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夜不眠》 第1章 重逢 春末夏初,雨水增多的时节。 天气预报说晚间有阵雨,却不想临近中午便下了起来。 祝遥笛坐在诊室里,叫了上午的最后一个号,病人是位老大爷,推门进来的时候带着一身湿漉漉的潮气。 “医生。” 老大爷递来一沓满是折痕的检查单,讲自己的情况,“我最近老是胸闷,这是我在县医院做的检查,那边的医生说我这是二、二……” “二尖瓣。” 祝遥笛看着皱巴巴的心超单,一双眼睛如这场春雨般清冷。 “对对对,说我二尖瓣反流,还说我心脏变大了,要手术,他们做不了,让我来挂你们的心外科,你帮我看看,要不要紧?” 祝遥笛放下心超报告,建议:“我给您开个单子,您再去做下检查。” 她握上鼠标,还没敲字,大爷指着桌上病历说:“这不是有报告吗,还要拍啊?” 祝遥笛耐心道:“大爷,您这都是快两个月前的检查单,期间病情有没有变化,不做检查我没法帮您判断。” 大爷皱眉:“那我这花钱拍的片子都白拍了?” “不能这么说,您不做这些检查,怎么知道自己身体出了问题?” “你的意思我这情况很严重?那我这动手术能好吗?” 跟上年纪的患者打交道总是要多费些神,祝遥笛说:“具体情况要做过检查才好下结论,至于做手术也得看手术指征的,检查结果出来我们才好进一步判断。” 她自认说得很明白了,谁料大爷忽然就不乐意起来:“说白了就是又要花钱做遍检查呗!果然是便宜没好货,一问三不知,早知道挂贵的号了!” 祝遥笛松开鼠标,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神情。 反倒是旁边的实习生没忍住:“大爷你怎么这么说话,哪有不做检查就敢给人看病的医生。” 大爷站起来,“我这一大堆检查是假的啊?不要你看了!个黄毛丫头能看什么!” 说完,收起桌上的报告单,转身就走。 老大爷一走,上午的号就算喊完了,原本应该是放松时刻,莫名其妙被人生攻击一遭,实习医生有些生气,又有些小心翼翼地看向祝遥笛。 祝遥笛笑了笑,摘掉口罩,表情浑不在意。 事实上这种被质疑的情况,她早习以为常。 心外科医生培养周期是很长的,她能不到三十就升上主治,本来就是凤毛麟角。 但患者不会知道你的努力与天赋,站在他们的角度,只能从年龄等外在信息判断一名医生的资历,而像她这种年轻医生,病人不放心也是正常反应。 祝遥笛没将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午休时间,她离开诊室,带着实习小同学去了食堂。 吃完饭,她回办公室午休,刚进门,趴在桌上的同事抬了抬头。 “师妹,”邝家齐指指她的桌子,“十七床的家属,刚才给你送过来的。” 祝遥笛走过去,看见桌上放了盒樱桃,红澄澄水灵灵的,卖相很好。 “你没跟他说我不收东西?”她拧开保温杯喝了几口水,刚吃过饭的唇瓣,比樱桃的色泽更诱人。 邝家齐说:“人看你没在,放下东西就走了,送你的东西,我总不好追上去还他吧。” 顿了顿,邝家齐又笑:“我看那小子对你挺真诚的,你们女生现在不都说,年下弟弟香吗,师妹你其实可以考虑考虑。” 年下弟弟香不香不知道,祝遥笛没心思也没精力去体验,她把眼罩拿出来,正准备休息,手机响了。 瞄一眼,是母亲的来电,她旋即接听。 “妈,你找我?” 蒋欣萍的声音从听筒里飘出来:“刚下手术?” “没有,今天坐门诊。” “嗯,”蒋欣萍开门见山,“没忘记今晚吃饭吧?地址发你了,你下班就过来。” 祝遥笛划开微信看了眼,是在家附近的一家中餐厅,档次很高。 “非要去?”她不带情绪地问了这么一句。 蒋欣萍提了点语调:“必须去,祝遥笛,客都请出去了,你别扫我面子。” 母亲的强势祝遥笛早已习惯,她不再浪费口舌:“行,我下班就去。” “你过来的时候捯饬捯饬,”蒋欣萍意有所指,“化点妆。” 祝遥笛声音淡淡:“嗯,同事在午休,先挂了。” 多余的话没再聊,干脆利落收了线。 今晚的饭局不是什么重要饭局,组局的是蒋欣萍和她隔壁邻居赵雅墨,受邀的也只是双方家眷。 自从去年赵雅墨搬到铂玥湾,蒋欣萍就和她走得近,这种聚会并不是头一回。 只是今晚的聚会明显没那么单纯,蒋欣萍和赵雅墨是打算借聚餐的幌子,替她和赵雅墨那个刚回国的儿子做一做媒。 相亲而已,祝遥笛没什么情绪地想着,反正总归有一次,既然躲不过,不如早解决。 - 午休过后,下午是台手术,结束的时间比预计迟一点,等从医院出来,雨已经停了,城市霓虹逐一亮起,正是最繁忙的时候。 祝遥笛打了个车去餐厅,路上有些堵,到的时候已经七点多。 可她今天是潜在主角,多晚来都是焦点,一进门就被赵雅墨笑着招呼,让她过去坐。 “笛笛过来堵不堵?”赵雅墨问。 祝遥笛微微笑着:“还好,下午有台手术比较长,让你们久等了。” 她看一眼包厢,大圆桌稀稀松松围坐着四个人,她爸妈,弟弟祝辛,以及赵雅墨。 好吧,原来她不是最迟的一个。 祝遥笛过去坐到祝辛旁边,十七岁的高中男孩儿比她更厌烦大人聚会,此时正低着头自顾玩手游。 他玩得专心致志,连抬头的功夫都没有,祝遥笛也没跟他打招呼,自己倒了杯茶喝。 人没到齐不好开席,长辈们继续热络的聊着。门口有服务员敲门,询问是否上菜。 确实有些晚了,蒋欣萍建议:“那先上冷拼吧?” 赵雅墨同意,又打了个电话,打完说:“上吧,他应该快到了。” 快到了,那就是还得等一会儿,祝遥笛放下杯子,打算先去卫生间洗个手。 服务员在这时推门进来上菜,门外晃动着几个人影。 祝遥笛一边让一边低头拿手机,但方才视线捕捉到的画面传送至脑海,有什么要素激活出大脑某片深埋的记忆,她握着手机的手微微一顿,整个人慢半拍地反应了一秒,才又重新望向门口。 在服务员之后,走进来一个身量挺拔的男人,穿着白色衬衫,黑西装,利落的前刺抓发赋予他很强的气势,通身透着冷傲。 几乎是下意识的,祝遥笛瞳孔一缩。 就是这么怔愣的一两秒,男人微微侧头,猝不及防就和她四目相对了。 餐厅的喧嚣犹如潮水般褪去,时间仿佛都在这似陌生又似熟悉的对视中静止。 隔着茫茫人海,隔着近十年光阴,祝遥笛没想过,她会再次遇见江凛。 第2章 不记得了 祝遥笛待在卫生间有一阵没出去。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着刚刚见到的那个人。 这么多年过去,他好像没怎么变。 英挺的五官,深邃的眼睛,就连抬眉的动作都跟当年如出一辙。 但好像也有哪里变了,比如他看她那漠然的眼神,与记忆里那双鲜活的眸子相去甚远—— 让她有些恍若隔世。 发了会儿呆,祝遥笛重新恢复淡定,变是正常的,毕竟这个世界很现实,没有时间解决不了的问题,也没谁会停留在原地不肯离去。 就像她自己,再难接受的事也接受了,这么多年,也没有再想过回首。 故人重逢而已,一次意料之外的会面而已。 祝遥笛冷漠地想,断弦难续,她不必为此烦恼,天大地大,没什么比吃饭更重要。 清凉的水从指尖淌过,慢慢将心中的潮涌冷却,祝遥笛洗完手,一板一眼擦干掌心指缝,才重新回到包厢。 包厢里这会儿正聊着,应该是聊得不错,蒋女士对今晚的另一男主角表现出十足的热情。 “小江你这次回国,还出不出去了?” “不了,在国内陪家人。” 似察觉到有人进门,说话的男人尾音短促停顿,随后缓慢掀起眼皮,朝祝遥笛的方向递来目光。 疏冷、淡漠又隐晦不明的眼神,那是对一个陌生人的打量。 祝遥笛脚步不着痕迹一顿,又神色自若地走回座位。 祝辛已经没玩游戏了,见祝遥笛回来,他抬头看她一眼:“今天你回不回家?” 祝遥笛坐下来整理裙摆,“不回,晚上我要搞搞论文。” “哦,”祝辛想说什么又没说,过会儿眼皮一垂,“好吧。” 之后继续在手机上点点滑滑,漫无目标的样子。 两姐弟不咸不淡地交流两句,引得赵雅墨看过来:“小辛今年还是明年高考?” “明年。”蒋欣萍说,“这小子读书没他姐厉害,最后一年,不知道还能提升多少。” 赵雅墨顺势就把话题拐到祝遥笛头上:“笛笛确实厉害,能考上南医大的都是学霸,还升主治了对吧?在哪个科来着?” “心外科。” 赵雅墨直夸有出息,说这个科含金量高,夸得蒋欣萍满脸笑:“就是太忙了,一个月回不了几次家,个人问题都顾不上。” 祝遥笛垂眸拨动着转盘,不置一词,任凭母亲发挥。 “小江呢?”蒋欣萍问起江凛,“国内的工作落实了吗?” 下一秒,祝遥笛听见男人清淡客气的声音:“在朋友公司帮帮忙。” 他不细说,蒋欣萍也不好追问,反正之后问赵雅墨也能知道。 “我记得你说小江是A大毕业的?”她继续活跃气氛。 赵雅墨点头:“对,A大商学院。” “巧了么不是,笛笛舅舅也是A大毕业的,听他说商学院的分数线高得吓人,一般得状元才有把握,是不小江?” 江凛闻言抬眼,漫不经心地笑了下:“可惜,我不是状元。” 祝遥笛的筷子微微一停。 随后稍稍抬眼,望向对面。 大概是察觉到注视,江凛侧头睨来,百无聊赖扫过一眼后,又平静移开。 这一瞬,祝遥笛心里涌出一股复杂情绪。曾经那个会抱着她不撒手的人,正在慢慢从记忆里消失。 这种感觉难以形容,她觉得自己应该是不在意的,但好像,确实有那么点怅然。 精致菜肴陆续摆满餐桌,杯盘碰撞声中谈笑仍在继续。 赵雅墨喝了点红酒,回忆着说:“那年状元好像是个女孩子,也是他们三中的。” 祝遥笛抓着筷子没说话,蒋欣萍好像意识到什么:“小江哪年参加的高考?” 江凛:“一四年。” 蒋欣萍短暂的语塞—— 那年状元,是祝遥笛。但要说吗?会不会像是炫耀? 犹豫之间,赵雅墨已经问起江凛:“当年的高考状元叫什么来着?” 祝遥笛抬头,就看见对面那人别有深意地笑了笑。 紧接着淡淡抛出一句:“太久了,不记得了。” 祝遥笛眉目平静,收回视线,轻轻抿了果汁一小口。 “不记得也正常,多少年前的事了,”祝珺庭在旁边听他们聊了半天,总算插上句话,“边吃边聊吧,孩子们工作一天,早饿了。” 确实很饿了,意识到聊得太投入,两位女性长辈总算放慢了社交节奏。 一顿饭吃得各怀心事,席散了,一群人慢悠悠地离开。 已经是深夜十点,平日热闹的一条街道,此刻冷冷清清的。 等走出餐厅,祝遥笛看看时间,跟蒋欣萍说:“妈,你们回去注意安全,我先走了。” 蒋欣萍那张刚才还和煦的脸,一下子没了笑容:“今天又不回家?” 祝遥笛解释:“有个论文没写完,想回去再看看材料。” “看材料差你今晚这几小时?你自己说说,这个月回来了几次?” 祝遥笛只一个说辞:“忙。” “再忙,回家住一晚的时间都没有?” 祝遥笛沉默。 旁边,有一家人其乐融融地从餐厅里走出,晚风轻柔,拨动祝遥笛的刘海,她伸手拂开,对那家人的欢笑声置若罔闻。 气氛突然就有些僵,祝辛插兜看眼祝遥笛,嘴唇翕动,似乎有话想说。 犹犹豫豫着没开口,赵雅墨却先跳了出来打圆场:“孩子工作忙,咱们多体谅体谅,这边过去远着呢,让笛笛早点回去休息。” 说完正好瞧见江凛结账出来,赵雅墨又吩咐说:“江凛反正要回南区,顺便把笛笛送回去。” 话音未落,刚才还无动于衷的祝遥笛身影微微一滞。 江凛走到台阶上,闻言视线扫向祝遥笛,逆光使他的表情晦涩难明,祝遥笛只能看见他凌厉依旧的眼睛。 两个人都没第一时间说话。 莫名其妙的默契,似乎都在等对方拒绝。 蒋欣萍的声音在这时插进来:“行,你要回就回吧,随便你。” 生气归生气,她没忘记给两人牵红线,“小江,那就麻烦你捎她一趟了。” 江凛:“……” 祝遥笛:“……” 微微的烦躁冒头,祝遥笛正准备说点什么。 然而下一秒,视野里的男人动了,江凛摸出车钥匙,不甚在意地笑笑:“不麻烦,顺路的事。” 说着几步走下台阶,回头喊站着的人:“祝小姐?” “……” 祝遥笛暗暗捺出口气,将包挂在肩上,同几人道过别后,跟着江凛走了。 停车场已经空了大半,江凛的车停在靠马路的最外面,两人一个抓着钥匙大步在前,一个挎着包跟随在后,中间隔了两三米距离。 绿化带被雨水浇过,有微惺的泥土气息,被风一吹,让人想起少年时追着风跑的岁月。 祝遥笛迎着风吸两口,肺腑盈胀着舒爽的清凉,听见前面男人的声音:“上车。” 那股舒爽的感觉消失了,祝遥笛轻轻说了声“谢谢”,江凛没有回应,弯腰坐进座驾,“啪”一声,甩上车门。 汽车启动,很快驶离停车场。 一左一右的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各自心思浮沉。 表面的平静不算平静,是不露锋芒的僵持,是不甘示弱的较劲,沉默是这一刻的保护色,艰难粉饰着太平。 开到中央公园,遇到鬼火在飙车,引擎声嗡嗡震着脑子,越发令人烦躁。 祝遥笛第三次看手机时间,纳罕夜晚的车速不该这么慢,密闭的车厢滋生出难耐的闷意,祝遥笛去摸窗户开关,想把窗降下来。 车窗锁着,祝遥笛稍稍朝驾驶位偏了偏脸,“能开下窗吗?” 夜色里,男人犹如一座雕像般沉默着。 祝遥笛等了等:“……江先生,能不能解下窗锁?” 江凛仿佛没听见,搓着方向盘变道,提速,上了高架。 祝遥笛终于确信了,这人是故意的。 气氛本就让人浮躁,这下子,直接点燃她的火气。她把身子侧过来,忍无可忍地爆发:“江凛!你孵蛋呢?捂这么严干嘛!” 第3章 “演怎么?你不也在演?” 吼完,空气安静了。 比浮躁来得更凶猛的,是诡异的尴尬。 依旧是沉默,只是此刻的沉默更像是一种暴风雨前的宁静,摩拳擦掌,等着清算时隔多年的旧账。 祝遥笛很快恢复冷静,她转回身望向窗外,继续按开关。 一秒,两秒,锁解了,车窗第一时间降下,晚风扑入,扫去几丝闷燥。 “终于不演了?” 前方红绿灯,江凛把车停在线内,侧过头来,漆黑的瞳孔里气势逼人。 虚假的太平被戳破,祝遥笛的心态反而变得无所谓:“演怎么?你不也在演?” 江凛的表情愣了下,似没想到她如此坦然。 沉默几秒,他冷冷勾了勾唇:“那我没祝小姐演技好,跟前任相亲也能面不改色。” “走个过场而已,”祝遥笛神色平静,“至于演技方面——” “江先生也很出色。” 江凛看着她,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慢慢收拢。 祝遥笛抿紧唇,等待着男人的下一句冷嘲热讽。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萦绕在两人之间的,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封闭的车厢之中,祝遥笛闻到一点属于江凛的味道,淡淡的木质男香,流风漱雪般冷。 可她却忽然间想起,曾经少年身上清爽干净的味道,像太阳晒过的衬衫,像彼此分享的那盒薄荷糖。 现实拼命挣脱,回忆拼命拉扯,祝遥笛抬头看前方的红绿灯,掩盖内心的烦乱。 “不走吗?”她有些累了。 江凛收回视线,讽笑一声:“放心,我不会故意拖延时间,也做不出半路甩人的事。” 祝遥笛轻抬的眼睫颤了颤。 江凛重新变得面无表情,踩油门轰过路口。 后半段路安安静静。 快到时赵雅墨来了通电话,询问到没有,江凛寥寥讲两句,略显沉闷的语气,让她别影响他开车。 祝遥笛靠着椅背假寐,对一切充耳不闻,直到开到小区门口,又像长了雷达般迅速睁眼。 拿包、解安全带,推门下车,几个动作一气呵成,祝遥笛退回安全距离,“谢谢你今晚送我,慢点开,再见。” 她转身就走,影子被路灯拉长,又随着不同光源而伸缩变幻。 江凛坐在车里,盯着她离开的方向看了许久,看她快步走进小区,一次也没有回头。 ……从来都是她比较狠心。 眸底的微光浮浮沉沉,直至消失。 江凛自嘲笑笑,关了车窗,打开电台,在重金属音乐的节奏中启动汽车,疾驰离开。 - 深夜十一点,祝遥笛从浴室里出来。 鲨鱼夹随手扔在茶几上,她就这么赤着脚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 拉环启开,气体奔涌而出,不断上浮的气泡好似翻出某些深埋已久的情绪。祝遥笛坐到沙发上,偶尔抿一口酒,深夜的心事无人知晓,恍然间,便这么陷入了回忆。 那还是祝遥笛高一那年。 作为中考分数第一名,她代表新生在开学典礼上发言。 九月的日头白得晃眼,蝉鸣阵阵,说不出的燥热。祝遥笛拿着演讲稿站在台上,头顶是鼎盛的太阳,身下是近三千师生的目光。 那天的麦克风效果也不太好,一拿到手中就激活出杂音,祝遥笛忍耐着燥热产生的烦闷,翻开稿纸,进行了一场机械的讲演。 冗长的内容,不走心的掌声,结束后祝遥笛如释重负,转身准备下台。 台下忽传来一句:“同学你好漂亮!” 一下子,操场响起此起彼伏的起哄声。 校领导坐不住,黑着脸循声找人。 祝遥笛一张脸“唰”地红透,她没在公共场合遇见过这种事,立刻就朝声源处瞪过去。 那是高一三班的方阵,也在最前排,喊话的人正被领导揪住衣袖往队列外拉,他旁边站着一个非常高的男生,皮肤很白,肩宽背直,笑得很是开心。 笑一阵,那人又转头看主席台,明明是凌厉逼人的眼型,眼睛里却闪动着比夏天更灿烈的色彩。祝遥笛与他的视线撞上,羞恼愈重,他却笑得比刚才更开心,让人无法错目。 后来那个喊话的男生接受批评,在开学典礼的第二天跟祝遥笛道了歉。 祝遥笛气是不气了,但对这种拿女生寻开心的人也没多余的话想说。 上课铃嗡嗡响,她转身就要走。 一道声音从旁边传来:“欸——至于气这么久么?” 祝遥笛回头,认出是那天那个笑得很开心的人。 她面无表情:“你们拿女生寻开心,好玩吗?” “别乱讲,话可不是我喊的,”男生双手往上举了举表示无辜,嘴里说,“真这么生气,我俩也让你寻一次开心呗。” “谁要寻你们开心!” 祝遥笛无法理解他们的脑回路,绕开人就走了。 少年的声音遥遥跟在后面:“真不要?我俩可是心甘情愿的。” 祝遥笛越走越快。 “你要是改主意了就来三班找我们,我叫江凛,他叫谢纹洲,记住了吗?” 鬼才要记住! 祝遥笛充耳不闻,一溜烟钻进教室。 回忆自带美好滤镜,即使现在想起,祝遥笛依旧想笑。但等思绪回归现实,情绪沉底,当中的差异反而让人心堵。 茶几上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祝遥笛扫一眼,是蒋欣萍。 她把手盖上眼皮,六秒钟后,拿了过来。 “妈,还没休息?” 蒋欣萍估计是在敷面膜,声音含含糊糊的:“在泡脚。” 她又关心道:“小江把你送回家了?” “嗯。” 听筒那头有人在说话,好像是祝辛在找什么东西,蒋欣萍应付两句,继续追问祝遥笛的进展:“你们聊得怎么样?” “……我们不熟,没什么可聊的。” “你不聊怎么能熟?”蒋欣萍严厉道,“祝遥笛,想想自己的年纪,你高中同学都要结婚了,你还想挑多久!” 祝遥笛没说话。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语气太重,蒋欣萍缓和了点:“我也不是说让你见一面就要怎样,但你总得接触接触再下定论。你说你这几年一直忙工作,要是下班有个人能依靠一下,不轻松点?” 祝遥笛说:“我现在挺好的,没什么不顺心。” “那你一个人我们也不放心。”顿了顿,蒋欣萍话锋一转,“我问你,你跟小江加上微信没有?” “没。”祝遥笛单手拎着啤酒罐,盯着窗外的雨幕看。 刚才接电话的时候她就在想,母亲会不会问问她,回来有没有淋到雨。 然而没有,蒋欣萍只会责备她:“所以你今天就是来敷衍我的是吧?我真是不懂,明明你小时候又乖又听话,怎么大了——” 祝遥笛打断道:“妈,我还有材料没看完。” 蒋欣萍的话头一拐,抱怨起来:“几点了还在看,你是外科医生,眼睛还要不要了。” 祝遥笛撒谎不带眨眼的:“太多了,我再看一点。” 先前的不满哑火,沉默几秒,蒋欣萍到底还是心疼起女儿来:“那你看吧,别看太晚,还有,抽个时间回来吃饭,明明在一个城市,一个月都不落家,像什么话。” “知道了。” “那你看吧,我不耽误你时间了。” 挂断电话,祝遥笛在沙发里又窝了会儿,一听冰镇啤酒变成常温,也没被她喝完。 五分钟后她解开手机,点进微信,尝试着想搜索一串号码。 然而手指在软键盘上悬停许久,才发现,哦,那串号码原来早已在记忆中模糊了。 祝遥笛微微失神,拼拼凑凑地捡拾起一点记忆碎片。 他微信最后发给她的那句话是什么呢? ——祝遥笛,永远不要再见面了。 “……” 祝遥笛闭了闭眼,收拢思绪起身,去厨房倒掉剩余的啤酒,之后空罐丢进垃圾桶,转身进了书房。 今晚大概是睡不着了。 第4章 够狠的 五月的天气变化快,昨天连绵阴雨,隔日又放晴。 祝遥笛接到好友姜冉的电话,特意抽出一下午的时间,跑去了她家里。 姜冉就是蒋欣萍口中那个即将结婚的高中同学,祝遥笛高二和她分到一个班,之后一直都是闺蜜。 姜冉去年订婚,今年初领了证,婚期安排在下月初,祝遥笛今天就是来帮忙写喜帖的。 “谢纹洲呢?”一进门,就见餐厅的饭桌上堆满了红色喜帖,姜冉一个人在忙,祝遥笛问及不见踪影的准新郎官。 “他今天要跟一个当事人见面,”姜冉薅薅盘起来的头发,“你快来帮我分担点儿,我头都要大了。” “这么不客气,一上门就压榨人?” 祝遥笛走到桌边坐下,看那一堆喜帖,酒红的底色,金箔烫的勾花,端庄喜庆的风格,一看就是长辈挑的。 她拔了笔帽也帮着写,当医生太久,字迹自带点飘逸。 “婚纱看好了吗?”她问姜冉。 “在改尺寸,伴娘服也买了,到时候我给你送过去。” 两人各忙各的,有一搭没一搭地聊,没多久玄关处门铃作响,姜冉过去开门,叶以宁抱着一束鲜花出现在门口。 叶以宁是高中时期的另外一位好友,三个人从念书到工作一直在一起,是关系非常好的小团体。 “抱歉抱歉来晚了,姜姜新婚快乐啊!” 姜冉被鲜花怼脸,半开玩笑地调侃:“辛苦叶医生来帮忙写喜帖,叶医生这边请。” “什么?来干活儿的,撤了撤了。”叶以宁作势要溜。 姜冉迅速把门关上,笑眯眯推着人进来。 等到餐桌边,叶以宁就打量起祝遥笛:“美女,没休息好啊?黑眼圈快冒出来了。” “最近忙着搞论文。” “注意身体啊,”叶以宁拍拍她肩,“别太卷。” 祝遥笛苦笑,她也不想卷,但现在临床评价体系只看科研,要想往上晋升,就必须搞这些。 同为医生,叶以宁当然明白祝遥笛苦笑的含义,不过她在区人民医院工作,压力没祝遥笛那么大。 “对了,我们科收了个产妇,”叶以宁捞了支笔坐下,边写边聊,“九年前做过心脏手术,但是现在——” 姜冉打断两人:“我说二位,今天跑我这来会诊呢?能不能不聊医院的事?” “SOrry SOrry,”叶以宁作憨憨敬礼状,“看到祝老师就习惯了。” 傻里傻气的动作,祝遥笛不禁莞尔。 三人一起干活,进度跟起飞似的,不知不觉就快要写完。剩最后几张时,叶以宁视线扫到末尾某个名字,动作马上停住。 下一秒她就把名单推到祝遥笛面前,“这个笛笛来写。” 祝遥笛目光移过去,手上顿了下。 姜冉也跟着抬头,看到名字,这才说:“对了笛笛,江凛回国了。” 祝遥笛点点头,波澜不惊:“哦。” “反应这么平淡?”姜冉试探。 祝遥笛笑了下:“那你想我怎样?” 她早就跟江凛见过了,而且见面的场合非常死亡,所以现在关于江凛的所有消息她都心如止水。 抽出一张空白喜帖,祝遥笛落笔轻盈,毫不避讳地把名字写了出来,写完合上,再打上一条漂亮的缎带。 见她如此平静,姜冉忍不住问:“到时候婚礼他也去,你这边可以吧?” 祝遥笛合上笔帽看她,“多少年了,有什么不可以的。” 是啊,都分手多少年了,姜冉觉得自己想太多,哪有什么过不去的。 可是虽然分开这么久,这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却也不短,从高中,到大学,几乎横亘了整个青春。 人能有多少年青春? 那些最美好的时刻,最真最纯的情谊,都在那些年萌芽生发,姜冉想,换她自己,估计是一辈子都不能忘的。 “你和江凛这些年就一次都没有联系过?”姜冉问。 “没有。” “你们当初感情那么好,我和谢纹洲以为你们毕业就会结婚呢,结果突然分手了。”姜冉惋惜地说,“要是你和江凛还在一起,肯定比我先穿上婚纱。” 祝遥笛淡淡道:“世界上半路夭折的感情多得很,没有什么是绝对的。” 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姜冉马上就被说服了:“也是,就像我都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跟谢纹洲复合……” 她看眼祝遥笛,叹息般地说:“不过你和江凛也是都够狠的,这么多年说不联系就不联系。” 祝遥笛看回去:“你跟谢纹洲分手那两年难道有联系?” “……” 姜冉瞬间词穷。 哑几秒后,她把矛头对准了听得正欢的叶以宁:“笑什么,我还没问问你,听说你差点把你男朋友的蛋给踢碎?” 这下轮到祝遥笛吃惊了:“有这回事?” 叶以宁漫不经心地耸耸肩:“那又怎么了,谁让那王八蛋敢背着我偷腥,我这不得给他来个致命一击么。” 祝遥笛:“……” 姜冉:“……” 不过认清渣男面目是喜事,姜冉温声安慰:“那没什么可惜的,错误的人早分早好,下一个更香。” 而且叶以宁长得漂亮性格开朗,从来不缺男人追求,分手而已,多大点儿事。 写完喜帖,小姐妹三个凑一块儿看姜冉的婚纱写真,差不多五点,谢纹洲回来了。 “瞧我媳妇儿,是不是跟仙女似的。”谢纹洲提着公文包经过,不管瞅没瞅见照片,嘴上先夸一句。 他一向吊儿郎当,从读书时就是跟江凛一卦的少爷模样,如今成熟了,收敛不少,但还是会油嘴滑舌逗姜冉。 这两人刚谈上那会儿祝遥笛和叶以宁都难以置信,毕竟一个轻佻,一个文静。但没想到当时瞧着差异最大的两个人,却成了他们这群人之中唯一修成正果的一对。 “案子怎么样了?”姜冉坐在沙发上问做律师的老公。 “收集证据,正常推进。”谢纹洲喝口水,看看时间,说带三个美女去吃饭。 确实到饭点了,几人把喜帖归置好,找手机的找手机,上厕所的上厕所。等收拾完一起出门,去预定的饭店。 出电梯的时候祝遥笛和叶以宁走在前,留新婚夫妻在后。谢纹洲看看前面女人的背影,小声问姜冉:“江凛回来的事,祝遥笛知道了吧?” “能不知道吗,喜帖都是笛笛亲手写的。” “那她什么反应?” 姜冉摇摇头:“没什么反应,挺平静的。” 挺平静? 谢纹洲笑了笑。 巧了,当年他跟姜冉久别重逢的时候,彼此也都装得很平静。 不过嘛,面上无所谓不代表真无所谓,作为成功破镜重圆的过来人,在这方面谢纹洲自有一些心得体会。 他看看走在前面的姑娘,想了想,摸出手机翻微信,打开了某人的聊天框。 - 晚六点,江凛从快速路上下来,汇入城道。 他刚和代理商的人谈完,现在回趟公司,赶着参加一个应酬。 公司是做医疗器械销研产的,背靠江城本地望族昇辉集团,集团老总姓傅,江凛在国外读研时和傅家公子是同学,这次一回来,就被傅公子拉去自家公司管市场。 他在国外有业内经验,但国内与海外各有一套生存法则,回国这段时间,忙忙碌碌一直在调整步调。 前方开入环岛,又是拥堵的红绿灯。 江凛停车,抽空看下手机。 手机里堆了好几条信息,工作的,家里的,最后是谢纹洲。 点进头像,一串白底文字蹦出来:【猜猜谁是伴娘?】 后面还跟了张照片,是两个姑娘的背影。 江凛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人上,浅黄衬衫,雪纺长裙,头发挽在后脑勺,露出白皙优美的脖子。她正在说话,微侧的脸上能看到一点带笑的唇线,和那晚重逢时的假笑很不同,是发自内心的柔和。 后车鸣笛催促,江凛回神抬头,才发现前面红绿灯已经跳转。 眸底的情绪迅速平息。 他把手机熄屏丢进扶手箱,没再看一眼,面无表情起步。 第5章 “不认识” 时晴时雨的天气,换季感冒的病人也多了起来。工作日的早上,二院门诊大厅满是熙熙攘攘的人。 对祝遥笛来说,坐门诊比做手术难熬,她宁愿在手术室站八小时,也不想坐在诊室跟形形色色的病人打交道。 趁上一个病人出去,祝遥笛起身活动了下脚,实习医生帮忙给打印机换好新纸,才叫了下一个号。 很快门被推开,外面等候的人进来。 祝遥笛刚坐下,抬头,看见了一个颇为眼熟的面孔。 对方显然也还记得她,表情略显尴尬,祝遥笛笑了笑,接过家属递来的检查单。 “医生,我爸这段时间老喊胸闷,喘不上来气,县医院那边检查是心脏出了问题,好像得动手术。”病人家属表情有些忧忡,“县里条件不行让我们上市里来看,这是之前检查的单子,您帮忙看看严不严重?” 还是那几张检查单,只是比上次更皱了,祝遥笛看了看问:“大爷这情况多久了?” 家属回忆:“有几个月了吧。” 这次老爷子很配合,立刻表示:“年前我就不大舒服了——” 大爷儿子马上打断:“那你怎么瞒着不说啊!这次不是你突然上城里来,我都不知道!” “你工作那么忙,给你说了不是添麻烦,再说我就来检查检查,打算出了结果再告诉你的。” “说什么添麻烦,你是我爸啊!” 老大爷摆出一副犯错小学生的样子,令旁边冷眼旁观的实习医生略微绷不住,祝遥笛倒是见怪不怪,这种怕打扰子女生活,隐瞒病情的老年患者确实不少。 祝遥笛把检查单还给对方:“这检查报告都两个月了,我还是建议你们再去重新做一遍,大爷,您都来第二次了,这次总愿意做了吧?” 大爷儿子看向自家老父亲,大爷嘟嘟囔囔:“做呗,来都来了,我还不是只有听你们医生的。” 对于这话祝遥笛只笑笑,很快开了单子。 检查结果如她所料,这段时间大爷的病情还在发展,二、三尖瓣重度返流,主动脉瓣中度返流,全心增大,EF值低到33%。 这种情况肯定是要入院干预了,至于做不做手术,后面还要再做一些检查。祝遥笛跟大爷儿子解释了检查结论,这次大爷倒是很配合,乖乖办理了住院。 门诊枯坐半天,中午终于解放,祝遥笛吃完饭回到办公室,打算休息会儿。 办公桌上放了盒芒果,鲜切的那种。 同事告诉她:“十七床那个小帅哥送的。” 祝遥笛有几秒的失语,邝家齐在旁边起哄:“三天两头送水果,送完就跑,多纯情的小伙子。” 同事:“是呀,长得也好,白白净净的,跟小祝蛮配。” “而且那一家子人都很通情达理,想来家教应该不错,”邝家齐作为已婚人士,半开玩笑地说,“师妹,其实可以考虑接触接触。” 越说越离谱了,祝遥笛一句话结束他们的调侃:“我今晚值班。” 邝家齐和同事噤声,看着芒果齐齐沉默两秒。 正愁如何处理这份“礼物”,祝遥笛的手机突然响了,姜冉来电说路过二院,顺便把伴娘服给她送过来。 到停车场的时候,就见姜冉俏生生立在车前,拿着手机讲电话。 祝遥笛等她打完才说:“这么忙你还特意跑一趟,抽空我自己去拿不就行了。” “本来就要走这边的,想着你工作也忙,干脆就带过来了。”姜冉转身,拉开车后门将装衣服的纸袋拿了出来。 祝遥笛问她:“下午去做什么?刚听你跟电话那头的人都快吵起来了。” “去取婚纱,”说着话,姜冉的手机又开始弹消息,她一边回复一边说,“哎真的烦死了,老家来参加婚礼的人数天天变,酒店那边座位都排了好几次。” “你请柬发完了?” “发了,”电子请柬一个月前就发了,纸质请柬和喜糖这周也陆续送到了亲戚朋友手里,姜冉回完信息衷心劝告道:“早知道不搞这么大排场了,等你以后结婚,千万吸取我的教训。” 祝遥笛笑了笑:“行了,赶紧忙去吧,我也回去了,下午还有手术。” 手术在两点,现在回去还能休息半小时,祝遥笛转身正准备走,又被叫住:“对了笛笛,谢纹洲的伴郎团这周会陆续过来,婚礼前我们准备安排大家聚一聚,估计在周五或者周六,到时候你来么?” “有空我就来。”祝遥笛随意道。 姜冉顿了下,小心翼翼地说:“我先跟你打个预防针,江凛也是伴郎。” “嗯,知道了。” 祝遥笛很淡定,她跟江凛早就见过了,多见几次也无所谓,而且以江凛与谢纹洲的关系,根本不用想就能猜到伴郎里会有他。 至于会不会尴尬,她才没有那么丰富的内心活动,毕竟有什么比和江凛相亲更尴尬的呢…… 告别姜冉,祝遥笛回办公室歇了二十分钟,接近两点时,又刷卡进了手术中心,准备下午的手术。 病人早就送来了,麻醉医生已经连好机器,三方核查完毕,麻醉医生开始推药,药起效后祝遥笛便带着一个住院医生上台开始消毒铺巾。 她今天的工作是暴露心脏,然后喊主任来进行心脏内部操作,不过今天主任没要人叫,刚要切心包的时候他就自己来了。 主任姓张,是祝遥笛的老师,他过来看一眼进度,跟祝遥笛交代了件事:“上午收了个病人安排在VIP病房55床,这名病人你多费点心。” 巡回护士纳罕:“什么来头的病人?”还得主任亲自叮嘱。 “刘院安排的,”张主任没多讲,只对祝遥笛说,“晚点我把病人资料发给你。” “好。”祝遥笛应下。 不过等她看到病人资料已经是傍晚五点半,这个点同事都在准备交班走人,办公室里难得的热闹。 祝遥笛今晚值班,所以也没急着去吃饭,看过病人的各项检查后,先和55床的管床医生去了趟VIP病房。 VIP病房在心外科病区最里部分,中间有道门,隔开普通病房的喧闹。 走到房间门口,就看到病人正躺在床上休息,床边坐了个男人,西装革履精英模样,似乎是病人的儿子。 祝遥笛正准备往里进,男人放轻脚步出来,婉拒道:“抱歉,我父亲在休息,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 确实不好打扰病人休息,祝遥笛点头,站在门口询问了一些病人的情况。 问完祝遥笛带上房门离开,管床医生看着病历上患者的名字,小声说:“这个傅连海,是不是咱们市那个杰出企业家?” 祝遥笛挑眉:“你还了解这些?” “略知一二。” 管床医生笑笑,不过这个身份的话,就能理解为什么院长会这么重视了。 说着话,两人离开VIP区域,这会儿正好是饭点,普通病房的走廊上时不时有来送饭的家属。 祝遥笛做一下午手术早就饿了,闻到病房飘出来的饭菜香味,肚子冷不丁就叫了下。 管床医生摸出块德芙巧克力问:“祝老师你要吗?” 又说:“病人家属送的,我不爱吃甜。” 祝遥笛没拒绝,她今晚打算吃外卖,但在此之前得找点东西压压饿。 然而她刚伸手去接,余光捕捉到前方某个人影,动作顿住—— 是江凛,他在她面前慢慢放缓脚步,似乎也对此刻的偶遇感到意外。 祝遥笛先是看他,再看他身边妆容精致气质优雅的卷发女人,江凛的目光则是从她脸、白大褂,再游移到身旁的男医生。 两人都没说话,但气氛肉眼可见的异常。 “怎么了?认识?”卷发女人看眼祝遥笛,狐疑问向江凛。 江凛的视线漫不经心扫过那块巧克力,再收回。 “不认识。” 话音之后安静有两秒。 江凛看着祝遥笛,而她没有一丝多余反应。 她的神情还是那样平静,仿佛真的是在面对一个陌生人。 病区沉闷的气氛把人的心情掼入谷底,江凛喉结轻轻迭动,祝遥笛却没再看他,只朝两人微微点了点头,然后领着管床医生让开道,擦肩而过。 第6章 “江凛,好久不见”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再次偶遇江凛的缘故,这晚祝遥笛躺在值班室的小床上,做了个遥远的梦。 梦里的她刚上高一,蓄着碎碎的齐刘海,穿着校服衬衫和短裙,走在校园的绿荫道下。 稀稀朗朗的到校人流里,一个少年单肩挎包从后跑来,伸手在她马尾尖尖弹了弹,留下一声清笑,又带着呼啸的风跑走。 他的校服被风灌得鼓鼓的,太阳落下的光斑印在其上,那是祝遥笛与他继开学典礼后的第三次见面,他一句话都没说,却惹得她原地气了好半晌。 后来他们频频遇见,有时候是去食堂的路上,有时候是释放精力的课间。 少年总会趁她不注意招她一下,或隔着汹涌的人群朝她挑眉眨眼。 次数多了,很快就有同学跑来问:“祝遥笛,你跟三班的江凛认识啊?” “不认识。” 她否认,她才不认识那么无聊的人。 一班三班都在一楼,没多久,这话自然传到了另外一个当事人那里。 之后某个晚自习的课间,她正伏在书桌前做试卷,一只手忽然从窗户外横过来,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 祝遥笛无语地抬头,果然是他。 少年站在窗外的花台边沿,懒倚着身子问:“你跟人说不认识我?” “本来就不认识。”祝遥笛很没好气。 少年却不以为意地笑:“既然不认识,干嘛遇到我就甩脸子?” “……” “祝同学,说谎可不好啊。” 轻描淡写的语调中,带着令人怦然心动的不羁。 祝遥笛的心却乱作一团,既有对他屡屡招惹的不满,也有对脱离预想、越来越失控的高中生活的慌乱。 长篇累牍的回忆在梦里虚虚实实交织,从盛夏的蝉鸣再到似真似假的铃声。 铃声…… 祝遥笛猛地睁眼,果然是手机在响,再看一眼来电备注,心中哀叹:她就知道芒果吃不得。 急诊送来一个A夹病人,凌晨一点钟,祝遥笛进了手术室,这一站就在台上站到清晨,而第二天恰好手术日,于是无缝衔接了。 - 算得上是非常忙的一周,到周末,江城终于结束了断断续续的阴雨。 聚会的时间定在周六,祝遥笛上午补觉下午看论文,快到约定时间,才洗澡化妆,在手机上搜索路线。 是一家集餐饮娱乐于一体的会所,已经提前订好了包间。 临出门,姜冉给她来了条微信:【笛笛,你在铂玥湾还是春景华府?我让人顺道去接你。】 祝遥笛楼下就是地铁,直接回复:【不用,我坐三号线,很方便。】 消息发到姜冉微信,谢纹洲看着信息撇了撇嘴。他把手机还给老婆,扭头拍了拍旁边坐着的男人,“兄弟帮过你了,可惜笛子不接招啊。” 江凛眼都没抬,漫不经心回复着工作群,淡淡的一句:“我什么时候说要去接祝遥笛?” “咋?接下老同学都不行?你说你们分手多少年了,总不会还介意呢吧?” 江凛没说话,手指在软键盘上飞速敲击着,谢纹洲觉得他装,故意道:“得,你不乐意,晚上散的时候,笛子就安排给别人送了。” 说完被江凛冷冷瞥了眼,挥开他:“别吵,在聊工作。” “跑这儿来聊工作,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是个工作狂?”谢纹洲狠狠吐槽完,换到另一边的牌桌陪老婆了。 聚会安排在晚上,六点前后,人陆续到齐,大家都是年轻人,男男女女混在一起,不一会儿就熟悉了。 祝遥笛是最后一个来的,她在地铁站外买了束花,抱着花进门的时候,里面打牌的打牌,聊天的聊天,好不热闹。 “笛笛,就等你了。”姜冉过来接花。 “我没晚吧?” “没有没有,快坐。” 祝遥笛视线落向沙发,一眼看见江凛。 他今天似乎不太合群,与记忆里那个社交游刃有余的形象有些出入,但他依旧喜欢穿一身黑,黑T恤,黑长裤,衬得人越发高挺凌厉。 江凛缓慢抬起头,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一瞬,又低头继续看手机。 祝遥笛的反应与他如出一辙,看过一眼便移向别处,也没往沙发上坐,而是走到桌边,拿了块蛋挞。 谢纹洲暗戳戳观察半晌,凑近江凛小声调侃:“行啊,你俩都这么沉得住气。” 江凛面无表情,也不理他。 “介绍一下——” 姜冉的声音把所有人注意力拉过去:“祝遥笛,我高中同学,也是我的伴娘之一。” 其余人都熟悉了,祝遥笛还稍显陌生,其中一个娃娃脸的伴郎最为活跃,率先跳出来夸夸:“果然美女都是跟美女一起玩。” 姜冉笑,再给祝遥笛介绍一遍:“这是谢纹洲同事李喻,这是齐放,他俩是伴郎,这是我同事冬冬,咱们一起吃过饭的,你应该认识,她也是伴娘。” 伴娘还有个叶以宁,不过她今晚有事没过来,徐冬冬瞅了瞅从刚才一直坐在旁边不吭声的男人,“冉冉,那位不给笛笛介绍一下吗?” 谢纹洲笑嘻嘻说:“不用介绍他,这里没人比他俩更熟。” 话音甫落,几双眼睛便狐疑地在祝遥笛和江凛之间打量了一遍。 这句话实在太引人遐想了,祝遥笛轻飘飘看了谢纹洲一眼,顶着周遭探询的目光,她的口吻依旧淡定:“我们都是三中的,高中同学。” 说完转向江凛,脸上的笑容毫无破绽,“江凛,好久不见。” 招呼打出去,半晌没回应。 沙发上的男人抬眼,静静看着她。 这一刻的时间被无限拉长,对视更像是一场无形的交锋。 肉眼可见的冷场中,谢纹洲逐渐露出看好戏的表情,姜冉拽拽他袖子,谢纹洲轻声示意她稍安勿躁。 就在祝遥笛打算另寻话题之际,江凛忽似笑非笑地勾了下唇。 “好久不见吗?” 后面紧接着跟了句:“好像确实,挺久了。” 第7章 “江凛前女友,初恋,谈好多年呢。” 话音落,祝遥笛的笑意也淡了点。 微妙的气氛逐渐弥漫在包厢里,姜冉见状,立刻拿手肘抵了抵谢纹洲。 谢纹洲领悟到老婆的指令,出声缓和气氛:“可不挺久了吗,你自己算算在国外待了几年?都坐都坐,坐下来咱们慢慢聊。” 正好服务员进来送餐,终结了突如其来的冷场,众人顺势落座,点好酒水,说说笑笑地重新活跃起来。 因为是为了谢纹洲和姜冉的婚礼才聚到一起的,开场话题自然先聊婚礼当天的一些事,比如迎亲接亲的安排,比如伴郎伴娘在婚礼上的协助工作。 聊完又说到婚恋上面,作为在场唯二的已婚人士之一,谢纹洲特嘚瑟地秀了一波恩爱。 李喻嘲他:“至于吗,当谁没女朋友呢。” 也不知触到谢纹洲哪个点,他忽然挑眉笑笑:“也不见得吧,你有女朋友我知道,人家齐放还单着呢,欸——” 谢纹洲装模作样地问江凛:“阿凛呢,在国外交女朋友没?” 姜冉突然就领会到自家老公的意图,趁大家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她悄悄看了眼身边的祝遥笛,然而后者始终面含微笑地边吃边听,根本看不出有没有在意。 其实姜冉也想知道江凛这几年有没有交过女朋友,虽然谢纹洲斩钉截铁说没有,但到底分开了这么多年,又远隔重洋,真谈了他们也不知道。 更何况她是祝遥笛闺蜜,这么多年她旁观着好朋友形单影只的生活,私心里自然希望江凛也没谈过。 虽然她清楚自己是强盗心理,但……人总是偏心的嘛! 谢纹洲还在等答案,姜冉也在等答案。 江凛慢条斯理吃完嘴里的菜,这才似笑非笑看了谢纹洲一眼,抛下一句:“不喜欢西餐。” 谢纹洲:“不喜欢当初干嘛要出去,如果留下来也不至于……” 祝遥笛的手顿了下。 江凛的笑也冷却下去。 “说的什么话,”姜冉插进来,“江凛不出去能有今天?” “……” 这怎么听着也不像好话呢,谢纹洲、祝遥笛和江凛一同看过去。 姜冉半慢拍反应过来:“不、不是,我是说有出国的履历江凛才能有今天的成就!” “……” 谢纹洲没忍住笑,“哎哟”一声搂住自己的傻媳妇儿。 笑完又问江凛:“所以回来吃中餐了?怎么说?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喝上你的喜酒?” 闻言,江凛视线微微动了下,过会儿又敛下眼皮,“谁知道呢。” 淡淡的语调被谢纹洲咂摸出一点别的味道,他收回目光,和姜冉悄悄对了个眼神。 包厢安静片刻,话题转到祝遥笛身上。 “祝大美女呢?”谢纹洲看向她,“有没有动静?” 祝遥笛竖起一根手指表示:“别来关注我。” “随便聊聊嘛,”谢纹洲不动声色看眼江凛,继续问祝遥笛,“追你的人应该挺多?” “当然多了,笛笛可是他们科室的科花,而且还是最年轻的主治,抢手的很好吧,”姜冉很积极地替好姐妹抬身价,“之前我去医院找她,还看见一个唇红齿白的男药代缠着她呢。” 江凛喝完一罐可乐,手掌用力捏瘪瓶罐,丢掉后又捞过另一罐,“呲”一声启开拉环。 旁边默默观察的谢纹洲心里简直要笑傻,他绷住表情说:“那就没看上的吗?笛子你喜欢什么样的啊。” 什么样的……祝遥笛不由想起那样一个少年。 热情、霸道,却又对她无限包容体贴,那是她曾经的标准答案。 祝遥笛垂眸,避免自己泄露出多余的视线。 “斯文点的吧,戴眼镜,说话轻言细语,温柔的。” 每个字,每句形容词,都与江凛不沾边。 谢纹洲和姜冉面面相觑,彼此交换着明显不相信的眼神。 只有江凛微微扯了扯嘴角—— 出尔反尔的女人。 她以前明明说过,最喜欢他。 话题聊开就有些收不住,后面又从婚恋说到生育养娃,祝遥笛对这些兴致缺缺,饭吃得差不多就起身到了吧台那边去醒酒。 吧台上有一排晶莹剔透的高脚杯,造型跟大众款很不一样。 祝遥笛正拿着一支研究时,有个人影压了过来:“这是仿的国外一款杯子,不是正品。” 回头,是那个戴眼镜的伴郎,祝遥笛记得他叫齐放,很沉稳的一个男生。 “你认识这个?”祝遥笛含笑接话。 “Annlita,国外一个小众品牌,国内买不到。”齐放顺势靠上吧台,与她温声交谈。 礼貌的距离,松弛的姿势,微醺的氛围中,明晃晃一场绅士的搭讪。 射灯投下柔和的光晕,祝遥笛摸了摸杯子,忽感觉有视线打在身上,敏锐偏头,却只看见江凛沉默喝水的侧脸。 “正版在光照下有不明显的花纹,”齐放的声音拉回她的注意力,他指指酒杯,“你可以试试这个有没有。” 祝遥笛捏着杯茎在灯光下转了转,完全没有任何花纹显现,确实只是普通的玻璃。 “你有正品?”她问。 “没有,不过我朋友在国外,你要是喜欢,可以让他帮忙带。”齐放说着,拿出手机,“我把他推给你?” 这是要加微信的意思了。 祝遥笛含笑看向他。 戴眼镜,白净斯文,说话也文质彬彬,跟刚才她随口胡诌的描述有些类似。 她慢慢把杯子放回原位,正要开口,那头姜冉的声音传来—— “笛子,过来玩游戏啦。” 祝遥笛侧头,一群人已经从餐桌移动到沙发,拿了扑克牌准备寻乐子。 姜冉过来挽她,“走啦,咱们女生坐一起。” 祝遥笛无可无不可,就这么被姜冉拉走了。 米白一字领短衫,包臀裙绷出玲珑有致的身段,一走一摆间雪白腰肢若隐若现,轻易就拉扯住男人的视线。 齐放的目光收不回来,谢纹洲冷不丁从旁出现,一巴掌把他脸掰了过去,“别看了,有主的。” 一句话把齐放的悸动吓了个精光:“??” “不是说没有男朋友?” 谢纹洲朝沙发某个角度努努嘴:“江凛前女友,初恋,谈好多年呢。” 齐放沉默了下:“好家伙,难怪刚才气氛不对呢。” 顿了顿,又觉得不甘心,“不过他俩都分手了,那叫什么有主?我追她也不违反道德吧。” “那你觉得江凛像放下了么?你跟他争你有胜算么?” “……” 谢纹洲拍拍齐放肩膀,小声道:“瞧好吧兄弟,他俩指定还有戏唱。” 第8章 真心话,大冒险 祝遥笛跟着姜冉坐到了沙发上,不一会儿,谢纹洲和齐放也落了座。 刚坐下,齐放的目光就忍不住看了眼祝遥笛,看完又去看江凛,表情有种难以描述的复杂。 而被他打量的两个人倒是如出一辙的平静,一个正跟姜冉低声耳语,一个垂眸洗牌,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 所以如果谢纹洲不说,谁能想到这俩会是谈过六七年的旧情人呢? 齐放有些郁闷。 好不容易看上个女人,居然是朋友兄弟的前女友,他再掺和进去,岂不把事情搞复杂了? 总不能让谢纹洲夹在中间难做吧。 齐放暗暗叹气,熄了刚萌芽的那点心思。 “玩什么?” 洗完牌,江凛往茶几上一放。 今晚聚会的人成分复杂,已婚、单身、有对象的皆有,所以那些会产生肢体接触的酒桌游戏自然被排除在外。 “国王游戏怎么样?”谢纹洲提议,“或者真心话大冒险?” 江凛冷嗤:“每次都玩这几个,有没有新意?” 谢纹洲朝他递眼色:“没新意,但经典啊。” 经典的游戏总有其长盛不衰的道理,毕竟有什么能比探听别人秘密,或者接受大胆的惩罚更能调动气氛的呢? 于是众人讨论一番,最后还是默默接受了谢纹洲的提议。 游戏很简单,就是国王游戏和真心话大冒险的结合,每人抽一张牌,牌面最大者成为“国王”,可以要求牌面最小者选择真心话或者大冒险,牌面最小的人必须绝对服从。 开始之前,谢纹洲声明:“要玩就玩真的,抽中的必须回答或者接受惩罚,不许喝酒逃避。” 姜冉提醒道:“那也别玩过火,有点分寸。” “放心,我有数。”谢纹洲应下,抽空瞅了眼坐在一边状似百无聊赖的江凛。 牌早就洗过,七个人随意从里面抽了一张,第一轮亮牌,“国王”是李喻,牌面最小者是谢纹洲。 李喻摩拳擦掌,兴奋地看向谢纹洲,后者表现得很淡定:“第一轮,那就先来个真心话尝尝咸淡吧。” 鉴于姜冉在场,李喻没有问什么不利于夫妻关系的问题:“你和嫂子重逢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 这个话题姜冉也好奇,她看过去,就见谢纹洲坦荡一笑:“我在想,她居然会化妆了,是不是跟哪个王八蛋谈上了。” 姜冉忍不住笑出声,李喻笑得更夸张。 “笑什么,旧情人重逢,想这个不是很正常?这不代表我一直没放下她么。” 李喻嘲笑:“求生欲爆棚了。” “跟求生欲无关啊,全是真心话。” 谢纹洲说完,轻飘飘看眼江凛。江凛抬手把牌撇回牌堆,面无表情的脸让人窥不出半点情绪。 他又去看祝遥笛,这位更强,扒着姜冉的肩,不知说到什么,笑得弯了眉眼。 演技真是一个更比一个强啊,谢纹洲咂咂嘴,洗牌开下一局。 后面几轮进行的很快,大家也都放得很开,无论是真心话还是大冒险都没怎么纠结。 玩到第七轮,祝遥笛抽了个3,这牌面基本锁定垫底,就看有没有人抽到比她更小的2。 其余人陆续亮牌,只有江凛迟迟未动,到最后所有人看过去,江凛才抬头看了祝遥笛一眼,手腕一翻,黑白鬼牌。 谢纹洲和姜冉同时提了口气,偷偷打量祝遥笛的反应。 祝遥笛把牌轻轻放回桌面,神色平静,唯有放在腿上的另一只手微微攥紧了掌心。 “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谢纹洲略显激动地问。 祝遥笛犹豫:“大冒险不会搞什么恶俗的吧?” 谢纹洲坏笑:“不好说哦。” “那就真心话。”祝遥笛选完,静静等待提问。 注意力又被转移到江凛那边,所有人屏气凝神,好奇他会问什么问题。可好半天过去,问题却一直没有出来。 谢纹洲凑到江凛耳边小声说:“机会难得,好好琢磨琢磨想问什么。” 两人的互动被祝遥笛捕捉到,她抬眸望去,却发现江凛一直在看着她。 嘴角的笑倏而发僵,对视的目光晦涩复杂。 江凛指尖卡着牌角漫不经心转动着,凝视许久后,终于沉沉开口:“今天有没有撒过谎?” “???” 众人莫名其妙,这算什么问题? 谢纹洲正想让江凛换个问题,祝遥笛已经抓住机会飞快给出答案—— “没有。” “嗨呀!” 谢纹洲恨铁不成钢地捅捅江凛,“什么抽象问题,你就不能问点实际的?” 江凛掸开谢纹洲的手,不理他的聒噪,只是望着低头洗牌的祝遥笛,嘴角划过一抹嘲弄。 这一局便这么潦草地过了。 毕竟是“国王”自己挑的问题,再抽象“平民”们也无法干涉。 后面几轮,谢纹洲和姜冉这对夫妻频频中奖,两人的恋爱经历都快被扒了个干净。 “这算什么?”谢纹洲大呼不解,“情场得意赌场失意?” 但说完这句话,两口子终于转运了一次。 “国王在我这里!” 姜冉把手里的鬼牌摊到桌面,总算扬眉吐气了一回。 “国王”出现了,众人又去找被抽中的“平民”,就听到谢纹洲一声笑:“这儿呢。” 祝遥笛循声望去,看见江凛手里的卡牌,玩了这么多次,终于轮到他回答问题了。 姜冉摩拳擦掌地准备好好“拷问”,谢纹洲附在老婆耳边耳语两句,一下点亮姜冉的眼睛。 她兴奋点头,又端着水杯润了口嗓,正准备问问题时,就见江凛懒散地掀开眼皮,悠悠开口:“我选大冒险。” 轻飘飘的五个字,把姜冉的满腔八卦之火摁灭在腹中。 谢纹洲差点没被水呛到,他放下杯子怼江凛:“藏了什么秘密怕人知道呢?” 江凛不受激将,靠回沙发里,“怎么,不能选大冒险?” 当然能了,姜冉只好把问题咽回去。 今晚选择大冒险的人江凛还是第一个,大伙都说要想个狠活。姜冉想了半晌,不知想出个什么问题,眸子重新亮了起来。 “这样吧,给大家展示你的手机相册,”她笑眯眯强调,“你自己选的,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哎哟媳妇儿,聪明。”谢纹洲夸张地竖大拇指。 姜冉笑推他一把,也为自己的灵光乍现得意。 所有人齐刷刷扭头看向江凛,江凛似也有些意外,坐在那儿没吭声。 姜冉忍不住朝老公挤眉,谢纹洲露出看好戏的笑,又催江凛:“兄弟,愿赌服输啊。” “只看相册?”沉默片刻,江凛问。 姜冉保证:“放心,绝不动你其他APP!” 江凛没再问什么,摸出手机解脸锁。 见他点进相册,围着的几颗脑袋纷纷凑了过来。 现代人谁相册里没点儿隐私呢?如今这个潘多拉魔盒摆在众人面前,大家都有些兴奋。 谁知江凛正准备翻,姜冉却再次出声:“等等!” 她示意江凛,“你把手机拿给笛笛,她来翻。” 祝遥笛一愣:“我?” 姜冉朝她眨眨眼,用口型说:“翻慢点。” “……” 祝遥笛看向江凛,两人视线无声重叠。 几秒钟之后,又不约而同同时别开视线。 江凛把手机递了过来,顿了顿,祝遥笛伸手去接。两人的指尖轻蹭而过,交接的瞬间,谁都没有再看谁一眼。 手机摊在掌心,里面是密密麻麻的缩略图。祝遥笛从下往上翻,人物出现很少,多是风景与各种资料文件的图片。 下载的各种发票,航班值机的截屏,天空、城市、桥梁大海,翻到后面,还有在国外时参加的各种沙龙展会。 在这些缩略图里,祝遥笛注意到一张照片,他站在金发碧眼的人群里讲解一款机械臂,白衬衣,胸前挂工牌,整个人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眉目却愈显凌厉。 祝遥笛微微失神。 看排序,那应该是他刚参加工作的时候—— 他们分手的第二年。 她曾经见过无数面的江凛,热情、霸道、永远充满昂扬的生命力,而那段初入社会砥砺成长的岁月,却只剩几张留影供她想象。 “看够没有?” 冷淡的嗓音拉回注意力,祝遥笛抬头,撞上江凛的视线。 朦胧的雾散去,思绪重归平静,祝遥笛熄灭屏幕,将手机还给了他。 “嗐,散了散了,”谢纹洲大失所望,“居然一点料都没有。” 李喻催促:“下一把下一把。” 江凛眼梢下压扫了眼手机,漆黑的屏幕里映出他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他看两秒,手机丢回沙发一角,抬手洗牌的时候,才察觉掌心早已汗湿。 第9章 “我是什么很贱的人?” 一个游戏玩十几遍,难免最后索然无味。 而谢纹洲每次提问的意图都太明显,在祝遥笛这里,却不想袒露太多没有意义的东西。 喝完手里最后半杯酒,祝遥笛暂离包厢去卫生间。 卫生间布置在会所最深处,入口处有一面超宽洗手台,台面摆着粉色香氛瓶,正散发着淡淡的玫瑰香。 祝遥笛就站在洗手台前补妆。 豆沙色的口红细致将唇面描摹一遍,稍暗的灯光下,那点轻柔的红,比日常来得更深。 祝遥笛抿了抿,旋回口红丢进包中,丢完抬头准备整理头发时,动作忽然停住。 暗香幽幽浮动,光晕影影绰绰。 男人立于昏暗的那一半,轻靠着墙,指尖一根细粳烟条,被他夹出漫不经心的风范。 两人的目光在镜子里对上。 稍顿两秒,祝遥笛先一步移开。 她继续有条不紊地整理头发,整理完对镜左右照了照,转身要回包厢。 江凛就站在走廊入口前,递来的目光犹如一道锁链,明明冰凉淡漠,却又不给人抽离的空间。 没来由的,祝遥笛感到一股压力,她捺住情绪:“劳驾?” 濛濛烟雾里,江凛望着她。过会儿垂下眸子,微微侧了侧身。 祝遥笛不咸不淡地挽了挽唇,绕过他就走,只是才走几步,就听见男人骤然开口:“我以为你只是演技好,没想到睁眼说瞎话的功夫也不赖。” 指尖掸落一点火星,江凛嗓音凉薄,“口味变了?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斯文败类了?” 那一刻,祝遥笛在他的语气里感受到一丝轻嘲。 她怔了怔,回头反唇相讥:“很奇怪吗?难道这么多年,你的口味一直没变?” 江凛拿烟的指尖顿了下。 祝遥笛注意到这瞬间的僵硬,她慢慢弯起饱满的唇,笑容却不见多少温度:“今天如此难得的聚会,你特意在这里,到底是为了嘲讽我的口味,还是想打探什么?” 江凛眼梢下压,散漫的神情消失了,眸底黑得像化不开的墨。 “所以,”祝遥笛视线锚定他,“方便解释下你的用意吗?” 突如其来的安静降临。 祝遥笛微笑着,被江凛的目光笼罩。 他眉眼凌厉,鼻峰高挺强势,是很有攻击性的一张脸,面无表情盯紧一人时,会有很强的压迫感。 胶着片刻,他寥赖地一扯唇:“只是出来透口气而已,你以为是什么。” “那就收起你对前女友的好奇,”祝遥笛睫毛轻颤,表情迅速敛尽,退回到先前泾渭分明的距离,“不合适。” 变脸太快,笑容与礼貌都很虚假,尤其那句不合适,像在江凛心口砸了一颗石头。 他唇线一紧,手指微动,往前半步似乎想抓她。祝遥笛瞄到拐角一道人影,后退着拂开江凛的手,转身走了。 谢纹洲过来寻人,刚好看到这一幕。 “谈崩了?”他目送着祝遥笛的背影,跟江凛打探,“笛子连我都不想搭理了,你还没给人哄好啊?” 江凛撤回目光,低头抖烟灰,“我为什么要哄她?” “哥,嘴硬能讨到老婆吗?”谢纹洲也摸了根烟点燃,“兄弟作为过来人给你句劝,真要没放下咱就重新追,不丢面儿。” 江凛站在阴影里沉默地抽烟,听到这句话,冷冷地嗤笑了下:“我是什么很贱的人?非要吃她这棵回头草?” 谢纹洲单手插兜站在他对角位置,看破不说破:“你是不用吃她这棵回头草,那你倒是看看外面的森林啊。” 话头砸落,没激出半点动静。 江凛眉心微蹙,喉结迭动着,却迟迟组织不出语言。 沉默中抽完一根烟,他将烟蒂在烟灰缸里碾灭,抬脚往外走。 谢纹洲也跟上去,肩膀搡搡他:“听傅珍霓助理说,你们公司老董事长住院了?” 江凛点头,没细说。 他丝毫不奇怪谢纹洲会知道,毕竟谢律师最近在帮老董事长的千金打离婚官司,听到点消息也不奇怪。 回到包厢时,里面已经没玩游戏了,李喻、齐放和徐冬冬三人坐在一起,兴致盎然聊着什么。 江凛的视线下意识去看那张单人沙发,却发现人和包都已不在。 “她们呢?”谢纹洲也在找姜冉。 徐冬冬抬头:“笛笛回去了,姜姜出去送送她。” “怎么走这么早?这才十一点。” “笛笛说今晚要回她爸妈那儿,这边过去远,晚了不好叫车。” 人走了,自己的一片苦心打了水漂,谢纹洲看眼江凛,忍不住小声损了句:“继续硬气吧?现在人跑了,机会也没了。” 江凛坐回沙发里,脸上平静得看不出任何情绪,“管你自己结婚就行,怎么那么爱管闲事。” “我多管闲事?”谢纹洲刺道,“要不是看你这么多年都没有放下,你以为我想管。” 江凛淡声:“我没什么放不下的。” 谢纹洲冷笑,还想说点什么刺激刺激他,但见他一脸深沉,终究是没好把话说出来。 有些事总得自己捋清,谢纹洲叹口气,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晚点送完人的姜冉回来,剩下六人也没继续游戏了,聊了会儿天,吃了点小食,今晚的聚会就算迎来尾声。 一群人在路边等代驾,江凛没喝酒,直接就去了车库取车。 姜冉挽着老公胳膊,望向江凛头也不回的背影,忍不住嘀咕:“你说江凛是真没那心思了吗?” 谢纹洲捏捏她的脸颊,哼哼笑了两声。 要真没那心思了,祝遥笛出去找洗手间,他巴巴跟上去做什么? 要真已经放下,今晚滴酒不沾,又是打算送谁回家? 都是男人,谁不了解谁啊?在前女友面前嘴硬都是他玩剩下的,更何况当年这俩人感情有多好,江凛有多死心塌地,他能不知道? 要是爱成这样都能放下,那他谢纹洲直接跟江凛姓,叫江纹洲得了。 第10章 邻居 祝遥笛这一晚睡得很沉。 直到天光大亮,自然界的各种声音复苏,她才逐渐恢复意识。 醒来没马上睁眼,先习惯性探手去摸手机,手机没摸到,摸到一个抱枕,触感丝滑,不是她自己公寓的纯棉枕头。 祝遥笛一下睁了眼,才想起自己昨晚回了铂玥湾。 手机被压在了枕头下,捞过来看时间,已经十一点。 门外听到点拖鞋趿地的动静,以及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缓了一分钟,祝遥笛翻身起床,洗漱完下楼,就瞧见一家人都在客厅。 祝辛是第一个发现她的,他咬着苹果喊了声:“姐。” 祝珺庭随后开口问:“昨晚你几点回来的?我都没听见动静。” “她凌晨才回来,你当然不知道。”蒋欣萍起身往厨房走,边走边念叨,“还喝得浑身都是酒气,你说你一个医生,也不知道好好保养身体。” 祝遥笛没接话,她早已习惯蒋欣萍的说话方式,即便是关心,那语气也是硬的。 她径自去倒了杯水,那边蒋欣萍也开了油烟机,准备下锅炒菜。 这顿午饭做得很丰盛,除了祝辛喜欢的酸菜鱼,还有祝遥笛钟爱的糖醋排骨和水煮牛肉。但她今天没吃多少,中途接了个医院来的电话,问55床的事,一聊就聊了几分钟。 挂断后蒋欣萍就忍不住抱怨了:“周末还要忙工作,地球离了你能不转了?” 祝遥笛说:“我这工作性质你不是知道么。” “那也没见别人忙成你这样,家都没时间回。”说到这点蒋欣萍的意见就很大,“以前你干住院总的时候可以理解,现在都升上来了,怎么还是天天忙。” “医生不就这样,说有事就有事,”祝遥笛夹了块排骨,“而且忙工作不好吗,我要是整天闲着没事,你能乐意?” 一句话把蒋欣萍给堵了回去。 家长的心态总是复杂的,既希望孩子一飞冲天,又不希望孩子飞太远彻底脱离了家。但两相比较,蒋欣萍自然还是认为事业更重要。 她闷头吃了口菜,沉默半晌,最后还是没忍住说了句:“那也没有一个月不着家的道理,又不是在外地。” 祝遥笛也沉默了会儿,才说:“下周姜冉结婚,我要给她当伴娘,看下下周吧,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回来。” 蒋欣萍哼了声,算是接受了这个说辞。 饭吃完,祝珺庭去书房了,祝辛上楼赶作业,蒋欣萍收拾好碗筷,就在餐厅的大饭桌上准备下周的课件。 她和祝珺庭都是高中老师,一个教语文,一个教英语,在祝遥笛的大部分记忆里,那种一家人其乐融融看电视的场景,似乎只在春节有过。 大家各自忙各自的事,祝遥笛把厨余垃圾拿出去丢,丢完正准备回屋,一辆车停到院门口,车窗落下,一个文质彬彬的男人坐在里面笑着喊她:“笛笛。” 祝遥笛回头一看:“舅舅?您怎么来了?” “你舅妈公司去草莓园团建,摘回来不少,我给你们拿点过来。” 蒋聿扬推门下来打量她一圈,“怎么瞧着瘦了点,工作还顺心吗?” 祝遥笛说顺心:“都挺好的。” 蒋聿扬温声道:“据我所知,你们心外科这种地方女生特别少,要是受了委屈,一定要跟家里说。” 祝遥笛一愣,淡淡的暖流涌入心口,她抿嘴笑笑,乖乖应了一声:“好。” 蒋聿扬比蒋欣萍小十岁,与祝遥笛的年龄差也有十多岁,但与其说是舅舅,很多时候,他更像是一个大哥哥。 祝遥笛很喜欢这个舅舅,因为他和蒋欣萍是那样不同。 他会在祝遥笛不上课的周末带她去电玩城,也会在她生日的时候送她喜欢歌手的唱片。 对蒋欣萍而言毫无意义的东西,在蒋聿扬那里都是“存在即合理”;蒋欣萍无法理解的错漏,轮到蒋聿扬统统都只是小问题。 祝遥笛印象中最深的一次,是她数学考试名次倒退,蒋欣萍直接批评说:“上次第二这次为什么掉到第四?是不是松懈了?两名的差距你准备用多久追回去?” 而蒋聿扬知道了,却是毫不掩饰的表扬:“看我们笛笛多厉害,上次考一百三十五,这次上一百四了,进步真大!” 蒋欣萍错了吗?她当然没有错,那个时候她在带高三,那么高强度的工作状态下,依然会每天抽出时间辅导祝遥笛的作业。祝遥笛很清楚母亲有多辛苦有多累,并且十分理解她望子成龙的心理。 可是理解归理解,委屈也是真委屈,在那段最需要父母关怀爱护的时期,她没感受到多少温情,只得到了无止尽的鞭策。 后来长大了,这种压力终于慢慢消失了,但她过了子女依赖父母的年龄,所以也很难再和父母亲近。 再加上,之后又发生了那样一件事…… 祝遥笛的思绪刚有些收不住,身后房门被推开,蒋欣萍出来了。 见到蒋聿扬站在门口,蒋欣萍有些惊讶:“今天怎么过来了?” 蒋聿扬说:“小南去草莓园摘了很多草莓,我俩吃不完,给你们送点过来。” 说着他去开后备箱,祝遥笛跟上去帮忙,这一看不要紧,哪里是一点,草莓用盒子分装着,足足装了两大口袋。 “这么多?”蒋欣萍咂舌。 “慢慢吃呗,吃不完笛笛也拿点回去,分给你们科室同事。” 祝遥笛拎上两个大口袋,蒋聿扬合上后备箱,见他绕回去开驾驶座的车门,蒋欣萍不由问:“你不在这儿吃饭?” “不吃了,”蒋聿扬说,“小南这几天肠胃不好,回去给她烧饭。” 蒋欣萍:“那你自己慢点开,有时间过来吃饭。” “嗯,走了。”蒋聿扬轻轻拍拍祝遥笛的发顶,弯腰上了车。 车门合上,很快从院门口驶离。 祝遥笛跟着蒋欣萍一起进了屋。 餐桌上全是蒋欣萍的教学资料,祝遥笛就把草莓提到了厨房岛台上,一边往外取,一边问母亲:“天气热了,要放冰箱吗?” 蒋欣萍重新坐回到餐桌旁,手上敲着键盘,嘴里不停安排:“你看能放多少放多少,放不下的洗两盒今天吃了,晚上你回去的时候再带几盒走,拿去医院请你同事。” 说着又想起什么,“给赵雅墨也拿两盒过去,反正咱们吃不完。” 祝遥笛动作顿了下,想一想又觉得没所谓,于是把冰箱门合上,随便选了两盒就出去了。 铂玥湾是别墅小区,祝家买的是小联排,赵雅墨家在祝家斜对面,走两分钟就到。 院门旁停了辆GLC,引擎盖上落了片树叶。 祝遥笛脚步停了下,很快又继续走进小院,去摁门铃。 没几秒赵雅墨就出来开门了,见是祝遥笛,惊讶过后很是开心:“笛笛今天回来了?这拿的什么?” “我舅妈在果园摘的草莓,我们家吃不完,给您送点过来。” “这新摘的?你们有心了,快进来坐。” 祝遥笛没打算进去坐:“不用了阿姨,我回去了,您忙您的。” 赵雅墨却不肯放她走:“等会儿等会儿,阿姨在炸酥肉呢,你也带点儿回去。” 正拉扯着,楼梯处传来一阵拖鞋趿地声,祝遥笛抬头一看,与江凛的视线撞个正着。 他像是刚睡过一个午觉,此刻穿件黑体恤,碎发懒洋洋盖在眉前,与在外时那股凌厉劲不同,这会儿甚至透出点学生气。 