娅无奈地说，“不能总把他们的饭后闲聊信以为真。” “可是姐姐，就算他没有绝症，那他也生了很重的病，他从来不见人，听说还坐轮椅。我觉得他一定是双腿残疾了，站不起来，或者被截肢——” “柯林。”外祖母达芙妮沉声说。 “对不起外祖母！”柯林立马捂住嘴，表示自己说错话了，但他仍然认为自己有必要继续说，“姐姐，塔尔庄园不止有一个病恹恹，脾气还不好的少爷。” 他用浅蓝色的眼睛紧张兮兮地扫过在座的几人。 “据说，塔尔庄园内还有……半夜哭泣的幽灵。”他拖长了语调说。薇拉吓得钻进了外祖母的怀里。 半夜哭泣的幽灵，是关于塔尔庄园的另一个传闻。比起“被抛弃的孩子”，这个传闻则更让人害怕，许多在庄园里工作的人，都宣称真的看见过幽灵。 “幽灵……不能去……蒂娅！”艾里斯担忧地看向她。他从柯林的语气中听出了事情的可怕。 “放心。”蒂娅拍拍艾里斯抓着她胳膊的手，“我保证让你们下周末见到完整的埃莉蒂娅，也保证给家里带来软面包。” 她看向想说话的达芙妮，“外祖母，你别忧心，要知道你现在的牙齿已经不能够再吃硬面包了。” 蒂娅的话阻止了想出声劝阻蒂娅的外祖母，她只好点了点头。 3、塔尔庄园 吃过午饭，蒂娅就得赶回榆树林庄园了。 她把需要注意的事写在了一张较厚的牛皮纸上，贴在了墙上。 晚上要锁好所有的门；外祖母的饮食要弄软些；柯林不许去河边玩；薇拉不许私自动外祖母的针线；要按时给法吉喂新鲜的草，带它出去兜风。 这些事柯林和薇拉平时也在做，蒂娅相信他们有做好的能力。 但关于艾里斯的，因为她一周都不能回来，蒂娅特别交代弟弟妹妹，绝对不能让艾里斯消失在他们的视线内，也不能让他骑马，更不能让他乱跑。 艾里斯似乎察觉到蒂娅要走，一直蹲在墙角哭泣，蒂娅虽然不舍，也只能柔声安慰一会儿。 她把艾里斯送给她的花编成花环，给他戴上。 “哥哥能乖乖的吗？”蒂娅轻声说，“我回来后会给你们带好东西的。” “能……”艾里斯泪眼婆娑，用袖子用力擦了擦，“我乖……等蒂娅回来……不添麻烦。” 蒂娅帮他擦掉眼泪。 在出门前，蒂娅从包里拿出那间棉花般柔软的裙子，在薇拉面前比划。 薇拉兴奋的简直要尖叫出来，她眼角还挂着即将和姐姐分别的眼泪，现在也被新裙子转移了注意力。 “姐姐，这是给我的吗？”薇拉问了一个毋庸置疑的问题。 “当然。”蒂娅说，“但是有点大了。外祖母，你帮薇拉改改。” “这件裙子能让薇拉穿两年，多余的布我可以再做一顶睡帽。”达芙妮说着，接过了裙子。薇拉像小兔子一样在她身边蹦跶。 蒂娅拿上包袱，在几人的注意力都在外祖母如何改裙子上时，她悄然出了家门。 蒂娅踏上去榆树林庄园的路，忽然听见背后传来急切的喊声。 “姐——姐！”薇拉拖长了语调，和柯林一起往她的方向跑，“我们等你回来——”柯林喊。 蒂娅回过头，看见外祖母和艾里斯站在门口。外祖母正低头擦着眼泪，艾里斯痴痴地望着她。 薇拉和柯林停在原地，对她用力挥手。 阳光下，蒂娅看见他们眼睛闪着泪光。 蒂娅感觉自己的喉咙似乎堵住了，她不能说话，不然一定会有东西从她眼睛里掉出来。 她举起手，奋力挥舞，接着转过身朝小镇的方向狂奔，眼睛里的东西还是落了下来，只不过藏进了风里。 蒂娅觉得心脏跳动得更有力量了。什么被抛弃的孩子，午夜哭泣的幽灵，都没什么好怕的。 回到榆树林庄园，米勒太太对蒂娅进行了一下午的礼仪训练和指导，为了确保她看起来像一位贵族出生小姐。 同时，她拜托约尔夫人拿着蒂娅的尺码去距离庄园不远的小城买几件配得上她如今身份的衣物。 她们明早就得赶往塔尔庄园，米勒太太对她进行紧急训练后，惊喜的发现蒂娅根本用不着太多教导。 她的一举一动都很符合一位贵族小姐的标准。 米勒太太并不清楚蒂娅家里发生的事，只知道她家很贫穷。 在没发生三年前那件事情时，蒂娅也被当成淑女来培养的，如今这些要求对她来说并不难。 在约尔夫人拿着东西回来时，米勒太太已经给蒂娅扎好了头发，收拾好了一些必需品。 她挑选了一件衣裙，让仆人给蒂娅换上。等她出来，米勒太太十分满意地把她的腰带重新系了一下，让蒂娅好好休息，明天得起个大早。 蒂娅躺在床上时，总觉得自己在做梦，就像回到了从前，自己还需要仆人帮忙穿衣服。 她甚至不敢闭上眼，怕醒来后，米勒太太就告诉她——都是假的。 塔尔庄园不需要什么陪读；她还是要留在这里擦窗户；外祖母还是要吃硬硬的面包；薇拉没有新裙子；她不能一边读书一边赚钱…… 所幸第二天清晨，米勒太太打发仆人来喊她，开口就是：“该去塔尔庄园了，小姐。” 蒂娅从床上一跃而起，天知道她晚上的心情，简直像在雪地里行走，在烈焰下干活。 她安安静静地让仆人在身上摆弄，听米勒太太在一旁祈祷。 吃过早餐后，蒂娅和米勒太太一同坐上去塔尔庄园的马车。 “不用太害怕，蒂娅，你只需要记住你是个从来没有见过母亲，因为身体原因被养在乡下的孩子就好了。”米勒太太说，看起来她似乎比蒂娅要紧张多了，“还有那个孩子……我想他只是外表和寻常人不同，并没有传言中那么恐怖。” “我知道的，夫人——我是说米勒表姨。”蒂娅说，“我们到庄园后需要去见我的表姑父吗？” “不用，他还在外面奔波呢，他一年到头也很少回来几次，就算回来，也是来榆树林，看看那些姑娘们的功课，真是奇怪，明明他的两个儿子都在塔尔庄园。”米勒太太仍然不安地搓着手。 “两个？” “是的，还有一位，两个孩子差不多大。”米勒太太陷入一些回忆，“和伊恩不同，这个孩子简直没有缺点，唯一受争议的地方就是……算了，当初的事我也不了解。” 她及时止住了话题，转头看向外面。 蒂娅也想起来，伊恩·亚当斯似乎是有一个弟弟还是哥哥的。和他相比，他那位兄弟就是一个标准的贵族绅士了。 只不过提起亚当斯，伊恩的恶臭名声竟然完全盖住了这位兄弟的好名声。 果然人们都喜欢谈论让自己和周围人瞠目结舌的事。 “塔尔庄园还有几位表兄弟，他们居住在这一带，平时都在庄园里上课。”米勒太太又说，“不过这些孩子不和你还有伊恩一块，你们两个另外有老师。” 那就太好了，蒂娅心想。人太多总是会吵闹，也很容易有麻烦的。 只要她即将要一起上课的表哥能和她友好相处。 很快，马车朝一望无际的绿色原野驶去，中间穿过了一片小树林，清晨斑驳的太阳光线从歪曲的树枝上投射下来，偶尔钻进车厢里。 蒂娅看见前面渐渐出现的庄严辉煌的城堡。 塔尔庄园是半个英格兰境内最大的庄园，占地十分广。当蒂娅回过神时，他们已经在庄园的马场上了。 两边是鲜绿的草坪，有围栏围着。地上是清脆的石板路，前面长到望不到尽头的围墙内，数栋巨大的城堡耸立在蓝天白云之下。 马车从大门进去，蒂娅从偶尔飞起的窗帘看见外面打扫花园的仆人在朝马车张望。 她想他们应该是好奇即将被送到庄园来的小姐长什么样。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米勒太太带着蒂娅下了马车，对着迎接的人示礼。 那是一位穿着黑裙的女人，大约中年，双目仍然炯炯有神，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平静地的在蒂娅身上扫了一眼。 她没有表露出丝毫的满意和不满，只是挥手让仆人接过了蒂娅的行李。 “这是罗南管家。”米勒太太对蒂娅介绍，“庄园里的事情大多都是她在管理。” “罗南管家。”蒂娅说。 “不用太客气，小姐。”罗南管家点了点头，“昨晚米勒太太给我的信当中已经说明了，现在请和我进去，我先带你去自己的房间，再去见见——你的表哥。” 米勒太太就要和蒂娅分别了，她只需要把蒂娅送过来，其余的不需要她操心。 她还不是很放心，低声和罗南管家交代了几句，又和蒂娅说了几句安抚的话。 蒂娅其实并不紧张，她认真对米勒太太说了再见，并承诺自己周末会第一时间回榆树林庄园去。 罗南管家带着蒂娅往城堡里面走。蒂娅顿时觉得自己见到了这世上最美、最华丽的建筑。 她竭力闭着想掉在地板上的嘴巴，乖乖跟在罗南管家身后，眼珠忍不住转悠。 她在心底惊叹了数声。那满墙的壁画，天花顶都不放过；外面硕大的天鹅喷泉；围绕着花园的玻璃走廊；雕刻着历史事件的琉璃窗。 甚至仆人们的穿着都要讲究不少。 这里很安静，或许是人少地广的缘故，蒂娅和罗南管家走这一路，除了仆人们打扫和罗南毫无波澜介绍的声音，就只有她们的皮鞋敲击踩踏地面的哒哒声。 蒂娅很快到了自己的房间，她来不及好好欣赏，放了行李就要和管家一起去见那位表哥了。 在去的中途，罗南管家忽然停了下来。 “你要保证自己不会尖叫，小姐。”她说。 “我保证，罗南管家。”蒂娅肯定地说。 她觉得住在这种地方的人，应该不会太过暴躁才对。 罗南管家放了心，伸手推开前面的门。 蒂娅的眼睛缓缓睁大了。 她看见，一位坐着轮椅的男孩——他本来是背对着她们的，听见声音后转了过来。 他有一头微卷的亚麻色头发，灰色阴郁的眼睛，皮肤白到不正常。 他的样貌使蒂娅想起了外面壁画上的天使，只是他头发留下的阴影让他看起来很阴沉。 总之，决不能用丑来形容他。蒂娅甚至觉得他比起艾里斯要更俊美稚气一些。 但——他正无比憎恶的瞪着蒂娅，瞳孔似乎还闪烁了一下。 他那眼神绝称不上友善。 蒂娅不自觉心想自己是不是和他有什么仇。难道之前见过？ “你们在想什么？！”这男孩愤怒地喊了起来，竟然随手就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一个笔筒，扔到了蒂娅的脚下，笔散落一地。 “伊恩少爷！”罗南管家连忙想制止他，但那发怒的男孩控制着轮椅往蒂娅这边来了。 “看看！”他停在蒂娅不远处，眼睛仍然死死瞪着她，好像她是十恶不赦的人。 “是我那愚蠢的父亲想的烂主意吧！把这么一个——瘦猴一样的女孩送来当我陪读？！”少爷又是笑又是气，“开什么玩笑？！马上送她走！” 她要是瘦猴，那这个喊不停的少爷就是一只即将煮熟的青蛙。蒂娅心想。 现在她确定，自己这位表哥似乎不太好相处，他的脾气相当暴躁。 4、表哥的恶作剧 “伊恩少爷，这是主人的安排。”罗南管家冷静地说，把地上的笔捡了起来。 “蒂娅小姐是来陪你读书的，同时她自己也要读书，她之前在乡下，知道很多有趣的事情，可以和你聊天，你会得到一个好朋友……” “我不需要朋友！”他那双骨节纤细、苍白的手拍打着轮椅，“更不要一个乡下丫头来做我的朋友。现在！立刻！马上！送她走！” 罗南管家本来平静无波的脸露出无奈的神色。她把笔放到桌上，叉着腰深吸口气，似乎在想怎么说服他。 “我不会走的。”蒂娅平和地说，“米勒表姨要我来当你的陪读，我是你的表妹。埃莉蒂娅·格雷。” “埃莉蒂娅？什么奇怪的名字。”少爷轻蔑地说，控制着轮椅在她身边来回转，灰色的眼睛审视着她，“你说你不走？你会后悔的，我敢保证你在这里待不了五天。” “那我就待六天。”蒂娅看着他说，“或者更多，我是来陪你读书的，表哥。” 她这一声表哥叫伊恩的动作顿住了，他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可思议，随后露出堪称狰狞的笑容。 “很好，”他仍然横着蒂娅，“那我就看看，我这位表妹能在这里待多久。我们拭目以待吧。” 最后这句话他是咬着牙说出的，恨不得把蒂娅给吃掉。 伊恩瞥了站在墙角的仆人一眼，他赶忙上前推着他离开了房间。 “我很庆幸你没有尖叫，蒂娅小姐。”罗南管家松了一大口气，颇为欣慰地看着蒂娅。 “表哥他……真的生病了吗？”蒂娅问。 不是她怀疑，她见过生病的人，没有一个像他这样中气十足的。 “是的，蒂娅小姐。”罗南管家说，“伊恩少爷他一生下来就没了母亲，身体很弱，腿上又有问题，不能走路，只能坐轮椅，已经这样十几年了。” “他这辈子都不能走路吗？”蒂娅不禁问。 “或许是的，小姐。”罗南管家沉默了会儿才说。 这让蒂娅稍微理解了一点少爷的坏脾气，同时又觉得他完全不用这样暴躁，出生在这样的家庭，哪怕是一辈子起不来，也缺不了他一口吃的。 “先回房间休息吧，蒂娅小姐。”罗南管家的表情又恢复到见到伊恩前的平静了，“会有仆人送吃的到你房间来。” “不去见我另一位表哥吗？”蒂娅问。 “哦，他还没回来呢，一周前他去外面了，过几天才回来。不过你也确实还有好几位表兄需要认识，他们在这庄园里上课，不用你亲自去见。”罗南管家解释。 蒂娅回到房间收拾好东西，下午要上第一趟课了。 - 家教老师是一位很儒雅的男老师，他穿着笔挺的西装，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蒂娅从外面进去时，他正拿着一本书在看。 “看来这是我的第一位学生。”一见到蒂娅，他就笑着说。 蒂娅对他说了自己的名字，坐到了书桌前。 她和伊恩在一间比较大的房间里上课，这里四周摆满了书，壁炉前还有休息的沙发和桌子。 女仆推着伊恩进来了，他面色依旧不好，进来到了自己位置上，很不客气地对蒂娅说：“离我远点。” 蒂娅往旁边挪了挪，伊恩冷冷地别开目光，手托着腮开始打量前面的老师，似乎在想怎么找麻烦。 “那么我的两位学生都到了。”老师笑道，在小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德里安·海菲。 “我的两位学生看起来都很伶俐。”他微笑着夸赞，“我想我们会在一起愉快的学习。” 蒂娅笑了笑，伊恩冷嗤一声，余光往她这边瞥了眼。 德里安先下来了解了两人的功课基本情况。伊恩很不耐烦地回答了，蒂娅则简洁地说自己从前读过书，会识字，算术也过得去。 “很不错，你们的几节核心基础课都是由我来教授，我们大概会相处一到三年的时间。”德里安翻着书本说。 “一到三年？有没有搞错？”伊恩的神色极其不悦。 德里安放下书，和蒂娅一同看向他。 “你是说我要和她在一起上这么久的课？！”他怒气冲冲地说，眼睛明显横了眼蒂娅。 “我想是的，我来时罗南管家告诉我，你们是一对表兄妹，将在一起上学。”德里安说，面对伊恩无理的怒吼，他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 要在这里上三年的课，还有薪水拿，这简直是她这两年遇到最好的事。蒂娅却想到这方面，嘴角忍不住上扬了一下。 “你笑什么？”伊恩突然问她，“我说的话很好笑吗？” 当然了，前提是她能忍受住性格如此恶劣的表哥的折磨。 “不好笑。”蒂娅如实回答，“我只是为我能在这么好的地方学习感到庆幸。” 伊恩冷冷地哼了声，显然觉得她说的话很冠冕堂皇。 “你很庆幸，”伊恩眼底浮现出一丝坏笑，“那你坐过来，我看看我那蠢货父亲给我选的什么陪读。” “你刚刚让我离远点。” “哦，那你记住了，我随时可能改变我的想法。”伊恩坏笑着，特意去看她的表情，“现在我就要你坐过来。” 蒂娅点点头，看出他不怀好意，还是把椅子搬到少爷的旁边。 想要安然留在这里，就得和这位表哥过两招才行。 她没有任何反应，伊恩觉得无趣，撑着腮移开视线。 “那么我们——”德里安见安静下来，终于开始讲课了。 伊恩虽然让蒂娅坐到他旁边，她也没有靠他太近，但很快，问题就来了。 本来蒂娅听得很认真，她无比珍惜来之不易回到课堂的机会，但伊恩一直在使唤她。 “喂，给我翻书，翻到后面第三页——不，第五页。” “给我把笔沾上墨水，黑的。错，我要红的。” “他说的什么重点，你在上面画下来，线要画直——我喜欢弯曲的线……你不知道？现在你知道了。” 蒂娅只好每次都停下笔或者扭过头，去做他要求的那些事。 他的声音完全没有要压低的意思，根本不顾及上面讲课的德里安。渐渐的，德里安本来温和的脸都有些僵硬了。 “伊恩少爷，我想你应该自己做那些事。”在第五次蒂娅帮伊恩翻书时，德里安忍不住开口，“毕竟蒂娅小姐不是你的女仆，是你的表妹……” “对，她是我的表妹。”伊恩冷冷地说，特意加重了“我的”两字，“那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我怎么对她。” 德里安额头都冒出了冷汗，他转身擦了擦，再转过身扬起笑脸时，蒂娅惊叫了一声。 她猛然站起身，一大片黑色的墨汁正渗透进她暖黄色的裙身。 “天啊。”德里安连忙抽出手帕递给她。 已经来不及了，蒂娅为了不让弄脏的裙子沾到书本上，往后退了些。 “真对不起。”伊恩含笑开口，灰色的眼睛透露出狡黠的光，“我以为我旁边没人呢，亲爱的表妹。” 蒂娅在他旁边做那么久，还一直在帮他弄东西，怎么可能他还会以为旁边没人？这就是个连敷衍都不肯敷衍的理由。 “先下去换一身衣服吧。”德里安说，语气有些疲惫，“我去找罗南管家一趟。” “去找她告状吗？真有意思。”伊恩讥笑地说。 “不，不是的，我只是觉得，她一定比我更有教导孩子的经验，我想我需要请教一番。”说完，德里安快步走了出去。 蒂娅蹲下身，把刚刚伊恩故意弄到她身上的墨水盒子拿起来。 “怎么样？”伊恩弯腰看她，脸上露出胜利的笑容，“好玩吗？” “嗯。”蒂娅微微一笑，没多说什么，起身去换衣服。 在她关门的瞬间，伊恩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蒂娅回房间时，在路上遇到正在交谈的罗南管家和德里安老师。 “我不想这样说，但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顽皮的孩子。”蒂娅听见他焦灼地说，好像想了想才用一个程度比较轻的词语来形容伊恩。 他那何止是调皮。 “给你添麻烦了，伊恩少爷他从小就是这样……”罗南管家回答。 “我认为他需要上礼仪指导课，他的所作所为可不像一位绅士该有的——” “是的，礼仪指导课在每周的星期一下午和星期三下午。” 蒂娅绕开他们，小跑着回屋，路上遇到不少仆人，他们都对她投去同情的眼神，显然这样的事在庄园里发生不在少数。 “我的天啊！” 一开门，罗南管家安排来专门照顾她一个人的女仆杰妮就叫了出来。她比蒂娅大三岁，有些咋咋呼呼，脸蛋总是红扑扑的。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杰妮连忙去给她拿换的衣服。 “我不知道怎么说。”蒂娅脱下外裙，“杰妮，你在庄园里多久了？” “这是伊恩少爷弄的吧，小姐。”杰妮一听就知道她想问什么，“我在这里两三年了，但都是做一些无关紧要的活，和伊恩少爷没怎么接触过，却也听了不少关于他的……好事。” 她帮蒂娅绑上腰带，“他不是个好相处的人，我也是第一次见这么顽劣的孩子，和尤里少爷比，简直天差地别。” “或许和他的身体有关。”蒂娅漫不经心地说。她并不认为这个可以当伊恩戏弄她的完美理由。 “等尤里少爷回来，他会帮你的，小姐。”杰妮秀气的眉毛皱起，嘀咕道，“不知道那身墨水洗不洗得掉。” 如果洗不掉，蒂娅就拿回去让外祖母改改，给薇拉做一身游戏服，或者一个布娃娃也是可以的。 “但愿我能知道怎么应付他。”蒂娅低声说。 “你可以的，小姐。”杰妮柔声安慰她，“在草地奔跑过的孩子总比一直待在房间的孩子见过的事情更多，更有主意。” 5、愤怒的青蛙 杰妮的话给了蒂娅莫大的安慰，她觉得有了力量。 实际上，伊恩的做法并不能让她知难而退，她只是无法理解为什么这样人家出生的小孩会做出那样无厘头的恶作剧。 尤其是还针对她这样一个初来乍到没有杀伤力的表亲。 伊恩的脑袋一定和别人不一样。蒂娅确定了这一点，重新回到上课的房间坐下。 不过，这次她不再坐伊恩身边，而是和他保持了一定距离。 起码不能让他装作不小心把墨水扑倒在她身上。 德里安老师也从罗南管家那里得到些安慰，再次带着微笑开始给他们上课。 过了大概十多分钟，蒂娅才反应过来伊恩没有给她找麻烦，她用余光去看，只见他低头在一张张纸上写着什么。 她移开视线，把这当不想上课的少爷的无聊游戏，但很快，她就知道他在做什么了。 他把那些纸折成纸飞机，整整齐齐地排在桌子上，像一架架准备起飞的战机。 这些战机是来攻打蒂娅的，它们从伊恩的手中起飞，不停砸到蒂娅的脑袋、肩膀、腰部或者大腿后背。 “嘿，你不打开看看吗？”伊恩斜坐着，脸上挂着愉悦的笑容。 蒂娅觉得自己要是打开了，再显露出不高兴的神色，他的笑容会变得更加愉悦。 她没有回答，只是把那些飞机捡起来，像伊恩那样整齐排在桌子上，随后再认真看向表情变得无奈的德里安。 伊恩没想到自己就这样被无视了，他愣了愣，冷着脸不再看她。 中途休息时，蒂娅听见德里安老师长长地舒了口气，快步到外面透风去了。 伊恩指挥一个仆人推他出去，蒂娅见他真的出去了，才拿起其中一个纸飞机。 纸飞机上画着一个猴子，很瘦的猴子，这个猴子的眼睛还用蓝色的墨水涂成了蓝色。 显然，这是在说她就像这只猴子。 蒂娅没有生气，她从心底认为对这种恶作剧没有生气的必要。她拿起一只笔，开始在纸上涂鸦。 伊恩回来时，飞机还是整齐摆在蒂娅的桌子上，他见状冷冷地哼了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蒂娅的冷漠应对让他觉得无聊，后面他竟然没有再做什么，但也没有认真听课，总喜欢制造点小动静。 德里安老师对他的动作选择忽视，起码还有蒂娅在认真听他的课。 他庆幸蒂娅没有哭闹也没有抱头大叫，毕竟他都无法做到特别冷静。 直到下午四点半的钟声敲响，德里安如释重负地把粉笔一抛，对两人说： “这次的课就到这里，明天虽然没有我的课，但我住在庄园，作业有什么不懂的，随时可以来问我。” 说完，他用手帕擦了擦手，终于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 仆人来推伊恩出去，蒂娅忽然站到他身前。 “怎么？”伊恩以为她要寻仇，轻蔑地笑了笑。 “给你这个。”蒂娅说，把一个折得整整齐齐的纸递给他。 这纸和他用来折飞机的纸一模一样，伊恩心生好奇，竟没有丢掉。 蒂娅趁他打开的时间离开了房间。而伊恩打开一看，里面是他原本画的很瘦的蓝眼睛猴子，旁边还加了一个东西。 他苍白的脸顿时变得红润起来。 那是一只趴着，张着大嘴，吐着舌头，脸红眼睛大的愤怒青蛙。 - 早中晚三餐都要在餐厅，蒂娅在房间里看了会儿书，去餐厅时，她发现从一楼到最高层有一块很厚实的板子。 板子周围用镂空雕花护栏围着，下面有一个螺旋桨的装置，一个仆人站在把手旁边。 看来这应该是方便伊恩上下楼的升降台，不然他坐着轮椅，如果每次都要让仆人抬的话就太麻烦了。 餐厅宽敞通风，斜阳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把白色的纱窗都染成了橙色。 屋里中间摆放着一张长条桌子，足够坐十几人。现在仆人正往上面上着晚餐。 看样子不止她和伊恩在这里吃饭。 罗南管家站在餐桌旁，她斜前面坐着的是伊恩，听见身后的声音，他转过头。 蒂娅觉得他一定看了那张纸，不然他不会这样盯着她——好像要朝她扑过来，要她好看。 “蒂娅小姐，来坐这里吧。”罗南管家贴心地把位置安排到伊恩对面。 “不，我要她坐我旁边。”伊恩忽然说，灰色的眼睛闪着狡猾的光。 “可是伊恩少爷……” “她是我表妹，我要她坐哪里，就必须坐哪里。”伊恩冷着嗓子说。 罗南管家一时为难，蒂娅没有犹豫，坐到了他旁边。 “好的。”她说，“我想表哥会自己好好吃饭，就像一位贵族绅士那样，我坐你身边，正好学习一下。” 毕竟她是从乡下来的野丫头嘛。 “当然。”伊恩打量了她一眼才说。 罗南管家松了口气，招呼仆人给他们铺好餐盘和餐巾，这时，外面传来男孩的嬉笑声。 蒂娅知道应该是另外几位来塔尔庄园学习的其他几位表兄了。 她抬起头，看见他们一个个走进门。