他的目光落在祝遥笛脸上,清清淡淡的,停留两秒便撤走。 祝遥笛也无情无绪,当作没看见。 也就这么短暂的愣神功夫,赵雅墨眼疾手快带上了门,随后一双拖鞋被丢到祝遥笛脚下:“笛笛去客厅坐,阿姨给你炸酥肉啊。” 第11章 “是,你一向拿得起放得下。” 祝遥笛一时间错失掉转身回家的机会。 就那么原地站了会儿,她跟着赵雅墨走过玄关,进了客厅。 背靠落地窗的沙发上,江凛歪歪斜斜地坐在上面剥橘子,他手指劲瘦纤长,竹节一般,几下就把橘皮剥得像花瓣一样展开。 “笛笛你坐会儿,吃点水果先,我去把最后一点炸完。”赵雅墨把草莓放下往厨房走。 祝遥笛准备跟过去,被拦下来,“去坐着,厨房油烟重得很,能把你头发都熏出味儿。” 赵雅墨说完,又看一眼江凛,招呼道:“阿凛,好好招待客人啊,别只顾自己,给笛笛也剥橘子吃。” “阿姨不用……” “嗯。” 两道声音同时回答,祝遥笛不解地望向江凛,后者一脸懒淡,根本没抬头看她一眼。 赵雅墨笑着把祝遥笛推回沙发旁,“坐吧,你们一个医生,一个做医疗器械的,聊聊天,肯定有共同话题。” 说完就转身走开了,并且还贴心地把厨房滑门也关了起来。 客厅一下子就只剩两个人。 突如其来的安静,令彼此的存在感变得极强。 默了会儿,祝遥笛只得在沙发这头坐下,江凛靠在另一端扶手处,中间隔了足够容纳两人的距离。 从她走来,到坐下,两人都没吭声,江凛甚至眼皮都没抬,埋头在那儿剥橘子。 漫长的沉默像是一种较劲,祝遥笛无意识地看着自己的手指,期望赵雅墨的酥肉赶紧炸完。 “咚”的一声,是橘皮丢进垃圾桶的动静。 祝遥笛分心看过去,就见江凛一手拿着橘子,一手仔细地将橘络从橘肉上撕落。 见到这个动作,祝遥笛忽然怔了下,心里没来由划过一抹复杂。 不吃橘络是她从小养成的臭毛病,他们在一起之后,这个习惯江凛自然也知道。 那时候他还很不理解,觉得这东西根本没什么味道,但即使如此,每次吃橘子,他都会贴心地把橘络撕掉再递给她。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习惯她也早就纠正过来了,没想到江凛居然保留了下来…… 大概是视线停留的时间太久,江凛也感觉到了。 他低头看了眼掌心干干净净的橘子,回想到自己下意识的行为,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可笑。 早就没有需要他撕橘络的人了。 江凛自嘲地勾了勾唇,把橘子一分为二,喂进了自己嘴里。 再抬起头,看着祝遥笛:“你该不会以为我真给你剥?” 随后冷嗤一声,补充了句:“吃前男友给剥的橘子,是不是不合适?” “……” 沉默几秒,祝遥笛淡然一笑:“是不合适。” 江凛定定看她两秒,垂眸把脸别开,低声道:“知道就好。” 这时赵雅墨从厨房出来了,手上端了一小碟酥肉,笑眯眯招呼:“刚出锅的一盘,你们帮我试试调味怎么样,今天花椒放得重,不知道会不会太麻。” 酥肉表面的面糊炸得金黄,每一根比手指还粗,面糊里面是肥瘦相间的五花肉,不会太腻也不会过柴。 酥肉有些烫,祝遥笛吃了一小口,“阿姨手艺很好。” “好吃那你和阿凛把这盘吃完,那边出锅我再给你装一盒带回去。” 祝遥笛一听,连忙说不用,又说该回去了,却又被赵雅墨一把按回沙发。 “你拿那么大两盒新鲜草莓过来,我能让你空手回去?坐着,别见外,再见外阿姨以后都不好意思收你家东西了。” 祝遥笛觉得这说法太夸张:“不是多值钱的东西。” “阿姨这也不是多值钱的东西,”赵雅墨把碟子推到她面前,“平时你不回铂玥湾,还没尝过我的手艺,祝辛都吃过好几回了。” 她拍拍祝遥笛肩膀,“我那边马上好,你就再等一会儿,跟阿凛聊聊天,他刚回国,平时都没什么朋友可以说话的。” 说完不给祝遥笛告辞机会,再度溜回了厨房。 客厅重归安静。 但或许是赵雅墨这一遭打岔,先前略显凝滞的气氛消散了些许。 沉默有时候是不愿开口的别扭,而有时候,又是情绪宣沸后的缓和。 短暂的风平浪静后,祝遥笛率先打破僵持:“什么时候回来的?” 江凛有些意外地愣了下,才淡淡开口:“上个月。” 想到昨晚在他手机里看到的照片,祝遥笛问:“一直在做医械?” “医械能赚钱,”江凛似乎没那么僵硬了,右腿放松地往外伸了伸,拿过一颗橘子慢慢剥起来,“以后人工智能适老型医械市场缺口会很大,还有得赚。” 到底是生意人了,如今市侩的话说起来都不带犹豫的,令祝遥笛略感陌生。 不过这也是正常的,毕竟当初江凛那么努力地拿到国外高校Offer,不就是为了出人头地多赚钱么…… 祝遥笛把筷子放回去,“那你挺有眼光的,这才几年,别墅都挣出来了。” 而且应该不止铂玥湾这套别墅,那天晚上他开车送她回去,听赵雅墨的意思,南区也有他的房产。 江凛低头撕橘络,嗓音沉沉的:“我妈出了一部分钱,以前的房子卖了。” 闻言,祝遥笛点点头。 江凛过去的家庭情况她是了解的,知道他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异,他跟母亲生活,经济条件不差,但也达不到富裕无忧的地步。 “那也很厉害了。”祝遥笛语气淡淡的,但这句话说得也算诚恳。 江凛牵了牵唇角,漫不经心道:“谈不上厉害,只是想证明点什么。” “……” 空气似乎有些闷,祝遥笛侧过身将背后的落地窗推开了半扇。 江凛等了很久也没等到她接话,他微抬眼帘,把橘子递过去,“你们呢?什么时候搬来的铂玥湾?” 祝遥笛看看那颗干干净净的橘子,顿了下才接过来,“去年春节前。” “那比我们早几个月。” “嗯。” 话题搁置几秒,江凛忽然说:“其实,搬家的时候我回来过一次。” 言外之意是,没有在铂玥湾见过她。 祝遥笛解释:“我不常回这边。” “我平时也不住这里。” 祝遥笛点头,语气随意:“所以我不知道隔壁邻居是你。” 江凛一下子皱起了眉。 他看过去,就见祝遥笛动了动嘴唇,一股莫名的气腾在胸口,江凛赶在她说话前先开了口:“想说什么?如果知道邻居是我,你就不会任由你妈和我妈来往?还是说你干脆以后就不回铂玥湾了?” 他的情绪来得太快,质问的语气令祝遥笛怔在当场。 原本含在嘴里的话也被抵了回去,压到了满腹心事之中。 静了大概有几秒,祝遥笛微微扯唇:“你想多了,我父母在这里,我不会不回家。而且我俩的事都过去多少年了,完全不影响我妈和你妈打交道,我也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 江凛目光抓紧她,眼梢压着浓浓郁色,视线仿若有重量,令祝遥笛莫名有些喘不上气。 大概过了那么一两秒,才听见他冷冷嗤笑了声。 随即他别过脸去,语气平稳得再也没有一丝半点的温度:“是,你一向拿得起放得下……在这点上,我自愧弗如。” 第12章 梦里梦外 听到这话,祝遥笛的表情微微发僵。 平静被打破,一些深埋已久的旧情绪翻涌出来。 祝遥笛手指微蜷,没有说话。 似乎说什么都不合时宜,所以不如沉默。 僵持之间,“叮啷”几声接连的脆响从窗外传进来。 两人同时转头看去,是放在花园里的扫把被撞倒,磕在了花盆上。 一只大尾巴的布偶猫优哉游哉穿梭在花盆之间,对窗里的两道视线视若无睹。 江凛皱眉,起身出去赶猫,谁知他一动,祝遥笛也跟着站了起来。 “是23A家的猫。”祝遥笛重新变回冷静寻常的模样,“经常趁主人开门时候溜出来。” 她听蒋欣萍说过几次,也在自家院子撞见过一回,那家主人是一对老夫妻,喜欢开门给屋子通风,猫经常趁夫妻俩不注意,大摇大摆跑出来闲逛。 两个人到了花园,江凛把扫把扶回墙角,祝遥笛蹲下身摸小猫,布偶很会撒娇,贴着她的掌心丝毫不见外地蹭了起来。 “它认识你?”江凛站在后面问,声音不远不近,格外冷淡。 “可能身上有它熟悉的味道。”祝遥笛没回头,只留给他一个无情无绪的背影。 赵雅墨很喜欢花,院子里栽了许多蔷薇,风一吹,枝叶簌簌,晃出初夏的浪漫。 江凛站在一簇浓密的花影里,忽然问了一句:“你还记不记得lUCky?” 祝遥笛没立刻回答。 她轻柔地搔弄着猫咪下巴,隔了片刻才轻轻“嗯”了一声。 下午的太阳打斜,肆无忌惮地从西面直射过来。 江凛的视线越过微微刺目的阳光,落在祝遥笛身上。 光斑不时在地面晃动,令人不自觉生出恍惚,恍惚间想起一些遥远得像梦一般的事—— 关于那只叫lUCky的猫,关于那个十几年前的午后。 那应该是高一上学期的尾巴。 十一月的月考刚结束,课业压力稍微减缓,他跟谢纹洲约好周末下午早点返校,赶在晚自习之前打场球,好好放松放松。 那天他下午三点就回学校了,到了地方没见谢纹洲,打了电话问,才知道人在二班教室玩游戏。 打球也好,游戏也罢,总归都是放松,他自然无所谓,于是离开球场找了过去。 三点的校园格外清静,各个教室门也都紧闭着。 但走到二班门口,才发现对面的一班门也开着,里面安安静静,只有一点纸制品摩擦的声音。 他站在走廊,越过一排排书籍高垒的课桌,一眼看到了一个坐在窗边的女孩。 满窗树影,碎光如波微漾。 她穿蓝白相间的厚款校服,露出一截雪白脖颈,两只手环抱着桌上一个鞋盒,盒子里有只黑色小猫,蹲坐着与她对望。 深秋的风穿堂过户,发丝拂动间,女孩的眼角眉梢都是笑。 他一阵恍神,怔忪许久之后才认出来,哦,那是祝遥笛,那个逗起来很好玩的好学生。 那次她在开学典礼上演讲,他就觉得她很有意思,明明心里烦的不得了,还能装出精神十足的样子给大家打鸡血。后来谢纹洲在台下喊话逗她,她羞得脸通红也不肯下台,反而一直瞪着他们,仿佛能吃人似的。 那时候他觉得大学霸像一只猫,凶起来都带有可爱的底色。 所以之后每每遇到,他总忍不住上前招一下,惹她炸毛。 但这一瞬间,不知为什么,他一点都不想进去打扰她的小世界,只想站在旁边安静看着,看她鲜少展露的另一面。 那之后,他总在闲暇时想起那一幕。 后来每次课间,他总是无法控制地去看她,并试图在她身上寻找到那天一瞥之下莫名心悸的答案。 他开始一知半解,情绪也变得反复无常,时而欣喜,时而烦闷,注意力也从学习和篮球上往外延伸,会无端去想关于她的事,比如她的喜好,比如她是否收养了那只猫。 而和她关系有所进展,正是跟那只猫有关。 那个周日他提前返校打球,就看见她抱着个装猫的纸盒,坐在校门口旁边的花台上。 那时已是十二月,天气很冷,哈口气都能看见白白的水雾。她仍旧是校服加身,只是里面变成了奶油白的高领毛衣,衣领杵在下巴位置,而她的鼻尖和眼角都有些红。 鬼使神差的,他递了张纸巾过去。 因为情绪低落,她头一回没有冷脸,而是细声细气说了谢谢。 算是小有突破,他抓住机会聊起来,一问才知道,怕影响她学习,她家里不让养猫。 那天他把关系好的同学朋友都问过一遍,又陪她到处去给猫找领养。 中途小猫跳出纸盒,两个人一起去追,追到之后她撑着膝盖喘气,那几声微弱的气音,春雨般砸进他的心湖。 后来他们问到一家租书店,书店的老板娘愿意收留猫,她很高兴,说lUCky果然幸运,但离开书店以后,她把嘴一抿,眼圈又因为不舍而红了。 从那天开始,他的视线再也没有从她身上挪开,他去一班的次数越来越频繁,频繁到其他同学都有所察觉。 再后来,他如愿以偿地和她恋爱了。 他非常沉迷,沉迷与她相处的每分每秒—— 上学放学时的同路、晚上偷偷打的电话,牵手、拥抱,甚至是在老师面前故作不熟的演戏。 如果青春有颜色,他的青春一定五彩缤纷,那时他觉得自己拥有一切,并坚信这份拥有会直到永远。 可是没有永远。 突然有一天,她就提了分手。 “不知道lUCky现在怎么样了。” 说话声把人从回忆里拖出来,转眸一看,祝遥笛蹲在地上,声音和动作都很轻柔。 江凛没接话,祝遥笛回头。 江凛正站在蔷薇丛边看她,但似乎也不止是看她。 目光深邃,幽幽暗暗,明明没有温度,却让她仿佛被烫了一下。 祝遥笛一怔,匆匆别开脸。 江凛盯着她的背影,慢慢敛下双眸。 “十几年了,谁知道呢。”他的声音冷淡得像一阵风吹过,分明和平时没两样。 祝遥笛微微捺口呼吸,只当刚才那一眼,都是幻觉。 第13章 铁石心肠、没良心 “怎么跑外面来了。” 一道声音插入,转头一看,是赵雅墨。 “这不是隔壁的猫吗,又出来串门啦。”赵雅墨站在落地窗前招呼道,“把它放回去吧,酥肉出锅了。” 祝遥笛站起来,把猫托回到院墙上,小猫在上面走了一截平衡木,尾巴一甩,跳回自家花园。 进到屋发现赵雅墨已经装好了一盒酥肉在桌上,没合盖,正敞着散热。 赵雅墨说:“晾一会儿先,捂软了就不好吃了,笛笛再坐会儿。” 祝遥笛却不打算继续留了,拿上盒子说:“不坐了阿姨,回去该准备晚饭了。” 赵雅墨一愣:“这才三点半,这么早弄晚饭?” “祝辛五点要回学校,周末吃得比较早。”祝遥笛解释一句,礼貌地笑笑,“我先回去了阿姨,谢谢您的酥肉。” 说完,也没看旁边一眼,转身就走。 赵雅墨一路跟到门口,站在大门处目送她匆匆忙忙地走远。 等视线被植物挡住,才扭头看向已经坐回沙发上的儿子,“你怎么回事,不知道送人,招呼也不打一个。” 江凛没吱声,拿出手机刷起来。 见他这副不咸不淡的模样,赵雅墨啧了声,追问:“你和笛笛聊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你别给我装傻,这么大半天,你俩在客厅难道干坐着?”赵雅墨往旁边一坐,“我问你,你俩加上联系方式没有?” “妈,”江凛回完一条工作消息,懒声道,“这事您别操心了。” “我能不操心吗?你李红阿姨都抱上孙子了,我连个儿媳妇的影都见不着。” 赵雅墨觉得自己今天算是白忙了一通:“阿凛,你最近总是这样,是有心事还是怎么?当初说给你介绍对象,你是看过照片之后自己同意的,现在做什么又不满意?” “而且祝遥笛哪里不好?又漂亮又有能力,二十九岁的心外科主治医生,你去问问哪里还能找出第二个?” 她越说越不解,江凛的表情慢慢冷淡下来。 哪里不好吗? ——哪里都不好,铁石心肠、没良心,对她再好也能翻脸无情,这个世界上确实再难找出第二个。 江凛喉结迭动,心里情绪翻腾。 但嘴角却抿很紧,一个字都没蹦出来。 赵雅墨等不到回应,最后叹口气:“行行行,你主意大,我拿你没办法。” “既然你觉得祝遥笛不好,那这事就算了,回头我跟蒋欣萍说一声,以后——” “我没说她不好。” “……什么?” 赵雅墨抬眼。 江凛仍盯着手机,只是视线落无焦点,说这句话时神情绷得很紧,明明不是拒绝之意,却好似不甘不愿的样子,“我没说她不好,您别插手我的事了。” “不插手你的事是什么意思?” 不对!这不是重点,赵雅墨马上换问题:“那你是满意祝遥笛的吗?” 沉默了大概三秒。 “你觉得是就是吧。” 江凛说完,熄屏手机,双手往裤袋里一揣,面无表情就上了楼。 冷冷清清的卧房,色彩单调的装修,他进屋带上房门,就坐在落地窗前,对着窗外出神。 铂玥湾绿化规划得很好,不远处就有一排绿灿灿的香樟树。 很多年前,也是一个春夏交替的时节,他和她就在树下接吻。 他们什么事情都做过了,无数个白天黑夜都在一起度过,她亲口说过爱他,也哭着说舍不得他出国。 可最后倒是干脆利落地把他踹了,走得头也不回。 只剩他一个人在那段记忆里困着。 “叮”的一声,手机弹出信息。 江凛回神,赵雅墨的名字蹦出来,她给他推了张微信名片。 名片头像是张心电图水彩画,白色底,粉红图案。昵称也很简洁,ZYD,别无其他。 点进名片,江凛拇指在软键盘上停留很久。 他想起那一晚,她打来越洋电话说分手,他红了眼眶低声下气挽留,她却那样决绝。 - 祝遥笛回到家,见蒋欣萍在洗草莓,她喊了一声:“妈。” “怎么去这么久?把手洗了吃草莓,”蒋欣萍把池子里的水放掉,回身瞧见她手里的酥肉,愣了下,“赵雅墨给的?” “嗯,赵阿姨炸的,让我带点给你们尝尝。” “难怪半天不回来,”蒋欣萍擦干手,端着草莓走向客厅,“对了,你手机刚在响。” 出门的时候手机被随手放在餐桌上,祝遥笛过去拿,看见屏幕里有通未接来电,以及一条微信提示。电话是科室医生打来的,大概是因为没通,又在微信里找她。 祝遥笛把电话回过去,对方说有个她收进来的病人担心挺不过手术,现在反悔要出院,问她怎么办。 “跟他把相关风险讲清楚,如果还是执意出院,尊重患者意见。” 挂断电话,祝遥笛顺便把微信划了一遍,几个群组有红点,除此之外没别人找她。 她把科室群里的内容翻了翻,翻完坐回沙发吃草莓。沉默间察觉一道视线落到身上,就听见蒋欣萍问:“刚才你过去,小江在没在家?” 祝遥笛把小垃圾桶用脚尖勾过来,抬手将草莓蒂丢进去。 “嗯。” “我就说上午好像看见有车开进赵雅墨家,那你跟小江说上话没有?” 祝遥笛敷衍道:“随便聊了聊。” “别随便,多聊聊,”蒋欣萍姑且算是满意,拿了颗草莓吃下去,又认真提醒道,“祝遥笛,你给我上心点儿,我先跟你打个预防针,我和你爸思想传统,是绝对不接受什么独身主义的。” 祝遥笛没吱声,吃完抿了抿嘴角,站起身说:“我给祝辛送点酥肉上去。” “别去打扰你弟,”蒋欣萍把人拉住,“他还一堆作业没做完。” 祝遥笛皱眉:“作业是不是太多了?” “多什么,自己昨天跑出去玩,否则哪用得着现在来赶。” “祝辛昨天不是同学过生日?” “那他既然知道有作业没做完,为什么不早点回来?” 略显熟悉的话,不经意唤醒一些读书时候的记忆。 祝遥笛平静的声线里罕见带出一丝细微的情绪:“他一周上学六天,总要有点放松的时候。” “高二是能放松的时候吗?”蒋欣萍语气严厉,并不赞同祝遥笛的观点,“要想有出息,都得吃这份苦,当年你不也是这么熬出头的?” “我——” “你怎么?难道你觉得我会害你们吗?” “……” 久违的压抑之感席卷而来,令祝遥笛瞬间失了说话的兴致。 她张张嘴,却发现早在不知多久以前,她就失去了同母亲倾吐真实情绪的能力。就这么沉默片刻,她起身,一声不吭往厨房走。 “做什么去?”蒋欣萍在后面问。 “煮饭,”祝遥笛的声音平淡得一丝波澜都没有,“我要早点回去搞论文。” 一听她要忙论文的事,蒋欣萍没再说什么。 这顿饭吃得很早。 饭后祝遥笛把打包好的草莓用口袋装上,说了句回去,就跟祝辛一起走了。 走到小区门口,祝辛要去赶公交,祝遥笛拦了辆计程车,把他拉到车上,说顺路捎他。 学校就在祝遥笛回南区的必经之路上,周末的下午,车流较大,计程车走走停停,一直提不起速度。 祝辛歪头望着窗外,祝遥笛回完一条微信,收起手机问了句:“作业很多?” 她突然主动起话题,祝辛似乎愣了下,转头:“嗯。” “做不完?” “晚上再赶赶应该差不多。” “别把自己逼太狠,身体最重要,”祝遥笛看看他那硕大的书包,“实在来不及抄一次也影响不了什么。” 刚才还有些无精打采的祝辛,眼睛一下就睁大了。 他惊异的眼神令祝遥笛不由感到一丝好笑:“怎么,你以为我没抄过作业?” 祝辛看着自己的状元姐姐默了默:“你不像会抄作业。” 祝遥笛笑:“别太死脑筋。” 很难说是为什么,祝辛的心情瞬间有所好转。到下了车,他在校门口遇见同学,还跟同学介绍了一句祝遥笛。 祝遥笛坐在车里看他与同学勾肩搭背地走远,脑海里却想起小时候的一些事。 她和祝辛曾经也是关系很好的姐弟,但好像从她逃避回家开始,他们就渐渐失去了小时候的亲近。 她一直以为蒋欣萍会对祝辛更宽容一些,毕竟他是在父母的期待中出生的。 今天才知道,原来在教育上面,蒋女士倒是一视同仁。 风吹得有些猛。 祝遥笛收起思绪,合上车窗。 第14章 “死心吧,江凛不可能喜欢你” 转到新的一周,祝遥笛跟着张主任去查房。 一般来说,科主任、主任和副主任每周会查房一到两次,带组里的医生和实习生在各个病房轮转,了解病患病情、讲解病例,所以每次主任带队,队伍阵势都很是壮观。 外科查房速度比内科快不少,没多久普通病房走过一遍,一群人浩浩荡荡来到VIP病房。 他们第一个查的是55床,刚进去,就看见里面除了患者,家属也在。 家属是一对年轻男女,男人是上次祝遥笛在病房见过的那个,而女人,一头大波浪,妆容精致无暇,居然是之前跟江凛一同在医院出现的那个。 祝遥笛心中微微纳罕,目光却并没有过多停留,她朝家属略一颔首,便跟着张主任走到病床前。 张主任像闲话家常般问了问傅连海病情,傅连海的问题也很多,他从私人医院转入二院,就是奔着手术来的。 “张主任,我什么时候才能做手术?” 张主任十分理解病人焦虑的心情,他简单同傅连海解释了一番:“……现在情况就是这样,你属于重度肺动脉高压,麻醉风险比较大,所以我们需要仔细研究,选择个对你最好的方案,你不要着急。” 傅连海还想再问点什么,旁边的女人插话进来:“风险较大,那这手术还能不能做了?钱都不是问题,我爸来你们二院,就是冲张教授你的名字来的。” 大概是出身富贵使然,她说话自有一股傲慢感,傅连海靠着床头制止道:“珍霓,先听张主任说完。” 张主任继续说:“我所说的风险并不单指手术风险,而是整个围术期。像傅先生的情况,本来术中出血的概率就比较大,麻醉科那边需要更谨慎的评估,而且手术做完我们还要考虑预后,不能说心脏问题解决了,又把其他地方搞出问题,你说对不对?” 说白了,手术都能做,但手术做完,病人下不了台,或者下了台脱不了机,那这动手术的意义又在哪里? 这个答案显然令傅珍霓不满意,她还想问点什么,有通电话忽然打进她手机,傅珍霓看一眼,表情一下子变得格外不耐烦,匆匆打了声招呼,便握着手机出去了。 傅连海对张主任说:“我这闺女性格比较急躁,让你见笑了。” “哪里的话,关心则乱,人之常情。”张主任十分理解。 又询问了些情况,一行人转身告辞。 出病房门口时,祝遥笛看见傅珍霓就在走廊上讲电话。 想到点什么,她转头问55床的管床医生:“你上次说傅连海是咱们市杰出企业家,是不是那个昇辉集团?做医械的?” 管床医生看她一眼:“是,华康嘛,就是昇辉旗下的,祝老师你回去了解过了?” 不算了解过,但想到江凛在医械行业,那天又和傅珍霓一同出现,稍微联想便猜到了。 祝遥笛含糊点点头,没再多问什么,抬眸见傅珍霓已经打完电话进了病房,自己也收回视线,跟着队伍去了下一个房间。 那边傅珍霓一进屋,傅连海就说她:“这么大人了,怎么礼数还这么马虎。” 傅珍霓回嘴:“我怎么了,刚才不都打过招呼才出去的。” 傅连海懒得说她,干脆问:“谁的电话?” “还能是谁,那死人呗。”傅珍霓撇撇嘴,看一眼旁边优哉游哉削水果的男人,坐过去说,“江凛推荐那律师确实有两把刷子,这才多久,那王八蛋求着找我和解来了。” 傅庭把橙子皮丢掉,橙肉一一分开递给傅连海,才朝傅珍霓挑眉道:“能和解最好,你也见好就收,早离早了事,别老让爸替你那些破事操心。” 傅珍霓“哼”了声,但没说什么,算是默认了傅庭的想法。 傅连海见她听进去了,缓声叮咛道:“这个离了,下次再谈记得擦亮眼睛,吃一堑长一智,你也别光看脸,多看看一个人的品行。” 傅珍霓听罢撇撇嘴,刚要说点什么,目光一转落到傅庭那里,故意道:“那我看江凛就挺好。” 这话一出,傅庭第一个嗤笑:“你别把主意打到江凛头上。” “怎么,你和他不是关系很好吗,”傅珍霓长长的睫毛一卷,揶揄道,“让他给你当姐夫还不好啊。” “死心吧,江凛不可能喜欢你。” 傅珍霓拿包丢他:“傅庭你没大没小,看不起谁啊。” 傅庭笑嘻嘻跟她贫,气得傅珍霓拿抱枕要揍他,床上傅连海连连笑道:“行了,别逗你姐了,再说下去我这病房都要被掀了。” 他说话还很气虚,傅珍霓立马消停,坐回床边朝傅庭瞪了一眼。 就开句玩笑而已,这死小子损没边儿了。 而且她又不傻,找谁也不可能找公司里的人,外面森林一大片,她至于吗! 傅珍霓气呼呼摸出手机要打电话。 傅庭注意到她翻的联系人,忍不住问:“你来真的?给江凛打电话干嘛?我告诉你,没戏,江凛心里有人。” 傅珍霓简直无语:“人家帮我这么大忙,请他和小谢律师吃个饭不行?” 顿了顿,她抓住机会损回去,“这么大人了,有没有点礼数。” 傅庭:“……” - 下午做了两台换瓣,祝遥笛六点半才得以下班。 长时间的久站令小腿及腰背酸痛不已,她索性放弃乘公交,转而去后门打车。 江城正式进入夏天了,昼长夜短。一出住院大楼,外面天还很亮,饭点送饭的家属来往穿梭,正是热闹的时候。 祝遥笛擦着露天停车场而过,边走边准备打网约车,迎面有人走来,她也没抬头,只盯着手机朝旁边让了让。 然而面前的人却像是故意跟她作对,走到她面前便停下了。 祝遥笛不得不抬头看,白色T恤工装裤,微分碎盖发型,白皮肤单眼皮,很清爽帅气的一个男生。 对方的笑令她一愣,反应几秒才认出来,这是她一位病人的家属,叫陆斯宇。 “祝医生!”陆斯宇的表情又惊又喜,“好巧啊!” 祝遥笛点点头,看他提着饭盒包,“给你奶奶送饭?” “嗯,”陆斯宇看看手机时间,没话找话地聊,“你现在才下班吗?有手术?” 祝遥笛实在有些累,反应两秒才笑了下:“是啊。” “还没吃饭?” “没。”祝遥笛低头看了看时间,快七点了。 平时查房,她总是带着几个年轻医生一起,难得能在病房之外的地方单独遇到,陆斯宇很想直接邀请对方一起用餐。 但他也知道这不现实,贸然的邀请可能会适得其反,于是他换了个方向搭话:“那天芒果你吃了吗?你要是喜欢,下次我再给你带。” 不提这茬还好,提起这个,祝遥笛想起那晚凌晨来的A夹,难得陷入了沉默。 虽然她是个无神论者,但怎么说呢,有时候一些医院众所周知的忌讳,都是有其存在的原因的。 “……是不好吃吗?”陆斯宇明锐察觉出不对。 “不是。” 祝遥笛组织了下措辞,委婉表示心意领了,但收礼物不合适。 “只是点水果而已。” 陆斯宇往前迈近一步,正打算换个突破口,停车场那边骤然传来声喊,两人同时转头,就见车位上停进来一辆GLC,副驾的人打开车门径直走向这边,视线是看着祝遥笛的,“祝大医生,好巧啊。” 谢纹洲的出现令祝遥笛有些意外,想到什么,她眸光一转,落到主驾位置。 几秒后主驾车门也被打开,江凛半侧着身从车中下来。树叶的一点阴影盖在他眉棱骨处,眼神隐没不清,唇线抿作一线,浑身都是冷淡。 祝遥笛收回视线,问谢纹洲:“怎么来二院了?” “我们在对面万友吃饭,那边车位满了,停这边来。”谢纹洲解释一句,目光一个劲偷觑祝遥笛旁边的男生,半晌终究没忍住,“笛子,这位是——” “谢纹洲。” 江凛忽然喊他,“走了。” 谢纹洲半句话卡嗓子里,看着他道:“急什么。” 江凛沉沉瞟这边一眼,没多话,转身就走。 谢纹洲只得跟祝遥笛道别:“那我们先走了,过几天见。” 祝遥笛“嗯”了声:“拜拜。” 谢纹洲提步追上去,与江凛并行。 停车场空旷,走出不远,他们听见后面那个单眼皮男生又跟祝遥笛聊了起来。 离开停车场,谢纹洲挤了挤江凛肩膀,“小男生蛮帅的哦。” 江凛没说话。 “我刚可看清了,那小子盯笛子的眼神绝对不单纯。” 一个大男人这么聒噪,江凛嫌烦,走得很快。 “你真不在意啊?”谢纹洲追问,“我跟你讲,这种奶狗类型现在很受欢迎的。” “你很闲?婚礼不够你操心?” “我这不是替你──” 江凛冷冷一眼将他的话逼回去,眼梢往后掠过,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15章 “他知道你跟前男友去参加婚礼吗?” 谢纹洲和姜冉的婚礼定在六月第一个周六,姜妈妈选的,说是找人特意算过。 祝遥笛早上不到六点就起了床,梳妆完毕,打车赶去姜家帮忙迎亲。 她到的时候叶以宁和徐冬冬已经在了,正协助新娘子化妆拍照。除了伴娘,还到了许多新朋旧友,有一个是高中时候的同学,挺着孕肚,笑眯眯跟祝遥笛打招呼。 祝遥笛看着她肚子笑问:“什么时候生?” “快了,七月底。”有那么些年没见,同学找话题寒暄,“班长你呢?和三班那个男同学应该也——” 话没说完,同学就被叶以宁在背后扯了扯,“那什么,咱们一起合张照吧。” 同学看看祝遥笛缄默不语的笑容,很快意识到什么,打着哈哈带过话题,也帮忙招呼大家过来合照。 趁合照的功夫,叶以宁小声跟祝遥笛咬耳朵:“今天好像要来挺多同学的。” 姜冉和谢纹洲的婚礼自然会请一班和三班的人,而当初祝遥笛和江凛是一、三班最知名的情侣组合,叶以宁话里的意思是,可能还会有同学好奇他俩的现状。 祝遥笛没什么反应,反而说了句:“我听说谢纹洲还请了宋理。” “请就请呗,我还怕他不成。”叶以宁撇撇嘴,一副不当回事的样子。 宋理是叶以宁初恋,高中毕业谈的,谈到工作。中间两个人一直分分合合纠缠着,但最后好像是宋理那边出了什么问题,导致两人彻底不来往。 不过叶以宁这些年身边花花草草不断,祝遥笛猜她应该对宋理已经没什么多余情感了。 正想着,阳台那边有人提醒,说是接亲团在楼下,催姐妹团赶紧去堵门。 不多时姜家的房门就被敲响,三个伴娘守着门口要红包,要红包还没完,又起哄让新郎学她们昨晚特意从网上找的搞怪动作。 隔着门缝,年轻姑娘们被逗得连连发笑,也就这么一松懈的功夫,谢纹洲眼疾手快推开门,带着一伙高高大大的伴郎团蜂拥而入。 今天的谢纹洲格外意气风发,胸前别着胸花,嘴角飞上了天。紧随其后是江凛,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头发抓得很清爽,脸上比平时多了一丝笑意。 他进来的第一眼,目光便落在祝遥笛身上。 方领泡泡袖,缎面过膝裙摆,浅紫的颜色衬得皮肤白得发光,抬起来的脸上笑容不及收敛,那抹喜悦与温柔,仿佛是冲他来的。 距离本来就近,江凛的脚步与表情,就那么怔怔一顿。 李喻从后面挤了他一下,兴奋嚷嚷:“老谢,快抢新娘子!” 几个大高个摩拳擦掌,祝遥笛往前一步把人拦住:“抢什么抢,找到婚鞋再说。” 婚鞋藏得隐蔽,再加上几个姑娘捣乱,谢纹洲很是费了点时间,找到后新郎官捧着鞋子着急忙慌去给新娘穿,穿好就那么拦腰一抱,直接把新娘从二十几楼一路抱进婚车。 不多时女方亲友也陆续下楼,祝遥笛选了辆靠前的婚车坐进去,等去婚礼现场。 早上起太早,这会儿待在封闭安静的环境里,困意立时就冒了出来。 正闭着眼养神之际,车门响了。她扭头睁眼,江凛拉着主驾门,正站在车外看她。 外面阳光刺眼,祝遥笛被照得晃了那么一下神,等反应过来,她脸上的茫然很快变成冷静。 “这是你车?”她问。 江凛抿了抿嘴角,嗓音懒懒淡淡:“你上车不看?” 说完垂眸,弯腰坐了进来。 祝遥笛揉揉额角,感到有些累。婚车全贴了鲜花彩带,她根本没去留意谁是谁的。 正准备问叶以宁在哪个车,手机先进来了电话,叶以宁在那端问:“笛笛你在哪里?” “江凛车上。” 祝遥笛正要说过去找她,就听叶以宁道:“那你在那边吧,我们在第二辆车上,坐满了。” “好。”祝遥笛接受得很平静,挂断电话,又靠着座椅小憩起来。 车厢里沉默蔓延。 祝遥笛始终没睁眼,只隐约听见一点手机软键盘的触屏音。 大概等了五分钟,汽车点火声响起,祝遥笛稍稍抬眸,瞥见男人将手机放回扶手箱,掌控着方向盘起步发车。 从小区出来,汇入主路,汽车提速很快。 他开得很专注,祝遥笛也睁了眼,偏头面向窗外出神。 开了十分钟,扶手箱内传来清晰的来电铃声。 江凛搓着方向盘,抽空看了祝遥笛一眼。 一些久远的默契重返身体,祝遥笛默了默,帮他划开接听。 对于以前的祝遥笛来说,帮江凛接电话是常有的事。有时候是他在忙,有时候是他故意要她接,若是被电话那边的朋友调侃一句,他就会搂着脸红的她笑。 但如今祝遥笛自然不会去听江凛的电话内容了,她把手机贴到江凛耳边,悄然噤声。 电话是谢纹洲打的,似乎是问什么东西在没在江凛这里,讲着讲着江凛忽然朝祝遥笛看了一眼,略显冷淡地对那头说:“你烦不烦?” 祝遥笛一顿,察觉到什么,又听他敷衍道:“在开车,挂了。” 断线后祝遥笛把手机放回去,问了句:“东西拿掉了?” “没有。”江凛声音低低的,注意力放在前方的路况上。 旧情人独处,无言是常态。祝遥笛别开脸,继续望着窗外出神。 只是片刻后铃声又响了,这次是祝遥笛的,电话来自值班同事,说陆斯宇又往办公室送水果了。 “麻烦你帮我还回去……那你还给他奶奶……嗯,我昨天就跟他说过……是的,嗯,嗯,谢谢。”讲了好几句,祝遥笛才把电话挂断。放下手机,车不知何时停在了路口等红灯,而江凛则微微侧眸睨着她。 祝遥笛一愣,不解其意。 下一秒就听见他淡淡发问:“怎么?小奶狗追这么紧?” 轻飘飘的语气意味不明,男人手心微微搭于方向盘,表情藏在逆光的阴影里,“他知道你跟前男友去参加婚礼吗?” 第16章 “你很介意我们的过去?” 略显诡异的话,把祝遥笛搞沉默了。 原本还算风平浪静的气氛,因他这一问变得莫名紧张。 江凛保持微侧的姿势不变,视线似将她锚准,祝遥笛看不清他的表情,也猜不透他所思所想。 她以为维持彼此的体面是一对合格前任应该具备的共识,但显然某人并不这么想,自重逢以来,他总是阴阳怪气,似乎极力想破坏什么。 破坏什么呢…… 祝遥笛缓慢眨眨眼,随后轻轻牵起嘴角。光影跃然在她半边脸颊上,令她眼睛里折射出轻盈的微波,“你都说是前男友了,那我需要告诉你我的事吗?” “……” 江凛背脊挺直,唇抿成淡薄一线。 在她的反问里,他像是被扼住要害,刹然失语。 喉结滚动两息,他忽不甚真诚地一笑:“开个玩笑而已,有必要这么防我?难不成,你还很介意我们的过去?” 祝遥笛乐了:“那你呢?人前装不认识,难道是还在为以前的事耿耿于怀?” 江凛怔了怔,似没想到她反将一军。 祝遥笛明明仍是张笑脸,可眸底的情绪肉眼可见在变淡。 空气像是在被缓缓抽空。 江凛噎了几秒,没忍住那一句话:“我有没有耿耿于怀你——” “嘀嘀——” 后面传来汽车鸣笛,前方排队的车早已驶过路口。 江凛陡然回神,舌头打了个转,匆匆把后面半句咽下。 - 车队准时抵达酒店。 谢家条件好,婚礼排场铺得很大,新人到时宴会厅已经宾客云集,来来往往地进行着社交。 其中有一堆年轻人很扎眼,正是以前江城三中的同学。 老同学见面,免不了寒暄一番。不过新娘还要去休息室换婚纱做准备,因此没说两句便又领着伴娘赶去了后台。 他们一走,很多同学都在感叹谢纹洲和姜冉这么多年修成正果,说到一班三班的渊源,少不得又提起了祝遥笛和江凛。 有人出声:“欸,刚瞧见没,江凛和祝遥笛是伴郎伴娘,他们还没结婚?” “先成家后立业的大有人在,就算没结婚,应该也快了。” 这时挺着孕肚的女同学插话打断:“不好说。” 一群人目光转向她。 “别看我,我也不清楚,不过应该是出了点问题,这俩人今天都没搭理过对方。” “吵架了?”有人问。 女同学摇摇头:“谁知道呢,你们也别当人面去打听,别惹得大家不愉快。”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好奇得不行。 婚礼是恋爱的结局,也是婚姻的启程,到仪式开始,四周灯光汇聚,宴会厅变得格外梦幻。 谢纹洲今天收起了吊儿郎当,在台上深情唱了首《情非得已》,姜冉披着头纱站在灯光中央,感动得一塌糊涂。 满场口哨与欢呼此起彼伏,江凛站在台下静静看着。射灯一下下在眼前晃,光照温度很高,他前额被烤得发烫,眼底却冷冷清清。 身旁不知何时出现个人,端着酒杯感慨:“没想到谢纹洲和姜冉会最先结婚。” 江凛收回视线看对方,半晌后:“宋理?” 宋理笑:“难为你还记得我。” 江凛没说话,他们交情不深,仅仅是一对好朋友各自的前男友罢了。 旋律还在继续,谢纹洲在音乐中走近姜冉,小夫妻拉起彼此的手,进行歌曲之后的拥吻。 台下的起哄声愈发大,江凛正准备撤回后面,宋理突然拉拉他,朝某个方向指了指。 舞台一侧,祝遥笛站在那里,射灯从她脸上晃过,她微仰脑袋看着新人,片刻后,低头抹了下眼睛。 那么感性,偏偏又那么无情。 胸口堵着什么,江凛看几秒,漠然移开视线。 台上新人拥吻在一起。 荧幕里播放着谢纹洲和姜冉从高中到恋爱,每一个阶段的照片。 祝遥笛视线渐渐有些模糊,肩膀忽然被人从后面碰了碰。回头,江凛站在暗侧,指尖捏着一包纸巾,沉默地看着她。 祝遥笛接过来,抽了张纸巾小心按压眼睛,“谢谢。” 江凛唇动了动,声音在喧闹的宴会厅里低得不太能听清:“别人结婚你也哭?” 祝遥笛确实没听清,她红着鼻尖抬头,正想开口,叶以宁忽然从人群里冒出来提醒:“笛笛,捧花。” 祝遥笛也没了询问的意思,赶紧去拿捧花,找到后送上台,又被叶以宁拽到前面,抢了个好位置。 台上挤了好些单身贵族,祝遥笛往后瞧了瞧,“好多人。” “所以把手抻长一点抢啦!”叶以宁摆好姿势,做好抢花的准备。 结果阵势摆得足,姜冉一出手全废。花束被她背身一抛飞出老远,站前面的一个没碰着,反被末尾一个女生抢到。 周围都是各种笑声恭喜声,抢到捧花的姑娘被司仪拉住打趣。祝遥笛含笑听着,视线不经意瞥见台侧昏暗处,那么巧,江凛在看她。 舞台灯光游移变幻,两人隔空对望一瞬。 下一秒,男人别开脸,转头与齐放说话。 “笛笛,”姜冉的声音拉回祝遥笛的注意力,“陪我回后台换衣服。” “好。” 祝遥笛收回目光,避开地上的各种彩带花瓣,过去帮她牵裙摆。 - 仪式结束后的敬酒环节,姜冉换了身旗袍出场。伴郎伴娘陪着新人从父母亲戚敬到同事朋友,到后面就是几大桌的高中同学。 姜冉酒量浅,主要是谢纹洲在喝,三个伴郎拿着杯子帮忙,伴娘们则是递纸巾分酒兼顾拍照。 一开始一班这桌还比较含蓄,姜冉请来的同学多是女生,大家和和气气碰一杯,也是热热闹闹的。 到了三班那桌,情况就不一样了,一桌人大半是男生,而除了同学,还有个特能喝的班主任。 这位班主任祝遥笛也认识,当年他不仅带三班,也是一班的数学老师。 谢纹洲和姜冉端着杯子单独敬了他一杯,班主任一口闷下去,笑着恭喜两位新人。 气氛很好,敬酒队伍在这桌停留比较久,班主任问了问谢纹洲的发展,目光一转,又盯上了江凛。 “徐老师。”江凛打招呼。 “江凛!”班主任笑着拍拍他肩膀。 对于这位学生,班主任既爱又恨,爱他天资聪颖成绩稳定,恨又恨他鬼点子多,整天不安分。 “你这小子,现在瞧着倒沉稳了,以前可没少给我惹事啊。” 闻言,江凛眼底蓄了点笑意:“我一直很老实,您别诬陷我。” “老实?”班主任拿手指点点他,哼笑道,“三班再没有比你更张扬的了,还在我眼皮子底下偷偷谈恋爱,你以为我不知道?” 这话一出,江凛愣了下,拿着分酒器的祝遥笛也愣了下。 主任早就注意到了祝遥笛,对于这位三中的女状元,学校老师们的印象不可能不深。 他朝祝遥笛笑:“这么惊讶?哈哈,你们老班也知道这回事,要不是看你们成绩没受影响, 怕是早没你们好日子过了。” 祝遥笛:“……” 班主任知道她高考填的南医大,又问:“现在在哪儿高就?选了个什么科?” 祝遥笛笑得谦虚:“在二院,心外科。” 班主任竖了个大拇指,说他们这届学生都有出息,提起过去,又想到教书这些年,送走的一批批孩子,一时情绪上头,感慨良多。 他看看今天的一对新人,又看看祝遥笛和江凛,长辈般追问:“如今谢纹洲和姜冉都结婚了,你俩呢?准备什么时候办喜事?” 话音落,一时没人接话。 班主任看看两人,微感诧异。 祝遥笛觉得自己的嘴角有些僵,“徐老师……” “没定。” 江凛扯出一抹浅薄的笑,模棱两可搪塞道:“有消息了,一定给您发请柬。” 祝遥笛抬眸看了他一眼。 江凛神色淡淡,倒了点酒进杯子,与班主任相碰。 班主任喝罢,语重心长地说:“抓紧啊,这么多年还在一起不容易,老大不小了,该成家了。” 江凛点头称是。 班主任又看向祝遥笛:“你们好好的,要珍惜彼此,听到没?” 心口渐渐发紧,解释的话在舌尖翻涌反复。 祝遥笛想开口,又觉得不合时宜。过了许久,她才抬头,在老师期许的眼神中,轻轻点了点头。 第17章 对前男友的关心? 婚礼更像是一场大型社交,所有流程走完,满场亲朋好友也各自凑堆开始闲聊。 谢纹洲像朵交际花般拿着酒杯四处转,祝遥笛陪姜冉吃完饭,又去协调下午的棋牌娱乐活动。 她从宴会厅出去的时候,看见休息室里坐了个人,头向后仰着,手背盖在眼上,像在醒酒。 空调风扑到窗边,窗帘摇曳进一缕阳光。男人的皮肤被照得皎白,凌厉的五官线条似也在这一刻变得柔和。 他闭着眼,神情平稳安静,就像许多年前,为了等她写完作业,趴在桌上睡着的那样。 时间好像对他格外优待,这么多年过去,他脸上丝毫不见岁月的痕迹。唯有少年的青涩不再,却沉淀出更具男人味的稳重感。 祝遥笛站在门外,被闪现的回忆撞出片刻走神。走廊上跑过一群追逐的小孩,打闹的动静唤回她的思绪,也震醒屋内人。 江凛睁眼,斜起眼梢投来一瞥,原本眸底的醉意在与祝遥笛对视之时,霎那消退几分。 “醉了吗?”祝遥笛在门外问。 “有点。”江凛拿下手,捏捏脖颈皮肤,人依旧懒懒靠着,看她,“前面有事?” 祝遥笛摇头:“他们要打牌。” 江凛低低“嗯”了声:“你要进还是要出?” 祝遥笛默了默,带上门离开。 她去找大堂经理协调棋牌室,今天宾客很多,机麻不够,又叫酒店准备几副手搓麻将。 安排好这边,她改道去了趟前台,从走廊出去时,看见叶以宁站在安全通道里,对面还有个男人,身高很高,背对这边。 祝遥笛正准备喊人,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低问:“你分手了?” “要你管!”叶以宁语气凶且不耐烦,“没完了吧宋理,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宋理。 祝遥笛一下想起这人是谁,她及时收声,悄然离开。 等她拿着牛奶从前台折返,通道里的两个人已经不在,祝遥笛穿过走廊,走回休息室,轻轻推开门。 江凛仍坐在那儿,没睡,抱胸望着窗外的天空,似是出神。 听见动静他回头,见是去而复返的祝遥笛,目光一愣。 祝遥笛走近,看他脸上隐隐泛出的红,表情也有点醉醺醺的样子,大概是帮谢纹洲挡了太多酒的缘故。 “牛奶护胃,”祝遥笛把牛奶递出去,“要是还喝得下,就喝点吧。” 江凛先看她伸出的手,再看她,眼神幽深,带着点探询。 祝遥笛垂眸躲开对视,听见他低沉的一句问:“什么意思?对前男友的关心?” 沉默持续的时间并不长。 也就几秒,祝遥笛叫他名字:“江凛。” 她掀起眼帘,“我不知道你怎么看我,但在我这里,我们只是分手,不是有仇,我从没有过希望你不好的想法。” 说完,她把牛奶放到茶几上,头也不回地离开。 来得快,去得也快,带起的风穿堂而过,只片刻,属于女人的香气便消散无踪。 江凛借光看那瓶牛奶,江城本土的一个牌子,十几年前他们经常喝。 正自出神,休息室又有来客。宋理抓着烟盒进来,瞧见江凛,意外又不意外地笑了下。 不是陌生人,也算不上熟人,江凛的语气一如寻常:“别在这里抽烟。” 宋理把烟塞回去,重重靠在落地窗边的扶手上,风从窗户往里吹,把他身上的酒气带进屋里。 “这你喝么?”宋理盯着牛奶。 “你别动。” “刚才看见祝遥笛拿了几盒牛奶去大厅,这是她给的?” 江凛没回答。 宋理笑笑,并不为他的疏离感到不满,他搭着扶手,自顾自地说:“你说她们这些女人,怎么就能绝情成那样?” 江凛抬眸看他一眼,懂了,这是在叶以宁那儿碰了壁。 “喝多了?” “喝多怎么了?老同学结婚,高兴。” 这话配合宋理的表情毫无说服力,他到处去找水,最后找到瓶矿泉水拧开喝掉半瓶。 也不知这水是有什么魔力,宋理喝完,忽然就跟酒精上头一样,絮絮叨叨地倾诉起来:“我好后悔当初答应分手,如果再死缠烂打一点,她或许就心软了。” 顿了顿,他苦笑,“不对,是我没做好,是我承诺对她好又没做到……她那性格能容忍我那么久,已经够心软了。” 酒鬼话多,牢骚一发发一堆,发完回头见沙发上的男人没反应,宋理搓搓脸,停止单方面的宣泄。 “不说我了,你和祝遥笛呢?” “什么?” “甭装了,你跟徐老师说那些你以为我信?”宋理坐到他旁边,直言不讳,“当年你和祝遥笛分手,叶以宁就跟我说过了。现在谢纹洲和姜冉都结婚了,你俩呢?究竟是什么想法?” 江凛不觉得有跟宋理熟到能交换情感隐私的地步,遂拿过牛奶喝,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两个男人无言地坐了一阵。 半晌后,宋理把空瓶丢进垃圾桶,慨然一叹:“当初咱们这三对,你和祝遥笛感情最好,我们都以为你俩会最早结婚,没想到先分手的倒成了你们。” 说到这里,宋理转头问:“你们分手,是因为异地的原因么?” 又听他自接自话,“换作是我,我肯定不会选择出国,分开时间太久了,我舍不得。” 江凛神色怔忪着。 宋理却又情绪上头起来:“不过说真的,这女人,绝情起来谁都比不过。像祝遥笛,你们分手后,也就哭过一回,之后照旧该干什么干什么,一点没受影响。” 江凛抬头:“她哭过?” “初恋呢,谁分手不哭一场。”讲到这儿宋理喉间微哽,大概是想到叶以宁的绝情,颇为感同身受。 也就这么一晃神,宋理的嗓子又涩了。他拍拍江凛肩膀,吐出口气站起来,“得了,我看你应该是放下了,那你就当我今天这些话是放屁吧。先撤了,麻烦你替我跟谢纹洲说一声,等以后如果还有机会碰上,咱们再聊。” 第18章 面子哪有老婆重要 这场婚结得很热闹,中午仪式,下午娱乐,到晚上,又开了二十几围席招待没离开的宾客。 这时候已经不需要伴郎伴娘帮忙了,祝遥笛换掉伴娘裙,跟姐妹团找了个人少的桌,坐下来用晚餐。 结婚是个体力活,一天下来,姜冉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她猛干了一碗饭,才有力气说话:“太可怕了,这才刚办完婚礼,谢纹洲他姥姥就在催生了。” 叶以宁问她:“你和谢纹洲要孩子吗?” “要是要的,但也没这么急。” “那你到时候准备在哪儿生?考不考虑来我们院?” 姜冉点头:“确实是这么打算的。” 祝遥笛沉默吃了会儿东西,听她俩聊了些生育方面的内容,等话题停止,试探性地问叶以宁:“下午我看见宋理找你了?” 宋理是谢纹洲请来的,姜冉今天也有看见,闻言抬头看向叶以宁。 叶以宁并不遮掩:“是有这回事。” “他又找你做什么?”祝遥笛对宋理的印象一般般,主要因为当初宋理和叶以宁谈恋爱的时候,分手求和反反复复,实在把她看麻了。 叶以宁说:“没什么,问我是不是分手了。” 姜冉八卦道:“就这么简单?” “还问我好不好。” “他这是余情未了啊……” 叶以宁喝口饮料,罕见有些沉默,姜冉问:“那你呢?有复合的想法吗?” 叶以宁果断摇头:“没有。他镶金了啊?我非要啃这口回头草?不要。” 姜冉和祝遥笛顿时笑出来。 叶以宁晃荡两下杯里的饮料,扭头问祝遥笛:“倒是你,好像也跟江凛一起消失了蛮久哦。” “我去棋牌室了,你以为我在哪里?”祝遥笛不想提休息室的小插曲,把杯子举起来,“今天姜姜结婚,咱们碰一个吧,为姜姜崭新的人生,CheerS!” 从校服到婚纱的感情是令人羡慕的,祝遥笛希望好友能永远幸福。 她们一桌边吃边聊速度很慢,期间陆续有宾客过来告辞离开。 吃得差不多祝遥笛起身上洗手间,宴会厅零零散散还有七八桌人,有的饭毕在聊天,有的拿着杯子满场乱窜。 走到靠门一桌,祝遥笛看见江凛。 他跟谢纹洲和几个同学坐一起,手里端着酒杯,在谈什么事。 西装被他搭在椅子靠背上,仅着一件白衬衫,领口松开,懒散安静的模样与旁边口若悬河的谢纹洲形成鲜明对比。 前面有个男人过来叫她:“班长。” 祝遥笛抬眼,是一班的同学。 “吃好了吗?”祝遥笛含笑同对方打招呼。 “吃好了吃好了,”同学礼貌又客气,“班长,能不能咨询你点儿心脏的事?” 祝遥笛看看他:“身体不大好?” 男同学点头,把自己的情况描述了一遍。 “平时有没有胸闷气短?”祝遥笛问。 “我感觉还好,就是之前突然出现过几次胸痛,也就一分钟左右就好了,不过痛的时候劲儿挺大,怪吓人的,可我去医院做了心电图,结果没异常。”同学把手机相册打开,翻出拍的照片递过去。 心电图是用来记录心脏每一心动周期产生的电生理活动的技术,但心电图正常,并不代表心脏没问题。 在急性心梗早期阶段,心电图的变化并不典型,这就需要进一步查心肌损伤标志物。 心肌损伤标志物是指心肌在损伤时释放到血液中的蛋白质或酶,通常检测的是肌红蛋白、心肌肌钙蛋白以及肌酸激酶同工酶。 “查过心梗三项没?”祝遥笛问。 “查了,没查出什么问题。” “那你检查完后还出现过胸痛吗?” 男同学点头:“最近感觉频率变多了。” 祝遥笛不可能乱给人看病,只是建议:“症状有加重最好再去挂个心内科排查下,可以做个CTA……” 聊到心脏相关,难免多说几句,男同学连连道谢,祝遥笛笑说不用。 江凛抬头正好捕捉到这一幕,随后是祝遥笛转身离开的背影。 “眼神收收,”谢纹洲叫他,“人丁瑞孩子都有了,没威胁。” 酒喝太多,很少上脸的人今天也上脸,江凛咳嗽两声,瞥回视线。 谢纹洲自然能瞧出江凛情绪不高,他今天太忙,没怎么顾得上身边的兄弟,这会儿少不得关心两句:“你和笛子今天有没有进展?” “什么进展?” 装什么傻,谢纹洲直接问:“你们今天说上话了吗?” 江凛松着领口说:“嗯,让她帮忙换了个杯子。” “谁说这个,你俩就没聊点私事?”谢纹洲挑挑眉,“比如,聊聊复合?” 江凛低头收了个微信消息,屏幕光折射在他冷淡的脸上。 谢纹洲看他不吱声,长叹口气,巴掌拍到他肩膀,“哥,你要真放下了,兄弟绝对不多管闲事,以后咱约局,但凡你要来,我绝对不叫祝遥笛,行不?” 江凛嗓音里听不出丝毫情绪:“没必要。” 谢纹洲一下笑起来,长腿交叠靠着椅背说:“那怎么个意思?是还乐意见祝遥笛呗。” “真放不下就别抹不开脸了,面子哪有老婆重要。”谢纹洲下了剂猛药,“年轻漂亮的女医生在婚恋市场可是很抢手的,丁瑞虽然没威胁,你别忘了那天医院的小男生,还有姜冉说的那些男药代……怎么了?” 讲着讲着,谢纹洲注意到身边的不对劲。江凛一手按在小腹,皱着眉,脸色沉沉好像身体不舒服的样子。 顾不上当感情顾问了,谢纹洲马上问:“肚子疼?” 胃胀胀的,江凛把手机放下,等那阵隐痛过去,才说:“没事。” 谢纹洲哪信他的没事,忙把他杯子彻底拿走,“别喝了别喝了,给你搞点热水?” 应该是酒喝多的关系,而且小腹的痛感也消失了,江凛说不用,起身暂离宴会厅。 他去上了趟洗手间,上完感觉松快些许,外面空气比里面好,江凛不急回去,走到吸烟区打算抽一根提神。 刚把烟盒摸出,就见祝遥笛整理着衣袖经过,大概是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脚步略有停顿。 她的目光落在烟盒上,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蹙。 江凛动作顿住,见她嘴唇翕动似打算说什么,但宴会厅方向有人喊她,她立即别过脸,边应边离开了。 宴会厅灯光很亮。 江凛侧目,看她跟叶以宁站在门口说话,又弯腰掸了掸小腿沾到的亮片,清清瘦瘦的一个人,连投在墙上的影子都纤细得很。 所以,她刚才想说什么? 酒精令大脑迟钝,江凛静站了会儿,低头瞅眼鞋尖,一点金色的亮片贴在上面,他将其跺掉,收起烟盒回宴会厅。 宴会厅里又走了一波人,谢纹洲去送客,剩下的工作自有婚庆公司负责,伴郎伴娘的任务也彻底完成了。 帮姜冉把礼服、婚纱放好,伴娘们也准备回家了。 叶以宁问徐冬冬和祝遥笛:“你们回哪边?要不要搭我车?” 徐冬冬是顺路,祝遥笛也说回春景华府。 “那走,我送你们。”叶以宁拿上手机和包,再去抱抱姜冉,“我们走了,等你忙完我们再约。” 道完别,几个好姐妹挥手分开。 祝遥笛和叶以宁、徐冬冬乘电梯下楼,路上遇到返回的谢纹洲,又停下来寒暄两句。 等快走到停车场,祝遥笛想起换下来的高跟鞋忘了拿,忙跟两人说了声,重新上楼去找。 鞋子放在化妆间,从宴会厅侧边小门穿进去就到,这个点已经没有宾客了,酒店将小门里的走廊灯灭了一半。 昏昏暗暗里,祝遥笛瞧见一道人影,半边身子倚着墙,微微躬身,以一个颇为奇怪的姿势站着。 前前后后都没人经过,祝遥笛差点被这不声不响的人吓到,但等看清是谁,她先是一怔,随即快步向那人走去,“江凛,你怎么了?” 第19章 “去哪里?” 熟悉的声线,清冷中夹一点担忧。 江凛抬头看她,有点怔忪的样子。 见他不说话,脸色还很差,手按着腹部像在抵抗什么,祝遥笛猜道:“胃疼?” 江凛撑着墙,艰难从兜里摸出车钥匙,“……去医院。” 自重逢以来,他总是冷硬示人,头一次见他这副样子,祝遥笛有种难以形容的感觉。 顾不上太多,她把钥匙接过来,见江凛连站都勉强,马上把肩膀靠过去,“我驮你一把,你坚持下,先下楼。” 借头顶那点儿昏昧的光,江凛垂眸看她,却只看见乌黑发丝下,一点秀气挺翘的鼻尖。 再往下,是玲珑有致的锁骨,单薄的肩,以及两条莹白纤长的胳膊。江凛眼睫微颤,缓了缓气息,抬手压到她一边肩膀上。 出乎意料的,她稳稳将他架住,唯有呼吸重了点:“能走吗?” 江凛提气,咬牙道:“走。” 电梯一路下楼,再把人扛到停车场,叶以宁正要给她打电话,见她架着江凛出现,吓了跳,“这是怎么了?” “我送江凛去医院。”祝遥笛简单解释一句,气息微乱,额前也出了薄汗。 叶以宁不放心,说要陪她去。祝遥笛说不用,让她把徐冬冬送回家,自己则把人扛上了车。 主驾位置很宽,祝遥笛重新调整,调完见江凛难受得连安全带都抓空,倾身过去帮他系上。 退开的时候余光瞥见男人嘴唇翕动说了什么,但祝遥笛没听到。 “什么?”她扭脸去问。 江凛轩眉紧拧,脸被路灯照得发白,但他却盯她看了好一阵,才吃力说了句:“会开车么?” “怕我开车还敢把钥匙给我?” 祝遥笛边说边打火,盯着侧后镜把车开出库。 江凛在急促的呼吸中闭了闭眼,气若游丝地提醒:“胃疼可能没什么,车祸可是会要人命的。” 好心送他还损人,祝遥笛怼一句:“没力气就闭嘴。” 说完定定神,拐出停车场,把车开上主道。 祝遥笛是会开车的,拿驾照以后祝珺庭就把自己的车给她开过一年。只是有那么久没碰了,所以今晚这趟,她开得很小心。 等到了二院,祝遥笛把人带去急诊,各种检查做了一遍,诊断为急性肠胃炎。 “有点发烧啊,怎么喝这么多酒?”夜间急诊多能遇到因为喝酒喝出各种毛病的人,医生见怪不怪地开单子,“去输液吧。” 晚上的急诊内科,热闹得就像菜市场,许多睡不着的老头老太太叽叽喳喳一点不压声,还有醉鬼乌泱泱地闹腾,吵得人心烦。 到了输液室稍微好点,不过也算不上清净,江凛被安排在一对小情侣旁边,男生边输液边看手机,女生坐在床沿絮絮叨叨,也没管男朋友有没有在听。 护士过来挂水,江凛沉默地任其扎针,祝遥笛站在床尾盯着他手背,他靠着枕头半睁眼看她。 邻床男生手机里的视频声有些吵,江凛和祝遥笛都没说话,等固定好针,护士叮嘱祝遥笛:“盯着点药量,差不多了就按呼叫铃。” 祝遥笛自然知道,护士便转身走了。 一晚上忙忙乱乱,这会儿总算能歇下来。人一闲,就容易发散思维,尤其眼下的状况实在有些诡异。 陪前任在医院输液算怎么回事呢? 祝遥笛抿着嘴,看看药水滴速,又看看床上的男人。 灯光惨白,江凛轻阖双目安静地休息,输液室冷气开很足,她准备去拿床被子。 可刚转身,一只微微发烫的手握到了手腕上。 祝遥笛回头,男人仍睡着,眉心轻皱,手上力度却很重。 她小声喊:“江凛?” “……刚才痛了下。”他低应一句,声音很虚很无力,听得祝遥笛心里一紧。 “药还没起效,现在呢?”她问。 “好些。” 祝遥笛想到刚才医生说的话,“你是不是以前胃就不太好?” “嗯。” “所以明知自己胃不好,为什么要喝那么多?” 江凛慢慢睁了眼,他神色很疲倦,也能看出几丝虚弱,但他对祝遥笛最后这句话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望着她。 在他的目光里,祝遥笛心跳蓦然一颤。 她知道自己没什么可心虚的,但在这一刻,那几句寻常的关心,似乎显得有那么些越界了。 漫长的对视仿佛长出无形的钩子,勾着一些不为人知的情绪往外扯。祝遥笛捺下心底翻涌的种种,率先别开脸,但一转头,却见临床的姑娘面朝这边,不知看了有多久。 祝遥笛一怔,才想起什么,马上使力去抽自己的手。 江凛握很紧,稍高的体温贴得她的手腕像在烧,声音却很沉:“去哪里?” “给你拿床被子。” “不用,脏。” “……”祝遥笛抿抿唇,“那我出去给叶以宁回个电话。” 这回江凛没说什么,深深留下一眼,松开了桎梏她的手。 祝遥笛到外面给叶以宁打了个电话,顺道去了趟卫生间。回去时又接到姜冉的来电,说是从叶以宁那儿知道江凛进医院了。 她还想和谢纹洲过来,祝遥笛道:“他在输液,我陪着呢,今天是你们大喜之日,别来医院了。” 简单说明情况,又让夫妻俩别担心,挂完电话再回去,江凛闭着眼,看样子已经睡着了。 祝遥笛重新坐回床边。 邻床的小情侣也消停了,男生睡得很熟,女生靠在床尾,也眯眼小憩。 输液室难得恢复清静,只有护士时不时进来察看一下情况。 墙上的时钟不疾不徐地走,医院的夜晚变得格外漫长。 中途祝遥笛让护士换过一次输液袋,换完又测了次体温。等人走后,她转头看看江凛,他躺在那里安安静静也不怎么动,握过她的那只手平放在胸前,离心口极近。 祝遥笛在清冷的光线里枯坐着,无意识地摸摸手腕。 恍惚残留一抹温度,烫入皮肤不可捕捉。 她微微失神。 第20章 “这些年,你想过我吗?” 输液结束,祝遥笛送江凛回家。 夜已深,马路恢复通畅,沿街店铺陆续关门,只有两排路灯驱散黑暗。 从二院到江凛住的小区并不远,汽车在夜色里行驶十分钟便到了目的地。祝遥笛临时停在路边,看眼时间,扭头叫醒江凛。 江凛睁眼看她,不甚清醒的样子,病痛的折磨才刚过去,酒精又开始摧残他的神经。 输液两小时的休息显然没让他恢复多少元气,祝遥笛无意识将声音放轻:“你住哪栋?我给你开进去。” 江凛报了个车位号,再度闭上眼。 他住的小区是二院附近著名的大楼盘,开进车库,一路跟随指引找半天,才找到地方。 这次祝遥笛刚把阅读灯打开,江凛便睁了眼,看清所处环境,慢慢匀出口气,摁开安全带。 祝遥笛跟他一起下了车,见他脚步踉跄,不免道:“你一个人行不行?” 江凛撑着引擎盖看她,也不说话,眼睛里有酒精带来的猩红,像当初出国在即,他喝多后目不转睛盯着她瞧的那样。 但今天他的状态明显比那时候还差,过好久,他哑声一句:“嗯。” “那你注意安全,我回了。”祝遥笛把钥匙递过去,转身往回走。 车库很空旷,先只有她一个人的脚步声,走出一段距离后,才听见另一道。 时间很晚了,祝遥笛又困又累,后脚跟磨破的地方针扎般疼,她现在只想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走到分叉路,她往回看了看,高大的男人坐在电梯旁边的消防箱上,手撑膝盖低着头,像一只被弃养的大狗。 祝遥笛移开视线,摸手机叫网约车。 开始呼叫第三秒,她取消订单走回到男人面前,“没事吧?” 江凛抬头,神色一瞬恍惚,似不理解她为什么还在,又为什么要回来。 正好旁边电梯到,本着送佛送到西的原则,祝遥笛搀了他一把,“走吧,送你上去。” 她神态自然从容,并没有任何别的意思显露,声音却轻轻的,钻入耳朵里,细细像要啮噬什么。 单元楼一梯两户,速度上升很快,一开始谁都没说话,直到快到楼层,祝遥笛叮嘱:“记得吃药,这段时间忌生冷辛辣,还有后面几天挂水,一天都不能少——” “为什么回来?” 江凛并没有看她,沙哑的嗓音里却听出一丝和往日不同的情绪,“明明都走了,为什么还回来?” 祝遥笛睫毛轻颤两下。 她噤声,然而气氛却在男人猝不及防的一问中,渐渐变味。 电梯轿厢本来就安静,有那么几秒,她仿佛听见谁的心跳声。 江凛慢慢抬眼。 女人抿唇不语,垂下的眸底神色不清,但他却想起在酒店她毫不犹豫递过来的肩膀,以及在医院她悄悄覆盖到自己额前试温的手。 他没睡着,也根本无法睡着。 有多少年了,他只有在梦里,才能体会这份温情。 那一刻,他无法自控地沉溺在疯长的情绪里—— 那是哀伤,是痛苦,更是喜悦。 “你回来,是在关心我吗?” 江凛透过光滑的轿厢壁去看祝遥笛,镜面映出他隐含希冀的表情。 祝遥笛竟不敢去看,她攥着掌心,声线保持着平静:“是,你今晚的状况很糟糕,我想换作是谁都不能袖手旁观——” “我没问别人!”江凛出声打断,“我只问你。” 电梯门开,他一步跨出,随后转身,站定,在明亮的灯光下深深望进她眼睛。 “祝遥笛。” 喃喃似自语般的话,在安静的空间却被清晰捕捉,“这些年,你想过我吗?” 你想过我吗…… 在这五个字里,空气似乎都被抽走了。入户厅内低调奢靡的熏香,幽微地将两人缠绕。 祝遥笛脑子里走马灯般划过了很多画面,有从校园林荫道下跑来的他,有含笑等在南医大校门口的他,也有举着手机言语无情的他…… “没有。” 电梯里的人绷紧了脊背,无情无绪吐出两个字,视线仓促从门外男人身上划走,往后退开半步,揿下关门按钮。 门一关,入户厅又是无声状态。 显示面板上数字开始迅速下降。 江凛的影子被灯光照成孤寂的线条,半晌,往旁边鞋凳上一坐。 喝过酒又发过烧,脑子混混沌沌的,但混沌中却有那么几个记忆画面,争先恐后地往出冒。 比如也是一个微热的夏天,他去南医大找祝遥笛,学校门口有兼职的学生在拉人做活动,扫码关注奶茶店公众号,就可以白嫖一杯。 他对奶茶不感兴趣,但祝遥笛很喜欢这个牌子,而且只是关注公众号而已,于是他拿出手机扫了。 扫完刚转身,就看见祝遥笛站在校门口。他收起手机过去,却被她问了句:“你们在扫什么?” 他与她对视片刻,没忍住逗她:“扫微信啊。” 她看看已经走远的女生再看看他:“你加她了?” 他那时候真的很爱犯贱,尤其喜欢看她表现出在意的样子,听到他肯定的回答,她转身就走。 他忍笑跟上去:“吃醋了?” “没有。”她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没有为什么走这么快?”他把手机递过去,“检查一下,没有加,只是多了个公众号。” 见她回头,他凑上去亲她一口:“放心,你男朋友很守男德。” 她终于反应过来,回头捶他一把,两颊飞出氤氲的红霞,细声细语地控诉他耍她。 如果记忆没有残缺,那他应该没记错,她那些嘴硬、口是心非的样子,他比她还清楚。 面板上的数字到了底,之后许久没有再跳动过。 江凛拿手背覆在前额挡住灯光,半晌牵着唇角,似嗤似怨地笑了下。 “骗子。” 药袋从凳子上滑落,发出一串窸窣动静,江凛眼梢瞥一眼,没动也没去捡。 随便吧。 他已经不想再挣扎。 真话也好,假话也罢,统统都没关系。 他认输。 第21章 好友申请 六月的江城彻底入夏,两江汇合之地如同一个大蒸笼,人在室外站半天仿佛能融化。 不过比起热辣的城市,手术室里却是名副其实的“广寒宫”,身体燥热的男人姑且都有耐不住冷的时候,更别提要待在里面站很久的女士们了。 祝遥笛今天进手术室很早,这台手术的病人是她坐诊收进来的那位大爷,做二尖瓣置换。 麻醉是个小姑娘,搓着手臂在旁边等,见她进来忙起身,催促赶紧三方核查。 大爷这会儿人清醒着,听见祝遥笛的声音格外熟悉,不由问了句:“不是说你们主任给我开刀吗?” 祝遥笛知道大爷什么意思,平静道:“是主任给你开。” 大爷没说话了,只是依旧不放心地看了她好几眼。 三方核查完毕,麻醉医生就开始麻醉诱导了,祝遥笛重新出去洗手,再回来消毒、铺单,穿手术衣。 她带着住院医进行前期的开胸工作,用电刀作胸部正中切口,从胸骨上窝到剑突切开皮肤,再逐层游离皮下组织到胸骨,最后锯开胸骨将其用牵开器撑开。 今天手术室的人比较多,有个本月来报到的实习生,这“凶残”的画面让他好奇又迟疑,一个劲在旁边徘徊。 巡回护士一瞥之下大惊失色:“哎哟别碰到无菌区!” 猝不及防的一声,直接把实习生唬停在原地。 洗手护士看看实习生,笑问:“这是刚到你们科轮转的?” “嗯,”祝遥笛没抬头,手稳语气稳地吩咐台下,“打电话叫主任吧。” 巡回护士把手足无措的实习生赶到稍远地方去,也给张主任打了个电话。回头见实习生乖乖待在安全位置,放了心,就站在旁边看祝遥笛埋头锯胸骨。 手术室每天的工作重复而无聊,并不像电视剧那样生死时速,看了会儿,巡回护士开始聊天:“该说不说,笛笛你力气应该挺大吧?” 祝遥笛笑了下:“比不上高梦,听说她之前收快递,六袋猫砂愣是自己扛回去了……麻醉老师,血压注意下。” 巡回表示正常:“高梦那是健身房常客,跟她老公三天两头去撸铁呢。” “她这么闲?” “谁知道她怎么做的时间管理。”说到这儿,巡回猛然间想起一则新鲜八卦,“欸,笛笛,我听说上周六晚上,你带了个大帅哥去急诊?” 祝遥笛愣了下:“谁说的?” “陶浩然说的,他这个月在急诊,说是九点多看见你过去了,还搀着个年轻男人。” 巡回护士的八卦勾引起其余人的好奇心,麻醉小姑娘按捺不住打听:“真的假的?祝老师有情况了?” “没有,”祝遥笛撑开胸骨开始游离胸腺,“急诊现在真有这么闲?天天瞎传假瓜。” “假瓜啊,”巡回护士没罢休,继续追问,“那你们是什么关系?陶浩然说你那晚跑上跑下,还挺上心的。” 什么关系? 前任关系。 不过祝遥笛当然不会实话实说,淡定道:“算是高中同学。” “什么叫算是?” “什么高中同学?” 两道声音同时出现,巡回护士问完回头,瞧见张主任背着手进来了。 洗手护士笑眯眯解释:“张主任,我们在说祝老师周六晚上带了个帅哥去急诊的事。” “哦?”张主任一双小眼睛里蓄出笑,问了个跟麻醉小姑娘同样的问题,“遥笛有情况了?” 祝遥笛无奈:“都是急诊的人瞎说,没有的事。” 张主任见她如此反应,难得打趣:“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嘛,我听家齐说病房那边还有个小伙子老打听你微信,有这回事没?” 主任说的应该是陆斯宇,祝遥笛装傻:“没有。” 张主任笑笑,表情明显不太信。不过他没多打扰自己学生的操作,在旁边瞅了一阵,见差不多,便出去洗手准备换衣服上台了。 - 手术进行得很平稳,结束后病人安返ICU。 这个点已经有些晚了,祝遥笛没去大食堂,而是就近去了手术中心的小餐厅吃午饭。 同桌还有刚才同台的麻醉医生,小姑娘比较赶时间,吃完还得去接下一台手术。 祝遥笛打好饭坐下,开吃前习惯性看了看手机,发现微信通讯录冒出个红点,疑惑点进去,有人添加她为新的好友。 祝遥笛愣了下,点开那人信息。 名字是个大写的L,头像是椰树与海。 见她半天不动筷,麻醉小姑娘问怎么了,凑近看见是有人加好友,不免猜测:“是不是张主任说那个病房的男生?” 祝遥笛轻轻蹙眉。 昵称是“L”,头像看上去符合年轻人审美。 除了陆斯宇,她确实想不到还能是谁。 不过好在验证申请没有备注是谁,祝遥笛琢磨片刻,只当不知道,摁灭屏幕选择了忽视。 吃完饭祝遥笛就回办公室休息了,下午的手术在两点半,还有时间养养神。 刚进去就见住院总赵维嘉在接座机电话,脸色深沉,一只手将笔帽按得啪啪响,说话的语气一板一眼,似努力按捺着情绪。 “我们现在没床,需要等床位……对,加不了……现在所有病人都在等床位,不是针对你们……” 祝遥笛看见桌上有几个李子,对面桌也有,应该是哪位同事带的,一人给分了几个。 李子洗过,垫在纸巾上,她拿起来吃。一颗没吃完,赵维嘉电话也撂了,站在那儿沉声提醒规培生:“办公室电话只接护士站的,外线不要随便乱接。” 规培生连连称是,说以后自己一定注意。 祝遥笛把李子吃完,问电话什么情况。 赵维嘉叹口气:“之前你收那个病人,前段时间不是闹着要出院吗?现在他家里又想做手术了,居然把电话打到我们这儿,想直接过来办入院。” 说到这儿赵维嘉语气又愤懑起来:“这老太太的女儿说话真难听,我跟她说要等床位,她非说我们针对他家,拜托,当时劝老半天自己坚持要出院,现在又想来插队,当医院是他家的呢!” 世上的人就是这么千奇百怪,有的人劝不听要出院,有的人那是占着床位赶都赶不走。祝遥笛当住院总那阵简直把九九八十一难都给经历了一遍,所以对赵维嘉的火气也算感同身受。 “行了赵总,吃李子。”祝遥笛把自己桌上的几颗都塞给了他。 赵维嘉也没多抱怨,跟着吃了颗,聊两句,就继续跑会诊了。 午休时间不长,祝遥笛短暂眯了会儿,刷卡进手术中心开始下午的手术。今天的手术都很顺利,但顺利归顺利,台上站七八个小时,到下班,身体也已经累到了极限。 收拾东西准备走的时候,手机响了,是蒋欣萍打来的,问她这个周末回不回铂玥湾。 祝遥笛内心是不想的,她觉得最近有点疏于锻炼,站两台手术腿就疼,休息时间本就不多,她想抽空去体育馆打打羽毛球。 然而话到嘴边,最终没说出来,她不想在电话里跟蒋欣萍为回不回家的事拉扯半天,于是答应了。 “早点回来,别又玩到半夜才着家,”蒋欣萍语气难得温和,“回来给你炖鸡汤,补一补,家里的饭菜总比外面健康。” “好,妈,我现在要去坐车,先挂了。” 挂完电话,祝遥笛看见微信图标上有一个待读的红点。她是有红点消除强迫症的人,就算只是新闻推送也要点掉。 点进微信,发现有人又向她发送了好友请求。 几乎是下意识,祝遥笛觉得这个红点,十有八九还是“L”。 点进去一看,果然。 头像还是那个头像,昵称还是那个昵称,备注信息依旧空白,却又坚持不懈地发送申请。 祝遥笛实在有些为难了。 “祝老师,还不下班啊?”进来找人的小护士朝她打招呼。 “下,马上走。”祝遥笛回应一句,拿着手机离开办公室。 “新的朋友”还在等待通过,她不想勉强自己去加谁,这次依旧选择了无视。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在祝遥笛的内心造成什么波澜,但为免遇见陆斯宇,今天她换了个门出住院大楼。 傍晚的院区比白日安静了许多,祝遥笛看看来送晚饭的家属,默默思考自己的晚饭。 往前不远有株樟树,树下站了个人,黑衣黑裤浓墨般的一身,却在盛夏的色彩里格外吸引人。 阳光披在他左侧,勾勒出挺拔清峋的线条,他的右半边身子藏在树荫里,懒懒地倚着,姿态松弛。 祝遥笛以为自己看错。 但等对方收起手机抬头,才发现确实是江凛。 第22章 “怕她发现我们在谈恋爱?” 热浪翻涌,绿意如织。 祝遥笛难掩诧异,慢慢停在原地。 对视片刻后,江凛收起手机,迎着她的视线提步走来,一直走到她面前,问一句:“才下班?” “你怎么在这儿?”祝遥笛拎着包,愣愣地问。 “肠胃炎,”江凛扬了扬自己的手背,“输液三天。” 输液该在门诊,两栋楼隔好远,祝遥笛越发狐疑:“那你来住院部干什么?” “找个朋友。” “朋友?” “也算老板,他父亲在这边住院。” 祝遥笛默了默,一语指出:“你是说傅连海吧?” 江凛挑挑眉:“你知道?” 祝遥笛不咸不淡地牵了下嘴角:“昇辉集团的老总,又是做医械的,你还在心外科病房出现过,用脑子想想就能猜到。” 有风轻拂而过,樟树的枝叶摆来摆去,风动影动扰乱心神,江凛眼眸微垂,静静看着她。 片刻后,他轻笑道:“祝医生好聪明。” 恭维听不出真心与否,祝遥笛看眼时间,与他擦肩而过,“那你请便,我先——” “一起吃个饭吧。” 稍显低沉的声线,一下截住祝遥笛的后半句话。 她怔了怔,微感意外地回头。 江凛站在阳光里,迎着她探询的视线,双眼浓黑深邃,鬓角明晰。他的目光似乎也与往日不同,但具体哪里不同,祝遥笛却一时无法分辨。 重逢以来,两人不是在僵持就是在较劲,他对她的排斥那么明显,所以她觉得保持距离才是他们最体面的相处方式。 然而眼前是什么状况呢? 江凛邀请她吃饭? 祝遥笛一时混乱无序:“……没必要吧。” 江凛再次绕到她面前来,T恤被风掀起后摆,他人很高挺,投下的阴影伞一样将她笼罩,也替她挡掉刺目的阳光,“就当还你个人情,谢谢你周六送我来医院。” “而且,你不是说……” 顿了顿,男人压低眉眼,连嗓音都轻了些,“我们只是分手,不是结仇,不是吗?” 前任是什么呢? 祝遥笛以前没想过这问题,但最近倒是琢磨过几回。 他们相爱过,朝夕相处耳鬓厮磨,这就意味着,即便那些已成过去式,也不可能真当不存在。 再是故作陌生,也很难变成寻常的陌生人;冷硬的外表下,其实也有不去打扰的自觉。 但人不是机器,情绪反应本能,所以当江凛收敛起周身锋芒软和下来时,祝遥笛的盾牌也失去了防御目标。 幸而时间拥有强大魔力,比起当年的激进,如今的两人明显在成熟上有所进步。 如果可以,祝遥笛当然更希望他们能和平相处。 犹豫了会儿,她答应了江凛的邀请:“吃什么?” 江凛眸底的深邃慢慢柔化开,“我请客,当然听客人的。” 祝遥笛现在饿得能吞象,吃什么都不挑,但想到江凛现在还算病号,提议道:“你得忌口,清淡点吧。” 江城是个重口味城市,清淡的餐厅相对较少,大脑检索片刻,两人异口同声:“那就粥管家……” “粥管家吧。” 话音落下,两人面面相觑。 对视几秒,江凛抿唇,嘴角隐隐上扬。 祝遥笛别开脸,指向医院东南方向,“那边有家店,就去那儿吧。” 江凛“嗯”一声,插兜往前走,微扬的眉梢昭示出他心情不错的事实。 两人先去停车场取车,之后往餐厅走。 上车之后,空气仿佛顷刻间在逼仄的环境里变得稀薄。彼此的气息越发清晰,无声交融。 江凛握着方向盘,侧眸看祝遥笛一眼,她低头系上安全带,清瘦单薄的身体被勒得细细窄窄的。 手指无意识在方向盘上摩挲着。 一些回忆窜入脑海。 他想起大三那年他们曾经一起讨论过喜欢的车型,他说以后要买一辆轿跑,她却说喜欢SUV。 当时他笑她小小个开大车,她理直气壮地说他负责开她负责坐,司机是她的,副驾位置也是她的。 他们还一起讨论过汽车内饰,讨论过以后开车去哪里,但后面那些年,他车换过三辆,却再也没有人坐他的副驾驶了。 “那边好停车么?”收回发散的思绪,江凛问道。 “你停商场车库,走过去很近。” “给我指个路。” “好。” 江凛起步,甩盘子出库。 GLC慢慢滑出停车场。 晚高峰,有点小堵。走走停停很磨人,为了打发时间,江凛随意地找着话题:“我还以为粥管家已经落寞了,没想到还有新店。” 祝遥笛说不止新店:“生意挺好的,还有店开到蓉城去了。” “这么火?以前三中那家店还在吗?” “在。” 祝遥笛点头,本想多说两句,忽然意识到继续说下去会牵出他们恋爱时的一些往事,遂及时打住,闭了嘴。 但沉默会让气氛变得尴尬,没多久,她找到新的话题:“你车什么时候买的?感觉怎么样?” “还可以,高速上有点风噪,但开着舒服。你呢?”江凛自然地反问,“考了驾照,没打算买个车?” “本来打算买的,后面搬到二院附近,又觉得不急。”祝遥笛望向窗外,“先攒钱吧,前几年工资太低什么都舍不得买,以后买辆好的。” “还是喜欢SUV?” “嗯。”前面就快到车库入口,祝遥笛给江凛指指方向。 江凛瞥她一眼,打灯准备变道,等开进库后,才很小声地嘀咕了句:“你倒是对车长情。” - 二十分钟后,两人进了粥管家。 服务员上前引路,为他们挑了张适合聊天的安静小桌。 祝遥笛抬手攥住托特包肩带,准备取下来,江凛下意识往前伸手,像是要帮她拿一般。 两人皆是一愣。 愣过之后,祝遥笛很快转身。 “麻烦倒两杯温水来。”她朝服务员说了一句,然后弯腰把包放进多出来的空椅里,看上去一点异样都没有。 江凛指尖微蜷,半道拐个弯,拿起桌上的纸质菜单。 翻动两下,心里那点儿尴尬和怅然若失也平息了。 “你也喝粥?”他问祝遥笛。 “不,我要吃干饭。”饥肠辘辘的祝医生如是说。 江凛看看她的小身板,给自己勾了个猪肚鸡丁粥,便把菜单递给了她。 点了几样清淡的菜,服务员拿着菜单离开了。两杯温水摆在桌上,祝遥笛端起来喝了口。 袅袅热气升腾,慢慢糊开思绪。 没有服务员的打扰,小桌一隅过分安静,沉默地对坐中,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些场景。 比如高一下学期的某一天,也是在粥管家吃饭。那时他俩已经走得很近,一起在校外用餐是经常的事。 吃着吃着,江凛忽然指了指餐厅门口:“祝遥笛,你看那边。” 祝遥笛扭头一看,班主任正从门口经过,几乎是本能般,她一把扯住江凛,拉着他躲到了桌底。 旁边是玻璃,灯光照在其上,隐约映出两人挨很近的影子。 祝遥笛心擂如鼓,江凛却憋着笑,等瞧见班主任的影子消失,他抬手碰了碰她耳朵:“为什么要躲?” 为什么躲呢? 她当时没回答出来,好像心虚是本能反应。 江凛乐不可支,单手撑着膝盖,半个身子都快擦到她,“祝遥笛,你怕老师发现什么?” 他眼里蓄满得意的笑,直言戳破最后那层窗户纸—— “是不是怕她发现,我们在谈恋爱?” 第23章 “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餐厅出餐很快,不多时,服务员就过来上菜。 回忆中断,情绪收拢,两人不经意对视上,一瞬都有些沉默。 菜点得不多,一份粥,一碗米饭,两样清炒一碟凉拼,配一盅热汤刚刚好。 夹了筷子炒肉丝,祝遥笛问:“胃这两天怎么样?” 江凛很慢在喝粥,“没什么毛病,不痛不痒。” “不痛不代表病灶消失,要真没毛病,医院也不可能让你输这么几天液了。” 江凛笑了笑:“祝医生职业病发作了?” 祝遥笛只是说:“别不当回事,胃很娇气,是需要养的。” 江凛抬眸看她,不动声色扬了扬唇,低头喝粥。 放松的进餐,偶尔搭两句话,餐厅环境安静舒适,气氛渐趋向好。 服务员过来添过一次茶,添完又将独处的空间还给两人。 江凛慢腾腾捞完粥里的肉,似漫不经心的语气:“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祝遥笛倏尔抬眼,看见他微垂着脸,眼睛盯着面前的粥,神色平静,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嗯,”她重新垂眸,“还行吧。” “二十九岁的心外科主治医生,你这叫还行?”灯光自上倾泻而下,江凛在柔光中含笑调侃,“优秀的祝医生没必要这么谦虚吧?” “这个世界很公平,优秀是需要拿其他东西交换的。”祝遥笛扯扯嘴角,似乎不愿多谈,“你呢,在国外这几年,达到你想要的目标了吗?” 随口抛回去的问题却让江凛莫名陷入沉默。 “算达到了吧。”过会儿,他重新开始喝粥。 祝遥笛不解:“什么叫算达到?” 江凛没有看她:“因为,我也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 在江凛的人生里,两个女人特别重要,一个是祝遥笛,另一个是赵雅墨。 他的亲爹不做人,他厌恶与其来往,从十几岁到二十几岁,江凛的目标就是成为母亲的依靠。 人都是活在当下的,当下的每一个选择,都由当下的具体情况而决定。对还待在象牙塔的江凛而言,出国、读研,出人头地,是他很早就为自己做的人生规划。 但他错估了异国对一段恋爱的影响,时差、缺失的陪伴、不重合的社交圈以及患得患失的情绪,都是对感情的考验。 更何况那时正值祝遥笛实习,最是孤立无助的时候,他骤然出国,更是把这种考验的难度推到地狱级。 只是他还是想不通,怎么就到了分手的地步呢? 明明她每天都会打电话说想他。 明明她亲口说过,会等他回国。 手机响得有些突兀,铃声由低到高,把漫长的思绪截断。 江凛回神,抬眸看向祝遥笛,她放下筷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捞起桌上的手机。 电话没讲两句,似乎是哪位“师兄”找她。 等挂断,江凛问:“是不是医院有事?” “没事,”祝遥笛把手机放回去,“同事想跟我换个周三的夜班。” “你们夜班很多?” “还好,轮着来,”祝遥笛稀松平常地说,“比起当住院总那阵,现在已经很轻松了。” 握筷的手指微微攥动了下。 江凛问:“怎么说?” “住院总,总住院,那一年基本被套牢在医院,一周也就回家一次。”祝遥笛笑笑,“不过心外科还好,内科有的穷科室,如果下届没人留院,住院总还得含泪继续干。” 她玩笑般一语带过住院总生涯的苦,可江凛看着她的笑容,心里却泛出无法言喻的酸涩。 这些年来,他一直逃避,却又万分想触碰到的东西就在眼前—— 那就是他们分开的这几年,她过着怎样的生活。 江凛食欲全无,喉结迭动着,再开口嗓音莫名低哑:“在医院工作,是不是压力很大?” “压力肯定有,”祝遥笛顿了顿,“不过都还好。” “那你怎么排解?” “看书,运动,打羽毛球或者游泳。” 祝遥笛回忆起一些煎熬的往事,感觉已那么遥远,“压力特别大的话,我很容易失眠,必须把自己搞很累才能睡……其实喝酒也行,但我们手术多,不能随心所欲地喝。” 江凛沉默了很久。 久到祝遥笛一碗饭吃完抬头看过来时,他才艰难地笑了下:“我记得你刚实习的时候,还偷偷打电话跟我哭。” 祝遥笛脸上闪过一抹尴尬:“人艰不拆行不行?” “现在还会哭鼻子吗?” 祝遥笛无语:“都快三十了,你说呢。” 她回答着他的问题,给自己添了碗汤。 江凛却久久未动。 分手后的那几年,他想过很多次,想她过得顺不顺。 他既希望她顺,又卑劣地希望她不那么顺,最好时时陷在懊悔之中。 可当真知道她这些年的辛苦,想象中的幸灾乐祸并没有出现。 他只感觉心脏像被一双大手捏着,胀得难受。 他还是见不得她受委屈。 - 重逢以来,他们一起吃过四顿饭,今天这顿是最心平气和的一顿。从餐厅出来后,城市已是霓虹闪烁,晚风似乎也为此刻的放松而格外轻柔。 “回哪边?”江凛走在旁边,高大身影投在地面,与她的影子擦擦碰碰。 “春景华府。” “走吧,送你。” 祝遥笛没拒绝,同他一起前往停车场,“麻烦你了。” 车内冷气开得足,熏着淡淡的木调香。行驶的微震晃动身体,祝遥笛倚着靠背,看向窗外。 很安静。 这种安静有些奇怪。 虽然晚餐时两人算得上融洽,但转换到密闭的独处空间里,微妙的不自然不知道从哪里又冒了出来。 “这周回铂玥湾吗?”江凛在一阵沉默后率先开口。 “嗯?嗯。”祝遥笛回神,看着他,“你是每周回?” “不一定,我的工作时间比较弹性,平时有空也会回去。” “怎么不把赵阿姨接去跟你一起住?” “她在铂玥湾有一群牌友,比跟我住快活多了。”江凛搓着方向盘,神色轻松,“而且距离产生美不是吗?” 祝遥笛倏尔笑了下,江凛只模糊瞥见一点扬唇的动作,不明为何。 然而祝遥笛只是笑笑,并不再有下文,话题莫名落空,她重新把脸别向窗外。 车程很短,十分钟左右,春景华府就出现在眼前。 江凛的车开不进小区,于是就找了个门口的临停车位。 停好后,祝遥笛解开安全带,推门前转头看向江凛,“谢谢你送我回来,还有今天的晚饭。” 江凛颔首,语气似不甚在意:“麻烦什么,住得都不远,送你回家还是去二院都很顺路。” 这话祝遥笛没接,她笑笑,转身摸车门。 但在门即将打开前,主驾上的男人忽然又将人叫住:“祝遥笛。” 祝遥笛再次回头。 她看见他隐没在昏暗光线里的脸,表情模糊不甚清楚,只有清厉的喉结滚动两瞬,似憋了什么话想说。 祝遥笛静静等待着。 过会儿,他拿上手机朝她扬了扬,“微信好友,通过一下?” 第24章 “别删我” 夏日的空气黏腻潮闷,祝遥笛到家洗过澡才感觉神经彻底得到放松。 带着湿漉漉的水汽,她把自己摔进沙发,眯眼趴了一阵,这才伸手捞起手机。 点开微信,新的联系人出现在最顶端,醒目地提示着:【你们已经成为了好友。】 昵称非常简单,头像很有格调,确实与账号主人气质相符。 祝遥笛啼笑皆非,她还以为“L”是陆斯宇,结果这个接二连三发送申请骚扰她的人,居然是江凛。 可是加就加,干嘛不备注,非要装神秘,难道是觉得她心眼小到连个前任的微信号都容不下? 祝遥笛想起方才在楼下江凛的解释—— “你不觉得我头像很熟?” “……” 不觉得,祝遥笛一点也不觉得。 她点开头像图片,椰林大海,并没有什么特别。 再打开朋友圈,三天可见的范围里只有张谢纹洲婚礼时的合照。 干净的动态找不到一丝过去的痕迹,祝遥笛正准备熄屏,手机忽然在掌心震了震。 L发来一条信息:【。】 祝遥笛愣了愣,没明白:【?】 L:【没删就好。】 祝遥笛:…… 沉静的夜晚让情绪变得敏感。 她握着手机出了会儿神,拇指悬停在屏幕上许久:【你加我是有什么事?】 L:【没什么事,完成任务。】 ZYD:【什么任务?】 “咻”地一下,对面甩来一张截图,是赵雅墨推送名片并催江凛加好友的聊天记录。 随图跟着江凛的劝告:【建议你别删我,除非你愿意承受蒋老师无休止的絮叨。】 祝遥笛倏而沉默。 赵雅墨为什么推名片给江凛,她很清楚;但江凛为什么加,她却有些茫然。 ZYD:【可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不知道江凛在做什么,这次他隔了一分钟才发来消息。 L:【我知道。】 L:【但我们至少是朋友,不是吗?】 祝遥笛盯着屏幕里的字,睫毛眨动两下:【嗯。】 对面没有动静了,祝遥笛也没再发消息。夜已深,她拿着手机,向后仰靠下去。 她不记得江凛以前的微信号是多少,也不确定这个账号还是不是原来那个。她只记得那时候她给他的备注是【阿凛】、【江江】、【江公主】,他们用的头像也是配对的情头。 头像…… 祝遥笛的脑子像突然生锈似的,缓慢动了下。几个模糊的场景陡然浮现,不甚清晰地与江凛头像上的椰林大海重叠。 她猛地起身,快步走进卧室,从衣柜最底部的抽屉里,抱出了一个陈旧的小木箱。 小木箱鞋盒般大,打开最顶上是一堆鸡零狗碎的玩意儿,再往下,一沓叠得整齐的照片放在那里。 祝遥笛像个木雕般怔怔站了会儿,随后坐到床沿,把压在上面的八音盒拿开。她一张张往下翻,看见年少的自己和江凛依偎在一起,在学校,在商场,在体育馆或者游乐园,亲昵自然,满眼都是笑意。 翻到末尾,一张眼熟的照片滑落出来,椰树,大海,白色的帆船。 那是他们高中毕业的暑假,一起旅游的第一个目的地。 江凛站在沙滩上,将她高高托起,她搂住他脖子,低头与他对视。 明明只是照片,那目光却一下击中祝遥笛的心脏,恍惚间,似回想起当时的心情。 她当时的心情,大概类似于:要跟江凛永远在一起……吧? “啪!” 祝遥笛猛然将木箱合上,丢回抽屉。 果然还是太年轻,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永远。 起伏的情绪如潮退去,丁点儿涟漪不剩。 她看看时间,合上衣柜,关掉灯光用被子盖住自己。 只是用去过的风景作头像而已,能说明什么? 她该睡了,不能再想了。 不能再失眠。 - 傅连海的手术定在周五。 周四,祝遥笛不坐诊,下午抽时间去VIP病房看了看情况。 麻醉医生刚做完术前访视,她带着规培医生进去,病房里的几个人同时回头。 傅家如此富贵的人家,血脉亲情倒是很浓,每次她过来,都能看见傅连海的病床旁有晚辈守着。 也许是因为即将手术,今天傅连海的一双儿女都在,祝遥笛颔首以示招呼,走到床边问傅连海:“傅先生今天感觉怎样?” “还可以。”傅连海靠着床头,精神面貌比之前好不少。 “这两天胸痛好点没?” “还是有痛,不过好些了。” 祝遥笛解释说:“你这是升主动脉瘤压迫到周围组织,等手术完,会有明显好转。” 心脏有问题的病人多气虚,傅连海听完点点头,没再问什么。 傅庭替他拉了拉被子,坐着的傅珍霓皱眉问:“刚才那个麻醉师过来说了一堆风险,这手术到底安不安全?” “任何手术都没有百分之百的安全,麻醉医生肯定得告知家属相关风险。”祝遥笛表情不显,声音却有安抚人心的温和,“不过现在Wheat手术已经很成熟了,我们也会尽最大的努力,把手术创伤降到最低。傅先生放宽心好好休息,千万不要焦虑。” 傅连海明显是相信二院的,焦虑的人似乎只有傅珍霓。一旁的傅庭也很淡定,甚至抬头玩笑般问了句:“手术之后,我爸是不是不能再动气?” 祝遥笛笑笑:“能不动气当然是最好的。” “怎么,我要是心脏好你就能气你爹?”傅连海笑骂,“你这混小子,整天没安好心。” 傅庭明显是故意逗老爹开心:“我是说公司那群人,我说我了吗你就冤枉我。” 气氛陡然变得温馨,祝遥笛没再打扰,领着两个年轻医生打算离开。 刚走到门口,外面有人推门而进。 两相一照面,俱是一愣。 祝遥笛戴着口罩,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但仅凭这双眼睛,已足够江凛认出来了。 他拎着个牛皮袋,薄唇动了动。 但没等开口,祝遥笛忽然避开视线,神色陌生地朝他点了下头,云淡风轻地走了。 江凛:“……” 他扭头看去,祝遥笛跟两个年轻医生边走边聊,VIP走廊很安静,几人的对话清晰传进江凛耳朵。 “祝老师,你今晚替邝老师值班吗?”一个男医生问。 “嗯。” “那要不要一起点外卖?” 另一人插话:“外卖多脏啊,还是食堂的饭好。” 男医生回:“再脏能有切的病变瓣膜脏?” “噫……你给我闭嘴。” “哈哈哈……” “你们都闭嘴,”祝遥笛仿佛也被逗笑,“病房外面,不要大声喧哗。” 江凛盯着她的背影,唇线慢慢拉平,听见傅庭在里面叫他,转身推门进去。 第25章 “装不认识我?” 傅连海一病,公司大小事务主要都是傅庭在负责,但他又是大孝子,每天处理完公司事务,就会到医院来陪床。 不过因为傅连海即将手术,这一周傅庭待公司的时间很少,不急的事先放着,实在急才去趟公司或者让助理把文件送过来。 江凛今天过来汇报点事,顺便就替傅庭的助理把这趟腿给跑了。 傅连海见到他,立马说傅庭:“公司事情多,你就别整天在我这儿守着了,还让小江跑来医院,麻不麻烦。” 江凛说不麻烦:“本来就要过来找傅总聊点事的。” 他把牛皮袋交给傅庭,顺便说了下有经销商私下代理竞品的事,因为昇辉是家族集团,事就当着傅连海说的。 这属于严重违反合同,傅珍霓听完冷笑:“行啊,拿我们的资源去投别人的标,真以为咱们缺不得他家?” “谁的经销商?”傅庭问。 “周亚涛那边的。” 傅庭点点头,心里有数了。江凛心里也有数,重大失职,二部那边估计要兵荒马乱一阵了。 工作的事情没多讲,文件也送到,坐了会儿,江凛起身告辞。 傅庭一路送他到病房外,“这段时间辛苦你两边跑了。” 不在傅连海跟前,江凛人也不像在病房里一样板正了,闻言嗤笑一声:“兄弟之间说这些?” 傅庭也笑:“行,不说,一起吃顿饭?” 江凛抬眸看了看远处的护士站,“不了,一会儿还有事。” 傅庭打趣:“要去哪儿潇洒?” “怎么,你要跟我一起去?” 傅连海明天就手术,傅庭哪有心情出去潇洒,他把人送到电梯前,说道:“等我爸这边事儿了了,咱们好好约顿饭。” “放心,少不了你这顿请。”江凛看看时间,“回吧,我撤了。” 傅庭点点头,转身就回病房。江凛在电梯门前站了会儿,返身经过护士站,径直去了旁边医生办公室。 这会儿办公室里只有住院总和一个写病历的规培医生在,注意到门口有人,住院总抬头:“找哪位?” 江凛扫过一张桌子上的小花瓶,问道:“祝医生在吗?” “祝医生去食堂了,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 “你们食堂在哪儿?” “一楼B区。” 江凛颔首:“谢了。” 他把门带上就走,多余一句话都没有。住院总愣了愣,心说最近病区的帅哥含量可真高,55床家属是一个,追祝遥笛那大学生是一个,今天又来一个。 住院总问规培医生:“刚才那是哪床的家属?” 规培医生才跟祝遥笛查完房,回忆道:“好像是来找55床的。” “55床不是定好明天手术了吗,什么急事要追到食堂去……” “谁知道呢……” - 二院食堂一共有三个,住院部一楼是最大的一个。 正值饭点,食堂人不少,或站、或坐、或端着餐盘到处走,看得人眼花缭乱。 江凛从中门进去,从饭菜窗口走到小吃窗口,走了一遍没见人,正打算再往回时,终于看见了祝遥笛。 她一个人坐在角落位置,端着汤碗小口在喝,面前的饭菜所剩无几,一只手在手机屏幕上悠闲地滑动着。 江凛眉梢一挑,直接去打了盘饭,打完抬腿就往那边走,一直走到祝遥笛面前。 窗外是傍晚的夕阳,斜洒入窗。他的影子铺到桌上,覆盖住她的面庞。 “这里没人坐吧?” 祝遥笛喝汤的动作一顿,惊愕地抬头。 惊讶过后,她摇头:“没有。” 江凛冷笑,抬腿跨进桌椅之间,放好餐盘坐下。 面对面的距离很近,餐盘贴餐盘,脚尖碰脚尖。 沉默几秒,祝遥笛熄屏手机问:“怎么来这儿吃饭了?” 刚坐下的男人扬扬眉:“你在跟我说话?” “……不然呢?” 江凛眼睛盯着她,语气幽凉:“祝医生这会儿不装了?” 祝遥笛一愣,没懂江凛的意思。 “装什么?” 隐忍许久的情绪终于找到突破口,江凛冷嗤一声:“怎么?忘了?刚才不是还在病房装不认识我?” 他抱胸靠着椅背,打下眼帘看她,一副要跟她好好掰扯一下的模样。 祝遥笛顿时明白他在指什么,默了默,才放下汤碗解释:“这不重要吧?而且我那也是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麻烦?”江凛差点被气笑,“什么麻烦?” 祝遥笛奇怪地看着他:“你朋友不是也在病房么?” 傅庭? 江凛慢慢坐直,眉心拱成了峰丘:“跟他有什么关系?” 见他好像真的不记得,祝遥笛提醒:“那天在病房门口,不是你亲口跟她说不认识我?那我今天再跟你打招呼,岂不是给你惹麻烦?” “我什么时候——” 脑子里一根弦弹了下,瞬间有记忆翻涌而出。 江凛霎时住了嘴,许久后,回过味儿来。 他陡然陷入沉默,安静中,男人的表情由之前的困惑到逐渐放松,甚至是愉悦。 好半晌之后,他目光抓着祝遥笛,语气变得意味深长:“……原来你这么记仇?” “?” 祝遥笛正要说什么,江凛直接抢出下一句:“记这么清楚,那上次两家一起吃饭,你不也装不认识我?” 祝遥笛脑子空了下,慢慢回忆起重逢的那天。 讲道理,那天他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划分界限的态度那么明显。但凡一个识趣的人,都不可能主动上去热脸贴冷屁股吧? 更何况当初他们分开得并不体面,他亲口说的“不要再见面了”至今还言犹在耳……祝遥笛神色归于平静,看向他道:“现在说这个有意思吗?” 江凛沉默几秒。 “是,确实没意思。” “那你……” “但我申明一点,”男人视线锚定她,口吻陡然认真,“傅珍霓不是我朋友。” 这次轮到祝遥笛沉默了。 阳光在眼前晃,夏日的燥热仿佛也透进来。跟江凛对视几秒后,她不确定地重复:“傅珍霓不是你朋友?” “我什么时候说过她是我朋友?” 江凛看着她眼底的诧异,心情莫名浮躁,明明想多试探几句,解释的话却已冲口而出:“傅庭才是我朋友,我们在国外是同学,谢纹洲在帮傅珍霓打离婚官司,那天刚好一起见过面,所以才同时来的医院。” 祝遥笛眨了眨眼。 过会儿,点头“哦”了声。 轻飘飘的态度,戛然而止的好奇,这反应与心里的预期明显不符。 江凛一口气捺在胸口:“那你……” “笛笛!” 说了一半的话被打断,江凛循声望去,是个端着餐盘的女人,他听见祝遥笛喊对方:“梦梦。” 来人是护士高梦,她问祝遥笛:“怎么还没回去?” “和师兄换了个夜班,今天没跟你老公去撸铁?” “没,他拉伤了,歇几天。”高梦视线瞟向对面坐的江凛,又朝祝遥笛飞眉毛,“这位大帅哥谁呀?” 她那八卦的眼神祝遥笛十分熟悉:“……朋友。” “是不是陶浩然在急诊看到的那个?” 祝遥笛抿了下唇,不答反问:“你刚来还是吃完了?” “刚吃完,正准备走呢,”高梦看出她故意岔开话题,于是也没继续打探,很快又兴致勃勃分享起今天病房的八卦,“十七床老太太那个孙子,你知道吧?” 因为拿不准祝遥笛和江凛的关系,高梦说得很隐晦。 祝遥笛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她说的是陆斯宇。 见她点头,高梦打开了话匣子:“今天下午那男生在医院陪老太太,后面来了个小姑娘找他,两个人在楼梯间差点没吵起来,我路过听了,应该是前男女朋友关系,上周末一起出去吃了顿饭,女生以为复合了,来找他确认。” “哦,”祝遥笛点点头,“这算什么八卦。” 高梦是知道陆斯宇追求祝遥笛这回事的,所以这会儿提起这桩事,本意是想给祝遥笛提个醒。不过此刻见她满脸无所谓,心知她应该是真没看上小弟弟,于是也就把这话题放下了。 “嗐,也是,前男女朋友嘛,旧情复燃是比重新谈容易,那什么,你吃吧,我回去了,还得帮我家那口子贴膏药呢。”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高梦那句“前男女朋友旧情复燃容易”,祝遥笛心里突然有种很怪的情绪。 她往对面瞥了眼,好巧不巧,江凛也在看她。 祝遥笛迅速收回目光,脸上依旧是平静的表情,朝高梦一笑:“好,那明天见。” 很快,一张桌又只剩下对坐的两人。 相顾无言了会儿,祝遥笛看看时间,一口把剩下的汤喝掉。 喝完才察觉这么老半天,对面的男人连筷子都没动过。 祝遥笛忍不住抬头:“你不吃?” 江凛盯着她,五官表情在渐渐淡薄的阳光里有些清冷,眉峰凌厉,似乎有些不爽。 祝遥笛正打算再说什么,就听见男人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句:“急诊的那个?哪个?” 她愣了几秒,才逐渐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 “……” 祝遥笛看看他,眼神一言难尽,过会儿说了句:“回家多吃点核桃吧,补补脑。” 说完嘴一擦,碗一收,端着空餐盘走了。 第26章 “谈对象了?” 傅连海的手术在周五第一台,一大早,他就被麻醉医生推进了手术间。 因为身份特殊,此次为他上麻醉的是麻醉科的副主任,主刀是心外科张主任,所有实习生都没带进来,留在手术间的都是精英骨干。 不过傅连海的情况并不是特别复杂,他是在体检时查出有升主动脉瘤,今天要做一个保留主动脉窦的主动脉瓣和升主动脉置换,即Wheat手术。 主动脉是人体最粗的一条动脉,其作用是把心脏泵出的血液输送到身体各处。主动脉分为升主动脉、主动脉弓和降主动脉,而升主动脉瘤则是指发生在升主动脉位置由各种原因造成主动脉壁正常结构损害,局部向外膨出形成的瘤样扩张。 未破裂的主动脉瘤会压迫周围组织,出现一些症状,比如傅连海时常觉得胸痛,就是由于向后压迫到椎体而造成的。 如果动脉瘤不断膨胀,血管壁就会越来越薄,届时就有较高风险发生另一种危及生命的疾病,叫作主动脉夹层。 今天祝遥笛是和张主任一起进的手术间,主麻老师已经做好麻醉,就等外科上台。 巡回护士一边帮祝遥笛穿手术衣,一边问张主任:“张主任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张主任背手在看心超,闻言慨叹一句:“年纪大了,少觉。” 一群人被他的话逗笑,轻松的氛围中,祝遥笛穿好衣服,就在老师的目光下,上台进行开胸工作。 对于她来说,这样的工作早已驾轻就熟,她拿着手术刀站在那里,整个人都带有一种轻舟已过万重山的从容—— 哪怕此刻面对的是一颗鲜活跳动的心脏。 “老师,Wheat手术可能不行了。”祝遥笛看着眼前这颗心脏,迅速说明情况。 这颗心脏上的主动脉瘤膨大异常,超出预计,看上去岌岌可危。 张主任早在她切心包时已换好了手术衣,此时看一眼,口吻淡定:“用第二方案。” 说着走上台,站到主位。 缝荷包插管,阻断升主动脉,当冷停搏液灌注进去,病人的心脏停止跳动,体外循环建立起来。 这时病人的心肺功能已完全由机器接管,张主任开始争分夺秒地切除病变部位,并缝合带瓣管道。 因为方案改了,这场手术的时长就要比原计划更长,考虑到傅连海术后有一定的生活质量追求,这次张主任给他使用的是生物瓣。 但是生物瓣带人造血管的带瓣管道目前是没有的,所以需要手工缝,这无疑加大了一部分工作量。等体外循环结束,手术间控制面板上的时间也跳到了十二点。 病人心脏复跳成功,最惊险的步骤全部完成。手术间气氛恢复轻松,坐着的技师开始聊起天来。 因为都知道今天这名病人的特殊身份,话题也就由此展开,监管技师说:“我一直以为昇辉老总该七老八十了,没想到也才六十出头。” “不过看着真不显老啊,只瞧模样像五十来岁的人。” “有钱人嘛,有的是保养手段,他那一双儿女不都保养得很好。” 傅连海入院有段时间了,傅庭和傅珍霓几乎每天都来,心外科的医生差不多把他们认熟了。 “欸,还有个男的,查房的时候遇到过两次,特别帅,那也是傅家亲戚?” 祝遥笛没参与聊天,专心地进行关胸工作,她听见原本待在旁边没出声的赵维嘉也插入了话题。 “我知道你说的谁,是不是特别高特别白那个?” “对对对!赵总你见过啊?” “本来没见过,昨天那人跑办公室来找祝遥笛,小辉才跟我说是傅连海的家属。”赵维嘉问祝遥笛,“他昨天去食堂找你了吗?” 祝遥笛还没说话,安静听八卦的副麻小姑娘忽然弱弱开口:“啊……是不是昨天跟祝老师一起吃饭那个,我也看到了……” “唰”的一下,手术间闲着的人同时朝祝遥笛看来。巡回护士呵呵笑道:“笛笛,什么情况,你跟傅连海家属认识?” 祝遥笛:“不是家属,他跟傅连海儿子是朋友。” “还真认识?”巡回护士兴奋道,“老实交代,是不是谈对象了?” “你别搞,没有的事。”顿了顿,祝遥笛斟酌一番措辞,“我和他也就算是高中同学。” 张主任好奇问:“你们一个个都见过,合着就我不知道呢?” “张主任我跟你讲,可帅了,跟骨科那个小方有的一比。” “这可不兴比,”麻醉科的李主任抱胸在旁边道,“那小子仗着一张脸胡作非为,这不上个月劈腿才被打了。” 麻醉科,医院最大的八卦中转站,因为长期与各个科室打交道,信息网庞大得吓人。 新八卦的产生迅速吸去大家注意力,祝遥笛这才得以从话题中心脱身。 她把自己的工作做完,缝皮最后交给了赵维嘉,换下手术衣,就跟张主任一起出去了。 他们走之后没多久,李主任也离开了,没有消息源,八卦自然也告一段落。 手术间里剩余的人各司其职,巡回没话找话地说:“今天张主任居然没提前走。” “张主任不一向如此吗,对学生耐心很多,尤其是祝遥笛,这可是他的得意门生。” 一般来讲,主刀做完核心操作就会先行离开,像心外科另一个组的杨主任,那是来手术间要电话催,做完就走绝不多留。 相较于杨主任的高冷,张主任性格和善还有点喜欢唠八卦,一般没有急事或者学生还在台上,他都喜欢多留一留。 “我记得之前那个下乡项目,还是张主任力保,笛笛才不用去的。” “是啊,那边条件差,科研不好开展,真要是去了,祝遥笛的晋升怕还得晚两年。” “你们心外科去的是谁来着?”巡回护士问赵维嘉。 赵维嘉:“杨主任的学生,徐斐。” “哦对对对,老徐。”巡回护士想起来了,同时还想起一遭事,“你说如果当初徐斐也留下来,他和笛笛……” 副麻小姑娘实在忍不住提醒:“巡回老师,别聊了,我这边已经减药了。” 巡回护士一看墙上的控制面板,“哎哟都这个点了,老赵你快缝,别耽误我们吃午饭。” 赵维嘉:“……” 这怪他? 第27章 “我妈让我来接你回家” 下午的手术在两点,吃完午饭,祝遥笛下楼去门卫室取快递。 刚到大厅,就见高梦从电梯里出来。 “去哪里?”祝遥笛看着她手里的阳伞问。 “早上钥匙落家里了,我老公给我送过来,在停车场。”高梦反问她,“你上哪去?” “取个快递。” “那一起吧。”高梦打个哈欠,跟祝遥笛一同往门口走。 六月的太阳十分毒辣,两人肩并肩挤在一把阳伞之下,轻风吹来潮乎乎的燥意,气温热得人能立地蒸发。 快到停车场时,高梦忽然拿肩撞了撞祝遥笛,示意他看前面一对正在拉扯的男女。 男生是陆斯宇,他提着保温桶,被一个女生拽着衣袖纠缠。女生很娇小,头发染的渐变色,装扮可爱青春,但脸上的表情却像在吵架。 隔的距离并不远,女生的声音随风飘摇而来:“陆斯宇,你到底什么意思?那天明明玩得很开心,你现在又来说不喜欢我?” 陆斯宇的声音也没压着:“那天是王竞攒的局,我根本不知道你会去,开心是因为那一帮朋友,跟你没关系。” 场面闹得很不愉快,女生一拳擂到陆斯宇肩上,陆斯宇转身想走,一扭头看见祝遥笛,愣住。 女生也跟着看过来,大概出于第六感,一下子意识到什么。 她把祝遥笛来来回回打量了遍,见陆斯宇抬脚要走,一下把人拉住:“陆斯宇你挺能啊,咱们分手才多久你就盯上别人了?无缝衔接?” 这下子,原本想过来找祝遥笛的陆斯宇也不好甩手走了,他脸色难看地制止道:“你发什么疯!分手的时候说过要断断干净,我也不欠你什么,你现在来闹哪出?” 大中午外面人很少,两个人吵得无所顾忌。高梦把阳伞斜支着挡住两人,“走走走,好热。” 等离开那对男女争吵的范围,高梦把伞正回来,提起之前在病房偷听的事:“看来是我没听全,原来是一群朋友吃饭。那没事了,只要没跟前女友有什么牵扯,这个小弟弟还是可以的。” 刚才的事情祝遥笛完全没放在心上,这会儿听到高梦的话,只一笑:“你知道他多大么?” “大二?还是大三?嗯……比你小个七八岁,问题不大、问题不大。” 问题很大,祝遥笛说:“我不喜欢弟弟,没可能。” 说说聊聊间两人走到停车场,高梦瞧见自家汽车,径直过去了。祝遥笛继续往前走到门卫处,把自己的快递领了回去。 周五是他们组的手术日,全天都被排满了手术。 下午是常规的换瓣,手术结束五点,祝遥笛洗过澡换衣服回病区,这才有时间拿起手机。 几条新闻推送下面是微信提示。 江凛:【今天值不值班?】 发送时间一小时前。 相隔不久,还有条:【?】 祝遥笛盯着手机上的字,慢慢喝光一杯水。 长时间的高专注让她精神处在疲劳边缘,是以再无精力揣摩江凛的意思。 过了会儿,她放下杯子回复:【有什么事?】 江凛没回。 她也没等,把工作大群里的消息翻了一遍,就去看自己的病人了。 查完一圈,时间快到六点,她回到护士站,叫里面的护士:“小乔,把二十七床的记录单给我看下。” “好。” 祝遥笛倚着护士站,单脚踮着省力,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她:“祝医生。” 听见这声音祝遥笛就猜到是谁,回头一看,果然是陆斯宇。 “祝医生,记录单。”护士把二十七床的护理记录单递出来,好奇地看了陆斯宇一眼。 祝遥笛接过记录单看了看,又还给护士,“他那个针继续打,医嘱我已经补了,记得跟家属说一声。” “好。” 祝遥笛这才转头看向站在身侧的男生,语气柔和却不失官方味道:“是来问你奶奶情况吗?” 陆斯宇看眼护士,“祝医生方便那边说两句话吗?” 祝遥笛点头,随他走到落地窗前。 吞吞吐吐的酝酿了会儿,陆斯宇神色尴尬:“中午那是我前女友,抱歉,她有点误会,所以才出言不逊。” 开门见山的话一下把祝遥笛说得头皮有些麻:“嗯,没事,你给你奶奶送饭了吗?” “送了,她在吃。”陆斯宇继续解释,“我跟她分手后没有联系过,就前几天一群朋友约出去玩,才遇上的她,我从来没有要和她复合的想法……” 话音落到这儿,陆斯宇抬头,表情倏而变得格外认真。 祝遥笛:“……” 不是吧,别过来啊。 她冲口而出:“真的没事,别放在心上,快去陪你奶奶吧。” 但陆斯宇似乎是打算破釜沉舟:“其实,我现在有喜欢的人……” 别说了! 祝遥笛表情平静,心里却希望有谁能赶紧出来把她叫走。 仿佛是上天听到她的心声,走廊那边真的传来了一道声音—— “祝遥笛。” 如果用一句话形容祝遥笛此刻的心情,那就是“仿佛听到了上帝的福音”,但当她转过头,看见跟着傅家兄妹走出来的江凛时,脑海里的上帝形象戛然崩塌。 此刻走廊口的三人在看她,护士站的护士在看她,身旁的陆斯宇也在看她。 祝遥笛忽然有种混乱的感觉。 她一时竟忘记作何反应,生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看着江凛问:“你怎么在这里?” 夕阳的光在江凛脸上打落阴影,他的视线从陆斯宇身上不着痕迹晃过,再落回到祝遥笛身上,像是在确认眼前是何种状况。 大概过了几秒,他迈开脚步,缓缓朝她走来。一直走到两步之外停下,慢悠悠地开口—— “我妈让我来接你回家。” 第28章 “眼光这么差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砸在傍晚安静的病房大厅。 陆斯宇一脸懵。 傅珍霓难以置信。 傅庭看看祝遥笛再看看江凛,挑眉发出一声:“哇噢。” 这一刻,祝遥笛那颗高速运转二十几年的聪明脑袋瓜,出现了短暂的宕机。 她盯着江凛,脸上呈现出一种怔愣到近乎呆滞的表情。 “下班了吗?”江凛再次问道。 祝遥笛倏而回神,余光里注意到身旁同样在发呆的陆斯宇,忽然间意识到江凛的话,其实算是变相替她解了围。 “嗯。”祝遥笛迅速恢复淡定,“有点收尾工作,十分钟。” 江凛颔首:“等你。” 他目送祝遥笛飞快回了护士站旁边的办公室,尔后回头,警告地看了陆斯宇一眼。 陆斯宇愣在原地。 江凛没多理会他,走回傅庭身边,傅庭和傅珍霓的眼神都很怪异,他手插进兜,没解释的意思。 “先走了。”简单打过招呼,江凛准备离开。 傅庭点头,却又没忍住追问了句:“你跟那个女医生什么情况?” 江凛脚步顿住,抬眸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神色深沉,傅庭福至心灵,忽然想到什么:“学医的……难道她就是……?” 江凛没说话,短暂沉默之后,很轻地点了下头。 傅庭吸了口气,消化好半晌才说:“合着你天天往医院跑,不是冲我来的啊。” 江凛没承认也没否认,神色不变地给傅庭留下一句“微信联系”,便转身朝电梯方向离开了。 两人打哑谜般一来一回,傅珍霓完全处在状况之外:“谁啊?那医生谁啊?” 傅庭盯着江凛的背影看了会儿,扭头朝自家老姐损一句:“反正有她在,你就别想拿下江凛。” “傅庭你找抽啊。” 傅珍霓一个白眼翻上了天。 - 六点二十,一天的工作终于结束。 微信上有江凛发的车位号,祝遥笛拿上包,直接去停车场找他。 到了停车场,车没剩几辆,GLC停在很显眼的位置,车门车窗关得很严,前挡玻璃里面依稀可见人影。 祝遥笛快步过去,人没走近,车窗便落了下来。 “上车。”江凛坐在车里言简意赅地说。 天气实在热,车里的冷气不断从车窗溢出,祝遥笛看他一眼,拉门上车。 人一坐进去,凉爽的温度令整个人都松懈下来。祝遥笛把风口调了调,扭头问:“赵阿姨真让你来接我?” 江凛把手机放进扶手箱,“你说呢?” “……” 祝遥笛也觉得十有八九是他胡诌的,她瞥江凛一眼,“所以你今天怎么在二院?又去看傅连海?” “不行?” “行。” 想起今天手术间里大家都在八卦他,祝遥笛撩起嘴角,“就是你来这么勤,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傅连海的孝子贤孙呢。” 闻言,江凛眉心跳了下,眼梢往她这边斜:“几年没见嘴皮子见长,帮你解围,就得你一句损?” “你怎么看出我需要解围?” “不然呢?你还能真看上那种小屁孩?” “为什么不能?” 一言一语的机锋猝不及防落在地上,原本尚算和谐的气氛,也霎然冷场。 短暂沉默后,江凛冷笑一声:“现在眼光这么差了?” 祝遥笛转头看他。 江凛的脸隐在逆光阴影里,只有抿起的薄唇泄露出一丝燥意。 安静来临得不合时宜。 祝遥笛突然意识到自己有点过于放松了,她不该跟江凛开那两句玩笑的。 思及此,她泯下微妙的情绪,转回脸问:“所以你今天过来做什么?” “送资料,”江凛看着前方,嗓音听不出情绪地说,“傅连海住院这段时间傅庭不怎么在公司,所以过来勤一点。” 话里似乎有别让她多想的意思,祝遥笛点头:“我看你下午给我发了微信,是有什么事?” “没事。” 江凛神色很淡,侧脸线条有种克制的紧绷,“问你回不回铂玥湾,反正我下午要过来,你回我可以捎你。” 身上的薄汗已经被吹干,祝遥笛静默两秒,说回。 男人没再看她,也没有继续交谈的意思,拉上安全带,打灯起步,沉默把车开出车位。 周五晚高峰,二院外面的市道堵成了一锅粥,车随车流缓慢走,天色也逐渐黑下来。 江城各区的霓虹开始闪烁,每过一个商圈都要堵,车窗紧闭,开车的人不说话,有那么久,车里仿佛连呼吸声都没有。 其实不算不敏感,毕竟曾经是再亲密不过的人,一些无意识的反应都很熟悉。祝遥笛当然能感觉出江凛的低气压,甚至是别扭,但社交一旦被套上前任属性,言行举止就必须限定在标准界限内,说什么做什么,难免要在心里多过一遍。 很快开上跨江大桥,车速终于提上来。祝遥笛余光看眼旁边,斟酌半晌,轻声开口:“今天谢谢了。” 安静突然被打破,开车的男人眉梢微动,几秒之后才说:“不用,顺路。” “我是指在医院,”祝遥笛轻抿唇,小声纠正道,“谢谢你帮我解围。” 大桥钢索在车窗外飞速的倒退着,等很久,江凛也没什么反应。 是她理解错了? 所以究竟在不爽什么? 祝遥笛按按眉心,正准备再开口,就听见沉默许久的男人冷哼了声,语气总算多了点温度:“嗯。” “算你审美没下降。” “……” 祝遥笛忽然觉得,其实他不说话也好。 第29章 触不可及的温情 七点半,汽车驶入铂玥湾。 祝遥笛没想到会在家门口碰见蒋欣萍。 夏夜微燥,蒋欣萍拎着袋子出来丢垃圾,瞧见停在门口的GLC,立刻探头往车窗里张望。 祝遥笛推门出来:“……妈。” 蒋欣萍问了句吃饭没有,又低头去看主驾位置的江凛。 “阿姨。”江凛礼貌问好。 “小江啊,”蒋欣萍有些意外,意外之余又有几分欣喜,“你们怎么一起回来?” 江凛握着方向盘,谦逊客气的口吻毫无破绽:“今天去二院办事,正好遇见祝小姐下班,顺路捎她回来。” “好好,麻烦你了,进屋坐会儿?” “妈,”见她有继续寒暄的意思,祝遥笛轻声打断,“人家赶着回家。” 闻言,江凛掀眸看了她一眼。 过两秒,他淡淡一笑,顺着她的意思往下说:“是,我妈还在等我,今晚就不多打扰了,改日再上门拜访阿姨。” 他把车窗升满,梭车往前五十米回家。祝遥笛接过蒋欣萍手里的口袋去丢掉,跟着也进了屋门。 祝辛还没回家,祝珺庭在看报纸,祝遥笛跟父亲打过一声招呼,进了厨房找东西吃。 父母已经吃过了,饭菜放在台面上,用盘子罩着。她把菜放微波炉里加热,然后靠在岛台边回微信。 蒋欣萍不知何时跟了过来。 “小江到底是去二院有事,还是去接你的?” “人家老板在二院,真有事。”祝遥笛心不在焉地回答。 “那你和小江进展怎么样?” 软键盘的声音轻轻响着。 回复完,祝遥笛才说:“妈,我挺累的,能不能不聊这些。” “我问两句都不行?” 祝遥笛没吱声。 “又这样,哎哟你这性格,到底像谁呢。” 微波炉“叮”地一响,祝遥笛收起手机去端菜。 蒋欣萍跟在她后面帮忙,继续道:“算了,我就问最后一个问题,你们微信加上没有?” “嗯。”祝遥笛头也不抬地把菜端到餐桌,“加了。” 蒋欣萍总算满意了些:“加了就好好聊,行不行都先接触看看。” 祝遥笛敷衍地点点头,坐下开始吃饭。 没多久看完报纸的祝珺庭也过来了,倒了水在餐桌边和蒋欣萍聊教学工作上的事。祝遥笛向来是安静的那个,祝珺庭在说话间隙看了一眼这个越来越沉默的女儿,忽然发现她好像瘦了很多。 “笛笛最近怎么样?工作上有没有遇到困难?”祝珺庭问道。 祝遥笛把嘴里的饭菜咽了,“挺好的,没什么困难。” 然后就没了,祝珺庭今晚有心想多跟孩子说两句话,于是又道:“有困难要说,瞧你瘦了些,自己在外面要吃好点。” 蒋欣萍马上就说:“肯定是常吃外卖,那东西有营养才怪。” 她一边抱怨一边往客厅走,“所以我就说人还得结婚,父母不在身边,没人照顾你怎么行。” 祝遥笛只是沉默地听着。 等蒋欣萍走远,祝珺庭扭脸看向女儿,温声道:“你妈刀子嘴豆腐心,知道你这周回来,买了土鸡准备给你炖呢。” 祝遥笛笑笑,这么多年了,她当然知道母亲的性格。 祝珺庭又说:“你妈刚才问你跟小江的事,也是关心你。不过感情方面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节奏,你按自己的节奏来就好,不着急。” 祝遥笛一愣,慢慢停下了筷子。 祝珺庭在家庭中是什么形象呢? 作为一名教育工作者,他身上自带一种斯文的严厉。多数时候他都很寡言少语,平时关心最多的也就是孩子们的学习。 除此之外他算得上是比较放任的家长,家里大大小小事情都由蒋欣萍做决定,但怎么说呢,能成为一家人就说明这对夫妻身上存在某种共性,所以对于蒋欣萍对儿女的管教与要求,他的放任其实也是变相的支持。 这还是第一次,祝遥笛从祝珺庭那里听到与母亲观念截然相反的话。 她心里莫名起了些波澜。 几次翕动嘴唇想说什么,却又捕捉不到头绪,于是最后只轻轻用点头来表达:“谢谢爸。” “谢什么,一家人这么见外。” 祝遥笛弯了弯唇角:“谢谢理解。” 祝珺庭慈爱地看着女儿:“爸爸当然理解,毕竟时代不同了,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大多都推崇晚婚,这本来就没什么。” “而且晚婚也有晚婚的好,精力可以多放点在事业上。” 他说着,眼神不自觉流露出对祝遥笛的满意,“比如你,这么快能升主治,就证明在医学上是有天赋的,婚姻的事可以不着急,先努努力做出点成绩,争取五年内把副高升了。” 餐厅的顶灯很亮,在桌面反射出一层层光圈。 祝遥笛的表情在祝珺庭的话语里渐渐降温。 她的声音也恢复了一惯的平静,握着筷子淡淡地说:“爸,五年可能有点难,我们院竞争挺大的。” 外科晋升慢,尤其是心外科,再加上女医生在传统大外科上本来就吃亏,祝遥笛能争取到一席之地,其中付出了多少,可想而知。 可惜祝珺庭只认为这都很正常。 “有压力才有动力嘛。”他鼓励女儿,“你一向上进,立个小目标,爸爸相信你一定做得到。” 祝遥笛缓慢吃了口菜,明明又累又饿,然而这一刻,却忽然间食欲全无。 ——立个小目标,你一定做得到。 这句话在耳畔回旋,久久不散。 过去的那么多年,她都被这句话绑架,不敢停下脚步。 祝珺庭又问:“今天的菜好不好吃?” 口腔里弥漫着丝丝苦涩,祝遥笛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果然不该有所期待的。 她望向窗外,天边余晖即将褪尽,晚风吹动香樟带起沙沙的白噪音,分明是人间烟火正当时,却无端令人感到被围困的沉闷。 祝遥笛想,她这一辈子,大概都很难从父母这里享受到偏爱与温情了。 第30章 “你把我甩了” 可能是因为疲劳,可能是因为晚饭时的堵心,这一晚,祝遥笛睡得不怎么踏实。 她重复在一些琐碎的梦境里,梦见做不完的试卷,梦见月考时流鼻血,梦见一对夫妻在卧室里争吵,她在门外听着,再之后,锥心的痛楚将她刺醒。 睁眼看到天花板上的玻璃顶灯,折射出丁点的光线,窗帘的薄纱被风撩动,外面是耀眼的天光。 祝遥笛撑着身子坐起来,意识苏醒的进程缓慢,她揉揉发胀的额角,伸手捞手机看时间。 屏保上的数字显示十一点三十。 不早了。 她掀被下床,进卫生间洗漱。 洗完出房门,二楼走廊静悄悄的,经过祝辛房门口时,瞧见他坐在书桌前,双肘支在桌面专心在做什么。 “这么早就写作业?”祝遥笛在门外问了一句。 祝辛悚然一惊,回头见是她,一口气落回去:“快考试了。” 他重新坐正,把手游里的卡牌抽完,放下手机,开始做试卷。 祝遥笛当然也发现了他刚才在玩游戏,但她不觉得这有什么,毕竟人不是机器,高压学习了一周,总得有点放松时刻。 “午饭吃没有?”祝遥笛又问。 “吃了,”祝辛头也不回地说,“爸妈有事去学校了,说晚点回来,灶上有鸡汤,让你午饭自己煮面条。” 可是祝遥笛不想吃面条,她看着祝辛的背影说:“我出去吃,你有需要带的么?” 祝辛说没有。 但过了两秒,他又反悔道:“帮我带瓶可乐?” “好。”祝遥笛没有再聊的意思,带上房门下楼。 中午的气温很高,太阳将室外的地面晒得白花花的。祝遥笛在门口换鞋,出门前又抓了顶渔夫帽扣在头上。 出了小院门,她贴着墙根走,走出几十米,瞧见前面的树下站了个高挺的男人。 看见他,祝遥笛的目光顿了下。 江凛仍然是一身冷酷的黑色,在夏日跳跃的色彩之间很醒目,双手插兜姿势松弛,腿边还有只围着他打转的布偶猫。 布偶猫娇气又亲人,周围邻里遇见它都会摸两把。但今天的这个男人不动如山,对它的撒娇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连腰都没弯下。 直到祝遥笛慢慢走近,江凛才转过脸来,“这哪家猫来着?” 祝遥笛:“23A的。” 两个人一同看向猫。 布偶是长毛,像坨棉花糖般来来回回在江凛腿边绕,绕完又拿脑袋蹭他裤脚,偶尔抬头“喵”一声。 江凛对这只猫还很陌生:“它什么意思?” “让你陪玩,或者要零食。” “它吃什么?” “猫条,小鱼干。” 江凛垂眸看了会儿猫,丢下一句“等着”,转身就往自家门里走。 祝遥笛愣了下,一时没分清这句话是对猫说还是在对她说。 但也只是半分钟的时间,江凛去而复返,回来时手里多了块用保鲜袋包着的炸鱼块。 他把鱼块放到地上,等猫过来吃。猫凑近闻了闻味道,把鱼从保鲜袋上拖出来,叼起就跑。 两个人的目光跟过去,看见布偶把鱼块叼到斜对面的花台上,很快草丛里钻出一只瘦骨嶙峋的黑猫,和布偶一起啃起那块鱼肉来。 鱼块油腻,布偶尝了两口就不吃了。剩下大半都留给了黑猫,它自己则趴在旁边的草皮上,懒洋洋地晒太阳。 祝遥笛这才意识到,布偶刚刚是在替小黑猫要吃的。 站着看了会儿,她想起自己也还饿着肚子,转身想走,却被江凛叫住:“上哪儿?” “出去吃饭。” “一起。”江凛把保鲜袋捡起来丢回院里垃圾桶,作势就要跟她一起走。 祝遥笛身形一顿,看他:“你去哪儿?” “吃饭。” “赵阿姨没在家?” “她感冒,在休息,”江凛的话毫无破绽,“我出去吃,顺便给她打包。” 祝遥笛眨眨眼,哦了声,将帽子帽檐往下压了压,同江凛一道往小区后门走。 后门对面就是一条小型商业街,两人去了家炒菜店,门脸很小,非工作日也不用排队,祝遥笛点好单,回了个规培生的消息,抬头就见江凛抽了纸巾在擦桌面。 感受到她的注视,男人抬眸。 祝遥笛撇开脸,看门外稀稀落落的车流,“挺干净的,没必要这么洁癖吧。” 江凛眉梢轻轻一挑,有些似笑非笑:“究竟是我洁癖还是你洁癖?” 祝遥笛一愣,好半晌才回想起来,眼前男人的这些习惯,都是当年他们谈恋爱时受她影响形成的…… 江凛抽出筷子递到祝遥笛面前,瞄向她微微失神的眼睛,“怎么?现在祝医生穿上白大褂,洁癖反而不治而愈了?” 祝遥笛瞬间回神:“有洁癖可干不了医生。” 她接过筷子,平静的表情完美掩饰掉内心泛起的涟漪,“而且你以为白大褂很干净吗?那你是不知道上面到底沾过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 “血、组织液,也有可能是谁的呕吐物。” “……” 江凛沉默几秒,脸上慢慢变色,“故意的是吧?还让不让人吃饭?” 祝遥笛有些想笑,但脸上仍旧是波澜不惊的神情:“哦,是你自己要问的。” 江凛看着她,半晌后沉出口气,皮笑肉不笑道:“你这张嘴,就不能说点人喜欢听的?” “那你喜欢听点什么?”祝遥笛顺口反问。 江凛眸光一顿。 过会儿,他把头扭开,在祝遥笛看不到的角度,嘴唇翕动,含糊地说了句什么。 吃过饭,祝遥笛起身去结账,结果手机刚拿出来,江凛就探出手,先一步在二维码上扫了。 转完钱,江凛慢条斯理解释:“以前你扫我不管,毕竟是你管钱,但现在不一样了,没立场还让你结账。” 祝遥笛一愣,在他漫不经心的语调里想起恋爱时期的亲密,一时失语。 不过那种微渺的怅然很快被按捺下去,她收回手,重新恢复客气:“那谢了。” “这点钱有什么好谢的。” 江凛拎上给赵雅墨打包的饭菜,转回身看她一眼,“真想谢,那你再请我吃饭得了。” 祝遥笛微顿,随后点头:“好,改天。” 江凛把脸转回去,平淡地“嗯”了声。 从店里出来,拐道去便利店买可乐,买完两人一起从后门走回去。 午后的小区很安静,香樟树被风轻轻吹拂,婆娑摇晃的树荫被阳光照在地上,几步明,几步暗。 两人并肩在树下,默契而沉默地走着。 “周末在家做什么?”江凛开口,结束了微妙的安静。 “嗯?啊……”祝遥笛从自己的思绪里回神,朝树荫里侧靠了靠,“看看书吧,你呢?” “没计划,可能补觉。” 祝遥笛笑了笑,没有找到接续下去的话题。 两人经过之前两只猫吃鱼的花台,那只布偶已经不见了,小黑猫躲在草丛里蜷缩着休息。 江凛把吃剩的鱼骨头丢回垃圾桶里,祝遥笛递纸巾给他,他擦掉指尖油腻,才看了她一眼,“本来我妈是想今天约你家一起吃饭。” “吃什么饭?” “她知道你昨天回了铂玥湾,你觉得是吃什么饭?” 祝遥笛一怔,慢半拍的反应过来。 长辈做媒总有躲不过的时候,但以她和江凛的关系,继续糊弄下去,就是一团乱麻。 她垂眸,慢慢收起纸巾,视线落在前方的地面,好一会儿才说:“这件事,找机会还是跟赵阿姨她们说清楚吧。” 江凛眸底瞬间凉薄下来,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怎么说?说我和你绝无可能,因为我们其实早就谈过,但你把我甩了?” 平淡的口吻,内容却掷地有声,一下子将原本和谐的气氛打回原形。 祝遥笛感觉脑中“嗡”了下,她听着男人的话,内心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攥住,越捏越紧。 江凛目不转睛盯着她:“你教我?或者干脆你去跟蒋老师表明态度,说你和我绝无可能,让她们死心?” 祝遥笛抿紧唇。 “觉得为难了?”江凛笑了下,嗓音低沉,“我还以为医院那么多小奶狗追你,你应该具备了丰富的拒绝人的经验。” 这话听着怎么有点阴阳怪气呢? 祝遥笛稍稍抬眸,正好望进男人压迫感十足的眼睛。 她迅速别开脸,在百转千回的情绪里维持着面上的平静,想了想才轻声道:“你可以跟赵阿姨说没看上我,到时候——” 江凛直接打断:“抱歉,这锅我不接。” 交锋按下暂停键,祝遥笛被这句话说得心口一跳。 江凛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陡然陷入混乱,混乱中似乎还有某些沉寂已久的东西蠢蠢欲动,却又让人无法辨认是否是错觉。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男人静静与她对视,摇曳的光影里,眼底情绪不甚分明。 炎热的空气让人仿佛在经历一场糊涂的高烧,祝遥笛微微张嘴,却又迟疑不定,一些想问不敢问的话堵着,令她喉咙发哑。 僵持中,突兀的铃声打破这种诡异。 祝遥笛宛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飞快从那种无措中脱身。 她低头拿出手机,看见来电人名字,第一时间就生出不好的预感。 电话是今天的值班医生打来的,刚接通就急急道:“祝老师,急诊送来一批车祸伤者,手术的人手不够,需要您来一下。” 第31章 她曾许下的誓言 过江大桥发生重大交通事故,一辆33座客车与卡车相撞,造成客车侧翻,继而导致对向车道数辆行驶汽车连环追尾。 二院接收了这批伤患,因伤者数量庞大,祝遥笛需赶回去支援。 挂掉电话她就往家走,到家时发现蒋欣萍和祝珺庭也回来了,匆匆跟父母简单说明情况,她上楼拿了包,就准备回医院。 车祸的新闻正在实时推送,群消息也响个不停,祝遥笛一边换鞋一边刷群,从群里发出的几张照片来看,急诊大厅那边一片混乱,伤情似乎很严重。 见她脚底生风地来来去去,蒋欣萍忍不住抱怨:“才睡一晚就要走,你这当个医生连休息时间都没有了。” “突发情况没办法。”祝遥笛收起手机推门就走。 然而才下两步台阶,脚步倏尔停住—— 院门外,一辆GLC停在那里,江凛站在车旁,单手握着手机,用语音在回复什么。 听见开门的动静,他侧眸瞥来一眼,视线与祝遥笛相撞片刻,又极其自然地转回去。 祝遥笛还在发愣,后面蒋欣萍踩着拖鞋跟出来,“专门给你炖锅鸡汤,结果又没喝上,哎哟我真是服了。” 祝遥笛充耳不闻,回神后几步下了台阶,走到门口。 江凛正好回完消息,熄屏看向她:“回医院?” “嗯。” “捎你。”江凛手撑车门,“我回趟公司。” 祝遥笛顿了顿,身后蒋欣萍已帮她答应下来:“那麻烦你了小江。” “阿姨您别这么客气,”江凛笑,眸光一转,面朝祝遥笛拉开副驾,“上车?” 祝遥笛抿抿唇,在他的注视下,俯身坐进去。 周末的交通不拥堵,车开出铂玥湾,一路提速回南区。刚到二院门口就看见聚集了不少人,有媒体正站在救护车前进行现场播报。 江凛把车停进停车场,刚停好,身边“啪”一声,祝遥笛解开安全带就下了车。 江凛推车门,跟着要下来。 祝遥笛回头:“谢谢你送我,一会儿开车慢点,注意安全。” 说完把门一关,疾步朝大楼走去。 整个院区忙成了一锅粥,急诊部门口时不时还有救护车开进来,推着刚到的伤患往楼内送。 祝遥笛走到门口,回头往后看了一眼,GLC还停在那里,窗户落下,里面的人影挺拔清嶙。 她微微一怔。 距离太远,视线触及不到,但祝遥笛总有种感觉,江凛在看他。 “让一让,别堵路!” “快来个人帮忙!” 救护车的警笛声此起彼伏,人满为患的大厅里到处都是急匆匆跑动的医护。 祝遥笛驻足片刻,收回眼神,跟随着忙碌的人潮走远。 - 在二院拐出去的第二个路口,江凛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赵雅墨应该是刚睡醒,在电话里问:“你上哪儿去了?车也没在家。” 江凛停在路口等红灯,对向有鸣笛的救护车呼啸而过。他视线跟着看回医院,回答母亲:“去趟公司。” “还回来吗?” “回。” 赵雅墨叮嘱:“回来注意点儿安全,刚看新闻,跨江大桥那边出车祸了。” 江凛应两句,在跳灯前收了线。时间还早,公司的事也不紧要,他把方向盘一甩,开回铂玥湾。 晚上八点半,GLC再次开进二院。 这个点医院门口已经没有了救护车,但来来往往的医护及家属依旧不见减少。 江凛从停车场出来,走进灯火通明的大厅,他右手拎了个保温桶,一边穿过人群一边拨祝遥笛的电话。 祝遥笛没有接电话。 江凛没继续打,而是走向电梯,径直去了心外科的楼层。 相较于楼下的忙乱,夜晚的心外科病区显得安静许多。护士站旁边的办公室门虚掩着,一个医生面朝窗户坐在里面,不知在忙什么。 江凛驻足在门口,轻轻叩响门板。 赵维嘉正在吃外卖,闻声回头,见不是医护人员,扬声问:“找哪位?” “祝遥笛在不在?” 找祝遥笛?赵维嘉咽掉嘴里的饭菜,仔细打量眼前的男人,认出来这是傅连海的家属,也是上次来办公室找祝遥笛的人。 可是傅连海的手术都做完了,现在人还在ICU,这大晚上又来找祝遥笛是做什么? 赵维嘉内心一阵狐疑,面上倒看不出什么,“她在手术室,有事可以和我说。” “她什么时候能结束。” “没准。” 江凛点头:“我等她。” 赵维嘉:“……” 江凛在办公室扫视一圈,目光落在旁边一张桌子上。那张工位收拾得十分干净,上面摆着花瓶,花瓶里是鲜花,键盘旁边还有个鲨鱼夹放着。 他毫不客气地走过去,把保温桶一放,就在椅子上坐下。椅子有些老旧,坐下时嘎吱一声,有些刺耳。 赵维嘉又吃了几口饭,喝水时瞥向江凛,视线从他的脸,移动到他的腕表,最后落在那个不锈钢保温桶上。 脸没得说,经济条件也不差,是个优质男。 追祝遥笛的男家属赵维嘉见多了,优劣都有,可惜他就没见过谁成功打动过祝医生。 “那个。” 赵维嘉忍不住提醒了句,“祝医生不收家属东西。” 江凛挑挑眉:“哦,那很好。” “?” 这么自信? 赵维嘉耸耸肩,算他多嘴。 江凛也不知自己等了多久。 他一直低头刷手机,中间偶有人进入办公室,好奇看他一眼,问一句,又出去。 再后来,那个吃饭的男医生也被一通电话给叫走,江凛没抬头,专心打完一局游戏,才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 手机时间显示此刻十点十分。 距离车祸发生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九个多小时。 院区终于安静了,楼下也不再人满为患,江凛在窗边站了会儿,重新坐回椅子里,抽出文件筐里的书翻了起来。 书是临床专业书,在他眼里犹如天书一般,有一些书页上做过笔记,娟秀工整的字迹,一如当年。 江凛盯着几行小字,想起一件旧事—— 在他们恋爱期间,祝遥笛曾经在他厚颜无耻地要求下,给他写过一封情书。 那时他们正好读到朱生豪的作品,她便从朱生豪写给夫人的情书里,摘抄下来这么一句话—— 【你如照镜子,你不会看得见你特别好的所在。但你如走进我的心里来时,你一定能知道自己是怎样好法。】 那封信上的笔迹与眼前书页上的重合在一起,唤醒出柔软如梦般的记忆。 【江凛,你特别好,最最最最好。】 【我想一直留在你身边,永远。】 永远,她曾经许下那么梦幻的誓言。 可是他们的永远,原来也只有七年期限。 第32章 “你是不是……还喜欢我?” 深夜十点三十七,最后一台手术结束。 祝遥笛从手术间出来,浑身上下的每处都是酸胀的。 她把口罩摘下,脸上是几道勒出的痕迹,衬着她本就雪白的肤色,显得整个人有种摇摇欲坠的脆弱感。 胃在抗议,提醒她赶快补充能量,她在更衣室洗了个澡,换上自己的衣服回病区。 拿出手机打算看看夜宵,发现有两通未接来电。一通来自蒋欣萍,一通来自江凛。 祝遥笛没有马上回拨,而是退出去继续看外卖,她实在太饿了,这会儿就算是天大的事,都没有吃饭重要。 回到科室,整个心外科病区都很安静,护士站里的值班护士在整理记录单,看见她下手术回来,开口说:“祝医生,办公室有人在等你。” “等我?谁?” “不知道,”小护士眉飞色舞地补充,“反正是个大帅哥。” 这个点已经过了探病时间,不太可能是家属。 祝遥笛和小护士交代了两句话,转身回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传出点手游的动静,她轻轻把门推开,看见里面的江凛。 他依旧是一身黑,坐着她的椅子低头专心在玩游戏,头顶的灯光洒落,在他额前、鼻尖下打落淡淡阴影。 侧坐的姿势让祝遥笛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见清俊凌厉的轮廓,薄抿的唇线没有弧度,给人不好接近的感觉。 察觉到脚步声,江凛抬头。 祝遥笛收敛起打量,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 “等你。” 祝遥笛当然知道他在等自己,她将手机往衣兜里一插,“等我做什么?” 江凛答非所问:“吃晚饭没有?” 祝遥笛看他眼,走过去拿水喝,“没吃,一会儿点外卖。” “别点了,”江凛指指桌上的保温桶,“吃这个,趁热。” 祝遥笛神色一顿,随后放下水杯走过去,打开保温桶。 保温桶是三层食格,前面两层装了饭菜,下面盛着鸡汤,鸡汤还很热,浓郁的香味很快充盈在整个办公室。 江凛起身让出位置,“蒋老师做的,托我给你送来。” 说完从旁边拉了个椅子,再度坐下。 祝遥笛看看保温桶,又转头看他。 “我妈做的?” “不然呢?”江凛侧眸,轻笑一声,“指望我给你做?” “……” 祝遥笛坐下,将食格一一摆好。 米饭是家里常吃的那一款,菜也是熟悉的味道,尝了两口,她想起什么:“你等了多久?” “一小时?” “其实你放办公室就行,不用等我。” 没人应她。 江凛支着腿,聊赖地玩着手机,游戏音效一声又一声,掩饰着此刻独处空间下,微妙发酵的气氛。 祝遥笛扒了口饭,见他坐得稳如泰山:“你不回去吗?” “你呢?”完成一次击杀,江凛看过来,“值不值班?” 祝遥笛摇头。 江凛的目光重新投回游戏里,语调是极度随意的淡然:“那不急。” “你先吃,吃完送你。” 祝遥笛筷子一顿,整个人愣住。 花瓶里的花香幽幽绽放,被夜风带起,萦绕在两人周围。 她在幽香中怔忪,想象着他等她的那一个多小时。 一小时在手术台上非常短暂,但如果只是用来等人,就会格外漫长。 可是江凛对她,为什么还会有这样的耐心? 心弦莫名一颤,某种猜测在成型,祝遥笛及时止住:“……嗯。” - 吃完饭两人一同下楼。 已经十一点多了,祝遥笛打着哈欠坐进江凛的车里。 夏夜微燥,车里开着空调,冷风吹散满身疲惫,也吹来困意。 “很累?”江凛握着方向盘,瞥了眼后视镜。 “嗯。”祝遥笛靠着椅背,肩膀微微下耷,却又打起精神同他说话,“两个心脏修补手术,时间比较长。” “中间没休息?” “没时间休息。” 无精打采的声音越来越低,江凛把风口调了调,“累就眯会儿,路不远,不需要你陪我说话。” 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叫嚣要休息,听他这样说,祝遥笛不再客气,把座椅靠背调整了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就那么阖上了眼睛。 从二院到春景华府不过十几分钟车程。 到了目的地,江凛将车停在路边,解开安全带,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副驾上的女人头歪靠着,闭着眼,呼吸轻微。 才过去十分钟而已,竟然已经睡熟。 江凛没叫醒她,俯身过去,替她松开安全带。距离近了,女人发间的清香窜入鼻底,令他失神一瞬。 祝遥笛睡觉一向乖巧,双手抱肘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简直跟大学时期一模一样。 那时他们偶尔会去酒店,抵足而眠的日子里,她就像这样抱着自己,也贴着他。 撑在靠背上的手臂停留许久。 江凛垂眸,放轻呼吸凝视。 她睡得沉沉,脸被靠背微微挤压,发丝贴着半边脸颊倾泻而下,落在伶仃瘦削的肩头。 她瘦了。 瘦了好多。 好像也更不爱笑了。 江凛向前倾身,抚开面颊上的头发,看着她净白的脸,微颦的眉心似拢有轻愁,令她显出几分憔悴。 好像不止是憔悴的问题。 “祝遥笛?” 江凛喊她一声,仔细看她的神色,“是不是不舒服?” 祝遥笛思绪混沌,慢慢睁眼,“……嗯?” “不舒服?” “……有点胃疼。” 胃疼? 江凛皱眉,低声说:“以前没这毛病。” 听他说到以前这个词,祝遥笛恍惚清醒过来,她不由自主被带走思绪,想起他们的以前。 她曾见过江凛这样的眼神。 那一年她第一次用兔子做实验,因为推药过多使得兔子直接死了,他得知后赶来南医大,抱着沮丧的她安慰:没关系,万事开头难,你别哭,我心疼。 是的,心疼。 那时他就是这样的眼神。 心口犹如被针扎了下,祝遥笛躲开视线:“没事,不严重,可能是晚饭吃急了。” “真的没事?”江凛撑起身,看了眼窗外,“去买点药?” 祝遥笛顿了顿,摇头说不用。 夜色深浓,密闭车厢里的两人,就这么嵌在昏昧的光影里,令人情绪恍惚。 不能再这样下去。 祝遥笛低头,找到包拎到手中,“我回去了,今晚谢谢你。” 江凛推车门,跟着下车。 祝遥笛:“你回去吧,这里不能停太久。” “胃疼吃什么药,我去买。” “江凛。”她叫他名字,“真的不用。” 轻轻柔柔的几个字,却像倒悬的刀尖在他们之间划下界限。 江凛在她避而不视的眼神中,逐渐抿紧了唇。 过会儿他开口,嗓音淡如晚风:“没必要这样吧?我们不是朋友吗?难道连关心都不可以?” 相爱过的人,真的还能心无芥蒂的对前任体贴吗? 祝遥笛望着远处。 城市星星点点的灯火在夜色里招摇,无声点燃某种情绪。 她静默许久,转回头看江凛,心思百转间一个念头越燃越烈,她忽然启唇,毫无征兆地问他:“你是不是……还喜欢我?” 第33章 “我恨过你。” 话音落下,随之而来的是令人窒息的沉默。夏夜蝉鸣阵阵,心脏似乎被那节奏带走,渐渐收紧。 两人面对面地站在晚风里。 斜洒的灯光将影子铺长,拉成长条条绳索般的形状。 江凛垂眸看她,漆黑的瞳底一霎复杂,抿着唇,不知是回答不出还是不屑回答。 时间仿佛在这静默里被拖慢。 目光胶着片刻,祝遥笛率先别开脸。 她拢住被夜风吹起的头发,笑了笑,适当缓解尴尬:“抱歉,应该是我想多了。” 往后退了半步,祝遥笛看看鳞次栉比的高楼说:“我没什么事了,你早点回去吧,今晚好像要下雨。” 明明是自然柔和的语调,态度却客气生疏得要命。 江凛手掌蜷缩两下,挪动脚尖打算说什么,祝遥笛却像是对答案失去兴趣,飞快后退到台阶上,“开车慢点,晚安。” 说完没再看江凛的表情,扭头就走。 回到家,空荡的房间昏暗沉静,只有月光透过落地窗洒落入户。 胃里坠坠的胀,饱腹的感觉并不比饥饿好受几分,祝遥笛没急着洗澡,踢掉鞋子走到沙发坐下,拿手横在眼皮上,向后仰倒。 阳台门没关,传来风过树梢的沙沙响声,汽车碾过路面的动静也在深夜格外明显。 江凛应该已经离开了吧? 在她自作多情问出那句话后,他大概也觉得荒谬吧…… 祝遥笛在这一刻冒出一丝冲动,想要跑下楼再看一眼。就像大学时候他送她回宿舍,她总是进了宿舍楼,又倒回去看他走没走。 多数情况下他都是在的,仿佛知道她会杀回马枪,然后他们会牵着手走到僻静处,再依依不舍的腻歪一阵。 那时候整栋宿舍楼都知道7219的祝遥笛有个外校男朋友,他们是高中同学,是初恋,在一起了很久。 室友们甚至时常打趣,问他们是不是考虑毕业就结婚。 那时候他们感情那样好,好到所有人都觉得他们会有一个好结果。 以至于他们分手的消息传出去后,她身边的同学都来问:“祝遥笛,这么好的男朋友,你舍得吗?” 舍得吗? 当时远在大洋彼岸的江凛,也问过她这个问题。 ——“我们这么多年感情,你舍得吗?” 听筒那端的他,声音压抑而痛苦。 但江凛不知道的是,拿着电话的她也在默默流泪。 怎么可能舍得呢。 那也是她的初恋啊…… 他塑造了她的爱情观,让她见识了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之后出现的任何人,都无法再将她改变。 月光斜照,落在浅色地砖上,像流淌的岁月长河。 祝遥笛移开胳膊,盯着天花板看。黯淡的影子在天花板上团成乱七八糟的形状,她沉沦在遥远的回忆里。 正在这时,茶几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祝遥笛瞥了眼屏幕上的名字,一怔。 她把电话开成免提放到旁边,接通后,两端都诡异地沉默着。 几次呼吸之后,祝遥笛试探着喊对方名字:“江凛?” 那头终于传来男人略显低哑的声音:“我恨过你。” 简单四个字,瞬间抽空祝遥笛的气息。 过好久,她闭眼躺回沙发,轻轻“嗯”了声:“我知道。” 她当然想过江凛会恨他,毕竟她在异地恋期间甩了他,他对她有怨再正常不过。 听筒那端又陷入沉默。 只有沉闷的呼吸还守在那里。 大概半分钟之后,江凛才开口说了下一句:“你说爱我,结果又甩了我,我想恨你一辈子的。” 顿了顿,他音调低下去,近乎妥协般喃喃:“可是我好像做不到。” 祝遥笛一下睁开了眼睛。 暗涌的情绪如同遇到催化剂,迅速涨满。 搭在眼皮上的手也在不自觉地收紧。 她惊愕,又怀有不解,正准备继续听下去,江凛却戛然停止剖白:“睡觉吧,不打扰你了。” 这次没等她开口,他迅速把电话挂了。 屏幕一亮,随后熄灭。 世界又恢复成了安静沉闷的样子。 屋里没开灯,祝遥笛在沙发上躺了很久,渐渐想起一些往事。 比如几年前的某一天,她深夜接到一个急诊,临上台前手机进来个电话,接通后对方却不开口,她烦躁地喂了两声,没有得到回应便匆匆挂断了。 当时只以为是骚扰电话。 现在想想,或许电话那边是江凛。 分开这么久,他对她,原来还有着念念不忘的感情么? 人有点困,躁动的情绪却拉扯着人静不下心。 祝遥笛起身走向浴室,开了灯站在镜子前。 她以为她早已放下,不应该再受过去的人和事影响,但今晚却发现自己好像还是会因为江凛的一句话,而去百转千回地琢磨。 他是什么意思呢? 她想要的又是什么? 思绪浮沉,露出一点模糊不明的心怀。 那是迟疑,也是一种软弱。 客厅的风从敞开的门扉淌进来,祝遥笛拧开水龙头,往脸上浇一捧水。细密而湿黏的触感缠身,让她有了一点窒息感。 不能被束缚,不能再不停地想起江凛。 这太危险了,要调整。 第34章 他想追她? 这个周末下了雨,整个城市迅速退烧,周一早上到医院的时候,同事们都有些蔫蔫的。 时间刚过七点十五,科室里人三三两两地坐着,祝遥笛吃完早餐在绑头发,耳畔飘来同事漫不经心的闲聊。 “这次过江大桥的车祸闹挺大的。” “看新闻了,死了十三个。” “那辆大巴车上全是去看考场的学生,唉,本来这周就高考,临了出这档子事,那些家长怎么受得了。” “可不是吗,现在热搜都炸了,这么严重的事故,估计一堆人要被追责。” 赵维嘉端着茶杯走进办公室,闻言提醒两人:“这段时间注意点,谨言慎行少议论,别给自己惹是非。” 其中一人不解:“什么是非?” “没见这两天医院都是媒体和警察么?” “还有家属,”邝家齐在旁边插话道,“早上我上来,看见有人拉横幅在门口静坐,让肇事者偿命。” “肇事者?那个卡车司机是不?事故原因调查出来了吗?”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等警方通报,别瞎猜。” 邝家齐转头问祝遥笛:“那人的手术是师妹做的吧?” “嗯。” “情况怎么样?” 祝遥笛对着小镜子把翘起的鬓发抿进耳朵后面,声调平静地说道:“上了,脱机有点困难。” 那就是情况堪忧了,一个实习生小声嘀咕道:“嗐,这救回来也是背一身人命债,还不如……” “还不如什么?不救?”祝遥笛收起镜子,看向实习生,“这是你作为一名医生应该说的话么?” 她难得严厉,实习生一下语塞。 “我们只管治病救命,人救回来才能让他接受法律的审判。”祝遥笛顿了顿,见对方一副拘谨无措的模样,转瞬缓下语气,“刚刚赵总才说要谨言慎行,你又忘了。” “我说错了祝老师。” 实习生认错态度良好,祝遥笛没再说什么,从抽屉里摸了根巧克力条丢给对方,安抚了一下小同学受伤的心灵。 闲聊的话题总是想到哪儿是哪儿。 过会儿,邝家齐想起什么,扭头看祝遥笛,“对了师妹,我可听佳佳说了,周六晚上你有情况啊。” 祝遥笛不解:“什么情况?” 邝家齐哼笑:“装傻?佳佳都看到了,说大晚上有人给你送饭,还在办公室等了你两个小时。” 意识到说的是江凛,祝遥笛的表情滞了一瞬。但随即,她留意到邝家齐说,江凛等了她两个小时。 不是一个小时么? 心里划过一缕波澜,祝遥笛的脸上倒是表情不显:“没什么情况。” “没什么情况人家大晚上给你送热菜热饭?你们关系绝对不单纯。” “没有不单纯,就是高中同学。” 赵维嘉听到这儿,忽然笑了笑:“你这高中同学存在感太强了,老是找你。欸,上次不是说你还带了个高中同学去看急诊么?该不会就是这个同学吧?” “……” 见祝遥笛沉默,邝家齐反应很快:“还真被赵总猜中了?师妹,有情况就说嘛,只有男人最了解男人,咱们科室一群大老爷们儿,都可以帮你把把关。” 祝遥笛是心外科唯一的年轻女医生,抛开竞争关系不谈,大家都还是挺关心她的感情问题的。 邝家齐直接三连问:“那人是干嘛的?是不是本地人?今年多大……哦,你们是同学。” 另一个住院医生就肤浅一点了:“长得怎么样?太丑了可不行啊,配不上祝老师。” 这个问题赵维嘉很有发言权,他见过江凛两次,连话都说过几句:“这你们尽管放心,祝医生这个‘高中同学’又高又帅。” 那人好奇:“多帅?比那个天天给祝老师送水果的男大学生还帅?” “一个小男生,一个男人,”赵维嘉评价,“差远了去。” 蹭过几次水果的同事作出一副伤心状:“那完了,小男大没胜算,以后是不是没免费水果吃了。” 邝家齐:“本来就没有,师妹老早就说不收东西,你还想天天蹭吃啊。” 同事扭头朝祝遥笛开玩笑:“祝老师,你高中同学怎么不给你送点水果什么的。” 祝遥笛再次强调:“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不是那种关系,总也是想追你了。”邝家齐分析,“谁没事会等人两小时啊,这么殷勤,肯定是喜欢你。” 祝遥笛坐在工位里,听着师兄的话,又回到了周六那晚恍惚的状态。 她想起最近江凛那些越来越明显的关怀,越来越频繁的碰面。 他真的还喜欢她么? 他……是想追她? 张主任这时走进办公室,所有人收起笑闹,正儿八经开始准备交班。 今天是坐诊日,交过班祝遥笛就去门诊了。一直忙到傍晚最后一名病人问诊结束,才抽出时间回住院部查房。 她先带人去了VIP病房。 55床的傅连海昨天已经从重症监护室转了回来,祝遥笛进去时,护士正在检查他的伤口情况。 这会儿傅庭和傅珍霓都没在,只有个助理模样的人在旁边布置晚饭。 祝遥笛走到病床前,等护士检查完,问了几句傅连海的情况。 经历过一次手术,傅连海人是虚的,精神倒是不错:“祝医生,我这情况多久能出院?” 祝遥笛理解病人期盼出院的心情:“您周五才做完手术,这么急?” 傅连海笑:“好久没去公司,多少有些不放心。” 这就是杰出企业家的觉悟么?祝遥笛说道:“您现在的情况不能操心太多,尽量避免劳累和情绪激动,恢复得快才能出院快。” 她看看旁边精致清淡的餐食,明显是一人的份量,又问:“您家属今天没过来?” 刚说完,门口就有人进来了。 来的是傅庭,他看见祝遥笛,眼睛快速将她打量一遍,随后意味深长地浮出个笑来:“祝医生,下午好。” 祝遥笛:“……” 往日里这位小傅总都是很有距离感的样子,今天突然这么和蔼可亲,整得人怪不习惯的。 祝遥笛礼节性同他略一颔首,就着刚才询问了解的一些情况,和傅庭交代了一些术后的事项。 交代完后她就领着几个年轻医生出去了。 有个规培生往后看了眼,纳罕地说:“今天这个小傅总好像没之前高冷了。” “正常嘛,亲人手术顺利,心情自然就好了。” 人堆里有谁的手机在震动。 几人停止聊天,规培生提醒道:“祝老师,好像是你的手机。” 祝遥笛摸了摸兜,拿出震动不止的手机瞄了眼,说了句“你们先过去”,然后走到一旁接了电话。 电话刚接通,对面传来熟悉而低沉的一声:“在不在医院?” 祝遥笛气息微顿,随即轻轻“嗯”了声。也许是因为周六深夜那通剖白,此时听到江凛的声音,她莫名有些不自在。 但江凛似浑然未受那晚的事所影响,语气自然平淡:“你保温桶在我车上,我在二院附近办事,等会儿给你送来。” “什么时候?”祝遥笛问。 “六点。” “六点可能我在忙,你到了直接打我电话,谢谢了。” 她又用回了客套的口吻,听筒对面的人听了,沉默一瞬,随后咬牙般沉低两度音调:“不客气。” 第35章 不被期待的孩子 跨江大桥车祸后,祝遥笛手底下多了两个病人,肇事司机在ICU住着,另一名伤患情况好点,今天就可以转回普通病房。 除此之外,她最近还收了一个病人,是个五岁半的小女孩,叫林雨彤。 小姑娘是目前心外科唯一的儿童患者,虽然年龄小,病情却格外严重,所以科里对她尤其上心。 挂断电话祝遥笛就去了林雨彤的病房,进去的时候小姑娘正抱着平板看动画片,身上盖着被子,坐在床上瘦瘦小小的一团,看上去可怜又可爱。 “林雨彤,吃饭了吗?”祝遥笛走到床边,放柔了声气。 林雨彤抬头,一张圆圆的小脸上五官清秀,然而口唇、耳垂能看出明显紫绀,是先心病的症状表现。 小姑娘看着祝遥笛,她是记得这个姐姐的,因为除了护士,穿白大褂的只有她一个女医生。 “祝医生,我吃完饭了。” 弱弱的声音像小猫似的,这让祝遥笛的语气再度变软:“你奶奶呢?” 话音刚落,林雨彤奶奶就从外面进来了,瞧见祝遥笛,放下手里刚洗净的碗筷说:“祝医生,你过来了。” 祝遥笛点头,问道:“今天林雨彤感觉怎么样?氧吸了吗?” “吸了,上午护士就来给她吸了,这两天好些,有精神多了。”林雨彤奶奶拿纸巾擦干手,追问,“祝医生,我们家彤彤的手术到底能不能做啊?” 祝遥笛:“手术方案已经出来了,具体手术时间要看林雨彤的身体状况,合适的话我们肯定会马上安排。” 林雨彤奶奶“哦”了声,也不知是松气还是紧张,又问:“那……风险大不大?” 风险大吗? 必然是大了,因为林雨彤是罕见的大动脉转位。 正常人的心脏分为左右心房、左右心室,左心房和左心室负责把富氧血液通过主动脉泵到全身各处,而右心房和右心室则是把循环回来的乏氧静脉血通过肺动脉泵到肺部,重新富含氧气。 参与这个大循环的血液会流经所有心室和血管,但如果负责将血液带离心脏的主要动脉交换位置,这个大循环就变成了两个小循环。 林雨彤就是这样的大动脉转位,她的主动脉长在了右心室上,而肺动脉却连接到了左心上。这样的情况下,从右心室出来的血液在自己的小循环里不会被氧化,从左心室出来的血液则不会去氧化。 体循环供不了氧,人是不可能活下来的,但林雨彤之所以能长到五岁半,是因为她心脏的左右心室之间还存在一个缺口,即室间隔缺损。 通过这个缺口,左右心室的血液混合在一起,形成低氧血,勉强为全身供氧,林雨彤正是靠着低氧血维持着身体机能。 可这样下去是很危险的,长期慢性缺氧,不仅毫无生活质量可言,并且随时都有可能因为缺氧而心衰死亡。 所以风险再大,手术是肯定要做的,祝遥笛温声跟老人说:“术前会有专门的医生来跟你们说明情况,你也不要紧张,给林雨彤做手术的是我老师张晓波,他能力很出众,也有双动脉调转手术经验,放宽心,让孩子多休息,好吗?” 林奶奶点头,忧心忡忡道:“我相信你们医生,既然来了,肯定要听你们的。” “那到时候定好手术日子会提前通知吧?” “会的,手术之前还需要你们签字。”祝遥笛说到这儿,顿下稍顷,“林雨彤父母不在江城吗?” 闻言,林奶奶哑了下:“得要他们签吗?” “对,最好是父母签字。” “那我打电话问问他们吧……”林奶奶说完,瞅了瞅坐在床上乖乖听大人们说话的小孙女,一声叹息。 查房结束,祝遥笛还要回办公室忙点事,经过护士站的时候,又停下来让护士拿了林雨彤的记录单看。 护士们都对小姑娘很上心,问祝遥笛:“祝医生,那孩子做不做手术?” 祝遥笛:“要做。” 护士有些心疼地说:“这小姑娘太乖了,今早去给她扎针,她不哭不闹的,问我是不是这次手术做完,她就可以永远不用来医院了。” “这么小的孩子总来医院确实遭罪,”旁边一位医生插话,“不过她这已经算是很幸运了,多少像她这样的孩子都活不过一岁。” 护士感慨:“造孽啊,孩子遭罪家长也遭罪。” 祝遥笛问护士:“林雨彤住院这段时间,她父母都没来过吗?” “没呢。”护士摇头。 旁边医生吐槽:“孩子等着做手术,当父母的怎么都不露个面?” 林雨彤是上周来的,从入院到现在只有爷爷奶奶交替着来陪护,孩子父母始终没见过。 护士朝走廊里瞧了瞧,微微压低音:“这我知道点,我给你们说啊……” 林雨彤的家庭情况比较复杂。 她父母是相亲结婚,婚后不久,林雨彤妈妈就怀上了她。闪婚的夫妻,感情基础并不牢固,再加上当时林雨彤妈妈的前男友回头找她,纠纠缠缠的,她妈妈就打算把孩子流掉。 “后来呢?”一个同事追问。 “后来双方家长知道了嘛,双方家长轮番上阵,最后林雨彤妈妈还是留下孩子跟前男友断了。” 同事:“她难道不做产检?” “做了,”护士回忆着听到的内容,“也查出胎儿心脏有问题,但当时家长觉得这胎是男孩儿,不舍得放弃,劝着给生了下来。” “结果生下来不是男孩儿,林雨彤又经常生病,她妈妈本来就没多期待她的出生,带了段时间就不想管了。” “孩子爸呢?” “孩子爸也不想带啊,三天两头去医院谁受得了?所以现在不是夫妻俩都借口打工跑去蓉城了。” “……” 几个男医生忍不住吐槽:“我靠,怎么有这么狠心的夫妻。” 护士见祝遥笛垂着眼站那儿,手里记录单半天没动:“祝医生,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没。” 祝遥笛把记录单还给护士,问:“那林雨彤是她爷爷奶奶在带?” “嗯,她爸妈拿生活费,跟爷爷奶奶生活,这次手术如果能根治,林雨彤奶奶就打算把孩子送回父母身边,毕竟再两年孩子该上学了。” 护士说完,见祝遥笛像是又在走神:“祝医生在想什么?” 祝遥笛眼神变幻一瞬:“没什么,想起我爷爷奶奶了。” “祝医生也是爷爷奶奶带大的?” “嗯,带过几年吧。” “祝医生爸妈是做什么工作的?也是没时间管你吗?” “高中老师。”收敛住所有发散的思绪,祝遥笛抬头笑了下,“他们工作太忙,可以理解。” 闲聊一阵,护士要去吃晚饭,几人便散了。 回到办公室后,下级医生忙着补病史,祝遥笛发了会儿呆,才想起江凛要过来。 今天她值班,所以并不着急走,看眼手机时间,马上六点,江凛应该快到了。 只是还没等到江凛,祝遥笛在病区的走廊上,先碰到了陆斯宇。 第36章 “是你男朋友吗?” 祝遥笛从洗手间出来,正低头看同事发的消息,前方有人叫她:“祝医生。” 祝遥笛抬头。 几步之外,陆斯宇提着两个大布袋,袋子鼓囊囊的,装着老年人的衣物。 “过来收拾东西?”祝遥笛打招呼。 陆斯宇:“先拿点回去。” 祝遥笛点头,她知道陆斯宇奶奶明天出院。 “祝医生还不下班吗?”陆斯宇问。 “今晚值班。” 陆斯宇“哦”了声,想说什么,又没有下文。 手机在掌心震动。 祝遥笛瞄了眼,是江凛发来的消息,她回复在办公室,收起手机准备回去。 即将擦肩而过之际,陆斯宇却再次叫住她:“祝医生。” 男生把布袋放到地上,从袋里翻出一盒菠萝蜜递过来,“我妈店里拿的,很新鲜,你要不要尝尝?” 怕被拒绝,陆斯宇补充道:“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奶奶的照顾。” 祝遥笛看着菠萝蜜,心里沉沉一声叹息,少年人的热情实在让她有些无计可施。 “心意我领了,礼物我不能收。”见陆斯宇还想坚持,祝遥笛直言道,“你奶奶是我收进来的病人,对病人负责是我的本职工作,你不用放在心上。” 有些拒绝不需要说出口,她相信陆斯宇能懂。 果然,听见她官方客气的口吻,陆斯宇的眼神黯淡下来,许久后,才不再掩饰地苦笑一声:“好吧,看来我彻底失恋了。” “……” 他把失落的心情摆得坦坦荡荡,倒叫祝遥笛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对祝遥笛来说,陆斯宇与其他病人家属没什么不同,无论是从身份还是年龄上来说,她都不可能对他有什么想法。 所以对他表露出来的心迹,祝遥笛只能表示歉意:“我很抱歉。” 陆斯宇“嗐”了声:“跟祝医生没关系,是我一厢情愿。” 过会儿,他勉强打起精神,“我可以再问祝医生一个问题吗?你拒绝我,是不是因为那天那个男人?” 祝遥笛知道他是指江凛,下意识想否认,可对上陆斯宇残余一丝希冀的眼睛,又沉默了。 她应该彻底打消陆斯宇的心思。 陆斯宇挠挠脖子,有些酸溜溜地问:“他是你男朋友吗?” 祝遥笛微怔,避而不答道:“陆斯宇,你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孩子,但是很抱歉,我已经过了喜欢‘男孩’的年龄。” 这句话一下把陆斯宇干沉默了,他完全没想到温温柔柔的祝医生拒绝人时会如此直白。 半晌之后,他郁闷道:“祝医生你好歹给我点面子。” 祝遥笛反应过来:“我不是说你,我是说我自己年纪大了。” 那不是一个意思吗…… 陆斯宇忧伤地看着面前的女医生。 她温柔又强大,身上永远有种风雨不惊的气质,他在学校从没接触过这样的异性,所以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他就不由自主被吸引。 但很可惜,成熟大姐姐果然是看不上小男生的。 陆斯宇沮丧了一阵,最后释然一笑:“好吧,我彻底没戏了,不过我也看出来了,那个人还不是你男朋友对吧,否则你直接承认就行。” 祝遥笛笑了下,算是默认。 陆斯宇再次把菠萝蜜递了过来。 “收下吧,最后一次!”他保证道,“这次绝对没有任何企图,真的只是感谢你。” 四目相对,祝遥笛看清男生眼底的诚恳,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推只会显得不近人情。 “谢谢。” 刚接过菠萝蜜,前面不远处电梯门弹开,一道高挺的身影从里走出。祝遥笛随意望去,与握着手机的江凛对了个正着。 她的神色出现细微的停顿,眼神也下意识飘了下。 看出她不自在的躲闪,江凛的目光掠过她手里的菠萝蜜,落到旁边的男生身上。 白皮肤,单眼皮,小帅,但也就那样。 江凛脸上没露半点情绪,眉梢一扬走向祝遥笛:“特意在这儿等我?” 等你?特意? 祝遥笛被噎了下,无语看他一眼:“怎么没给我打电话。” “认识路,用不着。”江凛收起手机,泰然自若地插入到两人之间。 江凛出现的那一刻,陆斯宇就注意到他了,身为祝遥笛的追求者,他当然能感觉到江凛对自己的敌意。 他对江凛同样不可能有什么好印象,但此刻照面之下,又不得不承认,眼前的男人确实比自己优秀更多。 只是……陆斯宇眯了眯眼,再优秀,祝医生不是也还没接受他么。 陆斯宇心里好受了些,他不再打量江凛,扬起一个清爽的笑,状似熟稔地同祝遥笛告别:“那祝医生,我就先回去了,菠萝蜜你记得尝尝,很甜。” 他临走前看了江凛一眼,虽然没有交流,眼神中却不遮掩地释放出一种情绪。 江凛感受到挑衅,对视的眼神瞬间冷冽下来。 等陆斯宇走后,江凛冷不丁冒出一句:“什么时候爱吃菠萝蜜了?” 祝遥笛不知道他在阴阳怪气,顺着他的话说:“没有爱吃。” 江凛意味不明地笑一声:“那你这追求者也没什么诚意,否则怎么连你爱吃的东西都不知道?” 祝遥笛解释:“他奶奶明天出院,菠萝蜜只是谢礼。” 江凛看她一眼,明明没有表情,却又饱含深意。 “你信?” “我信。”祝遥笛不想继续在陆斯宇的话题上纠结,视线落到他手里拎的口袋上,“保温桶?” “嗯,”江凛把口袋递给她,“你还不下班?” “今晚值班。”祝遥笛拿着东西往办公室走,边走边说,“你还有事吗?没事我去吃饭了。” 江凛慢吞吞跟在她身后,“我也没吃,你请我?” 见她扭头回瞪,他悠悠提醒:“先前你答应过。” 是指上周六那顿午饭,祝遥笛看了眼护士站的时间,“我不好离开太久,只能吃食堂。” “我不挑。” “好吧。”祝遥笛叹口气,“你在这里等我会儿,我去放东西。” 还不等江凛说什么,她已经转身走向办公室。 江凛的长相过于出众,从他一出现,护士站里的小护士就频频朝他打量。他顶着视线站了会儿,无所事事,走到一边盯着墙上的信息栏看了起来。 信息栏里有心血管医学科普,也有科室人员公示。在一众男医生的照片之间,祝遥笛作为唯一的女性,显得格外突出。 江凛掀眸看着上面的人。 蓝底照片上的女人素面朝天,五官清秀立体,乌黑垂顺的头发披在肩后,微扬的唇线冲淡了眉眼流露出的清冷感。 这应该是她几年前的照片,比大学时更成熟端庄,又还没有如今的老练。 他没见过那个时候的她。 但能看出来,她的蜕变里,都有被社会与职场刀劈剑砍的痕迹。 手机有消息进来,傅庭问他:【到哪儿了?】 江凛回神,低头回复:【有点事,晚点到。】 傅庭:【多晚?等你一起出去吃饭呢。】 L:【别等我,我吃完过来。】 傅庭:【跟谁?】 L:【祝遥笛。】 傅庭:【不简单.ipg】 那个表情包起哄意味十足。 江凛压根不当回事,回完消息,正好祝遥笛也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她脱掉了白大褂,只穿着自己的T恤长裤,比起先前,那种沉稳的距离感减轻了许多。 江凛注意到她手里除了饭卡还拿着那盒菠萝蜜,菠萝蜜只剩一半,应该是分了一部分给同事。 “可以走了?” “嗯。” 祝遥笛走近,把手里的菠萝蜜递给他。 江凛没接,表情似是不解。 祝遥笛神色自然:“你不是挺爱吃?” 江凛眉梢轻轻动了动,随后将手机熄屏,懒懒地瞅了眼菠萝蜜,说:“其他男人给你献的殷勤,我吃恐怕不好吧?” “……” 阴阳怪气得好没道理,祝遥笛没再问了,把手收回去,“哦,那算了。” 她冷酷无情地去按电梯。 江凛盯着她的背影笑了下,觉得她大概率在心里翻了他一个白眼。 第37章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傍晚用餐的人不算很多,一进食堂,祝遥笛就去了人最少的自选窗口打饭。 选好菜刷完卡,她把饭卡给江凛:“这边都是大锅菜,你可以去点炒菜,或者那边有干锅。” 江凛没客气,接过她手里的卡。 不过他没去点炒菜,而是就在自选窗口前随意挑了几样。 打完饭,两人就近找了个空位坐。 这里的菜卖相很好,但味道很一般,江凛吃了两口就不太想吃了。 他抬头瞅了眼祝遥笛的餐盘,她打的是一荤两素,糖醋小排,韭黄鸡蛋和一份清炒素菜。 祝遥笛吃饭有个习惯,在不急的情况下总是喜欢把爱吃的留在最后享用。 过去谈恋爱的那几年里,江凛对她这习惯了若指掌,他默默看了会儿,开口问:“这就是你以前说食堂特别好吃的糖醋小排?” 见她点头,江凛评价:“很一般。” 祝遥笛慢吞吞把嘴里的东西咀嚼完咽下去,才说:“去年食堂换过厨子,味道不比以前好了,不过也还行吧。” 她夹起一筷鸡蛋,又补充了句:“以前真的很好吃。” 江凛笑了下,视线始终停留在对面女人清冷的眉眼间。 他想,以前大概是真的很好吃,否则她也不会三番两次同他说:等你回国,一定要来试试我们医院食堂的糖醋小排。 “你今天的事办完了?”祝遥笛吃了几口饭,随意挑了个话题聊。 江凛停止回忆:“嗯。” “我以为你又是来看傅连海。” “来都来了,一会儿上去打个招呼。” 祝遥笛说:“傅连海下周就能出院。” 言外之意是,下周之后,他就不用在公司与二院之间往返了。 江凛没说话。 突然的相顾无言。 庆幸的是,这里是食堂,沉默并不代表安静。 这一刻,江凛感觉像是回到了高中,那段与祝遥笛绑定,天天一起去吃饭的时光。 那时候学校食堂比医院食堂还热闹,未免太张扬,他不敢在学校与祝遥笛有过于亲昵的举止。但即便刻意掩饰,有些情绪也是藏不住的,哪怕不说话,两人仅仅坐在那里,偶尔碰撞的一个眼神,也是满溢的欣喜与羞涩。 过去他们每天都这样,只觉得稀松平常。 江凛抬眸觑向对面,祝遥笛垂着眼皮,吃得很认真。 出走的思绪带动微微浮躁的心情,他心不在焉地扒拉菜,看她吃得香,忍不住开口:“你的口味真是一点没变。” 祝遥笛夹了筷排骨正往口中送,男人话音落下,她的动作顺势停住,“一个人的喜好本来就不容易改变。” 江凛微顿:“是吗?” 他扬起一点尾音,有种意有所指的味道,也像一种阴阳怪气。 “不是吗?”祝遥笛扫向他的餐盘,“你不也还是爱吃老几样。” “口味没变,其他变了。” “哦?”祝遥笛把那块排骨塞进嘴里,用牙齿咬掉肉,再将骨头吐出来,“说说看,留洋回来的江总变了些什么?” 江凛脸上漫不经心的笑意逐渐收敛。 过了会儿,他说:“一些想法。” “想法?” 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 灯光下,男人眼神幽深,似汇聚着万种情绪。 那句话在心口盘桓一阵,被他用略轻的嗓音吐露出来:“比如……我在想,我们能不能忘记以前的不愉快,重新开始?” 说这句话时,窗外乍起风声,树叶摩挲的沙沙动静,好似化为一种隐形的东西,钻入肉身,带起心弦的颤栗。 江凛唇线绷紧,不动声色地凝望着眼前人,心情一如许多年前,第一次偷偷伸出手指,从后去勾她指节的时候。 可这句话在脱口而出的瞬间就被祝遥笛的手机铃声掩盖了。 是办公室的座机,祝遥笛放下筷子接听:“好,我马上来。” 江凛沉默坐在一旁,等她挂断才问:“有手术?” 祝遥笛把手机往桌上一放,“急诊那边来了个病人,我去看看。” “你饭还没吃完。” “没时间吃了。” 说是这样说,她还是抓起筷子猛扒了两大口,最后捧起免费的紫菜蛋花汤喝了个精光。 收拾好餐盘正要走,祝遥笛后知后觉想起:“对了,你刚才想说什么?” 江凛看着她,淡淡的无奈萦绕心口,有些话是需要时机的,她忙着去做正事,他再说什么也不过是乱她心神。 暗叹口气,江凛撩起嘴角:“没什么,就是想问问祝医生,那盒菠萝蜜,还让不让吃了?” 祝遥笛一愣:“你要吃?” “为什么不吃?” 祝遥笛把菠萝蜜拿了过来,却不给他,“不是不吃别人给我献的殷勤吗?” 江凛神色淡淡:“所以我说想法是会随着时间而变化的。” 祝遥笛哑然失笑,把菠萝蜜和饭卡都递给了他,“你吃吧,大锅饭不好吃就去点两个炒菜,吃完你把卡放到护士站,我先走了。” 没等江凛应声,她把餐盘端到回收处,匆匆离开。 纤瘦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错落的人群里,江凛收回视线,沉默地吃完餐盘里的饭菜,才拿着菠萝蜜上楼找傅庭。 傅庭正坐在小沙发上看手机,见他进来,百无聊赖的脸上终于恢复点精神,“来了。” 江凛把菠萝蜜放在茶几上,因为傅连海在休息,他压低了点声音:“有刀没有?” 傅庭看眼菠萝蜜,一边去拿水果刀,一边吐槽:“没见谁来探病送吃剩的水果。” 江凛没多解释,拿了刀将菠萝蜜切出小口,挤出果核。 处理出来的菠萝蜜先被傅庭拿去了一个,他问江凛:“跟祝医生上哪儿去吃饭了?” “食堂。” “食堂?”傅庭奚落道,“兄弟你有没有搞错,追人请人吃食堂?” “她请的。” “……”傅庭的沉默震耳欲聋,“你赢了。” 他把菠萝蜜吃完,又问:“所以饭吃了,你俩进展如何?” 江凛低头咬了口菠萝蜜,没应声。 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霓虹点缀在夜幕里。 傅庭看着眼前被星火映照的男人,想起和江凛的初识。 他们是同学,但并非一见如故,富二代和普通人是有壁的,一开始他们压根没什么交集。 熟悉是在一次聚会上。 热闹非凡的轰趴,有人唱歌有人疯,也有人坐在角落拥抱热吻。 渐失分寸的节奏令傅庭有些厌烦,他走到庭院,看见外面还有一个人。 那人坐在泳池旁边的躺椅上,低头敲着手机,屏幕光反射到他眼睛里,隐约似有笑意。 出于礼貌,傅庭打了句招呼:“出来透气?” “嗯。”回消息的人头也不抬,低沉的声音里透着愉悦的气泡。 室内的热闹丝毫没有影响到他,傅庭从他身后经过,瞥见他在聊微信。 是情头,备注也很腻歪,傅庭瞅了眼他的表情,心说江同学长着一张情场浪子的脸,没想到是个恋爱脑。 后来成为好友以后,他逐渐了解到江凛和他女朋友的事,知道他们是高中同学,他女朋友在国内排名前列的医学院念书,在一起了很多年。 但是再久的感情也没扛过异国恋,留学的第二年,傅庭就见证了他们的分手。 分手之后江凛消沉了很久,一直到开始忙工作的事,好像才逐渐放下了。 现在看来,哪里是放下了,分明一直惦记着旧人。 可这旧人貌似不好追啊…… 傅庭抢着把最后一个菠萝蜜拿到手,说:“别怪兄弟没提醒你,听这边小护士说,追祝医生的人很多。” 江凛放下刀,凉飕飕道:“用你说?” 傅庭看着他一张臭脸,“你感情的事,我了解不多,但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提。” “是有件事你能帮。” “哦?说来听听?” 江凛侧过头:“让傅总多住几天院。” 这回是真无语了,傅庭微笑:“削你信不信?” 好友互损是日常,谁也不会当回事。吹会儿水,聊聊公司的事,待到快九点江凛才走。 这时候病区格外安静,走廊灯光也惨淡暗沉,一直往外走到大厅,才看见护士站明亮的灯光。 护士站后面的办公室也亮着灯,门留一条缝,很安静的样子。 祝遥笛应该还在手术没下台,江凛这么想着,准备把饭卡放到护士站离开。 结果下一秒办公室的门就被拉开了,一道纤瘦的影子从里面晃了出来。 她穿着白大褂,鼻梁上架了副银边眼镜,手里还端着桶泡面,似乎是去接热水。 祝遥笛正要打一个哈欠,瞧见江凛,哈欠瞬间收了回去,“你怎么还没走?” “跟傅庭聊了会儿,正准备回。”江凛盯着她脸上的眼镜,“你近视了?” “没,”祝遥笛把眼镜摘掉揣进兜,“看点刊物,眼睛酸,这防蓝光的。” 鼻托在她鼻梁两边留下浅浅的红印,江凛脑海里还想着她戴眼镜的样子,“没上手术?” “没,那病人转到心内科去了。” 说了两句话,江凛才想起把饭卡还给她,“没点炒菜,替你省钱了。” 淡淡的语调,却又有种若有似无的亲昵,祝遥笛一时不知作何反应,拿着饭卡沉默下来。 灯光照出大厅窗外滑落的银丝,风摇影动,夜雨正急。 气氛在安静中逐渐微妙,祝遥笛不自在地站了会儿,问他:“你车停在哪儿?” “后面露天停车场。” “那你等我一下。” 祝遥笛转身回办公室,大概一分钟后,拿了把草绿色的折叠伞走了出来。 “在下雨,你拿去用吧。”她把伞往前递。 伞柄碰到江凛手指,他一顿,抬眸看她。 她高中时候有一把绿伞,酷暑雨天都用它,后来她换的所有新伞都是绿色系。 ……明明是个很念旧的人。 江凛垂眸把伞接过来。 祝遥笛再想不出能说什么,扭头要走。 手腕却被人捉住。 “祝遥笛……” 属于男人的体温沿着皮肤蔓延而上,烫得祝遥笛心里陡然一慌:“怎么了?” 她回头,江凛视线锚着她,神色剥露出直白的情绪,轻问道:“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第38章 被他的气息包围 雨断断续续下满整周,近周末才重新放晴。 周四的时候,姜冉说趁天气凉快,约周末出去野营。 野营地点在山上,是专门的露营公园。祝遥笛搭姜冉两口子的车,上高速又开盘山路,一个小时才到目的地。 车停在公园停车场,祝遥笛帮忙拿东西。作为活动的发起者,谢纹洲带了很多装备。 祝遥笛提了两口袋食材,有一袋全是串好的肉,她问姜冉:“你哪来的功夫串这么多?” “我才不串,都是烧烤店买的。”姜冉抱了一箱瓶瓶罐罐,“咱们先过去,李喻他们已经到了。” 谢纹洲在后备箱里取东西,两个女人先去跟朋友汇合,不仅是李喻到了,叶以宁和徐冬冬也在,几个人在租好的帐篷里面忙来忙去,又是架桌子,又是洗烧烤架。 “可算来了,我们这边收拾得差不多,就等食材到位了。”叶以宁过来接祝遥笛手里的食材,直接提到桌子上开始分类整理。 “江凛还没到?”谢纹洲拎着两提啤酒饮料过来,放眼张望一圈。 “谁打个电话问问吧。”姜冉直起腰,看向祝遥笛。 祝遥笛装没发现,转身蹲到桌边去剥蒜。她现在听不得江凛的名字,一听就会想起值班那晚他说的话—— “重新开始好不好?” 重逢以来,他们的关系从漠视与较劲,到慢慢改善,及至后面越发频繁的接触,甚至是有些越界的关怀。 祝遥笛不是没为此混乱过。 但当无端的猜想变成现实,她仍感到难以置信。 “笛笛,把油瓶递一下。” “哦,好。”祝遥笛抽回漂浮的思绪,从脚边的瓶瓶罐罐里找出油瓶拿给叶以宁。 “蒜要不要捣碎?” “捣一半吧,一会儿弄点蒜蓉烤生蚝用。” 雨过天晴的山上很凉快,几人围着帐篷忙得热火朝天。 男人在烧烤架旁努力的烧炭,女士们则围坐在小桌旁串蔬菜,零零散散的食材摆了一地,舒爽清风里,祝遥笛和好朋友们一边忙活,一边闲聊。 姜冉初为人妇,她的新婚生活最受大家关心,叶以宁话多得不得了,一会儿问夫妻俩的蜜月计划,一会儿又问公婆催不催生。 关于蜜月旅行,姜冉说早有计划,但得等谢纹洲手里几个案子处理完才有时间。至于催生,她和谢纹洲也达成了共识,说晚两年再要,最近倒是想养只宠物。 聊到这儿,姜冉忽然想起什么:“笛笛,我看你朋友圈,是不是养猫了?” 祝遥笛正弯着腰卷香菜,闻言道:“是,我妈小区的流浪猫,昨天抱回来的。” “欸?我怎么没刷到?”叶以宁好奇,“什么品种。” “土猫。” “有照片吗?” 祝遥笛放下串,拿起手机找了张猫的照片给叶以宁看。 猫是铂玥湾那只流浪的小黑猫,昨天她去领了回来,猫很怕人,到家一直缩在角落里,她只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拍了一张,瘦瘦小小的,可怜又可爱。 “黑猫啊,看着还很小呢。”叶以宁看完把手机还回去,“有点像你和江凛以前救的那只猫。” 祝遥笛愣了下,意识到她是说lUCky:“……那是我自己救的。” “是吗?”叶以宁回忆说,“我记得当时你俩到处给猫找领养,还以为是你们一起救的呢。” 祝遥笛微微恍然:“没……不是,他只是帮忙。” 被叶以宁的话推动,她也想起了那段记忆,那是她和江凛关系转变的契机,也是她青春雨季里最柔软的开端。 脑海里缓缓铺开那样一幅画面—— 寒意薄凉的冬日,穿着黑色羽绒服的少年陪她一起追跳出纸盒的猫,追到之后他抱着猫朝她跑来,小巷腊梅开得正好,馥郁幽香被他裹挟而来。 她已经有很多年没闻到过那花香了。 “取好名字没有?”姜冉把新串好的一把土豆放盘子里,开口打断祝遥笛的思绪。 祝遥笛摇头说没有,收养小猫是她临时做的决定,至于名字,她还没想好。 “这么黑,干脆叫煤球吧。”叶以宁建议。 姜冉:“煤字谐音寓意不好,我觉得可以叫芝麻。” “芝麻小小的,万一以后小猫养不胖怎么办?” “那叫奥利奥?” 讨论猫名字的时候,江凛到了。 他今天穿得很休闲,纯白T恤黑长裤,头上一顶鸭舌帽,明明是最简单的基础款,也被他穿出点潮人风范。 谢纹洲和李喻同他打招呼,他应声的同时朝女生堆看过来,视线不太明显地在某处停顿一下,笑意浅淡,似乎心情不错。 “江总,”叶以宁扬声,“大忙人啊,玩儿都来这么晚。” “上山遇到车抛锚,堵了会儿。”江凛带了个冰桶,桶里装了支看上去很有逼格的酒,他把桶放到地上走过来,“准备了什么吃的。” 祝遥笛正在闷头串串,江凛极其自然停到她身边,探头看桌上的东西。 离那么近,男人身上如泉水般的冷郁香气瞬息将她包围,她呼吸一乱,陡然几分不自在。 江凛好似无所察觉,单手撑在祝遥笛的椅背上将桌面扫了一圈,没见有什么特殊食材,低头问:“需要帮忙吗?” 祝遥笛拿着竹签愣了愣。 而对面坐着的姜冉敏锐感应到围绕在祝遥笛和江凛之间的异样,她微微睁大眼睛,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 第39章 “之前问你的事,考虑得如何了?” 其实江凛这句话没什么不对,不过是询问一句祝遥笛需不需要帮忙。但异常就异常在,姜冉分明记得不久之前自己的婚礼上,这俩人还是互相拿对方当空气的状态。 婚礼之后她忙着自己的事,有一阵没和好姐妹聚过,可算算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江凛的态度不应该转换这么快。 除非这期间发生了什么。 姜冉看了眼桌对面。 要说这两人挨得很近,那也没有,他们是正常距离。 但…… 江凛搭在祝遥笛椅背上的手,怎么看都像是下意识偏向的表现。 太怪异了…… “我不用。”过了会儿,祝遥笛才开口,她的声音很平淡,像是面对一个寻常朋友。 江凛“嗯”了声,摘掉帽子拿起地上一瓶苏打水,拧开瓶盖喝了一口,“需要帮忙叫我。” 喝完放下水瓶,去了谢纹洲那边。 炭烧起来后,这边的食材也收拾好了。几个女人被赶回帐篷里自娱自乐,男人们则围着烧烤架忙得热火朝天。 这会儿已经是下午,日头升到了顶,虽说刚经历过一波降温,但毕竟是夏天,帐篷很快就被晒热。 聊了会儿天就坐不住了,几个人搬着凳子转移到室外,祝遥笛不喝酒,拿了两颗柠檬到一边去做冰柠七。 “肉没熟,来点蔬菜先?”身后有人走了过来。 祝遥笛背脊一僵,偏头说了声:“好。” 江凛端了个盘子,上面放着韭菜、金针菇卷。他把盘子放到小桌上,祝遥笛瞄过去,都是爱吃的。 刚切完柠檬,手上全是汁水,祝遥笛抬着两只手,问:“你是不是带了冰?” 江凛看着她:“有,你要吗?” 祝遥笛垂眸把柠檬片一一放进杯子里,声音听不出波澜:“要,一个杯子放点。” 柠檬的香气无形萦绕在空气里,宛如青春般清新宜人,阳光落在女人白皙的脸上,两颊已经被晒得有些泛红。 江凛笑了声:“我去拿。” 他装了一碗冰过来,祝遥笛放到杯子里,再倒入汽水,气泡在杯中翻涌,夏天的感觉出来了。 “来一杯?”祝遥笛问。 “不用,我喝酒。” 祝遥笛也不勉强,自己喝了一口,就那么站着看远处经过的路人。 难得不闷热的周末,来这里野营的游客很多,情侣、朋友以及家庭,三三两两的散落在草坪之间。 祝遥笛盯着远处的一家三口看了会儿,又去看满场撒欢的萨摩耶,视线百无聊赖转回来,发现江凛居然还在。 他就那么站在自己斜侧后的方向,不知看了她多久。 视线相撞的一瞬间,祝遥笛脑子空了那么一下。 “不去吃东西吗?”她问了句。 “我就是来找你的。” 突如其来的直球,把祝遥笛一下弄得沉默了。 距离不远,江凛能闻到她身上一股清甜的味道。 他低头往前走了一步。 祝遥笛却退了退。 江凛停住,看她被冰饮滋润过的樱红唇瓣,问:“之前我问你的事,你考虑得如何了?” 帐篷那边笑声不断,是谢纹洲在学陈佩斯《羊肉串》小品的经典台词,叶以宁和姜冉拿着手机录视频,没谁注意这边。 杯里气泡在跳,冷热碰撞出的水珠沿着杯壁洇湿指尖。祝遥笛握力重了点,心也跟着缩了一下。 值班那晚的一幕再度袭来,可此刻她却不能像那天一样,找借口逃之夭夭。 内心很乱,她理不出答案,但这么拖下去不是办法,祝遥笛匀口气说:“江凛,你不觉得你那个问题太离谱了吗?” 江凛低头问:“你认为哪里离谱?” 哪里都离谱,祝遥笛忍不住提醒道:“你是不是忘了,当初是谁分手的时候说,永远不要再见面了?” “可我们现在已经见过无数面了,不是吗?”江凛看她的目光很深,他说,“以前的那些话就忘了吧。” 怎么可能忘得了呢…… 时过境迁的记忆重返而来,祝遥笛仍感到难以言述的酸涩。 她克制着不表现出来,平淡冷静地说:“当初闹得那样不愉快,就证明我们不适合,重蹈覆辙没意思。” “我不觉得我们有哪里不适合,”江凛很认真,“我们也不会重蹈覆辙。” “江凛。”祝遥笛轻喊他名字。 “人都是活在当下的,我们分开了多少年,就有多少个瞬间拉开我们的差距。即使你回头,我也不再是你认识的那个祝遥笛,而且这些年我们都过得挺好的……” 她顿了顿,只觉喉间窒堵难耐,吐出的声音也无端干哑起来,“所以,就这样吧。” 他们能像现在这样相处,就已经很好了。 江凛垂眸看着她,眼底写满隐忍:“祝遥笛……” “笛笛——” 叶以宁在不远处叫她:“搞好没有?牛肉好了,快过来拿。” 祝遥笛迅速换上一抹笑,端上两杯冰柠七,“来了,给我少放点辣椒。” 她从江凛身边经过,擦肩之际,眼梢里的人影动了动,似乎想伸手拉她。 这里并不是什么私密场所,再说下去很难不被朋友们察觉出什么,祝遥笛迈大几步避开,一直走到叶以宁旁边。 叶以宁朝她挤眉弄眼:“聊什么呢,跟你前男友?” “没什么。” “没什么你俩站那儿老半天?” 祝遥笛一派镇定:“让江凛帮我拿了几块冰。” “拿冰用那么久?别是你俩说什么悄悄话吧?” “你跟你前男友难道还有悄悄话可说?” 叶以宁不知想到什么,整个人都噎了一下,祝遥笛轻描淡写掩饰过去,放下杯子拿牛肉串吃。 谢纹洲的手艺着实不错,这顿烧烤弄得有模有样,大家都吃得很尽兴。 他开了几罐啤酒,放在几人围坐的小桌子上,率先拿起一罐举了举,“咱们还是喝一个,敬我们逝去的青春。” 叶以宁听不得这话:“边儿去,我们的青春才刚开始,逝去个屁。” “那就敬自由。” “你一个已婚人士谈什么自由。” “找茬是吧?”谢纹洲说第三遍,“敬明天!祝大家在未来的日子里事业爱情双丰收。” 李喻跟着举杯:“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两个男人兴致都很高,谢纹洲看了眼旁边的好兄弟,江凛神色淡淡地坐着,脸上情绪不显,但瞧着似乎没了之前的好心情。 谢纹洲凑到江凛耳边小声问:“怎么了兄弟,刚跟笛子在那边又聊崩了?” 江凛凉凉瞥他一眼。 “别瞪我,明眼人都能瞧出来,”谢纹洲说,“我说你就是太要面儿,追人就得死缠烂打一点。” 又提醒:“说两句,笛子在看这边儿呢。” 江凛侧眸,却只看见祝遥笛迅速别开的侧脸。 他心里一瞬复杂。 那晚在医院,气氛正好,他破釜沉舟地问她要不要重新开始。她当时借口有事匆匆逃了,没有给他答案。 难说当时是什么心情,可也确确实实松了口气,没有答应,也没立即拒绝,至少表示他们之间是有余地的。 之后几天他也一直在复盘重逢之后的事,越想越有信心,虽然不明显,但细枝末节的痕迹里,他看得出她的关心。 然而今天她还是拒绝了。 江凛不明白,明明可以接受去相亲,怎么就不能给他们一个重来的机会。他心里有气,又无奈,但也无比清楚—— 他就是不想放手。 就像谢纹洲说的,再死缠烂打一点。 当初他不是也靠死缠烂打追到的她吗。 总还有机会的。 毕竟他已经回到了她身边。 江凛拿了罐啤酒,启开拉环伸长手臂。 错落人影里,他目光望向祝遥笛:“那我就祝大家,心想事成。” 第40章 “你们究竟为什么分手?” 近傍晚的时候,气温下去了,姜冉腿被蚊子叮了好几个包,她站起身,走到祝遥笛身旁。 祝遥笛正捏着竹签给土豆片翻面,姜冉拍拍她肩说:“停车场的小卖部有蚊香卖,笛笛你陪我去看看。” 叶以宁在旁边插话:“再过一阵就下山了,还点什么蚊香啊,让你老公拿衣服给你盖着。” “不行,我忍不了。”姜冉难得坚持。 “那我陪你去看看吧。”祝遥笛让开位置叮嘱叶以宁,“你注意点,别烤糊了。” 小卖部不远,穿过草坪就是。这会儿五点刚过,到处都是准备回家或者仍在逗留的游客。 祝遥笛和姜冉走在栈道上,逐渐远离闹哄哄的人群。 快到停车场,祝遥笛说:“一会儿让谢纹洲他们早点约代驾,这山上要等挺久。” 姜冉“嗯嗯”应着。 祝遥笛偏头看看她:“姜姜,你拉我出来,是不是有话想说?” 姜冉索性道:“嗯啊,这段时间我忙自己的事,都没怎么关心关心你。” 祝遥笛笑:“我有什么好关心的?” “比如一些感情动向?”姜冉顿了顿,试探道,“笛笛,你和江凛……这段时间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 “……” 姜冉继续说:“今天你俩的关系看上去比婚礼时候好了很多欸。” 祝遥笛承认:“他老板在我们医院住院,这段时间确实见过几次面。” “我就知道你们肯定又接触过,”姜冉笑起来,“怎么样?是不是和好了?” 她多说了句:“今天咱们串串的时候,他就一直在看你。” 小卖部老板坐在门口吃凉面,有客人来他也没起身,只招呼一句:“随便看。” “有蚊香吗?”祝遥笛问。 老板抬手指了指店里面,“右边,货架一排。” 祝遥笛拿了一卷蚊香,继续回答姜冉的问题:“如果以朋友的身份来论,算和好了。” “什么叫以朋友的身份?” “就字面意思。” 姜冉消化一阵,懂了:“你意思是,除了朋友,其他的就没想了呗?” 祝遥笛缄默不语。 “你不想,江凛可不一定,我看他今天眼睛都黏你身上了,我不信你没发现。”姜冉在一排零食里拨来拨去,“蚕豆来点儿?有怪味和香辣的。” “随便拿吧。” “那我都要。” 来只为买蚊香,回去的时候两人却抱了一袋零食,姜冉和祝遥笛走在夕阳里,晚风正好。 零零碎碎聊了会儿感情话题,姜冉忽然问:“笛笛,你和江凛分手,是不是因为虞茵?” 乍然听见这个名字,祝遥笛愣了好久。 回神后她忙否认:“当然不是,跟她有什么关系?” 看这反应,姜冉知道自己想多了,“那不是当初你和江凛因为虞茵大吵过一次吗。” “没。”祝遥笛摇头,“那是个误会。” 姜冉挪近了些,“那你们究竟因为什么分的手?” 分手的时候江凛在国外,祝遥笛实习事情多,没人提过具体分手的原因,姜冉和谢纹洲也不好过多追问。 之后随着时间的流逝,所有人也不再提这茬,是以到现在姜冉都不清楚具体内情。 “没什么,异地恋谈着太辛苦罢了。” “就这?” “嗯。” 祝遥笛拎着口袋,踩着自己的影子慢慢向前走。她没骗姜冉,和江凛之所以走到分手,确实有异地的因素。 分手前的大半年时间,他们总是在亲密与争吵中切换,隔着时差顶着疲倦就为了给对方一个无法触碰的陪伴。 她担心他在海外的大染缸里迷失,他警惕她被身边的男人蛊惑,情绪无法面对面传达,积压的敏感便成为种种矛盾的助燃剂。 这是再现实不过的问题,姜冉有些唏嘘,她看着好朋友恬静的侧脸,“那现在江凛回来了,你们还有可能吗?” 异国恋的艰辛她想象不出,但作为共友,姜冉还是觉得这样美好的一段感情就此结束可惜了。 祝遥笛垂眸看着地上的影子。 过半晌,她忽然说:“分手之前,江凛回过一趟国,我请假和他去南城玩,还记得吗?” “有印象。” “那次我在酒店听到江凛跟他爸通电话,他说恋爱是恋爱,这辈子都不会结婚。” 姜冉安静了两秒,略提口气:“……他真这么说?” “嗯。” 姜冉一下没了声儿,沉默许久之后,才道:“气话吧,江凛和他爸不是关系很糟糕吗?没准儿只是赌气。” 祝遥笛笑了笑:“谁知道呢,可是他拿这样的话赌气,我还是挺伤心的。” 姜冉不知该说什么,设身处地想一想,换做是她听见谢纹洲说这种话也会难受。 “可是就因为一句话,你就彻底否定了他?” 祝遥笛怔忪片刻,轻摇了摇头,继续说下去:“之后我试探过,问他毕业就结婚好不好。” “他怎么说?” “江凛说,太早了。” “……”姜冉试着去理解,“毕业才二十五六岁,要说早确实也算早。” 祝遥笛“嗯”了声:“我知道。” 可是知道却不代表当时能理性去思考这个问题,她本就因为听见江凛的那通电话而心生芥蒂,在得到那样的回答后,难免不去猜这是否是他搪塞自己的借口。 “我当时不太能接受。”夕阳染红天际,祝遥笛人在霞光里,轻声喃喃,“我觉得他就是不想结婚找的托词,而且……” 当时的她,正处在孤立无援的状态,特别渴望脱离蒋欣萍和祝珺庭,拥有一个自己的家。 第41章 “我想你回到我身边。” 姜冉察言观色,感觉到好姐妹情绪的低迷,她没有再问那个“而且”,把话题拉回去:“所以你是因为异地加这件事,才要分手的?” 祝遥笛换了只手拎袋子,“差不多吧。” 信任失衡,敏感带来尖锐,江凛的再度离开重新将他们打回异国的地狱模式,种种矛盾堆积在一起,最终让他们在一次争吵之后,彻底分了手。 金童玉女的校园爱情就这样走到陌路,姜冉惋惜不已:“笛笛,那你有后悔过吗?” 后悔吗? 谈不上吧。 这几年她过得不错,身体健康,好友相伴,工作中的付出有了回报,薪水一路涨,曾经总想摆脱父母的钳制,现在也脱离出来,有了自己的小窝。 虽然偶尔也会寂寞,也会失意,也会在某个时刻想起曾经的人,但这些微不足道的闪念,在漫长的时光里并不算什么。 方方面面都挺满意的,有什么可后悔呢? “怀念过,但那不是后悔。”祝遥笛拢起被风拨散的鬓发,声音温和沉静,“现在这样挺好的,真的。” 回去的时候草坪有人在唱歌,麦开得很大声,吸引不少游客围观。隔壁帐篷的人也全坐在外面,闹哄哄地说笑。 吉他音乐声中,有个花臂吊带的女生穿过人群,直接走到他们的烧烤架前,笑眯眯说着什么。 祝遥笛和姜冉走近了,才听清姑娘的声音,说自己玩真心话大冒险输了,过来找一个异性加微信。 谢纹洲抬抬自己戴戒指的手,率先表态:“对不住啊姑娘,我已婚。” 女生顺势问旁边的江凛:“帅哥,咱们加个呗?” “加不了。”江凛冷着一张高调的脸,语气平淡。 女生笑:“你也结婚了吗?” 江凛没理她,扭头看向刚回来的祝遥笛。 这一眼毫不遮掩,在这样的语境下似乎暗示着什么。祝遥笛脚步一顿,很快神色自若地撇开脸。而那名花臂女生也不扭捏不矫情,被拒绝后又去要了李喻的微信,最后还向他们讨了半盒冰,回自己的帐篷去了。 等人走远,姜冉悄悄跟祝遥笛咬耳朵:“江凛那心思都写在脸上了。” 买的零食太多,祝遥笛埋头翻袋子里的蚊香:“我怎么没看出他脸上有字?” “别装瞎,”姜冉压低声音,笑意暧昧,“他刚才看你那眼,不就是告诉别人你是她老婆么。” “……你别脑补得太离谱。” 蚊香点上,微涩的烟气从脚边袅袅升起,姜冉的声音在遥遥飘来的音乐声里也轻轻柔柔的:“我有什么可脑补的,他都不遮不掩了,当谁看不出来?不过笛笛,江凛表现得这么明显了,当年他那句话,应该就是气话吧?” “我怎么知道。” “你问问他呗。” 祝遥笛抿唇沉默了下。 少女时的心思幼稚而敏感,浅薄的自尊让她开不了口去求证,而现在……“多少年前的旧黄历了,有什么好问的。” 姜冉想了想说:“你要觉得不好问,我让谢纹洲去旁敲侧击一下?” “别问,”祝遥笛阻止,“问他那我成什么了。” 又不是结婚狂,时过境迁的事还去追问。 “那你们还有可能吗?” 祝遥笛按按眉心,“你这是帮谁打听呢。” 姜冉笑:“我谁都不帮,只是想问问你是怎么想的。” “我什么都没想。”祝遥笛开了袋蚕豆放桌上,转手拿起桌上的饮料喝。 冰柠七已经不冰了,气泡跑光,变成了一杯平淡的小甜水。 她喝了两口就放下,无意间一抬头,发现江凛正在看她。 夕阳即将西沉,草坪亮起的灯星星点点落在他眼中,酒酣饭饱,他似有些醉,眉眼倦懒,目光却格外深。 祝遥笛的表情定了瞬,心里涌起一些复杂的情绪,随后若无其事移开目光,并不当回事一样。 - 等太阳彻底落下去,山上温度就凉了。待到八点,这场露营烧烤也告一段落。 因为谢纹洲叫了代驾,回程祝遥笛便搭了叶以宁的车,本来是要直接回春景华府的,半路想起家里多了只猫,就让叶以宁把她载去了山姆。 山姆逛一圈,买了点食材和宠物用品,等到回小区的时候,已经近十点。 这个点,小区少有人进出,露天车位停着一排车,一两个穿着黄冲锋衣的外卖骑手提着外卖匆匆而过。 祝遥笛拎着东西一直走,走到绿化带尽头,看见了江凛。 他身上还是今天那套衣服,帽子被搁在腿边,头顶的树荫挡掉大片灯光,他黑沉沉坐在那里不吭声,乍然发现,怪吓人的。 祝遥笛确实被吓了一跳。 “你在这儿干嘛?” 江凛抬头,在她诧异的视线中站起来,树影太深他太高,祝遥笛只能在一片暗沉里,瞧见他挺直的鼻峰与凌厉的脸部轮廓。 “怎么现在才回来?”说着话,江凛向前几步走出阴影。 祝遥笛这才看清他的眼睛,并被那眼神盯得心悸一瞬。 “去了趟超市。”祝遥笛迅速低头找门禁卡,“你喝高了?找不到自己家?” 江凛直挺挺站着,淡淡酒气萦绕其身,开口时的嗓音低沉:“我就是来找你的。” 祝遥笛动作顿住。 春景华府不在闹市,晚高峰之后街道静静的。偶尔有车辆从旁飞驰而过,车灯晃开情绪里的恍惚。 江凛微微低头看着她。 他今天喝了不少酒,眼睛里有醉意,人却站很稳,话也说得很清醒:“我想来想去,怎么都不甘心。” 祝遥笛抬头,微微有些发怔。 几秒后,她摁亮手机屏看了眼时间,“醉了就回去休息,很晚了。” “我睡不着。”江凛绕几步挡到她进小区的路线上,“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这个开场白不太妙,祝遥笛下意识道:“该说的今天都已经说得清楚,大家现在过得好好的,没有必要——” “我过得一点都不好。”江凛抢断她的话,“祝遥笛,我经常梦见你。” 他站在晚风中,乌黑发丝随风轻动,路灯的光晕在他五官底下投射出斑驳阴影,眸底却有火星簇簇燃着。 晚风同样淌过祝遥笛发间,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想去拢,被他拉过去,“你呢,梦到过我吗?” 梦到过江凛吗? 失控的心跳令人心慌,祝遥笛嗓子发不出半个音。 过了有那么久,她才轻轻颤动两下睫毛,哑声道:“提这些没有意义。” “哪里没有意义?” “都过去了。” “可我过不去。”江凛弯下一点腰,酒气混着清冷的香,散开在她耳畔,“我过不去……祝遥笛,重新开始好不好,我永远不会再离开你了。” 永远。 这个词的出现,像根针扎入祝遥笛心口。 她想起许多年前某个新年夜,少年牵着她手站在烟花下,同样说了这两个字。 “永远?哪来的永远?”祝遥笛倏而抬头,“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早就分手了?” 一向能按住情绪、风雨不惊的人,这一刻隐约有种摇摇欲坠的脆弱。 而江凛却只剩急切:“所以我想你回到我身边。” “凭什么要回到你身边?”祝遥笛看着他,忽然好恨,“你说想永远和我在一起,结果你出国了,你说永远不要再见面,现在也不作数了,你怎么这么善变啊!” 香樟被风吹得簌簌作响,枝叶摇动,光影斑驳不堪。 江凛借着昏黄路灯凝望祝遥笛,她人在朦胧灯光里,眼底波光盈盈。 意识到那是眼泪,江凛心脏仿佛被狠狠揪住,他再也顾不得倾诉心事,轻抬起祝遥笛下巴,“是我不对,你别哭了。” 祝遥笛努力别开脸,梗着脖子嘴硬:“我没哭。” “没哭,那这是什么?” 江凛握住她手臂,将她带到怀里抹泪,祝遥笛的脸贴在他宽阔的肩胛骨上,鼻息之间全是男人强势霸道的气息。 遥远而熟悉的触感涌现,祝遥笛原以为,那些遗憾与爱,早就随着时间淡化。可事实却是,她仍控制不住地为此刻的拥抱心颤,并且心酸。 那是软弱,也是动摇。