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有些瘦，脸长长的男生，脸上有些雀斑；中间的则是中等身材，中等长相；最后面的稍微有些胖，脸上的肉软乎乎的。 “他们是你和伊恩的表兄。”罗南管家在她耳边轻声介绍。 雀斑男生迪尔·迪伦惊奇地看着蒂娅，停在了原地；中间的凯兰·亚当斯摸了摸后脑勺，对她笑了笑；最后胖胖的男生叫海德·巴顿，他的视线一直在餐桌上。 三个人的年龄都和蒂娅还有伊恩差不多。 “这位是你们的妹妹，埃莉蒂娅小姐。”罗南管家说。 “三个蠢货又来了。”伊恩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 “真的来了个女孩子！”三人还沉浸在惊讶中，没有听到伊恩的话。 蒂娅知道他们怎么这么惊讶。住在德克郡和亚当斯家族沾亲带故的男孩都在塔尔庄园学习，而女孩则在榆树林山庄。 “我们来赌赌，看她什么时候会受不了？”迪尔说。 蒂娅原本觉得他比其他两位看起来机灵，现在看来要收回这个想法了。 而且他一说话，她才发现他有一对大门牙。 不过，三人还是对蒂娅弯腰示礼，蒂娅也站了起来，弯曲了一下膝盖。 “有妹妹陪着一起读书的感觉怎么样啊，伊恩？”罗南管家一出去，凯兰就对伊恩说。 “怎么，你想体验吗？”伊恩瞪着他。 “我现在正觉得蒂娅表妹应该和我们一起读书才对。”凯兰故意说。 蒂娅嗅到了一丝火药味。 “恐怕她会被你身上的味熏到再也不敢来庄园。”伊恩不客气地回怼。 “没有人能在你身边待的日子超过三天的。”迪尔双手举着刀叉，惬意地给自己切了一块面包蘸酱，“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没人能受得了你。”海德嘴里已经塞满了食物，模糊不清地接话。 蒂娅都不敢去想伊恩的表情有多难看。果然所谓的贵族礼仪到了看不惯的人面前就会变得荡然无存。 “那是不是说明你们不是人啊？”伊恩冷笑着说，“毕竟你们在这里待了这么久，连这里姓什么都忘了。” “你别忘了你还有一位名声相当好的弟弟呢，要是那些人知道塔尔庄园被他们口中的白鼬鼠继承了，会笑掉大牙吧。”迪尔揶揄地说。 “我想更能让他们发笑的是大板牙和满脸的雀斑。”伊恩不客气地说。 迪尔用力地把叉子插进一块香肠里。 凯兰嗤嗤地笑了起来，也不知道他在笑谁。 迪尔瞪过去，凯兰连忙举着刀叉说：“等等，我可不是在笑你，我只是在笑某个连路都不能走，连马都不能骑的家伙。” “你这么说，我们确实要对他感到悲哀，我想我们应该好好为他祈祷一下。”迪尔认为自己扳回了一筹，举手做祈祷的姿势，“愿上帝保佑我们的伊恩，让他这辈子能重新站起来……哈哈哈哈！” 三个人同时发出爆笑声。蒂娅惊到了，她去看那些仆人。他们全都自己忙自己的，好像对这样的事习以为常。 罗南管家还没有回来，他们的笑声持续了很久才停下。 蒂娅低头吃着东西，余光看见伊恩俊秀的侧脸白到吓人，手似乎在发抖，却没有要回怼的意思。 他把甜辣酱全部倒在盘子里，蒂娅有些诧异他竟然没有报复回去。 “迪尔，你想不想看一个好东西。”伊恩笑着说，挥了挥拳头，好像那里有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 “别胡说了，你根本什么都没有。”迪尔貌似不上他的当，但眼睛却盯着他的手不放。 “我有没有什么好东西，你来看看不就知道了，难道还怕什么吗？”伊恩说。 爱面子的年龄最受不了对方挑衅，迪尔当即就走到伊恩旁边，“拿出来我看看。” 蒂娅也忍不住看过去，没想到就在这一瞬，伊恩拿起早就准备好的武器——一把将盘子砸到了迪尔的脸上！ 接着餐厅发出阵阵惨叫声。迪尔被甜辣酱糊了一脸，应该是有些弄到他眼睛了，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迪尔哭喊着拼命用衣服和袖子擦拭。蒂娅手足无措了一下，想递个餐巾过去。手刚抬起，却被伊恩给抓住了。 “怎么，”他冷冷地看着她，“还要帮他的忙吗？” 蒂娅愣了愣，还没说话，身后就传来罗南管家的惊叫声，其他仆人赶忙带着迪尔去厨房清洗。 海德和凯兰都呆在座位上。海德叉子上的鸡肉正在慢慢往下掉。 6、被关禁闭 “伊恩少爷，你都干了什么！”罗南管家提着裙子疾步上前，语气变得严厉，“那样做会让迪尔少爷的眼睛受伤！” “那又怎么样！”伊恩回怼，蒂娅觉得他握着自己手腕的手在用力。 “我就是让他眼睛瞎掉，最好把他整个眼球都挖出来我才解气呢！”伊恩狞笑着说。 “你！你竟然完全不觉得自己做错了！”罗南管家气得肩膀一抖。 “我当然不可能错！”伊恩喊。 “对不起伊恩少爷，为了你去世的母亲能够安息，恐怕我得罚你去关禁闭了。”罗南管家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主人让我管理好庄园和你们这些孩子，我不想让他失望！” “最好让我死在房间里！”伊恩诅咒道，“那样你们才高兴呢！” 罗南管家看着几乎要背过气去了。蒂娅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罗南管家，其实刚刚是迪尔他们先出言挑衅伊恩表哥的，所以他才……” “蒂娅，你要和他站在一起吗！”凯兰在对面喊。 “我只是把事实说出来，谁也不想受到冤枉。”蒂娅说。 “蒂娅小姐，无论他们说了什么，都不代表伊恩少爷这样反击是对的。”罗南管家皱着眉说，“伊恩少爷，我希望你能去给迪尔少爷道歉，如果你拒绝，我只能罚你关禁闭三天了。” “最好把我关一辈子！”伊恩说这话的同时，挥手打翻了桌上的杯子。 他准备转动轮椅离开，才发现自己一直紧紧抓着蒂娅的手不放。 伊恩狠厉地看了眼蒂娅，这眼神确实无比凶狠，但蒂娅发现他眼圈红了。 “把少爷带下去！”罗南管家先是因为他的举动往后退了一步，随后抖着手臂吩咐仆人。 她没有说带去哪里。蒂娅猜测，伊恩不是第一次被关禁闭，如果迪尔三个人经常这样讥讽他，而他做出回击的话，应该被关了好几次了。 这顿晚饭就这样在争吵声和瓷器碎裂的声音结束了，虽然迪尔受了伤，但凯兰和海德看起来很高兴，因为伊恩被罚关三天禁闭。 他们告诉迪尔时，迪尔眼睛都不疼了。 蒂娅思绪有些惆怅，她想回房间，或许看书能让她忘记伊恩那双发红的眼睛和今晚的事。 “蒂娅，你不会去给他求情吧！”凯兰在她离开餐厅时说。 蒂娅回过头，目光淡淡地看着他们。 “别和他玩，他就是个怪胎。”他接着说。 你们又好到哪里去呢？蒂娅心想。 “让他被关在禁闭室一辈子！”迪尔恶狠狠地说，他的眼睛还红肿着。 “三天就够了，你们忘了这几天是什么日子吗？”海德说，他还没吃饱，还端着一盘子小面包。 “是午夜哭泣的幽灵出没的日子！”三人同时喊。 “什么意思？”蒂娅终于做出点回应。 “蒂娅，你晚上可千万不要出房门。”凯兰笑嘻嘻地说，“小心被幽灵抓走了。” “每个月的十几号，庄园里都会充斥着幽灵的哭泣声，它会在庄园里游荡。”迪尔说。 “它？” “我们也不知道是谁，有一次海德见到了，差点吓得尿裤子。”凯兰和迪尔咯咯地笑了起来，海德撇撇嘴，几口吞下面包。 “如果是你们见到，估计早就尿裤子了。” “你真的见到了？”蒂娅问。 “当然，”海德看起来很神气，“它飘在空中，飞的很快，鲜红的舌头能到地上，头发把脸全遮住——它没有脸！” 就算蒂娅不太相信这些，也觉得脊背发凉。 “幽灵最喜欢在四楼游荡了，伊恩被关禁闭的地方就在四楼，他肯定会被幽灵抓走！”凯兰兴奋地说。 “就在这栋楼吗？”蒂娅问。 “对，你才来不知道，四楼都不住人的。”凯兰幸灾乐祸，和迪尔不停笑着。 蒂娅不再想听到他们的声音，转身回了房间。 她坐在窗前的书桌前，手撑着下巴，试图看进去桌上这本厚书。 窗外天与地面的交界线变得模糊了——夜幕降临，真的会有幽灵吗？ “怎么了小姐，在为什么事烦恼吗？”杰妮开玩笑般问，却说中了蒂娅的心事。 原本下午上课时，她对伊恩幼稚的举动感到很无语，心里对他有些讨厌。 但是在看到他和那三个男孩发生矛盾时，蒂娅又对他产生了一丝同情。 如果伊恩每天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那他很难不暴躁。 但蒂娅清楚这都不是伊恩对她那种态度的理由，她也不会忘记他喊她瘦猴的事。 她只是想到很实际的一点——要是伊恩被幽灵抓走的话，她是不是就不能在这里读书了？！ 蒂娅马上焦灼地咬了咬嘴唇，问杰妮：“那三个男孩经常这样欺负伊恩吗？” “他们也是你的哥哥呀，蒂娅小姐。”杰妮笑着说，又思索起来，“虽然我来这里不久，但听了很多关于庄园的事，凯兰少爷他们每周都要来庄园，应该有五六年了。 “虽然他们不和伊恩少爷玩，还总是找他麻烦，但伊恩少爷也不是好惹的，他可不会吃亏，就算被关禁闭，下一次还是该报复就报复。” 杰妮的话让蒂娅笑了起来，但同时也意识到，伊恩的处境或许没有她认为的那样好。这庄园是他爸爸的，他们还敢那样讥讽伊恩。 蒂娅想到有传言说奥顿·亚当斯对自己这个儿子不闻不问，甚至避之不及。 她问了杰妮真假。 “这……确实是这样。”杰妮正在铺毯子，蒂娅见状去帮她。 “不——不用小姐，好吧，既然你坚持。”她的脸蛋变得红扑扑的，“主人确实对伊恩少爷有些忽视，一年也很少回来一趟，庄园的事都是罗南管家在管，甚至伊恩都是她带大的。罗南管家曾经是已经去世的亚当斯夫人当初陪嫁的女仆。” “原来是这样，难怪罗南管家对伊恩不算纵容，也在管教着他。”蒂娅说。虽然管教没起什么用。 “是呀。”杰妮左右看看，小声说，“甚至还是罗南管家看见伊恩少爷没有玩伴，脾气又不好，庄园里甚至仆人都不愿意和他讲话，才给主人写信，希望他能让一位伊恩的表姐妹来，和他一起读书，因为他实在是太孤独了。” “然后小姐你就来了。”她笑着说。 蒂娅讶然地眨眨眼。不敢相信甚至连陪读的事都是罗南管家主动写信给伊恩的父亲说的。他是有多忽视自己这个儿子。 杰妮抖了抖毯子，“好了小姐，睡个好觉吧。” 蒂娅觉得自己不太能睡好。伊恩被关禁闭的话，那她要自己上课吗？ “为什么庄园里有幽灵，还是有人愿意待在这里呢？”蒂娅小心翼翼地问。 “哦，我想是因为虽然很多人都见到了可怖的幽灵，但没有被幽灵伤到，也就不怕了吧。”杰妮解释。 蒂娅却不觉得是这么回事，如果幽灵要伤人，那它一定能伤到人。 是不是因为它根本不想伤人呢？蒂娅胡思乱想着，还是不能放心——万一伊恩被幽灵…… 她不敢想了，一边劝慰自己没有幽灵，一边坐到书桌前复习功课，直到十点的钟声敲响才爬进被窝。 - 地面颤抖着，耳边传来马驹的嘶鸣声。蒂娅一低头，发现自己骑在法吉身上，它雪白的鬃毛不停拂到她手上。 前面好像是一辆马车，坐着一个模糊不清的人，蒂娅眯了眯眼，觉得很熟悉，但想不起来，脑子里很乱。 法吉跑得越来越快，她清楚它的脾性，只是好好抓紧缰绳，身体微微前倾。但头顶传来一阵疼痛，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马车身边。马车开始剧烈的撞击着法吉的身子！ 蒂娅尖叫着，控制着法吉想让它停下，但它被马车撞得东倒西歪。蒂娅也觉得恶心想吐，她手上没有了力气，身子往旁边一斜—— 谢天谢地，有人接住了她，两个人滚到地上，啪的一声，她摸到了黏糊糊的东西，睁眼一看，竟然是血！ 这个接住她的人脑袋撞到了石头上，他身上全是血。 蒂娅瞳孔颤抖着，看见他的脸从艾里斯变成伊恩——不，伊恩怎么会救她，他都站不起来啊！但很快，这脸又变了——五官消失了，一个长舌无脸人！ “啊啊啊啊——！” 蒂娅从床上惊醒，她出了一身冷汗，浑身都在发着抖。 原本关得好好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夜风裹挟着寒冷吹进来，风呼啸着，窗户拍打着。蒂娅打了个哆嗦。 她起身去窗户，这时，她隐约听见风里好像还混着什么声音。 是人的尖叫声，哭泣声？ 蒂娅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她确定是一个人的喊叫声，似哭似叫——就在楼上！ 整个房间就只有蒂娅一个人，这个房间比她家里的厨房还大，中间的四柱床能躺下三个人。 但是她现在觉得太空旷了，尤其是在这么恐怖紧张的环境下。 蒂娅咽了咽唾沫，准备跑回被子里躲着。但是，门把手被转动了！ 她亲眼看到门把手在扭动，发出啪啪的响声。 蒂娅瞪大了眼睛，拿起一边的凳子，壮着胆子往前走。 如果是幽灵，那这凳子能起到作用吗？ 不是说幽灵在四楼游荡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不对，是经常在四楼，不是只在四楼——总之，她现在孤立无援！ 啪嗒一声，门打开了！ 7、夜闯禁闭室 杰妮红扑扑的脸蛋出现在蒂娅视线，她穿着一身睡衣，抱着枕头，拿着一串钥匙。 “小姐，你还好吗？”杰妮问。 蒂娅站在窗前，双手拿着板凳，脸色煞白，显然是不好的。 “我很抱歉，我听到幽灵的声音，担心你会害怕，想来看看你。”杰妮歉意地说。 蒂娅看见她正在颤抖的双腿。 “杰妮，你是不是也害怕？”她放下凳子问。 “我吗？不不，我不害怕，我是担心你害怕。什么，你看我腿在抖啊，那是因为太冷了，外面狂风呼啸的……哈哈……今晚我能不能这里休息？求你了小姐。” 又是一声凄厉的哭喊，杰妮反射性把门关上。 “好，你就在这里睡吧，没关系。”蒂娅说着，把她的枕头丢到了床上。 “太好了！”杰妮庆幸地说，她吓得额头上都是冷汗。 “真的有幽灵……”蒂娅茫然地说。 “嗯，在四楼哭呢。”杰妮小声说。 四楼，现在伊恩就在四楼关禁闭。 “杰妮，我锁了门，你是怎么进来的？”蒂娅问。 “我是小姐的贴身女仆，会有房间的钥匙。”杰妮说。 “但是我看你有好多钥匙。” “因为我还负责四楼和五楼房间的卫生，这些钥匙都是房间钥匙。”杰妮说着，把那一串钥匙放到桌上。 “有禁闭室的吗？”蒂娅问。 “有……什么，小姐？”杰妮惊愕地喊。 “我怕伊恩在四楼出什么事，我去看看。”蒂娅说。 “但是现在四楼有幽灵！”杰妮捂着脸惊恐地说，“伊恩少爷不会出什么事的，他会在禁闭室好好待着。” 话音刚落，楼上又传来幽灵的喊叫声，吓得杰妮一下躲进了被子里。 “对不起小姐……”她呜咽地说。 “没关系，你在这里睡吧，就睡我的床，应该还暖和着。”蒂娅翻找着她的钥匙，刚刚那一声更加坚定了她去找伊恩的心。 她怕他被幽灵抓走，那样的话，她就不能继续在这里读书了。 不能读书，还没有高薪水，外祖母还得吃硬面包，薇拉和柯林念不成书，以后只能做苦力，她也只能一辈子当女仆。 和这些比起来，面对幽灵的恐惧就小了不少。 “禁闭室钥匙是哪一个？”蒂娅问，语气有些着急，“我就去看看，毕竟他是我表哥，我不希望他出事。” “那我和你一起去吧，小姐。”杰妮哆嗦着手找到钥匙。 “不用了，你先睡，万一我们都走了，幽灵霸占我们的房间的就完了。”蒂娅用轻快的语调说，安慰着自己和杰妮恐惧的内心。 “小姐，你说得对，那我就守着这里。禁闭室在四楼走廊的第五个。”杰妮吞咽着唾沫说。 蒂娅把她进来时点燃的煤油灯拿上一盏，在门口深吸口气，打开门走了出去。 深夜的庄园就像与世隔绝一般，要不是蒂娅拿着煤油灯，她都看不见路。 “呜呜呜……” 一声凄凉的抽噎声，蒂娅吓得肩膀一缩，随后定了定神，往楼梯的方向走。 偌大漆黑的庄园城堡里，只看到一点小小的暖色光点在移动。 蒂娅觉得自己不能打草惊蛇，提着煤油灯，步履轻缓的往楼上走。 她不敢相信庄园里真的有幽灵，原本以为那只是夸张的传言而已。 要是周末回家把这事告诉柯林和薇拉，他们一定会吓得尖叫。 但蒂娅觉得自己当务之急是想想怎么才不会引起幽灵的注意，顺利到禁闭室去。 她尽可能的放轻呼吸声和脚步。楼道内，外面呼啸的风和幽灵凄清的喊声时不时砸进她耳朵。 蒂娅胆战心惊地到了四楼。她刚刚加快了步伐，因为幽灵的声音暂时消失了，她觉得它去了其他地方，赶紧跑了上来。 转角后第五个房间，就在前面，蒂娅看见了。她拿出钥匙，走上前，但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很轻的笑声。 蒂娅浑身汗毛都竖立了起来，她猛地扭过头，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刷一下跑进了另一条走廊。 紧接着又是一阵哭声，蒂娅吓得直瞪眼。那哭声离她越来越近了，她不得不怀疑这幽灵会从前面突然冲到她面前来！ 蒂娅跑到第五个房间，她本来是准备敲门的，但是幽灵近在咫尺，她慌忙用钥匙打开门，又赶紧关上，还不忘压低声音。 “你在做什么？”一道冷冷的声音在她身后说，“你是怎么进来的？” 蒂娅现在觉得伊恩带着怒气的声音都比幽灵的要好听些，她转过身，发现禁闭室还很明亮。 “我……”她下意识打量起周围，禁闭室就是一个小房间，比平常的房间要小一些，但什么都有，壁炉前甚至摆放着一张小沙发。 但一直被关在这里也不是好受的。蒂娅看向伊恩，他穿着睡衣，坐在床上，双膝竟然摆放着一本书。 她看过来的一瞬，书就被洛伊恶狠狠地丢在床头柜上。 他怒视着蒂娅，灰色的眼睛似乎要喷出火焰。 “我怕你被幽灵抓走。”蒂娅如实说，慢慢走了进来。 她发现伊恩的轮椅就放在床边，床头柜上还有一个摇铃。 “你在开什么玩笑。”伊恩冷嗤一声，“还有一个问题你没回答。” “钥匙是找仆人拿的。”蒂娅说，“外面真的有幽灵，我看见了。凯兰他们说你会被幽灵抓走，现在幽灵就在四楼。” “那就让它来抓我啊。”伊恩满不在乎地说，“你竟然信那三个蠢货的话。” 他话音刚落，外面就响起一道凄厉的尖叫，蒂娅被吓一跳，伊恩的面色也变了些。 “你听见了吗！”蒂娅睁大了眼，坐到床边的椅子上。 “听见了又怎么样，它又进不来。”伊恩皱着眉说，“你在这里就是为了看我有没有被抓走？” “是的，毕竟，你是我表哥……”蒂娅说，她的注意力还在外面。 “你真——”伊恩凝视着她苍白的脸，“这真可笑，如果我会被抓走，罗南就不会让我待在这里。” “嗯，我只是想确定一下。”蒂娅点点头，走到窗边打开往下看。 “你做什么！”伊恩喊，因为蒂娅忽然把窗户打开，风直扑到他脸上。 “我在看我能不能从这里爬到我房间去。”蒂娅关上窗说，“我觉得我不能再走外面了。” “你疯了吗？这里是四楼，我可不想你摔断腿，从此就赖在塔尔庄园不走。”伊恩瞪着她说。 “好吧，那我就在这里睡一晚。”蒂娅坐到壁炉前的小沙发上，只要她蜷缩着腿，还是能睡的。 伊恩哼了一声，他的目光扫了下蒂娅抱着膝盖的背影，垂眸想了想，快速转过身，扯了一把被子。 就在这时，门嘭一声响了，像什么东西撞在了门上。 蒂娅和伊恩同时直起身子，两个人几乎是下意识看了对方一眼。 嘭！嘭！嘭！门还在响，一下比一下重，屋内桌上的花瓶都抖了起来。 蒂娅赶忙上前把门反锁了，慌乱之中又站到伊恩身前，举起了那把椅子。 “你做什么？”伊恩看着她发白的手指。 “如果幽灵要进来，门抵挡不住的。”蒂娅解释说。显然，她拿椅子是想保护两个人。 “说什么傻话。”伊恩觉得好笑，然而下一刻，门被撞击的声音就像雷声响彻天际。两个人都喊了一声。 蒂娅丢下椅子跌坐到床上，忙不迭往后退，和伊恩坐到了一起。 伊恩似乎也被吓到了，蒂娅用手拉被子他都没反应，只是他面上仍然维持着镇定。 门还在被用力撞着，蒂娅反应过来，转身伸手去抱伊恩。 “你干什么！”伊恩惊慌失措地喊。 “我带你去藏起来。”蒂娅紧张地说，“或许幽灵就不会找到我们了。” “根本就没有幽灵！”伊恩双手撑在后面，脸颊飞上两抹红晕，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被吓的。 但门再一次被撞击，好像在否定他说的话。 “你听见了，幽灵会破门而入的！”蒂娅压低声音说。 “在被幽灵抓住之前我会在你手上摔死！”伊恩上半身往后倾斜，这样蒂娅就不能抱住他的腰。 他不觉得蒂娅的双臂能把他抱起来。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时，外面传来踢踢踏踏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人来了，还是一大群人，幽灵撞击门的声音小了下来。 蒂娅收回动作，竖起耳朵来听，肩膀忽然被人一按，她整个人趟进了被子里，伊恩把她给蒙住了。 “别说话！如果你不想被关禁闭的话！”伊恩撩开一点被子在她耳边说，随后将被子拉到自己胸口处，把书放到自己腿上。 蒂娅捂着嘴趴在被窝里，尽可能放平自己的身体，她嗅到了淡淡的牛奶香，好像是从傲慢的表哥身上发出的。 “伊恩少爷，你没事吧！”门被急促地扭开了，一个女仆在门口喊。 “我倒是希望坐在这里的是我的尸体。”伊恩冷声说，“起码那样会给你们一个惊喜不是吗。” “伊恩少爷，你没事就好……” “好了丽莎，它又跑了。伊恩少爷还在关禁闭，既然没事，快把门关上吧。”是罗南管家一丝不苟的声音。 蒂娅从她口中听见“它”，是指幽灵吗？从她听见的那无数次哭声和尖叫判断，应该是个怀着怨怼和悲伤的幽灵。 门被关上了，蒂娅一下从被子里钻出来，说道：‘他们是在找幽灵吗？” 她的头发有些乱了，蓬松地散乱在肩上，脸蛋也变得红润起来。 “或许吧。”伊恩扭过头说。 8、不做朋友 蒂娅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准备下床。 伊恩淡淡地说：“我劝你现在别下去，会和他们撞上。” “有道理，而且幽灵还没有被抓到。”蒂娅终于松了口气，放心了些，起码伊恩没事，她还是可以继续待在庄园。 “我去那边。”蒂娅说着，重新坐回到小沙发上，蜷缩起身子躺下。 伊恩肯定不会让她睡床上，还是老老实实趟这里吧，正好可以等罗南管家他们抓住或者赶走幽灵，她再回到自己房间。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蒂娅没精力去看伊恩的臭脸色了，折腾一晚上，她眼皮开始打架，控制不住地合上。 蒂娅终于没再做噩梦，她睡得很熟，只是中途迷迷糊糊听见外面有人喊：“快拦住她！”、“她在那里！”、“小心点！别吵醒了少爷小姐……”。 还感觉身体好像飞起来又落下了，落到了一个软绵绵的地方，比沙发舒适多了。因为她不用再蜷缩着腿。 似乎还有什么温暖的东西搭在了她身上。她感觉很舒服，什么都听不见了。 - 第二天醒过来，蒂娅惊恐地发现自己躺在伊恩床上，她险些蹦到天花板上。 “天啊！”她捂着脸喊，伊恩不在身边，他坐在轮椅上，在桌子前，手边碟子里的碗正往外冒着燕麦香。 窗外柔和的光线洒了进来，蒂娅看见他冷淡的目光慢慢在自己身上流转。 “伊恩……我怎么在你床上？”蒂娅抓着头发忐忑地问。 “你梦游，差点把我踹下去。”伊恩冷冷地说。 “我……我梦游？”蒂娅感到不可思议，“我不知道我还梦游，薇拉……我从前的家人没有告诉过我。” “因为你被幽灵吓破胆了。”伊恩斩钉截铁地说，“难道你还觉得是我抱你上床的吗？” “……”蒂娅在发觉自己趟床上的一瞬还真这样想过，但很快就否认了。 一是伊恩多半没有那么好心，二是他哪里能站起来。 “我被仆人发现了吗？”蒂娅起身问。 “是的。”伊恩勾起不怀好意的笑，“现在你得和我在这里待三天。” 蒂娅低下头。 伊恩盯着她看了半晌，眉头皱起。 “行了。”他控制着轮椅到门前，“现在你该走了。” “你不是说我要和你一起关禁闭吗？”蒂娅讶然道。 “如果你再磨蹭一会儿，就是这个后果。”伊恩冷冷地说，扭头不看她。 “你很希望我走吗？”