祝遥笛去推他:“别碰我!” 她挣得厉害,江凛再也无法忍耐,唇狠狠压过来。 第42章 他的吻 他似乎克制了很久,抵开她唇齿的时候,祝遥笛甚至能感觉到他的颤栗。 她被他的进攻惊到,撇脸要躲,却又被捏住下巴,被迫接受。 唇瓣柔软的触感如此熟悉,舌尖的纠缠令人沉沦。不断攀升的体温仿佛在经历一场高烧,祝遥笛昏昏沉沉,又在那细密如暴雨的吻里,酸楚地落泪。 多久不曾有过这样的亲密了? 记忆回溯到青春上游,她看到了十七岁的江凛。那是个春夏交替的季节,他拉着自己躲进树荫里,羞涩献祭着彼此的初吻。 那时她正年少,只以为有情便会天长地久,殊不知青春的雨,在未来的某一天,会成一场空。 祝遥笛吸了吸鼻子,眼泪就那么滚到他舌尖。江凛一顿,缓缓退出去,唇贴着她唇角低叹:“就这么爱哭。” 情绪发酵到顶点,祝遥笛喉头窒塞,一开口,嗓音就像重感冒:“我才不会为你哭。” 江凛亲亲她唇瓣,“我也不会再让你哭。” 祝遥笛默然撇开脸,过了好久,才哑声道:“我不信。” 三个字像一把钥匙,打开装满心事的匣子。她想起异国那一年的迷茫与煎熬,原来她也未曾完全走出去。 “你说过不会离开我的,可是你骗了我。” “说什么一辈子不结婚,现在却又要相亲了,你就是个言而无信的人,我不会再相信你说的话了。” “笛笛……” 江凛喉结迭动,眉宇紧蹙,嗓音压抑着低沉的苦涩。他有无数话想说,万般思绪糅杂,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祝遥笛勉强平静下来:“相安无事不好吗,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呢?” 江凛托着她腮边,指尖轻搓那上面的泪痕,“我做不到……我没办法和你只做普通朋友。” 他第一次爱一个人,体验过毫无保留被爱的感觉,那是他对幸福更深层的理解,品尝过那种甜蜜,这辈子都再难放下了。 怎么可能甘心只做朋友呢…… “之前去相亲,是因为早就知道对象是你,我承认一开始我还有气,想看看你见到我会是什么反应。” 江凛垂眸,眼底是妥协后的真诚,“可后面去医院,接你回铂玥湾,都是我有意为之,以及那天给你送饭,也不是蒋老师拜托的。” 祝遥笛一时茫然。 “我每天都在琢磨,找什么理由去见你,”江凛轻轻抚摸她脸颊,衣袖带来微弱气流,“你呢?真的没有想过我吗?哪怕一回?” 那样温柔又低回的语气。 那样诚恳又伤感的眼睛。 祝遥笛心脏逐渐收紧,想说没有,却无论如何启不了口。 江凛在这份沉默中解读出迟疑与摇摆,他敏锐地捉住,趁虚而入。 吻再度落下,酒意像被体温点燃,源源不断通过唇舌渡过去。祝遥笛好像也上了头,脑袋晕乎乎的,四肢百骸都在发麻。 她可耻于自己的沉沦,不愿面对此刻的动摇,终于挣出一丝理智,狠狠在江凛唇上咬了口。 江凛吃痛,停下这个蛮横的吻。 “耍流氓没完了?!” 祝遥笛喘着气推开他。 江凛舔了下唇,将血丝抿进嘴里,夜色令他的轮廓显得格外深,微扬的唇线使得他气质都变得妖异起来,“我的感觉不会出错,笛笛,你对我也是有余情的。” 祝遥笛扭过脸,不看他那双烫人的眼睛,“你别太自恋。” “如果真的一点都不喜欢,不该是你这种反应。” 他语气里带有被这个发现而激发出的喜悦,祝遥笛却感到羞恼:“我哪种反应?你别胡说八道。” 腰还被握着,她挣了挣:“快放开!别在这里借酒装疯!” 这话一出,江凛干脆彻底贴上来:“我真的醉了,站不稳。” 一个人无论活了多少岁,骨子里的本性都是很难改变的。之前江凛还能装装样,一发现祝遥笛态度有所松动,就暴露出耍赖缠人的本性来。 男人的鼻息落在皮肤上,窜起阵阵麻痒,祝遥笛心湖也像被吹动,泛起乱糟糟的波纹。 她伸手推他,压声提醒:“你站好,有人!” 是真的有人,小区门岗的保安注意到这边,提着电筒过来察看情况。 见是一对男女在拉扯,保安尽职地问了句:“姑娘,这人你认识吗?” 祝遥笛感到有些丢脸,格开一点江凛的胸膛,解释道:“我朋友,喝醉了,没事。” “真没事?” “真没事,谢谢你了。” 保安诧异地看看两人,猜可能是小情侣闹矛盾,于是叮嘱了几句注意安全,便转身回岗了。 等保安走远,祝遥笛用力推江凛一把:“你适可而止!” 江凛不得不稍稍退开距离,握着她的腰问:“真生气了?” 祝遥笛瞪他一眼,可惜那双刚哭过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里根本没什么气势。 江凛内心又开始蠢蠢欲动,他低声道:“笛笛,你曾经说过,会无条件原谅我三次,我还有一次机会没用呢。” 祝遥笛站着不动,脑子里情不自禁想起曾经的自己,确实许过这么幼稚的承诺。 前两次机会还是大学期间用掉的。一次是他们订好约会,江凛却因为在宿舍玩游戏迟到了半小时,另一次则是他一声不吭申请了留学。 确实还有一次机会没用,但…… “这都多久了,有效期早过了。” “你自己说的话,不能耍赖。” “究竟是我耍赖还是你耍赖?”祝遥笛发现自己的思路好像被江凛带偏了,于是绷着脸把腰上的手拂开,“你打哪来的上哪去,我现在要回家了。” 江凛看着他,酒意沾染的眸子黑润润的,不知是否是错觉,祝遥笛竟从里面看到一丝委屈。 祝遥笛一顿,脚尖迟疑一瞬,最后还是避开对视,拎起地上的袋子,头也不回地进了小区。 但坐上电梯之后,她盯着轿厢镜面中的自己,一直在发呆。 她以为在露营公园已经把话说得不留余地了,却不曾想江凛居然追到了她楼下。 怎么有这么无赖的人…… 祝遥笛气自己刚刚怎么没骂他。 此刻她唇是麻的,脖子因为长久的仰头而发酸,脸上也潮润一片,分不清是闷出来的汗还是没干的眼泪。 到家后她第一件事就是去浴室洗澡,洗完去晾内衣时,下意识往阳台下看了看。 视线递过去,才想起阳台根本看不见大门口,她恼恨自己轻易被影响,转身要回客厅,却踢到墙边的纸箱。 纸箱是自制的临时猫窝,侧面剪出一个洞,被踢了这么一脚,猫一下就从洞口窜出来,飞快钻进了茶几底下。 这只猫领回来的时候祝遥笛就知道不太好养。或许是流浪时期受过欺负,小家伙对一切都很警惕。 祝遥笛晾好衣服去捉猫,猫死活不出来,小小一团缩在里面,睁圆了眼睛观察她。 这副模样莫名让祝遥笛联想到了自己,她大概也是如这般,对江凛的靠近躲避着、揣摩着。 猫怕人,人怕什么? 祝遥笛想不透。 她轻声唤着茶几底下的猫,“出来。” 猫一动不动,炯炯有神地盯着她。 她继续诱惑:“出来吃饭。” “……” 祝遥笛弯腰弯得头昏脑胀,最后彻底没了脾气:“懒得管你。” 猫动了动耳朵,躬着身子,原地趴下了。 第43章 “我这辈子都不会结婚” 露营之后是周一,江凛醒来时,已经是上午十一点。 屋里的遮光窗帘紧闭着,窗缝漏一线晃眼的光线,江凛揉揉略微发胀的额角,伸手捞床头的手机。 手机上有通未接电话,来电人是傅庭。 江凛醒了会儿神,直接回拨过去。 傅庭的声音传出听筒:“兄弟,你终于活了?” 江凛躺在被子里,闭着眼道:“请个假,上午不去公司了。” “还没起?”傅庭好奇,“昨晚干什么去了?” “喝酒。” “跟谁喝这么多?没酒后乱性吧?” 江凛懒得搭理损友的调侃,直接挂了电话。手机抛到一边,继续躺了会儿,这才彻底清醒。 六月中,江城还不算太热。 江凛起床冲了个澡,赤着上身去餐厅找吃的。 他不常在家开火,平时多以外卖和应酬应付三餐,翻翻找找好半天,最后拆了袋吐司,坐下来边吃边看手机信息。 周一公司事情多,因为人没去,周总结与计划都被助理发到了微信里,江凛看完没提异议,又去回部门经理的信息。 聊的是一个代理窜货的事,卖了几台设备到其他区域,这个事查起来不麻烦,经理来问江凛的意思。 江凛直接发语音回:【合同怎么写的?该怎么处罚怎么处罚,秩序乱了渠道跟着乱,以后再出情况难道都要我们兜底?】 他言辞一丝不苟,是工作时才会展现的强势:【跟代理商那边沟通,能做就做,明知故犯搞小动作,那就终止合作。】 经理回复:【好的,这就去处理。】 处理完公事,江凛把微信页面往下翻了翻,他的账号是公私共用,每天消息都很多。 也因为如此,那个白底粉画的心电图头像已经被挤到了很下面,而最后的聊天记录已经是好几天以前。 盯着头像失神片刻,江凛想起了昨晚。 酒精确实壮人胆,但他还不至于被酒掌控,所以那些行为都是他在清醒状态下做的。 他记得自己亲了她,她流了泪。 甚至当时内心的满足和酸楚,此刻依旧留有余味。 江凛又想起祝遥笛说的那句话。 ——说什么一辈子不结婚,现在却又要相亲了,你就是个言而无信的人。 他说过这种话吗? 江凛出神许久,终于从回忆里扯出一点苗头。 应该是他和祝遥笛去南城旅游的那次。 当时他出国一年,趁放假回国找她,而在此之前,他们已经闹了好久矛盾。 为了修复关系,他们选择去了一直想去的南城,租了个古镇上的民宿,一起度过了一周。 谈了好多年的情侣,总是对彼此心软的。没了大洋的阻隔,朝夕相处在一起,和好也是水到渠成。 那段时间他们仿佛又回到了最好的状态,没有争吵与赌气,每天一起逛古镇,吃南城特有的小吃,亦或者就待在民宿里,享受私密时间。 而临近回家的前一晚,他们狠狠做了一场。半夜十一点,她在被窝里睡觉,他却意外接到那个男人的来电。 父子俩少有来往,关系淡薄,一通电话打得也是针锋相对。 那男人斥责他的冷漠,他反击对方道德败坏,话赶话争执起来,更是用尽了尖锐的词汇去捅对方。 做父亲的靠声势维持着自己的威严:“要不是因为你是我的种,你以为我稀得见她?不带回来以后就别想我承认她,等老子死你们也分不到钱!” “那最好,这辈子你都别想见到她,我们不需要你承认,也不稀罕你的钱。”父子敌人,他也足够了解如何刺痛对方,“顺带一提,恋爱是恋爱,我这辈子都不会结婚,你与其来烦我,不如多努努力,让那个小三尽早给你生个儿子,别到死都没人继承你那些家产,断了你江家高贵的香火。” …… 江凛按了按眉心。 应该就是这次了。 除此之外,他不可能说过这么不负责任的话。 细细想来,那次旅游之后祝遥笛就有些不对劲,出神的时间变很多,总是一副心神不属的样子。 而他再回学校以后,两人的关系莫名陡转直下,沉默和小心翼翼成为他们相处的常态,直到最后彻底失控…… 他曾经也想过,单凭异国的那些分歧真至于走到分手这一步吗?但如果是因为自己无意说过这样一句伤害她的话,那一切倒是说得通了。 深吸口气,江凛点开对话框。 拇指在软键盘上停留许久,却落不下半个字。 迟疑里,他想起昨晚她的泪水,和那双委屈倔强的眼,又想起自己决定回国时内心的不可言说。 从M国到江城,航班全程四十小时,两天时间就能抵达,但从二十三岁到二十九,原来要走这么久。 - 而祝遥笛本人,今天做了台复杂的主动脉置换手术。 手术进行到尾声,主任离了场,留她和一名规培生进行缝合。 巡回护士从隔壁房间回来,同时带来一则八卦:“欸,你们知不知道上周五下班的时候,ICU那边遇到闹事了?” 手术室里原本很沉默,因为这个消息都来了精神:“什么情况?” 巡回护士道:“就那个车祸肇事者,不是在ICU住着么,周五那天有两个遇难孩子的家属跑去ICU堵门,说不该救肇事者,让医院把人交出来,让他偿命。” “……乖乖,怎么跑ICU去闹,没闹大吧?” “没,这段时间医院不一直都有警察么,当时就把人控制住了。” “难怪我没听见消息……不过冲动是冲动了点,设身处地想想,换作是我,自家孩子没了我也没法理智。” “咋?你还要当医闹啊?”巡回护士回怼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这种没理智的家属,激动起来那是连我们一起骂的,就车祸这个事,救护车把人拉来,咱们只负责救命,就这都被那俩人说成帮凶,你说离不离谱。” 谁没挨过病人或者家属的几句骂?提起这个大家都很感同身受:“离谱,太离谱了!” 这个话题十分不愉快,聊了几句,便被人带过。 过了会儿有人问:“对了祝老师,你们是不是收了个小病人?” “嗯,”祝遥笛专注在台上,声音被口罩压得闷闷的,“五岁半的小姑娘。” “什么毛病?” “大动脉转位。” “张主任做?” 祝遥笛反问:“难道我做?” 那人道:“也不是不行,你让张主任给你做一助。” 祝遥笛淡声:“你很有想法,我觉得你可以亲自去跟张主任提提建议。” 私下开领导的玩笑是种乐趣,大家闻言,纷纷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第44章 “祝医生,有人找~” 手术在轻松的氛围下顺利结束。 祝遥笛回到病区的时候,大厅电子时钟显示十六点二十五。 办公室里有人在,邝家齐和另一名同事正聊得上头,当祝遥笛走进去的时候,两人同时停止说话,默契地转头望向她。 “?” 祝遥笛有些莫名,“怎么这么看着我?” 邝家齐笑眯眯道:“发现师妹最近气色越来越好了。” 另一名同事补充:“气色好,人也越来越漂亮了。” 祝遥笛受不了:“……说人话,到底怎么了?” 同事扭头望着邝家齐笑,邝家齐指指前面:“喏,你自己看。” 祝遥笛走向自己位置,看见椅子里放了捧玫瑰。 “谁的?”祝遥笛问。 邝家齐把办公室看一圈,“科室就你一个女生,你说呢?” 花束里也没张卡片,祝遥笛把花放到桌上,自己坐回椅子,“谁送的?” “这就不知道了,”邝家齐说,“跑腿送来的时候就说给你。” 护士站的护士进来找人,正事没说,先瞧见那捧花。小姑娘凑过来闻了闻,打趣祝遥笛:“祝医生,这又是你哪个追求者?” 祝遥笛哪里知道。 邝家齐想起了陆斯宇:“不会还是之前那个男大学生?” 护士反驳道:“不大可能,这花品种我知道,这么一大捧好贵的,一个学生哪舍得下这么大血本。” 另一个同事喝了口茶感叹:“我也好想做女人,有人送花送饭送水果。” 护士怼他:“那你先长一张祝医生那样的脸再幻想。” 说着话,护士扭头看一声不吭的祝遥笛,显然这位大美女对这花不感冒,甚至还有些伤脑筋的样子。 护士拨弄两下花瓣,问祝遥笛:“祝医生,这花怎么处理?” 收花经验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祝遥笛熟练道:“你帮忙拆了吧,找两个瓶子护士站和办公室一边放点。” “好勒。”护士欣然应允,跑出去拿了剪刀进来,就在祝遥笛的桌上开始拆。 雪梨纸散开,玫瑰被一枝枝挑出来修剪,小护士手巧,插花也插得很有意境。 祝遥笛看了会儿,问:“对了,你之前进来是有什么事要做?” 护士“哎哟”一声:“我怎么给忘了,祝医生,今天下午二十七床的父母来了。” 二十七是林雨彤的床位。 祝遥笛想了想,起身去了病房。 她到的时候,林雨彤床边围了三个人,除了孩子奶奶,还有一对很年轻的男女。夫妻俩一个在打电话,一个坐在床沿低头削橙子,相互之间没什么交流。 等橙子削完,女人把果肉掰开,捏了瓣递到林雨彤嘴边,“来吃点,补充维生素。” 林雨彤用嘴接住,嚼了两下就说:“妈妈,酸。” “酸吗?”林雨彤妈妈吃了瓣,“一点点,可以吃。” 林雨彤依旧是拒绝的表情。 “那你不吃我可就自己吃了。”林雨彤妈妈擦了擦手,然后一手拿橙子一手拿手机,边吃边低头刷起了视频。 祝遥笛静静站在门口,等里面电话打完才进去。 林雨彤奶奶瞧见她,立刻跟儿子儿媳介绍:“这就是管彤彤的祝医生。” 虽然听婆婆说过这个祝医生好几次,但林雨彤妈妈一直以为是个地中海的老头,没想到今天一见,居然是个比自己还年轻的女人。 这位女医生看她吃橙子的眼神那样深晦,竟令林雨彤妈妈莫名感到一丝心虚。 祝遥笛颔首以示招呼,问了问林雨彤这两天的状态后,开始给两位第一亲属讲手术的事,“……目前就是这个情况,根治可以做,但孩子小,风险肯定比成年人大。” “我指的风险并不仅仅是术中风险,术后恢复期也是存在风险的,所以家长最好一直陪在孩子身边,以防中间出现什么情况找不到人。” 林雨彤妈妈点点头:“应该的,我请了一周的假,专门陪孩子。” 祝遥笛告诉她:“林雨彤下周二手术,术后恢复期保守估计至少二十天。” “这不有孩子奶奶吗?我们打工的,哪请得到这么久的假。”林雨彤妈妈说,“孩子的事儿她奶奶也能拿主意的。” 林雨彤奶奶听不下去了:“你是孩子妈,怎么什么都丢给我,以前就算了,如今彤彤动这么大手术,你好意思不陪着?” “我难道不想陪吗?我不得赚钱?何况当初我本来就不想要,是你们非让我把孩子留下来,现在这种情况你们当然也得负责。” “你这是当妈的人说的话?”林雨彤奶奶气得胸膛起伏,怒目瞪向儿子,“林旭,你表个态!” 旁边始终沉默的男人抬了抬头,“妈,刚才我打电话你也听见了,我们夏季单子多,也就靠着这几个月赚点钱……” 病房里的气氛瞬间跌入谷底,三人的一言一语,直接戳破虚假的和谐外壳。 床上的林雨彤望着大人,脸上没有难过或者是半点害怕忐忑的表情,更多是对这种场面司空见惯的麻木。 祝遥笛不知道林雨彤在想什么,也不清楚她是否能听懂大人的话,但那张脆弱的小脸刺痛了她,让她生出一种感同身受的难过。 “当着孩子面吵什么,”她出声打断争执,“要吵出去吵,不要打扰到病人。” 林雨彤妈妈抿抿唇,老不高兴地坐下了。 三个人僵持了一阵,最后是林雨彤爸爸发了声:“行,不说了,我去请假。” 话说得不情不愿,但至少是妥协了,林雨彤妈妈轻哼一声:“孩子又不是我一个人的,让你请个假这么委屈干什么。” “你别没完没了。”林雨彤爸爸皱着眉,又想争执两句,顾忌到病房有外人,到底是忍住了。 他在兜里摸出包烟,一脸烦闷地起身出去,林雨彤妈妈紧跟着追上去,一副要继续跟他掰扯的样子。 “作孽啊!”林雨彤奶奶唉声叹气。 别人的家事祝遥笛不予置评,她交代完主要的事,便准备回办公室了。离开前她又看了眼林雨彤:“下周手术,这几天要做几项检查,好好听护士姐姐的安排,知道吗?” 林雨彤点点头,但也许是被她温柔的语气刺中内心深处的委屈,小姑娘嘴一抿,眼睛里瞬间汪起了水。 祝遥笛叹口气,柔声安抚:“怎么了?是不是要做手术害怕了?” 林雨彤红着眼眶细声细气地说:“祝医生,你明天早点来看我好吗?” 缺少父母陪伴的孩子很容易对温柔的人产生情感投射,祝遥笛心里酸软,答应她:“好,明天早上就来看你。” 林雨彤小小地“嗯”了声,泪珠滚落,祝遥笛抽纸巾替她擦掉,“没事的,没什么大不了,我小时候也自己一个人住过院。” 小孩子的思维太容易被带走,林雨彤下意识就问:“祝医生的爸爸妈妈也很忙吗?” “忙啊,特别忙。” 林雨彤好奇:“那他们不陪你,你会哭吗?” 哭过吗? 祝遥笛笑了下:“不记得了。” 回到办公室后,小护士已经不在,玫瑰插瓶摆在了桌面上,散发着淡淡的草茎味道。 邝家齐问:“二十七床的家属好沟通吗?” 祝遥笛端杯子喝水:“沟通没问题,就是让他们陪床,都想往外推。” “这什么家长,孩子过得跟留守儿童似的。” 另一个同事说:“可不就是留守儿童么。” “对了,”邝家齐提醒,“师妹你手机刚才一直在响。” 手机在桌上,祝遥笛摁亮屏幕打眼一扫,整个人一顿。还没想好要不要回,赵维嘉突然推门进来,并且提着嗓子喊了一声:“祝医生,有人找~” 第45章 “我就是在追求你” 这道公鸡打鸣式的声音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祝遥笛抬头,就见赵维嘉身后站了个黑衣黑裤的男人,插兜的姿势那么熟悉。 她心口一跳,错开对视上的视线,转回头眨了眨眼睛。 赵维嘉走进来,经过祝遥笛桌边,提醒:“祝医生,人还在等你。” 他的表情意味深长,带点打趣和八卦的味道,祝遥笛略有些不自在,“哦,我出去下。” 她放下杯子起身,迎着门外人的目光佯装淡定走过去。邝家齐和另一名同事脑袋随着她的方向转动,最后落在门外人身上。 个子很高,背脊很挺,一张脸非常出彩,不差明星什么。 “谁啊?”邝家齐小声问赵维嘉。 赵维嘉笑笑。 邝家齐和另一位同事愣半天,不约而同地想到某个人:“哇偶,高中同学?” 此时整个心外科病区很安静。 护士去病房了,护士站暂时没人,只剩祝遥笛和江凛面对面站着。 说真的,经过昨晚的事,祝遥笛有些不知道如何面对江凛,情绪失控脱口而出的那些话以及混乱中的拥吻,只要一回忆起来,她就想脚趾抠地。 于是江凛找上门的举动让她心底那股别扭更加放大,她暗自跟脚趾较了会儿劲,尽量不带任何情绪地问:“你不上班?怎么天天往医院跑。” “来找你,”江凛视线在她殷红的唇面停留一瞬,问,“电话为什么不接?” “在病房,没接到。” “真的?” “真的,我至于撒谎么?” 江凛笑了声:“那就好,还以为你生我气,故意不接。” 祝遥笛有一股调头回办公室的冲动。 她用一种难言的眼神看江凛,过会儿问:“你究竟找我有什么事?” 江凛没立刻回答,而是扫了眼护士台里插瓶的玫瑰花,“花不喜欢?” 祝遥笛怔愣稍许,终于反应过来:“花是你送的?” 江凛只问:“喜欢吗?” 昨晚拥吻的画面重返脑海,祝遥笛心里跳了下。 按理说,她是该生气的,她一向讨厌擅作主张、将她推入八卦中心的行为,但她又十分清楚,此刻内心的情绪并非单纯都是气恼。 那更像是一种对事态脱离掌控的焦躁,祝遥笛说:“不要再送了。” “是不喜欢?” “不喜欢。” 江凛笑笑,语气不疾不徐:“那你喜欢什么品种?” 祝遥笛不想跟他胡搅蛮缠,直接开门见山道:“不要再送了,医院人多眼杂,你随手送一捧花,外人看到又会起一些乱七八糟的闲话。” 江凛垂眸,一副虚心求问的神情:“说什么闲话?” 祝遥笛咬了咬唇内壁的软肉,她不信江凛不懂。 江凛自然是懂的,不仅懂,他也感受得到祝遥笛的退避。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决定要往前推动两人的关系,他就不会再让她继续躲。更何况他也不信祝遥笛对他没感觉,昨晚的眼泪就是证明。 “我不是闲人,没有随便给人送花的癖好。”江凛沉声道,“至于别人的议论,符合事实的话,就不算闲话。” 他把双手从兜里拿出,搭到护士台上,身体借此向前微倾,认真地看定她。 骤然拉近的距离令祝遥笛一瞬心如擂鼓,她想往后退,却被叫住—— “笛笛。” 江凛看着她眼睛里的慌乱,说:“我就是在追求你,正大光明的那种。” 随着这句话音落下,祝遥笛眼中的慌乱变成了惊恐。她的脸上浮现出无措,以及一丝诡异的绯红。 走廊传来“啪啪啪”的脚步声,护士回来了,江凛还想再说什么,祝遥笛却一把拽住他的手腕,从另一个方向把他拉走,一直拉进楼梯间。 楼梯间里没有人,只有顶白灯将空间微微照亮,窗口合页推开半扇,吹进来的风挟着热浪。 江凛低头看她拉他的手,嘴角慢慢露出一丝得逞的笑:“笛笛。” 他用另一只手覆盖在女人纤瘦的手背上。 祝遥笛身形一顿,像被什么东西在神经上狠狠撞了下,下一秒她脱手甩开,“你往哪儿摸呢!” 江凛嗓音里有愉悦:“不是你先碰我?” 这样无赖,祝遥笛一时有些牙根发痒。 她把手揣回白大褂兜里,绷着脸说:“我以为我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江凛“嗯”了声,却又道:“可我还有些话没说完。” 祝遥笛维持着冷漠表情:“车轱辘话反复说没有意义。” “你不听怎么知道没有意义?” 刚才的暧昧稍稍冷却,逐渐转变成适合谈话的氛围,江凛的眼神慢慢幽深,像藏了千言万语般凝望着她。 沉吟片刻,他接着说:“虽然过了这么久,但我还是想澄清一下当年的一件事。” “什么事?” “关于昨晚你说我不打算结婚的事,我想来想去,应该是有误会。” 祝遥笛怔住。 江凛看她一阵:“是去南城的那次,对吧?” “你听见了我和我爸的那通电话?” 祝遥笛抿抿唇,下意识沉默,转念又觉得没什么可遮掩的,于是点头:“是。” “果然如此。”江凛轻叹。 他微微俯身,语气里有委屈、以及找到症结的庆幸:“笛笛,那都不是我的真实想法。你知道我和我爸关系有多糟糕,那些话也是因为跟他起争执故意气他才说的,我不是不婚主义,我想过我们以后的,想过很多次……” “我不知道那时候你在听,当然,你听没听我都不该那样讲。”说到这儿,江凛的眼神里多出一丝歉意,“我一直以为我们分手全是异国的原因……对不起笛笛,原来我的口不择言让你难过了那么久。” 祝遥笛很不想承认自己曾为这句话伤心了很久,因为这会显得她好像特别想嫁给他一样。 但她又无法否认,那句话在她心口一扎就是好几年。 “怎么能轻而易举就说那样的话……”沉默许久,祝遥笛喃喃吐出这几个字。 江凛有满腹理由,又觉说出来实在苍白,于是最后只有低低的一句:“是我的错。” 其实也算不上什么错,情绪占领高地的时候,谁都容易说些不理智的话,放在现在来看,祝遥笛完全理解。 但当时的她太年轻,接连遇到挫折,情绪低谷中听到这样的话,便将此视为他爱意流失的证明,久久无法释怀。 第46章 “我不喜欢吃回头草。” 这是个不堪提起的心结,时过境迁,症结解开,好像也就这样平平淡淡。 祝遥笛默然半晌,侧眸看眼窗外,语气很轻:“我知道了。” 江凛静静看她许久,出声问:“这么介意这句话,当时为什么没想过问问我?” 为什么不亲口去求证一下呢? 祝遥笛想,当时那个敏感的自己,大概是开不了口的吧。 只是如今再去讨论这些毫无意义,祝遥笛说:“其实问不问,我们大概也是走不到最后的,你应该知道,异国矛盾才是主因。” 这次换江凛沉默。 过会儿,他沉声说:“可我现在回来了,不是吗?” 曾经造成他们分手的矛盾已经不复存在了,“所以,我现在可以重新追求你了吧?” 江凛的话成功将祝遥笛从伤感的漩涡里拽了回来。 她视线瞥过去,无言一阵,随后恢复冷漠脸:“这是两码事。” “哪两码?” “我不喜欢吃回头草。” 江凛骤然贴近,视线落在她饱满的唇瓣上,压低的声音仿佛温存时刻的呢喃:“那这次我就在前面等,等你什么时候愿意了,就走到我身边,好不好?” 微风灌入窗扉,刮过耳畔,像逐渐收紧的心跳。 祝遥笛抬眸,在江凛蓄着笑意的眸底,看见了近乎虔诚的认真。 对视的一瞬仿佛时光般漫长,她不禁想:看,这就是江凛,霸道、强势、会耍无赖,却又那样懂得释放温柔。 说完全没被打动,那肯定是假的。祝遥笛终于开口:“如果我拒绝你,是不是就到此为止了?” 江凛说:“那我搞清楚原因,再接再厉。” 祝遥笛无奈地问:“所以我就没有选择权对吗?” “当然有,”江凛刻意放慢语调,像是蓄意诱哄,“下次你想要什么花?” “……” 原来只让她选花。 祝遥笛彻底没了脾气,推开他抬脚就走,“我不要花,你也别再送了。” 江凛提步跟上:“那你想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要。”祝遥笛回了下头,眼神撞在一起,她舌头打了个结,忽然就说不出硬话来。 江凛压着眉梢,垂眸看她。 那样强势高冷的一张脸,摆出温柔的神色时,很难有人能拒绝。 ……狡猾的男人,居然使上了美男计。 祝遥笛把头转回去,绷着脸道:“我还有工作,先走了。” 她整了整衣袖,随后推开防火门,佯装镇定地离开了。 办公室里这会儿又回来了几个同事,见她进来纷纷打趣:“祝医生,怎么一个人?你高中同学呢?” “高中同学天天追这么紧,这玫瑰也是他送的吧?” “刚才听佳佳说,这花很贵,高中同学可比上次那个男大学生有实力多了。” 耳边一口一个“高中同学”,听得祝遥笛尴尬不已:“你们都这么闲的?那帮我跑趟病房?” 同事嬉笑着把话题岔开,终于不再闹她。 祝遥笛得了清静,开始处理工作的事,但忙了有那么一会儿,注意力便飘到了那瓶玫瑰花上。 她不懂花卉,也不了解玫瑰有哪些品种,只知道玫瑰蕴含的意义。 祝遥笛捻出一枝玫瑰,放到鼻子前闻了闻。 没有什么特别的香味,相反,微微清苦。 拂动的窗帘挑入一线日光,晃回她的心神。 祝遥笛猛然发现自己此刻犹如一个花痴,抬手把花插回瓶里,专心做事。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江凛确实没有再送花。 但花是没有了,他却开始送起了下午茶。 江凛还很精,怕祝遥笛拒绝,每次点外卖都以送科室的名义点一大堆。同事们每天都能分享一杯奶茶,自然也知道了那位“高中同学”果真在追他们的科花。 而天天喝奶茶的后果也是很可怕的,新的一周在手术间,巡回护士围着外科佬看了一圈:“怎么回事小辉,最近吨位见长啊?” 今天担任二助的医生闻言道:“哎,天天喝奶茶,没控制得住。” “这么有实力,怎么不请姐姐们喝一杯。” “没实力啊,都是沾了师姐的光。” 一听这话,巡回护士就懂了:“哦,那个追笛笛的老板送的?” “什么老板?”祝遥笛抬头。 “欸?不是吗?”巡回护士说,“现在医院都传遍了,说有个霸总在追你,又是送花又是下午茶。” 体外循环师也插进来:“不是,我听到的版本怎么不一样?” “你那儿是什么版本?” “说祝医生名花有主了。” 他们一言一语讨论得起劲,祝遥笛实在无语:“打住,越说越离谱了。”再说下去,她就要结婚有娃了。 洗手护士听八卦听得好不开心,一边理着器械一边问道:“所以当事人赶紧澄清一下,到底什么情况?” “没脱单,他也不是什么老板。” 巡回笑起来:“那追你这件事保真咯?” 祝遥笛没回答,坐到墙边的小凳上,双眼放空地看洗手护士忙。 差不多八点二十五分,师傅把今天的病人推了进来,排排坐的几个外科医生全部起身过去查看。 林雨彤躺在担架床上,清澈的双眼在一张张戴口罩的脸上扫过,认出祝遥笛的那一刻,脸上的表情放松了点。 祝遥笛朝她笑笑,温声缓解她的紧张:“昨晚睡得好吗?” 林雨彤点点头。 “爸爸妈妈有没有在外面等你?” 这次林雨彤乖乖“嗯”了一声。 护士过来帮林雨彤从担架床移动到手术台上,又将小姑娘那条扎着留置针的小胳膊摆好位置。 等麻醉医生要给她扣氧罩的时候,林雨彤终于忍不住再喊了一声祝遥笛:“祝医生,手术会很疼吗?” 祝遥笛柔声安抚:“不疼的,不用害怕啊,待会儿睡一觉就好了。” 林雨彤轻轻“嗯”了声,但毕竟是五岁半的孩子,怎么可能不害怕。她的眼角有了点泪花,却没有再问什么,乖乖任麻醉医生将氧气罩扣在了脸上。 护士在旁边轻叹:“她好瘦,还没我家那只阿拉斯加重。” 又说:“这么懂事的孩子,怎么得这么个病。” 祝遥笛看着麻醉医生忙碌,没有说话。 哪有孩子生下来就懂事,他们的懂事,其实都是一种被迫的成长罢了。 很快,药效上劲,林雨彤慢慢沉睡过去。 麻醉医生开始插管连机器,外科医生出去洗了手,再回来穿衣服戴手套。 祝遥笛看眼控制面板时间,示意护士和麻醉医生:“文姐,麻醉老师,咱们time OUt吧。” “OK。” 三方核查结束,手术正式开始。 第47章 突发 在林雨彤的头部上方,有一根架子,架子上面铺着绿色被单,所以祝遥笛是看不见林雨彤的脸的。 她的目光落在林雨彤的胸腔区域,这里没有被绿色被单阻挡,祝遥笛和二助一左一右站在手术台两侧,刀尖触碰皮肤,开始进行开胸。 从皮肤,到肌肉,再到切开胸骨。 打开心包之后,小小的心脏便在祝遥笛眼前跳动着。 张主任早在游离胸腺时就来了,此刻上前看了一眼,没说什么。他不说话,就代表情况如他预期,可以顺利推进手术方案。 前期工作就绪后,张主任戴着头灯上台。他接过洗手护士递来的器械,示意祝遥笛:“遥笛跟我一起下心脏。” 祝遥笛愣了愣。 张主任笑:“怎么,没信心?” 祝遥笛明白了,小儿大动脉转位的病例在二院并不多,大部分家属都会选择送孩子去儿科医院治疗,所以老师是想借此机会教她经验。 “有的。” “那来吧,准备插管。” 体外循环建立好后,林雨彤的心脏便暂时由体外循环机接替了工作。随着冷停跳液的灌入,她那颗跳动不止的心脏慢慢安静下来。 林雨彤今天做的手术是双动脉双根部调转术,顾名思义,就是将错位的主动脉与肺动脉从根部切下来,重新缝合到正常心室。因为林雨彤还合并有室间隔缺损,所以手术中外科医生还需要将缺损的室间隔修补上,让心脏回归到原本正常的状态。 初步查看过心脏情况之后,祝遥笛在张主任的指引下先进行了室缺的修补。 “哎哟,这肺动脉狭窄得厉害啊……”张主任仔细探查着,“这里粘连也挺严重的。” “遥笛,像这种你就要多注意血管的位置和走行,包括冠状动脉的情况也要辨认清楚,游离的时候要充分,否则术后有扭曲变形的风险。” “我记住了老师。” 时间一分一秒的划过,无影灯下,祝遥笛专注得根本感受不到时间流逝。 张主任手很稳,用人工管道替换掉狭窄部分的肺动脉后,终于将错位的主动脉和肺动脉缝合到了它们原本应该存在的地方。 这个时候手术已经进行了六个多小时,墙上的控制面板显示已是下午。 接下来就到了最重要的一步,那就是心脏复跳。 祝遥笛放开阻断钳,那边体外循环师也开始调整流量,当林雨彤的心脏恢复跳动的时候,手术室里所有人都为之一松。 二助高兴地说:“宣传科估计要来找我们了。” 另一名外科同事小声和他玩笑道:“杨主任那边,估计又得郁闷一阵了。” 心外科有两位带组教授,张主任的团队称张组,另外一位杨姓教授也有自己的团队,两组各收各的病人,互不干涉,但杨主任心眼小,对待张组总有种当竞争对手的感觉。 不过这都是私底下的小矛盾,大问题上面两位主任的步调还是一致的,是以心外科整体还算和谐,两位教授下面的小弟们也有约饭之谊。 巡回护士:“宣传科真要写宣传稿,那这次笛笛的名字应该也能上吧。” “能吧,”二助嬉皮笑脸道,“没准我都能上,更别提师姐了。” “做你的白日梦去。” “哈哈哈……” 台下气氛变得轻松起来,台上仍有条不紊进行着手里的工作,超声科给林雨彤做了术中超声,结果显示她的心脏已经恢复到正常状态。 张主任叮嘱了几句术后护理的注意事项,又在旁边看了会儿便离开了手术间,剩下的工作则由祝遥笛领着另外几位外科医生进行。 等最后一针缝皮结束,祝遥笛直起腰脊,这才觉得自己浑身每处肌肉都已是酸胀难耐。 她活动了下身体,下台脱掉手术衣,然后转到麻醉医生那边,去看林雨彤。 瘦弱的小姑娘沉沉地睡着,近八小时的手术,她闯了过来。 祝遥笛心想,林雨彤变得健康了,她的父母应该会更爱她一点了吧。 也许是她的眼神太过温柔,麻醉医生发现了:“祝医生好像很关心这个小姑娘?” 祝遥笛说:“就是挺心疼她。” “是啊,是怪惹人怜的。”麻醉医生又道,“不过这次做完手术,小姑娘以后有的是时间享福的。” 这话着实悦耳,祝遥笛笑笑,心情颇佳地离开了手术间。 这个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今天没有再安排手术,祝遥笛在更衣室洗完澡,便回了办公室。 放座机的桌子上摆了两个外卖袋子,赵维嘉和护士正在看里面的东西。见祝遥笛回来,护士转头笑道:“祝医生,今天是鸳鸯奶茶欸。” 赵维嘉在旁边道:“总算等你下台了,佳佳馋了好久。” 祝遥笛说:“你们想喝自己拿。” “你不要吗?”护士问。 祝遥笛摇头:“太晚了,喝多奶茶睡不着觉。” 护士指指袋子:“里面还有甜品,是专门给你的。” 祝遥笛瞄了眼外卖袋,上面是家甜品店的LOGO,这个品牌是今年才入驻江城的,在祝遥笛的印象里属于比较高端的那一档。 她过去打开包装,看见里面有份她喜欢的杨枝甘露,甜品包装上用马克笔写着备注:少糖,少西米。 祝遥笛拿着甜品怔了会儿,拆开盖子用勺舀了口,味道很好。 护士见她吃了,笑问道:“祝医生,这次这个追求者挺用心啊,还知道你不喜欢全糖。” 吸了口奶茶,护士说:“听嘉哥说是你高中同学,他是做什么的?” 放以往,关于江凛的话题祝遥笛总会下意识回避,也不知是不是被接连几日的外卖攻势削弱了意志力,今天祝遥笛竟不知不觉回答了两句。 “他在医械公司做事。” “哦?该不会是华康?” “是。” “难怪之前经常见他去55床探病。”护士晃了晃杯子,“祝医生你怎么想的?要不要跟他试试?” 赵维嘉在旁边开玩笑:“你也太没出息了,几杯奶茶就想把我们的科花拱手相送?” 护士道:“男人么不就这样,一看形象二看实力,祝医生他们又是同学,有话题可聊怎么就不能试试。” 两人就男女择偶标准开始拌嘴,祝遥笛吃完杨枝甘露,借查房的名义逃离了同事们的八卦。 她近期收的病人有些多,查房耽误挺久,等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差不多可以直接下班了。 从这周开始,江城将进入连晴高温。出了大楼,热浪从人脸上滚过,压得人像要窒息。 祝遥笛撑着阳伞低头走路,手机响了好几声才发现。 电话是江凛打的,祝遥笛迟疑片刻才接,蝉鸣的背景音里,男人低沉的声音传入耳畔:“你在哪儿?” 祝遥笛微顿,有些莫名:“当然是在医院。” 听筒里的男人笑了声:“在医院哪里?” 阳光晃得人眼晕,也刺得人汗水直流,祝遥笛环顾四周看见前方的停车场,忽然反应过来:“……你现在在二院?” 江凛又问了一遍:“所以你在哪儿?” “……我刚下楼。”祝遥笛觉得空气好像更热了,“你有事吗?” “有事。”电话那端隐约传来电梯开合的动静,随后滴的一道按键声,“在那儿等我。” 电话挂得利索,完全没给祝遥笛拒绝的时间。她拿着手机傻站半晌,认命地走到树下等他。 头顶的香樟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树影漏在地上的光斑晃得人恍惚。 祝遥笛收了伞,从包里翻出纸巾擦了擦脖颈间的细汗,然后走去垃圾桶前丢东西。 她就是在这时发现身后有人的。 那人很瘦,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大热天戴顶鸭舌帽,手中还拎着一个黑色小包。 这会儿正是饭点,所以祝遥笛起初并没在意,只当这人是送饭的家属,路过而已。 但她很快就感觉到不对劲,因为那人的方向好像是冲自己来的。 不安的感觉瞬间扩散至身体每个细胞,祝遥笛当即决定离开,但就在她移动的同时,那人突然加快速度冲过来,从包里掏出一瓶不明液体,抬手就泼。 第48章 “要上去吃个便饭吗?” 饭点住院部的电梯稍显忙碌,江凛用了几分钟才下楼。 走出大厅,他沿路张望过去,也给祝遥笛发了个语音。 祝遥笛没回,大概是没注意,江凛正想拨个电话,忽然隐隐约约听见她惊叫的声音。 江凛抬腿朝声源方向跑去,就看见祝遥笛一手护着头部,在跟一个男人拉扯,她的衣襟湿了一片,看上去有几分狼狈。 江凛几步上前,抓住男人的肩膀就往地上甩。 男人趔趄两下,站定之后扑上来想要反击。 江凛个高手长,钳住对方就是一脚,那人吃痛单膝跪下去,忽然掏出一只打火机,搓开火轮就想往前丢。 电光火石之间,江凛劈手把火机砸掉,又发了狠用膝把人顶到地上。那人一看没了工具,索性将包往江凛脸上一扔,跌跌撞撞地跑了。 江凛抬脚想追,又不放心祝遥笛,好在医院里处处有监控,又是光天化日之下,不怕人追不到。 他过去拉起祝遥笛,上上下下地观察:“伤到哪里没有?” 祝遥笛心跳得厉害,脑袋还是懵的,但她习惯性地不想表现出软弱,于是摸了摸脸,小声说没事。 说完,她才想起去闻衣服上的液体,浓烈酒味窜入鼻腔,她放心了点儿。 “还好,是酒……”不是硫酸或者粪水之类的东西。 可江凛却劈头盖脸一句:“还好?你知不知刚才那个打火机丢过来你有多危险?” 他这副语气,祝遥笛一下子被说愣住,先前的惊魂未定逐渐变成不知所措:“我猜到他可能是要拿什么工具,所以刚才一直拉着他的包不让他打开……” 见江凛沉脸不说话,祝遥笛莫名有点委屈:“那突然遇到疯子我能怎么办?” 她也很害怕,刚才那瓶水泼过来的时候,她的魂都快吓飞了。 “他偷袭我,我……” 祝遥笛还想再说两句,忽然就被身前的男人紧紧抱住。 “我快要被你吓死。”江凛的呼吸起伏很重,抱她的手臂都在微微颤抖。他鲜有如此不镇定的时候,但想起刚才看到祝遥笛被人揪着头发的样子,他只觉心头那股愤怒仍在翻滚。 祝遥笛有些无所适从,以至于完全忘记了推开他,“我没受伤,真的没事……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江凛抱着她,心里还是一团邪火,“那疯子是怎么回事?你们医院安保这么不到位?” “你也知道是在医院了,有几个精神不正常的人也不奇怪,”而且这种事医院安保也不能百分之百防范,祝遥笛闻着男人身上的气息,终于有了点不自在,“一会儿去给保卫科说一下……你先松手。” 他们在离开医院前去了趟保卫科,之后又去辖区派出所报了警,留完信息再从派出所出来,外面天已经黑透。 江凛要送她回家,祝遥笛没有拒绝。 坐在车上,她望着飞驰而过的街景,心情肉眼可见的低落。 江凛只在等红灯的时候看她两眼,给了她独自思考的空间。一直到开回春景华府,他泊好车才开口:“这种事经常发生?” 祝遥笛回神,发现已经到了家门口。 她低头解安全带,“少,不过也有,实习的时候跟老师上门诊遇到过。” “总不能次次都是神经病。” “大部分都是不理智的家属……”顿了顿,祝遥笛说,“最近医院确实不太平,今天袭击我的那个人,我大概猜到点原因了。” “是你的病人?” “只是猜测,还不确定。” 江凛揉了揉手腕,眉目在夜色里稍显凌厉:“人抓进去之前,我送你上下班。” 他语气不容置疑,祝遥笛嘴唇微微翕动,却说不出拒绝的话。 她不知道自己那颗本该坚不可摧的心,究竟是何时被江凛破开裂缝的,甚至对于他的示好,好像也越来越习以为常。 沉默片刻后,祝遥笛在他寸步不让的注视之下垂了眸,“我下班时间不稳定。” 江凛说:“我时间很自由。” “那先谢谢你。” “我不是图你谢谢。” “……” 街头车水马龙,楼宇灯影幢幢。 夏日的夜晚喧哗热闹,处处是烟火人间。 车厢内的气氛却在变化,勾得人心麻痒痒的,祝遥笛往外看了一眼,胡乱去摸车门,“那……我回去了。” 江凛手扳到扶手箱,似乎还有话说,但最后只是磨出口气,下车过来给她拉门。 祝遥笛走下车,站到他影子里,晚风送来他低沉的叮嘱:“回去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嗯。” 祝遥笛拽着包带,低头往小区走。 正是散步遛娃的高峰,到处都是奔跑追赶的小孩。祝遥笛眼疾手快扶了把蹭到她的小朋友,一回头,见江凛还站在那里,点燃了一支烟。 灯光将他的影子拉长拉窄,明明是个气势很强的人,此刻却显出几分伶仃。那点火星在他指间明明灭灭,青烟被风带走,散落成愁闷的形状。 祝遥笛远远看着,脑海里是他在医院跟人搏斗的身影,挥拳踹腿不留余力,那股凶狠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如果不是他赶来,她真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倘若被那人得逞,别说职业生涯,或许一辈子都会被毁掉。 思绪浮沉间,祝遥笛忽然调头走了回去。 然后在江凛惊讶的目光中,站到他面前。 他对她的去而复返明显有些怔愣,几秒的沉默后,才想起碾灭香烟,“怎么还不回去?” “你是不是还没吃晚饭?” 江凛顿了好一会儿:“嗯。” “我回去正好要做,”祝遥笛看眼手机时间,“所以……要上去吃个便饭吗?” 第49章 怕你喜欢上别人 祝遥笛的这套房子面积不大,毕竟是医院和学校交界区,寸土寸金。不过麻雀虽小,装修却很用心,该有的东西都应有尽有。 江凛站在玄关,等着祝遥笛拿拖鞋。 他送她回家了好几次,今天才第一次踏足她真正的私人空间,或者说,分手之后她独自成长的生活领域。 这间小房子风格很简约,整体偏向奶油色调,家具上摆放着低饱和度的装饰物,不会让房间显得杂乱,反而增添一丝温馨。 怎么说呢,和房子的主人有些像,外表清冷干净,深入接触之后,就会发现内里的可爱与柔软。 江凛不着痕迹笑了下。 “你试试这双。”祝遥笛把一双橄榄绿的男士凉拖放到地板上,“祝辛穿的,可能有点小。” 江凛套脚进去,偏小,脚跟刚好踩在鞋边上,他瞥眼鞋柜问:“只有这一双?” 祝遥笛说:“还有双是我爸的,那双更小。” 换言之,没有其他男性来过她家里。 江凛心情一下就好了,连眉眼都柔和下来:“那我就穿这双。” 他趿鞋进客厅,朝四周看了看,女孩子的家,空气中似乎都飘着股香气。 “什么味道的香薰?” “嗯?”祝遥笛找到遥控器开空调,虽然是自己主动邀请,但前男友第一次到自己家,她还是有些微妙的局促,“没放香薰,你先坐一下,我给你拿瓶水。” 她走向厨房,去冰箱里拿水,余光见到一道小黑影从冰箱与滑门的夹缝中窜出,嗖一下跑到客厅。 但没想到客厅还有个更高大的两脚兽立着,小东西脚下打滑翻了个身,改道跳上了高处。 “这是铂玥湾那只猫?”江凛走近去看。 祝遥笛拿水给他:“是,它胆小,你别逗它,让他慢慢熟悉你气味就行。” 江凛接了水没急着喝,“那你呢,养了这么久,它认你没有?” “认了吧。”祝遥笛伸手在猫脑袋上轻轻抚摸两下,小猫四肢缩在毛茸茸的身体下面,目光炯炯看着她,但已经没有再躲。 忽然之间话题就这么断了。 随之而来是短暂的安静。 男人身上散发出的雄性荷尔蒙混着丝丝酒精气息,让祝遥笛心绪一下又变得起伏起来。 “那个,”祝遥笛指了指衣襟,眼神躲闪地掩饰着不明所以的赧然,“味儿太大了,我去洗一下……你先坐会儿,如果饿,茶几下面有零食可以垫垫。” 她指了指客厅的小茶几,和沙发是配套的,沙发也不大,目测能坐三个人,上面却摆了四个抱枕。 江凛坐到沙发上。 然后他闻到了之前那股香气,原来是抱枕上残留的洗衣凝珠味道,清新甘甜,似乎还有点阳光的气息。 这味道让他有种回到过去的错觉。 更有一种终于贴近她真实生活的实感。 她不再是过去几年遥远的梦,也不再是恍惚之间心底涌现的遗憾。 江凛靠在过于柔软的沙发里,感到一阵满足。 - 一门之隔的浴室里,祝遥笛快速洗了个澡。洗完把内衣、外衫依次穿好,对着镜子确保形象没有半点不得体,才又重新折返出去。 落地窗外霓虹远远地亮着。 隔绝了城市的闷热,整个客厅清凉而舒适。 沙发上没有人,厨房传来滚水的声响,祝遥笛迟疑走过去,隔着滑门看到了江凛。 他站在灶台前,用筷子在锅里拨弄着。 灯光氤氲成温暖的光晕,将他包围其中。 有那么一瞬,祝遥笛仿佛看到了这样的一幕——炎热的暑假,窄小的短租房,还有那个手忙脚乱为她做饭的少年。 一切都好似昨日重现。 听见动静,江凛回过头来。 祝遥笛收敛起思绪,向他走近,“不是让你坐会儿?” “时间不早了,”江凛将烫好的青菜先捞进碗里,“看你冰箱有蔬菜,干脆煮两碗面,早点吃饭。” 没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祝遥笛伸手去拿筷子,“我来吧。” “我来,”江凛抬手将她挡回去,“马上就好。” 他关掉燃气灶,将面条盛进调好汤底的碗里。 祝遥笛过去帮忙,与他肩膀碰到一起。 隔那么近的距离,江凛自然能闻到她沐浴后的体香,再转过头,看见她微微湿润的发梢,以及那被水滋润后凝脂般的肌肤。 江凛视线定格片刻,再不动声色地挪开。 不怪他思想不纯洁,毕竟大学期间,他们一起经历过无数亲密时刻,这副模样很难不令他想到一些旖旎香艳的画面。 祝遥笛把碗端到餐桌上的时候,发现江凛站着没动,她拉开椅子正要让他坐,却对上他格外深邃的眼神。 一瞬间,祝遥笛感觉自己像被什么密密麻麻的小绒毛在周身刷了一下。 她心里莫名开始盲跳,不自在地问了句:“还不饿吗?” 江凛喉结迭动两下:“饿。” “那赶紧吃饭吧。” “嗯。” 两人对坐着,安安静静开始吃饭。 空调嘶嘶吐凉气,灯光柔和,如此宁静的夜晚,连猫都渐渐放松下来。 祝遥笛吃饭很斯文,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她在这片安静里挑起眼看了看对面,江凛衣袖卷至小臂,颇有种居家人夫感。 眼下这种状态,怎么有点像婚后生活? 祝遥笛为自己的想法可耻了一秒。 下一秒,江凛抬头,将她悄悄的打量纳入眼中。 “味道怎么样?”他问。 祝遥笛垂眸,保持着自然平静的语调说:“挺好的,手艺长进很多。” 长进是相对而言的,在过去,江凛的厨艺只能担一句“还行”,而如今,仅仅是一碗再简单不过的面条也能被他做出水准,可见这些年在厨艺方面,他下过苦工。 “没长进就在国外待不下去了。”江凛玩笑般回道。 这勾起祝遥笛的好奇:“国外生活有这么艰难?” “怎么不艰难?”提起海外那段经历,江凛的兴致似乎不高,“不是富二代,什么都只能自己来,平时工作太忙,又要节约钱,又不想吃炸鸡汉堡,只能挤着时间自己学做菜。” “不是说国外工作不卷吗?” “但想要成功,总得比别人更努力。” 祝遥笛抬眼:“那时你才二十五、六,就那么急着成功?” 江凛目光停留在她清秀的脸上,顿了片刻道:“是,很着急。” 祝遥笛露出一丝不解的神色:“为什么?你以前不还劝过我别太拼,事业可以慢慢来?” 江凛拾杯抿了口水,沉默一瞬:“但我没有时间慢慢来。” 那时候他怎么想的呢?想功成名就衣锦还乡,站到她面前,“我想早点回来,让你看看错过我是多么错误的决定,想看看你有没有后悔。” 他苦笑了下:“但后来,其实我更怕的是分开太久你喜欢上别人,我们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第50章 其实我给你打过电话 初恋的影响力有多大?分手之后,祝遥笛逃避思考这个问题。 偶尔想起,只觉得那段经历变成了十七八岁的一场雨,一部早已谢幕的电影,它可以存在于记忆胶片中,供人回忆,但也仅此而已。 直到听到江凛说的这席话,她才发现那些意难平、软弱时刻的挣扎,其实自己也有过的。 祝遥笛深吸口气,将冲撞的情绪压下去,故作轻松道:“你心思还挺多。” 江凛:“当然,毕竟我拿不起放不下。” 祝遥笛闭了嘴。 见她装鹌鹑,江凛淡笑着将话题岔开:“你呢,房子买了多久?” “三年吧。” “全款?” 怎么可能,祝遥笛摇头道:“我可没有江总的实力。” 江凛对她的揶揄一笑置之:“那你压力岂不是很大?” “现在还好,”祝遥笛说,“前几年压力大,那时工资没几个钱还受气,转行的心思都有了。” 分手后,他们在各自的领域披荆斩棘,虽然有无数艰难时刻,可也是那些磨砺,无形之中冲淡了失恋的钝痛。 祝遥笛谈及那段时光的口吻是平淡的,但等她说完,江凛忽然抛出一句:“如果那时我回来找你,你会答应复合吗?” 祝遥笛的大脑绞了那么下,随后她如实回答:“不知道。” 顿了顿,又说:“这种假设没有意义。” 江凛眉目垂落,灯光落下的阴影将他表情掩盖得模糊不清,他就那么沉默下去,不知在想什么。 饭后,祝遥笛把碗筷拿到厨房里清洗,等收拾完再出来,江凛已经把餐桌擦拭干净。 此刻他坐在沙发上打电话,猫也从高处跳了下来,站在离沙发不远不近的地方观察着他。 祝遥笛去开罐头喂猫,等江凛通完电话,她问:“这么晚还有工作?” “八月有个交流会,和研发那边跟跟进度。”江凛收起手机揉了揉手腕,过来看她喂猫。 这猫对人警惕,可瞧见食物就流口水,嘴张成小孩拳头那么大,像永远吃不饱一样。 祝遥笛又给猫碗里换了干净水,起身擦手问:“心血管疾病防控交流会?” “嗯,我们有展台,你呢?到时候去不去?” “看情况。” 这种交流会除了各大医药、医械企业,还会有科研大佬参加,如果有时间,她肯定也是想去的。 “你手怎么回事?”丢了纸巾,祝遥笛的视线落向江凛的手腕处,“看你一直在揉。” 江凛轻轻活动了下关节,“大概是之前拉到筋。” 打架的时候肾上腺素飙升没觉得疼,之后才觉得筋拧得厉害,不过这种小伤以前打球没少遇到,所以江凛也没放在心上。 祝遥笛却有些愧疚,毕竟江凛是因为她才受伤的,“手给我看看。” 江凛愣了下,把手递给她,脸上控制不住浮出笑意:“怎么,祝医生还会按摩?” 祝遥笛在他手腕上轻轻捏了捏,“按摩不行,给你贴张药膏还是可以的。” 她在装药的抽屉里找了找,翻出一盒跌打损伤贴,取出一片撕开包装,站到江凛面前。 “伸手。” “高一点。” 她把膏药平平整整贴在江凛手腕上,指腹触碰的轻柔力道透过皮肤往深处传递,令江凛的睫毛颤了两下。 “好了。”祝遥笛拍了拍他的手,“自己记得换药。” 收拾完垃圾,又说:“还好是左手,要是右手就不方便了。” 江凛垂眸,看着她的眼,试图从里面解析出这份关怀的浓度。 “其实我给你打过电话。” 忽然,他没头没尾地冒出这么一句话。 祝遥笛一怔,探询地看过去。 江凛转动着手腕,思索着说出具体时间:“四年前吧,谢纹洲告诉我,有人在追你。” 他低头淡淡一笑,语气平静:“我挺难受的,没忍住就给你打了电话,但是电话通了又觉得没立场问,所以最后一句话都没说。” 那时江凛的想法很矛盾。 作为被甩的人,低头不甘心,放下做不到,两种情绪拉扯,所以明明主动联系了,却又拉不下脸开口。 而人甚至不能共情过去的自己。 放现在来看,江凛只会想:愚蠢,面子哪有老婆重要。 四年前……祝遥笛想起那个急诊夜。 那晚她确实接了通没人应声的电话,原来果然是他。 沉默许久,祝遥笛轻声道:“我没接受那个人。” 这算是一句解释,江凛的眼神柔和下来:“所以,目前我还是你人生中最特别的男人,对吗?” 其实这些年,他表面不在意,私底下还是多多少少透过谢纹洲了解过祝遥笛的感情动向。 但他还是想听她亲口说。 祝遥笛当然是不想承认的。 她太了解江凛,一旦承认,这货一定能得意到上天。 但此时面对江凛期待中不乏诚恳的眼神,祝遥笛好像不忍再撒谎:“……是。” 江凛的眉眼果然舒展开来。 他手掌一翻,捉住她指尖,“笛笛。” 明明体温不高,祝遥笛却像被烫了下。 她慌慌抽手,清了清嗓子掩饰局促:“……对了,你今天来医院找我,是有什么事?” 看出她转移话题的意图,江凛倒也配合:“没事。” “没事那你叫我等你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是想见你。” “……” 祝遥笛努力维持的淡定有瓦解之势。 正当她思索,如何化解前男友的直球的时候,她放在餐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铃声来得又急又响,十分不识趣地破坏了逐渐变暧昧的气氛。 祝遥笛松口气,过去拿电话,接通之后简短应几句,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等挂断电话,江凛问:“医院有事?” 祝遥笛摇头:“警察说嫌疑人控制住了,让明天去趟派出所。” 一瞬间,江凛脸上原本的愉悦表情,瞬间收敛。 “明天几点,我陪你去。” 祝遥笛表示不用:“今天已经够麻烦你了,而且只是去警局认人,我自己可以。” “在我这谈什么麻烦。” 祝遥笛沉默一瞬:“这是我自己的事,你没必要如此。” 江凛静静看她半晌,轻叹道:“笛笛,我们之间一定要分这么清吗?我不觉得麻烦,更不会管有没有必要,只要是你的事,在我这里都是优先级。” 他口吻里带了点无奈的宠溺:“你如果事事愿意‘麻烦我’,我倒是求之不得,而且说了要重新追回你,至少也得让你看看我的诚意。” 他神色那样诚恳。 诚恳到祝遥笛眸光轻轻颤动。 “即便你暂时不接受我也没关系,”江凛伸手,拂去她脸颊边的碎发,微凉指尖捻过皮肤,带一丝小心翼翼的亲昵,“笛笛,无论我们是不是男女朋友,你都可以依靠我的。” 第51章 和解 这话讲完,江凛目色灼灼地看着祝遥笛。 尽管不明显,可他确实捕捉到她眼底的波澜。 就在他得寸进尺,想轻轻揽住对方的时候,祝遥笛忽然偏头,往后退走半步。 “不好意思,我去给手机充个电。” 语速之快,像极力掩饰什么。 说完也不等江凛回答,祝遥笛匆匆走向卧室。 卧室没开空调,热气在房间里沉沉压着。 祝遥笛站到窗户前,用手捂住眼睛,深深吸了口气。 慢慢的,掌心沾染上一片湿热。她无法抬头,沉浸在黑暗里,为此刻翻涌而来的遗憾和不甘难过—— 她曾经真的好想他在身边。 不仅仅是想他的时候,被上级穿小鞋的时候,遭遇病人无理取闹的时候,还有想要离开原生家庭的时候。 从校园到社会是一场抽筋剥骨的蜕变,不安的阵痛中,好想在他宽阔的臂弯里得到安慰。 可说要永远的人,发誓保护她的人,不忍见她伤心的人,在这每一个时刻,都不在。 天长日久,她的不甘浸泡在化作泡沫的甜言蜜语里,最后变成了意难平。 所以当听见江凛说可以依靠他的时候,祝遥笛并不觉得有多感动。 相反,心中涌现的是难以言喻的酸涩。 窗开得很大,晚风若有似无。 祝遥笛缓了会儿情绪,进浴室重新洗了个脸,确认眼睛没有红,才拉门出去。 门外,穿着黑色衬衫的男人靠在墙上,沉默地站着。见人出来,他漆黑双眸微抬,落定在她脸上。 祝遥笛愣住,诧异他出现在这里:“你一直在这儿站着?” 江凛站正身体,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说:“哭了?” 祝遥笛眼底飞快划过一抹狼狈,她偏头掩饰,却又很快恢复镇定重新转回来,“想什么呢,好端端我干嘛哭。” 江凛眉宇微沉,音色清冷:“我在想,自己是不是哪里说错话了。” 刚收敛好的情绪又隐隐往外冒,祝遥笛往心底压了压,看不出异样地说:“没有,跟你没关系。” 江凛垂眸看着她的眼睛,没有说话。 “……不早了。”祝遥笛躲开对视,带上门走向客厅,“你明天不上班吗?” 言外之意,他该回去了。 江凛抬手看了下腕表,十点十五,以他们现在还没复合的关系来说,确实不合适再待下去。 尽管不舍,但在这一点上,江凛还是绅士的。 他把手机拿上,放下卷起的衣袖,看向一旁的女人,“那我回去了。” 祝遥笛轻“嗯”一声,略顿片刻:“我送你出去。” 她陪江凛去等电梯。 离开冷气充盈的环境,皮肤立刻覆盖上一层潮闷的压迫感。 深夜楼道格外安静,电梯数字快速变换,各怀心思的沉默中,一切都如同这个闷热的夏夜,黏糊糊拉扯不清。 “叮”的一声,电梯抵达。两扇金属门弹开,轿厢内壁照出两人各显不同的神情。 祝遥笛眼神晃了下:“那……” “明天陪你去警局?” 分别的话卡在嘴里,祝遥笛转头,江凛正微侧身,静静注视着她。 见她不语,江凛低低喊她一声:“笛笛?” 祝遥笛的视线垂下去:“又不是小孩,不需要陪的。” 江凛只是问:“愿意让我去吗?” 他的嗓音轻缓温柔。 温柔中带着一丝生怕再说错话的小心翼翼。 祝遥笛抬眸,撞上他诚恳的眼神,心里那些杂糅的不甘,忽然都变成了心酸。 她想,她需要与之和解的,或许不光是江凛。 还有自己。 电梯到点自动关门,祝遥笛上前一步重新揿下按键。 轿厢洒出来的灯光清亮,就像她的心境,在这一刻,被轻轻地驱散掉一片尘霭。 她看着两人重叠在一起的影子,低声应道:“……好。” - 第二天是周三,张组手术日,祝遥笛请了半天假去警局,之后继续回医院上班。 她到办公室的时候,发现里面格外热闹,邝家齐站在几个坐诊回来午休的同事中间,唠得正起劲:“说是泼了酒,还想用打火机点火来着,这不就是蓄意杀人?怎么着也得判几年吧。” “难说。”祝遥笛接过话口。 里面聊天的几人同时扭头,邝家齐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师妹,你昨天没受伤吧?” 祝遥笛说没有,又问:“你们都知道了?” “能不知道吗,昨天警察去保卫科调监控的时候就传开了。” 这并不意外,祝遥笛进门先放包,然后再去接水。 同事们对她的遭遇愤怒又关心,赵维嘉问:“是病人家属?” 医患关系是亘古不变的老问题,发生这种事,大家几乎第一时间就往手底下的病人身上联想。 “不是。” 祝遥笛喝了几口水,神色平静地说下去,“之前ICU门口不是有闹事的么?是其中一个遇害孩子的爷爷。” 几个同事愣了愣,然后很快从她短短的一句话中理出了头绪来。 邝家齐:“怎么个意思?因为你救了肇事司机,就恨上了你?” “太扯了吧,”一名规培生愤愤道,“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赵维嘉淡定一点:“是跟我们没关系,但就是有许多不理智的家属,喜欢把情绪往医生身上发。” 这种事并不罕见,尤其是早些年,家属持刀伤人的事经常出现在新闻,正是因为这种事情太多,所以现在各大医院都在门诊楼设置了安检。 但再是严防死守也架不住歹人暗藏祸心,毕竟医生总不能一直待在门诊楼。 邝家齐问祝遥笛:“你上午去警局了吧?人抓到没?警察怎么说?这又是往你身上泼酒,又是掏打火机的,性质这么恶劣,得判刑吧。” 提起这个祝遥笛就叹气:“抓到了,是个精神病。” 祝遥笛想起早上到警局的时候,那老头见到她就骂骂咧咧,说她是害死孙子的帮凶,应该下地狱,言语之间疯疯癫癫没逻辑,确实不像正常人。 “精神病……完了,无敌之人。”规培生弱弱地吐槽一句。 邝家齐觉得可笑:“谁知道真病还是假病。” 但无论真病假病,祝遥笛清楚,老头手拿精神疾病鉴定证明,加之她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伤害,最后的结果大概率就是自认倒霉。 正聊着,张主任下手术回来了。 他显然也知道这事,看见祝遥笛就问:“没事吧?” 祝遥笛先喊了声老师,然后道:“没事,人已经抓到了,后面就等警察那边处理。” 她简单解释了下来龙去脉:“……那老头本来精神就不正常,他儿子去ICU闹,那些话他听了,就把我也当凶手了。他在病区信息栏里拍了我照片,然后昨天拿着照片一路跟我到停车场,见没什么路人,就袭击了我。” 张主任听完,气得直骂人。 他发泄情绪的时候,下面的小朋友们只敢默默听着。 等输出完,张主任叮嘱众人:“现在这个社会戾气重,医患关系又一直很紧张,你们以后都注意点,在门诊和病房说话要谨慎,不要让病人和家属抓到把柄,要懂得保护自己,知道吗?” “知道。” 张主任又看向祝遥笛:“这次没受伤,你也别掉以轻心,最近医院又是警察又是媒体的,自己多注意,少往热闹地方凑。” 祝遥笛保证道:“您放心,我一定绕着热闹走。” 打工已经够累了,她巴不得上下班两点一线。 话音刚落,放在桌面的手机震动起来。 祝遥笛低头扫了眼来电显示,脸上那副风轻云淡的神色出现一丝变化。 邝家齐注意到了:“派出所电话?” “不是。”祝遥笛抓着手机起身,“我出去一下。” 第52章 “江总,好久不见” 护士站里两个护士埋头在忙,祝遥笛握着震动的手机,走到大厅角落才接了电话。 刚接通,低沉的男声便透过听筒传了过来:“到办公室没有。” 祝遥笛看了眼大厅的电子时钟:“我都上楼半小时了。” 江凛:“我刚到公司。” 祝遥笛抿抿嘴,想说他不用报备,转念觉得自己这么一说,估计江凛又会顺势说些不着四六的骚话。 犹豫几秒,她先为江凛陪她去警局的事道谢:“今天麻烦你了。” 江凛轻笑:“我愿意,你道什么谢。” 祝遥笛:“……” 电话里安静一瞬。 江凛问起别的:“外卖收到没有?” “什么外卖?” “给你点了午饭,应该快到了。” 刚说完,电梯那边就有骑手出现,提着一袋餐品跑去了护士站。 祝遥笛跟过去,对了手机尾号,果然是她的。 她看了看包装袋,是本地一家连锁川菜馆,一份单人餐定价七八十的那种。 电话还通着,江凛问:“收到了?” 祝遥笛在护士八卦的视线中压了压声:“不是让你别再送。” 江凛十分理直气壮:“那让你跟我一起吃你又不愿意。” 祝遥笛:“……我有手术,赶时间。” 她又问:“你吃了吗?” 江凛说马上有个会议:“有茶歇,饿不着。” “那你赶紧去开会吧。” 走廊有人走来,站在旁边打招呼。 祝遥笛朝那人走去,对着听筒说:“有病人找我,先挂了。” 交谈的声音从手机传到江凛这头,下一秒,电话直接断线。他的耳边恢复清静,只剩下不远处会议室里工作人员调试多媒体的声音。 江凛看眼通话时间,四分钟不到,他还没来得及问她几点下班。 拨号界面切换到微信,他给祝遥笛发消息:【手术几点结束?】 祝遥笛大概在忙,没有回复。 他又发了句:【下班接你。】 刚敲完字,肩膀就被人从后面勾过去。 回头,傅庭搭着他,脑袋直往他手机上凑,“来了怎么不进去,跟谁聊呢。” 江凛双肩一顶甩掉他手,神色自若收了手机,“里面太吵。” 傅庭没瞄到屏幕,但对江凛足够了解:“躲躲藏藏的,跟祝医生聊呢吧。” 江凛懒瞥他一眼:“我跟她聊用得着躲躲藏藏?” 傅庭笑:“是,你只怕祝医生跟你躲躲藏藏。” 江凛没搭理,躲不躲的,他都不可能再放弃。 会议没到时间,公司行政部的员工来来回回忙碌,见到傅庭和江凛站在外面,都规规矩矩喊一声“傅总、江总”。 除了华康自己的员工,间或也有参会的经销商和代理过来,江凛原本是在这里躲清静,这下也不得不应付寒暄。 聊几句行业动向,又提提AI医疗前景,一个区域经理转头瞥见一道人影从走廊口过来,扬声招呼:“虞总。” 聊天的几人看过去,见一位女士在华康员工的引领下往这边走,这位虞总穿一条衬衫裙,挂耳短发,行动之间香风袭人,干练又漂亮。 男人见到女人眼睛就是拉丝的,尤其是漂亮女人,一位经销商立刻就问区域经理:“这是哪位虞总?” “GR的。” 说话间女人已走到跟前,区域经理为在场几人引荐。 蓉城的经销商热情寒暄:“yU总是哪个yU?” 女人笑得自信大方:“虞姬的虞,单名一个茵。” 那人又问起GR之前的薛总:“老薛走了?” 虞茵模棱两可道:“大区整合,现在暂时由我接管。” “虞总接管好呀,和美女打交道,感觉自己寿命都长了。” 略显油腻的调侃,虞茵当没听见似的一笑,笑完,余光往旁边一个身影瞟了瞟。 当天的会议开得不长,四点半陆续散场。 江凛和一个大代理聊了一阵,拿起外套就准备走。 身后一道声音叫住他:“江总。” 江凛侧目看过去。 虞茵走到他身侧,气流带起一阵香风,“好久不见,没想到你在华康,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不久。”江凛拿出手机,微信上收到了祝遥笛的消息,说大概六点下班。 江凛随手回复一句等他,又看了看时间,离六点还早。 虞茵站在旁边,看他低头敲字。她对江凛的印象有两个阶段,一个是张扬的高中时代,一个是沉稳低调的留学时期,但无论哪个阶段,他的形象都如巍峨雪山,很难让人走进他心里。 如今再看,又是几年过去,他好像也没怎么变,唯独气势比从前更强了些。 “我以为你不会回国。”虞茵笑,没想到当了几年同学,工作后还有机会成为生意伙伴。 江凛说:“我从没这种打算。” 他一向都不是乐于体察别人情绪的人,说话做事从来都是淡而直接的,同学那么些年,虞茵早就习以为常。 “傅庭邀请你回来的吗?没想到这么几年了,你们关系还这么好。”虞茵语调轻松地说,“大家都是老同学,以后是不是得多照顾我们GR一点。” 江凛收起手机,跟她交流两句渠道政策,没接她后面那句试探。 虞茵并不在意的样子,把头发拨回耳后说:“我前年就回来了,去鹏城卷了一年,今年我妈身体不好,想了想还是回来陪她。” 江凛看眼腕表,随口道:“祖烨也回来了?” 虞茵表情顿了下,再度挤出笑容:“不知道,我和他早就没联系了。” 江凛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虞茵还想再说什么,就见江凛重新拿出手机,划开绿色图标的提示条,接收一则新消息。 等他回复完,虞茵问:“要去忙?” 江凛很直接:“有点事。” “那就不耽误你时间了。”虞茵十分识趣地主动中断话题,又提议,“回来我跟王柯他们还有联系,有时间大家可以约出来玩玩。” “有机会再聚。” 客套一句,江凛不再多聊,收了手机离开公司。 他走很快,背影干脆利落,一点回头的意思都没有。 虞茵留在原地,目光跟随江凛的身影,指节慢慢收紧,心里摇起些缥缈的情绪。 有其他区域的经销商过来邀她去饭局,虞茵象征性找了个借口婉拒,礼貌笑笑,退出今天的社交。 第53章 仿佛回到恋爱那几年 华康离二院不远,二十分钟车程。 高峰期,路况稍堵,江凛绕了个路,开到医院时,距离六点还有一阵。 通向住院部的路上有送饭的家属来来往往,江凛泊好车,给祝遥笛发信息。 祝遥笛刚下手术,在手术中心的浴室洗完澡,看见江凛说已经到医院,马马虎虎吹了几下头发,就赶紧下班了。 GLC依旧停在老地方,祝遥笛拿手罩在额前遮住阳光,朝汽车快步而去。 门拉开,冷气率先外泄,她钻进车厢利索拉门,防止热意进入。 因为淋浴过的缘故,她的脸上蕴着淡淡粉色,发丝贴着衣服,留下一点湿润的痕迹。 江凛侧身看她:“头发怎么湿的?” “衣服帽子里都是汗,不洗不舒服。”其实是今天这台手术出血量有点大,衣服和帽子都报废了。 祝遥笛把半湿不湿的头发拨到前面,江凛见了,伸手调整风口,“湿头发吹冷气小心头疼。” 确定冷气没有对人,他伸手勾来后座上的西装,不由分说盖在她头上,“擦擦。” 封闭的空间,两人距离很近,洗发水的甜香混着衣服上若有若无的冷香,悄然氤氲出暧昧味道。 祝遥笛承认,这一刻,她的心像少女一样快速跳动了几下。 但她不喜欢失控的感觉,于是把外套拿下来,放腿上叠好。 江凛在旁边说:“干净的。” “我知道,可你这面料不吸水。” “……” 祝遥笛把西装重新放回去,江凛无言以对,索性点火起步。 汽车缓缓出库,开出院区,并入主路。 外面的夕阳还在释放能量,公交车站挤满汗流浃背的打工人,城市处处燥热嘈杂,车内却安安静静。 过于舒适的环境中,江凛主动打破沉默:“回家准备吃什么?” 祝遥笛:“还没想,大概点外卖吧。” 其实她可以在食堂吃过晚饭再回去的,但因为遇袭的事,最近她都不想在医院逗留太晚。 江凛目视前方道:“我也不知道吃什么,一个人在家懒得开火。” 祝遥笛偏头看向窗外。 出环岛,开入支路,沿街店铺陆陆续续变多。 江凛不着痕迹瞥眼旁边,随意自然的口吻:“茶点不顶饿,这里餐厅挺多的,陪我吃一顿?” 路边有摩托佬在吵架,祝遥笛眼睛盯着那边,轻轻“嗯”了声。 汽车最后停在美食街的路边车位。 祝遥笛拎包下车,看着江凛从驾驶位绕过来。 因为开过会,他身上还穿着暗色调的衬衫,在六月下旬的江城,这绝对是勇士。 祝遥笛忍不住问:“不热吗?” 江凛看眼她浅色的连衣裙,以及露在外面白皙纤长的手臂:“还好,出入都有空调,吹得发冷。” 说着,他把手递过来要让祝遥笛摸摸看。 祝遥笛才不摸,撑开阳伞就走。 江凛笑着跟上,随她进了一家餐厅,正值饭点,他们成功捡到最后一张空桌。 祝遥笛拿笔勾了两道菜,菜单交给江凛。 看见她点了自己喜欢的蒜香排骨,他低头笑了下。 “喝什么?”江凛问,手快速勾了两道祝遥笛喜欢的小炒,“豆奶?酸梅汤?” “我不喝,一会儿吃米饭。” 手术日的祝医生是限时饭桶,喝饮料影响发挥。 点好菜,服务员转身离开,一张桌前只剩下两个人四目相对。 祝遥笛的视线刚移走,江凛开口把她的注意力又拉回来:“明天继续接你?” 祝遥笛抿了下唇。 “不太放心你自己下班。”江凛倒了杯水推到她手边,漫不经心解释。 “不用,人都抓到了,没什么不安全的。” 这次的事惊动了院领导,今天到医院的时候祝遥笛明显感觉到了安保的加强,更何况老头都拘了,她真心觉得没必要再让江凛车接车送。 服务员先过来上了盘卤拼。 江凛把盘子推向祝遥笛,换了个话题:“叔叔生日,你打算哪天回去?” 祝遥笛夹着牛肉片,闻言一愣,迟钝地反应了下叔叔是谁。 哦,祝珺庭。 她略显惊讶,抬头问:“你怎么知道我爸生日?” 江凛慢悠悠开口:“蒋老师给我妈打了电话,让我们去参加生日宴。” 祝遥笛:“……” 祝珺庭下周生日,原本没打算大操大办,一早只说请几个亲戚聚一聚就可以了。 可他带的毕业班今年顺利完成高考,教学压力骤然松懈下来,最后和蒋欣萍商量了一番,变更计划决定宴请几桌。 吃饭的时间就定在这个周六,比他生日提前三天,餐厅也选好了,在三中旁边的商圈,之所以没在铂玥湾附近,是因为三中那边交通更便利,方便没车的亲戚朋友出行。 听江凛提起这个,祝遥笛便问:“你要去?” 江凛眉梢一挑:“我不能去?” 祝遥笛嘴一撇,低头把牛肉吃下去,才说:“你去不去我又管不着。” 江凛笑,一双黑眸微微压低看她:“你哪天回去?” “我周五先回铂玥湾。” “我也回。” 祝遥笛怎能不懂他的意思,眼神流露出一丝无语。 江凛见她这样的表情就想笑,无赖的脾性也暴露出来,“我回自己家,你不能不让吧。” 祝遥笛当然没这么霸道,于是只默默夹菜。 江凛打量一眼她的脸色,笑意藏在眼底:“还是下班就走?” “嗯。” “缺司机吗?” 祝遥笛:…… 算了。 正好服务员来上剩下几道餐品,话题中断。 两人都饿了,于是拿起筷子正正经经开始吃饭。 餐厅灯光温柔,桌上全是彼此爱吃的菜,这一刻虽然谁都没再开口交谈,却默契地同时生出一种错觉—— 他们仿佛又回到了恋爱的那几年。 第54章 生日宴 祝珺庭生日宴在周六,周五晚上下班,祝遥笛搭江凛车回了铂玥湾。 她本就到家晚,没想到祝辛还在她之后进家门。 一家人上次聚齐,天气还没这么热,这次回来,祝遥笛发现弟弟把头发剪成了板寸。 他本就人高,性格寡言,刘海一剪,人更显锐气。 姐弟俩一照面,表情也是如出一辙的平淡。 “放学这么晚?”祝遥笛抱着一篓衣服问弟弟。 “晚自习讲试卷,老师拖了会儿堂。” “你现在洗澡吗?我要洗衣服,你有换洗的放浴室门口,我拿去一起洗。” “有。”祝辛丢了书包,上楼去拿干净衣服,然后进了浴室。 男生洗澡,从头到脚一顿浇,等带着一身水汽出去,门口的脏衣服已经不见了。 生活阳台的洗衣机在转,左一下,右一下。祝辛扯了张毛巾,擦着脑袋去客厅。 沙发上蒋欣萍正和祝遥笛在说话:“看见你们医院公众号发的文章了,有个什么心脏手术,提了你的名字。” 祝遥笛吃着荔枝:“是,一个小姑娘大动脉转位的手术。” “这手术难度是不是很高?文章里提到你,对你以后的晋升有没有帮助?” 祝遥笛解释说:“主刀是张主任,我就一助手,而且晋不晋升跟这个没关系。” “主刀不都是助手升上去的嘛。” 祝遥笛丢了荔枝核,没说话。 国内医疗体系中晋升除了看临床,更要看科研,而临床出色的必定没那么多时间搞科研,再加上每年晋升名额有限,所以主治升主任,哪是轻飘飘一句话这么简单。 “你之前搞那个论文怎么样了?”蒋欣萍接着问。 “在返修。” “上点心,别升了主治就懈怠,你想想主治和主任薪水差距有多大?年轻时候不卷,老了指定后悔。” 祝遥笛说知道,低头继续剥荔枝。 蒋欣萍这才露出满意的笑,与祝遥笛平静的表情形成鲜明对比。 祝辛收回目光,转去厨房拿了瓶水,上楼回房。 他跟祝遥笛房间相邻,可一年到头,姐弟俩见不到几次面。 不排除有他住读的原因,更多却是因为姐姐不爱回家,至于原因,祝辛心知肚明。 他们这个家是典型的高压教育家庭,父母知识分子出身,对待子女尤为严格,他和姐姐一样,从小被灌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理念,并且总是被“为你好”这个词绑架。 更小的时候,祝辛对家里的压抑氛围感触还没那么深,因为上面有个姐姐,所以有相当一部分压力都在她身上。直到姐姐开始工作,父母的注意力完全转移到他这里,他才对自己所处的家庭环境有了更具体的理解。 但他还是比姐姐更幸运一点,毕竟他的童年至少是快乐的,而姐姐…… 房门忽然被人从外推开。 祝辛眉一皱:“妈,敲门。” 蒋欣萍手里端着盘剥好的荔枝,看着他道:“才几点,躺着干什么,下周期末考试了,不抓紧时间复习?” “累,今天想休息。” “休息是现在能休息的吗,考完暑假有的是时间休息。” 祝辛不想说话,抓过手机百无聊赖地滑动。 蒋欣萍把荔枝放到床头柜,不满地说:“多大个人了自律性还这么差,你怎么不学学你姐。” 祝辛心里烦:“你别说姐。” 蒋欣萍强势惯了,最不喜欢晚辈顶嘴:“怎么不能说,你以为你姐状元是怎么考的?” “那你想我也给你们考个状元回来吗?” 蒋欣萍盯着祝辛,脸色慢慢沉了。 “我倒想,你能吗?” “我是不行,毕竟没有我姐聪明。” “你以为你姐只靠聪明?不是她自己愿意学,肯下苦功,哪有今天。” “你以为我姐真的爱学习吗?” 哪有小孩天生喜欢读书的,祝辛手机也不碰了,较劲似的看着母亲。 蒋欣萍紧拧眉心,没有作声。 母子俩目光对峙,气氛逐渐变得僵硬。 蒋欣萍觉得奇怪,并且不解,不明白继女儿之后,怎么儿子也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听话了,她思来想去,只能归咎于孩子迟来的叛逆期。 “你们在吵架?”一道清冷的声音插入对峙。 门外,祝遥笛不知何时来的,正站在走廊里看着他们。 祝辛看一眼姐姐,顿时有种找到同盟的感觉。但这几年姐姐对维持家庭关系始终都表现得淡淡的,他心里那股劲一下又散了。 反倒是蒋欣萍火气不消:“你看看他什么样,下周期末考,让他复习反应这么大。” 祝遥笛走进房门,语气依旧平静:“哪天考?” “周二周三。” “既然快考试,休息也很重要的,”祝遥笛转头看向蒋欣萍,“别为了复习搞得晚上很晚睡白天脑子不清醒,学习要讲究方式方法的。” 蒋欣萍还是很不高兴:“我当老师的,用你教我?” “那您还在这儿跟祝辛吵?让他好好休息吧。”祝遥笛拉住母亲往外带,一边问弟弟,“祝辛,要关灯吗?” “嗯。” 灯应声而灭,只剩走廊的光穿过门扉落在干干净净的墙上。 随后,门缓缓闭合。 祝辛睁眼看着祝遥笛那道高高长长的影子从墙上消失,怔忪一阵,带上耳机听歌。 - 次日,祝珺庭生日宴。 因为请的人多,祝家四口很早就去了餐厅。 订的是相邻两个包厢,中间隔断可以打开,连在一起空间很大,能放两张二十座的圆桌。 他们到的时候客人没来,倒是祝遥笛的大伯一家来了,两家人一照面,互相打招呼。 大伯一家定居蓉城,除了清明给爷爷奶奶扫墓,基本不怎么回来,兄弟俩难得见面,此刻坐在一起忆苦思甜,聊得外人都插不进去。 祝遥笛对大伯一家的印象很淡,只记得跟爷爷奶奶生活的时候,偶尔大伯会带着大伯母来吃饭。他们还有个儿子,比她大两岁,因为工作关系,今天没有来。 祝遥笛陪着长辈们说了会儿话,客人也陆陆续续来了,人一多,包间就变得有些热,祝遥笛出去找服务员调冷气。 她才在前台站了几秒钟,就听见身后有人叫她,一回头,见蒋聿扬牵着妻子朝自己走来。 “舅舅,舅妈。”祝遥笛眼睛一亮,赶紧迎上去。 蒋聿扬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不错,比上次见胖点儿了。” 祝遥笛:“真的?我胖了?” “你会不会说话,”舅妈拍了丈夫一把,笑嗔道,“笛笛哪里胖了。” 蒋聿扬的妻子南嘉,是他前公司的同事,谈恋爱以后,因为公司规定,蒋聿扬选择主动离职。如今南嘉仍在原公司任职,蒋聿扬跳槽到一家互联网公司做管理,两人有一个女儿,快上小学,是祝遥笛这一辈里最小的妹妹。 “陶陶怎么没来?”祝遥笛问舅妈。 南嘉解释道:“她外婆接她过暑假去了,要八月才回。” 蒋聿扬问祝遥笛:“在这儿做什么?” 祝遥笛笑:“出来接舅舅舅妈啊。” 大厅嘈杂,祝遥笛把人带回包厢。 蒋欣萍看到弟弟弟妹,忙过去打招呼。 见蒋聿扬提了个生日蛋糕,她不免说了句:“买这个干什么。” 蒋聿扬温风和煦地开玩笑:“那我也舍不得送红包啊。” 蒋欣萍习惯了弟弟说话没正形,“散生送什么红包,随便吃顿饭而已。” 这时祝辛也过来打招呼,几个人站一堆聊了几句,聊完,蒋聿扬又去和祝珺庭寒暄。 宾客渐多,来往交谈,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两张大桌很快就坐得七七八八。 祝遥笛和祝辛是坐一起的,他们这桌被安排成“小孩桌”,除了姐弟俩,其余座位大多是晚辈以及祝珺庭的几个学生。 不过比起其他几个年轻人,低头默默玩手机的姐弟俩明显过于安静了。 蒋聿扬看到这一幕,心里悄悄叹口气。 坐在旁边的蒋欣萍听到,转头问他:“怎么了?” 这会儿人多耳杂,蒋聿扬没说心里话,只笑笑,问:“你给笛笛介绍男朋友了?” 蒋欣萍一顿。 她太过了解自己这个弟弟,也知道在很多观念上,姐弟俩有许多分歧,于是她马上说:“她都多大了,该考虑个人问题了,你别又来跟我灌输你那些‘新时代观念’。” 什么“人生没有模版,结不结婚都是各人选择”,这些道理放在外人身上没问题,但放在祝遥笛和祝辛身上,那她是绝不同意的。 蒋聿扬无奈道:“那我这个当舅舅的,起码得帮笛笛把把关吧。” 蒋欣萍:“我当妈的,能给她介绍差的么。” 蒋聿扬正想再问一句,蒋欣萍忽然转头朝门口喊了声:“雅墨。” 蒋聿扬跟着朝包间大门看去。 进来的是位同蒋欣萍一般年纪的女人,身后还跟了个年轻男人,那男人穿一身黑,身高腿长,五官生得深邃立体,一出现就十分吸引目光。 “这么近,怎么不早点过来,”蒋欣萍热情得很,拉赵雅墨,“快来坐,正好要上菜了。” “本来出门是挺早的,阿凛去加了个油,结果遇到车祸堵路上了,”赵雅墨拉开旁边空着的椅子,“我挨你坐?” “坐坐坐,就是给你留的。”蒋欣萍又招呼江凛,“小江你也快坐,笛笛他们在那边。” 江凛朝另一桌望了眼,同祝珺庭说了两句祝寿的话,大步流星就往那边过去了。 “这是?”蒋聿扬低声问蒋欣萍。 蒋欣萍说:“相信我的眼光了吧。” 蒋聿扬心领神会,往江凛的背影看去。 只见那男人径直走到祝遥笛身边,低头同她说了句什么,祝遥笛动作一顿,抬头看他。 男人脸上矜淡的神色迅速褪却,变成了笑意,随后一手搭着祝遥笛的椅背,一手拉开她旁边的椅子,从从容容坐下。 蒋聿扬眉梢微微一动。 第55章 “江凛你注意自己的言行” 服务员正在上菜,圆盘在中间匀速转动着。 江凛坐下后,看眼对面坐的几个学生仔,边卷袖口边问祝遥笛:“你这么多兄弟姐妹?” 祝遥笛无语:“你当我家生葫芦娃?都是我爸学生。” 江凛笑,逗完她,视线一转,跟坐在祝遥笛左边的祝辛打了声招呼。 “放暑假了吗?” “还没。” “什么时候考?” “下周二。” 祝辛和江凛完全称不上熟,于是只隔着祝遥笛,不咸不淡地寒暄两句。 两人都不是话多的性格,一问一答公式感十足,祝遥笛忍不住替他们尴尬。 等菜上得差不多,客人也到齐,祝珺庭敲敲杯茎,站起来开始讲话。 讲完话自然是要举一举杯的,恰好红酒转到面前,江凛按住转盘问旁边:“来点儿?” “我不喝,”祝遥笛握着装清水的茶杯,“晚上要回医院值班。” 江凛松开手:“那我也不喝。” 祝遥笛和祝辛同时看向他。 祝遥笛看他是询问,而祝辛看他是揣摩,直觉告诉他,虽然苗头不明显,但姐姐和这位相亲对象应该是有发展的。 果然,下一秒,他就听见相亲对象跟他姐解释了句:“保持清醒给你当司机。” “……” 一瞬间,祝辛汗毛都竖了起来。 至于祝遥笛,更是被江凛不顾场合的直白给惊呆了。 回过神,她扭头小声警告:“江凛你注意自己的言行。” 江凛配合她的小心翼翼,朝她那边微倾身体放低声音:“哪里不合适?” “祝辛还在旁边。” “不能让他听到?”江凛往她手边继续靠近几寸,“好吧,那我再小声点。” “……” 祝遥笛震惊了,她没想到江凛居然会在亲戚朋友都在的场合搞事。 借由桌布遮挡,她用膝盖狠狠撞了他一下,“过去点,别挤我。” 江凛从善如流装傻:“过去点,我还用小声说话吗?” “你正常说话行不行?”祝遥笛别开脸,不去看他那双装模作样的眼睛,“还有……不要学夹子说话。” 江凛眨眨眼,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耳尖,心里忽然就乐疯了。 祝珺庭的场面话讲完,包间里所有人举了个杯,之后的用餐也是其乐融融。 吃到后面宾客开始给寿星敬酒,祝遥笛和祝辛也端着饮料过去。 祝珺庭是个沉稳少言的人,可在今天的日子不免也话多起来,等儿女说完祝词,他也酡红着脸叮嘱孩子们几句,大意是希望他们不要懈怠,在事业/学业上更上一层楼。 祝遥笛全程微笑着。 以一种分外脱离的心情。 等敬完酒,饭也吃得七七八八,长辈们聚在一起说话,其他人各有各有的社交。 祝遥笛要了块生日蛋糕坐在座位上吃,江凛就在她旁边回复手机上的信息。两人没过多交流,只是相邻而坐,但那副画面总给人一种难以描述的熟稔。 蒋聿扬静静打量了会儿,转头跟蒋欣萍说:“这个男孩子还不错。” 蒋欣萍正在夹菜,闻言朝祝遥笛的方向瞧了一眼,她对江凛显然十分满意,语气中不免带出一丝得意:“我挑的,能差?” “你挑的最后不也得看笛笛自己喜不喜欢,”蒋聿扬又看了江凛一眼,笑道,“男孩子挺主动的,我倒看笛笛还差点。” 一听蒋聿扬都这么评价,蒋欣萍仿佛找到倾诉对象:“哎哟你算说到点子上了,小江条件这么好,你说她能有什么不满意的,整天就那副不冷不淡的样子,问一句敷衍一句。” 蒋欣萍放下筷子,忍不住念叨:“我和你姐夫都是直接的人,怎么到她就成了这种性格呢,小时候还听话,现在大了,反而学会阳奉阴违了。” 蒋聿扬:“孩子是独立的个体,你还想她一辈子听你话?” 蒋欣萍噎了噎,又说:“我没让她一直听我话,但我这是为她好,她应该懂这个道理。” 蒋聿扬深深看着她道:“小时候爸就拿这种话术PUA咱俩,你还闹过离家出走,怎么轮到自己当妈,又要去PUA孩子。” 蒋欣萍沉默了。 过了会儿才说:“当了父母以后,才理解父母的苦心。我不信以后陶陶念书了,你对她没要求。” “没要求。”蒋聿扬说,“她能学进去就学,学不进去逼也没用,卷孩子不如卷自己,多赚点钱留给陶陶就行。” “笛笛现在已经够给你长脸了,你还要要求她到哪一步?而且你说笛笛性格不好,我瞧着没哪里不好。” 蒋欣萍往祝遥笛那边看一眼,她吃完蛋糕换了个位置,跟南嘉聊上了。 不知道聊到什么,两个女人都摊着手机屏幕,相互展示相册。 那是母女之间很难出现的画面。 蒋欣萍愣了愣。 蒋聿扬注意到她片刻间的茫然,低叹道:“我以前就劝过你,不要对笛笛太严苛,适当的放手有助于孩子性格成长,一味追求成绩会出问题,你看现在笛笛和小南聊这么开心,她和你有多久没这么聊过了?还有祝辛,他今天跟你说过一句话吗?” 蒋欣萍忽然很不舒服,她的脸沉下来:“你是说我做错了?” “我不敢评判你做没做错,但你至少得抽空停下来自己思考一下。” 姐弟聊天聊到这里,观念的冲撞让气氛变得不是很好,蒋聿扬的语气也淡了:“想想你为了成绩凶过笛笛多少次?寒暑假带她出去玩过吗?还有小时候,你们把笛笛丢给她爷爷奶奶不闻不问有多久?现在来埋怨孩子性格冷淡跟你们不交心,是不是有点不讲理了。” 手机弹出一通来电。 蒋聿扬扫向屏幕,再看一眼怔怔出神的蒋欣萍,不再多言,拿起手机找南嘉去了。 第56章 不亲近 蒋聿扬过来的时候,祝遥笛正和南嘉在聊猫。 南嘉给她看自己曾经养的一只长毛三花,短短肥肥的,在照片里像一只鸡毛掸子。 “我奶奶家猫生的,一窝就这只女孩,当时它乖乖在那儿踩奶,没想到抱回家才发现是个人来疯。” 祝遥笛笑起来:“活泼点也好,跟人有互动,我这只抱回来到现在,就喜欢躲在角落暗中观察。” “流浪猫警惕心是强一点,慢慢的就好了,”南嘉看向祝遥笛手机里的照片,“你这只还是小猫,可以教的,而且现在瞧着瘦,以后胖了颜值不会差。” 祝遥笛说:“也不是看中颜值,就是这么小的猫,流浪怪可怜的,而且我也喜欢猫。” “既然喜欢猫,以前怎么没养一只?” “以前没条件。” “怎么呢?” “爸妈不让。”祝遥笛低头划了几张照片,摁住侧键熄屏。 蒋聿扬这时走过来,把手机递给南嘉:“陶陶找你呢。” 南嘉接过手机,顺便瞅一眼丈夫的脸,确认他没喝多才看向屏幕。 “妈妈!”屏幕里的小姑娘穿着小背心,背景是郁郁葱葱的树林。 “爬山呢?”南嘉问女儿。 “嗯。”陶陶看到后面的圆桌,“哇,大蛋糕!” 南嘉笑她是馋猫:“就盯着蛋糕是吧,你看看这是谁?” 屏幕一转,祝遥笛出现在视频里。 “笛笛姐姐!”小陶陶嘴甜得像吃了蜜,“笛笛姐姐我下个月回来,到时候可以去你家找你玩吗?” 祝遥笛笑着说:“那你到时候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不用,让爸爸送。” “你倒是会安排,”蒋聿扬在旁边逗女儿,“我车坏了,姐姐工作忙,你要去就自己想办法。” 陶陶来一句:“那你给我钱打车。” 三个大人忍俊不禁。 开几句玩笑,蒋聿扬一家还有话要聊,祝遥笛看看时间,快要三点,她准备提前离席。 蒋欣萍这会儿不见人影,祝遥笛便同祝珺庭和蒋聿扬夫妻道了别。 见她拿包要走,江凛跟着起身。 “回医院?”他问。 祝遥笛愣了愣,她以为江凛说下午送她只是句挑逗,毕竟赵雅墨今天也在。 “你不用陪赵阿姨吗?” 江凛说不用:“我妈巴不得我送你。” 他看眼腕表,让她在外面等他一会儿,“我去跟我妈说一声。” 大热天,祝遥笛确实也不想去挤地铁,于是稍微犹豫了下,便点头默许。 包间里的社交还在进行,没有人注意到她的离开。 餐厅门口出去就是商场电扶梯的天井,祝遥笛靠在栏杆上,百无聊赖地等江凛。 商场冷气开很足,吹得人有些发饭晕,思绪放空的时候手机弹出微信消息,是邝家齐发来的,说明天要去岳丈家吃晚饭,想和她换今晚的值班。 祝遥笛倒是无所谓,班哪天值都是值,等敲字回复完,再抬头的时候余光忽然刮到个身影。 直觉令她一顿,回头看过去,那身影已经踩上扶梯。 扶梯缓缓下行,很快只剩下一个短头发的后脑勺。 祝遥笛搓搓眼皮,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看错。 “望什么呢?” 低沉的声音乍然出现在身后。 转身,江凛已经出来,旁边还跟着祝辛。 “没什么,”祝遥笛压下刚才的狐疑,看向两人,“祝辛也走么?” 江凛:“他不想待了,正好顺路,先给他捎回家。” 直梯下车库,三人去找车。 到了车前,祝辛自觉去拉后座门,祝遥笛原地考虑了下,绕到了副驾驶坐。 车里微微闷热,窗户敞开两扇,等冷气完全挤掉热意,江凛才将车窗完全合上。 密闭的环境,不聊点什么着实尴尬。 因为祝辛在场,许多话不方便说,江凛索性和祝辛聊起来。 男生聊天离不开游戏、运动、军事时政,祝遥笛偶尔插一句,大多时候都靠着椅背发呆。 她想起那道背影,无端被牵扯出一些不愉快的回忆,情绪也变得有些恹恹的。 等到了铂玥湾,她才打起精神叮嘱了祝辛几句话,让他这两天休息好,也让他去学校注意防暑。 车再从铂玥湾离开,借路口等红灯的时机,江凛往她这边看了看。 “不舒服?” “嗯?没有。”祝遥笛视线从窗外收回,人坐直了些。 红灯转绿灯,江凛踩油门窜出路口。阳光照在他冷硬的鼻唇线上,他沉默半晌,又开口:“你和你弟弟关系是不是不太好?” 祝遥笛一愣,不解他为什么有这种感觉:“当然不是。” 江凛:“总觉得你们不太亲近。” 祝遥笛沉默了会儿:“没有,你想多了。” 顿了顿,补充上一句:“我和祝辛关系挺好的,不过年纪大了,肯定没小时候无话不谈。” 话音未落,包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跳动着一个名字,是蒋欣萍的备注【妈妈】。 蒋欣萍刚才去了趟卫生间,回来打算找祝遥笛说会儿话,结果不见包也不见人,一问才知道已经走了。 “怎么这么早就走,不是五点才接班?” “没什么事,早点去办公室弄弄论文。” 一听是要搞论文,蒋欣萍便没话说了,只问:“祝辛跟你一起的?小江送你回去吗?” “嗯。” 祝遥笛察觉到蒋欣萍那边有点欲言又止的意思,“妈,你有事要说吗?” 电话里沉默几秒。 “……没有,你让小江开车注意安全。” “好,那我挂了。” 对话干巴巴的,比水还平淡。 江凛听在耳里,才知道自己搞错,她不是和祝辛不亲近,而是和家里人不亲近。 他往旁边看一眼,祝遥笛歪头看向车窗,镜面反射一点面部的影子,被外面街景一刮,模糊而淡薄。 江凛调转回视线:“直接回医院?” 祝遥笛想起自己换了班:“你送我回家吧,今天不值班。” 江凛眉梢微挑,朝她飞快瞥一眼。 祝遥笛明白他的意思,毕竟她才在电话里跟蒋欣萍说,自己要回办公室搞论文。 她无心解释,好在江凛也不追问,汽车飞驰间,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回家准备做什么?” “不知道,看看剧吧。” 不过最近的剧质量不太行,祝遥笛临时改主意:“送我去家附近的商圈吧,我想逛逛。” 江凛适时切了导航,又问:“打算买点什么?” “随便逛逛。” 她没那么大的购物欲,主要是想在凉快的地方散散心。 GLC开出立交,大厦楼宇外立面折射出的光在眼角边闪动飞掠。 江凛想了想说:“要是没特别想做的事,我带你去个地方?” 祝遥笛转头看向他。 第57章 “你好强啊。” 半小时后,汽车开上南山,从绿树掩映的支路中间插进去,最后停在一座白墙黛瓦的合院门前。 院外有池塘,正值夏日,荷叶连绵成片,吹来的风带有淡淡荷香,比市中心舒爽不少。 祝遥笛抬头打量着合院:“这是……民宿?” “不是民宿,傅庭的私人会所。”江凛锁好车,前面带路走进院门,一边告诉祝遥笛,“他这儿什么都有,你想玩也可以,想休息也可以。” 院里装修得古朴雅致,每个角落都自成一景,不多时,一个经理模样的人从影壁后走出,同江凛打招呼。 “傅总刚才来了电话,说您要带朋友过来,没想到您来这么快,冷气开得迟了点儿,可能还没有特别凉快。” 江凛说:“没事,我们就玩玩游戏室。” 经理:“那二位需要喝点什么?” 江凛看向祝遥笛。 祝遥笛:“白水就好。” 江凛:“两杯白水。” “好,二位稍等。” 经理离开,江凛带着祝遥笛经过拱桥往屋里走。 祝遥笛看他熟门熟路的样子,好奇问道:“你经常来?” “来过几次,有时候会跟傅庭到这边谈事。” 祝遥笛四处看了看,不提屋里如何,单论院中造景,就知道造价不菲。 “你和傅庭关系这么好?”还能把私人会所借给他使用。 江凛笑一声:“可以称得上是兄弟。” 祝遥笛知道傅庭是他留学时的同学,算算时间,也有多年情谊了。 她想起异国恋的那一年,忽然鬼使神差冒出一句:“以前没听你提过他。” 这句话说完,经理送来冰水,祝遥笛接过,神色自若地走到墙边欣赏字画。 江凛转头去看,一时间竟有种错觉—— 她的语气就好像是女朋友查岗,带着一种故作自然的试探。 江凛眸底蕴起笑意,先是“哦?”了声:“我没说过?” 祝遥笛盯着一幅山水画,“应该没说过。” “那我都跟你提过谁?” “一个什么烨的,还有一个外国人。” “外国人?”江凛眉梢动了动,“JUStin?” “嗯。” 江凛一下子笑出来:“就是傅庭。” “……” 旁边的观赏金鱼差点跳缸,甩出啪一下水声。 见祝遥笛不说话,江凛忍下笑,主动往前带路,“这边。” 祝遥笛跟他走到一扇房门前,听他忽地说了一句:“其实傅庭知道你。” 顿两秒,又改变说法:“我在海外的所有朋友都知道你。” 房门推开,屋内是个极宽敞的开间,展示架上摆满各种游戏,甚至还有台娃娃机。 祝遥笛端着水杯说:“你那些朋友对我印象应该不太好吧,毕竟那时候我们经常闹矛盾。” “异国恋,哪可能一点矛盾都没有,”江凛失笑,“他们自己谈恋爱,闹起来比我们更凶。” 不等祝遥笛再问什么,他自嘲般低低一叹:“而且就算闹,我也从来没想过要分手,如果仅仅是因为距离产生矛盾而分手,这样的人我看不起他。” 祝遥笛的心尖微微震颤着。 过了会儿,她琢磨回来:“……你内涵谁呢。” “我不是指你,”江凛马上找补,“我们分手,是我做得不够好,没有给你足够安全感,还拿我们的事当和我爸赌气的素材,你生气不要我,你完全有道理,甩我甩得理所应当。” “……” 祝遥笛受不了:“你够了。” 她嘴角轻抖,表情几乎绷不住。 江凛心下稍松。 逗了半天,终于见到她笑了。 晚上不用值班,还有大半时间可以消磨。江凛挑了个双人游戏,教祝遥笛玩。 祝遥笛和他坐在软沙发里,手里捣鼓着游戏手柄,眼前的电视屏幕里,不断切换着色彩斑斓的画面。 “所以你带我来这里,就是来打游戏?” 江凛在选关卡,闻言说:“反正你不也没事做。” 祝遥笛打预防针:“事先声明,我玩游戏很菜的。” 江凛朝她看一眼,祝遥笛瞬间闭嘴。 差点忘了,她玩游戏的水平,江凛清楚得很。 好在江凛选的这款游戏不怎么考验个人技术,着重在于双人配合,祝遥笛的失误可以通过江凛的操作来弥补,而江凛那边遇到陷阱,也可以由祝遥笛这边寻找机关补救。 并不是多热衷游戏的人,此刻也玩得有些上头。 逐渐上手之后,江凛开始增加难度。 当困难模式通关成功,祝遥笛忍不住兴奋:“你好强啊。” 江凛扭头朝她看来。 对视的一瞬间,两个人仿佛都回到了几年前。 年轻的少年男女窝在短租房的床头,手机里是胜利结算界面。她丢开手机去亲他,笑靥如花。 “你好强啊!” 他也抛了手机,双手一揽接她进怀里,两个人歪在枕头上,头碰头,鼻尖贴鼻尖,身体严丝合缝贴在一起。 “那是,不看看你老公是谁。” 少年懒洋洋的声气,得意与亲昵满得往外溢。 她喜欢他那样的神情,忍不住顺着话夸:“老公你好强!” 他变了神色,一双眼又黑又亮,声音低低往耳洞里钻,头也往她衣服里钻,“哪里强,你跟老公说说。” 那时他们的世界很简单,他喜欢她,她也喜欢他。 能亲密地在一起,就是对两个小年轻来说,最重要的事了。 而现在…… 咳咳。 现在嘛,至少回想跟前男友的私房事是不太合适的。 祝遥笛把画面从脑海里挤出,绷了绷唇说:“……再换个地图?” 江凛转回脸去,端起桌上已经不算冰的冰水喝了口:“好。” “这次试试深渊模式?” “好。” 几个关卡打通,又是一个多小时过去。 夏天的六点钟,天还很亮。 两人开始商量晚餐:“在这儿吃饭,还是回市区吃?” “都可以。” “那你先休息,我去看看今天的菜单。”江凛起身,出去找经理。 菜单是随时令更改的,中午大鱼大肉吃太多,江凛点了几个清淡小炒。经理说酒库的酒可以挑,江凛借口开车拒绝了。 点完又在经理的推荐下选了份舒芙蕾,是祝遥笛喜欢的抹茶口味,拿上刚准备回游戏室,手机进来一通电话。 一接通,那头是傅庭的声音:“廖文说你带了个姑娘,祝医生?” 廖文就是会所经理,江凛既然带祝遥笛来,就没打算瞒傅庭:“嗯。” “约会怎么样?我可是把我珍藏的酒都贡献了出来,你要给力啊。” 约会。 这个词倒是中听,江凛笑了笑:“心意领了,要开车,不喝酒。” “你让廖文送你们回去。” “不用那么麻烦,”江凛确实也不想喝,问他,“你打电话就是来八卦的?” “周亚涛今天往我这里参了你一本。” 两人平时插科打诨归插科打诨,提起正事总能迅速进入工作状态。 “什么事?” “你那边代理窜货的事。” “他底下经销商代理竞品的屁股还没擦干净,这么急就想祸水东引。”江凛冷嗤一声,又道,“我马上让人做份报告给你。” 得益于江凛的强硬,之前窜货的事早就依照合同对涉事代理做过处罚,是以此刻被傅庭问到脸上,他语气也没见心虚。 聊完工作,江凛没再多说其他,撂了电话给底下的人发了个信息,他重新端起舒芙蕾,转身回游戏室。 电视屏已经被关掉,茶几上两个手柄挨在一起,茶几后的沙发里,祝遥笛双手抱胸,后仰脑袋倚在靠背上,双眼轻阖,不知是在养神还是打盹。 夕阳余晖斑驳落在她脸上。 这一刻,画面如此温柔。 江凛原地站了两秒,放轻脚步过去,试着喊了她一声。 “笛笛?” 光斑在她眼皮上晃动着,睫毛投下的阴影像两把小扇子。 江凛想起自己曾经亲过这双眼睛很多次,有时候是干爽的,有时候很潮湿。 等了等,他俯身下去。 第58章 “我想在你那儿住几天。” 沙发感受到压力,微微塌陷。 祝遥笛似有所感,意识慢慢从混沌中抽离。 睁眼的瞬间,猝不及防撞进一双黑漆漆的眼眸,她一愣,大脑有短暂的空白。 比大脑更快恢复的是语言能力,只是开口有些结巴:“……你、干嘛?” 江凛一只手撑着靠背,单膝压在沙发扶手上,闻言眉梢一挑,逗趣的口吻:“你觉得呢?” 祝遥笛不吱声,脸有些红,眼神微微慌乱。 “什么表情。”江凛一笑,手指在她额头轻轻弹了下,“只是想确认一下你睡着没有。” 他起身,影子像乌云般迅速从沙发上退去,“放心,你没答应复合之前,我不至于趁你睡觉搞偷袭。” 祝遥笛抿抿唇,心说你借酒发疯的时候可不是这个德行。她坐直身体,把膝盖上的裙子拉了拉,又红着脸理头发。 “现在几点了?”她问。 江凛看眼腕表:“六点二十。” 六点二十,她大概眯了十几分钟。 “我们在这儿吃吗?” “嗯,饭还有一阵,要不要先来点蛋糕?” 祝遥笛看眼舒芙蕾:“不用了。” 江凛:“那再坐会儿,吃完饭,蛋糕打包带回家吃。” 不知不觉,一天就这样过去。 饭后,两人返回市区。 开到春景华府的时候八点刚过,小区门口进出业主很多,嘈杂又热闹。 祝遥笛下了车,转身挥手:“慢点开,注意安全。” 道别完要走,又被叫住。 “笛笛。” 江凛人往窗前探了探,问她:“心情有好一点吗?” 祝遥笛微怔。 好半晌后,怔忪变成了轻柔的触动。 他那样细心。 夏日的晚风吹开她的唇角,她的声音也如笑容般低柔:“今天很开心,谢谢。” 江凛在阴影里看她,似乎也笑了下:“进去吧。” 回到家,屋里漆黑一片。 祝遥笛按下墙上开关,沉睡的房间骤然变亮。 光线变幻的同时,一道黑影嗖地蹿进沙发底下,祝遥笛关上门,没去管。 她去厨房倒水喝,又找遥控器开空调,来来回回的脚步声里,沙发底下慢慢拱出个黑脑袋。 应该是熟悉了她的步声频率,小猫探头探脑地观察了会儿,最后身体一抻,从沙发里重新钻了出来。 祝遥笛仍旧当没看见,喝完水,把舒芙蕾拆开。 猫沿着墙根慢吞吞地游走,见并没获得关注,大着胆子往她脚边走了过来。 祝遥笛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弯腰把手横在小猫头顶。小猫凑近闻了闻,确认是熟悉的味道,脑袋大力地在她掌心蹭了下。 祝遥笛顿时笑了,蹲下身,撸了好几下,撸完顺手拍了张照片,发到朋友圈:【成功建交。】 不多时,朋友圈有了反应,有人点赞,也有人评论。 动态下面出现一个好久没联系的人,问她:【养猫了?】 祝遥笛回:【嗯。】 那人说:【挺好。】 苍白的寒暄,毫无营养。 祝遥笛又回了几个朋友的评论,丢开手机。 外面起了风,吹得晾衣架上的内衣不停打转,祝遥笛继续和猫互动了几分钟,这才去收衣服洗澡。 - 祝珺庭的生日过去,祝遥笛就没怎么跟家里联系了。一整个六月下旬,她几乎都在忙碌中渡过。 忙归忙,他们科最近还发生了一件事,成为了医院上上下下传扬的热门八卦。 周三在手术间,大家就聊起这个话题。 巡回护士作为手术中心的八卦通,十分积极地分享前因后果:“那天杨组做换瓣,俞子明前期开胸,俞子明嘛,摸刀时间不久,手上功夫确实慢了点。结果老杨一来,见胸骨还没打开就火了,当着一屋子人的面骂俞子明。杨主任那张嘴你们也知道,毒得要死,人俞子明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能受得了吗。” 有不清楚这事的人问:“咋的,在手术间就吵了?” 巡回:“哪能啊,病人躺着呢,能吵?” 赵维嘉天天在医院值班,倒是对这事比较了解:“在办公室,关着门吵的。” 聊起八卦大家都来劲,有人评价:“老杨头技术是好,奈何脾气着实吓人。他底下谁没被他叼过?现在能留下来的,谁不是抗压王。” “不过话说回来,有什么样的将就有什么样的兵,杨组那几个都是急性子,作风跟骨科一样莽。” 赵维嘉:“不见得全是,于城和徐斐就很温和。” 提到徐斐巡回护士就想到一件事:“下乡的差不多要回来了吧?” “嗯,八月。” 巡回护士还要说什么,突如其来的铃声中断八卦。 一直专心开胸的祝遥笛示意巡回:“文姐,帮我看看是谁。” 巡回捞起手机看一眼:“【江凛】的电话,接吗?” 祝遥笛迟疑了两秒。 “先不接。” 巡回帮忙给挂了,手机放回去,忍不住八卦:“笛笛,这是谁啊?怎么不接人电话呢。” 接就接,不接就不接,犹犹豫豫地拿不定主意,多半是有猫腻。 “是不是那个给你送花送奶茶的人?”巡回笑道,“感觉很贴心啊,不仅给你送,还知道贿赂你们整个科室。” 被奶茶喂得体重增长数斤的赵维嘉咳了声:“这怎么叫贿赂?想追我们科唯一的一朵花,当然得拿出诚意。” 巡回很直接:“那笛笛怎么考虑的?” “考虑什么?” “要不要接受啊。” 感情方面的话题祝遥笛一直觉得没必要跟同事聊太多,刚想敷衍过去,转念想起这些时日以来江凛为她做的那些事,又沉默了。 良久之后,她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如果我脱单,肯定不会瞒着大家。” 巡回一听,差点抚掌:“听听,咱笛笛的觉悟多好。” 她又叫麻醉小姑娘:“真真,你让你们科的沈医生多学学!” 祝遥笛手里工作差不多忙完,抬头问了句:“沈医生怎么了?” 先前还恹恹的麻醉小姑娘登时来了劲:“祝老师你不知道吗?沈医生和神外的林医生被曝隐婚啦……” 平平稳稳一场手术,忙到四点半,顺利把病人送进ICU。 祝遥笛换好衣服离开手术中心,路上给江凛复去电话。 一接通,江凛就问:“刚才在手术?” “嗯,刚出来。” 祝遥笛进了电梯,等待的间隙把口罩摘了下来。 电话里,江凛似乎也从嘈杂的环境进入到封闭安静的地方:“几点下班?晚上一起吃饭?” 祝遥笛思忖片刻,没有拒绝:“大概六点,想吃什么?” “有家黑珍珠推荐的餐厅,离二院很近。”江凛说,“不过我临时有个会,大概会晚十分钟。” 祝遥笛无所谓:“好,我在办公室等你。” 区区十分钟而已,还没他曾经等她的两个小时漫长。 回到办公室时,里面正热闹。 几个大男人围在桌子前,分吃一口袋的零食。 一个规培生见到她立刻招呼:“祝老师,快来拿吃的。” 祝遥笛凑近去看:“这么下血本?谁买的?” “邝老师买的,他要做爸爸了。” 祝遥笛惊讶,随即莞尔:“师兄,恭喜啊。” 邝家齐满脸都是笑意:“我们商量着晚上去对面吃烤鱼,或者火锅,师妹你有想吃的吗?” 祝遥笛说不巧:“晚上约了饭,你们吃。” 邝家齐遗憾道:“确实是不巧了,那师妹多吃点零食。” 拿了袋泡芙和巧克力,祝遥笛坐回到电脑前。今天事少,时间充裕,她的动作也慢悠悠的。 刚打开医嘱系统,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着祝辛的名字。 祝遥笛咬断巧克力,触屏接通。 “姐,下班没有?” “还有一阵。” “下班你是直接回家?” “要在外面吃饭。” 祝辛不说话了,祝遥笛慢慢察觉到不对。 她听见听筒那边隐隐约约的车流声,直截了当问:“你在哪里?” 电话里沉默几秒。 祝辛:“我在你小区门口。” 顿了顿,他迟疑着接了句:“……我想在你那儿住几天。” 第59章 “你疑惑过吗,为什么我姐跟家里不亲近。” 江凛抵达二院的时候六点刚过不久。 他把车停在住院部楼下,刚要打电话,就看见从门口走出来的身影。 阳光太刺眼,祝遥笛举着伞,伞盖很开,完全遮住她的脸。怕她没看见,江凛短促地鸣了声笛,祝遥笛抬头见到车,这才快步走来。 拉门、收伞、上车,动作一气呵成。 江凛在旁边看着她越发自然的动作,眸底闪动着愉悦。 “今天这么快,正准备给你打电话。” “先不去餐厅。” 祝遥笛把门拉上说:“祝辛在我那里,你送我回去吧。” “祝辛?”江凛意外道,“他在你那儿?” “嗯。”祝遥笛点点头,“说想在我家住几天。” 顿了顿,她补充一句:“我怀疑,他可能是离家出走。” 离家出走? 这个词有些遥远,江凛一时有点懵。 等反应过来,他没再多问,发动汽车就往春景华府开。 到了小区,门口没见人,江凛锁车同祝遥笛一起进去。 祝辛倒是不傻,没在室外干等,他跟业主混进了楼栋,在大厅里躲凉。 祝遥笛看见他的时候他在玩手机,手边一瓶水,腿边一个双肩包,百无聊赖的样子,害她白挂心一场。 “祝辛。” 祝辛抬头,先喊声姐。视线转到江凛身上,一顿,喊了声凛哥。 见他们一同出现,祝辛意识到两人可能有约会,于是收了手机起身,“钥匙给我吧,我自己上去。” 江凛的手往他肩上一搭:“一起。” 祝辛看向祝遥笛。 祝遥笛偏头,扫了一眼他脚边鼓鼓囊囊的背包。祝辛正要解释,她已经把视线收了回来,淡淡说了句:“回家说。” 高峰期电梯几层一停,上行速度缓慢。 等进了屋,祝遥笛先去开空调。 小猫听见动静慢慢从猫窝里晃过来,瞧见有陌生人,立即又窜进了沙发底下。 “还没养熟?”江凛扫眼沙发。 “跟你们不熟而已。”祝遥笛倒了两杯水出来,放在两位男士面前。 江凛坐下来一口喝光,祝辛不渴,于是没动。他站在客厅,往各处打量,发现除了多出一些宠物用品,以及一个观察宠物的监控,姐姐的这间房几乎没什么变化。 他不常来,上次来还是姐姐升主治,那天父母很高兴,姐姐却始终都淡淡的。 她从来都不享受家庭团聚。 所以从不主动邀请,也不主动回家。 “坐,站着干什么。” 祝辛回神,坐到沙发上。 刚坐下,手机响了,他拿出来看一眼,摁成静音。 “家里打的?”祝遥笛端着杯子也坐下来。 祝辛抿唇,表情被坚持不懈地电话攻势搞得有些烦躁。 “说说吧,怎么回事。” “我想在你这儿住几天。” “住可以,我总得知道原因。” 长久的沉默之后,祝辛才开口:“妈出尔反尔,说好考完让我玩半个月,她今天就打算给我报冲刺班。” “所以你就离家出走了?” 祝辛皱眉,坐着没吭声。 手机屏终于暗了下去。 但很快,铃声再度响了起来。 祝遥笛瞄到屏幕上的名字,问祝辛:“妈知道你来我这里吗?” “不知道。” “手机给我。” 祝辛心里一沉,不太想给,他不知道她会说什么,更不知道她站哪边。 但祝遥笛很执着,僵持两秒,祝辛只好妥协。 祝遥笛接到手机,起身踱到落地窗前,接通。 “妈,是我……是在我这儿……来都来了,回去干什么,让他在这儿玩几天……” 女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祝辛听在耳里,心忽然就定了。 他回过头去,祝遥笛背身看不见脸,只能听见她有条不紊的反驳,透着不动摇的对抗力。 “成绩不会因为迟两周补习就退步……你逼他这么紧,现在他只是不想回家,以后不想学了怎么办……我不是危言耸听……现在跟以前不一样,祝辛跟我也不一样……他刚考完,需要放松……是,我知道……他带了作业……工作都顺利……论文交了……嗯,嗯,你们别过来,我会监督的,挂了。” 电话里的蒋欣萍似乎还有话说,祝遥笛干净利落地挂断。 手机还给祝辛,她告诉弟弟:“你睡书房那张沙发床,晚上我给你拿干净被子。” 祝辛松了口气:“好。” 解决一桩事,气氛总算没之前那么严肃。 就连猫也察觉到安全,鬼鬼祟祟地从沙发底重新钻了出来。 他们的家事江凛全程没发表意见,这会儿终于开口:“收拾收拾,先去吃饭?” 祝辛看向祝遥笛。 后者看眼时间,商量的语气:“挺晚了,估计到处都得排队,就在家吃吧?” 两个男人都没有意见。 说干就干,她去冰箱选食材。拿了块肉,几颗油麦菜,又把买来一直没动的虾仁翻了出来。 祝辛去书房收拾东西了,江凛跟进厨房帮忙,先把肉解冻,又把虾仁泡水。 祝遥笛默默合计了下:“菜有点少,我下楼买点卤菜。” “一起。”江凛闻言,就要去擦手。 祝遥笛说不用:“就在小区门口,你把米饭先蒸上,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完,抓起手机出了门。 听见关门的动静,祝辛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我姐出去了?” “嗯,她去买卤菜。”江凛打开一个橱柜门,拿了个量杯舀米。 见他如此精准就找到米缸,祝辛心中狐疑更甚,他有种感觉,江凛和他姐的关系,比他想象更亲近。 江凛舀完米,合上柜门走到水池前。 祝辛想了想,跟上去。 “凛哥。” 江凛抬眼:“嗯?” 祝辛盯着他,直接问了出来:“你和我姐,是不是在谈恋爱?” 这语气笃定大过猜测。 江凛扬了扬眉,也不知哪来的兴味,反问道:“你觉得呢?” 果然祝辛说:“我觉得是。” 江凛神色松散,忍不住笑了下。 笑完他拧开水龙头,哗哗开始淘米,“我也想是,可惜还不是。” “那你们现在……” “帮我抽张纸。” 祝辛递过去一张餐厨纸巾,江凛接过来擦干溅在台盆外的水,“我在追她,你姐还没答应我。” 祝辛微微诧异。 祝遥笛是个界限感很强的人,以祝辛对她的了解,她不可能容忍一个还没与之建立关系的人过度涉足自己的私人领域。 “我以为……” 江凛把盛好米的内胆装进电饭锅,单手撑着台面,拧回头,好整以暇地等着祝辛下半句话。 然而祝辛不说了。 他总不能说以为他们在谈恋爱,因为他姐对这个男人属实是有些特别了。 他是祝遥笛的弟弟,娘家人,他不能让别的男人太得意。 于是话到嘴边,就变成了:“那你对我姐好一点。” 江凛觉得好笑,他不对祝遥笛好对谁好:“这不用你说。” “我姐看着情绪很稳定,其实她喜欢把事藏在心里,你跟她相处,要细心点。” “我知道。” 祝辛看看他,还想再说什么。 江凛把手擦干净,忽然笑着问了一句:“你姐有没有跟你提过她以前的感情?” 祝辛一怔。 江凛说:“我对你姐的了解,比你想象的更多。” 这话是什么意思呢……祝辛不傻,很快冒出一个念头:“你和我姐……?” “是,”江凛印证了他的猜想,“读书的时候,我们在一起过。” 祝辛哑了下,随即释然。 难怪。 难怪姐姐对江凛如此特别。 如果他们曾经在一起过,那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而关于姐姐以前的感情,他其实是有印象的,那时候他还在读小学,曾撞见过姐姐偷偷打电话。 那段时间也是姐姐最不服管的时期,她借口学习忙,一整个暑假也不回家。父母被瞒得死死的,只有他知道,姐姐恋爱了。 可据他观察,这段恋爱大概在姐姐大五实习的时候就结束了。 因为在那个节点,姐姐的状态变化非常明显。 想到一些事,他抬头,忍不住问江凛:“你是我姐大五时候和她分手的那个?” 江凛眉头一挑,纠正:“是你姐甩的我。” 祝辛“嗯”了声,那就是了。 往事悄然翻涌,那些刻意不愿想的画面此刻历历在目。 祝辛告诉自己,姐姐感情的事不用他多嘴,但他还是没忍住问了句:“你们为什么分的手?” 他的语气那样认真,江凛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他思考着如何回答:“你姐实习那年,我出国了,后面说了些话,伤了她的心。” 祝辛:“那你是不是不知道那一年我姐身边发生的事?” 江凛心里一沉:“你指什么?” 祝辛的脸上出现细微的挣扎。 过了几秒,才开口道:“你疑惑过吗,为什么我姐跟家里不亲近。” 意想不到的问题,江凛愣住。 楼下。 祝遥笛拎着打包好的饭盒走进小区。 傍晚时分,小区泳池里零星散落着戏水的孩童。 几个家长拿着扇子守在水池边,偶尔朝水里扑腾的孩子指导两句,晚风送来那边的笑语。 祝遥笛掠去一眼,微微恍神。 第60章 “我们聊聊吧” 祝遥笛回到家时,祝辛不见人影,客厅只有一个江凛坐在沙发上。 他什么都没做,手肘搭在膝头,目光落在虚无处,像是出神。 听见开门的动静,他从放空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回来了。” “祝辛呢?”祝遥笛问。 “在书房。”江凛起身走来接她手里的口袋。 “袋上有油。”祝遥笛挡了下,然后把打包盒拎到厨房,低头拆包装,“买了卤鹅,你应该吃的吧?” 香味很快溢散开来。 江凛跟到她身后,垂眸看向被一一摆出来的几个塑料盒,“我帮你。” 厨房本就不宽敞,他大山似的站在她身后,只要稍稍一移动,就容易撞进他胸膛。 “这里用不着你。”祝遥笛催他出去,穿上围裙准备开始做晚饭,“你在这里我转身都难。” 江凛往冰箱旁边站了点,却没走,黑眸依旧沉沉地注视着她:“那我在这里,不妨碍你。” 语气坚定到不容置疑。 祝遥笛拧回身看他一眼,忽然觉得他怪怪的。 这顿饭做得简单,却不敷衍。 晚饭过后,祝辛回房写暑假作业,江凛以回家为由,同要丢垃圾的祝遥笛一起出了门。 八点半,天早已黑透,小区里都是散步消食的业主,或情侣夫妻,或一家三口,组成平凡而热闹的烟火人间。 “今晚招待不周,改天请你吃饭。”扔完垃圾,祝遥笛送江凛去取车。 路灯氤氲在夜色里,散发着柔暖的光芒。 江凛眉目深深,声音却像被这柔光影响,显得格外低回:“本来该我请你的。” 祝遥笛笑笑,他和她现在的状态,似乎不用去纠结谁请谁。 “这周我下班都会回家。”言外之意,不能跟他约饭了。 “嗯,等祝辛回去了,我再带你去试试那家餐厅。” “真有这么好吃?” “不好吃我能带你去?” 祝遥笛随口开了句玩笑:“你吃过啊?” 江凛扭头看他,又在她仓促别脸的动作之后,轻轻笑了下。 晚风很快把这缕笑意带走,他垂眸看着地上的影子,说:“之前我感觉错了,其实你对祝辛挺好的。” “你都说他是我弟弟,我能对他不好吗。” “可是你对蒋老师好像不一样。” 祝遥笛的步伐顿了顿。 “笛笛。”江凛停下脚步,转身凝视着她的脸,“我们聊聊吧。” 祝遥笛茫然一瞬:“聊什么?” 江凛静片刻,沉声道:“聊聊你和家里的关系,聊聊我出国那年,你经历了什么。” 夜色为祝遥笛的脸蒙上一层幽微的阴影,她的眉眼慢慢变得冷硬。 “是祝辛?”她精准猜出江凛提起这个话题的原因,“他刚才跟你说了什么?” “祝辛没说什么,”江凛道,“他只告诉我,我们分手前,你家里发生了一些事。” 这叫没说什么? 祝遥笛冷笑了下,阻止他的打探:“我没什么好说的。” “笛笛……” “江凛,不要对别人的家事这么好奇。” “我无意打探你的隐私,”江凛再次唤她的名字,“可是笛笛,你总得让我知道,我不在你身边的那段日子,你受了多少委屈。” 委屈。 这个词像一把钥匙,打开内心的锁。 心门推开,汹涌的情绪翻涌而来。 回忆再也压制不住,像抽帧的老电影,一幕幕在脑海重现。祝遥笛怔怔立在回溯的镜头里,被夏日的晚风一吹,心绪再难平静。 感受到她的异常,江凛迈步朝她走近。 两人影子重叠,祝遥笛倏而将头朝一侧偏去。 她垂着眼帘站着,内心反复争斗,许久之后才似下定决心般缓缓开口:“我和你说过吗,江凛,小时候我爸妈没有带过我,我一直是跟爷爷奶奶生活。” 第61章 她是那个“无所谓” 毫无预兆地坦诚。 江凛心里松出一口气,点了点头。 她当然说过,也记得自己曾开玩笑问过她,她家不会是重男轻女吧。当时她笑了笑,摇头否认了。 “我父母是媒人牵线认识的,因为都是教师,双方家长很满意,所以确定关系三个月他们就结婚了……” 结婚之后,夫妻二人算得上相敬如宾,只是关怀有余,亲近不足。 蒋欣萍是个事业心强的女人,对她来说,家庭安定,工作顺利,这样的生活没什么不满足。 然而这样的满意并没长久持续下去,结婚第二年,蒋欣萍偶然发现,祝珺庭和一个女人在来往。 那女人不是别人,正是祝珺庭的初恋,在他和蒋欣萍相亲前,他们刚刚分手。 “我爸和他初恋是高中同学,分手原因我不清楚,但可以肯定一点,分手之后我爸对那个女人还有感情。” 所以乍然重逢,旧情难忘,再加上彼时初恋刚刚失婚,祝珺庭完全控制不住内心的蠢蠢欲动。 蒋欣萍性格强势,如何能容忍,于是频繁地争吵之中,祝珺庭下定决心离婚,与初恋复合。 说到这里,祝遥笛顿了顿:“但是那时我妈已经怀孕五个月了。” 月份太大,引产风险太高,蒋欣萍娘家不支持,祝珺庭父母也反对,最后双方商量,等孩子出生再提离婚的事。 夫妻离心,妊娠反应影响工作状态,那之后的几个月,蒋欣萍过得极为难受。 祝珺庭呢,他被迫留在这段婚姻里,自然憋屈,只一心盼着孩子出生早早结束这一地鸡毛的婚姻。 “我就是在他们婚姻破裂的边缘出生的。”祝遥笛轻轻吸口气,夏夜的空气潮湿窒闷,“我父母你知道的,把事业看得比命重,再加上……总之大部分时候,都是我爷爷奶奶在带我。” 她语调平静,像在诉说别人的故事,江凛听在耳里,心口像被一只手揪住,又紧又疼。 “那他们……” “当然没离成。”祝遥笛笑了笑,“最初是因为我还在哺乳期,爷爷奶奶不同意我爸提离婚,之后……” 之后或许是时间一久,执念淡去,再加上孩子都生了,祝珺庭逐渐打消了离婚的念头。 蒋欣萍呢,鉴于丈夫只是精神出轨,她给了他回归家庭的机会。可也因为这桩屈辱的经历,让她更加将人生重心投放在了事业上。 同为教师,又是枕边人,这般生活数年后,祝珺庭和蒋欣萍感情居然神奇地缓和了。 他们关系最好的时候,有了祝辛,那时奶奶已经离世,祝辛便由蒋欣萍亲自带。 亲自带在身边的孩子到底不同,祝遥笛也是那时才知道,想爸爸妈妈的时候,其实是可以不用小心翼翼打电话的。 “祝辛出生的时候我大概五年级,能有个粉团子一样的弟弟我也挺高兴,”祝遥笛回想着十一岁少女时期的心路历程,“但是高兴归高兴,有时候我也很困惑。” 困惑为什么弟弟可以睡父母的房间,困惑父母为什么一边抱怨弟弟吵得要死一边乐此不疲地去哄;也困惑弟弟的玩具为什么能随意丢放在家里各个角落,而她以前住在奶奶家时却被教育:自己的玩具要收好,否则爸爸妈妈周末就不来看她了。 那时她还是个小学生,品不出缘由,只把隐隐感到的不公平,归咎于祝辛还小。 她也思考过为什么祝辛不用跟爷爷住,但她非常善于自我安慰:奶奶去世了,只有妈妈能带他。 整个童年乃至青春期,父母在祝遥笛的心里代表着权威。 他们说什么,她就做什么。 后来进入初中,她终于感受到重视,父母把投放在祝辛身上的目光,分了相当大一部分到她身上。 祝珺庭和蒋欣萍对她的学习有非常高的要求,并且十分信奉压力教育,祝遥笛就是这时开始产生了一种矛盾心理。 一方面,因为父母的严格,她越发难以与他们亲近;一方面,她又觉得父母这种望子成龙的心理,是对她爱的表现。 “现在回想,我可能以前脑子缺根筋,”祝遥笛略显嘲讽地自我评价,又看着江凛用玩笑缓和了下气氛,“否则后来怎么能被你死缠烂打地钻了空子。” 江凛看着她的笑容,眸底全是心疼:“笛笛……” 小区外车水马龙,鳞次栉比的楼宇间灯影幢幢。 祝遥笛与他对视,相顾无言良久,眼睛似被酸意刺痛,仓皇移开。 深深呼出口气,她终于说到最难启齿的地方:“其实那时我可以接受和他们不亲,毕竟我也长大了,他们也是真金白银地把我培养出来,再去纠结小时候的区别待遇好像意义不大。直到我实习那年……” 实习那年,她休息回家,和祝辛一起偷听到祝珺庭和蒋欣萍的争吵,原因是祝珺庭去参加了有初恋出席的同学会,并且互相加了微信。 那是祝遥笛有记忆以来,家里最凶的一次争吵,蒋欣萍翻了很多旧账,足够祝遥笛拼凑出这桩故事的来龙去脉。 蒋欣萍骂祝珺庭:“你以为我稀罕这段婚姻啊?要不是因为当时怀了祝遥笛,我早签好字让你和你初恋情人双宿双飞了。” 她还说:“我真后悔当时听了你爸妈的话,说什么为我身体着想,现在想想就该狠一点打掉,反正引产而已,真出问题大不了我这辈子不要小孩,也好过几十岁了还要再被你恶心。” 祝珺庭忍不住反驳:“你真是什么气话都拿来说,还什么这辈子不要小孩,那祝辛呢,你也无所谓?” “祝辛如果知道他爸老不正经一样觉得恶心!” 他们还吵了很多,从婚前到婚后,从生活日常到收入支出,而最后停留在祝遥笛耳边的话,是蒋欣萍残酷一句:“幸好笛笛有出息,没枉费当初我捏着鼻子忍下来,否则我这辈子白搭在你身上,岂不怄死……” 那时,祝遥笛才恍然大悟。 原来那些不公平都是有缘由的。 原来她的出生并没有获得父母的期待,反而是让他们后悔的存在。 如果没有她,蒋欣萍不用忍下那段屈辱,祝珺庭可以潇洒离婚另寻所爱;而她寒窗苦读十数载的成就,仅仅只是抵消了蒋欣萍积压多年的怨屈。 她得到的母爱是有代价的,她是那个“无所谓”。 那是祝遥笛第一次对自己有深刻的内省,也是最后一次对父母失望。 第62章 女朋友 江凛听得五味杂陈。 他想倘若换做是自己,得知赵雅墨其实并不在乎有没有他这个孩子,大概率会破罐破摔。 而祝遥笛的情况其实比他的“如果”更糟糕,因为她还有祝辛这么个对照。 “所以那年,你听到我赌气跟我爸说的话,才会那样难以接受?” “嗯。”祝遥笛轻应一声。 她这辈子都很难再从原生家庭寻求温情,所以更渴望自己的另一个小家。 “那你当时问我要不要毕业就结婚……”江凛渐渐说不下去。 “当时确实想和你领证。”祝遥笛看着沉沉夜色,云淡风轻的口吻。 “对不起,”江凛只觉喉咙堵得慌,“我那时想有资本以后再……” “你说对不起做什么,”祝遥笛笑看他一眼,“又不是你让我受的委屈。” 可他终究没能在她最煎熬的时候陪伴左右。 江凛咽了咽喉咙,低声问道:“那你现在还在意吗?他们对你的感情。” 祝遥笛说:“无所谓。” 江凛沉默,站在风里看她。 “不用拿我当小可怜,”祝遥笛移开视线,“他们虽然没那么爱我,但也没短我吃穿,而且我有舅舅疼我。” 可舅舅毕竟不是父母,江凛再度追问:“那你呢?” 你对他们的感情呢? 祝遥笛眼底一瞬闪过复杂。 这就是让她长久迷茫的根源——生而不带的是他们,区别对待的是他们;然而耗费精力辅导她作业、发烧时送她去医院的也都是他们。 因为蒋欣萍和祝珺庭的爱与不爱都不够纯粹,让她也无法变得纯粹。 她永远没办法对他们敞开心扉,却也做不到将这份复杂纠结的亲情痛快割舍。 “我与父母的关系……大概只能像现在这样了。”祝遥笛微微叹息,“唯独和祝辛的相处,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江凛看着眼前人。 晚风吹乱她的头发,静美的容颜带有一丝空旷的孤独。 “因为不甘吧,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嫉妒过他。”顿了顿,祝遥笛说,“现在觉得很不应该,毕竟我爸妈如何对我都与他无关,可当时我一刀切地逃避回家,连带和祝辛也疏远了,现在他已经不是小孩子,想和他恢复到过去的亲近好像变得更难了。” 江凛问:“你觉得祝辛怎么想的?” 祝遥笛摇摇头:“我不知道。” “你不是问之前在家里,祝辛跟我说了什么吗?” 祝遥笛看向他。 江凛纹丝不动地站着:“祝辛说你喜欢心里藏事,让我多细心,让我要对你好。” 祝遥笛微微失神。 片刻后,她别开脸,嗓音陡然发涩:“这小子……” “笛笛。”江凛骤然倾身,拨开她散在眉前的乱发,衣袖带起微弱气流,混杂他身上清淡的气息,“往前走一步吧,我们都在等你。” “……谁们?” “我,祝辛。” 一向强势霸道的男人,此刻言语间是无尽的耐心与温柔:“祝辛都跑这来找你了,你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祝遥笛红着眼睛看他。 江凛站在她面前,发丝随风轻动,便利店灯牌的光扑在他眉眼之间,照亮的是非常直白的渴望。 那渴望甚至引起了祝遥笛的共鸣,她想,他接下来肯定要说很重要的话。 “还有我,”江凛眸色深深,“我说过,我愿意等,等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就走回我身边。可我现在不想等了……” 知道她曾经有多孤立无援,便迫不及待地想要永远陪在她身边。 他语气郑重:“笛笛,再信我一次,我们重新开始,好么?” 旁边店铺的散尾葵被吹动,风声疏阔。 轻颤摇曳,仿佛祝遥笛的心弦。 她与江凛对视,顺着彼此的目光,这一刻,似共同回忆起无数画面。 恋爱的甜蜜、异国的焦虑、分手后漫长的迷茫期。 原来一眨眼,已经这么多年。 不知过了多久,她动了动,趿着细带凉鞋的脚尖朝男人方向挪动过去。还没完全走近,江凛霍然伸臂,将祝遥笛往怀里一拽,按住她的后脑勺,带向自己胸口。 地上的影子重叠,全然合一的姿态。 祝遥笛听着男人胸腔里一下一下的心跳,心口又酸又胀。 人潮喧嚣仿佛在此时全数淡去,世界只剩下他们彼此。她忍住落泪的冲动,轻轻抬手环上他的腰,“嗯,再信你一次。” 最后一次。 - 九点的小区更见生命力,晚归的打工人混着行色匆匆的外卖骑手,为这座城市的烟火沉淀收尾。 祝遥笛挤着电梯到家时,客厅灯光明亮,猫窝在沙发里惬意地享受着冷气。 公卫有淅沥水声,是祝辛在洗澡。 祝遥笛没急着洗漱,先去厨房把剩菜收进冰箱。 弄完回头,茶几上的手机屏弹出亮光,她走过去划开,看见江凛的微信。 L:【到家了。】 猫歪着脖子看她,祝遥笛抱起猫坐下,敲字回复:【我也刚到。】 L:【这么慢?】 ZYD:【遇上电梯晚高峰。】 L:【早知如此,不如晚点回去。】 ZYD:【你不嫌热。】 L:【比起热,更想和女朋友多待会儿。】 “女朋友”这个称呼让祝遥笛心口收紧一瞬,随即,是一种怅然而庆幸的心情冒头。 复合后第一次线上聊天,和当年他们刚恋爱的时候没什么不同,发条信息都要反复琢磨,试探地递进彼此的亲密度。 这种久违的怦然心动,竟然也让祝遥笛产生了一丝新鲜感。 拉拉扯扯聊几句,祝辛洗完澡出来了。 水汽从公卫漫出,少年人站在热腾腾的雾里,看了姐姐一眼。 出门这么久,肯定是和江凛聊过一场。祝辛不太确定自己的擅作主张有没有引起姐姐反感,想了想,还是决定躲为上策。 “祝辛。”祝遥笛放下手机喊住了准备往书房溜的人。 祝辛只能停下脚步。 祝遥笛和他说住在这里的要求:“书房的电脑可以玩,你要下游戏也行,但里面的文件别乱碰,也不许熬夜,还有去过卫生间随手关门,不要让maX溜进去。” maX就是祝遥笛养的猫。 “好。” “我早上出门早,早午饭你自己解决,晚饭等我下班回来一起吃。” 祝辛问:“你不和凛哥约会吗?” maX挣扎着要走,祝遥笛松手放它下去,再直起身时她看了看祝辛,不答反问:“听江凛说,你和他聊了些事?” “嗯,对不起姐……” “说什么对不起,我又没怪你。”顿了顿,祝遥笛说,“我和江凛在一起了。” 祝辛抬头,脸上是不算惊讶的微愕。他很快回神,颇有种松口气的感觉:“哦,你们和好了就好。” “看来他也跟你说了不少?” “……” 看着祝辛脸上微微变幻的神色,祝遥笛笑了下,忽然轻轻说了声:“谢谢。” 祝辛一愣,过会儿犹疑问道:“你不气我多嘴吗?” 祝遥笛:“为什么要气?没有你‘多嘴’,我大概还在自我内耗。” 她抬头看着这个已经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弟弟,声音格外温和:“还有今天,你能想到来我这里,我挺高兴的,真的。” 这次祝辛发愣的时间更长。 回过神,他有些不自在地搔了搔毛栗一样的寸头,“哦……我也是没地方去了。” 这副模样让祝遥笛感到有些好笑。 笑完她看着祝辛进书房的背影,心里逐渐变得安定。 那个以为“不跟你玩了”就是最狠的狠话,却又反复食言跟着自己跑的弟弟,好像在这一刻回来了。 第63章 “感情这么好呢。” 江凛和祝遥笛的感情纠葛,谢纹洲一直暗戳戳在等后续,没想到关注着、关注着,这个后续竟来得如此之快。 起因是他刷到江凛一条撸猫的朋友圈。 谢纹洲觉得奇怪,拿给姜冉看,姜冉辨认好久,说像祝遥笛养的那只。 事就这么露了出来,谢纹洲两公婆立即电联去问,江凛倒是坦诚,说的确是复合了。 确认之后,谢纹洲急于听八卦,问江凛什么时候有空把祝遥笛带过来,大家聚一聚,吃顿饭。 