蒂娅走到门前又说，“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们两个一起被关禁闭，或许罗南管家会让德里安老师到这里来给我们上课。” “你愿意和我待在这里，三天？”伊恩眉毛扬起。 “我很感谢你让我睡你的床。”蒂娅说。 “感谢？不，我不需要。”伊恩先是愣了下，随即又冷下脸，“现在赶紧走。” 他掉转轮椅，又回到桌前，手很用力地去搅动碗里的燕麦。 蒂娅不知道他为什么又生气了，她摸不透自己这位表哥的心思，只清楚一点—— 昨晚他们经历惊心动魄的一晚，关系并没有缓和多少。 不过，蒂娅只庆幸伊恩没有被幽灵抓走，她也不用离开庄园。 蒂娅回到自己卧室，杰妮已经起来了，她正在打扫卫生。 “谢天谢地，小姐你没事太好了！”杰妮赶忙上前说，“我心惊胆战了一个晚上，我以为你被幽灵抓走了，直到罗南管家带着人上去我才放心，但是你没有下来，我就知道你一定在禁闭室里——和伊恩少爷一起！一整晚！” 她后面那句话说得很重，显然在杰妮的认知里，伊恩比幽灵还要恐怖几分。 “是的杰妮，我没事，伊恩也没事。”蒂娅微笑着说。 “你们没事就最好了，我来给你穿衣服吧小姐。”杰妮脸蛋又变得红扑扑的。 蒂娅穿好衣服就去下面餐厅吃饭，罗南管家正在安排仆人们倒牛奶，看见蒂娅，她声音温和地说：“蒂娅小姐，我希望你在庄园第一晚能睡得不错。” “我睡得很好。”蒂娅回答。她自己也没想到，在从幽灵手底下逃脱过后，自己能睡得那样香。 她完全不记得睡着后发生了什么事。 蒂娅一个人坐在长条桌子的左边，很快，凯兰三人嬉笑着走进来了。 三个人同时对蒂娅打了声招呼，等罗南管家一出去，迪尔就神秘兮兮地说：“大家昨晚都听见了吧，幽灵的哭声，我猜伊恩一定被吓得半死！” “他没被幽灵抓走真是可惜。”凯兰抓起一块面包说。 “他一定被吓得尿裤子。”海德含糊地说，他正不停往嘴里塞东西。 “都没有，伊恩他不怕这些。”蒂娅开口说。 “你怎么知道？你又不和他在一起。”迪尔满不在乎地说，料定蒂娅是在说谎，“而且你怎么帮他说话。” 三人审视她，蒂娅淡定地说：“这只是事实而已。” “好吧，但我希望你能和我们站在一起，而不是和他。”凯兰耸肩说。 蒂娅没回答，她是来读书赚钱的，不是来参加小孩子无聊的争斗的。 “你的愿望就像你的脸一样愚蠢，凯兰·亚当斯。”伊恩带着讥笑的声音从蒂娅身后传来。 她回过头，见他身后站着一位仆人，而他腿上放着几本书，双眼一一扫过三人，最后停在蒂娅身上。 “你不是关禁闭吗？怎么敢出来！”凯兰喊。 “埃莉蒂娅和我一起上课，你有什么意见吗？”伊恩尖刻地说。 蒂娅赶紧把牛奶喝下去，跑到伊恩身边。 伊恩对三人做了个挑衅似的表情，示意仆人推他走。 “你可以出来？”蒂娅惊奇地说。 “就算是关禁闭，罗南也不会忘了让我上课。”伊恩无语地说。 今天他们需要上的课是礼仪课，蒂娅觉得伊恩非常需要上这种课，还有凯兰三个人也是。 只是，伊恩上课依旧不认真，礼仪老师在上面讲或者示范，他就在下面玩，不是在书上写写画画就是把纸揉成团。 礼仪老师显然已经习惯了，无论他做什么都能保持着微笑。 让蒂娅庆幸的是，她以为昨晚的事并没有让两人的关系缓和，但伊恩今天不再对她恶作剧了。蒂娅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开始。 上完课，伊恩又得回到禁闭室。在上去前，蒂娅俯身在他耳边小声说：“如果你晚上害怕，可以让仆人给我送一张纸条之类的暗示，我会拿钥匙去找你。” “开什么玩笑？”伊恩浓密的睫毛抖了抖，丢下这句话，飞快地操控轮椅走了。 蒂娅并没有收到什么纸条。事实上，接下来伊恩被关禁闭的日子里，幽灵没再出来过了，那伊恩也没有害怕的必要。 她安然过了几天舒坦生活，除了每天都要听伊恩和凯兰他们拌嘴吵架，其余的和她想得差不多。 伊恩一起上下课，按时吃一日三餐。 蒂娅以为伊恩从此不会在赶她走了，但在周五这天，伊恩又开始了他无聊的恶作剧。 他用纸团砸蒂娅，使唤她做事，就像她刚来那天一样。 蒂娅捡起纸团，下课后，她把收集起来的纸团全放到伊恩桌上，说道：“不要浪费纸。” “我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伊恩刻薄地说，挥手把纸全扫到了地上。 一个纸团滚落到蒂娅脚边，她蹲下身去捡，起身时，伊恩推着轮椅到了她面前。 “你下一周不会来的，对吗？”伊恩眼睛一眨也不眨，“你要还在这里，就得继续忍受这些，而且我有绝症，你怕不怕我会传染给你。” “我会再来的。”蒂娅平静地说，“但是我不会再想和你成为朋友。” “朋友？”伊恩冷哼了声，仰头和她对视，但蒂娅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你在胡说什么，朋友？你凭什么觉得我想和你当朋友，就因为你晚上来找我吗？那是你自愿的！” 伊恩嘲笑似地说，猛地把书往桌上一丢，蒂娅没有看他，径直往外面走。 伊恩追在她身后。 “我告诉你，我有绝症，我会传染给你，你竟然想和我当朋友——真是好笑，好笑极了！还天真！”他追在后面说，蒂娅在前面快步走着，没有给他一点回应。 “你可以想想看，你得了绝症，脸色惨白到没有一点血色，身上的骨头会断掉，眼睛会凸出来，嘴唇会往下掉。你会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会站不起，坐一辈子轮椅——你愿意吗！” 他几乎是在狂怒地喊，路上的仆人都不敢去看他的脸色。 蒂娅本来走的很快，听见他这么说，猛地转过身抓住他的肩膀。 伊恩愣住了，眼睁睁看着蒂娅秀气的小脸靠近。 “你应该看看你现在脸色有多好。”蒂娅双手捧起他的脸，“再看看你的眼睛，嘴唇，它们不凸，也没有往下掉。” 她绝对不会相信这样一个整天恶作剧，还有力气大喊大叫的人有绝症。 “你也没有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现在你还小，也不一定一辈子都站不起来。”蒂娅平和地说。 伊恩看见她湛蓝的眼睛在自己脸上流转。 “如果你非要说这些话，我很好奇你究竟会不会把绝症传染给我，那我一定会再来。” 蒂娅认为所谓的绝症，不过是恶劣的性格。伊恩的话很难吓到她。 “你……”伊恩惊得说不出话。她的手软软的，还有些凉，就贴在他脸上。 蒂娅冷静地收回手，不再和他多说，回了自己房间。 伊恩留在原地，手颤抖着摸向她刚刚碰过的地方，连路过的仆人都小心翼翼投来不可思议的眼神。 要知道从前，伊恩是绝不会让人和他有这样亲密的举动的。 9、周末回家 蒂娅收拾好东西，在周五下午坐上回榆树林的马车。 “蒂娅小姐，周日下午我在外面接你。”罗南管家叮嘱道，“你会准时出现吧？我是说，你在的这几天，是伊恩这些年最开心的几天。” “我会准时来塔尔庄园的，罗南管家。”蒂娅笑了笑，“你给的信我也会交给米勒表姨。” “那就好。”罗南管家欣慰地点点头，同时也松了口气。 马车上路了，蒂娅还在想罗南管家的话。 伊恩有表现出高兴吗？她觉得他每天都在绞尽脑汁地让她离开。 夕阳斜下，车窗外绿色的草坪都染成了橘红。蒂娅忽然想回头看一眼夕阳下的塔尔庄园大楼。 在看过去的瞬间，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走眼了，在二楼客厅的落地窗前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轮椅上的身影。 但当她一眨眼，想看的更清楚时，那个身影又不见了。 - 天黑下来，蒂娅才到榆树林山庄，米勒太太已经在外面等她了。 她眉开眼笑地迎蒂娅去屋里，让仆人去准备茶点。 蒂娅把罗南管家的信交给米勒太太，她起身去屋里看了。 这时，刚刚一直在偷看蒂娅的几个小姐从门后跑上前，簇拥在她身边。 “我们听米勒姑妈说你是从塔尔庄园那边来的，你……有见过他吗？”穿粉色衣裙的小姐问，几人都兴致勃勃地看着蒂娅。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蒂娅放下茶杯说：“见过——” “天啊天啊，他是不是像传闻中那样，脾气暴躁，身患绝症，长得像白鼬鼠？”几人忙不迭七嘴八舌地问，但问题都大差不差。 “实际上，”蒂娅决定如实说，“他的身体没有传言那样坏，也不像白鼬鼠，是一位相貌俊秀的贵族少爷。” 但是脾气确实堪称暴躁。 “你确定吗？可是聚会上大家都说他一无是处啊。”一名女孩惊叫道。 “但是他从来没有出现在大家面前不是吗？”蒂娅微笑道。 女孩们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不停问蒂娅关于伊恩的其他事，蒂娅大多都笼统的回答。 米勒太太为了不让人在背后议论，没有把她去当陪读的事说出来，这些女孩只知道她去塔尔庄园工作了。 米勒太太看完信出来，心情更加愉悦。她招呼姑娘们去睡觉，又坐下，高兴地握了握蒂娅的手。 “罗南管家说你很出色，蒂娅。”她笑着说，“她说要不是你，伊恩都不肯好好待在上课的房间里。” 是啊，上课对于他来说就是捉弄她的最好时间。蒂娅心中想，说道：“我也很高兴伊恩表哥不太像传言中那样。” “那真是太好了，我这几天为了这件事，连觉都没睡好呢，现在可以放心了。”米勒太太抚了抚胸口，从身后拿出一个信封，“这是你应得的，蒂娅。” 信封厚厚的，是她期待了许久的薪水。 “米勒表姨！谢谢！”蒂娅的双眸一下变得亮晶晶的。 “我希望你在塔尔庄园没有受什么委屈。”米勒太太真诚地说，“也没有受到什么惊吓。” 委屈和惊吓的什么的，在丰厚的报酬面前都不算什么了，蒂娅连连摇头，她觉得她从此每周都要期待周五了。 米勒太太让蒂娅讲讲在塔尔庄园的事，蒂娅省去了一些特殊事件，粗略说了一下比较平常的事。 直到天色渐晚，蒂娅说自己该回家了。 “蒂娅，晚上就在这里睡吧，不用太赶。”米勒太太说。 “没关系米勒表姨，我的弟弟妹妹还在家里等我，我想快点见到他们。”蒂娅回答，她现在归心似箭。 米勒太太没有强求，而是去给她安排马车，并叮嘱她周日下午马车会去她家接她，直接送她去塔尔庄园。蒂娅记下了。 - 回到家，天色已经很晚了。但翡翠田庄的角落，不起眼的小院仍然亮着灯。 蒂娅让马车停下，打过一声招呼后，她拎着箱子，飞也似得奔下去。 外祖母带着兄妹三人站在院子门前的树下等她，她手上还提着油灯，蒂娅远远的就看见他们期待的表情。 “外祖母——！”蒂娅喊。薇拉和柯林扑到了她身上，双双抱住她的腰。 艾里斯笑得傻傻的，一边拍手，一边搂抱住她转了一圈，嘴里喊着：“蒂娅！蒂娅！” 欢声笑语响满了整个小院，蒂娅在家人的簇拥下走进屋里，外祖母从厨台上端来一盘子热气腾腾的食物和温热的牛奶。 客厅里暖烘烘的，大家围坐在餐桌前。 “外祖母，你们不用留牛奶给我，薇拉和柯林长身体，让他们多喝一些吧。”蒂娅笑着说。 “这两个小家伙等你一整天了，从早上就在喊姐姐怎么还没回来。”达芙妮帮她解开外裙，“还有艾里斯，你走后他总是闷闷不乐的。” “柯林有带哥哥出去玩吗？”蒂娅问，弯腰打开了一个精致的盒子。 “我有啊姐姐，只是艾里斯总是嘀咕着想找你——什么味道，好香！”柯林翘起鼻子，目光定格在蒂娅打开的盒子上。 “这是我回来时，罗南管家让我带回家吃的。”蒂娅说，“很好吃，快尝尝。” 盒子里整整齐齐摆放着小而精巧的糕点，正往外散发着奶油香气。 柯林已经要流口水了，他左右手拿起两个，先给了外祖母一个，另一个塞自己嘴里。 薇拉和柯林吃得很高兴，唯独艾里斯坐在蒂娅身边，看她整理东西。 “蒂娅……”他伸出手，表情茫然。 蒂娅从盒子里拿出一块糕点递到他嘴边，“哥哥吃。” “你吃。”他说，把蒂娅的手往回推。 “我吃过了，”蒂娅说，“你吃，明天陪你玩好不好？” “我吃……蒂娅陪我……玩？”他喃喃道，随即开心起来，接过了蒂娅递来的糕点。 蒂娅收拾好东西，坐下来吃外祖母准备的宵夜，柯林嘴里还含着糕点，就模糊不清地问她：“姐姐，你看到幽灵了吗？” “哪里有什么幽灵呀。”蒂娅摇头说。 “那你看到被抛弃的男孩了吗？”薇拉问。 “我是他的陪读啊，已经和他相处好几天了。”蒂娅笑笑，“他没有大家说得那样吓人。” “真的吗？他是不是没有双腿，不能走路？”薇拉咬着手指问。 “不能这样说，他有腿的。”蒂娅说，想起她被伊恩按进被窝时，清清楚楚看见伊恩是有双腿的。 “至于其他的，大多数都是传言。”蒂娅揉了揉她的脑袋，“我在庄园只是和他一起读书，其他的什么都不用做，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外祖母知道，你是个有主见的孩子，放心去做吧。”达芙妮温声说，蒂娅趴在她肩膀蹭了蹭。 已经很晚了，蒂娅自己洗掉盘子，招呼两个孩子去睡觉，艾里斯一直跟在她身后，手指抓着她的腰带玩。 这栋房子一共有三层，但第三层只有一个阁楼，被蒂娅用来装杂物。 他们的房间都在二楼。三个房间，蒂娅和薇拉睡一间，外祖母一间，柯林和艾里斯睡一间。 因为一周没有见到姐姐，薇拉晚上硬要和蒂娅一起睡。她也没办法拒绝小妹妹的请求，两个人相拥躺在柔软的床上。 “姐姐，一定还是庄园的床更舒服，对吧？”薇拉问，在蒂娅看不见的地方，她眼睛变得湿润，“我真害怕你不回来……” “有你们在，我怎么可能不回来？”蒂娅柔声说，“庄园的床是舒服，但没有你们。我希望我们以后能一起睡舒适的大床。” “我也希望，姐姐。”薇拉将脸埋进她怀里。 她期待了一整天，晚上很早就犯困了，还强撑着等蒂娅回来，现在终于见到人，她很快就沉沉睡去。 蒂娅吹掉灯，小声说：“晚安，薇拉。”在她额头亲吻了一下。两人紧靠在一起。 - 星期六的早晨，是个相当好的天气。 蒂娅起的很早，她穿上简单的衣裙，用头巾把头发围起来，站在满是青草香、还未散去夜间凉意的小屋院子里。 她起来时几个人都还没有起来。这是她意料之中的。今天她要用新得到的薪水去镇上买东西。 蒂娅先抱了一大堆干草到法吉的马厩去，让它吃得饱饱的。 昨晚她回来时，法吉已经睡了，这匹小马早上一睁眼就看到它的主人在外面，激动的嘶叫了几声，雪白的身躯不停弹跳起来。 “法吉，我等会儿去镇上，你带我吧。”蒂娅一边梳理它的鬃毛一边在它耳边说，法吉的大脑袋往她这边靠了靠，表示完全同意。 法吉是匹十分漂亮的马，它是蒂娅五岁生日时，母亲卡莉送给她的生日礼物。那时的它还是匹小马驹，但一看就能看出是匹聪慧灵敏的好马。 蒂娅就是在拥有法吉后学会骑马的，在三年前家里发生意外后，本来蒂娅要忍痛割爱把法吉也给卖了，但外祖母考虑到薇拉和柯林还没有学习骑马，就把法吉留了下来。 现在看来，留下法吉是很明智的选择。它太听话了，无论是耕地还是载人，都不在话下，身体格外壮实有力，是他们很重要的家人。 蒂娅把马鞍套上去，她身高还不太够，只能踩着凳子。在上马时，法吉会弯下膝盖，等她坐稳，再拍拍它的马脖子才站直。 法吉带着蒂娅走出马厩，兴奋地在院子里蹦跶。 蒂娅在它背上咯咯地笑，正要让它走时，薇拉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姐姐，你带上我吧！”薇拉祈求地看着她，“我不会添麻烦，我想和你一起去，拜托姐姐。” 蒂娅朝她伸出手：“你当然不会添什么麻烦了，不过要帮我提东西。” 10、下午好 薇拉开始勤勤恳恳当起了蒂娅的小帮手，到了镇上，蒂娅先去存了一部分钱，接着让法吉带她们先后去了许多商店。 下去挑东西时，薇拉就跟在她身后，伸手接过老板包装好的东西，再放到挂在法吉身上的袋子。 蒂娅提前写了一份清单，把所有要买的东西都给列了下来，从食物到日常用品十分详细。 当她们从杂货铺抱着一大袋面粉出来时，老板笑吟吟地说：“小蒂娅，新工作怎么样？” 从前蒂娅都是来买粗面，还是一小袋，现在直接买了一大袋细面粉，显然不是当普通女仆赚的钱能买的。 “还不错。”蒂娅回答。 镇上的居民都知道她家里的情况，平时还提供过不少帮助，例如外祖母的针织品就是送给镇上衣帽店帮忙卖的。 一上午下来，法吉两边的袋子都变得鼓鼓囊囊，它依然站得很神气，带着这些东西和两个小姑娘奔跑对于它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好的，一周的牛奶和香肠，以及新的鞋子……”蒂娅眯眼看着清单上的东西，满意地点了点头。 “姐姐，你给我们所有人都买了鞋子！”薇拉激动地喊，“还有一盒子软面包！” “是的，你们的鞋子都穿了很久，柯林那双靴子鞋底都掉了。”蒂娅把清单收了起来，说道，“软面包是给外祖母的，但放不了太久，得三天买一次，回去我再告诉你和柯林什么时候该来买。” “当然你们也要吃，现在我们可以暂时抛弃硬面包。”蒂娅补充道。 “姐姐，你怎么知道我们的鞋码？” “早上记下的。”蒂娅把她抱上马。 “姐姐，你真了不起，你是全天下最厉害的姐姐，但是你怎么不给自己也买一双鞋？”薇拉崇拜地看着她。 “我的鞋子够穿。”蒂娅说。在去塔尔庄园前，米勒太太给她准备了很多漂亮的衣服和时髦的鞋子。 “姐姐，我现在真高兴——” 薇拉坐在前面，晃着脑袋哼着歌。 法吉带她们穿过稀疏的树林，现在已经是中午了，太阳把她们身上晒得暖烘烘的。 外祖母已经在准备午饭了，艾里斯从屋里奔出来，嘴里喊着蒂娅的名字，柯林追在他后面，气喘吁吁。 “姐姐，你终于回来了！”柯林忍不住抱怨，“艾里斯看见你不在房间，一直说要去找你，还拽着我到处跑！” “别生气，看我带来了什么好东西？”蒂娅拍了拍旁边明显很鼓的包，柯林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艾里斯把两个妹妹抱下来，柯林在法吉周围来回跑。 “看呆了吧，这是我和姐姐一起去买的。”薇拉得意地说。 “为什么不带我一起去啊？我也可以帮忙提东西，我可以提更多的东西！”柯林显然不服气。 蒂娅正在哄艾里斯不要哭，没空回应他。薇拉哼哼道：“别吹牛了，我才是姐姐最厉害的帮手。她在路上就是这么夸我的。” “薇拉，我比一百个你加起来还要厉害。”柯林举起拳头，“我才是最厉害的帮手。” “根本没有一百个我！”薇拉说。 “你们两个。”蒂娅终于安抚好了艾里斯，顺手就把面包盒子塞到薇拉手上，面粉给艾里斯，好几双鞋子丢给柯林，“把东西拿进去，该吃午饭了。” 三个人兴冲冲地跑进屋去，蒂娅则把法吉牵回马厩，再给它安排好午饭，拍拍它的脖子才进屋。 外祖母看见蒂娅满载而归，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蒂娅让他们快试试鞋子怎么样，自己去把盘子拿出来。 鞋子自然是十分合脚，薇拉和柯林兴奋地跑着，不肯脱下来。 “我有新鞋子了，姐姐，我有和你说过吗？我之前那双靴子鞋底都要掉了，有一次差点把脚指头露出来！”柯林喜出望外。 “现在你的脚趾不会露出来，但是也要保证每天洗干净脚好吗？”蒂娅说。 柯林想都没想就一口答应了下来，他是不会让臭脚攻击自己新鞋的。 这次午饭是真的很丰盛，硬面包换成了软面包，香肠上淋了肉酱，每个人盘子里都冒着热气腾腾的香气，手边放着新鲜的果汁。 “有这一批种子，我可以种出果树来。”外祖母把蒂娅带回来的苹果和梨子种子放进柜子里，“它们一定会长得很好，从前，我和你们外祖父就是靠种果树赚到了一笔钱，慢慢地买下了翡翠山庄。” “外祖母……果汁酒……好。”艾里斯断断续续地说。 “艾里斯还记得外祖母酿的果汁酒。”达芙妮笑得两眼弯了起来，“蒂娅和艾里斯都喝过我做的果汁酒。” “我还记得，那味道美妙极了。”蒂娅说，“只是薇拉和柯林当时还太小。” 薇拉和柯林满眼期望地看向达芙妮。 “只要果树长起来，外祖母就可以酿出来。”达芙妮手指点了点薇拉秀气的鼻子，“你们能和外祖母一起种果树吗？” “我发誓我种的果树会长得比房子还高！”柯林夸张地说。 “我种的一定比你的还要高！”薇拉不甘示弱。 两个小家伙又吵了起来，蒂娅和达芙妮被他们逗得哈哈大笑，艾里斯不知道她们为什么笑，但也跟着一起笑。 午饭后，达芙妮坐在壁炉边织毛衣，蒂娅拿出从庄园带回来的书。她决定每个星期回来都要教薇拉和柯林认字。 艾里斯也乖巧地坐在蒂娅身边，翻看着一本图画书。薇拉和柯林听得很认真，蒂娅让他们念一遍字母，两个人高声念了出来。 阳光从格子窗钻进来，照在了达芙妮的背上，让整个屋子都十分亮堂。 艾里斯有些困了，但他不愿意去房间睡，就想在蒂娅身边守着她。他的头慢慢滑到蒂娅的肩膀上。 蒂娅一回头，就看到艾里斯浓密的睫毛，他已经睡着了。 她把他轻轻放到沙发上，拿来毯子搭在他身上。 薇拉和柯林的声音小了下来，他们正用笔在纸上练习写字母。 这样宁静祥和的午后，蒂娅整理艾里斯的头发时，想到了伊恩。他的头发颜色比艾里斯的要浅一些。 她不禁思忖，要是伊恩有她这样好的家人，他还会像这样暴躁吗？ - 美好的日子总是过得十分迅速，和家人度过完美的周末后，蒂娅又要坐上去塔尔庄园的马车了。 离开前，薇拉和艾里斯哭个不停，即使蒂娅不停安慰他们下次见面很快的，也无济于事。 柯林倒是不哭，他执着于把眼泪当火鸡肉咽下去。一直高仰着头，眼睛泪汪汪的。 连法吉都在不停嘶鸣，在马厩里焦灼的来回转悠。 蒂娅和他们一一拥抱亲吻告别，在上马车前，艾里斯抓住她的衣袖，递给她一个木雕。 “是我，对吗？”蒂娅摸着手里有些粗糙的小木雕，她能想到艾里斯是怎么一点点用小刀刻出来的。 小木雕还不到她巴掌大，是一个卷头发的小姑娘，她一眼就看出是自己。 薇拉和柯林都惊呆了，外祖母说：“这几天艾里斯总是一个人蹲在角落里，原来是给他最爱的妹妹准备礼物。” 蒂娅感动极了，她认真和艾里斯道了谢，把小木雕珍贵地放在怀里。 马车启程了，蒂娅探出头和他们挥手，艾里斯一边喊她的名字一边追马车，柯林赶紧抓住他的衣服，才让艾里斯慢了下来。 蒂娅直到完全看不见他们才坐回到马车里。 马车经过榆树林山庄时停了片刻，因为米勒太太又给了她几件好看的裙子，帮她梳了头发。 到塔尔庄园时，已经接近傍晚了，罗南管家在外面等她。 当看到塔尔庄园辉煌的城堡时，蒂娅觉得自己像在两个世界来回穿梭，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罗南管家看见她很高兴，虽然在她脸上表现出来就只是淡淡的微笑。 “蒂娅小姐，你终于回来了，伊恩少爷在里面等你呢。”她说。 是等着找她麻烦吧，蒂娅心想。 “表哥这两天怎么样了？”蒂娅还是装作好奇地询问一下。 “这两天可远没有你在的时候好，他总是一个人看着外面，我猜那是在思念你呢。”罗南管家真切地说。 但蒂娅由衷认为那是伊恩在思考要是再看到她，要用什么办法把她赶走。 杰妮帮蒂娅把装衣服和书的箱子拿进房间。蒂娅跟着罗南管家去见伊恩，他就在二楼的小客厅。 蒂娅进去时，他就像罗南管家说的，坐在落地窗前眺望远方。 “伊恩少爷，蒂娅小姐回来了，你不是很想她吗？”罗南管家说。 伊恩慢悠悠转过身，蒂娅从他眼里看见和头一次见面时相差无几的憎恶的眼神。 还有一丝轻蔑。 “我想念她？罗南，我希望你没有在和我开玩笑。”伊恩开口嘲讽，“我只是没想到我还会再见到她。埃莉蒂娅，你很有勇气。” “是的，我很好奇我会不会感染上绝症。”蒂娅说着，俯身拥抱了他一下。 伊恩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下午好，伊恩。”她说。 “你！”他脸颊和耳朵都迅速红了起来，同时他怒视着蒂娅，手慌忙控制轮椅往后退。 “看到你们相处这么愉快，我就放心了。”罗南管家说完，脚步轻快地离开了这里。 蒂娅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出愉快的。 11、爬树 “你还敢来！”伊恩瞪着她，好像还恼羞成怒着，“我有没有警告过你！” “有，但是在走之前我就说过我会来的。”蒂娅微笑道，转身就去旁边书架找书，不再理会他。 “你不是说你不会和我做朋友。”半晌后，伊恩推着轮椅到她身边。 蒂娅从他脸上看见几分犹豫。 “那你刚刚为什么抱我？” 问出这句话对他来说好像很艰难。 蒂娅匪夷所思地眯了眯眼，问道：“这只是很正常的礼仪，难道从前没有人对你这样过吗？” “对，是没有。”伊恩明显一愣，丢下这句，对门口守着的仆人喊了一声。他离开了。 这下换蒂娅呆了呆。她觉得自己刚刚糊涂了，知道伊恩没有朋友，家人也无视他，她怎么还说那样的话呢？她有点后悔。 蒂娅放下书去找他，起码要说一句收回刚刚的话，但她在城堡里哪里都没找到伊恩，直到晚饭才看见他出现在餐桌上。 “伊恩。”蒂娅上前说，坐到了他身边，“今天下午——” “你坐另一边去，不要坐这里。”伊恩冷冷地说，并没有看她。 “……好，但我还是想说，下午我说的话我收回。”蒂娅说着，拉开了椅子。 “不，随你怎么说。”伊恩横向她，目光在她身上扫动着，“你现在来和我说这些是在可怜我吗？我不需要你可怜，也不需要你当我朋友。你最好离我远一点，我不在乎你的任何话和任何举动，你也最好不要认为我会接受你待在我身边！” 隔了一会儿，蒂娅平静地说：“我明白了。” 她向另一边走去。 “你的话就像打草稿用的纸，一文不值，我根本不会在乎！”伊恩在她背后喊，“我也不会在乎你是不是愿意和我做朋友，谁稀罕！” 蒂娅没有回头，径直坐到了对面，这时，凯兰三人从外面进来了。 他们显然听见了刚刚伊恩的话，他们的表情显得很愤怒，又幸灾乐祸。 “伊恩，你怎么这样和蒂娅说话！”迪尔率先喊，“你的绅士礼仪呢？”他的眼睛看着已经完全好了。 伊恩本来还盯着蒂娅看，见他们进来，双目瞬间流露出凶恶的光。 “要知道蒂娅是庄园——不不，兴许是整个英格兰，唯一不那么嫌弃你的人，你竟然还对她说那样的话。”凯兰嬉笑地说。 “蒂娅，我要是你，就不会理他。”海德说，他已经垂涎欲滴地看着仆人们往屋里端食物了。 “你们长嘴就是为了凸显自己的无知吗？”伊恩冷笑着说，“看看你的大板牙，迪尔。还有凯兰，你是说你那平庸的长相是贵族？别让人笑掉大牙了。海德，你身上的肥肉恐怕晚上睡觉翻身都难吧！” 他一个人应对三个人完全不落下风，迪尔三人被他的话激到满脸通红，都没注意到他在说完话后，眼睛快速朝蒂娅瞟了一下。 蒂娅静静坐着，手指玩着桌布上的流苏。 凯兰他们立即就要回怼，但很不幸，罗南管家从外面来了，他们只能被迫闭上嘴。 等罗南管家一走，凯兰就对蒂娅说：“蒂娅，你以后别和他玩，和我们玩。” “就是，和他玩会被他身上的霉运传染，你可得小心点。”海德一边吃一边说。 “伊恩，你看着吧，蒂娅宁愿和我们……” “你们都一样。”蒂娅说，打断了迪尔的话，他难以置信地说：“你说什么？我们和他一样？他连路都走不了！” “他不能走路，你们能走路也没什么用。”蒂娅平淡地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可是为你打抱不平！”凯兰喊。 “你们只是想借机和伊恩作对。”蒂娅说完，起身离开了餐厅。 “她竟然说我们和伊恩一样！我们又不是瘸子。”海德后知后觉地嘟囔，迪尔和凯兰讨了个没趣，耸了耸肩膀。 伊恩看了眼蒂娅的背影，又看了眼她盘子里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食物。 - 此后一周，蒂娅几乎没和伊恩说过话，吃饭时她就坐在伊恩对面，但离凯兰三个人也隔了些距离。 他们四个人吵架，她就快些吃好离开。 上课时，蒂娅也坐在离他比较远的位置。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她的冷淡，伊恩不再朝她丢纸团，连一些捣乱的动静都小了不少。 德里安老师都注意到了两人间不对劲的氛围，但他什么也没说，觉得这样正好。 起码伊恩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一直惹事了，虽然蒂娅从未理会过那些恶作剧。 蒂娅经常会去城堡的藏书室，因为那里有很多书，或者去找德里安老师问他问题。 上周她也是这样，这周她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在路上遇到伊恩，但她对他视而不见。 就这样冷漠的过完一周，蒂娅再次回来时，伊恩看见她，脸上闪过些许的诧异，接着就快速转着轮椅走开了。 蒂娅觉得这是因为他不想看见自己。 两个人这样的相处氛围罗南管家都注意到了，她对蒂娅说：“其实伊恩少爷很想和你说话，蒂娅小姐，只是他心里很纠结。” 蒂娅只是一笑了之。她不认为伊恩想和她说话，而且现在这样正好，谁也不干预谁，也不用吵架，也不用遭受那些恶作剧，最好就这样一直冷淡下去。 这天，蒂娅刚从德里安老师那里问问题回来，路过下面的大厅时，看见凯兰三个人停在门口，往外面眺望着，接着捧腹大笑。 她心生奇怪，上前往他们看的地方看去，发现伊恩在花园里最大的一颗树下面。 她不明白这场景有什么好笑的。 “蒂娅，你看见了吗？”迪尔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见她疑惑的神情，主动解释：“看那树上是什么？” 蒂娅眯眼看了看，还是没看见什么。 “我们把他的鞋挂到树上去了，哈哈！”凯兰得意洋洋地说，“现在看他怎么去拿！” “他可以不要那双鞋子。”蒂娅说。 “不不，他是不会容忍自己遭受这样的事的，更不会让自己的鞋挂在上面一辈子，一定会想方设法把鞋拿下来。”迪尔捂着肚子说。 “但是他的腿有问题，都站不起来，怎么可能拿得到鞋。”海德喘着气说，一张脸变得通红。 他们三个不知道还干了什么，脸蛋上汗水一滴滴往下掉。 “你们不能这样做。”蒂娅说，她看见伊恩手似乎抓着轮椅的轮子，头抬起又低下。 “得了，你和他关系又不好，干嘛替他说话。”迪尔不高兴地说。 “这不是关系好不好的事。”蒂娅说完，把书放到一边，朝那颗树跑去。 凯兰三人面面相觑，选择跟在后面。 “你要干什么！”迪尔大喊。 蒂娅不回答他，她跑到那颗大树下，见有几位女仆也在下面眺望，表情苦恼。 她小心地看了眼伊恩。他是愤怒的，但脸色惨白，手指死死抓着轮椅。 “有什么东西能把鞋子弄下来吗？”蒂娅问女仆们。 “蒂娅小姐，我们想过办法了，但园丁今天有事回家了，只有他那里可能有东西用得上。”女仆回答。 蒂娅发现鞋子夹在大树的两个枝干之间，很高，她试着晃了一下大树，竟然纹丝不动。 女仆试着去劝说伊恩回去，毕竟他鞋子很多，不差这一只。 蒂娅发现另一只还在他脚上，一定是凯兰三人欺负他不能动，把鞋子硬脱下来丢树上的。 “走开。”她听见伊恩冷冷的声音，看来他不拿到鞋子，是不会走的。 但是他怎么拿呢？蒂娅想了想，开始脱外裙。 女仆们吓了一跳，刚跑来的凯兰三人定在了原地，结结巴巴地说：“蒂娅你……你做什么！” 伊恩也瞪大了眼睛，看着蒂娅把外裙脱了，里裙是纯白色的。她又脱了鞋子，走到树前，抓着树干开始攀爬。 “蒂娅小姐！”女仆惊声喊，一群人都瞠目结舌的注视着她的动作。 “我从小就喜欢爬树。”蒂娅简洁地说，开始一门心思往上爬。 这棵树的树干是弯曲的，找到落脚点不难，再看准每个树干的位置，手抓住，脚踩住——她需要爬到上面，踩在比较粗壮的树枝上，就能慢慢走过去拿到鞋子。 “怎么办？”海德颤声说，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别急，你看她爬得多稳。”凯兰仰着头，语气不免有些钦佩。 蒂娅往上爬着，虽然速度不快，但很稳。 她从前调皮的时候，确实经常爬树，但是每次艾里斯或者母亲、外祖母都会在下面展开双臂护着她。 这还是在家里出事后她头一次爬。 伊恩瞳孔颤抖地看着她，脸色变得更白了。他一咬牙，大喊：“我不要了，你下来！” 他的声音都在发抖。 “就快拿到了——”蒂娅稳稳踩在较粗壮的树干上，女仆们不由得惊呼出来。她看着很瘦，但手臂力气可不小。 蒂娅踩着枝干慢慢靠近鞋子，她不敢晃上面的树枝，怕重心不稳，只能走过去拿。 她伸长手臂，慢慢的，一步一步，终于靠近了鞋子，同时，她脚下的树枝也开始晃动。 女仆们紧张地举起双臂，海德害怕地捂住了眼睛。 她踮起脚尖，手指勾住了！ 迪尔和铠兰发出一声欢呼，仿佛忘记了鞋子是被他们丢上去的。女仆们也松了口气。 “我拿到了！”蒂娅对下面说，伊恩的嘴唇没那么颤抖了，但下一刻，他瞳孔骤缩——蒂娅站的树枝在剧烈摇晃！ 好在蒂娅已经靠近树干了，她先一步把鞋子丢下去，接着抱住了树干，开始往下爬。 12、温柔的表哥 “怎么样伊恩，你自己的东西还要别人来拿。”迪尔冲他喊，“还是个瘦小的女孩子。” “你真应该感到羞愧。”凯兰冲他做了个鬼脸。 他话音刚落，伊恩双臂猛地推动轮子，已经到了他们跟前。 他们还没反应过来，迪尔就被伊恩猛地揪住了衣领，接着挨了一拳；凯兰见状去帮忙，但伊恩空出一只手推开了他；海德也扭动着身躯跑过来。 四个人推搡到一起，伊恩一个人对三个人。 他们的喊叫很快吸引了女仆们和蒂娅的注意力，女仆们赶紧去拉架，蒂娅也加快了往下的速度，她离地面还有一个成年人的高度。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都在四个人的混战中时，蒂娅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后一仰——她尖叫了出来。 伊恩的衣服还被凯兰抓着，他几乎是瞬间就看见蒂娅脚下不稳，大声喊：“快接住她！” 他双手撑着轮椅把手，似乎是想要站起来但又无能为力。其余人惊恐地回头。 她这个距离摔下去不会出大问题，那也会痛上几天。蒂娅已经做好准备了，双目一闭。 然而，有人接住了她，两个人一起摔在了地上。 “蒂娅小姐！”“尤里少爷！”仆人们一边喊一边到两人身边，蒂娅睁开眼。 “你没事吧？”有人关切地问她。 蒂娅看过去，发现是一位棕色头发，绿色眼睛的男孩，他的五官隐隐和伊恩有些相似，皮肤都是一样的雪白。 但显然，他比伊恩要和善很多，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没……没事。”蒂娅赶紧爬了起来，女仆拿来外裙给她披上。 “小姐，你没摔到吧！”女仆担忧地问，“还有尤里少爷。” 尤里摇了摇头，蒂娅也摇了摇头，他问她：“你就是蒂娅表妹吗？” “是我。”蒂娅感激地说，“谢谢表哥。” 尤里对她笑了笑，他的笑容格外温柔，蒂娅愣了下才想起伊恩还没穿上鞋。刚刚他们突然打起架，可怜的鞋子还被踩了几脚。 蒂娅捡起鞋子还给伊恩，他和凯兰三人都喘着气。 凯兰的脸被抓伤了；海德坐在地上，回过了神，哇一声哭了出来；迪尔是受伤最重的，被伊恩那一拳揍出了鼻血。 伊恩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的衣服被抓乱了，头发也是乱的，脖子上有几道抓痕。三个人应该是怕他疾病突发，没有真的敢用多大的力。 “给你。”蒂娅说。 伊恩看了眼蒂娅手上的鞋，一把拿了过来，又看了眼旁边衣衫整齐的尤里，最后目光落到蒂娅脸上。 他的瞳孔颤抖着，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话。 蒂娅觉得应该不是什么好话，因为他看起来还是很讨厌她。 这时，罗南管家终于来了，她脚步急促，在看见四个人的情况时，整张脸瞬间变得像红苹果一样红。 “伊恩！凯兰！海德！迪尔！”罗南管家怒气冲冲地喊他们的名字，海德立马不哭了，“我希望你们能给我一个你们打架的合理解释！” “是伊恩先动手的！你看我的鼻子，罗南管家！”迪尔大喊。 “你自己找揍！下次我会把你眼睛挖下来！”伊恩冷声说。 迪尔连忙捂住自己眼睛。 罗南管家示意几个女仆。女仆们围了上来，在她耳边悄声说了事件经过。 罗南管家的脸时红时白，赶紧去查看蒂娅的情况。 “蒂娅小姐！谢天谢地你还看起来还好好的！”罗南管家庆幸地说。 “我没事。”蒂娅说，但罗南管家发现了她往后藏的手，她抓住一看，手掌有些红肿，是刚刚在摔下来时她奋力抓树干导致的。 “天哪，你怎么能做那样危险的事呢？”罗南管家心有余悸，对女仆吩咐，“快把小姐带下去处理一下。” “还有尤里表哥，他接住了我。”蒂娅连忙说，罗南管家又去查看他的情况。 好在尤里只是在接住蒂娅的时候跌坐到了地上，没发生什么事。 “你们三个真是——太乱来了！”罗南管家大发雷霆，“你们差点害你们的妹妹摔死，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们……”三人无言辩解，只能低下头。 “还有你，伊恩，一只鞋而已，你竟然让你妹妹爬树去拿！” “是我自己要去拿的。”蒂娅赶紧说。 “蒂娅小姐，你也有错，这树这么高，如果你摔下来怎么办？”罗南管家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些，目光仍然是严厉的。 “……我很抱歉。” “尤其是你们三个，这件事就是你们导致的。”罗南管家深吸口气，在凯兰三人面前来回走着，“看来只有关禁闭才能让你们收收心。” “不，罗南管家，求求你，关禁闭我会死掉的！”迪尔痛苦地哀求，“你看我鼻子……” “迪尔少爷，我会让医生帮你处理好伤口。”罗南管家正色道。 “罗南管家，求你了，就算关禁闭，也把我们三个人关在一起好吗，求你——” “——三个人分开关。” “不！我们会死掉的……”三人哀嚎。 “带他们下去。”罗南管家直接说，“我不想在听到你们任何一个人狡辩！” 她再看向伊恩，眉头顿时紧皱。 “天啊伊恩少爷，你看看你——”她头疼地说，“你怎么能出手打他们呢？” “不是我打死他们，就是他们打死我！”伊恩不甘示弱地喊。 罗南管家揉了揉眉心，心神俱疲地说：“打架是不对的，我不得不对你进行处罚。” “随意。”伊恩哼了一声说。 “我希望经过这次教训，你能和你弟弟好好学学。”罗南管家说，尤里还微笑着站在旁边，“他完全就是一位真正的贵族绅士，还救了蒂娅小姐。” 伊恩的面色变了些，他把头撇向后面，不知道是不想看见蒂娅还是不想看见尤里。 “伊恩少爷，你也需要关禁闭。”罗南管家说出对他的惩罚，让女仆推他进去。 蒂娅看着伊恩垂着的脑袋，他头发乱了，有些翘在头顶，被风吹得东倒西歪。 “蒂娅表妹，你的手疼吗？”尤里忽然问，蒂娅回过神。 “还好。”她回答说。 “去处理一下吧，我们一起去。”尤里说。 蒂娅想起这位表哥在外面的好名声，心想果然名不虚传。只是他看着和伊恩的年龄一样大，却不像双胞胎，难道是长得不一样的双胞胎吗？ 兴许是这样，但他们兄弟的关系貌似并不好。 小客厅内抽气声不断，除了凯兰，迪尔和海德一直在抹眼泪。迪尔是因为鼻子太疼了，海德是因为对即将到来的禁闭处罚感到十分恐惧，他没办法摸去厨房找吃的了。 蒂娅和尤里一起坐在中间的沙发上，仆人拿来药和纱布，尤里主动说：“我来吧。” 他示意蒂娅伸出手，蒂娅感激的微微一笑，庆幸这里终于来了个正常些的同龄人。 “今天的事很抱歉，他们三个经常那样打闹。”尤里说，他的声音很轻，视线专注地看着蒂娅的手。 “没关系，我知道。”蒂娅已经深刻体验到了。 “尤里表哥你……会和我们一起上课吗？”蒂娅问。 “我——” “怎么，你想和他一起吗？” 伊恩打断了尤里的话。两人同时抬起头，见伊恩脖子上缠着纱布。 “他会和那三个蠢货一起，因为他们都是一样的。”伊恩冷冷地说，同时睨着蒂娅。 蒂娅心里稍微有些恼火，认为伊恩太无理了点，但见尤里只是笑着说：“我不会像他们那样对你恶作剧。” “那改变不了你是蠢货的事实。”伊恩说完，被仆人推了出去。 “他从小就是这样吗？”蒂娅不禁皱眉问。 “是的。”尤里回答，“不过我已经习惯了，毕竟伊恩他也很可怜。” 可也不是别人让他变成这样的，蒂娅心中想。 - 因为四个人都被关禁闭，晚饭只有蒂娅和尤里两个人，餐厅安静了许多，终于没有那些冷嘲热讽的吵嚷声了。 尤里不仅温柔，还很幽默，他见过很多东西，也知道很多东西，很愿意和蒂娅分享。 在吃完晚饭后，两人一起在小客厅写作业，不会的，尤里很细心地给蒂娅讲解，这让她对尤里的好感越来越大了。 不过很快蒂娅就忧心起一件事——伊恩又被关禁闭，晚上幽灵又出来怎么办？ 她打听了一下几个人被关的地方，伊恩还是老地方，凯兰三人在三楼。 “尤里，你知不知道……关于庄园幽灵的事？”蒂娅犹豫地开口询问。 尤里放下笔，“不太清楚，从我出生起就有这个传闻了，虽然一直说庄园有幽灵，也确实有很多人见过，但从来没有人说幽灵会伤人，对吧。” “对啊，但是——”如果幽灵不会伤人，那它为什么经常在半夜出来吓唬人呢？ 蒂娅想不明白，她只担心幽灵会不会把伊恩抓走，她听说过很多故事，一些可怕的东西就喜欢以孩子为食，因为皮肉鲜嫩。 而伊恩显然是他们四个中最美味可口的一个。 何况上次幽灵还撞禁闭室的门，要不是罗南管家带人来了，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写完作业回到房间，蒂娅开始祈祷幽灵这几天晚上千万不要出来，起码等伊恩禁闭过了再出来。 然而，事与愿违，在蒂娅晚上熟睡时，她听见外面凄厉的哭声。 她猛然睁开眼睛，马上清醒了。 那幽灵在哭喊，似乎在说：“我要见他，我要见他！” “让我看一眼他吧……” 13、恶心的事 它的声音在空旷的城堡里回荡，时远时近。 蒂娅浑身起了鸡皮疙瘩，用被子包裹住自己，这次因为太晚，杰妮应该完全睡着了，没有过来。她要去找伊恩吗？ 好在，很快又是数道脚步声，罗南管家带着人去抓幽灵了。他们一定会上去看伊恩的，蒂娅不再担心，很快又睡着了。 次日一早，蒂娅就像往常那样提前去了餐厅，在吃饭之前，她就可以看会儿书了，但这次居然有人比她还早。 尤里看起来已经坐在椅子上很久了，正十分专注地看着桌上一本很厚的书。 “尤里，昨晚你听见了吗？”蒂娅上前小声说。 “什么？幽灵吗？”尤里抬头问。 蒂娅点了点头。 “在庄园这么多年，我都习惯了，听见也能当没听见继续睡觉。”尤里笑了笑说，他温和的声音让蒂娅心情好了不少，“你别怕，不会发生什么的——来看这个。” 蒂娅本想问问为什么幽灵在庄园这么多年，却没有人去赶走它或者抓住它。但尤里指了指书上的一个地图，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我曾经在这个地方见过吉普赛人，他们很神奇。” “吉普赛人？”蒂娅好奇地问。 “是的，他们……” 尤里开始给蒂娅讲自己曾经见过的，他的语言生动又有趣，蒂娅完全被吸引住了，早餐端上来了她还在和尤里聊个不停。 没有以往的争吵声，罗南管家从昨天就绷着的脸缓和了不少。 但这样和谐安宁的早晨被一声冷哼打破了。 “他懂的东西真多，对吧。”伊恩冷笑着嘲讽，“不然你去当他的陪读吧，蒂娅。” 蒂娅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伊恩像没有礼貌的大青蛙，随时可能爆发，随时可能出言伤人。 “伊恩，父亲让蒂娅表妹来是为了你好。”尤里说着，合上了书。 “不需要你来告诉我。”伊恩的语气更重了，“这样愚蠢的主意，也只有他能想出来了。” “我觉得这个办法挺好的。”蒂娅说，“要上课了，德里安老师很早就会到。尤里，我们先走了。” 尤里微笑着点点头。 “那又怎样！”伊恩横了她一眼，自己控制着轮椅走在前面。 蒂娅不知道他又在生哪门子气。 德里安老师已经能做到不对伊恩的任何行为改变表情和语气了，他大多数时候看着蒂娅，因为她很认真。 但今天，伊恩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多多少少发出点动静，他坐着，静静盯着黑板，还会主动写点笔记。 德里安老师因此赞扬了他，伊恩没有什么反应，脸上高傲的表情仿佛在说:“这么简单的事有什么好夸的。” 蒂娅抱着书往外走，伊恩转身叫住她：“你去做什么？” 他的语气还是不友善，蒂娅回头说：“去找尤里。” “找他？”伊恩脸上露出嫌恶的神色，“你离他远点。” “你讨厌尤里？但你们不是亲兄弟……”蒂娅不解。 “别提这件恶心的事。”伊恩冷冽地打断她，强硬地说，“我不许你去找他。” “为什么？我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伊恩不客气地喊，“如果你再去找他，以后每次上课我都会对你恶作剧，你等着看吧！” 蒂娅本来错愕的眼神变得平静下来，她淡淡地说：“你已经说了我们不可能是朋友，那你也没资格对我提出要求。” 她很失望爬树拿鞋的事没有让伊恩对自己的态度变好一些，哪怕一点。或许他天生就是这样。 蒂娅转身就走，任凭伊恩在后面怒声呼唤她的名字。 他不能阻止蒂娅去找尤里，还有两天禁闭在等着他。而凯兰三人还有三天。 下午上课，伊恩似乎对蒂娅不听他话的事感到很愤怒，他没有恶作剧，只是不理她。 但蒂娅没有注意到，她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两个人中间隔了五六个人的距离。 蒂娅唯一担心的事，昨晚幽灵又出来了，今晚会不会还会来？ 她提前问杰妮要了钥匙。现在杰妮和另一位女仆住在一起，晚上没那么害怕了。 她坐在窗前写作业，外面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蒂娅也很快写完了，合上书准备关窗的刹那，楼上似乎有隐约的哭声传来。 就在她顶上的房间。 蒂娅赶紧关上窗，心里思忖——不是说幽灵只经常在月中出来吗，怎么月末了还出来这么频繁。 她有些好奇，这个幽灵到底在伤心什么，庄园里究竟有什么东西让它不停出来游荡，而庄园的人为什么不找神父来驱散它呢？ 这些好奇得不到答案，蒂娅又开始担心起伊恩。她今天在书上看到，传说幽灵会找上充满晦气的人，还会附身。 哪怕她不认为伊恩很晦气，但不得不承认，他的经历很让人可怜。 加上他的一副好皮囊，简直就是幽灵的绝美佳肴。 蒂娅一边想一边拉上窗帘，现在还是能听见哭泣声，它或许就停在楼上的房间没走。它会上还是下？如果一直是这么小的动静，恐怕罗南管家就不会带人把它赶走。 蒂娅拿上煤油灯，锁上房间门，蹑手蹑脚地往楼上去。 因为幽灵就在她房间上方的房间里，那她可以绕一下路，从另一边的楼梯上去，虽然离伊恩的房间远了点，但可以保证不撞上幽灵。如果它没有离开现在所在的房间的话。 蒂娅行动迅速，很快到了四楼，就在她往伊恩房间走时，余光瞥见了楼下走廊的一个白色身影。 是幽灵！她完完全全看见了！ 幽灵浑身都是白的，似乎有一头散乱的头发，它在走廊飞快的游荡，不停在每扇门前徘徊。 城堡内虽然很黑，但每层都有琉璃窗，还是有月光透进来，完全够让蒂娅看见那个缥缈的影子。 蒂娅的脚步不自觉慢了些，头小心翼翼地往下探。然而，这幽灵好像感受到有人在看它，竟然停在原地缓缓转过身，猛地往楼上冲！ 蒂娅吓得拔腿就跑向伊恩的房间，她尽量保持冷静拿钥匙，无意识推了下门，门竟轻飘飘的开了。 难道是伊恩已经被抓走了？蒂娅冲进去大喊一声：“伊恩！” 屋内点着灯，伊恩坐在床上，一脸无语地看着她。 蒂娅看见他还在，脸上浮现出笑，又马上把门锁了起来。 “你怎么不关门。”蒂娅心有余悸地说，“幽灵在三楼游荡，它刚刚上来了！我还以为你……” “哦，我忘了。”伊恩无所谓地说，又露出一个嘲讽的笑，“什么幽灵，都说了是假的。” “嘘！”蒂娅连连挥手，她听见幽灵在外面敲门，一扇一扇地敲，伊恩也听见了。 敲门声逐渐靠近，蒂娅几步走到伊恩身边，还没说话，他忽然抓住她手腕。一用力，蒂娅跌坐到了床上，感觉四周黑了。 被子罩住了她。 伊恩也在被子里，蒂娅看见他那张俊俏的脸近在咫尺。很罕见的，伊恩缓缓摇了摇头，示意她别说话。 敲门声更近了，咚咚咚的声音，居然和他们的心跳重合了。蒂娅很小声很小声地说：“你也害怕。” “我？我怎么可能怕。”伊恩不屑地说，蒂娅看见他灰色的眼睛里果真没有一点惧怕的意思。 那为什么要用被子罩住他们？蒂娅不解，要问时，他们的门被敲响了。 “让我见见他吧……”他们听见很清晰的抽泣声。 “求你了，我很久没见过他了……” 伊恩皱起眉头，蒂娅疑惑地看向他，嘴唇刚张开，就被他给捂上了。 蒂娅眨了眨眼，感觉他的手挺暖和的。 两个人在被窝里一动也不动，外面的敲门声停止了，一道凄厉无比的尖叫险些刺破他们的耳膜。 蒂娅往后一坐，背靠到了伊恩身上，两人互相看一眼，又看向门口的方向，即使什么也看不见。 那道尖叫过后，周围又恢复了宁静，蒂娅觉得是恐惧过后的死寂，她真没想到会经历这样的事。 就像曾经她家老管家还在时讲的恐怖故事一样。 “它走了。”蒂娅扒开伊恩的手，两人从被子里出来，喘了几口气。 “为什么庄园里有幽灵，还要继续在这里住呢？”她下意识问。 “你要是害怕的话，就不要再来了。”伊恩说。 不知道是不是蒂娅的错觉，虽然这话还是在赶她走，但语气没有之前那样冷硬了。 “没什么好怕的。”蒂娅说，伊恩用怀疑的目光看她。 她只是担心幽灵会抓走伊恩，毕竟这可是她的饭碗，但同时她又觉得自己担心太多余了。幽灵都在庄园游荡这么多年了，要抓伊恩早抓了。 可是，万一呢？还是她亲自看着保险点。 “我想今晚我还得在这里睡一晚。”蒂娅歉意地说，“你不愿意的话我可以下去。” “你可以在这里睡，但我得考虑一下，毕竟你晚上梦游，会把我踹下去。” 蒂娅不好意思地挠挠脸，他接着说，“但你要是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同意你留在这里。” “什么事？”蒂娅问，她记得上次都没有提要求来着。 “不要和尤里靠太近。”伊恩一字一句说，同时拽住了她的手腕。 “为什么？他是你亲弟弟。”蒂娅说。 “别再提这件恶心的事。”伊恩皱了皱眉，“你答不答应。” 14、暴躁还无理 “我很难答应。”蒂娅认真地说，“这根本毫无理由。” “不需要理由，你必须听我的！”伊恩喊，把她的手举起来，似乎这样能威胁到她。 “那我走了。”蒂娅用力挣脱开他的手。 她不知道伊恩是出于什么目的提这个无理的要求的，她不会答应，尤里可是庄园里唯一一个和她相处不错的同龄人。 “你走？”伊恩往背后的枕头上一靠，双臂环抱在胸前，“好啊，那走吧，明天你就会收到一份礼物——我的尸体，而且我死了，变成鬼都不会让你待在塔尔庄园。” 蒂娅目露诧异，她很难想象伊恩竟然这么自然的说出这种话。 然而伊恩全然不觉得自己错了，他微颔着头，用愤怒的眼神瞪她，好像她出了这个门，他就立即死在她面前似的。 “那我不走，但我也不答应。”蒂娅说着，拿起多余的一个枕头就坐到了沙发上。 她差点忘了，就算伊恩硬要她走，她自己不主动走，他也没办法。 “你！”伊恩显然被她气到了，胸膛不停起伏着。 “要我帮忙吹灯吗？”蒂娅好心地问。 “不需要！”伊恩咬牙切齿地说，“你的胆子真大！” 蒂娅没再说什么，侧身躺在沙发上。 伊恩气恼地捶了几下床，蒂娅能想象到他是怎么气呼呼坐着的。 “好，你不离他远点，我自然有其他办法。”他语气威胁地说。 蒂娅没有什么反应，她觉得少爷发脾气也不过如此，半晌，她听见一阵翻身的声音，是伊恩躺下了。 蒂娅还是吹了灯，她看见伊恩用被子包裹住自己，忍不住捂嘴偷偷笑了笑。 这晚没有上次那样的动静，蒂娅睡得照样很熟，但她醒来后又懵了——自己又一次在伊恩的床上，而伊恩坐在轮椅上，正撑着脑袋看着窗外。 “我怎么……”她犹豫地说，果然，伊恩冷着脸转向她。 “恭喜你。”他嘲讽，“又一次把我挤下床。” “对不起，我没想到我还会梦游。”蒂娅歉意地说，她明明在自己房间还睡得好好的，为什么一到这里就梦游呢？难道是因为沙发不舒服？ 但沙发比她家的床还要软一些。 “今晚我不会来了，你自己小心。”蒂娅见他面色不善，赶紧补充。 “在下面等我。”伊恩没接她的话，“我们一起去餐厅。” “为什么？”蒂娅下意识问。她看见桌上的早餐，伊恩已经吃过了。 伊恩看她一眼，那眼神明显在说：我要你那样，你就必须得那样。 蒂娅懒得和他起争执，反正一会儿都要一起上课，那就等着吧。 她先回了房间穿戴整齐，又到他下来的升降台等他，两个人一句话也不说，径直往餐厅走。 “蒂娅表妹。”一进门，尤里就热情的和她打招呼，“你来——哦，伊恩也一起来了啊。” 伊恩冷冷地睨着他，蒂娅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她想走到尤里身边，但伊恩在身后死死拽住了她的衣服。 “伊恩少爷，你已经用过早餐了，就不要缠着蒂娅小姐了。”罗南管家忽然在他们身后说，还直接把伊恩推到了沙发旁。 “等等，我……！”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推走。 “请别任性，伊恩少爷。”罗南管家说完，又去安排其他事。 蒂娅摆脱了束缚，坐到了尤里位置旁边再旁边的座位上，认为这样伊恩或许就不会变成愤怒的青蛙了。 但这两天他们都是坐一起，尤里见她和自己隔了一个位置，主动坐了过去。 “你怎么坐这里？快看。”他手指着牛皮书上的字，蒂娅的心思马上转移到这上面了，完全忘记了伊恩。 伊恩一转身，就看见两人凑在一起说着什么，还笑得很开心，头靠很近。 他眉头顿时一皱，毫无理由地拿起旁边桌上的玻璃杯，使劲往两人身后的方向一砸。 蒂娅还沉浸在尤里的故事里，被身后玻璃碎裂的声音吓得肩膀一缩。尤里似乎习惯了一般，慢慢回过头。 两人都看到伊恩眼里跳动的火焰，看仇人也不至于这样凶狠，他们有些面面相觑。 仆人来收拾地上的玻璃碎片，并让蒂娅和尤里到另一边坐。 “伊恩。”蒂娅喊，“你又怎么了？” “什么叫我又怎么了？”伊恩怒声说，“我昨天给你说的话你忘记了吗？” “嗯，我并不打算像你说的那样做。”蒂娅平静地说，“而且我也说了理由。” 伊恩神色一怔，想起她那句：“如果我们不是朋友，那你也没有资格对我提出要求。” “伊恩，家里有蒂娅在，你别像从前那样了。”尤里说，“如果玻璃扎进了她的腿怎么办？” 伊恩是瞄准了丢的，他起先看中的是他的脑袋。 “好啊，”伊恩讥笑着，“那我下次丢你脑袋上，我想那一定会很壮观的。” 尤里仍然是一副温和的模样，没有要生气的意思，蒂娅心中却觉得烦闷。 “伊恩，你一定要……这样无缘无故生气吗？”蒂娅摇头说，拉着尤里坐到了另一边。 伊恩的脸色更难看了，他冷笑一声：“我无缘无故生气？” 蒂娅不再看他，她觉得伊恩就算没有绝症，天天像这样发脾气，也对身体很不好。从她到这里来，就没有见他开心过。 等早餐上来，她匆匆吃了几口面包，和尤里说了一声，拿起书就往外走。 “喂，等等！”伊恩在后面喊，蒂娅走的很快，头也不回一下。 “你做什么？说了让你等我！”他再次喊，紧紧追在蒂娅身后。 “怎么，你要因为他和我生气吗？”伊恩揶揄地说，“那你怎么不去当他的陪读。” 蒂娅无言，如果能选择，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尤里。 她没有慢下脚步的意思，伊恩追着她，两人走过宽敞明亮的琉璃窗走廊。 “你走这么快做什么？”他怨声问。 蒂娅不自觉慢下了脚步，她想到伊恩不能走路，手推着轮椅应该很累，她这样一言不发走在前面有些过分。 见她慢下来，伊恩控制着轮椅到了她旁边，眼睛看着前面，余光却时不时瞟向她。 “如果你不想要我丢杯子，那就不要和他走一起。”伊恩理所当然地说。 蒂娅匪夷所思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进了上课的房间。 一下午，她都没有和伊恩说一句话。伊恩让她坐到他那边去，她照做了，但是精力全在课本上。 伊恩的禁闭明天就结束了，这晚幽灵没有出现，蒂娅也不用操心伊恩的安全。 她原本拿定主意和伊恩只局限于表兄妹和陪读的关系。但一连几天下来，伊恩居然不再对她恶作剧，还会主动和她说话，只是不让她和尤里经常待一起，这让蒂娅对他的态度缓和了些。 又一个周，凯兰三人的禁闭也结束了，他们早上来吃早餐时还恹恹的，甚至不再主动找事，但这种老实只维持了一个上午。 凯兰他们和尤里一起读书，但也不见得和他关系特别好，顶多只是不会互相嘲讽吵架，仍然像从前那样和伊恩你一言我一语的拌嘴。 蒂娅很烦恼的是，从禁闭结束的那天开始，伊恩更加刻意又故意地去阻止她和尤里两个人单独相处。 蒂娅不理解为什么尤里和伊恩为什么关系势同水火，她和家里的哥哥弟弟妹妹关系相当好。 这天，一个没有课的下午，天气刚刚好，和煦的阳光洒在外面的草场，凯兰三个人在抛飞盘玩。蒂娅和尤里在书房查找资料。 蒂娅警惕地看看四周，这些天伊恩总是从各个地方突然出现，每次都带着怒气，就因为她和尤里在一起。 “怎么了？”尤里看出她的欲言又止，主动问。 “尤里，为什么……为什么你和伊恩关系不好呢，你们不是亲兄弟吗？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蒂娅缓缓说，如果真的有误会，她希望能解开，这样伊恩就不会整天神出鬼没的。 “没有什么误会。”尤里温声说，抬手把一本书从书架上抽了下来。 蒂娅看着他的绿眼睛，能看出他没有撒谎，也没有什么撒谎的必要。 “那为什么……”蒂娅犹豫地问。 “我也不知道，我们天生就不和吧。”尤里笑了笑，“曾经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尤其是看见别的兄弟关系都很好，我想——是和伊恩的身体有关吧。” “身体？” “我是健康的，他却不是。” 蒂娅明白了，他认为伊恩或许是妒忌，可她觉得不是，她能看出伊恩并不自卑，他是个很傲慢的男孩。 “可是……” “我并不认为你比我健康。”蒂娅忽然听见伊恩轻蔑的语气，她猛一回身，伊恩正冷着脸坐在轮椅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他们身后来的。 “我的身体缺陷远比不过你残缺的脑子。”他刻薄地说。 “伊恩！”蒂娅忙喊，阻止了伊恩的进一步嘲讽。 他淡淡的将视线移向她，“你怎么又和他在一起。” “我和尤里在查资料，你什么时候来的？”蒂娅问。 15、庄园外 “我知道你们会在背后议论我，正好听听是怎么议论的。”伊恩不加隐瞒地说，显然他刚刚听了很多。 “不是议论。”蒂娅纠正，“是我主动问尤里的，我有些好奇。” “行了，”伊恩瞥了眼尤里，对蒂娅说，“你跟我过来。” “去哪？” “先过来。” 蒂娅歉意地和尤里说了几句抱歉，他并不生气，反而说：“伊恩很喜欢你啊，蒂娅。” 蒂娅不知道他怎么看走眼的，讪讪笑了下。 她跟着伊恩到了下面大厅。蒂娅第一次站上伊恩平时上下楼使用的升降台，觉得挺好玩的。 “你要说什么吗？”蒂娅问。她才发觉伊恩上次还说和她不可能做朋友，现在却总是主动找她。 “我要你带我出去。”伊恩不假思索地说。 蒂娅愣了愣，随即看向外面，今天天气确实适合散步，太阳一定会把人身上照得暖烘烘的，说不定还会消减一点伊恩的坏脾气。 “那我推你，我们去庄园里面逛吗？”蒂娅说着，握住了轮椅后面的把手。她注意到下面有个踏板，不知道能不能踩在上面。 两人来到外面的草坪，蒂娅看到凯兰三人的飞盘在空中飞来飞去，顿时觉得不能带伊恩在这里逛，于是改口：“不如去外面吧，外面的草地和树林都很好玩。” “随你吧。”伊恩说。 “但是罗南管家会不会不让啊？”蒂娅担忧地问。 “我说我想出去，她也拦不住。”伊恩皱了皱眉，“你听我的就是了。” 蒂娅推着伊恩步入充满阳光的区域，伊恩眯了眯眼，看见地上两个人重叠在一起的影子。 “你多久没出来了？”蒂娅问他。 “有很久了，我出去会把别人吓死。”伊恩漫不经心地说。 蒂娅想到那些虚假的传言，安慰他：“别人说的话你别听。” “那你听吗？”伊恩扭头问，目光凝滞了一下——蒂娅湛蓝的眼睛在太阳光下就像宝石一样。 “我不听。”蒂娅笑了笑说。如果她听那些传言的话，她今天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那你觉得我和他们传言中的人像吗？”伊恩收回目光，问道。 “嗯……我觉得你能比传言中做得更好。”蒂娅认真地说。伊恩唇角勾了勾。 “所以我现在是还不够好了。”他说。 蒂娅推着他走进了小树林的道路上，阳光透过树叶，在他们身上留下斑驳的树影。 “我觉得可以更好。”蒂娅如实说。 “哦，就像尤里那样最好了，是吧？”他的口气忽然变得嘲讽，蒂娅有些无奈。 蒂娅停了下来，走到路边蹲下挑选着什么。 “你在看什么？”伊恩好奇地询问，眼睛不停在周围看。 他很少出来，就算出来，也是在庄园，被一大群仆人围着，他们总是担心他的身体会复发什么疾病，连太阳都不敢让他晒。 蒂娅只是笑笑没有回答，她手开始摘这些五颜六色的野花，在手里翻来覆去编织着什么。伊恩目不转睛地看着。 很快，一个花环出现在她手上，蒂娅拿起来说：“好看吗？” “你做这个做什么？”伊恩问，见蒂娅抬起手，似乎想戴在他头上。 “你！”伊恩一时不知道该接受还是该拒绝。 “我也有，我们一起戴。”蒂娅笑着说。 “那你要和我一样。”伊恩嘟囔着说，绷着脸看她把花环戴在自己头上。 蒂娅打量了一番，满意地笑了。 “笑什么。”伊恩少有的低声问，还躲避着她的视线。 “我觉得好看，真的。”蒂娅真诚地说，又给自己编了一个戴在头上。 伊恩目光变得炯炯有神，不自觉盯着她——蒂娅浓密的褐色卷发半披在身后，头上的花环衬托得她就像插画书上的精灵一样。 蒂娅又推着他往前走，路上有什么稀奇的东西她就会停下来给伊恩讲解，好玩的拿给他看。 气氛意外地和谐，两人说说笑笑很快离开了树林，前面是一个小山坡，下面又是一条通往树林外的小路。 “我有个主意。”伊恩看着山坡底下说，“你踩在后面的踏板上，我们一起滑下去。” “你说什么？这不行！”蒂娅连忙拒绝，“会出事受伤的！” “你看这地上全是草，怎么会受伤。”伊恩说着，垂下了双眸，似乎很落寞。 蒂娅注意到了，她想他从前或许没有这样玩过，也不会有人带他玩。 “那你一定要抓好轮椅。”蒂娅叮嘱。 这坡度并不大，地面也很平。她只要站在后面好好抓住把手就行了。 “当然。快来吧！”伊恩迫不及待地说。 蒂娅着推他到了最高处，深吸一口气，说：“那我开始了，你千万坐好。” 说完，她推着伊恩往山坡下跑，同时脚踩到踏板上，轮椅快速而稳当地往下冲去。 秋季爽朗的风在他们耳边呼啸。蒂娅整个人往前倾斜，下巴几乎搁在伊恩头顶。 他们忍不住大笑，风就往他们嘴巴里灌。伊恩回头看了眼，蒂娅也看向他，两个人兴奋地大叫起来。 就在两个人笑得不可开交时，蒂娅听见啪嗒的一声，视线起伏了一下；紧接着轮椅往侧边猛地翻去！她来不及切换尖叫，手臂已经被伊恩抓住，被他用力一拉，两个人摔在地上，咕噜噜向前滚去。 身后传来轮椅散架的声音。蒂娅揉着胳膊坐起来，瞳孔颤抖着——刚刚是伊恩率先反应过来，把她拉过去紧紧抱住，不然一定摔得很惨。 但伊恩躺在地上，双目紧闭，脸色煞白。蒂娅吓坏了，第一时间查看他有没有撞到什么地方，例如石头之类的。 好在他看起来完好无损，但这情景让她想起三年前艾里斯救她那次，吓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伊恩，伊恩！”蒂娅无助地喊，双手摇着他的肩膀，“完了，我不该答应你玩这个的，你醒醒，你怎么了？！” 她摇晃的频率太快，终于，伊恩睁开了眼，第一句话就是：“别摇了，要吐了。” 然而下一刻，他却怔住了，因为蒂娅哭着抱住了他。 “谢天谢地，我以为你出事了，就像……”就像艾里斯那次一样，她应该细心些想到轮椅会被隐藏在草地里的石头绊到。 “你……你别哭啊。”伊恩结结巴巴地说。 他笨拙的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才好。蒂娅居然因为他流眼泪，还扑在他怀里哭。她竟然为他这么伤心。 “我骗你的，根本没什么事。”伊恩很不熟练地解释，“我只是想逗逗你，让你着急。” “对不起……”蒂娅终于坐了起来，伊恩想摸她脑袋的动作立马收了回去。 “你有哪里疼吗？我不该答应你玩这个的。”她愧疚地说。 “没有，只是滚了几圈而已。”伊恩看了看身上，除了滚了一地的杂草和灰尘，就没有其他不对劲的。 “而且是我提的主意，你愧疚做什么。”伊恩说，犹豫着要不要给蒂娅擦掉眼泪，低头一看手这么脏，还是放弃了。 “我……现在轮椅散架了。”蒂娅指了指前面那堆破烂，轮子已经不知道滚去哪里了。 “真可惜，我还想再来一次。”伊恩说。 “不许再来了！”蒂娅叫了起来，伊恩没反驳，盯着她脑袋看。 刚刚因为在地上滚了好几圈，他们头上的花环散掉了，现在花朵都沾在他们头发上，好像他们脑袋开花了一样。 蒂娅也注意到了，她破涕为笑，帮伊恩把头发弄干净。 伊恩下意识低着头，又抬起眼，看蒂娅是怎么做的。因为他等一下也要帮蒂娅弄，用手指去碰她的头发。 在他抬头这一瞬，他看见蒂娅裙子上掉了个东西。 “这是什么？你的吗？”他拿起来问。 蒂娅一看，是艾里斯送给自己的小木雕，她一直当护身符放在身上。 “啊！还好没弄丢！”蒂娅惊声喊。 她的反应让伊恩知道这东西很珍贵。虽然看着就是个很粗糙普通的木雕，但凭借这个小人的神态，他还是看出了这个小人就是蒂娅。 “谁送你的？”他问，看着蒂娅煞有其事的好好擦拭了一遍才收回怀里。 “是——是我朋友送的。”蒂娅说。她不能让伊恩知道她还有个好几个亲生兄弟姐妹，让他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哦，你朋友可真多。”伊恩拍了拍衣服，淡漠地说。 蒂娅想了想，站起身，双手抱住伊恩的腰，想把他抱起来。 “你干什么！”这把伊恩吓了一跳。 “我先抱你去树下，再去其他地方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带你回去。”蒂娅说。 她比伊恩矮一个脑袋，这是她抱起伊恩时才发现的事。但伊恩很瘦，她力气大，觉得没多重。 伊恩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不太敢把全部重量都压在蒂娅身上，还没来得及思考，人已经被蒂娅放了下去。 “你好好坐着。”蒂娅叮嘱他，“我去前面看看有没有人住在这附近。” 她给他折了一根木棍拿着，即使知道这里没有什么危险，但万一伊恩怕一些小虫之类的呢？ 蒂娅穿过树林，惊喜地发现前面树林间有一栋别墅，红色的砖墙在阳光下格外显眼，院子里还晾着衣服，多半住着人。 16、在树林里 蒂娅跑回去告诉伊恩：“前面有一栋别墅，我们去那里借个推车之类的吧。” “别墅？”伊恩眉头一皱，似乎想到了什么，“外墙是红色的？” “你怎么知道？”蒂娅惊奇道，“你之前见过吗？” “没见过，但听说过。”伊恩看了看周围，“不能去，把别墅的事忘了。”他语气又强硬起来。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蒂娅问。 “回去再和你说，总之你以后不要接近那栋别墅。”伊恩冷着脸说。 “可是轮椅已经坏掉了，不去借东西的话，我怎么带你回去呢？”蒂娅忧心地说，动作慌乱了下，“我不是说你是麻烦，我的意思是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在这里。” 伊恩盯着她，淡淡地笑了笑，说：“有什么好怕的。” 蒂娅坐到他身边想办法，伊恩没由来又说了一句：“反正你那么多朋友，也不缺我一个。” “可你不是说我们不可能当朋友的吗？”蒂娅认真地问，伊恩面色一变。 “对，不可能！那你也没有待在这里的必要了，赶紧走吧！”他咬牙喊。 蒂娅不知道他又在生什么气，站起了身，伊恩的目光顿时错愕了瞬。 “哦，你要走了。”伊恩说，“你赶紧走吧。” 蒂娅挪动着脚步往前走。伊恩双手撑在身后，双肩颤抖着，猛一扭头。 “反正今天是我喊你出来的，你没必要留在这里。”这话不知道他是在自言自语还是说给蒂娅的。 “你走了，留我自己待着，正好可以找人来。”他自嘲地说，“谁叫我连路都走不了。” 他忽然看见一角蓝色的裙摆，是蒂娅蹲到了他面前。 “你怎么……”他喃喃道。 “我没有真的想走，只是想吓唬你。”蒂娅忍着笑说，“我背你，我们一起回去。” “我又没有被你吓到。”伊恩的脸颊红了些，目露怀疑，“你背我？怎么可能。” “你放心好了，不会摔了你的，我之前……之前在乡下，经常帮助邻居照顾小孩。”蒂娅宽慰地说。 “你的意思是我是小孩？”伊恩扬起眉说，“我再怎么都比你大一岁，还比你高，你怎么可能背得动我。” “别说了，可不可以试试就知道了。”蒂娅抓住他的胳膊往自己肩膀上，觉得这样不行，又先抱着他腰身，让他靠着树站着。 “不行……”伊恩还是抗拒。 “快，趴到我背上。”蒂娅弯下膝盖，伊恩十分不情愿，抿着唇趴了上去。 蒂娅熟练地抱住他双腿，往上提了提，“抱住我脖子，别滑下去了。” 伊恩小心地将双手环在她身前，抬眼就能看见她泛红的脸颊和耳垂。 当他的下颚贴在蒂娅耳朵边时，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感觉有一缕淡淡的香气钻进他鼻子里了。他从来没和人贴这么近，一时咬着唇不说话。 蒂娅很稳当地背着他，翻过山坡有些困难，她绕了一下路，两个人又回到来时的树林小径上。 “你……你要是累的话，就停下吧。”伊恩说话难得不利索。 “你这么轻，我一点都不累。”蒂娅说。 “我很轻？罗南说我虽然不能站起来，但身高是这个年龄的男孩子中很出色的！”伊恩语气急切地说，像在为自己辩解什么。 “你高也不耽误你瘦啊。”蒂娅慢悠悠地说，“而且我力气很大。” “我力气一定比你更大，如果我能站起来，我就可以——”他忽然不说了，蒂娅从地上看见他的脑袋垂了下去。 也不一定这辈子都站不起来吧。她心想，又往上颠了颠。 为了转移伊恩的注意力，蒂娅让他抬头看看周围的风景。 秋日的下午简直美极了，整个世界仿佛都是暖烘烘的。一阵轻风就能让树上摇摇欲坠的叶子落下，有一枚落到蒂娅的头顶，伊恩把它拿了下来。 遍地都是金黄色，踩着噼里啪啦的。两个人忽然觉得就这样回去有些可惜，因为轮椅没了，罗南管家肯定要批评他们，估计有一段时间不能出来了，不如再玩一阵。 蒂娅和伊恩达成共识，她背着他在树林里转来转去。 在伊恩的眼中，很多东西都是新奇的，一旦察觉他对什么感兴趣，她就背着他去看。 