江凛:“她弟弟最近住她家,我都约不出来,你还想见她。” 但架不住谢纹洲三天两头问,这顿饭最终还是约上了。 约的那天是周末,祝辛回铂玥湾的第二天。 祝辛在祝遥笛那儿住了十天,玩够了收了心,终于在蒋欣萍的喋喋不休中乖乖去上补习班了。 这周开始,连晴的江城迎来降雨,潮闷的酷暑仿佛终于破开一道口子,给了市民透气的空间。 因为下雨,周末整个白天祝遥笛都窝在家里,打扫卫生换洗床单,以及忙一点工作。 最近医院有新的宣传指标,要求各科室跟随互联网时代的洪流,搞健康科普号。 这种工作要出镜,要编写科普内容,不可能让主任们牺牲休息时间来干,自然只能下面的小医生顶上了。 科室里谁都不想接,毕竟平时工作压力已经不轻,但领导却觉得搞科普号不是坏事,于是选来选去,这项任务自然落在了形象好又有资历的祝遥笛头上。 下午的时候,祝遥笛就在书房里润色文章。 窗外雨声琳琅,室内却很安静,只有键盘沙沙的敲击音。 忙到快四点,手机嗡响,祝遥笛收神去拿手机。 江凛的声音混着隐约的鸣笛传入耳畔:“我还有十分钟到,可以准备下楼了。” 祝遥笛应着,挂断电话,敲下脑海里最后一段文字,然后保存文稿关了电脑,起身去换衣服。 换完时间刚过四点,祝遥笛匆匆出门,正注意脚下的水坑,忽听见前面有人喊她:“笛笛。” 抬头,江凛撑伞快步而来,走到她面前后长臂一伸,把她裹进伞下,“怎么不拿伞?” 祝遥笛被他半搂半抱,闻着他身上清冽味道,心跳不自觉快了两拍。 她定了定,才说:“几步路,雨也不大。” 江凛看一眼她的肩,女生贪靓,她今天穿了件平肩吊带裙,肩膀光秃秃地露着,上面浮着层小水珠。 “不大也该打伞,懒成这样。” 祝遥笛用肘抵他一下,江凛笑笑,将她肩上的水珠拂去,然后下移握住她的手,牵着她去取车。 今天这顿饭约在谢纹洲夫妻那儿,他们刚蜜月旅行回来,带了不少特产,准备弄火锅。 到了地方,来开门的是谢纹洲,看见两人手牵手,立刻怪腔怪调:“哟,感情这么好呢。” 祝遥笛把手抽出来,若无其事地问:“姜姜呢?” “和叶以宁在厨房,说要捣鼓什么特调饮料。” 祝遥笛当没看见谢纹洲调侃的眼神,换鞋进屋去帮忙。 为这顿饭,人夫谢律师准备得很丰盛,海鲜山珍、大几百的牛肉摆在桌上,馋得人食指大动。 锅底也是谢律师自己跟网上学来的,牛油辣汤拼广式粥底,等坐上桌,大家先碰杯再涮菜,纷纷对谢纹洲的手艺表示震惊。 姜冉:“你们再夸他,他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谢纹洲脸笑得跟朵花似的,一边聊蜜月旅行见闻,一边不停给姜冉剥虾。 吃完三个女人一起收拾厨房,留两个男人在客厅聊些她们不感兴趣的话题。 姜冉把碗筷丢进洗碗机里,拿纸巾擦岛台上的水渍,问祝遥笛:“你和江凛什么时候复合的?” “没多久,十来天吧。” 姜冉笑着打趣:“上次露营我就问你们有没有可能复合,你当时说的可是没想过呢,这才多久,怎么想通了?” 叶以宁端着她的特调饮料搭话:“姜姜你这就不懂了,女人么,喜欢一个人事物是很长情的。像我几年前看上个包,非常喜欢,但六千多没舍得买,前不久我在网上又刷到了,发现自己依旧很喜欢,一咬牙还是买了。” 姜冉:“包和男人怎么比啊,包可比男人招人喜欢多了。” 祝遥笛差点笑出来。 “那你们这次复合,总是要奔着结婚去了吧?”擦净台面,姜冉拿了俩干净杯子出来,倒了两杯水,推给祝遥笛一杯。 祝遥笛接到手里,看着杯口的波纹,愣了片刻神,才说:“不知道,顺其自然吧。” “江凛呢,他是什么意思?” “我们这才刚复合,聊这些是不是太早了,”祝遥笛喝口水,将话题带走,“对了,你们这趟蜜月怎么样?” “挺好,海岛很舒服啊,就是赶上暑假人有点多,消费也高了不少。” 叶以宁:“所以干嘛这时候去。” “谢纹洲只有这时候有时间嘛,”姜冉翻手机给她俩展示旅游照片,“风景是真好,随便拍都出片,强烈推荐你们去,而且记得一定要住海屋。” 江凛这时过来拿冰,听见姜冉的话,目光往手机上扫了一下:“这里我们以前去过了。” 叶以宁“噫”了声:“江总,知道你和笛笛复合了,那也没必要这么高强度的秀恩爱吧。” 祝遥笛有些脸红地看了江凛一眼,男人笑笑,往水杯里夹了两块冰,转身重回客厅。 叶以宁回头说祝遥笛:“你管管江凛,你们都成双成对的,别来虐我这个单身狗。” 姜冉闻言,忽然说:“我正打算问你,你是不是也有情况了?” “我能有什么情况?” “前天给你打电话,你旁边是不是有个男人?” 祝遥笛来了兴趣:“谁啊?” 叶以宁并不遮掩,坦然吐出个名字:“宋理。” 祝遥笛和姜冉都有些惊讶。 “他还在骚扰你?”祝遥笛想起那次姜冉婚宴,宋理缠着叶以宁不放,没想到两个月过去了,这人还没消停。 叶以宁摇头:“也没有,他来找我道歉,说觉得以前对不起我,做错了很多事。” 祝遥笛和姜冉对视一眼:“哪种错事?” “当初我和宋理老吵架还记得吧?”姜冉喝口饮料,缓缓说起往事,“宋理有个青梅竹马,他一直拿对方当妹妹宠,那女的是个死绿茶,就是她把我们搅和分手的。” 祝遥笛、姜冉:“……” 叶以宁:“宋理那天找我,说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想要一个求原谅的机会。” “那你原谅了吗?” 叶以宁说:“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都多少年了。” 看她露出怅然的神色,祝遥笛警铃大作:“你不会要吃这口回头草吧?” 这次叶以宁沉默好久,最后摇摇头:“咽不下去。” “我们分手后,他和那个青梅订过婚,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最后没成,但这事我是亲眼在他朋友圈见到的。”顿了顿,叶以宁淡淡一笑,“我可以接受分手期间他谈过恋爱,但如果是那个死绿茶就绝对不行,所以破镜重圆这种剧本不适合我。” 作为破镜重圆修成正果的姜冉立刻表示理解:“那确实很膈应人。” 不算牢骚的牢骚发完,叶以宁整整心情,开起玩笑:“所以有时候我也挺羡慕你俩的,都有个念念不忘拿自己当白月光的初恋男友……” “不能这么想,”姜冉接话飞快,“虽然你初恋差了点,但你睡的帅哥比我们多呀。” 祝遥笛差点没把水从鼻子里喷出来。 她咳了咳,说姜冉:“你这结个婚真是越来越奔放了。” “大家又不是黄毛小丫头,有什么不能说的。” “就是,”叶以宁扶着岛台,笑歪在姜冉肩上,“而且你有什么不好意思,别忘了你可是我们中第一个摘果子吃的。” 被点破这么一桩事,祝遥笛尴尬地脚趾都抠了起来:“……你俩一唱一和的,拿我开涮呢。” “事实不让人说的啦……” “哈哈哈……” 第64章 “复合的感觉怎么样?” 笑声传到一墙之隔的客厅,两个男人纷纷往声源处看。 隔着模糊的玻璃门,三道影子晃来晃去。 谢纹洲换了个叠腿的姿势,停止工作话题,转而聊起八卦:“和笛子复合的感觉怎么样?” 江凛擎着水杯,眼神悠悠瞅他:“你跟姜冉当初复合什么感觉?” 谢纹洲摸着有些发顶的胃笑道:“那必须是激动得夜不能寐辗转反侧不知天地为何物……” 江凛打断道:“你搁这讲评书呢。” 谢纹洲撑着沙发扶手,只问:“你就说你有没有吧。” 江凛轻晃杯里的冰块,心里默默过一遍复合感受,片刻后笑了下。 雨天夜幕来得早,刚过八点,窗外已是灯火疏落。 谢纹洲把窗启开一扇,让屋内的火锅味道散出去。 “不过说真的,我以为你俩还有的磨,没想到这么快就和好了。” “快吗?”江凛转头看了看厨房那边,自回国后的几个月,他觉得时间已经过得够慢了。 谢纹洲见他还有点患得患失的样子,奚落道:“都复合了还怕人跑怎么的,俩月前你可不是这样儿啊,那时不装得挺封心锁爱吗。” 江凛睨向他:“你当年跟姜冉重逢不装?” “所以咱俩谁不知道谁啊。” 谢纹洲拍拍他肩,笑得不行,“行了,笛子既然愿意跟你和好,就证明对你还是有感情的,马上奔三了,别整天瞎琢磨,我还等着喝你喜酒呢。” “我用你教?” 江凛抖抖肩膀,把他的手撇下去。 笑侃几句,又扯些不着四六的话题,谢纹洲想起一桩事:“对了,前几天高中群里在组织聚会。” 江凛没任何反应。 “就知道你不看群,”谢纹洲继续说,“他们想约去喝茶,在南山那边的茶庄。” 江凛:“搞不来那些风雅。” 这是不去的意思了。 谢纹洲笑笑:“你不去,那我也不去了,十来年没见没什么可聊的。不过你猜这局是谁组的?虞茵!真是想不到,当初那个谨小慎微、参加个集体活动都心疼钱的人,现在也学会搞这些小资小调的排场了。” 顿了顿,他问江凛:“你在国外的时候不是跟虞茵打过交道吗,知不知道她哪来钱留学的?” 江凛眉心微皱,并没有谈论留学往事的兴致:“我哪知道。” 谢纹洲:“我倒是听到点小道消息,说虞茵大学时她妈二婚嫁了个暴发户,也不知真的假的。” “真假又如何。”江凛犀利吐槽,“你当个民事律师是不是养出职业病了,成天净关注这些家长里短的八卦。” 谢纹洲笑:“随便聊聊嘛……” 吃够聊够,饭局散伙。 谢纹洲夫妇把人送到楼下,然后各自回家。 祝遥笛坐在江凛车里,有些犯困,她打了个哈欠,人歪靠着,脸上不时略过路灯光影。 江凛抽空朝旁边看一眼:“累了?” 祝遥笛“嗯”一声,嗓子幽幽柔柔的。 雨有些大,江凛打开雨刮,随口问:“今天开心吗?跟姜冉她们聊什么了?” “聊姜姜的蜜月旅行,还有宋理。” 江凛挑挑眉:“嗯?” 闲着也是闲着,祝遥笛微微坐直身,和江凛说起宋理想吃回头草这事:“他跑去找叶以宁,想和好的意思,不过宁宁心里有疙瘩,没有答应。” “因为宋理订过婚?”江凛居然是一副知情的样子。 祝遥笛错愕:“你知道?” 江凛点头,男生有男生的社交圈,虽然他和宋理不熟,但毕竟做过同学,共友不少,总有机会听说。 祝遥笛顿时好奇了:“那他这场婚事怎么最后没成?” 江凛回忆了下:“好像是他自己要悔婚,说被骗了,也许他未婚妻隐瞒过他什么?” 祝遥笛消化一阵:“……能到悔婚的地步,那得是原则问题吧?” “有可能。” 车厢安静下来,江凛余光撩过去,猜她估计在琢磨如何跟叶以宁交流情报,正打算多说两句,扶手箱里的手机忽然响起来。 祝遥笛看向江凛,英俊的男人握着方向盘,下颌朝她微微一抬。 久远的默契冒头,祝遥笛顿了顿,伸手去拿。 划开接听键,刚凑到江凛耳边,他脸侧了下,说:“免提。” 祝遥笛眨眨眼,牵动肌肉压了压唇角,把电话设置成公放。 谢纹洲的声音清晰传来:“你出门不摸兜吗?火机落我这儿了。” 街道被雨砸得有些起雾,红绿灯在前挡风玻璃上微微变形。 江凛目不斜视开车,说话也十足言简意赅:“那你给我送来。” “你金贵啊,一个打火机还让我给你送。” “那你打电话干什么?几十块钱的东西还指望我回来一趟?” “我靠。” 兄弟之间拌嘴是常态,祝遥笛听得有些想笑。 等结束通话,她把手机放回去,顺嘴说:“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江凛脸上不见什么表情变化:“和你分手以后。” 祝遥笛沉默了半分钟:“……烟的危害很大,能戒就戒了吧。” 江凛心里微动,借等红灯的时候转头逗她:“不太好戒,你知道我应酬多,有时候谈生意散根烟是常事。” 声音轻飘飘的,祝遥笛听出点什么:“哦,那随便你吧。” 这次轮到江凛沉默两秒,过会儿无奈一笑:“就这么算了?不再逼逼我?” “逼你做什么?”他会装,祝遥笛更会装,她摆出一脸淡定,“你不想戒,偷着也能抽。” “我偷着抽,你能不知道?” “我怎么知道?” 江凛只是笑,眸底蕴点窗外的光,暧昧不明。 他的视线在祝遥笛唇面刮了下,祝遥笛倏而领悟,脸一下子热起来:“……你爱抽不抽!” 这么凶,江凛笑笑,没再逗她:“不抽,我戒。” 雨天路滑,车慢悠悠开到春景华府。 安全带解开,江凛撑伞送祝遥笛进小区。 十一点的雨夜格外静谧,除了保安例行巡逻,几乎没有业主活动。 一路送到单元楼,大厅有两个保洁人员在运垃圾,听见鞋踩地砖的动静,齐齐抬头朝外看一眼。 祝遥笛正要道别,却被江凛拉住胳膊带往旁边角落,这里背后是通风井,前面一排绿化栽得茂密,是不折不扣的视线盲区。 “做什么——” 祝遥笛吓一跳,抬头去找江凛的脸。 然而刚对上视线,撑伞的男人把伞一收,随后脖子一勾,俯身就来啄她唇角。 第65章 “虞茵?好巧。” 复合之后,两人还没有过亲密时刻,江凛骤然而至的吻,令祝遥笛一颗心像少女一样怦怦跳动起来。 心跳过后是紧张,她推推身前人:“会被看见。” “哪里能看见?”江凛搂着她换了个更隐蔽的位置,声音配合角落黑沉沉的阴影,低得像偷情:“现在看不见了。” 呼吸卷着绿化带湿润的土腥气,贴合的皮肤也潮潮的。男色在深夜里招摇诱惑,晃得祝遥笛有点目眩神迷。 暧昧指数攀升,江凛若即若离地蹭她唇面:“这几天在家都做什么。” 耳尖被灼热的呼吸吹红,祝遥笛偏了偏头,小声说:“没什么,科里在抖音上认证了个账号,让我更视频做科普,最近都在琢磨这个。” “要出镜?” “嗯。” “那你以后岂不就是网红了?” “……” 分不清是夸她损她,祝遥笛捏住江凛的腰间肉,不轻不重拧了把。 “嘶——” “捏疼了?” 祝遥笛松开手。 “唔,”江凛喉咙滚两下,“你属鸟的?会叨人?” 祝遥笛反应两秒,跳起来抓他头发,“你才是鸟人!” 玩闹般的力度,或许更像一种调情,江凛由她嚣张两秒,忽然一把将她手臂捉住,顺势搭到自己肩上。 如此一来,仿佛变成了祝遥笛主动投怀送抱。 “笛笛,”江凛把脸埋入她颈侧,“我感觉好不真实。” 那样低柔的音色,让祝遥笛也安静下来:“嗯?” “上次你这样跟我闹,已经是七年前了。” 雨沿屋檐而落,砸得绿化带里的芭蕉叶噗噗作响。 祝遥笛听着那雨声,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多年前那个久违的雨季。 静了很久,她闷声挤出句话:“……我们到最后都在吵架。” 说完,她偏过头去,将脸贴向他胸口。 他们分手的那天,一切都没有预兆。 她下班回家给他打视频,两人隔着屏幕各忙各的。 那天她事情很多,电话不停信息不停,他也忙,要赶去参加一个生日聚会,在镜头里来来回回地找衣服、抓发型。 临出门前他来关视频,见她还在回消息,问了句:“男的女的?聊这么久。” 她当时正为工作被人甩锅的事跟带教老师申辩,看到他那张隐含质问的脸,情绪失衡反问过去:“寿星呢?男的女的?” 问完,屏幕两端的人同时变得沉默。 怕再引起争吵,匆匆结束了这通电话。 可这样的逃避和小心翼翼,却让彼此更不好受。 到之后提出分手,他们才彻底爆发,口不择言说了许多伤害彼此的话。 正走神,发顶被人轻轻吻了下。 耳畔响起江凛的叹息:“是我做得不好。” 他明明那么喜欢她,却没做到该有的体面。 祝遥笛静片刻,摇摇头。 若说错,都有不对的地方。 不想聊分手往事,江凛转移话题:“咱俩的事,你打算跟家里讲么?” 祝遥笛人靠在他怀里,嗓音慢慢发懒:“没必要特意讲,问到再说。” 想到祝遥笛和父母的关系,江凛表示理解:“那我也等我妈问再说。” 他偏头,拨了拨搔得他下巴作痒的头发,“头发好长,夏天没想过剪短吗?” “习惯了,”长头发确实有些热,但祝遥笛十分了解自己的秉性,“剪完要不了一个月我就得后悔。” 江凛捻捻她耳垂,“那就留着,其实这样我更喜欢。” 祝遥笛眼角笑出漂亮的弧度:“怎么,你有恋发癖啊?” 江凛目光剔亮地盯着她:“我可不止恋发。” “那你还恋什么?” 恋的可多了,江凛凑近她耳畔,压低声音说了几句。 祝遥笛耳尖烫起来,睁大眼睛瞪他:“……你要不要脸。” 要脸他还能有的今天? 江凛把她裹进怀里,低下头,再一次靠近。 复合后的亲昵,带着旧梦重温的微醺,祝遥笛闭上眼,微微仰头,放任自己在这一刻沉溺。 - 整个七月中旬,江城都沐浴在雨雾中。 到二十几号,太阳稍稍冒头,气温又迅速飞升回来。 随着温度飞升的,还有心外科的工作量,祝遥笛几乎每天都能听见赵维嘉抱怨跑不完的会诊、值不完的班。 这天坐完诊回办公室时,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情。 祝遥笛到电脑前坐下,才喝了两口水就见赵维嘉拍腿嚷嚷起来:“哎呀!忘了提醒神内的发会诊了!” 去其他科会诊自己科室是有钱拿的,但没有会诊单就等于白干。赵维嘉丢下手里的活,赶紧给神经内科打电话。 等打完,住院医小辉晃到他面前:“赵总,最近上火严重啊,下巴起痘了。” 赵维嘉撂下手机说:“等以后轮到你你也一样上火。” “我心态好得很。” “你也就现在说说。” 祝遥笛问起会诊的问题:“所以神内那个病人什么情况?要转过来吗?” 一般来讲心脏出现毛病,多以先请心内会诊为主,让心外去看就是考虑是否要动手术了。 “多发性脑梗,”赵维嘉道,“左房有个粘液瘤脱落引起的。” 说完又去翻了下会诊列表,看到神内补发过来的申请,写下会诊意见:建议转入我科就诊。 写完开始闲聊,小辉问赵维嘉:“赵总你任期应该快结束了吧?” “嗯。” 住院总医师任期一般为一年,更换时间是每年三月或九月。 小辉猜测:“下一个是不是轮到王哥了?” 赵维嘉:“不知道,不过徐斐马上就回来了,他上任的可能更大。” 小辉疑惑:“他刚回来就上任?” “徐斐资历够,如果没去下乡,他应该已经做完住院总要聘主治了。”赵维嘉说得很客观。 他看眼祝遥笛,心说如果当初不是徐斐下乡,那徐斐和祝遥笛谁先升主治真还两说。但现实总是会有各种因由,而且据他了解,下乡好像也是徐斐自己申请的。 闲聊一阵,祝遥笛抓紧时间午休了三十分钟,到点搓搓眼皮,继续去坐门诊。 下午的门诊部人流依旧如潮水,等候区的连椅完全没有空位,一些着急的人甚至会跑到诊室门口守着,把门围得水泄不通。 上一名病人离开,门外立刻有人探头探脑,祝遥笛吩咐旁边的实习生一句,实习生马上出去疏散人群。 “会叫号的,大家仔细听就行,不要堵在这里……” 祝遥笛把废纸丢入篓,看眼时间,叫了下一个号。 很快病人进来,是个五十多岁的妇人,对方把挂号单递给祝遥笛,祝遥笛随手接过,目光忽然一凝。 单子上印着病人的名字:邰曼华。 再抬头,妇人脸上染着岁月之色,但从五官能看出,年轻时是个美人。 祝遥笛想,这张脸,和祝珺庭偷藏的那张二十岁时的照片相比,好像也没太大变化,而邰曼华这个名字,也着实好听。 可惜她上一次听到,还是从父母的争吵里。 于是这样动听的名字,也被记忆覆上了一层灰突突的颜色。 祝遥笛定定神,把内心的波动压住。正准备问情况,门口又挤进来个人。 实习生马上提醒:“出去等叫号。” 邰曼华马上解释:“一起的,是我闺女。” 一阵香风吹过来,祝遥笛移眸看去。 互相对视几秒后,来人略显迟疑地问:“祝遥笛?是你吗?” 挂号单在手指间微微起皱,祝遥笛那双露在口罩外的眼睛弯了弯:“虞茵,好巧。” 虞茵,那个高中给江凛写过情书的人,也是异国期间导致自己和江凛产生误会的人。 而现在,她的身份标签又多了一个—— 祝珺庭初恋的女儿。 祝遥笛感到可笑而荒谬。 第66章 “我看你不像好人” 毫无预兆的重逢,身体快于大脑,甩开情绪作出机械的社交指令。 祝遥笛微笑着,看虞茵一脸惊喜道:“刚才在楼下取号,看到医生名字是你,我还在猜有没有这么巧,没想到真是你。” 邰曼华惊讶:“茵茵,这是你同学?” “不是,不过我们高中一个学校的。” “噢噢,”弄清楚情况,邰曼华笑起来,“你陶叔叔还让我挂专家号,专家号老难挂了,这挂到你朋友的号不也挺好吗,有什么问题都好问的。” “是啊,您不是说那些医生态度不好吗,我朋友人很好,也很厉害的。”虞茵笑看向祝遥笛,曾经那个一脸阴郁的姑娘,如今也变得自然大方。 祝遥笛无心琢磨别的,挽挽嘴角,问正事:“阿姨是什么情况,之前有做过什么检查吗?” “有的,之前不舒服去检查,查出来心脏有问题,那边医生让我上三甲医院挂心外科看看。”邰曼华从包里翻出几张检查单递过来。 祝遥笛接过,翻了翻。 虞茵问:“我妈情况怎么样?” “阿姨是不是时常感到胸闷胸痛?” 邰曼华点头:“会绞着痛。” “您这情况就是主动脉瓣狭窄引起的。”祝遥笛拿笔给这条结论上的“中重度”三字打了个圈。 主动脉瓣,相当于心脏一个阀门,当它因为自身病变无法正常打开,血液无法循环出去,就会导致心脏负担加重。 随着病情发展,人会感到明显的胸闷胸痛,更严重一点就会有猝死可能。 “那要怎么办?做手术能治吗?”虞茵来之前是做过一些功课的,知道看心外科多半就是需要手术干预了。 “做手术的话,就需要把狭窄的主动脉瓣做个置换,”祝遥笛把检查单递还回去,“不过阿姨得再去做个心超,看完结果才好下结论。” 她麻利开出检查单,交给虞茵:“你们现在就去超声科排号,明天上午能做到。” 邰曼华好无奈:“今天做不了吗?” “妈,大医院是这样的,明天我请假陪你。”安慰好母亲,虞茵冲祝遥笛笑道,“那我们也过去排号了,有机会咱们吃顿饭。” 祝遥笛弯着眼睛:“好。” 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调动起来的情绪逐渐荡平。实习生问要不要叫下一个,祝遥笛让她暂停,低下脑袋拿手指刮了刮眉骨。 没休息够,头有些沉。 缓缓按了几下,祝遥笛拿出手机,看见江凛半小时前发来的微信。 他给她发了张截图,是家酸汤火锅的促销活动,她前几天提过一嘴想吃,江凛发信息问今天要不要去吃。 祝遥笛回:【要。】 L:【下班去接你。】 糟糕的情绪压下去,祝遥笛将手机揣兜,打起精神,叫下一个号。 门诊日下班尚算准时,祝遥笛到停车场的时候,GLC已经停在里面了。 阳光把引擎盖照得发亮,深色车窗里,男人坐在驾驶座上,依稀能看到优秀凌厉的脸部线条。 见人出现,车窗降下,露出男人那张帅气的脸。 江凛把手搭到车窗上,歪着头,装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美女,搭顺风车吗?” 祝遥笛走到车边停住,配合他的表演:“你知道我去哪儿吗就顺风。” “顺,你去哪儿都顺。” “我去找我男朋友。” “我送你去找男朋友。” 阳光在对视中跳跃,祝遥笛绷着唇,故意说:“算了,我看你不像好人。” 江凛扬了扬眉,漫不经心“啊”了声:“我哪里不像?” “哪里都不像。” 江凛勾起唇角,推开车门走下来,揽住她的手臂就把人给半搂半抱地掳上了车,安全带一系,吓道:“既然被发现了,那我只能把你绑了。” 祝遥笛再忍不住,笑出声来。 门甩上,江凛也绕到驾驶位上了车。 祝遥笛看他慢慢启动汽车,问道:“你等了多久?” “没多久。”江凛盯着侧视镜,搓着方向盘调头。 祝遥笛想了想说:“下次我要是出来晚,你可以上楼等我,总比在车里被太阳晒舒服。” 车身摆正,江凛抽空转头看她一眼,语气悠悠:“哦?愿意让我上楼了?” 祝遥笛觉得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不愿意了?” “之前给你送花,你拖我去楼梯间,我还以为我见不得人?” “……”祝遥笛给他一个眼神,“你爱去不去。” 江凛手指搭着方向盘,眉目在阳光下深邃俊逸,笑出勃勃朗气。 开出二院不远,江凛的电话响了,是傅庭来电,江凛开了公放,就这样和他聊几句。 聊完工作,话题拐到私事,傅庭说周末要降点温,问江凛去不去钓鱼。 江凛:“有那功夫你上菜市场转两圈,收获不比坐一下午多?不去。” 祝遥笛在旁边听得发笑,被江凛瞧了一眼。 聊完收线,手机塞回扶手箱。 回想江凛刚才通话时不客气的语气,祝遥笛好奇:“给好朋友打工是什么感觉?” 江凛瞅了眼导航:“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象不出来。” “公是公私是私,我们分的很清楚。” 祝遥笛点点头,也试着想象了下如果叶以宁是她上级会是什么感受。 想完叶以宁,不知哪来的关联,脑中浮现出另一个人。 过会儿,像是无聊,她随口问:“你在国外华人圈子认识的人,后来回国的多吗?” “一半一半吧。” “那回来的这些人,平时还联不联系?” “除了傅庭,大都没怎么联系。”江凛唇线微掀,十分享受与她的闲聊时刻。 祝遥笛看向他:“为什么?” “哪来为什么,懒得联系,不想联系,没必要联系。” 前方车流在等红灯,江凛踩下刹车转头笑看着女朋友:“怎么?对我的社交圈好奇了?” 祝遥笛没否认:“有一点。” “改天约个时间介绍你们认识,”江凛手伸过来摸摸她的头,语气温柔,“其实早该见个面了。” 阳光晃花眼,也晃散心里没来由的烦躁。 祝遥笛笑笑,捉住他指尖,往他掌心挠了两下。 第67章 “不是同学,只是认识” 接下来的好几天,江凛都来接祝遥笛下班。他也不做别的,每天带她去不同餐厅吃饭,偶尔加个遛弯,然后送她回家。 刚复合的成年男女,热情与新鲜感并存,祝遥笛逐渐习惯每天与他见一面,吃饭逛街接个吻,直到周五江凛去临市出差,才暂时停止了这样的约会。 江凛这趟出差时间不长,周五去,周日回。但在出差前,公司先有个和大代理的碰头会参加。 除了给经销商们谈新的目标量,也聊八月即将举行的心血管疾病防控大会,华康作为江城老牌医疗科技企业,不仅可以设置展台,还有上台发言的名额。 而为表对大企业的优待,华康下面的几个大代理也获得了内场设展台的入场券,今天的碰头会就是聊届时的一些准备事项。 会中午散,人却都不走,有位大代理围着江凛,继续聊一些铺货的事。 其余人也都在闲谈,等着待会儿的午餐,虞茵跟随人流,适时插入一句。 虞茵带过来的业务经理此时走来小声喊她:“虞总。” “怎么?” 经理附耳道:“华康定的这个目标是不是太高了?以我们现有的渠道资源,想吃下这个量压力不小。” 虞茵没吭声,她当然也知道。不仅知道,刚才她和几个经销商聊起这个目标量,也都说负担重。 余光注意到江凛身边位置空了,虞茵抹抹耳发,踩着高跟鞋走过去。 “江总,”虞茵站到江凛身边,香槟色的无袖连衣裙包裹得身体玲珑有致,“还以为你已经走了。” “差不多,准备走了。”江凛看眼腕表,他两点的高铁,最迟四十就得出发去车站。 “怎么不订晚点的票?午餐都来不及吃。”虞茵笑,“之前我跟王柯他们约喝茶,你也没去,大家都说想见见你呢。” 江凛:“确实忙,没抽出时间。” 谈话间后面几位代理结伴出来,招呼去对面酒店吃饭,江凛和人应酬几句,又为出差无法作陪致歉。 不久人走远,站在旁边一直没动的虞茵酝酿片刻,终于开口提目标量太高的事。 她的想法并没有很天真,不是打算让江凛松口降量,但目标定太高,经销商压力大,这个问题方才在会上已经有人提过,虞茵觉得基于这一方面,再加上GR与华康合作多年的交情,是有底气要一点优待政策的。 然而她想错了,江凛并不退步,他话没说得不留情,但意思就是一句话:不愿意签随意,到底能不能赚钱大家心知肚明。 虞茵对他的强势感到无奈,不过因为心理预期本就不高,也不算多失望。 “你还真是跟读书时候一样不好说话呢。”虞茵忍不住感慨。 江凛对此没作任何反应。 正午阳光烈,照在人身上仿佛渡了层光晕,虞茵看着他,心思辗转:“对了,我前不久遇见祝遥笛了。” 江凛转头看向她。 “她真的做医生了,还是心外科,好厉害。” 虞茵斟酌着江凛的反应,江凛的手机却响了。 是助理来电,问他出发时间,江凛接通回应两句,挂断后同虞茵道声别,下楼坐车去高铁站。 虞茵站在楼上,透过玻璃窗看下去。 她回想刚才自己提到祝遥笛,江凛的表情似乎并没有太大波动。 放下了吗? 应该放下了吧。 毕竟分手都那么久了。 视野里,男人上了辆车,车门关闭,很快随车流往远处开去。 虞茵静静看着,莫名有种感觉,仿佛回到了高中默默窥视的时期。 她想,如果不是从高中就喜欢上江凛,如果不是有缘在一所城市留学,如果不是他和祝遥笛已经分手,她大概早就断念想了。 但谁能想到,一回国,他们居然又产生交集了呢? 手机进来电话,是邰曼华问她今天什么时候过去。 虞茵回复说下午到,挂断后收拾收拾漂浮的情绪,抬腿先去餐厅。 - 下午四点半,祝遥笛下手术回病区。 护士站内,两个护士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见到祝遥笛,佳佳叫她:“祝医生。” 祝遥笛回完江凛的一个消息,走过去,瞧见她们桌子上放了一盒费列罗和一大袋水果。 “谁送的?” 佳佳:“小乔买的,她脱单了,说是请大家吃。” “是上次个子高高的那个男生?” “嗯。”小乔护士招呼祝遥笛,“祝医生你拿点儿去吃,多拿点儿。” 祝遥笛只拿了两颗巧克力,含笑道:“什么时候脱单请客成咱们科室传统了?” 小乔护士:“邝医生升级当爹都请客了,我虽然只是脱单,还是请一下比较好。” 既然是传统,祝遥笛也该遵守。她把巧克力揣兜里说:“等下周一,我请你们喝奶茶。” 两个姑娘尚未对这句话作出理解,那边电梯门开,有人脚步清脆地走了过来。 “祝遥笛。” 声音不算陌生,祝遥笛转身看去,翘起的唇线一抿,再一提:“hi,过来陪阿姨吗?” “嗯,给我妈带点东西,”虞茵看着穿白大褂的女人,笑盈盈道谢,“还没谢谢你,听说二院VIP床位非常紧俏,若非你帮忙,我妈就只能住三人间了。” 祝遥笛客气道:“跟我没什么关系,是你们运气好,正好空出一张床。” 相较之前在门诊室,今天的祝遥笛显然有更多闲聊时间。 有旁人在,两人默契地走到大厅无人角落。 虞茵:“上次不好耽误你工作,都没跟你多聊几句,怎么样?这几年过得如何?” “挺好的,”祝遥笛把手揣兜里,“你呢?如今在哪儿发财?” “谈不上发财,挣点小钱。”虞茵挽了挽耳发,寒暄般问,“你还跟高中的朋友们有联系吗?我回来,好多人都联系不上了。” “没怎么联系了,联系的也就老几个。” “叶以宁和姜冉?” “嗯。” “你们关系还这么好。”虞茵笑着,妆容精致的眉眼在阳光下活色动人。 快到交班时间,陆续有同事回办公室,麻醉医生也挑了这个点过来做术前访视。 正想找个借口结束聊天,手机响了起来,祝遥笛接通后简洁应几句,匆匆挂断。 虞茵:“有工作要忙吗?” “来了个急诊,得赶过去。” “那不耽误你时间了,”虞茵摸出手机,“咱们加个联系方式吧,以后有空出来聚聚。” 祝遥笛无可无不可,拿手机扫了二维码。 确认弹出红点,虞茵朝她挥挥手:“那你去忙,我也回病房了。” 看着虞茵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祝遥笛的唇角慢慢拉平。 佳佳好奇问:“祝医生,你认识59床家属啊?” “嗯,高中一个学校。” “同学吗?” “不是同学,”顿了顿,祝遥笛补充,“只是认识。” 手机震了下,是好友验证通过提醒。 祝遥笛点进虞茵的朋友圈,半年可见的范围,有几条分享的行业动态,以及两张商务场所的留影。 除此之外,找不到一点私生活的痕迹。 这是个工作号。 祝遥笛哂然一笑,给虞茵改了备注,随后收起手机转身回办公室。 第68章 “回来就办你” 因为接了个急诊手术,祝遥笛下班回到家已经是深夜十点。 空了一天的屋子闷闷的,她把空调打开,又给maX换好水、粮,才去洗澡。 刚进浴室不久,江凛电话打来。 祝遥笛脱了衣服还没开水,赤条条又去接电话。 “喂?” 江凛隐约听到排风机嗡鸣的声音:“在哪儿?” “刚回家。” “加班了?” “嗯,临时遇到个急诊手术。” 江凛“唔”了声,声音放缓些:“看你一晚上没消息,怕你遇到事。” 祝遥笛笑一声:“我能遇到什么事。” 江凛淡声提醒:“才多久,上次遇袭就忘了。” 祝遥笛一下没话反驳了,把手机放到盥洗台上,一边解头绳一边说:“你有急事吗,没事待会儿再说。” “你在忙?” “洗澡啊,你要看?” 听筒那段挤出两声闷笑:“我敢看你给看么?” 这人……祝遥笛臊得磨牙,一发狠直接挂掉电话。 洗完再出去,屋内温度已经降下来,maX吃饱喝足,歪躺在茶几垫的地毯上。 祝遥笛把它抱上沙发,自己也坐进沙发,随手抄了个抱枕进怀里,开始给江凛发信息。 江凛很快回复:【洗完澡了?】 ZYD:【嗯。】 L:【穿衣服没有?】 神经…… 祝遥笛直接拨去视频,对面秒接,屏幕明亮度一变,出现在里面的是男朋友那张帅脸。 他人在酒店,也洗过澡,尚且潮湿的短发略显凌乱,身上一件黑色无袖衫,上臂漂亮的肌肉毫无遮挡地露出来。 祝遥笛把手机架到茶几上,音量调大,开始挤身体乳,“你今天顺利吗?” “还行,跟客户见了一面,明天一起参加个沙龙。”江凛问她,“明天你怎么安排?” “在家写稿子吧,这周视频还没做呢。” “要不要我帮你拉粉丝?”江凛逗她,“我部门人不少,上百个没有,几十个还是能拉到的。” “别,我还要脸。”祝遥笛盖上乳液盖子,开始往腿上抹,“而且光涨粉有什么用,科普的意义是让大家重视、了解、预防心血管疾病。” “现在多少粉丝?” “快一万了。” “这么快?”江凛有些出乎意料,又想到之前在她评论区看见的一些留言,忍不住玩笑道,“那你以后成了大网红,我岂不是要跟好多人抢老婆?” “什么大网红……”祝遥笛动作顿了顿,抬头瞪镜头,“什么老婆。” 一逗就炸毛,江凛笑起来。 安静几秒,等她身体乳抹完,江凛问:“头发不吹吗?” “吹风噪音大,听不清你说话。” “你吹,我不说,等你吹完。” 时间有些晚,祝遥笛确实也着急,既然江凛这么说,便去拿了风筒坐到沙发上吹头。 她吹的时候江凛就隔着屏幕看她,看她一会儿把自己吹成大背头,一会儿吹成梅超风。 直到风声停止,世界重新恢复清静。 “笛笛。”江凛喊她一声名字,“我忽然感觉,好像回到了我们异地恋的时候。” 闻言,祝遥笛梳头的动作迟滞了下,想起曾经无数个只能通过视频缓解相思的时刻,心弦难免触动。 那时是真艰难啊,想他最厉害的时候会偷偷流泪,因为有时差,通视频还得熬更守夜。 幸好,这次他只是离开三天。 祝遥笛弯了弯嘴角,也逗他:“哦,这么怀念,那再体验一次?” 江凛笑:“别。” 他说:“那种经历不想再来一次。” 谁不是呢,祝遥笛收好风筒,窝回沙发,重新抱起抱枕,与他懒洋洋地说话。 她穿的睡裙很薄,轻飘飘贴着身体,因为抱枕的挤压,低垂的衣领泄露出一线汹涌的弧度。 但祝遥笛丝毫未觉,聊着天,人越发松散,到后面白花花的肉越露越多,裙摆也越来越往上卷。 江凛的视线锚在她身上,目光逐渐幽深。 直到她弯腰去拿空调遥控器,江凛终于忍不住开口:“笛笛。” “嗯?” 滴滴两声,祝遥笛提高两档温度。 同时升高的似乎还有江凛眸底的温度,他低声提醒:“坐要有坐相。” 最没规矩的人教她规矩?祝遥笛掀眼皮看他,“拜托,我在自己家。” 江凛坐直身,拿起手边的矿泉水喝两口,喉结上下迭动,末了一句:“我在看。” “什么时候这么讲究了?”祝遥笛觉得莫名其妙,“看不惯也没用,忍着。” 江凛笑笑:“真以为拿你没办法?等着,回来就办你。” 他压低声音,祝遥笛愣了愣,忽然明白他什么意思。 她一个鲤鱼打挺坐端正,拉拉衣领牵牵裙摆:“……你够了。” 动作太大,把趴在旁边的maX惊了一跳。 她摸摸maX脑袋,又瞪眼江凛,心说自己也不是白纸了,怎么只是素几年,一聊限制级话题,还像小女生一样小鹿乱撞。 江凛却好似看透她,人一歪,脸贴在小臂上,低低笑出声来。 第69章 不是好东西 江凛出差三天,祝遥笛同样没闲着。 除了搞那个科普账号,她也跟叶以宁聚了聚。 约的是打羽毛球,下午三点的场,因为暑假的缘故,人非常多。 叶以宁还叫了两位球友,一开始打双打,累了就变1V1。虽然都是业余水平,但跟教练学过,所以一招一式也都像模像样。 轮换下来的时候俩姑娘就坐在场外聊天,杂乱的击球声中,叶以宁一边扇风一边吐槽:“还是跟你打球开心,上次跟我同事组双打可太难受了,他什么球都接,我上网抢球差点被他拍子打到。” 运动过后浑身都燥,祝遥笛递毛巾给她:“擦擦汗吧。” 叶以宁接过,往脸上乱抹一通。 完了她把话题拐到好姐妹身上:“江凛呢?这个周末没约你?” “他出差,今天晚上回。” “难怪,约你打球这么容易。” 祝遥笛无语:“我和你打球还少了?” “不一样,以前你和江凛没复合嘛,约你你有时间,现在你的时间还要分给江凛,”叶以宁把毛巾搭椅子上,腿往前伸叹气,“我在想,是不是也该开始下一段恋爱了。” 祝遥笛说:“遇到合适的人,试试也无妨。” “想遇到个合眼缘又合适的谈何容易,”叶以宁想了想,略有些心灰意冷,“算了,我还是先单着吧,为了追求恋爱感觉而去恋爱,遇到的全是渣男。” 两人边歇边聊,话题包罗万象。中间又上去打过一圈,再下场时,祝遥笛接到江凛电话。 刚运动过,她的呼吸还没稳。 江凛听她声音发飘,顿了下才问:“在做什么?” “打球。”祝遥笛拿毛巾抹汗,“和叶以宁,还有两个朋友,早上不是跟你说过?” “你没说打球。” 好吧……祝遥笛问:“你晚上几点到?” “已经回来了。” “回来了?” “嗯,在哪儿打球?” “奥体。” “到几点?”顿了顿,江凛问,“傅庭在约饭,你要不要一起?” 他是征询的意思,但祝遥笛足够了解男朋友,知道他既然提,自然是想她去。 她思忖片刻,答应下来。 等通完电话,叶以宁盯着苗头过来问:“要走?” 祝遥笛点头:“等会儿走,江凛回来了。” “这醋包,”叶以宁吐槽,“一回来就把你带走,有这么离不得?” 祝遥笛有些赧然也有些好笑,替男朋友解释一句:“他朋友组局吃饭,想带我过去,大家认识认识。” “好吧。”理由合理,叶以宁没话挽留。 也就聊几句的功夫,祝遥笛的手机又弹出信息。 她划开屏幕看,表情微妙地变了变。 “这么快就到了?” “不是江凛。” “谁啊?” “虞茵。” “虞茵?!”叶以宁震惊不已,“她怎么加上你的?” “她妈在我们科住院。”祝遥笛情绪十分平稳。 “怎么阴魂不散……她给你发信息干什么?” “约我喝咖啡。” “别去!别搭理她,”叶以宁对虞茵的印象十分不好,“她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初明知你和江凛在谈恋爱还偷偷送情书,搞事呢!” 刻意让人知道自己的暗恋,吸引注意力也不是这么吸引的。叶以宁提起这桩旧事仍一脸晦气:“幸好你把情书给截下来了,没让信到江凛那里,否则让她搅和进来,不得恶心死。” 见祝遥笛盯着屏幕不吭声,叶以宁警铃大作:“你不会要去吧?” 祝遥笛抬头,笑一声:“我哪有时间和她喝咖啡。” 她把手机放回包,毛巾抹一下脖子,“再打两局我就该走了。” 叶以宁看看时间:“好,我差不多也累了。” - 打完球,冲过澡,两位球友各自回家。祝遥笛和叶以宁在服务中心吃烤肠,刚吃完,准备再买水时,江凛忽然出现了。 他顶着烈日从门外走进来,穿一件黑色短袖衬衫,工装裤,整个人又酷又慵懒。 祝遥笛没想到他过来:“怎么没给我打电话?” “看见你了。”江凛指指对面停车场,他停的位置刚好能瞧见服务中心内部。 指完见两个姑娘要买东西,拿出手机顺便把账给结了。 祝遥笛拿了水,看向男朋友:“从火车站直接来的吗?” “回了趟公司,”江凛摸摸她湿润的头发,“洗过头?” “嗯。” “好香。” 这人一来就秀恩爱,叶以宁受不了:“江总,差不多得了,搁这演言情剧呢。” 江凛:“你怎么走?捎你?” “我有开车,不给你们当灯泡。”叶以宁挥挥手,帽子一戴,很有眼力劲地溜了。 祝遥笛目送叶以宁走远,低头翻包里的遮阳伞,“我还以为你要晚上才回。” “昨天合同签了,今天就把行程压缩了一下。”江凛接过祝遥笛的伞,撑开带她走出去,“球打痛快了?” “好久没打了,体力大不如前。”祝遥笛和他挤在一把伞下,手牵手走向停车场。 车子启动,江凛带她到了傅庭所说的吃饭地点。 园林式的酒店,中庭有小桥流水造景,周围一圈全是古色古香的包间。 服务员穿着旗袍在连廊上走,整个环境除了一点古筝音乐,听不到一点噪音。 江凛报了房号跟上咨客,祝遥笛心里有些没底,问男朋友:“我没化妆,是不是不太尊重?” 江凛侧眸看看她那张无需雕饰的脸,“只是私下小聚,就两三个朋友,没那么正式。” 两人喁喁低语着进入包间,果然如江凛所说,除了傅庭,也只一对陌生男女。 在场几人都很松弛,见他俩进门,纷纷停止聊天。 那位陌生男人盯着江凛打趣:“哟,他居然在笑,来公司几个月了,什么时候见他这么荡漾过。” 傅庭附和:“谈恋爱了是不一样啊。” 江凛拉祝遥笛到桌前,先是指傅庭:“他就不介绍了,这位是陈祺,我们的研发大佬,这位是他太太,你就叫欣姐。” 双方介绍一遍,便是入席上菜。 养生局,不喝酒也不娱乐,几人一边吃,一边聊工作生活。 都是稳重的人,整场氛围十分舒适,男人们交流市场、交流研发进度,两位女士则聊点自己感兴趣的话题。 “听说他们大老板的手术是你给做的?”唐嘉欣饭量小,早早就停筷了。 祝遥笛解释:“是我们主任做的,我只是助手,以我现在的资历还不能主刀。” “这样子,”唐嘉欣看她慢条斯理动筷的手指,想象这双手拿手术刀,一时间有些钦佩,“以前我也想做医生来着,可惜分数不够。” 祝遥笛笑说:“可你现在也很厉害,自己开旅行社,我还见过几次你们公司广告呢。” “嗐,现在旅行社也不好做,”陈祺在旁边找打火机,唐嘉欣转身叮嘱丈夫不许抽烟,再转回身来继续聊,“分饼的人越来越多,有些根本没有营运资质的小地瓜上开个账号就敢接单,拿低价抢客源,把市场都搅乱了。” 这倒是真的,祝遥笛刷到过不少这样的旅游笔记,甚至心动过,听唐嘉欣这样一说,便好奇问了几句。 正聊着,旁边一只手横过来,递了枚剥好的虾肉到嘴边。祝遥笛张口咬住,继续与唐嘉欣聊天。 两位当事人都很自然,对面的陈祺却看傻了眼。 谁能想到呢,这位销售部赫赫有名的黑面神,谈起恋爱居然是这副模样。 震惊,太震惊了。 边吃边聊,水喝很多,中间祝遥笛去了趟卫生间,再出来,悄悄找唐嘉欣要了张护垫。 之后又聊了半小时,差不多九点,饭局散了。 一行人同去车库取车,等陈祺车先离开,傅庭忽然绕过来,敲了敲准备发车的江凛车窗。 他把玻璃降下,傅庭看进来:“几分钟,说点事儿。” 特意避开陈祺,那就是部门的事了,江凛回头交代了句:“等我几分钟。” “嗯。”祝遥笛点头。 第70章 “……不方便,我生理期” 两个男人往回走,走到傅庭那辆宾利旁边。 轮胎下面夹了个被风吹进去的塑料袋,傅庭用脚给踢出来,“几位股东想把周亚涛换了,届时二部空出来,你接手如何?” 二部是周亚涛的团队,江凛挑挑眉:“股东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你别管谁的意思,”傅庭很直接,“你只说愿不愿接?” “不接。”江凛也拒绝得很干脆,“周亚涛的队伍,大神太多,我带不起。” “其他人巴不得的事,到你这成了烫手山芋,”傅庭笑出一脸无奈,“真不接?条件可以谈。” 江凛看他一眼,似在思考。过会儿慢悠悠松了口:“让我接就是我的团队,周亚涛的人我不用。” “当然。” “手术机器人给我做?”江凛又补充一句。 “……我就知道,你小子奸得很。” “无奸不商,你不也打我的主意?” 江凛整整衣领,觉得自己提的要求十分合理,傅庭想绑他一起同股东打擂台,总得拿出诚意。 正事聊完,傅庭摸出烟盒抽了一支丢嘴里,他给江凛散一根,江凛拒绝:“戒了。” 傅庭咬着烟瞅他:“不是吧,以前在国外生病都不戒,一谈女朋友这么主动戒?” 江凛淡淡瞥他一眼,没说话。 那时不一样,压力大时间太难熬,没有烟消愁,觉都睡不好。 傅庭抖抖烟盒:“真不抽?” “不抽。” “去应酬场也不抽?” “我又不靠抽烟谈生意。” “行。”傅庭收起烟,自己点燃,香烟夹在他指间,他看着纹风不动的男人,呵呵嘲讽一句,“我算是看透了,你就一恋爱脑。” 江凛不反驳,转头看向自己的车。 傅庭顺着他视线望过去,副驾车窗落下,祝遥笛托腮看着这边,那张不施粉黛的脸在温柔的阅读灯光下,娴静而美好。 傅庭忽然理解为什么江凛对祝遥笛念念不忘了—— 像白月光般的初恋,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是最不可替代的记忆。 傅庭低声问:“这次你和祝医生,总能有个好结果了吧?” 这话问的,江凛调回目光:“这么关心我感情?” “倒不是关心你,只是对我比较重要,”傅庭笑得揶揄,“毕竟我爸之后还要定期复诊,你俩万一又闹到分手,以后我在医院碰到祝医生,岂不尴尬。” “你都说我是恋爱脑了。”丢下这句话,江凛扭头往回走。 傅庭还在消化这句话的意思,他人已经上了车。 祝遥笛把窗升满,问他:“聊工作吗?” “嗯。”江凛系上安全带,“也说了你。” “说我什么?” “说你好。” 祝遥笛一愣,脸微热,嘴角却不自觉扬了扬,嘟囔一句:“哄人呢。” 车开上高架,在夜色里疾驰。 因为运动过,祝遥笛在摇摇晃晃的节奏里,慢慢犯困。 到开到小区,汽车熄火,江凛解了安全带,倾身越过扶手箱来喊她。 祝遥笛一睁眼就看见男朋友眉目幽深的俊脸,光被他遮去一半,她像是完全在他的笼罩下。 如此近的距离,祝遥笛呼吸急促了些,她掩饰地往窗外瞅一眼,揉揉眼皮:“这么快……” 江凛摸摸她脸,“现在就回去?” 祝遥笛抬眸,眨眨眼:“是啊。” 江凛喉中滚出一道低笑,“咔”一声解开祝遥笛的安全带,然后托住她的后颈,俯下脑袋含住她的唇。 封闭的环境助涨空气中的暧昧因子,温度悄然攀升。 江凛慢慢摩擦着柔软的唇瓣,贴着她的唇角低喃:“想不想我?” 祝遥笛借空隙换两口气,听他忽然的告白:“这三天我很想你。” 如此温柔缱绻的语调,像在她心中洒下春雨。 她揪着他的衣袖,小声回应:“想的,我也想你。” 江凛呼吸逐渐深沉起来,舌尖一顶,破开牙关攻城掠地。 祝遥笛仰着脖颈,被亲得体温攀升,迷离的光线在眼前晃来晃去,晃出身体深处不可言说的渴望。 宽松的衣领在亲吻中被挤得歪斜,光洁的肩窝彻底露出来,江凛头埋在那里,密密地吻,另一只手擦滑而下,落在她的腰腹。 “马甲线?” “嗯,”祝遥笛声音含糊,“快没了。” “以后想运动,可以叫我。” “……” 她藏在他怀抱里,眼神湿漉漉的,江凛亲了亲那双眼睛,嗓音低哑:“去你家?” 理智瞬间回笼。 祝遥笛抖抖眼皮,尴尬道:“……不方便,我生理期。” 太过突然,像临上战场被缴了枪,江凛沉默几秒,克制地松开了手。 他退回驾驶位,人望着前面,平复热潮与意乱情迷。等那股劲儿下去之后,他看一眼女朋友,声音有些怨念:“逗我呢。” 祝遥笛脸好红,是害羞也是尴尬:“真来了,吃完饭才发现。” 江凛无言盯她好久,过会儿手一伸,食指在她下巴处用力捏住:“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怪我吗?我说要回家啊,”祝遥笛有些心虚又有些好笑,整整衣服头发,“你冷静冷静吧,我回去了。” 她像做完坏事般推门就溜,但球包还在后座,于是绕过去取。江凛眼疾手快锁了门,任凭祝遥笛在后窗拍了好几下。 祝遥笛懂了,乖乖绕回驾驶位。 敲敲车门,窗户落下,男朋友坐在里面沉默地盯着她。 祝遥笛指指后座:“开门啊,我拿包。” 江凛不给开,一副深沉的语气:“说开就开说走就走,真拿我当司机?” 祝遥笛要笑不笑,看看走远的路人,人撑进车里,去亲他的嘴角。 四周静谧,只有风吹树叶的声音。 欲望抽离之后的夜晚,其实简单的温存更打动人。 第71章 “你在哪儿?” 次日周一,祝遥笛的坐诊日。 她有轻微痛经,不影响工作,但确实有点影响精神。 无精打采坐完上午的门诊,她去食堂吃了饭,看看时间还早,便打算回去休息一会儿。 午休时间,办公室里人很少,两位同事在收拾外卖盒,赵维嘉坐在电脑前弄八月的排班。 见祝遥笛进来,赵维嘉正好问:“你们参加防控大会是几号来着?” 祝遥笛:“三号。” 赵维嘉抓抓脑袋,“那我给你排休息?” “好,赵总,借下你充电线。”祝遥笛过去拿线,顺便看看自己下月的夜班。 同事扔垃圾回来,闻言道:“赵总能不能给我也排休息啊,我也想去。” 赵维嘉公事公办的语气:“我巴不得给你们天天排休息,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祝遥笛是跟主任一起去,你要不去问问主任,让他也带上你。” 护士佳佳这时拎了袋外卖进来:“你们谁点的饭?” “我的我的。”赵维嘉丢了鼠标,去接外卖。 这会儿闲,病房那边没什么事,佳佳也凑过来聊天:“你们刚才说什么?主任带谁去干嘛?” “我们说疾控大会呢,小辉说他也想跟主任一起去。” “主任带的谁?”佳佳问。 “祝师姐嘛。” 那没事了,佳佳说:“主任带祝医生当然不用再带你了。” 小辉:“……你会不会说话。” 祝遥笛听他们东一句西一句,笑着找了个插座给手机充电,电充上,屏幕里正好弹出条外卖APP的消息提示。 “我是去给主任打工又不是去领奖,想听大佬发言到时候也有直播,”她看完配送进度,对几位同事说,“我给你们点了奶茶,大概两点到,佳佳帮忙收一下,你们忙完自己拿。” 小辉以为是自己哪里说话不妥,马上表态道:“我就开开玩笑,你怎么还请客了。” “跟这没关系,你安心喝就是。” 赵维嘉咽下一口饭:“好端端的,怎么想着请喝奶茶?” 祝遥笛找出自己的眼罩,“上周小乔都请了,我不请说不过去。” 几位男士还没从这句话里解析出隐藏含义,佳佳倒最先反应过来:“祝医生你脱单了?” 祝遥笛抿唇笑了笑,是默认的意思。 一时间,办公室里所有人皆露出惊讶的表情。 赵维嘉想到一人,顺口就问了出来:“是你那位‘高中同学’?” 祝遥笛点头:“是。” 她承认得毫不犹豫,大家却都觉得稀奇—— 要知道祝遥笛难追可是在二院出了名的,不曾想这才多久,这位高冷美女居然就被“外人”拿下了。 不过想一想似乎也理解,毕竟那位‘高中同学’着实出挑,又兼之二人是旧识,培养起感情自然比较容易。 多聊几句,赵维嘉饭也吃完了。他丢完垃圾再回来,叫住正准备睡觉的祝遥笛:“帮个忙行不行?” 祝遥笛眼罩已经挂在脑门上了,闻言又推上去:“这么客气?什么忙你说。” “今晚你帮我值个夜班,周五我还你。” 旁边小辉开他玩笑:“怎么赵总,今晚有约会?” “不是约会,我妈来了,下班得去火车站接她。” “行。”祝遥笛一口答应下来。 虽然生理期值班不太痛快,但周末不值班的诱惑显然更大。 午休时间短暂,眯了二十分钟,祝遥笛苦哈哈地继续去坐门诊了。 今天的打印机有点小状况,隔三差五自己吐纸,一吐还吐三张,搞得检查单都打废两次。 趁实习生检查机器的空隙,祝遥笛给江凛发了个消息:【晚上值班,别来接我了。】 江凛那边回复很快:【值班不是周五?】 ZYD:【和同事换了班。】 消息发出去,江凛直接打了电话过来,祝遥笛看眼埋头摆弄机器的实习生,犹豫两秒,还是接了。 接通后,江凛开门见山就是一句:“生理期还替别人值班?” 诊室太安静,祝遥笛压了压嗓子:“不影响的。” “不影响?”听筒里的声音有些不爽,“痛经怎么办?你忘了以前疼得在床上哭?” 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祝遥笛觉得他太夸张:“早调理好了,而且就算疼也可以吃药。” “祝遥笛你能不能多爱惜点身体。” “我真不疼,而且今天值完班,周末可以连休。” 实习生把机器重新启动一遍,抬头:“祝老师,应该可以了。” “再放点纸,”祝遥笛叫了下一个号,同时对电话那端的男朋友说,“我要忙了,先不说了。” 这一天是真忙,上午加下午,祝遥笛一共收了四个病人。等结束坐诊回去替了赵维嘉的班,再处理一些病房的事,不知不觉就过了六点半。 因为生理期的影响,祝遥笛今天胃口不佳,她懒得去食堂,直接点了外卖。 到七点整个病区就彻底安静了,外卖送到,祝遥笛请今晚的规培值班医生一起吃。 规培医生值一线,没吃几口就被Call走,祝遥笛一个人边吃边看工作群,屏幕忽然插入一通来电,备注显示江凛。 她随手接通,手机贴到耳边。 江凛的声音悠悠传来:“吃饭这么晚?” “嗯,晚饭不着急。”说完,祝遥笛意识到什么,筷子停住问,“你在哪儿?” “你找找看。” 祝遥笛立刻回头,透过半掩的门,瞧见了站在外面的男人。 她完全没想到江凛会来找她,一时间愣在那里。 江凛挂了电话,揣上手机推门进来。他手里提了个纸袋,上面印有一家连锁甜品店LOGO。 祝遥笛看着他走近,“你怎么来了?拿的什么?” 江凛把袋子往桌面一放:“自己看。” 袋子里面是红糖姜汁椰乳和千层盒子,还塞了袋便利店的暖宫贴,祝遥笛虽然现在已经不痛了,但看见这些东西心里还是很暖:“你记性真好。” 她生理期喜欢吃甜食,尤其喜欢奶油蛋糕,在他们第一次恋爱时,江凛就精准拿捏了她的味蕾。 江凛随手拉了张椅子坐到女朋友身边,扫一眼桌上的外卖,“吃这么素?” “不太有胃口。”祝遥笛重新捡起筷子边吃边问,“你吃没有?” “吃了。” “外面吃的?” “在家。” 难怪能闻到点洗发水味,祝遥笛说:“既然回家了,怎么又过来?” 江凛没回答,不客气地捏捏她脸颊,眼神里写着“别明知故问”。 祝遥笛正要拍开,有人哼着歌推门进来,一句歌词没哼完,声音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祝遥笛回头,看见目瞪口呆的值班医生。 僵硬两秒后,来人往回一缩,飞快又带上了门。 第72章 合照 这次门被关得严严实实。 静几秒后,祝遥笛拉下男朋友的手,“……你注意点。” 江凛很无辜:“谁知道他会进来。” 祝遥笛:“又不是我一个人值班。” 这时门又被推开,值班医生探半张脸进来:“祝老师,我的饭……” “你进来吃,”祝遥笛神色镇定,“病房那边处理好了?” “好了。”值班医生走回座位,坐下后偷偷打量江凛好几眼。 祝遥笛倒是坦荡,知道同事好奇,直接介绍起江凛:“我男朋友。” 值班医生心道赵总诚不欺我,祝老师的男朋友果然是大帅哥。 不过当灯泡的感受是不太美妙的,尤其在安静封闭的环境,尽管依旧好奇,值班医生还是快速扒完饭,找了个借口溜出门去。 江凛看着门合上,末了问:“晚上值班会不会忙?” “不一定,主要看来不来急诊。” “急诊一般是什么?” “车祸、主动脉夹层这些比较多。” 江凛半懂不懂,看她菜还很多,不再打扰她吃饭,自己则起身在办公室里随意地转了转,看看窗外视野,又看看摆在同事桌上的心脏血管模型。 那个模型很大,各房室血管十分清晰,江凛研究了会儿,忽然问:“你们科有没有开展机器人手术?” “你是指达芬奇?”祝遥笛问。 江凛略一挑眉:“有?” 祝遥笛摇了摇头。 达芬奇机器人是一种高级外科机器人,主要由控制台、操作臂以及成像系统组成,其优势是能通过微创的方式完成复杂手术,达到更精准、更安全的效果。 二院几年前已引进达芬奇手术系统,这项技术普遍应用在胸腹腔镜手术中,但目前二院的心外科暂时没有涉及到这项技术,毕竟心脏手术属于外科手术中高精尖难度的手术,开展机器人手术自然需要更谨慎、更稳妥。 不过作为江城前沿医院,二院的步子当然不能落后,祝遥笛说:“暂时没有,不过领导是有这个计划。” 她吃口饭,又问:“怎么,你们公司在做机器人?” 江凛说是:“过几天心血管疾控大会,我们会推出公司自研的机器人,到时候你去不去?” “去,我和主任一起。” “届时你若想体验机器人,跟我说一声,我帮你安排。” “好。”祝遥笛把最后一点番茄炒蛋淋到米饭上,来了个光盘行动。 她吃饭,屋里又短暂地陷入安静。 江凛放下模型,拿起模型旁边的立式相框看起来。 相框里卡着一张科室合照,应该是冬天的聚会,所有人穿得鼓鼓囊囊,排成两排挤在一起。 一群男人中,祝遥笛格外醒目,她单手比V,老套又可爱,身后还有个人和她做着同款动作,V字手势竖在她头顶,像一对兔耳朵。 江凛的注意力在那人脸上多停留了几秒。 “你什么时候回去?”祝遥笛问他。 “不急,陪陪你。”江凛扬扬相框,“什么时候的照片?” “前年春节,我们科室小年会。” “人比我想象多。” “真以为我们科就只办公室这几个人啊?”祝遥笛吃完饭,慢慢收拾垃圾,“平时大家都在门诊和手术室,你看到的只是一部分。” 江凛把相框放回桌上,过去帮女朋友擦桌子。 垃圾装袋打结,祝遥笛说:“我去丢一下,你坐会儿。” 谁知话音刚落,急诊就来事了。 江凛见她接完电话去拿白大褂,跟着起身:“要去病房?” “急诊来了个病人,怀疑是主动脉夹层,我过去看看。”祝遥笛套上衣服,“我不一定马上能回来,你走的时候帮我把垃圾带出去。” 匆匆的脚步声很快走远,江凛站一阵,继续擦桌子。 该整理的整理好,又坐了会儿,二十分钟过去,祝遥笛依旧没回来。 江凛瞥眼腕表,给她发了个信息,然后拎上垃圾袋,推门离开。 刚走到电梯前,门开了,祝遥笛站在里面,双手捧着手机正准备回复消息。 两人打个照面,祝遥笛放下手机的同时走出来,“回去了吗?” 江凛看她:“忙完了?” “嗯,是B型主动脉夹层,安排到心内科做介入治疗了。” 见她气息有些喘,江凛问:“走这么急做什么?” “怕你走太快,”顿了顿,祝遥笛说,“想送送你。” 笑意在江凛眼底蔓延:“是不是舍不得我了?” 这次祝遥笛不说话了,按住即将下来的电梯。 夜晚的二院与白天仿佛两个世界,住院部静悄悄的,急诊部却闪着救护车的灯。 很快电梯抵达一楼,两人一起往停车的地方走,园区路灯昏黄,将影子反反复复的拉长缩短。 这一路,祝遥笛的手机又响过两次,不过不急,是护士问点病房的事。 江凛静静看着女朋友,想到这样的夜,她曾一个人熬过无数次。 到了地方,祝遥笛叮嘱道:“回去开慢点,注意安全。” 江凛看看周围,忽然把她拉过去,压到车门上。 呼吸与体温彼此交织,祝遥笛推了推,小声说:“干嘛呀……” 江凛手臂缠上来,声音跟她一样故意很低:“等一晚了,还是要我主动抱你。” 他坦然展示情绪里的小不满,祝遥笛想笑,抬手环抱回去,“工作场合,你要我怎么抱你。” 江凛:“是,我只配跟祝医生在这里偷情。” “……胡说八道什么呢。” “我说偷亲,你听成什么?”江凛就是在逗她,逗完见她眼睛瞪起来,头俯下去啄啄唇面,“晚上能休息多休息,别逞强,椰奶记得热热再喝。” 这句叮嘱出口,祝遥笛从心到声音都软了下来:“嗯。” 小情侣躲在阴影里腻歪一阵,江凛终于松了手:“上去吧,我回了。” 祝遥笛点头:“到家发信息。” 她没急着走,站在花台前目送车离开。 江凛甩盘子掉了头,才发现女朋友还在那里。 他踩住刹车,再次探头出去,“笛笛,快上去。” 祝遥笛并不急这一分半分的时间:“你开你的。” “听话。”他语气重了点,大有“你不动我不动”的意思。 祝遥笛只好挥挥手,转身拐过花台,走回住院大楼。 第73章 办公室幽会? 算得上是比较忙的一晚,跑了两个急会诊,接了台急诊手术,满打满算,祝遥笛只睡了三个多小时。 第二天无缝衔接白班,有三台择期手术要做,最早的一台八点半开始,早会结束,祝遥笛先去查房。 日常查房,没出什么乱子,主要是看几个病人术后恢复情况,以及和等待手术的患者谈谈话。查到邰曼华的时候,她表现得有些焦虑,开口就追问自己什么时候能做手术。 祝遥笛解释说她的心功能不太好,现在做手术有风险,需要先进行一定的康复训练,“没事的时候你多下床走走,练练吹球,开的药都吃了吗?” “吃了,那我还得等多久?” “等检查结果出来再看,合适的话马上给你安排。” 邰曼华这才没再追问。 查完房,距离手术还有一段时间,祝遥笛回到办公室,抓紧时间开医嘱。 护士闻风进来催促:“医嘱医嘱,赶紧开了啊。” “在开。” 护士看看周围一圈人,突然神秘兮兮凑到祝遥笛身边:“我听说昨晚你和一个男人在办公室里幽会?” 祝遥笛手一抖差点打错字:“谁在乱传?!” “欸?不是吗?”护士看她神色,心里也起疑,“今早我听好几个人都在说,昨晚小宋查完房回去,看见你和一个男人……” 祝遥笛满头黑线:“那是我男朋友。” 消息滞后的小护士一惊:“啊?你谈恋爱了?!” “不然呢?昨天我奶茶都请了。” “啊?你还请了奶茶?!” 护士抓着旁人求证,祝遥笛没再管她。开完医嘱后,她把昨晚的规培值班医生叫了过来。 规培生一听这谣言如此离谱,直呼冤枉。 他明明只是说,撞见祝老师和男朋友单独在办公室,她男朋友摸祝老师脸,两个人很甜。 也不知谁捡着他的话到处乱传,这不是坑他吗! “祝老师,我发誓,我原话不是这样说的。” 祝遥笛倒不是问责,相处这么久,自己科室人的品行还是了解的。 “没事,解释清楚就好,不过昨晚的事你跟哪些人说过?” “就我们一起进医院的同学群里提了两句,不好说是谁传出去的。” 祝遥笛不得不提醒他:“交友要谨慎,自己长个心眼。” 许多人觉得,都是同学,大家一起聊聊八卦没什么,可其实明里暗里的斗争早就开始了。像今天的谣言,其实解释清楚很容易,但如果她是个心胸狭窄的上级,那这个“大嘴巴”的规培生以后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规培生自己也醒过味来,意识到群众里面有坏人,大呼可恶。 祝遥笛安慰他:“没事,大家都是从小白阶段过来的,我实习的时候,也差点得罪带教老师。” “那后来呢?”规培生不免好奇。 “后来有位师兄及时点醒了我,让我悬崖勒马。” “师妹,”邝家齐见他们还在聊,扬声喊,“走了,手术室滴干活。” 祝遥笛又多说两句让规培生安下心,然后拿上自己的物品,跟邝家齐一起往手术中心去了。 关于昨晚那个谣言,手术护士们也听到点风声,上午在手术间,祝遥笛不免又澄清了一遍。而关于她脱单的消息也彻底传开,就连张主任也都关心了两句,问男方是谁,什么工作,人才如何家庭如何。 手术结束正好中午,祝遥笛在手术中心的小食堂吃饭,顺道给江凛发信息:【昨晚你来找我的事,被人乱传了。】 江凛这会儿正和公司几位股东用餐,抽空回复:【传成什么?】 ZYD:【传我和一个男的在办公室里幽会。】 其实单独和异性在办公室里没什么,关键在于“幽会”这个词,着实令人遐想。 江凛明白了,不过他觉得没什么,反而故意点女朋友:【所以你怎么解释的?】 ZYD:【能怎么解释,说你是我男朋友,来看看我。】 江凛盯着屏幕,倏尔笑了。 旁边的傅庭被笑得莫名其妙,偏头往他手机屏幕扫了一眼,捕捉到内容里的关键字,于是懂了。 难怪这货突然散发出令人发腻的气息。 他头缩回去,继续跟另一边的股东喝酒。 江凛问起祝遥笛的身体:【肚子有没有疼?】 ZYD:【不疼。】 女朋友又说:【医院人多嘴杂,以后你来找我,注意下言行。】 L:【拉手也不行?】 ZYD:【……拉手可以。】 L:【懂了,可以牵手,想幽会要等晚上去楼下小树林。】 这人骚话一箩筐,祝遥笛没理他了。 她吃完饭就回了病区,下午的手术还有一会儿,可以休息一阵。 办公室里,同事们在分奶茶,说是赵总请的,祝遥笛拿了杯常温奶绿,坐在椅子上听他们聊天。 奶茶没喝上几口,蒋欣萍忽然打了电话过来。 她人在二院,给祝遥笛带了点东西,让她现在有时间的话就下去一趟。 母亲的突然造访,令祝遥笛大感意外。 她放下奶茶,匆匆下楼。 蒋欣萍今天把祝珺庭的车开了出来,就停在住院部楼下。祝遥笛过去的时候,蒋欣萍开着后座门,在整理里面的东西。 “妈。” 蒋欣萍转身,把一个大口袋提出来。 铂玥湾离二院挺远的,祝遥笛忍不住说:“大热天送什么东西过来。” “我在这边参加培训,刚结束,那家酒店在搞丝路展,我去买了点牛肉干和奶酪。”蒋欣萍看着女儿,“怎么不知道撑把伞?” “不晒。”其实是晒的,只是没打算在外面久待,祝遥笛问,“你待会儿回家还是?” “去接祝辛,他今天补习班下课早。” 祝遥笛点头:“那你一会儿开慢点,科技路那边修地铁,你从创新大道绕,不堵。” 蒋欣萍说知道,来的时候已经被堵过了。 气温实在热,祝遥笛把口袋接过来,听见母亲又问:“这周你回不回家?” “不回,”她往树底站了站,随便扯了个理由,“下周要参加一个心血管的交流会,周末需要做些准备。” 蒋欣萍心里不太舒服:“真这么忙?” 语气不是很好,祝遥笛却习惯了:“忙,我跟主任一起去,要帮他提前翻译好一些东西,还要准备演讲副稿。” 解释得如此清楚,蒋欣萍也无话可说了,她看看时间,“我回去了,有空尽量回家,牛肉干拿回去和同事分着吃。” 祝遥笛点头应着,目送蒋欣萍上了车。 车里冷气散了些,蒋欣萍把档位调大,才开始打方向。 刚退出车位,又想起还有事没交代,蒋欣萍降下车窗探头出去:“对了——” 窗外已经没人,熟悉的身影拎着口袋走出了十数米远。 蒋欣萍愣了愣,不知为何,突然想起许多年前,女儿守在公婆家门口,眼巴巴等着自己的画面。 第74章 “那个虞总喜欢咱们江总” 心血管疾病防控大会当天,祝遥笛跟主任一起去的会场。 科技感的场馆,广场被布置塞满,正门口则是一座醒目的签到台。 作为主办方邀请的嘉宾,主任被工作人员引导过去签到留影,一通流程走完,才穿过正门,走进会场。 一进去,里面人头攒动,有主办方请的礼仪,也有各医药器械企业的年轻销售,他们拿着宣传册满场游走,只要一瞧见新面孔出现,立刻就围上来推销。 “老师,看一下我们家的产品吗?” “您好,覆膜支架要不要了解一下?” “我们这边看一下吧,我们这边什么都有……” 主任一律说不用,他出席这种活动太多,深知外场都只是些小企业或小代理,但尽管如此,小老头依旧边看边走,好几次被吸引住目光。 趁主任流连的间隙,祝遥笛打开微信问江凛在哪里。 江凛此时正在自家公司展位,摸出手机给她回:【二楼,要过来吗?】 