时间一久，蒂娅有些累了，秀气的鼻子上都出了薄薄的汗，她脚下一软，两个人不轻不重跌坐到金色的树叶上。 蒂娅哎呦了声，转身去看伊恩的情况，他躺在树叶中，被叶子遮住了半个身子。她忍不住咯咯地笑了出来。 伊恩连忙撑起身子，本来想说什么，见她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眼珠一转，拉住她的手让她也倒在了落叶上。 蒂娅还在笑，伊恩红着脸，双手按住她肩膀，居高看着她。四目相对的那一刹，他也笑了，两个人在地上笑作一团。 蒂娅想站起来，伊恩忙抓住她的手，“不许走。” “我不走，我只是想起来。”蒂娅说，“你不起来吗？” “暂时不想。”他把蒂娅拉到他身边，再次让她躺下来，“这里又没有其他人，回去一点意思也没有，难道你又想去找尤里吗？” “我可没有提他的名字。”蒂娅嘟囔着说，“而且你能不能不要总是对他意见那样大呀？” “哦，所以你觉得他比我好。”伊恩笑容完全消失了，侧头冷冷睨着她，“对吗？” “我不知道。”蒂娅逃避般抱着脑袋转过身，又被伊恩抓着肩膀扳了回去。 “算了。”他轻蔑地笑笑，“今天我心情好，就不提蠢货了。” 蒂娅瘪瘪嘴，还注意着她这个动作不让伊恩看见，不然他又要发作。 伊恩展开双臂，惬意地闭上眼睛。蒂娅本来躺在他肩旁，但他这个动作，她往后一靠，脑袋就靠在了他手臂上。 蒂娅本来是想赶紧挪开，但是伊恩什么话也没说，也没有表达不满。 于是，蒂娅满心怀疑得没有挪动，想看看他会不会生气，以此来测试两人的关系是不是变好了。 她偷偷去观察伊恩反应，出乎预料的，他没有变得凶神恶煞，反而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他整张脸都沐浴在阳光之下，睫毛变成了金色，嘴唇也红润了起来。 蒂娅见状，移开视线，和他一样展开双臂，共同享受这片和煦的阳光和难得的宁静。 一直到接近夕阳，两个人才重新踏上回去的路，蒂娅照样背起伊恩，她休息好了，有了足够的力气，甚至能背着伊恩快步跑起来。 伊恩搂着她脖子，脸颊时不时贴着她的脸颊，在速度变快后不停喊：“慢点！慢点！你不累吗？” “不累呀，你怕摔倒吗？”蒂娅慢下喘着气问。 “我怎么可能怕，要摔倒的话，那摔就是了。”伊恩语气轻松地说。 蒂娅闻言，歪着身子做了个假动作，好像突然要把他给摔了。这一下确实吓到了伊恩，他啊了一声，随即又觉得丢脸，语带愠怒喊她的名字。 蒂娅强忍着笑。 两人一路嬉笑着回到庄园，外面打扫的仆人看见蒂娅背着伊恩，轮椅还不见了，赶忙上前帮忙。 由一个男仆接了蒂娅的班，但伊恩很不乐意。 他们一进去，就被罗南管家给发现了。 她一向平静的双眼此时瞪得圆圆的，在两人脏掉的衣服和沾着树叶碎片的头发上来回扫视。 “我的少爷和小姐呀！”罗南管家惊叫起来，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请解释你们这是去做了什么？就算是乡下的孩子，也不会像你们这样！” 伊恩被放到椅子上坐着，他暂时没有新的轮椅。蒂娅则拘束地站在他旁边，等待责罚。 “别这么惊慌，罗南。”伊恩毫不在意地说，“我们只是出去闲逛了一下，整天待在这里，身体都发霉了。” “快请医生来，给少爷做检查！”罗南管家对仆人吩咐，又把像铁一般坚硬的目光射向两人，“不要告诉我，你们在外面野到连轮椅都弄丢了！” “我……”蒂娅试图解释，伊恩率先说：“我们坐在边上玩，轮椅自己滑下去摔坏了。” “要许久才能拿到新的轮椅！”罗南管家说，“你们——你们真是太——！” “你太大惊小怪了。”伊恩冷声说，“我只是和我的表妹去玩而已，是你让她来陪我的，现在又来告诉我们有错。” “不，你们去玩并没有错，但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哪里像个贵族绅士和淑女？”罗南管家头疼地说，“而且你们很可能发生安全问题，尤其是你，伊恩，别忘了你的身体可经不起折腾！” “如果我连太阳都不能晒，那我早就变成一具尸体了。”伊恩说，蒂娅小心扯了扯他的衣服，想让他别说了。 “总之，你们以后不能再乱跑！”罗南管家喊道，“我的任务之一就是照顾好你们，如果你们出什么事……” “你想太多了，罗南。”伊恩淡淡说道。 “对不起，罗南管家。”蒂娅诚恳地说，“我们只是想在外面逛逛，不会遇到危险的。” “你们还很小，只是一个身体不好的男孩和一个小女孩！”罗南管家揉了揉眉心，“以后请别让我担心了好吗？” “好的，我保证。”蒂娅连忙说。 “还不是你自己操心。”伊恩说。 17、不高兴 罗南管家的怒气和后怕终于熄灭消失了。她让仆人去给两个人洗干净，等会儿医生会来给他们做检查。 等洗完澡，医生检查完，正好到了晚饭时间，因为罗南管家没有多加责罚他们，蒂娅很高兴，主动去找伊恩。 他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枚落叶端详着，膝盖上放着书。 这是蒂娅第一次见到伊恩的房间，宽敞又明亮，很整洁暖和。 “伊恩，还好罗南管家没有责备我们。”蒂娅庆幸地说，“你还好吗？” “我不会让她罚你的。”伊恩把那枚火红的叶子放进书里，“我很好。” 伊恩示意她过来坐。 “但是你没有轮椅了，这几天上课怎么办。”蒂娅忧心忡忡地说。 “我想去什么地方，他们会背我去。”伊恩把书放桌上，“至于上课和早午晚餐，就在我房间。” “那我也要到你房间上课吗？”蒂娅问。 “当然。”伊恩点头说，“还有用餐，难道你要和他们一起，不和我一起？” “我没那样说。”蒂娅有些无奈。 “我希望你心里没有一点那样的想法。”伊恩哼了一声说，还有些得意。 “刚刚医生检查后说什么没有？”蒂娅担心地问。 “还能说什么，就平常那些话。”伊恩随意说道，见蒂娅是真的在关心他，目光闪烁了下，“说让我多晒太阳，多去外面跑，所以你以后还得带我出去。” 蒂娅没再多问，看伊恩这情况，他是不会有什么事的，但医生应该不会说这句话，不然罗南管家刚刚的面色就会好看很多，而不是凝重了。 “对了，那栋别墅，为什么不能靠近啊？”蒂娅好奇了一路，那栋别墅看起来生机盎然，让人忍不住想知道是什么人在居住。 “你还记得这个。”伊恩轻咳了声，“那栋别墅被人叫做‘红房子’，听说别墅的主人从前是个杀人魔，现在是个猎户，经常外出打猎。” 听见这么个新奇的故事，蒂娅睁圆了眼睛，赶紧问：“然后呢？” “然后？因为传闻他会拿斧头劈人，别人都不敢接近那栋房子，他们说那栋房子里有他杀过的人的鬼魂。当然了，主要还是怕被那个杀人犯盯上。”伊恩扬了扬眉说。 “这是传闻。”蒂娅说，“不一定是真的吧。” “不知道，总之不去就行了。”伊恩无所谓地说。 两个人话音刚落，门口就响起一阵惊呼声，接着跑过三个人影，蒂娅看见了跑在最后的海德。他追不上凯兰和迪尔。 看样子，这三个是听见他们的话了，也不知道在兴奋什么。蒂娅忍不住在心底腹诽。 - 因为伊恩新的轮椅要过一两周才送到庄园，在那之前，他都只能待在房间，如果真要下去，就只能坐藤椅上，让仆人抬下去。 为了方便，蒂娅和他一起在房间上课、吃早午晚餐。 大多数时候，两个人都一起坐在沙发上看书，或者一起看插图玩。蒂娅觉得这样不做恶作剧的伊恩可爱多了，和他聊天也很有趣。 她大胆猜测，伊恩或许没有她想得那样讨厌她，不会再赶她走了。 一周除了周末休息，其他五天也并不是都有课。之前有空闲时，蒂娅都是一个人窝在房间里读读写写，尤里来之后就和他一起在书房。 现在和伊恩关系好起来了，加上他又出不了房间，蒂娅会主动去找他写作业。尽管他并不乐意写，但反对抗拒之类的话也没说。 蒂娅抱着课本去找伊恩，路过一个走廊时，尤里叫住了她。 “蒂娅，要去书房吗？”他期待地问。 “现在吗？”蒂娅回过神说，“我准备去找伊恩来着，不如我们一起吧。” “我想伊恩不会愿意看见我。”尤里遗憾地说，“他甚至不会让我进他的房间。” 蒂娅能想到伊恩要是看见尤里跟在她旁边，脸色会有多难看，或许还会大发雷霆。当即收回了这个主意。 “说的也是，那我去和伊恩说一声。”蒂娅说。这些天她都和伊恩在一起，估计他也腻了。 尤里点了点头，和蒂娅一起到了伊恩房间门口，但他并没有进去，只是站在外面。 “伊恩。”蒂娅打开门喊，看见伊恩正让仆人把一摞摞书放在桌上。 “正好你来了。”伊恩看上去心情很不错，但见到蒂娅站在原地踌躇着，笑容马上就隐了下去，“怎么不过来？” “哦——我，我想来和你说一声，今天下午我不和你一起看书了，尤里希望我和他一起去书房。”蒂娅说到一半，伊恩的脸色就阴沉了下去。 “毕竟我们这几天都待在一起——”她接着说。 “是啊，我们这些天都在一起。”伊恩冷冷地打断她，“那你陪他去吧！” “或许我们可以——” “不！有他没我，有我没他。我和他你只能选一个！”伊恩斩钉截铁地说，又语气嘲讽，“他是你朋友，我不是，我没他重要！” “你别这么说，我们不都是表兄妹。”蒂娅放缓声音。 “那又怎么样，你是我的陪读，不是他的。但是现在你可以走了，既然你硬要和他一起。”伊恩扭过头，不再看她，而是吩咐仆人，“把这些书都拿走！别摆在我眼前！” 蒂娅看着仆人又开始把书放进一个箱子里，她知道伊恩是在说反话，言下之意是不让她走。但蒂娅觉得不能太惯着伊恩的脾气。 于是，她点了点头，“那我走了。” “赶紧走，谁在乎！” 门关上前，蒂娅听见伊恩喊。 她和尤里来到书房，先是完成了作业。尤里的功课比她好，很多不会的，他都可以解答。 蒂娅详细写了笔记，准备晚上和伊恩讲，不然他明天一定还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写完功课后尤里就开始和蒂娅讲解一些书上很有趣的知识，例如其他国家的历史，或者一些他见识过的趣事。这些是尤里很擅长的，他的记忆非常好。 “尤里，我一直有个问题。”在女仆端来茶水，蒂娅盯着他的绿眼睛，终于忍不住开口问。 “好啊，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尤里微笑道。 可惜蒂娅并不是要问什么高深的问题。 “为什么尤里你和伊恩看起来不像是兄弟呢？”蒂娅疑惑地说，“我的意思是，不太像亲兄弟。”她连忙补充。 格雷一家只要出门，外人就能轻易看出他们是兄弟姐妹。 她和妹妹薇拉都是遗传了母亲的蓝眼睛和褐色卷发，弟弟柯林和哥哥艾里斯则更多遗传了那个男人。但他们四个的五官都很相似。 所以蒂娅认为伊恩和尤里是同岁的兄弟，还是双胞胎，不可能不像才对。 “这个啊，我们肯定是亲兄弟的。”尤里笑着说，“或许是我们天生就不对付，所以干脆长相也不一样吧。” 对于这个说法蒂娅不太相信，但她也没继续问。 “那你知道‘红房子’的事吗？”蒂娅压低声音说。 “你去了吗？”尤里明显一惊，“别去那里，虽然他们说那里有杀人犯——我不太相信，但为了安全，还是远离比较好。” 蒂娅也是这样认为，她点了点头。 “至于其他的，我也是听说。”尤里笑道，往窗外瞥了眼，翻开一本书递到蒂娅面前，“听说过‘空中花园’的故事吗？” “没有。”蒂娅期盼地看着他。 “传说——”他讲了起来。 等尤里讲完这个故事，蒂娅还觉得意犹未尽，问了他很多相关的事。但空中花园毕竟只是个传说，没有人真的看见过，因此尤里也只能模糊回答，并提议到下面的图书室查找资料。 图书室比书房大许多，占了两层楼之高，只能在一楼进入。蒂娅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就在他们下楼时，蒂娅看见了伊恩房间的仆人，她随口问：“伊恩现在怎么样了？” “蒂娅小姐。”仆人点头说，“少爷他刚刚和凯兰少爷他们出去了，说是去庄园里散散步。” “他们……一起去散步？”蒂娅惊疑地说，凯兰他们向来和伊恩不和，怎么会带他去散步？而且现在伊恩坐普通的椅子，还需要人来抬。 她不太放心，就算真的是散步，那伊恩也会被他们嘲笑的，他们一定会丢飞盘玩。 “我们去找他们吧。”蒂娅急切地说。 尤里答应了。蒂娅拜托仆人把书放回她房间，拉着尤里就往外面跑去。 巧合的是，他们刚到马场搜寻四个人的身影，尤里就看见凯兰三人从庄园入口进来了。但他们身边没有伊恩。 蒂娅觉得不妙，跑到他们面前拦住他们。 “伊恩去哪里了？”她问，展开双臂挡住了他们的路。 “伊恩？我们不知道啊。”凯兰摸着脑袋说，扭头问迪尔，“你有见到吗？” “我？我也没有。”迪尔连连摇头。 “别撒谎了！”蒂娅喊，“就是你们带伊恩出去的，快说他在哪里，你们把他带到什么地方去了？” 三人没想到蒂娅会这么关心伊恩的下落，不禁面面相觑。迪尔嬉笑着开口：“我们确实是带他去玩了啊。” “他在哪？”蒂娅皱眉问。 “快说吧，万一伊恩发生什么危险怎么办？”尤里也说。 18、红房子 “放心吧，没有危险的。”凯兰摆摆手，“我们只是让他带我们去看个地方，然后把他丢在了那个地方。” 蒂娅变了脸色，急切地问：“什么地方！” 他们还没回答，蒂娅就猜到了——伊恩和她说红房子的事时，凯兰他们在外面听见了。 上次蒂娅带伊恩出去是走的小路，凯兰三个人经常在庄园里野，很少出去，不知道有这么条路。 “就是——”海德慢吞吞地说，“就是红房子。” “那你们怎么不带他回来！”蒂娅喊。 “又没有什么危险。”迪尔嘀咕着说，和凯兰互相看了看。 “他在路上挑衅我们，我们就把他放在红房子里了。”海德老实地说，“门是开着的，里面没有人。” “没有人能让你们进去吗？”尤里无奈地说。 “确实没有人啊，我们只是想让他在那里待一会儿。”凯兰摊开手，“而且关于红房子的事只是传闻，谁说房子的主人真的是杀人犯了。” “就算不是杀人犯，”蒂娅提高音量说，“你们也不应该把伊恩擅自带走，又把他丢在其他地方不管。他都不能走路，你们真是太欺负人了！” “有这么严重吗？”凯兰神色还不以为然，“就算有杀人犯，那他肯定也改邪归正了。” “是的，我认为杀人犯改邪归正的可能比你们认错的可能要大得多。”蒂娅冷冷地说，“我想就算是真的杀人犯看见你们，也会自惭形秽的。”说完，转身朝红房子的方向跑去。 “如果你们不想这件事闹大的话，最好做出补偿。”尤里说，随即追了上去。 三个人在原地站了会儿，也一溜烟跟在了他们身后。 很快，蒂娅和尤里就到了红房子外面。 和那天下午不同，今天的天气阴沉，蒂娅才发现红房子鲜艳的墙壁上，有好几处很深的红色。 她不自觉想到了血干枯后的样子，连忙摇摇头甩掉这个想法。 蒂娅凝眉走上前，见院子里没人，心里急得不行，连忙上前敲门。 门没锁，蒂娅直接打开了，不管这里住的人是不是杀人犯，她都得快点找到伊恩并带他走。 蒂娅和尤里互看一眼，一同走了进去。 “有人吗？”蒂娅轻声喊，心想和对方试试道歉吧，兴许这里住着的只是一个不善交际的人。 没有人回应，屋子里很黑，他们一进去，就觉得凉嗖嗖的。房间是大的，但窗帘拉着，空旷的客厅放着一把摇晃的藤椅和一张沙发，什么家具都是只够一个人使用。 蒂娅猜测这里应该只住了一个人。 她和尤里朝里走去。穿过走廊时，蒂娅又轻轻喊了一声，还是没有人回应，但她看到前面门框后面白色的衣角。 “伊恩！”蒂娅喊着，奔上前，果然在门框后看见坐在地上的伊恩，他双眼紧闭，似乎晕倒了。 “伊恩！伊恩！”蒂娅喊道，发现伊恩的椅子在旁边斜放着，他好像是从椅子上摔下来的。 “尤里，你帮我一把，把他放我背上。”蒂娅赶紧说，检查了一下伊恩身上有没有什么伤。但他除了没有醒着，哪里都好端端的。 “我来背吧，我力气大。”尤里温声说。 蒂娅想赶快带伊恩走，就点头同意了，然而，在他们动手时，伊恩睁开眼了。 “你们在做什么？”他一开口就说，看见尤里在他面前，眼神一下变得嫌弃起来，“他怎么在这儿，别让他离我这么近！” “嘘！”蒂娅连忙捂住他的嘴，伊恩呜呜了几下，停了下来，似乎才发现自己身在何处。 “我们在红房子里，你不记得了吗？”蒂娅小声说，“凯兰他们把你丢这里了。” 她把椅子扶正，又把伊恩抱上去。 “我当然记得，”伊恩恶狠狠地说，“我一定不会放过那三个的。” 蒂娅正要说话，就被一道悠闲的声音抢了先。 “看起来也没什么好怕的嘛。”是凯兰在说，他和迪尔海德一起慢悠悠地走了进来，“我就说他不会有什么事了。” 蒂娅懒得和他们多说，问伊恩：“你刚刚晕了？” “那三个蠢货把我放到这里，我不小心被东西砸了一下。”伊恩冷声说，“你们给我等着瞧。” 海德挠了挠脸，凯兰吐了吐舌头。迪尔扬起笑脸，话到嘴边时，他的脸色顿时变得惊恐起来，话也变成了：“是——是杀人犯，跑啊！” 凯兰和迪尔慢慢往后退，一下蹿出了红房子。海德张大了嘴巴，手颤抖着指了一下他们身后才溜走。 蒂娅和尤里一回头，纷纷瞪大了眼睛。 一个十分高大，浑身漆黑，手里拿着一个斧子的男人正垂眼看着他们。 蒂娅觉得他的手臂能一下把他们三个人都打晕。 尤里反应过来，第一时间拉着蒂娅逃跑，好像根本没听见她说的那句焦急的“等等！”。 两人来到外面，凯兰三人正小心躲在树丛后面，警惕地看着前面。 “别跑了！”蒂娅挣脱开尤里的手，神情十分着急，“伊恩还在里面！” 她不等几个人回答，就转身回了红房子，还不忘拿起院子的铲子。 “蒂娅！”尤里喊，连忙也拿起一个或许有用的工具。 三人面面相觑，都能看见对方吞咽口水的动作。 “哎呦，去吧去吧！”凯兰抱怨。三个人抄起家伙，喊着叫着给自己壮胆，冲进了屋内。 伊恩安然坐着，正回过头，见凯兰三个人回来，还冷笑着说：“放心吧，杀人犯不会杀你们的，怕变得和你们一样蠢。” “刚刚确实有个人在后面。”蒂娅谨慎地看了看四周，奇怪人怎么不见了，“我们快走。” 她蹲下想背伊恩，凯兰三人又叫了起来。蒂娅抬头一看——那个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他们进来的门口，正朝他们走来！ 蒂娅怔愣了瞬，如果她没看错，这个健壮的男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她的手再次被尤里抓住，蒂娅回过神连忙喊：“伊恩！带伊恩一起走！别丢下他！” “有什么可怕的。”伊恩话音刚落，神色大变，“你们做什么！” 凯兰和迪尔一边尖叫着，一边互相配合抓住了他的双臂，把他架了起来，随后用很快的速度往男人相反的方向狂奔。 尤里和蒂娅以及海德跟在后面，这种房子通常有个后门，但他们不知道在哪里。凯兰和迪尔架着伊恩，在屋子里乱窜。 那男人就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身后，时不时停下来，就像欣赏一群活蹦乱跳的小兔子一样。 最后还是蒂娅看见厨房那里有扇通往外面的小门，她喊：“门在那里！”几人急忙冲过去窜到外面。 在出门前，蒂娅回头看了眼，正巧和那男人四目相对，她清楚地看见那男人的眼睛瞬间睁大了，不知道看见了什么让他震撼的事。 几人逃到树林里，海德已经跑不动了，这运动量太消耗他的体力了。他喘着气，直接瘫坐到地上。 “你们……你们看见了吗？”海德断断续续地说。 “千真万确！”凯兰说，“是个很高的男人，我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他一拳我们就得完蛋！” “就是他，杀人犯！”迪尔抖着牙齿说，“听说他杀了五六个人，才逃到这里来的！” “先等等，我们只是看见了房屋的主人，但不代表他就是杀人犯。”蒂娅冷静地说，“那些只不过是传言而已。” 她刚刚看见那男人的眼神，不太像凶神恶煞的人。 “可是……”迪尔张了张嘴，几人同时听见身后传来了沙沙的声音。是人踩在树叶上的声音。 他们正要跑，可那男人已经从树丛中出来了，他手里竟然推着一个很小巧便捷的推车。 见他走来，凯兰和迪尔下意识撒开手，蒂娅连忙抱住伊恩的身子。 他们一个抓住海德，一个似乎想抓蒂娅，但抓了个空，又是一阵吱哇乱叫，三人往庄园的方向逃跑。 蒂娅这才看清那男人的样子。他很壮，胳膊肌肉很发达，肩膀又宽又厚实，头发是金色的，有些乱，脸上虽然胡子拉碴的，但能看出五官很锋利，是个很成熟的男人，那推车在他手上就像玩具一样。 那男人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推着推车朝他们走来了。 伊恩挣扎着想挡在蒂娅身前，只是他行动不便，还是尤里从地上捡起了一根比较粗壮的树枝，对男人怒喊：“别过来！” 趁这时，蒂娅连忙弯腰想背起伊恩，没想到尤里的话起了作用，那男人真的不动了。 蒂娅看见他嘴唇蠕动了一下，明明视线一直在她身上，却又仿佛不像是在看她。 “你看什么看！”伊恩大喊，那男人才像如梦初醒般低了低头，却又朝他们走来了。 “你走开！”尤里慌张却坚定地说，举着木棍挥舞。 但那男人停在了距离他们几步的位置，把推车往前一丢，指了指伊恩，又指了指推车。 “你的意思是，让我们用这个带着他走吗？”蒂娅大胆猜测。 男人眼底划过一丝诧异，举起一只手朝蒂娅走去，尤里连忙又喝道：“别靠近了！” 19、马车事故 “尤里，我觉得他没有恶意。”蒂娅小声说。 “没有恶意？他眼睛都要长你身上了！”伊恩喊着，又恶狠狠地瞪向男人。 尤里小心地把推车拿了过来。蒂娅让伊恩坐进去，他看上去十分不情愿，一直咬着嘴唇，还挣扎不断，双目似要喷出火焰。 “谢谢。”蒂娅对男人说，“我们会把推车还给你的。” “你叫什么名字。”这男人终于开口，一口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 “我叫埃莉蒂娅·格雷。”蒂娅愣了下才说。 “你还告诉他你的名字！”伊恩怒声喊，双手抓着推车边想起来。 蒂娅连忙抓起推车的把手，对男人匆匆道了声谢就和尤里一起推着推车回去了。 在她转身时，男人轻轻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但伊恩的喊叫把他的声音完全掩盖了。 回到庄园，他们这副样子被罗南管家精准地发现了。 蒂娅和尤里说出事实，凯兰三人被喊了过来。他们本来还以为能逃掉责罚。 罗南管家大发雷霆，怒斥他们没有一点贵族绅士风范，最后罚他们关一周禁闭，周末也不许出来。 三人哀嚎的声音在城堡里回荡，求了半小时绕也没有让罗南管家心软。 至于蒂娅和尤里，因为是为了找伊恩，先是受到了夸奖，再是批评，最后是要求他们一个月内，在庄园的日子都不许出去，因为他们胆子实在太大了。 这让蒂娅有些烦恼，她本来想亲自把推车还回去，她总觉得那个男人身上有什么故事。他一定不是传言中的杀人犯。 伊恩看上去就开心多了，他好像一点没有因为被放进可怕的红房子而感到后怕，这事没有给他留下什么阴影。 事情过去一天，他还一个劲地在蒂娅身边说：“你最好忘了那个男人，在庄园好好待着吧。” “可是我想把推车还给他。”蒂娅说。 “让仆人去还，推车而已，大不了我送他十几个，只要你别再对那个男人念念不忘。”伊恩眯了眯眼说。 “问题不是这个，而是——你觉得那个男人看起来像杀人犯吗？”蒂娅思索着皱了皱眉，“杀人犯有这么和善吗？” “和善？你从哪里看出来的。”伊恩鄙夷地说。 “他没有对我们做什么，还给了我们带你回来的东西不是吗？”蒂娅说。 “哦，但我并不想感谢他。”伊恩淡淡地说。 “你看见他的胳膊了吗？”蒂娅双目闪着惊奇的光，“他一定能毫不费力的把我们全部打趴，但他没有那样做。” “得了吧，我是绝不会让他给打趴的！”伊恩恼怒地说，他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又回忆了一下那个男人的，最后斩钉截铁的得出结论，“我以后会比他还要强壮！” “或许是吧。”蒂娅漫不经心地说，“我觉得那个男人身上一定有什么故事。 “收起你的好奇心吧。”伊恩没好气地说，“每个人身上都有故事，你要一个一个去好奇吗？他只是个普通男人，你还想着他不忘！” 说完，他下意识想去握住轮椅轮子，但是发觉自己还坐在椅子上，只好烦闷地扭过头。 “你又在生什么气呢？”回过神的蒂娅问。 “谁生气了，我没有。”伊恩气呼呼地说，蒂娅笑了出来。 罗南管家不让他们出去，伊恩的轮椅又没到，他们每天几乎都待在房间里。凯兰三人被关禁闭，只剩他们三个一起吃饭，安静了不少。 除了伊恩要因为蒂娅坐哪里而争吵外。他绝不让蒂娅和尤里坐一起。但蒂娅又觉得不能让尤里一个人，最后演变成了蒂娅和尤里隔了一个位置，旁边是伊恩的布局。 尤里就完全无所谓了，他对那天红房子的事也无所谓，从回到庄园起他又恢复了往日温和的模样。 这让蒂娅大大的松了口气，原本以为他多多少少会有点阴影，看来这就是他们兄弟难得的共同之处了。 宁静的一周过去，凯兰三人的禁闭也结束。这次他们是真的吃到了教训，结结巴巴的和伊恩道了歉，再也不敢提那天的事。 除了海德，他在看到食物的那一瞬就把那些可怕的事全忘光了。 深秋天冷，天气总是阴沉沉的，还经常下小雨，这次蒂娅回家的路都很湿润。 罗南管家想让蒂娅周末也留下，她拒绝了，因此伊恩冷冷地哼了声，转动着新的轮椅回了房间，还很用力地把门给关上了。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每次回家时，她总能偶然在二楼落地窗前看见伊恩的身影，但当她定睛看去时，又什么都没有。 蒂娅每周必须回去看看家人，不让他们担心，这次回去还要给家里添一些被褥。 她并不打算把红房子的事告诉外祖母他们，不然会让他们担心。 马车夫是个有些年迈的老头，每周就是他负责送蒂娅去榆树林山庄，蒂娅相信他的技术，但今天也不得不探出脑袋，劝说他慢点。 马车在泥泞的道路上飞快行驶着。 “什么？慢点？不打紧，不打紧。”老头脸蛋被风吹得飞上两团红晕，他眯着眼睛，胡子时不时吹到脸颊上面。 “看看德克郡这宜人的风景，蒂娅小姐。”他笑着说，一手拿着缰绳，一手扶着帽子，“我不敢相信有人会不喜欢这里。你也看看吧，你在这里生活多久了？” “呃——我之前一直在乡下，我知道德克郡的风景很好，哪怕是在这样的天气。但是你能不能开慢点呢？我们不急的。”蒂娅被马车狠狠晃了一下，说话都磕磕绊绊的。 “什么？是不急，我从来没急过，我喜欢看风景，尤其是这样的天气——看看风把我的胡子都吹成什么样了。”老头哈哈大笑着说，还挥舞着缰绳，速度更快了，蒂娅赶紧扶了一把帽子。 “我是说——”她试图再次劝说，让这个像喝醉了酒的马车夫慢下来，不然他们可能会摔得很惨。 “德克郡是我的家乡……我骑着马儿跑呀跑……”老头摇头晃脑地唱起歌来。 蒂娅不得不伸出手，想扯一把他的胡子给他点教训。 就在这时，她身子猛地向右边倾斜。老头也在倾斜——应该说，整个马车都在倾斜，前面右边的马匹因为路面湿滑，身躯东倒西歪。他们摇摇欲坠！ “别担心小姐！我会处理好的！”老头喊，奋力拉紧缰绳，让马儿停下。 但无济于事，蒂娅感觉整个人都不受控制的向旁边栽倒，她以最快的速度转身想用双臂撑住。这时，她看见窗外飞奔来一个身影。 这人骑着马，身躯高大健壮，竟然就是住在红房子的男人！ 他骑到正不断倾斜的马车旁边，伸出一只手臂，抓住车厢顶，把整辆车往前一推！马车恢复了平衡，前面的马匹嘶叫了几声，终于停了下来。 蒂娅惊呆了，她跌坐到柔软的垫子上，没有什么事。前面的马车夫被男人提住了后衣领，也没有摔下去。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马车夫惊恐地喊，终于酒醒了。 “……差点就有事了。”蒂娅揉着后背说，看向那个男人。 “车轮松了。”这男人竟然主动开口说话了，“你为什么要让马跑这么快。” 蒂娅怔怔地看着他，老头摸着脑袋说：“我当马车夫几十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男人从马上翻身下来，先去检查了前面马匹的情况，再蹲下身检查车轮，并把松了的车轮加固了一番。 “谢谢。”蒂娅趴在窗台上，目不转睛地说，“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男人沉默了阵，低声说：“他们没说过我的事是吗？” “对不起，这个‘他们’是？”蒂娅不明所以。 “西奥·凯文。”他低沉着嗓音说，把自己的马套在了马车前面，“你叫我西奥吧。” “西奥？”蒂娅轻声重复了一遍，“你有收到推车吗？” 他的手顿了顿，点了点头。 蒂娅忍不住悄然观察起他。 他戴着一个牛仔帽，衣服干净了不少，胡子也没那么邋遢了，虽然目光还是像死水那样没有波澜，但整个人看起来不像上次那样让人害怕了。 蒂娅觉得他出现得太巧了，正好就在马车出事时冲上来。她有些怀疑他一直跟在后面，也或许是他准备去见谁，碰巧遇到了她？ “你是要去榆树林山庄那边吗？”蒂娅问。 “你住那里？”他说。 “嗯，我住榆树林山庄。”蒂娅说。西奥看上去竟然有些诧异。 “你不应该住那里。”他摇了摇头，蒂娅想问为什么，但西奥似乎很快就接受了这件事，他对着马车夫说，“你去骑马，我来赶马车。” “你不会对我家小姐做什么吧。”马车夫警惕地问。 “我想她应该平安回去。”西奥说，马车夫露出有些愧疚的表情，嘟囔着：“好吧，好吧，但如果你要是敢对我家小姐做什么，我一定会拼了我这把老骨头的。” 蒂娅觉得西奥不会做什么的，但她这把小骨头差点毁在马车夫手里。 西奥代替了马车夫的位置，一路平稳地往榆树林山庄的方向去。 20、照片 蒂娅在后面看着他宽阔的肩膀，很想上前问问他怎么会主动帮她的忙。但这除了相遇那几句话，他一路都一言不发，这样的沉默让蒂娅有些问不出口。 平安到了榆树林山庄，西奥牵她下马车，抬头望了眼山庄庄严的大楼，问：“你住这里。” “是的。”蒂娅说。 西奥看上去有些失望。他点点头，把马换了回来，对蒂娅摘下帽子示意，离开了榆树林山庄。 蒂娅对他更好奇了，她觉得他一定不是传言中的杀人魔，但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最关键的是，他看上去好像认识她，可蒂娅确定自己没见过这个人。 晚上她回到格雷一家的小屋，和往常一样享受了外祖母留的夜宵和兄弟姐妹间的拥抱。在写完第二天需要买的东西清单后，蒂娅正要哄薇拉去睡觉，身边却早没了她的身影。 蒂娅回到房间，看见薇拉蹲在卧室的角落，那里摆放着一个箱子，是他们母亲卡莉生前一些重要的东西， 里面是一堆衣物和用品，还有一个小匣子，装着一堆精巧的首饰。 他们母亲卡莉在死前特意叮嘱过，他们不要留着这些东西，拿去当了换钱，但蒂娅没有听，全都收了起来。 薇拉正低头翻看着一本书。蒂娅把门关上。薇拉抬头举起那本书说：“姐姐，我现在可以看妈妈留下的这些书吗？” 卡莉生前很爱看书，曾经翡翠田庄内有一栋楼专门拿来存放书籍，她死后，蒂娅留下了几本她经常看的。 “我看看是哪本，等我借来给你。”蒂娅说，“因为这些是妈妈留下的，很容易损坏。” “我刚刚是很小心很小心在翻。”薇拉说着，把书递给了她。 蒂娅接过，这些她都看过，但不是看得这几本，因为卡莉有许多本不同版本的。这几本她怕弄坏，自从卡莉死后，就一直放在箱子里。 书被压在衣服下面，还很平整，没有损坏。蒂娅蹲到薇拉身边，翻开一页，还有卡莉写在内容旁边的感悟。 两人借月光翻看着母亲的字迹，时不时薇拉会问某个词是什么意思，蒂娅再给她解释。往中间翻时，两人突然发现中间有一页明显比其他要厚，像两三张黏在一起的。 “姐姐，是不是有个小虫子被压在里面了。”薇拉猜测。 蒂娅摇了摇头，小心翼翼想分开黏在一起的几页。 但她分开两页时，脸上的神色顿时变得惊讶。 那两页之间放着一张小卡片，像是一张老照片。 这照片边缘都泛着黄色，蒂娅觉得多半是母亲和蠢货父亲的合照，拿出来想放到一边，但她和薇拉都看见了——照片上还有第三个人。 “姐姐，这个人是谁？”薇拉指着照片上的人问。 “是他。”蒂娅喃喃道。 她一下就想明白一些事了。 蒂娅忍不住揉着薇拉稚嫩的脸蛋，猛地亲了两下。 “哦，薇拉，你真是我的好妹妹。”蒂娅笑着说。 “那当然了！”薇拉得意地仰起脑袋，尽管她并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 - 周末两天蒂娅给家里置办了很多东西，尤其是天气逐渐寒冷，要准备冬天的衣物。蒂娅按照外祖母达芙妮的要求，买了许多毛线，每到冬天，她的针织品就格外受欢迎。 回到塔尔庄园后，蒂娅第一时间去找了伊恩，他有了新的轮椅，现在正在二楼的小客厅内来回转着。 “我回来了。”蒂娅一进去就说。 “哦，”伊恩看上去毫不在意，扭过头说，“我在这里可不是为了等你，我只是想看看风景。” “可是我没有这样说啊。”蒂娅觉得莫名其妙。 “是啊，你没那样说，那我走了！”伊恩恼怒地说。 “好吧，其实我有件事想和你说。”蒂娅略感遗憾，“那我去找——” “去找尤里？想都别想！”伊恩灰色的眼睛朝她一瞪，“丽莎！” 丽莎点点头，走出小客厅，把门给关上了。 “我也没说我要去找尤里啊。”蒂娅无奈地说。 伊恩已经到了桌子旁边，哼了一声，“我希望你这辈子都不要和他说话。好了，说吧，什么事？” 蒂娅也到了桌子旁，她发现桌上摆放的茶点是两人份的，完全没动过，茶壶里的茶水和牛奶还冒着热气和奶香。 蒂娅斗胆在心里猜测这是给自己准备的，但她不会问，不然伊恩会恼羞成怒。 “我上周回去的路上，马车差点翻了。”蒂娅直接说。伊恩一下就把茶杯放了下来，发出啪嗒的一声脆响。 蒂娅眨了眨眼，惊讶地看着他，伊恩才觉得自己的反应好像太大了些。 “哦，然后呢？”他尽量保持声音的平淡。 “然后，有个男人救了我和马车。”蒂娅继续说，伊恩眉头顿时紧皱。 “谁？”他问，“马车夫是谁？” “是个老爷爷，其实也不全是他的错……”蒂娅犹豫地说，“他回来的时候已经吸取了教训，速度慢了很多。” “最好是那样。”伊恩不客气地说，“不然我一定把他辞退了。我会让罗南给你换一个马车夫，不过，你每周一定要回去吗？” “谢谢表哥。”蒂娅笑着说，“必须回去，毕竟周末也没有课。” “但没有课不代表你就不能待在庄园。”伊恩说。 “可是——”蒂娅略感惊奇，“之前你不是还不想要我留在庄园吗？” “难道你忘了我说我随时可能改变我的想法？”伊恩挑起眉看她，同时脸颊好像有些泛红，“谁救了你？” “说出来你一定很惊讶的，伊恩。”蒂娅也回到这个话题，“是红房子的主人。” 伊恩的脸瞬间变得煞白，方才的红润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不仅救了我，还修好了马车，送我回了榆树林山庄，告诉了我他的名字。”蒂娅继续说，“我觉得他不是坏人，真的。” “你在开什么玩笑？”伊恩冷声说，怒视着她，“难道就因为他一次可能怀揣着诡计的善举，你就觉得他是个好人？” “可是他什么也没做，你怎么知道他有什么诡计呢？”蒂娅说。 “那你怎么解释那些传言？”伊恩回怼，“如果他没有做什么，怎么可能有那些传言？” “但传言也不一定是真的。”蒂娅耐心地说，“如果盲目相信传言的话，我就不会来塔尔庄园，也不会认识你了。” “你！”伊恩一下子炸了毛，“你拿我和他比！” “我没有。”蒂娅诧异地说，“我只是觉得他和你一样，都不像是传言那种人。” “好，那你说，我是哪种人？”伊恩咬着牙说，“反正他一定比我好是吧！” “我没有对你们进行比较，你们是完全不一样的。”蒂娅有些无奈，“总之，你先别生气，我还没有说完。” 伊恩不服气地扭过头，胸膛因为气愤一直在不停起伏。 “他的一些话和眼神让我觉得他好像认识我，但我肯定是没有见过他的。”蒂娅说。 伊恩不屑地冷哼，双臂环抱在身前。 “我看你巴不得认识他呢。”伊恩冷嘲热讽。 “确实是，我很想认识他。”蒂娅如实说，想到了什么，没有注意伊恩难以置信的表情。 “你想认识他！”他讥讽地喊，“我是不是该鼓励你啊？鼓励你现在就去找他！” 蒂娅被吓一跳，发现伊恩又变成愤怒的青蛙了。 “其实我……” “我不想听见你在我面前提起任何别人的事！”伊恩说，“如果别人那么重要，你干嘛还来找我！” 说完，他不等蒂娅反应，就径直控制轮椅出去了。 蒂娅望着他的背影，喃喃自语：“那我还是自己去吧。”她摸了摸放在兜里的照片。 - 一连几天，伊恩都冷着一张脸，对蒂娅爱搭不理的，好像她做了很对不起他的事。 但只要蒂娅和尤里在一起，他又会用各种理由借口让仆人把其中一个支走。或者让蒂娅来找他，但他一句话也不说。 他不说话，蒂娅一直想着红房子的事，也不说话，两个人就互相沉默着。最后往往是伊恩恼羞成怒地大喊，蒂娅一脸懵地问他怎么了，他愤然离去为结局。 上次红房子的事让罗南管家很生气，这次蒂娅等罗南管家不再限制他们出行后，在一个没有课的下午，独自往红房子去。 “你去哪？”当蒂娅走到庄园大门时，背后忽然传来了质问的声音。 她一回头，伊恩正审视着她，眼神明显在说：我就知道你要出去找那个人。 “我去红房子。”蒂娅如实说。 “你为什么非要认识那个人？”伊恩上前，毫不掩饰眼里的厌恶，“他有什么值得你关注的地方吗？” “我有一件事，是关于他的。”蒂娅想了想，“我母亲还有他，还有我父亲。” “但是你的父母不是早就不在了吗？”伊恩怀疑地问。 “是的，所以我才想去问。”蒂娅说，“你要去吗？我敢保证，他真的不是杀人魔。” “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和你父母扯上关系。”伊恩冷哼一声，却已经到了她侧边，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21、诈骗案 蒂娅笑了起来，连忙追上前推着他走。 “我记得你母亲是死在乡下的对吧。”伊恩忽然说。 蒂娅早就想好了借口，她现在的身份是米勒太太一个表妹的女儿。这个表妹是怎么死的，好像没多少人知道和在意。伊恩一直在塔尔庄园，肯定也是不知道的。 “我也不清楚。”蒂娅慢悠悠地说,“他们是那样说的，我不太记得他们的样子了。” “那你就没必要去好奇他们的事。”伊恩吐槽说。 “就当好玩了。”蒂娅微笑道。 两人走进树林，发现地上落叶更多，树枝更干净了，这是冬天即将到来的预兆。之前他们在这里玩，树林还是一片金色花园。 “你一定要去吗？距离我们上次来这里都过多久了？”伊恩不情愿地说。 “等冬天你就不会想来这里玩的。”蒂娅说。 “为什么？” “因为冬天下雪，庄园是最适合的地方呀，这里也不错，还有树当掩护。”蒂娅环顾着四周。 “不行，庄园人太多，他们会大惊小怪。”伊恩顿时来了些兴致，同时表情变得无语。 “那冬天我们会再来这里的。” “只有冬天？” “如果你想的话——以后春天夏天我也带你来。”蒂娅弯腰在他身旁咯咯一笑。 “这可是你说的。”伊恩扬起下巴，得意洋洋地说，“我可没说，也没逼你。” 蒂娅不敢笑得太猖狂，那样的话伊恩一定会恼怒地抓住轮椅不让她推了。她憋着笑直起身子。 两人来到上次摔倒的山坡，伊恩还想再来一次，蒂娅无论如何也不答应，她绷着脸说：“如果你要玩的话，那我在下面守着你。” “我一个人玩有什么意思。”伊恩不赞成。 “要是再像上次那样怎么办？”蒂娅说，“或许你不相信，但人是会因为摔倒变傻的。” “怎么可能。”伊恩根本不信，但他一回头，看见蒂娅认真的脸色，声音小了些，“但是我今天也不是很想玩这个。” 蒂娅嘴角微微扬起，推着伊恩绕一边平坦的路。 很快，蒂娅和伊恩就看见隐藏在树木间的红房子，那鲜艳的墙壁实在很明显，尤其是在一堆干枯的树枝间。 外面院子没有人，院子的树桩上还放着没有劈完的柴火，一个斧头竖立在那里。 蒂娅推着伊恩上前，发现门是虚掩着的。 “他肯定不在，还是回去吧。”伊恩压住语气的喜悦。 “他或许去其他地方了，我去敲门看看。”蒂娅说着，上前敲了敲门，又喊了几声。 伊恩气闷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没有人回应，蒂娅小心推开了一点门，屋里不算黑，比上次干净不少，只是不见人影。 “有人吗？”她扬声问，依旧没有人回答。 “或许出去了。”伊恩说，“不如我们先去玩一阵再来，怎么样？” 蒂娅往屋里望了一眼，忽然看见靠墙的柜子上摆放着一些东西，她目光一亮，回头对伊恩说：“快进来看看！” “我怎么进来？”伊恩用气笑了的口吻说。 “哦，对不起，我有点太兴奋了。”蒂娅连忙道歉，下来先把他背了上去，再把轮椅搬到屋子里。 “看什么？”伊恩撑着下巴问。 “虽然这样很不好，但是——但是我觉得——”蒂娅目光炯炯地看着前面柜子上这一排东西，上次来她记得很清楚，这里只胡乱放着一些杂物，是没有这些的。 再加上西奥认识她后的反应，她有点怀疑西奥是因为她才把这些东西放到这么显眼的地方，因为她很有可能还会再来。 蒂娅深吸口气，希望自己的想法不会太自大。 柜架上首先摆放着一张照片，蒂娅拿出自己的对比了一下。 是差不多一样的，她母亲卡莉，父亲巴伦，以及西奥三人的合照。 蒂娅认真比对了一下，发现还是有些区别。她的这张照片上，母亲卡莉站在中间，那个蠢货男人在左边，西奥在右边。三个人位置差不多。 但西奥的照片上，卡莉是明显将头偏向巴伦的，而西奥的笑容也淡了不少。 “是什么？给我看看。”伊恩说，蒂娅把她那张照片给了他。 “这个是你父亲？”伊恩说，他一眼就认出了另外一个男人就是杀人魔了，而中间笑容明媚的女人，蒂娅和她很像。 “比海德三个人更像贵族。”伊恩说。 “曾经有人说，我父亲就是靠这张脸才得到我母亲的心。”蒂娅想起曾经外祖父还在时说的话。 虽然她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巴伦就是有一张很能引起女孩心动的脸，在她的记忆里，他的性格也是风趣幽默的，身材虽然比不上西奥健壮，但十分高大挺拔。 “哦，那他一定用了其他办法。”伊恩听出蒂娅语气里对这个男人的不喜欢，随口附和着，“你父母怎么认识这个杀人魔的。” “伊恩，他不是杀人魔。”蒂娅无奈地说，拿起了旁边的报纸，“我就是想知道他们是怎么认识的，才会到这里来。” “不是杀人魔也不是什么好人。”伊恩嘀咕。 蒂娅没有回答，她拿着那张已经年代久远的报纸，低头沉思。 这报纸一定放了很久，好像被人一手大力捏过，褶皱都扶不平，上面的大标题写着一个新闻——赛卢镇诈骗案。 蒂娅双眸一下瞪大，她看见下面的图片上，是无数人对着一个人的背影丢菜叶子的照片，这人的背影她一眼就看出是西奥。 “西奥是诈骗犯？”蒂娅喃喃道，不太敢相信。 “哈，我就说他不是好人。”伊恩立马说。 蒂娅却觉得没这么简单，如果西奥是诈骗犯，他为什么要把这个放在这里让她知道呢？ “报纸上说了一个关于整个小镇的诈骗案。西奥·凯文，他和几个人把一种被上帝祝福过，能治疗各种疾病的药水卖给那些镇民，最后被拆穿，其他几个人都走了，他担下所有责任，差点被绑在树上抽鞭子，但因为曾经是小镇的人，最后只是被赶出了小镇，一生不能回去。” 蒂娅缓缓说，眉头更加紧皱。 “那个男人一看就又木又讷，诈骗犯需要很厉害的口舌，就他？”伊恩鄙夷地说。 “我觉得他那样的体格，是不用当诈骗犯的。”蒂娅分析道。 “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敢打赌他不堪一击。”伊恩不服气地说。蒂娅只是笑笑，没有反驳他，而是看向报纸旁边的信封。 这封信旁边还有两封，蒂娅心中隐隐有一些预感。 第一封信比较陈旧，信纸都泛黄了。蒂娅的心猛地跳了下。 信上的字她一下就认出来了——是她那个蠢货父亲写的！ 亲爱的西奥： 我很抱歉，作为你最要好的兄弟，我十分遗憾，且悲痛，但也掩饰不住内心激动，想把这个消息赶紧告诉你——我和卡莉互相表明心意了！ 是的，你没听错，那漂亮的美人会带我一起回德克郡，听说那是英格兰最美丽的地方，她还有一座庄园在那里，上帝啊，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我再也不用到处奔波了。 我知道你也喜欢卡莉，我十分悲伤，可这是卡莉的选择，我希望你尊重她，我知道，她的魅力彻底折服了你这样一头老实的、只知道低头干活的老牛。但不好意思，她即将成为我的妻子了，我们将在德克郡举行婚礼。 为了和她在一起，我简直煞费苦心，但还不够，你知道，我马上要惹上麻烦了，可我不能让这次麻烦毁了我和卡莉即将到来的幸福生活，你忍心看到她的眼泪吗？忍心看她即将获得幸福，却又眼睁睁看着幸福被摧毁吗？ 我想你也很希望她能得到快乐吧，对不起老兄，就当你帮我最后一次，不是为我，是为卡莉。 巴伦 “我那个坏蛋父亲在信里求西奥答应他一件事！”蒂娅惊叫，手有些颤抖了。 “我想你父亲和我父亲可以做一对好兄弟，他们一定有很多话聊。”伊恩讥讽道，发觉蒂娅的脸色变白了很多，“你怎么了？” 蒂娅摇摇头，迅速打开了第二封。 就像她刚刚预料的，这封信是她母亲卡莉写给西奥的，不管是封面还是信纸都比较新，应该保存很好。 亲爱的西奥： 我想巴伦已经告诉了你我们要回德克郡的事，你和我们一起回去吧，还有你们那些朋友，翡翠山庄足够你们住的，我想你还可以在山庄有一份工作，顺便能参加我们的婚礼。 我真期待以后的日子，几天前巴伦和我表明了心意。他说你会不高兴，我想失去和自己相处那么久的好兄弟是比较难过的事，我很抱歉，如果你愿意，我们在小城里见一面吧，和巴伦一起，这里的酒味道很独特。 我听说了赛卢镇最近的风波，你没有事吧？希望你还好，我想去镇上看看，都让巴伦阻止了，他说那里最近比较乱，为了我的安全考虑。我觉得十分好笑——我什么时候怕过那些呢？但为了能平安回到德克郡，为了和巴伦以后的生活，我还是答应了。 那么，你愿意到小城里来吗？ 希望你一切幸运.卡莉 22、旧友 蒂娅来来回回看了几遍，这绝对就是母亲写的不错，她还清楚记得母亲说话总是轻松又愉快的。 “我母亲以为西奥难过是因为她抢走了我父亲！”蒂娅不知道自己该笑还是该哭，“但明显不是的，而且，她不知道自己爱的男人就是诈骗犯之一。” 伊恩也在一旁看着信，他扯了扯嘴角，“这个男人肯定喜欢你母亲。” 蒂娅认同地点点头，从巴伦的信就完全可以看出来了。 “西奥年轻时应该话也不多，才会让我母亲误会。”蒂娅说。 “花言巧语的男人有什么好的。”伊恩嫌恶地说，蒂娅很认同这句话。 “我想，我母亲当时应该在距离小镇不远的城里，知道了一点诈骗案的风声，但因为我父亲的阻拦，她一直没有去镇上。”蒂娅顿了顿，面色变得难看。 “因为诈骗案就是我父亲和他几个朋友设计的，他为了摆脱这些和我母亲到德克郡来，让西奥帮他顶罪。” “看样子那个男人是同意了。”伊恩面无表情地说，“我真没想到会有这么蠢的人。” “我猜西奥是因为收到了我母亲的信，看她那样喜欢巴伦才答应的。”蒂娅理智地说，“也不能这么说吧。” “为什么不能？”伊恩挑起一边眉毛，“如果是我，就把她抢回来！她只是暂时喜欢那个人，又不是永远，我抢回来，再让她喜欢上我不就行了。” “这样不好。”蒂娅不是很认同。 “我才不管好不好，这只是一种达到目的的手段而已。”伊恩无所谓地说。 蒂娅摇头笑笑，并没有把伊恩的话放心上。她打开最后一封信。 出乎预料的，最后一封是西奥自己写的信，看表面，似乎被揉成过一团，又展开了。 亲爱的卡莉： 愿上帝一直保佑你，愿你的生活一帆风顺，愿你永远无忧。 西奥 信纸上只有这一句话，但蒂娅细心的发现有好几处深色的印记，是水干之后的留下的。 “西奥没有把这封信寄出去。”蒂娅轻声说，“我猜是因为他顶了巴伦的罪，来不及了。” “呵，我倒觉得是他没有勇气。”伊恩恨铁不成钢般，“真是个蠢货。” “别这么说。”蒂娅低声说，感觉心脏在一下一下的收缩，让她呼吸都有些困难。 “你……”伊恩不安地咬了咬嘴唇，“这么久的事，难道还值得你难过吗？” 蒂娅点点头，控制不住地掉下一滴眼泪。伊恩顿时慌了神，伸手把她拉到身前。 “你想想，你现在看到的这些都是那个男人想让你看见的，万一是他编造的呢？”伊恩咽着唾沫说。 “我母亲的字迹我不会认错。之前有人和我说过，巴伦就是我母亲一次外出后一起回来的。”蒂娅擦了擦眼泪说。 她早就见识过她父亲的坏了，今天的事让他的形象比烂泥还要烂上数十倍，糟糕透了。他那样绞尽脑汁得到她母亲，生了四个孩子，还是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他要挟自己的朋友帮他顶罪，这样他就能和我母亲好好生活，可是他还是辜负了她。”蒂娅声音带了些恨意，“这些都是事实。” “可你父亲早就死了不是吗？”伊恩试图安慰她。 蒂娅没说话，三年前巴伦是顺利跑掉的，他拿走那么多钱财，或许还在外面潇洒自在。但被他害的两个人，一个已经埋在地下了，一个却被谣传成杀人魔，一个人住着。 “你都看到了。”在伊恩思索怎么让蒂娅提起精神时，前面的门后忽然传来声音。 他抬头一看，那高大的男人慢慢从门框后走出来。 伊恩一把将蒂娅拉到身后，展开双臂挡住他，大喊：“你别过来！” 伊恩坐在轮椅上，还不到男人的腰高。 西奥的眼睛紧紧盯着蒂娅，抬腿往前走了一步，伊恩就怒吼：“滚开！” “没事伊恩。”蒂娅连忙说，“他不会做什么的。” 她看向西奥：“那我说的话，是对的吗？” “是。”西奥沉默了会儿才说，他刚刚一直在另一个房间里听着，“我很抱歉。” “抱歉什么？”蒂娅问。 “这些事情，其实不该让你知道。”西奥低声说。 “没什么大不了的。”蒂娅摇头说。 “我想单独和你说几句话。”西奥说着，低头看了眼对他怒目而视的伊恩。 “好，我也有些事想问问你。”蒂娅毫不犹豫，这让伊恩很不解。 “你和他单独说话！万一他对你做什么呢？！” “他曾经那样喜欢我母亲，”蒂娅说，“那他肯定不会的。” “你……那我在外面守着。”伊恩咬咬牙说。 蒂娅只是和西奥到了他刚刚所在的房间，伊恩只能在外面警告他：“你要是敢对她做什么，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蒂娅感激地看了看他，关上了门。 西奥给蒂娅拿来一个椅子，是崭新的，蒂娅还记得，上次来时这里的家具都是一人份的。 “坐下吧。”他说，语气比先前温和不少。 “谢谢，”蒂娅说，“我有些问题想问你，你是不是也有些问题想问我？” “你说的没错。”西奥说。 蒂娅发现他身上比上次看见还干净些，尤其是胡子完全刮掉了，和照片上那个年轻人相差不大，只是沧桑的神色暴露了年龄。 西奥拿起一边放在炉火上的茶壶，给她倒了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蒂娅看见桌上应该才打开不久的牛奶桶。 “你知道我会来这里。”蒂娅惊奇地看着他。 西奥的动作和神色却不像上次那样自若，反而有些僵硬。他坐到蒂娅面前，嘴唇动了动，轻声问：“你是卡莉的女儿。” “你一定在看到我第一眼的时候就确定了。”蒂娅说，“不然你不会跟着我回榆树林山庄，也不会在外面的架子上放那些证明你的东西。” 更不会提前做一把新椅子，买小孩喝的牛奶。 “是的，是这样。”他呢喃着说，“你和卡莉很像，尤其是眼睛，简直一模一样。” “外祖母也是这样说的，薇拉也很像妈妈，我们都遗传了她的蓝眼睛。”蒂娅说。 “我记得，卡莉生了四个孩子。”西奥惘然地说。 “嗯，她一定写信告诉你的吧。”蒂娅说。 “她的信我一直留着，”西奥的双眸慢慢有神了些，“她……她怎么样？三年前我到这里定居，一直想去看看她，但是我不敢……” “所以你不知道我们家发生的事了。”蒂娅抓紧裙子，有些不忍把事情告诉他，他看起来很想听到卡莉的消息。 “发生什么了？”他忙问。 “对不起，”蒂娅低下头，“在两年前，妈妈她就死了。” “死了？”西奥瞪了下眼，身体变软，靠在了椅子后背上，“怎么会呢？为什么？” 蒂娅尽量让声音保持平静，把三年前发生的事告诉了他。 “我不知道那个男人去了哪里。”蒂娅说，“他是个诈骗犯，他不在乎任何人。” “我不该帮他的。”西奥抓着自己的头发，脸上表情木木的，“你不知道，我没读过什么书，不清楚他们的计划，当时，我只是想让卡莉高兴，因为她选择了巴伦。” “如果妈妈知道你帮他顶罪，她一定会骂你傻的。”蒂娅难受地说，“但是这也不是你的错。” “是的，是的蒂娅。”西奥喃喃说着，“如果我不帮他顶罪的话，卡莉就不会嫁给他了。” “他现在多半还活着。”蒂娅说，“你别自责，你也是受害者，当时你一点也没有参与到诈骗这件事中是不是？” “我和巴伦，从小一起长大。”西奥缓缓说，“他有一副好相貌，好口才，而我只会种地，砍树。在十五岁那年，他出去了，没几年就带着一群朋友回来，说得到了上帝传授下来，能治病的神药。” 蒂娅惊讶地听着，她已经完全清楚，自己的父亲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 “他和那些朋友进行了一些表演，喝下他们带来的药，再脱离病痛，其实是做给镇民看戏，为了让他们买药。”西奥继续说，“他想让我也加入，但我没有同意，因为我不善交际，我以为是单纯卖药。 “当时，全镇几乎都相信了他们，他们先收取了一部分定金，声称过一两个月药就会送过来，其实是在准备去周边镇子继续行骗。 “当时我没有劝阻，是因为巴伦一开始没有告诉我他们在骗人，只是让我跟着一起做。我虽然没有，却还是拿他当朋友，和他一起去了距离赛卢镇不远的小城去玩，这才遇到了你的母亲——卡莉·格雷。” 蒂娅的心脏砰砰跳着，之前她好奇过父母相遇的故事，但那时他们的感情已经出现了问题，两个人都没有说。 “卡莉是我遇见过最美的女孩，她善良又勇敢，谁都比不过她。”西奥目露思念，“当时她骑着马，在买货物，巴伦和我一样，一下就喜欢上了她。他会说让人高兴的话，很快，卡莉就成为了我们的朋友。” “我想追求她，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没有家室和本领，只有一身力气，但她却住在富饶的德克郡，拥有一家田庄。”他落寞地说。 23、没喜欢过谁 “但巴伦就毫不在意这些，他还是个骗子。”蒂娅说。 “是的，他胆子很大，有很多点子，很会逗卡莉开心，但是我只能默默看着，看着他们慢慢相爱。” 蒂娅抽了一口凉气，不得不为这个故事感到深深的无力和惋惜。 “我真希望你当时告诉妈妈他是个骗子。”蒂娅低声说。 “抱歉，”西奥抓着脑袋，“我也是在收到那封信，加上镇上的消息才知道他在骗大家，但当时，我只担心一件事——如果巴伦被抓走，那卡莉怎么办？她一定会很难过。” “所以你选择帮他顶罪……你、你去监狱了吗？”蒂娅小心地问。 “没有。”西奥摇头，“镇民听说我是骗他们的主谋，大部分人都是唏嘘，毕竟我是在镇上长大的，他们只是把我赶走了，让我永远不能回去。” “那你的家人呢？” “我只有一个姐姐，那时她已经嫁人了。我的父母在我小时候就去世了，我是被祖母抚养大的，但她在我十五岁那年也去世了。” 蒂娅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感觉自己的喉咙像被揪住一样。 “我一开始挡不住思念，给卡莉寄信告诉她我搬家了。她还不知道发生的一切，结婚后一直邀请我去德克郡。”西奥说，“巴伦知道后，或许是怕我告诉卡莉什么，让我不要去打扰他们，现在卡莉很幸福。” “然后你就真的不再寄信了。”蒂娅说。 “是的。” 蒂娅觉得，他是自己见过最老实的人。他明明长着一副健壮的躯体，却总在吃亏。 “为什么来德克郡之后不去见我母亲呢？”蒂娅遗憾地说，“当时我们家发生事情，她受不了那样大的打击，卧病在床，如果你来了，她或许能撑下去。” 说完，蒂娅觉得自己的话好像在责备他，赶紧补充：“对不起，我不是说那都是你的错，我只是觉得你也是妈妈很重要的人，在那种时候，你要是在她身边的话，或许……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我知道，蒂娅，我痛恨我没有那样的勇气。”西奥放下手，他的脸色极其差，看起来毫无生气，“我只敢远远的看一眼，我以为她在翡翠田庄好好的。” 蒂娅捂住脸，调整自己的情绪，再放下手时，看见西奥双目无神，似乎在发呆。 他眼神沉闷，又呆滞，像刚刚遭受了重大的打击；还没有外祖母达芙妮的眼睛有神。 蒂娅觉得他一定很久没有拿起对生活的希望，心里怀揣着希望的人不会有这样像死灰般的眼神。 他当初决意顶罪时，一定想不到这样亲手将一个骗子推到了她身边，会导致她年纪轻轻就亡故了。他甚至以为她还活得好好的。 蒂娅不敢想他当初是怎么下定决心的，也不敢想他现在有多受打击。 她抹了抹脸颊，弯腰抓住了他一根手指。 西奥的手非常大，手指又长又粗糙，全是老茧。 “妈妈在生前说她不在我们也要好好生活。”蒂娅轻声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希望你能常去翡翠田庄。现在田庄不是我们的，我们一家住在田庄下面的小院里。” 西奥的眼睛慢慢睁大了，蒂娅对他微微笑了笑，“我想柯林会很喜欢你的，他们长得有点像那个骗子，但性格和妈妈很像。” “蒂娅。”西奥慢慢蹲下，跪在她面前，举起那只被她抓住的手，“你和卡莉真像，我真高兴，她有你这样的女儿。” 西奥轻轻举了举她的手，蒂娅主动拥抱了他。 西奥呆呆的睁大了眼睛，半晌才把手放到她背上。 半晌，蒂娅放开他，西奥终于露出了一个有些木讷，呆愣的笑容。 “你饿了吗？我去给你准备点吃的。”西奥有些手忙脚乱地起身，用力擦了一把自己的脸。 “不用了，我吃过来的。”蒂娅说着，站起来的瞬间看见壁炉上放着一张纸。 她本来是不会好奇的，但她认出那是伊恩的字迹——伊恩给西奥写信？ “这个我能看看吗？”蒂娅手指向那里。 “当然，没问题……那是你朋友给我的，放在了一堆推车里。”西奥说，“蒂娅，为什么你现在在塔尔庄园呢？” 蒂娅知道他一定是在奇怪上次马车夫把她称为亚当斯家族的小姐这事，解释说：“我在塔尔庄园当陪读，为了赚钱和读书。” 说完，她定睛一看纸上内容，上面潦草锋利的写着两行字： 给我离埃莉蒂娅远点！不然我会找人来收拾你的，你给我等着吧！ 蒂娅眉心抽了抽，没想到伊恩真给别人写威胁信。 “对不起，你不要把这个当回事。”蒂娅无奈地说，“他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我知道，我看得出他很关心你。”西奥说。 两人打开门出去时，伊恩本来还在门口无所事事地看着外面，听到声音马上过来了，猛地将蒂娅拽到他身边。 “好了，话都说完了。”他冷冷地说，“该回去了吧。” “是该回去了，”蒂娅仰起头，“你一定要去看看妈妈，外祖母会给你带路的，我是在她最喜欢的书里发现的那张照片。” “是的，是的。”他睁大了眼睛，因为悲伤和一丝丝的喜悦，双眸变得有神了些，“我一定会去的，我得去看看她。”他喃喃地说。 西奥主动搭手把伊恩连人带轮椅抱下了台阶。这让伊恩像受到侮辱般哇哇大叫，但西奥没在意，在蒂娅和他道别后，他在院子里站着看他们远去才垂头回了屋。 “现在事情说完了，以后可别总是来这里。”伊恩气愤地说，他的脸颊泛着红，“那样粗鲁蠢笨的男人，有什么好认识的。” “伊恩，他可不粗鲁，也不蠢笨。”蒂娅耐心地说，“他要是笨，就不会知道我会去找他，提前把那些东西拿出来了。” “哼，总之我讨厌他。”伊恩不屑地说。 “你又喜欢过谁呢？”蒂娅噗嗤笑了出来。 这话说完，空气陷入一阵死寂，他们踩在落叶上的声音格外突出。 蒂娅看着伊恩的背影，他肩膀微耸着，手死死抓着把手。 根据她的经验判断，伊恩这是在积攒怒气。 “你说我没有喜欢过谁！”果不其然，伊恩忽然怒吼，抓住轮子不让她推了。 “你为什么会那样认为！”他气冲冲地说，“我明明——明明——！” 蒂娅茫然又惊讶地看着他，两人四目相对，伊恩烦闷地猛一扭头。 “你想说什么？”蒂娅问。 “没什么！”他喊，脖子到脸颊白皙的皮肤被气得变成粉红，“你……” 他不说了，自己推着轮椅。 蒂娅跟上去，“我来推吧。” “不用！”伊恩怒气冲冲地说。 蒂娅不知道他又怎么了，他生气的点总是莫名其妙，比之前还没满五岁的薇拉心思还难猜。 一路上，伊恩都冷着一张脸，蒂娅和他说话，他就只说一两个字。 “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生气吗？”要到庄园时，蒂娅开口问，她终于重新握住了轮椅把手。 “我没有生气。”伊恩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 “你的心思好难猜啊。”蒂娅小声说。 “是的，尤里的心思就好猜，你最看得出来了。”伊恩阴阳怪气地扯了下嘴角。 “你怎么又提他。”蒂娅感到无奈。 正好到草场了，蒂娅扬起笑，加快了速度。 “你跑这么快做什么！”伊恩喊。 “我觉得你需要喝点东西冷静一下。”蒂娅弯腰在他耳边说，“所以快点回去。” “我才不需要冷静！我没生气！你觉得你不是我喜欢的——” 伊恩被迫住了嘴。蒂娅突然停了下来，现在已经站到了他身前，手臂举起，拿着一个飞盘。 “你们小心点啊！”蒂娅喊，用力把飞盘丢了过去。 远处，凯兰三人居然和尤里在一起玩飞盘，他们对蒂娅挥了挥手，大声叫道：“扔得好蒂娅！” 接住飞盘的迪尔又把飞盘扔了回来，蒂娅反射性接住，忽然觉得这个挺好玩的。 “蒂娅，扔过来，扔过来！”凯兰喊，蒂娅再次用力抛了过去，他们又抛了回来。 不知不觉间，为了去接飞盘，蒂娅不断往草场中间接近。 尤里见状说：“蒂娅，和我们一起玩吧，我们可以分组玩。” 蒂娅看了眼手里的飞盘。她是真的很想玩，自从她开始赚钱后，除了闲下来陪柯林薇拉玩一会儿，就没有再玩过这样的游戏了。 但她不能丢下伊恩自己玩，于是，蒂娅对几人喊：“不了，我还要和伊恩回去。” “他早走了！”凯兰说着，指了指她身后。 蒂娅慌忙回头，发现哪里还有伊恩的身影，她把飞盘丢回去，拦住一个洒扫的女仆，问：“请问你有看见伊恩吗？” “蒂娅小姐，伊恩少爷他刚刚进去了。”女仆说。 “他自己吗？”蒂娅忙问。 女仆点点头。 蒂娅才惊觉是自己刚刚只顾着接飞盘，忘记伊恩还在后面等着了。 “蒂娅，你别管他了，快来和我们一起玩！”迪尔又把飞盘抛了过来，但蒂娅没有去接。 24、闹别扭 蒂娅跑回大楼，在路上遇到了罗南管家。她看上去很着急。 “蒂娅小姐，你在这里啊！”罗南管家看见她就急切地说，“快去伊恩房间看看吧，那孩子在哭呢，我猜他是找你没有找到才哭的。” 蒂娅瞪圆了眼睛，心里既诧异又后悔——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伊恩会哭啊！ “他、他真的哭了吗？”蒂娅结结巴巴地问。 “真的，哭的很伤心，我把他带到大，还没看见他流过那么多眼泪。”罗南管家忧心地说，“蒂娅小姐，你快去看看吧。” 蒂娅拔腿就去找伊恩，心里思索着该怎么和他道歉。 果不其然，房间门紧闭，她敲了几下，没人回应，只好自己打开门。 “伊恩？”蒂娅轻声喊，没有在里面看见人影。 或许是怕被人看见躲在哪里了，蒂娅一边想着，一边在房间里找了起来。走到床边时，看见飘窗前的窗帘是鼓起来的，下面能看见轮椅。 “伊恩，你在这里啊。”蒂娅上前钻进窗帘里。伊恩正趴在飘窗上，听见动静，慢慢扭过头。 “走开。”他说。 “我不走，我是来找你的。”蒂娅微笑着说，手放在他肩膀上。 “不要碰我。”伊恩冷冷地说，一把拉开窗帘，控制着轮椅到了床前。 “好吧，我听说你哭了，所以想来看看你。”蒂娅不安地说，“你还好吗？刚刚的事我很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忘了你的。” “是啊，你玩得可开心了。”伊恩抱着蓬松的枕头，歪着脑袋靠在上面，“怎么还会想起我。” “对不起。”蒂娅诚挚地说，“下次不会了，你能原谅我吗？” “没有下次了。”伊恩绷着声音说，“我才不在乎你和谁玩，会不会忘了我。我不在乎，你赶紧走。” “可是我是你的表妹啊。”蒂娅试图挽回。她其实很不擅长哄劝一个人，还是一个正在闹别扭的人。 她走到伊恩旁边，想看见他的脸，但伊恩立马又转到另一边去了。 即使这样，蒂娅还是看见了他泛红的眼睛。 “那又怎么样。”伊恩抹了一把脸颊，“你只是我的表妹，又不是朋友，你那么多朋友，找他们去啊，别来找我了，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 “真的吗？”蒂娅喃喃问，“可之前，是你说的不稀罕和我做朋友。” “对！我不稀罕！”伊恩突然喊了起来，终于直起身子看向蒂娅，“你和他们玩去啊，来找我做什么？我不需要你在这里可怜我，我难过，根本不是因为你！” “伊恩，我觉得我和你关系更好。”蒂娅说。 伊恩嘲讽般哼了一声，表示他根本不信。 “而且我也没有可怜你，我是来找你道歉的，其实我刚刚也不准备和他们玩，但是你先走了。”蒂娅再次解释。 “我不走，就在那像个傻瓜一样等你吗？”伊恩通红的眼睛瞪着她，“我不想听你那些道歉的话，一点用都没有！” “对不起……”蒂娅小声说，“但是……” “走开！”伊恩喊，坚决不让轮椅面向蒂娅，甚至倔强地不去看她。“我不想再和你说话了！” “你这样，”蒂娅苦恼地说，“我会伤心的，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才好了。” “你伤心？得了吧，你才不会因为我伤心！”伊恩恶狠狠地说，蒂娅准确地听见一声哭腔，“该伤心的是我才对，你和他们跑去吧，出去！” 他说完，甚至推了蒂娅一把，虽然力道不大，但蒂娅因为在思考该怎么和他重归于好，被这么一推，竟直接跌坐到了地上。 伊恩脸上闪过丝慌乱，手伸了一下，想拉她起来，嘴唇动了动，想说抱歉的话。但蒂娅自己迅速爬了起来，拍拍裙子。 “好吧，”她说，“我想我们还是各自冷静一下吧。” “我……”伊恩犹豫了瞬，蒂娅已经快步走出门了，他感到一阵气愤，在她身后大喊：“好！那就冷静吧！看谁先找谁！” 见蒂娅没什么反应，他又到门口喊：“我绝对不会找你的！连话我也不会和你说！” - “喂，走开。”第二天午饭时，伊恩对已经坐在椅子上的蒂娅说。 “怎么了？”蒂娅不明所以地问。 “我不要你坐这里。”他冷着脸说。 蒂娅没说话，往旁边挪了一个位置，和尤里的位置挨在一起了。 “我也不要你坐那里。”伊恩强硬地说。 “为什么？” “就是不准！”他喊。 蒂娅用看小孩子耍脾气的眼神看他，她清楚伊恩此时还气着，还会不断找茬，于是起身坐到了对面。 凯兰四人进来时，看见他们相隔这么远，纷纷露出惊奇的神色，要知道这些日子，伊恩和蒂娅几乎时时刻刻都在一起。 “怎么了？”尤里敏锐地问，看蒂娅的表情看不出什么，但伊恩一看就是又在生气，他初步判断是两个人发生矛盾了。 “没怎么。”蒂娅笑笑，对面的伊恩讥讽地哼了一声。 蒂娅无视他的声音，发现尤里虽然刚刚在下面跑过，但脸颊只是轻微的红润，而凯兰三个人满头大汗，被女仆提醒先洗手洗脸去了。 “伊恩，你可别失去唯一的朋友啊。”凯兰回来时故意说。 “没有人告诉你，你身上的臭气熏死人了吗？”伊恩嫌恶地说。 “好吧，虽然你这么说，我们还是来当一下正义的法官，来评判一下你们谁对谁错。”凯兰先是变了脸色，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重新笑起来，拿着杯子在桌上敲了敲。 迪尔用期待看好戏的眼神嬉笑着，海德只关心什么时候上餐，为了打发时间也看了过来。 “对对，你们有什么矛盾，我们帮你们解决。”迪尔竭力压住幸灾乐祸的笑声。 “不用了。” “我和她的事，不需要你们管！” 两人同时说，餐桌上的人都愣了愣，上菜的仆人们都停了下动作。 蒂娅和伊恩下意识朝对方看去。但又意识到还在吵架，伊恩再次哼一声，低头去戳盘子。 “伊恩少爷，请不要虐待食物。”罗南管家进来说，她见两个人隔这么远坐着，就知道一定还没有和好，不由头疼地叹了声气。 “我不吃了。”伊恩猛地将叉子一甩，把盘子往前一推，自己控制着轮椅离开了餐厅。 “看着吧，他那副身体，还总是生气和不吃饭，一定活不过十八岁。”迪尔看着他的背影说。 “别那样说。”尤里轻声说，迪尔歪头晃脑地吐了吐舌。 “蒂娅，他总是对你发脾气，你还和他玩干什么呢？还不如和我们一起，我们还能一起骑马，丢飞盘玩。”凯兰说。 蒂娅没说话，她觉得伊恩真的是个恶毒的男孩，那她就能无视他，但他不是，她做不到把他丢在一边。虽然伊恩的性格总让人对他产生误解。 接下来两天的课上，蒂娅以为伊恩完全不会和她说一句话，但并不是，他和她说话，虽然是在找茬。 例如，他随时会要求蒂娅换位置，离他远了不行，近了不行，不远不近也不行。 一堂课下来，时间都用在挪动椅子上了。德里安老师的眉头不知道抽了几次。 要是蒂娅在路上遇到伊恩，他不会掉转方向，也不会绕道，而是直冲着她来，然后横着她说：“你挡着我了。” “可是走廊很宽啊。”蒂娅有些无奈。 “是的，但我就要从这里过。”他说。 于是蒂娅让开，但他朝她的位置控制轮椅。蒂娅只好继续让，他还是靠近，她再让，他再过去。 “你是不是想和我说什么？”蒂娅托着膝盖问，她感觉在这里要把一整天的路都走完了。 “什么？”伊恩面色一变，冲她喊，“我才没有什么想和你说的！” 他急切地转身走了，蒂娅茫然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又让他这样恼怒。 闹别扭的日子过了两天，蒂娅得回家去了。 在上马车时，她惊讶地发现马车夫是西奥。 “蒂娅小姐。”西奥摘下帽子对她微微弯腰，脸上带着一抹罕见的笑。 “这是新的马车夫，蒂娅小姐。”罗南管家说，“上次那个老糊涂蛋闯的祸我都知道了，我打发他去拉其他货物了，正好凯伦先生来应聘，还是伊恩少爷说，他可以当你的马车夫。” “伊恩说的吗，他什么时候说的，罗南管家？”蒂娅诧异地问，她记得伊恩很讨厌西奥来着。 “就在昨天，小姐。”罗南管家笑着说，“他还让我别告诉你，但是我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因为你们还在闹别扭不是吗？” “我会和他和好的。”蒂娅微微一笑，“罗南管家，能不能告诉他，我很高兴。” “当然，小姐。”罗南管家欣慰地说。 西奥把箱子放上去，回头看蒂娅坐好后，挥舞缰绳启程。 当马车往庄园外驶去时，她习惯性往后看了看，依旧在二楼小客厅落地窗前看到熟悉的身影。 不过，在她真的看过去时，那个身影又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