ZYD:【不了,主任发言在上半场,要先去会议厅准备。】 像这种会议,每位嘉宾的发言顺序和时长都是安排死的,一旦前面一位出现纰漏,后面就会有一连串的问题。 江凛这会儿也忙,直接说:【那你先去,晚点见。】 收起手机,业务经理来汇报一个客户情况,江凛让他自己看着办,抬腿甩掉鞋尖沾到的纸屑,转身走出自家展位。 聚集在二楼的都是知名大厂以及各大代理商,与一楼的企业相比,他们拥有的展位,或许用“展厅”形容更合适。 华康的几个大代理今日也过来了,分布在二楼不同区域,GR展位稍微靠前,因此人流可观。 虞茵拿着产品册子往外走,忽然有顾客的孩子挤着人群跑过,为了避让她连连后退,身后撞到了谁,赶紧回头道歉:“不好意思。” 江凛垂眸,抚平衣襟一点褶皱。 见是他,虞茵笑起来:“今天人实在是太多了,你们那边怎么样?忙不忙?” 江凛:“还行。” 其实是忙的,不过华康人手充足,引导和讲解都做得非常到位,人流虽多却并不忙乱。 他今天穿得很正式,深色西装灰领带,人硬朗又帅气。虞茵看着他说:“既然不忙,一起去一楼喝杯咖啡?” 江凛却拒绝了,说:“要去会议厅。” “这么早就过去?”虞茵问,“傅庭几点发言?” 江凛略想片刻:“好像是十一点。”作为企业来讲,这个时间算比较靠前,但其实整场会议时间也就到十一点五十。 虞茵:“这么早进去,是有想听的专家吗?” 江凛还没说话,手机收到一条信息:【主办方的咖啡淡得像水。】 祝遥笛发的。 江凛盯着屏幕笑了下,回复两句话,然后收起手机和虞茵打声招呼就走了。 虞茵目送他背影走远,扬起的唇线慢慢回落。 当你常年关注一个人,就会对他身上的各种变化有所了解,就比如刚才他那个笑。 虞茵心里冒出点不太舒服的直觉。 不过,直觉毕竟只是一种虚无的感觉,并不说明什么。 她将扫到脸上的短发拨回耳后,下楼去买咖啡。咖啡店在一楼南门入口,连锁的蓝色梅花鹿,透明的店面很显眼。 此时店里有几位等待的顾客,虞茵手机下好单,找了张空桌坐下等。这位置正对窗外,太阳晃得人两眼发白,她受不了,重新换了个方向。 只是这么一换,她忽然注意到一个侧影,雪纺衬衫A字裙,乍一看像大学生。 虞茵盯着这道侧影,眼皮猛跳了下,随后对方取到咖啡转身,完全露出了正脸来。 “祝遥笛。” 虞茵起身跟她打招呼,“你今天来开会?” “过来给领导打打杂,”乍然见到虞茵,祝遥笛也意外,不过她面上并没显出什么,笑着与她寒暄,“你呢?” 虞茵指指二楼:“我们公司的展位在楼上。” 祝遥笛一愣:“所以你现在是……” “做医械代理,主要代理华康的产品。” 祝遥笛笑容不变,上次她问哪里发财虞茵没说,原来是在跟华康一起发财。 店员叫了号,虞茵过去取,取完两个女人结伴走出咖啡厅。明明不是多熟络的关系,此时却像多亲近似的。 虞茵问:“你跟张主任一起来的?” “嗯。” “对了,我妈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手术?” “目前的情况来看下周应该可以安排,不过具体如何还得看阿姨的状态。”祝遥笛和虞茵讲了讲目前邰曼华的身体情况,等走上二楼,她放眼看了看人潮拥挤的大厅,“你们展位在哪里?” “那边,GR。”虞茵问,“你今天逛过没有?” “还没来得及,主任发言比较靠前,要早点做准备,等会议结束才有时间。” 虞茵说:“那你结束给我电话,我带你转转。” 祝遥笛笑得客气,像应对普通的病人家属:“到时候看吧,我得听主任安排。” 道别之后,祝遥笛回往会议厅,此时大会已经开始了,台上正进行主办方致辞。 接下来的三个小时,祝遥笛没再离开会议厅,她替主任做一些杂事,顺便负责记录留影。 坐到中午又随主办方去餐厅用午饭,借吃饭的时机,主任带着她去见了位德高望重的院士,聊聊学术叙叙旧,时间晃晃悠悠就滑到下午。 这些专家学者不少是外地赶来的,所以吃过饭,一部分大佬便提前离开了。 张主任喝了点酒,也准备回家,说是要睡一觉,晚点还得给老婆烧饭。 到这里今天的行程基本结束了,剩下的时间祝遥笛可以自行安排。她把主任送上车,目送汽车走远,拿出手机给江凛发消息:【机器人在哪里?】 江凛:【有空了?】 ZYD:【嗯。】 江凛:【二楼A5,你先过去,我等会来。】 ZYD:【要不要排队?】 男朋友十分霸道:【你直接去。】 祝遥笛在二楼扶梯的对面找到华康的展位,大企业的场子格外显眼,销售也是个顶个的漂亮帅气。 祝遥笛在门口就看见了机器人,那四条白色机械臂在一众器械里,格外突出。 设备旁边有两个销售拿着宣传册在聊天,见祝遥笛胸前挂的牌子,立即意识到这位是医学界人士。 其中一个马上往她面前递了一本册子:“老师,要不要进来了解下我们家的产品?” 祝遥笛收下册子:“可以体验下手术机器人吗?” 俩姑娘对视一眼,一人问:“您是祝遥笛医生?” 祝遥笛说是,那姑娘立刻笑道:“江总刚刚嘱咐过,您是现在要体验吗?需不需要给您讲解一下?” 祝遥笛:“不用,了解过一些。” 想要操作机器人进行手术的医生是需要进行培训并拿到资格证的,目前二院心外科暂时未涉及到这一领域,但不代表她自己没提前做过功课。 不过毕竟只是体验,摸到机器以后,祝遥笛也只是在海珊瑚模型上进行模拟。 下午的客流比上午小了点,见祝遥笛操作得有模有样,两位销售站在旁边,继续之前没聊完的闲天。 “GR那位虞总听说和江总是同学啊?”销售的声音并没压低,因此一句不落地钻进了祝遥笛的耳朵里。 “是吗?难怪之前有两次听见虞总约江总吃饭。”另一名销售附和着说。 “我觉得那个虞总喜欢咱们江总。” “你也看出来了?那个虞总每次跟江总说话,笑容比对咱们傅总都真诚。” 销售拿册子挡住半边脸:“你说他们私底下吃过饭没有?” “吃过也正常吧,本来工作就有交集,而且女追男隔层纱,那个虞总这么漂亮……” “欸,快别说了,虞总来了!” 第75章 “这不是服务你么” 展厅之外,虞茵的身影款款出现。 待她走近,两位销售表情如川剧变脸:“虞总。” 听见这个称呼,祝遥笛从目镜前退出来。 虞茵笑笑,走到机器人旁边,径直对祝遥笛说:“怎么不给我个电话,不是说我陪你转转吗?” “不好麻烦你,”祝遥笛松开手柄,“我随便体验一下。” “就你一个人?张主任呢?” “回去了。” 虞茵目光不着痕迹往华康展厅里扫过,心里安定一点:“怎么样,要不要上我那儿去看看?” 两位销售欲言又止,代理商跑到厂商这儿来拉人算怎么回事。 不过祝遥笛仍旧是八风不动:“实在是抱歉,今天来,除了开会主要是想试试手术机器人。” 这款手术机器人是华康自研成功刚推出的产品,目前还没签代理商,所以GR的展厅是没有的。 虞茵无法,只好问:“那晚上有时间吗?一起吃个饭?” 祝遥笛偏头看她。 她想起以前虞茵和她根本无话可谈,现在却能主动寒暄,体面又周到。 不过再主动,祝遥笛也不打算与她过多打交道,正准备开口,两个销售忽然朝外面喊:“傅总、江总。” 祝遥笛循着声音转眸朝外看,隔稀稀落落经过的人群,看见江凛和傅庭从扶梯上下来。 他们身边还有位外籍男士,看上去像是客户,距离近了,能听见三人在用英语进行交流。 毫无准备地,虞茵眼皮抽了两下,视线从江凛平静的脸上划过,又落回同样不见丝毫波澜的祝遥笛身上。 但率先打招呼的却是傅庭:“祝医生,我们家的机器人感觉怎么样?” 祝遥笛夸了一番,反问:“傅总身体怎么样?” “恢复得很好。” “下个月复查还是得按时来。” “好。”傅庭笑笑,扭过头和客户叽里咕噜说了一通,带着人往展厅里去了。 虞茵站在旁边,听懂了,祝遥笛帮傅庭的父亲做过手术,那么…… 她看向江凛,心里莫名七上八下,语气倒听不出什么:“我以为你们下午要提前回公司。” 江凛:“临时有点事。” 虞茵解释:“我过来找祝遥笛。” 顿了顿,她语调轻松地说:“这也太巧了,没想到一个展会,大家还能碰面。” 江凛看向祝遥笛。 祝遥笛转过头,问旁边销售是否可以换个模拟模型。 销售立刻表示可以,江凛却让两个姑娘离开:“忙你们的,这里我陪着。” 他走到机器人后面,从箱子里拿了个模型替换海珊瑚,见祝遥笛的脸重新贴到目镜上,不由问:“会不会用?” “了解过。”祝遥笛回他一句,脸都不带侧的,认真得不行。 这副语气明显不像刚见面。 虞茵默不作声看着两人,心情越来越往下沉。 明明三人都是旧识,独她像个局外人,她逐渐感到难堪,那丝完美的笑容几乎都要维持不住。 好在助理的电话解救了她,借口有事,虞茵匆匆离开华康展厅。 等人走,祝遥笛也没把脸转过来,她正用机械臂模拟缝合的动作,一个孔穿了好几次才成功。 江凛站着看了会儿,伸出两根手指,像捉猫一样往她的后颈上捏了捏。 这下祝遥笛不得不回头了:“干嘛呀。” 江凛笑:“我这活生生的人还没机器人有魅力?” 祝遥笛撇撇嘴,目光往后扫,被江凛捕捉到:“看什么?又怕谁看见我们‘幽会’?” “你又乱说。”歪头说话不舒服,祝遥笛索性把手指从主控手柄上撤回,整个身体转过来问,“虞茵怎么做医械代理了,她大学不是念语言吗?” “我哪里知道,”江凛只说自己了解的情报,“前不久才在公司碰见,听她说之前在鹏城工作,可能那时就在干医械。” 祝遥笛看看男朋友,“她现在是你们的代理商?” 江凛点头,又纠正道:“GR西南片区负责人。” 到嘴边的一个问题打个转又滚回去,祝遥笛“噢”了声,表示知道了。 江凛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顶:“刚才在会议厅看到你了。” 看到不奇怪,毕竟她和主任一起坐得很靠前,祝遥笛问:“你什么时候进去的?” “开场就在。” “这么早?” 江凛撩撩唇角:“想着早点去,你能发现我。” 结果女朋友太认真,整场交流会三个多小时,她头都不带回的。 不知何时,展厅进来一大群人,刚才还略显清静的环境很快变得嘈杂起来。 借这点动静,祝遥笛抬头问江凛:“你是不是还有事?” “忙完了。”江凛指指坐在里面和客户交流的傅庭,“剩下的交给老板。” “那你现在要做什么?” “这不是服务你么?”江凛勾起笑意,瞥一眼模拟成果,“上手挺快。” “都说我学过了。”不过也就是大致会用的程度,给海珊瑚套个圈可以,真正操作手术又是另回事了。 下午时间散漫,体验完机器人,又在展馆内随意逛了逛,两人便准备打道回府了。 这边位置比较偏,开回南区需要一个小时,算算时间,落车刚好吃晚饭。 回去的路上,祝遥笛接到主任的电话,问他的U盘是不是在她这儿。 祝遥笛说是,挂断电话顺便刷了下微信朋友圈,然后就看到虞茵今早发布的展会宣传动态。 想起之前从销售那儿听到的话,她转脸看江凛,他目视前方掌控着方向盘,一副诱人的好皮囊被太阳照得像镀了层光。 祝遥笛没打扰他开车,视线下垂回落屏幕,想了想,给虞茵发消息:【抱歉,今晚有事,吃饭下次再约。】 直到开到餐厅,虞茵都没回消息。 第76章 “我爱你” 祝遥笛被江凛带去南区中心,吃藏在钢铁森林里的私房菜,预约制,环境安静又小资,十分适合约会。 依着祝遥笛的口味,江凛点了一桌菜,菜的摆盘很精致,也能看出价格不菲。 他家招牌是烤肉,江凛夹起来往绿色酱膏里沾了沾,放到祝遥笛碗里:“试试。” 祝遥笛起初以为是芥末,吃进嘴里才知道不是,口味意外的新奇:“这是什么?好吃。” “山葵酱,喜欢吃就多吃。”江凛把烤肉和她面前的基围虾换个位置,带上手套,开始给她剥虾。 大厅放着轻缓的音乐,掺杂一点杯碟的撞击声,氛围很好。 祝遥笛慢慢吃着菜,在不大的底音里捕捉到邻桌的一点交谈声,说亚庇的日落绝美,找时间还要再去。 她竖着耳朵听了会儿,碗里多了枚虾。 抬头,江凛问她:“亚庇,想不想去?” “亚庇要签证吧?而且好像还要转机,好麻烦。”祝遥笛说。 “不麻烦,毕业旅行那次,你不是可惜天气不好,没看到喜欢的日落吗?”江凛把手套取下,坐在柔暖的灯光中看她,“既然要看,那我们就去看最美的。” 最美的日落…… 祝遥笛有些心动了,可旅行不是说走就能走,而且入秋就是心血管疾病的高发期:“下半年我估计比较忙,不好请假。” “那你想不想去?” “想是想的……” “想就行。”江凛直接截断她的优柔寡断,开始琢磨时间,“下半年亚庇是雨季,我们可以明年春夏去……” 一顿饭吃完,也拍板了明年的旅行。 饭后结完账,两人手牵手下楼取车。 流程跟以往的约会没什么区别,吃个饭,他再送她回家,到楼下时躲在车里温存一阵,到点依依不舍分开。 但今晚分别前,江凛始终磨磨唧唧不放人:“这周末休几天?” “周末要值班。” 江凛捧着她的脸亲了亲,呼吸喷在脖颈:“周六陪我。” 祝遥笛被痒得躲了躲:“你也太霸道了吧。” 霸道的江凛把她按回来,唇贴唇地磨,“那我陪你。” 有区别么? 祝遥笛把他舌尖抵出去,正要说话,听见扶手箱里手机响了两声。 江凛人退开点,一手扶着祝遥笛的后颈,一手拿起手机划开微信。信息是谢纹洲发的,问江凛有没有空,约他看比赛。 江凛拿着手机,半天没有动作。祝遥笛在他怀里小声问:“什么比赛?” “游戏。” “那你去吗?” 她仰头望他的眼神带有不自知的钩子,江凛收起手机,拇指轻轻摸她眼睛。 颤动的睫毛在指腹搔挠,江凛的声音也低麻麻的:“你想不想让我去?我听你的。” 气氛被这句话烧出危险的火花,祝遥笛心跳加快,欲言又止。 最后她红着脸把人推开,拉门下车:“你想去就去,问我干什么。” 但等进到家门,空荡荡的环境令那些蜷缩的冲动冒头,不好说是何种心理,祝遥笛又翻出微信,给江凛发消息:【你想不想去直接说就好,不用话里有话的引导我。】 她以为江凛应该在开车,却不料很快就收到回复:【我以为你看不出来。】 ZYD:【我又不傻。】 L:【不傻的意思是?】 隔几秒,江凛又发来一条:【我要去便利店,需不需要带东西?】 祝遥笛惊了下:【你还没走?】 L:【嗯,在楼下。】 祝遥笛心跳快半拍,丢开手机没回。 她跑进浴室洗澡,水声掩盖住客厅所有动静,但洗完再出来,才发现手机没动静,房门有动静。 心里有所预感,祝遥笛站了会儿,直到maX挪到她脚边,才定定神,过去把门打开。 门外站着江凛,他衬衣卷着袖口,右手拎着袋子,左手漫不经心倒腾着一小盒清口糖,里面的糖粒被转得清脆作响。 祝遥笛的心也像是被这只手掌控着,七上八下地翻转。 楼道光被江凛披在身后,他像座山般站着,目光纹丝不动看她。 这眼神实在灼人,祝遥笛视线飘到他肩上,在他的阴影里呼吸发紧:“……不去看比赛吗?” 江凛攥住清口糖,在逆光里微微一笑:“你不是说不傻?” 有过经历的成年人,谁又真傻? 见祝遥笛不说话,江凛把门推开一点,“买了你喜欢的零食,我给你拿进去?” 他往前一迈,不紧不慢的两步距离,然后在女朋友的默许下彻底走进了房门。 maX还是有点怕生,一扭屁股又不知躲去了哪里。 口袋随手放到玄关柜上,江凛转身,慢慢靠近贴着墙的女朋友。 灯光就那么亮,半明半暗地打在两人身上。江凛直接把人堵在身前,头压低:“薄荷糖,吃不吃?” 确实是薄荷的味道,清新的气息从他的舌尖递到她嘴里,祝遥笛被吻得头皮激麻:“你去便利店,就买这……” 尾音骤然变调,是有手指钻进了衣摆,沿着脊骨慢慢往上擦滑。 祝遥笛立刻就有些软了,被江凛握住腰扶稳:“这个时候来装傻?” 大晚上去买清口糖,他闲得慌? 什么目的他不信她不懂,江凛拿膝盖将人固定住,一边亲她一边耐心地解起了纽扣:“洗过澡了?好香。” 语调之性感,几欲让人夹腿的程度。 祝遥笛心说这厮有备而来,知道她生理期刚结束,最是容易受诱惑的时候。 但她完全坦诚于自己的欲望,更何况她和江凛本就是互相开发彼此身体的人,所以再发生什么也是顺理成章。 于是睡衣尚未彻底剥开,两个人便脚绊着脚进了卧室,卧室不大,一张床占了大半面积,祝遥笛被放上去,很快将滑滑的凉被压乱压散。 灯没开,只有客厅透进来的一点光源,祝遥笛怕maX进来,提醒江凛:“关门。” 声音又轻又软,挠得人耳痒心也痒。江凛松开人起身,过去把门合上。 一瞬间屋里便黑了,只有窗外一点单薄的月色。江凛在那点光里解表带、扯衬衣,然后身体压下来,眼神发亮地看她。 祝遥笛想去捂这双眼睛,被他抓住手指亲了亲,然后挂到自己脖子上,沿着手臂内侧慢慢往下吻过来。 亲到小腹,他流连许久,唇就擦在上面说话:“你身上好烫。” 祝遥笛的肌肉都绷紧了,脸红耳热地掐他:“不烫我人就凉了。” 江凛低笑,笑完抬头,深深看她的同时往她手里塞了个东西。锯齿的包装封口在手心刮出一些混乱放纵的回忆,祝遥笛抓着袋子揉了揉,团了团,最后抖着眼皮撕开。 不是第一次帮他戴,但握住的时候触感依旧让祝遥笛心惊,她一边把东西往上推一边想,今晚必有一场恶战。 但他凶是凶狠归狠,却也会在乎她的感受,不让她腰太累,或者护住她的头顶,防止撞床。 祝遥笛仰面躺着,脖子边是江凛一张青筋微爆的脸,两人呼吸纠缠在一起,打湿彼此的每寸皮肤。 空气升到一个粘稠而燥热的程度,颠荡的不止是月亮,漫长的拉锯之后,情欲散成破碎甜靡的声响。 “笛笛……”有那么久后,江凛贴着她耳边轻轻喊她名字。 祝遥笛闭着眼,在还未退尽的余韵里朝他胸膛靠了靠。 他收紧手臂将她抱紧,沙哑的声音卷来一枚吻:“我爱你。” 夜安静了,月色如此温柔。 第77章 “你技术退步了。” 应该十二点了,躺一阵,祝遥笛这样想着。 她懒着眼皮去摸索,手臂打到江凛肩膀,被他捞住,握进掌心捏两下,“摸什么?” “手机。”一开口,祝遥笛感觉喉咙干得不行。 江凛揿下床头灯按钮,找到手机递过去。 祝遥笛没接,只问几点,江凛瞄一眼,把手机放回去:“十二点半。” 居然搞了这么久。 祝遥笛有些吃惊,眯着眼睛往男朋友身下摸,又被逮住按在他块垒分明的腹肌上,“别担心,肾很好。” 居然知道她在想什么,祝遥笛不客气地挠了一爪,动了动腿,把后背翻上来透气,“马上三十的人了,别太盲目自信。” 江凛低笑一声,带点事后的鼻音:“刚才你不也很喜欢。” “就那样吧,”祝遥笛不想他太得意,半真半假评价,“你技术退步了。” “停学几年,不能指望一上来就考满分吧,”屋里还团着微腥的热气,江凛把空调调低一度说,“要我考高分,不得祝老师多给我补补课。” “……” 老师的脸皮到底没学生厚,但听他说些臊人的话,祝遥笛不免想起两人青涩的第一次。 那次他毛毛躁躁不得要领,如果不是她引导,差点没成。 头挨头腿缠腿地躺一阵,汗始终干不透。江凛拍拍祝遥笛后背:“去洗?” 祝遥笛困在贤者时间里不想动:“你先去吧,给我拿瓶水。” 女朋友这样说,江凛自然服务到位,起身在地上摸了摸,捞起裤子穿。 祝遥笛瞥去一眼。 交锋几轮,他居然还是半起不起的状态,不得不说肾确实好。 但祝遥笛真累了,她今天起太早,中午也没午休,而且明天还要上班。 蛋糕固然好吃,一顿吃太多也是会腻的。 江凛穿好裤子往外走,卧室门打开,外头立即响起猫爪子划拉地板的声音。 不用想,俩人胡闹的时候maX肯定一直在门外。 祝遥笛改侧躺为趴,声音被枕头挤得变形:“别吓到我的猫。” 江凛:“黑黢黢一团杵在门口,究竟谁吓谁?” 祝遥笛笑得直抖,江凛把地上一撮黑毛捡起来,走出了卧室。 过不久他端着杯子回来,顺手将灯打开。 祝遥笛也把睡衣披上了,正低着头检查床单。 江凛走到床边,把水递出去:“喝完去洗,床单我来换。” 祝遥笛捧着杯子,又问了句:“你今晚回不回去?” 江凛眉梢一扬:“睡完就翻脸?” 祝遥笛:“……我是说我这没你用的东西,你不回的话自己叫跑腿买。” “真以为我去便利店就买糖?”江凛看她喝完水又想往下倒,拿过杯子放到一边,俯身过去要抱她,“不想动?不想动我帮你洗?” 那还能好好洗吗…… 祝遥笛找到地上的内裤就往浴室溜,男朋友似乎还想跟进来,被她手脚发软地推了出去。 门关上,灯揿亮,暖黄的光瞬间唤醒视觉,祝遥笛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一阵脸热。 那么久的空白期,差点令她忘了江凛在这种事情上的惊人力气,雪色的肌肤上明显可见几处泛红的痕迹,是他动情到狂乱的证明。 所以,当时的她,是如何回应的呢? 一些画面窜入脑海,不在那个过程里,耻感便迅速回升。祝遥笛耳红心跳地去开淋浴,水汽很快把镜子熏得朦胧。 等再出去,床已焕然一新,江凛蹲在地上,给换下来的垃圾袋打结。 祝遥笛往袋子里瞥去一眼,她换垃圾袋很勤,此刻里面只有一堆纸团,以及夹在其中形状狼狈的某些东西。 江凛起身朝她看过来,一双眼睛漆黑深邃。 明明穿着裤子,祝遥笛却想起他最不得体的一面—— 他那腰线条真漂亮啊,就是力道太大,缠上去的时候老是打滑;他手臂也好有劲,发力是青筋绷起,摸上去手感硬朗,只是把她抓得有些疼。 咳咳……想远了,祝遥笛摸摸潮热的脖子催他:“你去洗吧,我来收拾。” 江凛走过来,目光在她脸上转,神情有些似笑非笑。 祝遥笛怀疑这人会读心术,拎起袋子,转身往客厅跑了。 铲屎、喂猫、整理垃圾,临上床前再刷下朋友圈。浴室水声沙沙作响,祝遥笛把闹钟时间调回去,回到干净的床上躺下,眯住眼睛。 快睡着的时候,灯光灭了,身旁床垫微微下陷,江凛裹着沐浴后的气息躺下来,从背后搂住了她的腰。 她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含含糊糊问:“是不是一点了?” “嗯。” “那睡觉吧,”祝遥笛扭头亲他一下,“晚安。” 语气软软的,身体香香的,江凛喉结迭动两下,和她身体贴紧:“还不困。” 他的生龙活虎实在令祝遥笛佩服,打个哈欠提醒:“一点了你还不困?明天不上班的?” 江凛没应声,手抓着两团肉,有不规矩的迹象。 祝遥笛立即去拉他的手。 他笑笑,就那么把她掌心翻过来手指插进去,严严实实扣住。 尔后低头,睫毛垂落,把一个吻落在她耳边,“睡吧。” 动作万分珍惜,近乎到虔诚。 第78章 “你属狗的么” 祝遥笛从没睡过这么沉。 闹铃响起的时候,她还以为在做梦。 但当梦里出现带教老师那张严厉的脸时,她陡然惊醒,这才慌里慌张看手机。 还好,没睡过头,祝遥笛眯眼缓缓神,准备掀被子下地。 结果一动,没起得来—— 腰上有只手,像藤蔓一样缠着她。 借窗帘缝隙的一线亮光,祝遥笛看向旁边,江凛阖目睡着,没有被闹钟骚扰的迹象。 她轻手轻脚想把身上的手臂挪下去,才刚刚使力,江凛竟然就醒了。 “做什么?” 男人闭着眼,沙着嗓,困困顿顿的状态。 祝遥笛小声说:“上班啊。” 江凛在床头乱抓一通,抓到手机勉强掀了掀眼皮:“才六点十五。” “医院就是这么早上班啊。”祝遥笛知道他是不用坐班的,也不打扰他睡觉,起身穿上鞋,把被子给他盖回去,“你睡吧,我先做早餐。” 明明闭着眼,江凛一抬手却精准捉住她:“请假不行?” 祝遥笛觉得这人睡傻了:“当然不行。” 又问他:“你几点去公司。” “晚点。”江凛耍无赖,“太累,起不来。” 祝遥笛也累,但她耽误不得,挣扎着甩掉他的手,赶紧去刷牙洗脸做早饭。 一晚没见,maX慢悠悠晃到厨房来守着她,小猫也不闹,就在腿边坐着,抬头看她蒸包子、煮鸡蛋。 祝遥笛给maX也煮了个蛋,她跟舅妈学的,可以适当给猫喂蛋黄,说是有美毛效果。 弄完走回卧室,看见江凛还睡着。她也不叫她,拉开衣柜,开始换衣服。 窸窸窣窣的动静里,江凛慢慢把眼睛睁开,窗帘没拉,屋里还是暗的,入目先是女朋友雪白细腻的后背。 “几点了?”断断续续睡一阵,江凛有点分不清时间。 “六点四十。”祝遥笛扣好内衣,抬手套上连衣裙,“床单我放洗衣机了,你出门前记得帮我晾起来。” 江凛沉闷地“唔”了声,过会儿问:“我手机呢?” 什么眼神,手机就在床头没看见……祝遥笛弯腰拿,忽然被他握住手臂,捞到了床上。 祝遥笛猝不及防,发出一声惊呼:“江凛!” 男人抬腿蹬开被子,只剩一个角遮住重点部位,翻身压过来。 祝遥笛的发梢被压到,连忙护住:“别弄乱了……” 江凛何止弄乱,直接把人掐住,照着唇就亲了过来。 他的吻深又烈,和他人一样强势,祝遥笛被吻得气喘连连,他的唇又擦着皮肤,继续往下入侵。 “别……”祝遥笛呼吸发烫人发晕,“脖子上攃了东西。” 江凛一顿,鼻尖在脖颈的皮肤上闻了闻,又回来啄她的唇面。 祝遥笛晕乎乎地推他:“我真的会迟到……” “几点出门?”江凛靠在她耳畔,几乎是贴着说话。 “七点十分。” “我送你。” “那你就起来啊……” “不会害你迟到,”春景华府开车到二院很近,江凛把她裹进怀里,压出一点薄汗,“多出来的时间陪陪我。” 祝遥笛脸通红地骂他:“江凛你又耍无赖……” 等好不容易把这无赖哄去洗漱,祝遥笛重新梳好头发,去盛早饭。 江凛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她在餐厅忙碌的身影。 晨光穿堂入户,在墙上氤氲出光斑,扎马尾的姑娘站在光晕里,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滤镜。 江凛微微恍神。 他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暑假,那个小小的出租屋里,相爱的他们手忙脚乱地体验着柴米油盐的烟火人间。 他们仿佛从未分别,他还是他,她也没有变。 那些痛苦挣扎的岁月,只是一场噩梦而已。 江凛慢慢走近,从后抱住了她,“做的什么?” 声音无比温柔。 祝遥笛觉得男朋友此刻的状态和在床上差异太大,好奇看他一眼:“蒸了包子,鲜肉藕丁馅的,还有鸡蛋和豆浆。” 包子鸡蛋都摆上了桌,祝遥笛正在倒豆浆,她手往后拐两下,催江凛过去坐。 两人面对面坐着吃早饭,包子是超市买的,口感远不如现包的好。 江凛两口一个吃得很快,看得祝遥笛目瞪口呆:“有这么饿?” 江凛眼睛盯着她:“你说我饿不饿?” 他的眼神、他的话,好像夹了点别的意思。 祝遥笛别开脸,装听不懂:“哦,那你把这些都吃了吧。” maX守在桌旁,毛茸茸的尾巴不时在她腿上蹭一下,祝遥笛丢下筷子剥了个鸡蛋黄,弯腰下去喂它。 顺着这个动作,马尾从后脑勺耷下去,江凛喝着豆浆,朝她露出来的后颈瞥去一眼。 “你今天门诊还是手术?” “今天两台手术。”祝遥笛小心捡起漏在地板上的蛋黄渣,问他,“送完我你是直接去公司还是回家?” “回你这儿。” “啊?” “不是让我给你晾被子?”江凛吃完最后一个包子,终于提醒女朋友,“去看看脖子。” 说完筷子一放,把几个碗叠在一起进厨房了。 祝遥笛先愣几秒,随即意识到什么,匆匆跑进卫生间。灯打开,对着镜子一照,看见耳朵后面一枚好清晰的吻痕。 她赶紧进卧室拿遮瑕,一边使劲上粉一边抱怨:“江凛你属狗的么!” 这么喜欢标记领地。 门外,江凛把几个碗清洗干净,走过来给她看她抓的地方,“好意思说我?” “……” 祝遥笛没底气了。 不过耳朵后面太明显,她忍不住抱怨:“什么时候留的,怎么会在这里?” 江凛凑近,仔细打量那枚印记:“可能是你趴着那次?” “夏天衣服遮不住的,你以后能不能别乱亲。” “知道了,”江凛笑笑,朝她脖子吹一口气,“以后只标记私密部位。” 气息挠在皮肤上,激起一阵敏感反应,祝遥笛放下刷子要赶人,江凛手臂横过来,把她抵在妆镜前接吻。 卧室的冷气早就跑光了,这么几下推搡,空气又稠热起来。 祝遥笛被压得转不过身,人也越来越不淡定,感受到一点危险的摩擦,她不得不伸手在江凛大腿后面掐了下,“我要迟到了。” 江凛纹丝不动,挤在她身前,膝盖顶进她腿间。 “都说我送你了,”江凛脸压下来,嘴唇开始点火,“你再躲,真的会迟到……” - 七点二十五,GLC才从春景华府驶离。 祝遥笛坐在副驾,双手抱胸,红着脸望着窗外。 八月阳光毒辣,照在外面的车上,祝遥笛看了会儿,被晃得眼花,索性闭上假寐。 冷气充盈在整个车厢,安静也是。 借等红灯的间隙,江凛朝旁边瞥去:“真生气了?” 祝遥笛不说话。 江凛撩下嘴角,保证道:“说不让你迟到,就绝对不会迟到。” 祝遥笛睁开眼瞪他。 她脸依旧有些红,不知是恼的,还是之前在家残留的影响:“以后早上再这样,就回自己家睡。” “好,记住了。”江凛认错态度良好。 但祝遥笛太了解他,耍无赖是他的拿手本领,果然下一秒他就话锋一转;“不过男人早上的一些反应不受控制,祝医生学医的,应该能理解。” 祝遥笛理解,但不齿:“又不是休息日,早上时间本来就紧张。” “知道了,那等周末。”红灯跳转,江凛视线调回去开车,忽然又冒出句:“今天周几来着?” “……” 祝遥笛扭过头,不想理他。 江凛笑笑,瞄一眼她发红的耳尖,专心开车了。 第79章 过敏 祝遥笛到办公室的时候,其余同事差不多都到了。 开会还有一阵,大家就坐在里面,边忙手里的事边闲聊着。 见她进来,交好的几个同事纷纷朝她打招呼,祝遥笛轻轻颔首,走到工位上坐下,开始看今早要查房的病历。 人多,也有点吵,聊天的声音飘进祝遥笛耳朵:“赵总,领导批你假了?” “批了。”赵维嘉说,“我下周四回来,你们有想要的特产告诉我,我给你们带。” 祝遥笛昨天没来医院,还不知道赵维嘉请假的事:“赵总要去哪儿?” “去南湾参加我妹妹的婚礼。”赵维嘉一脸笑容神情放松,与平时的状态很不一样,“这几天病房就麻烦你们多帮帮忙了。” 一位同事开玩笑:“你妹妹结婚又不是你结婚,你这么高兴干嘛。” 赵维嘉:“我亲妹,我能不高兴?她结婚了,我也算放了心。” 同事们都知道,赵维嘉还有个小几岁的妹妹,兄妹俩幼年丧父,母亲为养孩子常年在外打工,所以赵维嘉不仅是一个哥哥,也承担了一部分父亲的责任。 邝家齐好奇:“怎么嫁到南湾?以后跟你不是天各一方了?” 赵维嘉解释:“她在南湾读的大学。” “老公是大学同学?” “嗯,初恋来的。”顿了顿,赵维嘉略显感慨地说,“他俩挺波折的,中间分开了一段时间,和好以后也磕磕绊绊……不过都解决了,总之走到今天挺不容易的。” “哦,破镜重圆啊,”邝家齐一副很懂的样子,“破镜重圆本来就比谈新感情复杂,你想,当初会分手,就代表两个人有不可调和的矛盾。这是一个雷,即使复合也不能说这个雷就不在了。而且人的经历和社交圈子都在变化,复合是容易,上嘴皮碰下嘴皮的事,但复合之后的磨合才难,能像你妹妹这样走到结婚的确实凤毛麟角。” 他说得头头是道,祝遥笛却听不太下去:“师兄,你干脆去开情感讲座算了。” 邝家齐笑:“我可没这本事,都听我老婆说的。” 同事:“嫂子这么有感悟?” 邝家齐扬扬眉:“你以为我老婆看那么多小说电视剧是白看的?” 一群人笑,又闲扯几句别的,等人到齐,便开始交班开晨会。 晨会之后,又去病房转了圈,查完房开完医嘱,祝遥笛便抄家伙上手术台了。 今天是两台常规换瓣,病人也比较年轻,对于心外科的医生们来说,这只是每天重复的一项工作。 但隔壁杨组的房间今天就不太顺利了。 巡回护士从隔壁过来的时候就在吐槽:“老杨那边十有八九得搞到晚上。” 这会儿台上换瓣已经完成,祝遥笛在关胸,闻言问了句:“遇到麻烦了?” “是,切心包都搞了好久,粘连太严重了,刚才他们把后面一台都停了。” 外科医生很少主动停手术,除非确实遇到棘手的问题,知道手术时间会超出预期。 巡回说:“那个老人基础病也多,不知道五点能不能搞完。” “搞不完反正也有人接你班。”祝遥笛安慰道。 手术室这边,巡回护士晚上是有人接班的,但台上的洗手护士没有,不过巡回嘛,也都是从洗手护士熬过来的。 巡回想起什么又说:“我听于城他们在组织今晚吃饭,说要给徐斐接风,徐斐他们回来啦?” 闻言,祝遥笛愣了下。 她知道下乡的这周就会回,但不清楚具体时间,所以是今天么? “可能吧。”祝遥笛回答道。 巡回:“他没跟你说?” 祝遥笛觉得奇怪:“他干嘛要给我说?” 巡回忽然意识到自己那话问得不太合适:“哦,我以为你们科的都知道呢。” “没有,群里只说是这周,可能于城他们私底下联系的。” “那估计是了,于城和徐斐关系挺好的……”巡回说完,想起其实以前徐斐和祝遥笛关系也不错。 那会儿她还以为这俩人会展开一段故事,毕竟同科室的金童玉女,朝夕相处,日久生情很正常。而且心外科那么多人,徐斐和祝遥笛确实走得更近一点。 谁知道后来徐斐主动申请下乡走了,再看看现在,祝遥笛也有了男朋友。 所以当时这俩人,究竟有没有故事呢? 巡回心里没答案,又好奇,忍不住朝台上看,这一看,忽然发现祝遥笛耳朵后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笛笛,你耳朵后面怎么了?过敏?” 祝遥笛一惊:“啊?” “你脖子,”巡回指指自己的耳朵后面,“这里。” “……可能是过敏,我说今天这么痒。” “你对什么过敏啊?好怪,怎么发到这里?” “护肤品吧……嗯,我刚换了新的,可能不耐受。” 祝遥笛努力掩饰,直到旁边的住院医生好奇瞄来,她马上转移话题:“看我做什么?看病人。” 住院医生脖子一缩:“抱歉祝老师。” 虚惊一场,祝遥笛再不参与闲聊,忙完手里的活,赶紧溜出去吃午饭了。 吃完午饭继续开下午的台,真正忙完已经接近五点。 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杨组只有个俞子明在,赵维嘉明天就开始休年假了,正抓紧时间处理手头工作。 见祝遥笛进门,赵维嘉告诉了她一件事:“59床的家属刚才找我,说想换主治医生。” 59床现在躺的是邰曼华。 祝遥笛没接话,坐下来喝水,脸上看不出波澜。 家属口中的主治医生,在病史里,其实应该称作主诊医生,主诊医生下面,则是管床医生。 管床医生一般由住院医、规培生担任,每天上下午各查房一次;主诊医生需要主治以上的职称,每天查房一次。 刚才59床的家属过来找赵维嘉,说觉得祝遥笛太年轻,想换一个资历老一点的主治医生。 赵维嘉和家属解释到时候手术是主任来操刀,但家属依旧很坚持。 “没事,看主任怎么说吧。”祝遥笛无所谓,少管一个人,她乐得轻松。 而且每次面对邰曼华和虞茵,其实她心里也不太舒服。 俞子明这时出了声:“祝医生,晚点我们聚餐,你去不去?” 祝遥笛问:“是不是给徐师兄接风?” “嗯。” “你们定的几点?” 俞子明看眼手机,手术室的师兄们给他安排了订餐厅的任务,“……他们说八点,就在医院对面吃烧烤。” 八点实在太晚了,祝遥笛婉拒道:“你们去吧。” “噢。”俞子明没说什么,继续统计聚餐人数。 祝遥笛手里也还有些工作要处理,等忙完下班,又过了一个小时。 住院部的电梯已经空闲下来,祝遥笛在轿厢里收到了护士佳佳的微信:【祝医生,你走了?】 ZYD:【嗯,下楼了。】 佳佳:【你不去聚餐么?】 ZYD:【不去。】 从昨晚累到今天,她等不到八点,只想回去休息。 佳佳:【那我一个女生我也不去了。】 ZYD:【高梦不是要去?】 佳佳:【又不去了,她说健身ing不能破戒。】 ZYD:【……】 拿着手机回完消息,电梯门开,祝遥笛迈步走出去。 一抬头,步子忽然顿住,之前她还以为不用再打交道的人,没想到这么快又遇上了。 第80章 不像是会回头的人 虞茵特意晚点才过来陪邰曼华,没想过会这么巧碰见祝遥笛。 两相照面,彼此都有些错愕。 短暂的沉默之后,她先开口:“下班了?” “嗯。”祝遥笛收了手机,脸上浮起自然的笑,“过来看阿姨?” “是啊,陪我妈吃饭。” 祝遥笛点点头。 电梯上了几个人,虞茵没动,很快门合上,数字开始跳转。 虞茵想了想,有些歉然地说:“不好意思啊,我才听我妈说我叔叔要换主治医生的事。” 虞茵口中的“叔叔”指的是她继父, 祝遥笛在病房见过一次,感觉是个很忙的人,不常来陪床。 “没事,”祝遥笛并不在意,“家属提要求,我们会尽量满足。” 虞茵还是很不好意思的样子:“我跟他解释过,到时候的手术是主任专家来做,但是长辈……你知道的,很难信任年轻医生,说年轻医生水平差,坚持要换一个年纪大有资历的。” 没直接说祝遥笛哪里不好,但话里话外都在提她。 祝遥笛淡淡一笑:“理解,你不用跟我道歉,真的。” 换了就换了,她并没放在心上。 虞茵又说了几句表达歉意的话,末了提起昨天没回微信的事:“实在太忙,忽然来了客户要陪,等看见你的消息已经是晚上,又怕太晚打扰你休息。” 祝遥笛十分松散地听她解释,点头微笑,表示理解。 “对了,还没问你,”虞茵展开嘴角,将话锋一转,“昨天咱们和江凛碰面的时候,你们好像一点都不意外看见对方?” 虞茵挽了下头发,“难不成,你俩……” 祝遥笛提提肩头微微滑落的包带,点了点头。 虞茵瞳色滞两秒,随后难以置信地说:“真的?什么时候的事?” “前不久吧。” 虞茵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可一时间没有组织出语言,过好久才终于笑了笑:“我实在是太惊讶了,不过你们兜兜转转还能重新走在一起,真是不容易。” 祝遥笛半开玩笑般问:“有这么惊讶?” “是啊,”虞茵说,“不怕你笑话,我一直觉得你和江凛都挺高冷的,也不像是会回头的人,而且当时你们分手又分得那么决绝……” 说到这,她像是想起什么,轻笑着回忆起来:“你们刚分手那阵,江凛受伤挺深的,大家不想他消沉约他出来玩,他喝醉了就拉着我们的手喊你名字。后来不喝酒了,他就开始闷头打游戏,那段时间想找他还得上游戏去找他……” 听着虞茵说起在海外时与江凛相关的交际来往,祝遥笛全程表情淡定,不发表感想,更不主动询问。 哪怕那些她没经历过的世界被描绘得如何精彩,她也无动于衷,像倾听患者口述的医生,冷静从容。 “不过他现在喝酒是真厉害,那天我们去饭局,我看他白的啤的一起来都没事。” 祝遥笛无奈得很:“快别夸他,之前姜冉婚礼他就喝大了,大晚上我陪他来打点滴,折腾够呛。” “啊,是吗?” “是啊,”祝遥笛看眼时间,有些抱歉地笑笑,“总说吃饭也没吃上,找个时间我和江凛做东你一定要赏光,今天还有点事,我得先走了。” 虞茵笑得嘴角发僵:“好,那改天约。” 祝遥笛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发烫的夕阳里,虞茵按住电梯,表情彻底垮了下来。 曾经她放弃过,也告诉自己不要执着,然而从再次遇见江凛的那一天,她发现自己还是心有不甘。 - 换主治的事并没影响祝遥笛的心情,到周末,江凛开车载着她,去和叶以宁以及姜冉夫妻聚了聚。 五个人跑到加勒比水世界玩夜场,进去时碰到卖水枪的,谢纹洲买了一把,拿在手里装史泰龙,姜冉很嫌弃:“这么大,拿回家放哪儿?” 谢纹洲格外洒脱:“玩完就扔。” 姜冉吐槽:“就你钱多。” 他们去玩的七点场,人很多,娱乐项目有些小排队,到八点又看表演,泡在水里嗨到累,就去了餐厅休息。 五个人要了冷饮小吃边吃边聊,从二楼窗户望出去,风景很好。 只是男人的话题实在无趣,总在工作上打转,姜冉吃了两块炸鸡,拉着祝遥笛和叶以宁去露台拍照。 露台正对舞台,五颜六色的灯光在水池里摇晃,是独属盛夏的热情。三个姑娘背对舞台拍了几张照,就那么靠在栏杆上吹风。 趁周围没人,祝遥笛把虞茵的事讲了,叶以宁听完简直不知如何评价:“她跟你说那些是什么意思?显摆她在国外和江凛走得近?你俩都复合了用她来多嘴,挑拨什么呢!” 姜冉听着也觉得不对:“她和江凛怎么又一起工作了?” 祝遥笛懒懒靠着栏杆,解释道:“也不是一起工作,虞茵公司是江凛他们的战略经销商。” 那就是有合作了,姜冉点点头,替好朋友担忧:“她和江凛工作上有交集,一起吃饭应酬在所难免,你还是要提防着点。” 祝遥笛笑笑,脑子里浮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 风吹得很舒服,人却是有些躁的。叶以宁躁得最厉害:“虞茵脑子是不是有病,你和江凛这么深的感情,有她插足的地方吗?成天上蹿下跳耍心眼,也不嫌累。” 叶以宁着实不理解,男人多的是,干什么非盯着江凛,她合理怀疑:“换主诊这事我看就是她自己要换的,早不换晚不换,知道你和江凛复合就换了?” 祝遥笛没当回事:“换就换吧,本来也不想管。” 她没提邰曼华的身份,闺蜜感情再好也有不欲倾诉的隐私,她们认为仅仅只是虞茵的关系,祝遥笛便就这么敷衍过去。 舞台那边上了乐队,架子鼓的声音飘好远。趴着听了会儿,姜冉突然问:“对了笛笛,一直没问过你,当初你因为虞茵和江凛吵架,是发生了什么啊?” 第81章 “江凛你吃药了吧?!” 因为虞茵吵架?祝遥笛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具体的时间节点。 那是江凛出国第一年的下半学期,他参加朋友的聚餐,一群人食物中毒集体进了医院。 远隔重洋的祝遥笛自然不知情,早上电话打过去,接电话的却是虞茵。 那时大洋彼岸是深夜,听见虞茵的声音从自己男朋友的手机里传过来,祝遥笛当然无法淡定,异地埋下的种种矛盾就此爆发,两人就这么吵了一架。 “所以为什么是虞茵接电话?”叶以宁急问出声。 祝遥笛顿了顿:“其实是个误会。” “误会?” “嗯。”祝遥笛回忆着说,“当时他们去了一大帮人,虞茵也在,江凛去卫生间的时候她顺手帮忙接了电话。” “顺手?好顺手哦,”叶以宁冷笑道,“她什么身份就帮江凛接电话,而且既然知道是你为什么不解释清楚,连累你和江凛吵一场。” 祝遥笛淡淡一笑,当时被情绪主导哪里想这么多,是吵过之后再复盘,才意识到其中的心机。 叶以宁对虞茵意见非常大:“反正不管怎么说,都得防着她点儿。她当初能明知笛笛和江凛在谈恋爱还偷偷塞情书,明知道帮江凛接电话会引起误会也不解释,就证明她不是个好鸟。” 叶以宁抬手揽住祝遥笛的肩膀,“她现在一回来,就跑你这儿说些没头没脑的话,江凛在国外如何用得着她来告诉你吗?我看她就是还想搞事。” 这次姜冉也十分赞同叶以宁:“笛笛,我觉得宁宁说的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虞茵和江凛毕竟工作有交集,你还是要提防着点。” 祝遥笛被风吹出一个哈欠:“嗯,我有数。” 露台下面的池子在造浪,冲得人像五颜六色的饺子翻滚。不聊虞茵之后,叶以宁恢复了心平气和,跟祝遥笛说:“前几天回我妈那儿,在超市碰见蒋老师了。” 祝遥笛偏着头,“哦”了声。 “蒋老师跟我打听你是不是很忙,还问我多久回家一次。” 祝遥笛笑了笑,以前蒋欣萍从来只抱怨她不回家,没关心过她到底有多忙,最近不知怎么回事,居然开始在意这些了。 她指指水池里的某处:“那个人是不是走光了?” “哪里?”叶以宁“咻”一下转头去找。 姜冉也打眼去看,她微微近视,拿手指提了提眼尾,有只手忽然搭到她裸露的背上,“美女,看谁呢。” 姜冉吓得一激灵,以为遇到咸猪手,一回头见是谢纹洲,直接给了他手臂一下。 祝遥笛也看到了站在谢纹洲旁边的江凛,他捏着个蛋筒冰淇淋,眉眼舒朗地凝视着她。 她离开栏杆朝江凛走过去,接过冰淇淋舔了口,空着的那只手被他握住,亲昵温柔地捏了捏。 “在看什么?”江凛问。 祝遥笛朝楼下抬抬下巴:“下面有个人走光了。” 江凛没去看,视线却在女朋友的胸上停留了几秒。 祝遥笛:“……看哪里?我这是防走光款。” “我说你走光了?”江凛把她的肩带提了提,莫代尔的面料,在指腹划出柔腻的触觉。 清凉一整晚,散场之后,江凛把祝遥笛带回了自己的那套房子。 姜冉结婚那晚祝遥笛曾来过这里一次,只是这次,她跟着江凛进了门。 开阔的大平层,灯光电器全是智能控制,他们在明亮的光线里接吻,从玄关磕磕绊绊走向卧室。 卧室里是张两米宽的大床,祝遥笛被放上去的时候,人像压住的被子一样软,江凛扶住她的后背,俯身下来,贴着她亲吻。 澡在水上世界就洗过,离得近了,彼此都能闻到对方身上清爽的味道。空间一片昏朦,呼吸与心跳都在失控,祝遥笛感觉自己像逐渐被拉满的弓,也像被放进水里的鱼,慢慢变得潮湿。 不知出于什么动机,她忽然颤颤地喊道:“江江……” 江凛动作骤然一顿。 祝遥笛哑然失笑,故意又喊:“江公主……” 这种时刻喊旧日昵称无异于挑逗,江凛在她臀尖拍了下,手指往里递的同时唇贴着她说:“好好想想,该叫什么。” 祝遥笛背脊一瞬窜麻,将嘴唇凑近他耳边,用很轻很低的声音喊了他一声“哥哥”。 挑逗江凛这样一个人,是需要勇气的,祝遥笛一早就知道。但即便知道,她也没料到喊一句哥哥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江凛压着她,红着眼睛骂了句粗口,同时手上使力,内衣直接报废。 汗被空调吹得湿了干、干了湿,胡闹完,窗外霓虹也归于沉寂。 祝遥笛累得脚趾都发软,反观江凛,贴着她的身体仿佛还充满能量。 “过去点,热。”祝遥笛脚踩着男朋友的腿,有点泄愤的意思。 江凛挪都不挪一下,手放在她肚子上漫不经心打圈,“谁让你招我?” 祝遥笛把眼睛一闭。 过了会儿,又嘟囔着说:“我饿了。” 得了甜头,江公主的服务意识格外好:“想吃什么?煮面?炒个饭?” “面条吧。”祝遥笛翻了个身,去摸自己的衣服。 江凛坐起来,找到挤下床的内裤,轻薄的一块布料,被他拎在手里看了看,“你那件泳衣,要不要再穿一次?” 是指今天去水上世界那套,祝遥笛闭着眼嗓音发懒:“湿的怎么穿?” 江凛把内裤放到床上,脑袋凑近女朋友:“可以去浴室,我这儿有浴缸。” 他语调压低,嗓子像浸泡在梅雨里,闷沉沉的。 祝遥笛慢慢反应过来,拿腿踢他:“……江凛你吃药了吧?!” 江凛乐不可支,捉住她脚踝亲了下,然后塞回被子里,再摸摸头:“盖好,我去煮面。” 男朋友套上裤子去下厨了,祝遥笛缩回被子里又躺了会儿。 听见门外传来一点餐具的动静,她也没了困意,起身去浴室冲澡,却意外发现一套全新的洗漱用品。 过夜留宿是意外,祝遥笛没想到江凛会如此贴心。等洗完出去,看见厨房忙碌的身影,她过去问:“牙刷洗面奶你给我准备的?” “除了我还能是谁?”江凛正垂首切葱花,头也不抬,“给你倒了水,餐桌上。” 水是温的,喝进喉咙很舒服,祝遥笛喝完,放下水杯走到厨房溜一圈。 锅里水还没热,台面摆着青菜、火腿和挂面,祝遥笛帮江凛拿了个装葱的碗,“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江凛转头看一眼,“我以为你站我后面,是想给我一个背后抱?” 这人……祝遥笛笑着一把抱住他:“我才洗完澡,怕你嫌热。” “我什么时候嫌过你?都是你嫌我热。”话里的意有所指十分明显,但江凛也没让她一直抱,得偿所愿之后便碰碰她的手,“先出去,面好叫你。” 第82章 相册秘密 江凛在厨房忙,祝遥笛走回客厅,参观这套房子。 装修很好,横厅设计,大幅落地窗望出去,一边是城市街景,一边能远眺起伏的山峦。 落地窗的左边角落放着一个小花架,上面有两盆叶片微微泛黄的君子兰,祝遥笛拿起花架上的小喷壶摇了摇,确认里面有水,便往土壤里喷了两下。 喷完摸摸花瓣,问江凛:“你这花多久没浇水了?” “嗯?” “叶子都黄了。” 江凛想了想:“好像有两周?” 祝遥笛服气:“……君子兰跟着你也受苦了。” 江凛一笑,声音从厨房遥遥传来:“以后不是就有你了么。” 轻松随意的语气,引得祝遥笛心弦一动。 她抿了抿唇线,没应这句话,听见茶几上面江凛的手机在响,放下喷壶走过去。 江凛的手机是有隐私设置的,祝遥笛拿起来看一眼,提醒道:“有人给你发信息。” 江凛在煎火腿,离不了身,“你帮我看。” “确定要我帮你看?不怕我发现你的秘密?” “你要能在我手机里翻出秘密,算你本事。” 祝遥笛笑笑,划开键盘锁,“密码?” “恋爱纪念日。” 察觉到女朋友那边没了动静,江凛瞥她一眼:“别说你忘了。” 怎么可能,祝遥笛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击几下,语气突然错愕:“密码错误?你有几个恋爱纪念日?” 江凛手里动作一顿,整个人都愣了下,抬头去看祝遥笛。 却见上一秒还绷着脸的女朋友下一秒就笑了出来,才知道自己是被耍了。 顶着男朋友似笑非笑的眼神,祝遥笛见好就收,她扫向屏幕给江凛念信息内容:“沈新瑞想请周一的假。” 沈新瑞是江凛助理,江凛直接让祝遥笛帮忙回:“周一可以请,周二我要谈事,让他要请只请下午。” 祝遥笛按着他的口述打字,模仿他的口吻与标点习惯,就像很多年前她帮他回复同学的信息那样。 等回完,祝遥笛退出微信,视线落在主屏幕的背景图上。 背景图是黑白色调的动漫剪影,很老的一部动漫,他们高中时大火过。 “这张壁纸你一直在用?” “用习惯了,”江凛关火挑面条,“不然你帮我换一张?” “你自己换。”说是这么说,祝遥笛还是打开了江凛的手机相册。 他相册里内容很杂,最新的照片是今晚的水上世界。然后就是一些单据或者资料的截图,偶尔穿插几张随手街拍,拍的是天气、建筑或者一些特点鲜明的小动物。 祝遥笛也看到了自己,穿泳衣的她,靠在副驾睡觉的她,和好以后,他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拍了许多日常留影。 再往上,内容就熟悉了,是那次玩大冒险她翻他手机看到的内容,从这开始时间跨度变大,几乎不再出现人像。 祝遥笛慢慢翻着,回忆当时翻江凛手机的心境,那时小心翼翼又夹杂难以言述的酸楚,而今时今日,却只有单纯的好奇。 她划过这一部分,往更早的时间翻,十分意外的,翻到一条视频。 点大播放,屏幕里居然是十八岁时的她,站在三中校门前,对着记者的麦克风在讲话。 祝遥笛一怔—— 这是她高考后接受地方电视台采访的视频。 江凛居然存了这条视频。 再看时间,保存日期是他们分手后的第二年。他们分开那么久,他却下载了她的影像到手机。 祝遥笛忽然想起那次玩大冒险,江凛中途叫停她继续翻相册的举动,所以是怕她发现这条视频么? “换好没有?”江凛在餐厅喊她,“换好就来吃饭。” 祝遥笛一顿,没换他的桌面,装作什么都没发现,放下手机过去吃饭。 做的是清汤面,卧了鸡蛋和火腿,鸡蛋煎得金黄,火腿很薄也很香。 吃完差不多凌晨,睡觉前江凛去冲澡,祝遥笛刷完牙先躺到床上。闭眼前想起maX,又拿过手机打开家里的摄像头查看情况。 家里很黑,maX也黑,找了好久才发现盘在柜子上睡觉的猫。祝遥笛正想透过监控喊它一声,洗完澡的江凛进来了。 他坐到床沿,抬手就把手机抽走,然后灯一关,人一躺,半个身子侧过来,完全揽住了她。 祝遥笛翻身朝他怀里靠了靠,江凛头抵近,在她唇上亲两下,“还饿不饿?” 这人一语双关,祝遥笛在黑暗里瞪他:“面条喂不饱你是吧?” 江凛笑,脸埋到她脖子旁边,就这么贴着。 “还记得姜冉结婚前吗?”祝遥笛忽然问,“那时候你真那么不待见我啊?” 声音被枕头压变形,江凛在黑暗里听着,隔了会儿才解释:“不是说过那时我还在赌气?”再加上点舍不掉的自尊心。 祝遥笛“噢”了声:“那时候你表现得连朋友都不想跟我做。” 闻言,江凛冷嗤道:“我本来就没想和你做什么朋友。” 祝遥笛笑了笑:“那次玩大冒险,你打断我不让我继续翻相册,是不是怕我发现你还存着我的视频?” “非要问这么清楚?那我也问问你,”江凛握住她的腰,手指在上面捏一把,“喜欢什么戴眼镜的斯文败类也是你的真心话?” “……” 不得不说,这人记性真好。 祝遥笛想翻身,被他顺着那股劲拉回来,不容拒绝地接吻。祝遥笛感觉自己像气囊,被他一点一点吸干气,变得软绵无力。 她应付不了他的凶猛,只能澄清:“假的、全都是反话……” 江凛不松口,手从睡衣底下伸进去,又摸又揉。 祝遥笛终于怕了,颤着嗓子求饶:“我今天好累……” 江凛没说话,但亲了会儿终于还是停下。 两人都气喘吁吁,他拨拨她被弄乱的发丝,换了轻柔的力度,用唇在她眼睛上碰了碰。 然后身子一滑,就那么躺在她头边,闻着她发丝里的香气,两个人沉沉睡过去。 - 难得不用上班,祝遥笛直接睡了个懒觉。第二天起床,旁边枕头空着,门外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 祝遥笛洗漱好出去,看见江凛站在落地窗前打电话,讲的是英语,在聊一款产品。 见她出来,江凛侧了侧身,捂住听筒说:“中午吃外卖,一会儿到。” 祝遥笛点点头:“你在忙?” “忙一会儿,桌上有个鸡蛋,你先吃了。” “哦。”祝遥笛没打扰他忙正事,自己去吃了那颗蛋,然后拿上手机一头钻进了书房。 江凛有工作,她也有工作。一周没录新的科普视频,祝遥笛存货告急。 趁这会儿有空,她开始写下周的视频稿,写到快十二点,听见外面门响。 应该是外卖到了,祝遥笛保存好稿件出去,门打开,率先闻到一股浓郁的蒜香味道。 “点的什么?好香啊。”祝遥笛边问边往客厅走,听见客厅一道脚步声。 她以为是江凛,循声跟过去,看见的却是面露惊愕的赵雅墨。 第83章 “师妹,好久不见”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祝遥笛脑子直接宕机。 这么意外地碰见男朋友母亲,别说心理准备,生理准备也没有。 祝遥笛下意识去看自己的衣着,还好,洗漱之后她穿了自己的裙子,头发也扎了起来,看上去尚算得体。 无措只是一瞬间,她很快回神,挽起嘴角:“赵阿姨。” 赵雅墨好半天才有反应:“哦哦,笛笛……早上好啊。” 她一结巴,祝遥笛也沉默了下,显然这个招呼打得十分尴尬。 祝遥笛保持镇定给自己找了个出现在这里的理由:“我家停电了,到江凛这边来借用下电脑。” 赵雅墨继续“哦哦”两声,转头看向自家儿子。 此刻江凛是最淡定的那个,他正将赵雅墨带的蒜香鸡翅装进盘子里:“过来怎么不说一声?中午只点了两个人饭。” “我不在这吃,约了你刘阿姨去洗脚。”赵雅墨说完,视线又调回到祝遥笛身上,“我不知道笛笛在,早知道多给你拿点鸡翅过来。” 这会儿赵雅墨已经回过味儿来,意识到祝遥笛在儿子家代表什么,不过这根红线本来就是她牵的,她自然乐见其成。 祝遥笛见她嘴角要翘不翘的样子,心中到底有些不好意思,这时听见门铃响,赶紧抢去开门。 趁人不在,赵雅墨忍不住问儿子:“你和笛笛是什么情况?” “就你看到这情况。”江凛把空调调低一点,“你来就来,不要一直盯着她看,把人吓到。” 赵雅墨笑,又说:“我是太意外,你俩谈恋爱应该早点告诉我的。” 活了几十年,什么猫腻没见过,所以赵雅墨压根不信祝遥笛刚才找的那个理由。 说什么跑这里来借电脑办公,哪有休息日大上午就办公的,赵雅墨觉得有必要提醒儿子两句:“你们谈归谈,有些话我要跟你说清楚的。” 江凛看她一眼。 赵雅墨说:“我和笛笛妈妈关系好,笛笛我也很喜欢,你既然跟人家谈,就别只想着占姑娘便宜,要认真,要负责,听到没有。” 江凛觉得无语:“我比你想的更认真。” 见祝遥笛提着外卖回来,母子俩及时收声,江凛接过外卖放到桌上,准备吃饭。 点的是炒菜,三菜一汤,米饭少点,不过匀匀,三个人也能吃。 “真不跟我们一起吃?”江凛又问了母亲一遍。 “不吃。”赵雅墨确实有约,也确实想给两个年轻人腾空间,“我走了,鸡翅 吃不完,记得放冰箱。” 赵雅墨拎着包很快离开,江凛关上门回头,看见女朋友还站在玄关发呆。 他过去掐掐她脸。 祝遥笛把他手拍开:“摸完饭盒你洗手了吗。” 江凛给她看自己干净的手指,又仔细观察她表情:“没不高兴吧?” 他问得有些忐忑,祝遥笛奇怪:“不高兴什么?” “怕你不高兴这么早就被家长知道。” “没有,”祝遥笛摇头,“知道就知道,只是太突然,有点吓到。” 主要是一来就被长辈撞见在这过夜,这也太尴尬了。 江凛捏捏她手臂,放松的语气:“跟她说了,以后过来会打电话,先吃饭。” “好。” 三菜一汤加个赵雅墨做的鸡翅,这顿饭吃得很饱。 吃完歇了会儿,祝遥笛看看时间,该回去了。 她今晚有值班,到医院之前先回家换衣服喂猫,照旧是江凛开车送她,先回春景华府,再去二院。 路上江凛接了个电话,祝遥笛听出是他那位叫陈祺的同事,两人聊了好一阵,快开到医院才挂断。 “要出差?”祝遥笛问。 “嗯,有几个展会要参加。” “什么时候去?” “周三走,待的时间还不确定,可能要下周回。” 那就相当于接下来一周可能就不碰面了,祝遥笛点头道:“那你出门在外注意安全。” 油门没踩过红灯,江凛刹停在线内,“真担心我就每天给我挂个视频。” “我不担心啊。”祝遥笛故意道。 江凛撩了撩唇,手伸过来把她脸捏了捏挤了挤。 不久车到地方,祝遥笛拎包下车。 江凛打下车窗看她,祝遥笛会意,绕到主驾窗边,凑进去亲他一下。 恋爱中的江公主很黏人,这是从以前就有的认知,祝遥笛本身不是一个黏人的人,但江凛总是会主动的要求,索取。 祝遥笛喜欢他的直接,但有时候确实也怕他的直接,比如像这样在工作的地方索吻……咳咳,被熟人撞见的概率着实太大。 因为做贼心虚的心理,祝遥笛亲完就溜了。一直到上了楼,心跳才在病区安静的氛围里平缓下来。 护士站里小乔护士低头在忙,祝遥笛和她打声招呼去换衣服,换好之后把头发盘起来,这才进办公室。 办公室里没几个人,大家各自坐着,其中一人格外醒目,他没穿白大褂,身上是件卡其色常服,长腿交叠握着手机,在用语音回一条信息。 他的背影让祝遥笛熟悉,声音也是那么耳熟,祝遥笛望过去,那人正好回头,露出一张清俊的脸。 视线在空中无声交汇。 尔后,男人起身,镜片后的眼眸微弯,朝着祝遥笛清风朗月般一笑:“师妹,好久不见。” 第84章 “我请师兄喝奶茶” 确实是挺久不见了。 祝遥笛算算时间,徐斐是前年秋下乡支援,到今天快要两年。 两年未见,他变化不大,整个人的气质神态依旧如过去般温和。 回过神,祝遥笛和他打招呼:“师兄,你今天就回医院了?” “明天回,今天约了于城吃饭,闲着没事,过来等他下班。”徐斐解释完,又问,“今晚你值班?” “嗯。” 徐斐看眼她的胸牌,笑道:“还没恭喜你升主治了。”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抱歉,说迟了点。” 祝遥笛忽视他语气里不可言说的复杂,弯唇笑笑:“谢谢师兄。” 徐斐也是南医大毕业的,比祝遥笛高两级,她来二院规培时,这位师兄给了她许多帮助。 那时候刚入职场,因不通人情世故犯了一些错,以至于遭到隐形的打压,是徐斐安慰她,手把手教她在医院里的相处之道,带她融入这个阳盛阴衰的集体。 “谁都是从小白阶段过来的,不要为一点小失误耿耿于怀。” 这是徐斐告诉她的话。 祝遥笛很感激他,也敬佩他。 不过自两年前徐斐下乡,之后她接任住院总工作,他们之间便联系寥寥了。 打住思绪,祝遥笛为那晚缺席接风宴致歉:“那天实在太累了,等明天师兄来上班,我请师兄喝奶茶。” 徐斐玩笑般说:“你一口一个师兄,怎么论也该是我请你。” 祝遥笛:“之前没给师兄接风,奶茶算是赔罪。” 徐斐欲言又止,最后眉梢一压,眼底划过无奈:“好吧。” 曾经他们是关系要好的师兄妹,然而现在,他们好像也只比普通同事熟一点了。 不久陆续有人回来,开始晚交班。 交班之后,徐斐便和于城结伴离开了。 祝遥笛在食堂吃完晚饭,回到办公室开始今晚的值班。上一秒还在祈祷今晚平平安安,下一秒就接到急诊电话,说有个心绞痛的病人要会诊。 祝遥笛匆匆跑下去看了眼,看完直接把人送进手术室做IABP,做完出来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水,急诊又送来个车祸心脏破裂的病人。 这台手术做了四小时,上半夜进去的,出来已经过凌晨。回到值班室,祝遥笛倒头就睡,但感觉没睡多久闹铃就响了。 这个月她没排周一门诊,因为上午安排有择期手术,所以值完班也无法下夜休。 新的一周事情多,吃了桶泡面,祝遥笛梳好头发赶去办公室。 时间接近七点半,同事们都来了,正聚在一起等着开早会。 休息了几天,徐斐今日正式返岗,他穿着白大褂,鼻梁上压副眼镜,长身玉立,十分醒目。 实习生和规培生对他还比较陌生,科室的老人们就格外热情了。护士长尤其关注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后,点评:“小徐你出去一趟,瘦了哦。” “是吗?”徐斐抬眸朝门口进来的人看一眼,继续和护士长闲聊,“回来还没称过重。” 护士长问:“是不是饮食不习惯?” 徐斐:“确实不太习惯。” “听说那边不吃米饭?” “吃得少,多是面食。” 护士长摇摇头:“一两顿还行,让我长期不吃米饭我是受不了。” 那么久没见,同事们问题很多,徐斐也不辜负大家的好奇心,聊了些水土不服的情况,也提了提那边的医疗现状。 “所以你怎么愿意主动过去的?”当时徐斐前途十分光明,做完住院总就可以按部就班等着升主治,结果他突然走了,护士长十分不理解,“我们都在猜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才申请过去换个环境。” 徐斐却解释:“哪有什么困难,总要有人去支援,不是我也得是别人。” 护士长呵呵:“少来,真有这么无私?” 徐斐哭笑不得:“我不能主动奉献一次?” “都是打工牛马谁不知道谁啊,”护士长玩笑道,“一般来讲,自我流放不是工作不顺就是感情受挫,老杨那么器重你,所以你是不是遇到了感情问题?” 主任在这时进门,同事们纷纷动身起来。 徐斐目光往前抬了抬,最后淡淡一笑:“庄姐你说是那就是吧。” 说完起身,过去跟着排排站,准备开会了。 开完会后是查房,主任带组,祝遥笛跟在后面,查到邰曼华的时候,祝遥笛全程站在人群后,神色寻常,半点没有被家属要求换人的不满。 只有邝家齐小声嘀咕:“59床家属之前不挺通情达理的,怎么临手术了要换人。” 其实就是换个名字填的事,可这个行为实在有点给人添堵,颇有嫌弃祝遥笛的意思。 不过祝遥笛并没太将这件事放心上:“谁知道呢,反正家属千奇百怪的要求咱们也没少见。” “佳佳不是说你跟59床的女儿还认识?” “认识又不代表有交情。” 邝家齐摸摸下巴,小声评价:“这人不太敞亮。” 祝遥笛笑笑,转头看向邰曼华,后者正向主任问手术的事情,并没注意到她。 外科查房一向快,尤其是手术日,逛完一圈病房,大家就回去准备手术了。 祝遥笛今天只有一台手术,做完出来正好一点半。 邝家齐给她发消息:【我在大食堂买饭,你要不要带?】 祝遥笛回复:【帮我带一份凉皮,谢谢。】 值班室睡一晚,总觉得身上不干净,回完消息,祝遥笛在手术中心洗了个澡才下楼。 回到病区时邝家齐也回来了,正跟小辉坐一起吃炒粉。二院大食堂有两个炒粉窗口,一个是提前炒好的大锅菜,一个是现点现炒,需要排队,但味道确实更好。 “调料袋有点漏油,”邝家齐头也不抬地提醒,“你注意点。” “谢了,多少钱我转你。” 邝家齐摆手:“不用。” “那我请你喝奶茶。” 祝遥笛没急着吃饭,先摸出手机点外卖,不仅把组里人和当班护士都请了,另外加上徐斐那杯,小出了一波血。 徐斐今天跟杨主任上手术,现在还没下台。祝遥笛给他发了条信息,提醒他回办公室记得拿奶茶。 发完正准备吃饭,佳佳进来了,见到祝遥笛就吐槽:“我服了,二十七床那老太太居然躲在病房偷喝奶茶!” “她怎么买的奶茶?”二十七床老太太有糖尿病史,祝遥笛记得入院的时候自己叮嘱过家属严格控制老太太饮食。 “她让隔壁床的孙女替她点的,你说这老太太,嘴怎么这么馋,血糖高成什么样了,还吃甜食。” 两个男同事在笑,祝遥笛也有点无奈,HbA1C控制不好,手术风险也会增高。 佳佳还说:“我把奶茶没收她还委屈,说自己一把年纪连口想吃的都吃不了……” “你直接给她家属打电话。” 有的病人很顽固,医护的话听不进却怕家里人念叨,祝遥笛见多了这种不服管的病人,交代过佳佳,又问了下其他病人:“十九床今天抽血没有?” “抽了,但是十点才抽的。” “怎么这么晚?” “老头怕疼不让,犟了好久。” 祝遥笛叹气,有时候不光是坐门诊和动手术劳神,跟病房病人斗智斗勇也是件折磨事。 聊两句,佳佳拿了东西出去了,祝遥笛把凉皮拌拌准备开吃,手机却响了。 她拿起来看一眼来电显示,是蒋欣萍。 第85章 “又不是没试过。” 蒋欣萍打电话过来是说蒋聿扬生日的事,蒋聿扬八月生人,下周日满四十三。 “下周末你值不值班?”蒋欣萍问女儿,她说话方式总是直接了当。 祝遥笛刚好这几周都是周末值班,不过她表示:“我可以调。” “能调尽量调,不过也别影响工作,实在调不了你舅舅说可以改到周六吃饭。” “不用,我能调,别让舅舅改时间。” “行,那你记得把班调好。” 生日的事说完,蒋欣萍顺势问两句女儿的工作:“今天忙不忙?这会儿没手术?” 祝遥笛:“刚下手术。” “那你还没吃饭?” “正在吃。” “老是这样吃饭不规律,以后搞出胃病怎么得了。” 祝遥笛没说话,当医生不就是这样,忙起来什么都顾不上。但当初蒋欣萍和祝珺庭指导她填志愿时,好似并没想过这些问题。 不过提到胃病,祝遥笛想起件事:“妈,你和爸今年该做体检了。” 祝珺庭甲状腺有点结节,需要定期观察。祝遥笛索性在二院体检中心给父母买了体检套餐,每年一次。 蒋欣萍算算时间:“还真是,差点忙忘了。” 祝遥笛说:“你们定好时间告诉我,我给你们预约。” “行,回头我问问你爸。”蒋欣萍说完,电话两端安静下来。 祝遥笛吃了两口凉皮,见半天没动静,问了句:“妈你还有事吗?” “没,”蒋欣萍想到赵雅墨告诉她的消息,难得带笑地问,“你呢,有没有什么事要告诉我的?” “没,我都挺好的,”祝遥笛着急吃饭,“没事的话那我挂了。” “等等——”蒋欣萍急忙出声,奈何祝遥笛挂得太快。 她愣了愣,心里忽然堵得慌。 今天上午她出门碰到赵雅墨,两个人一起去买菜,闲聊之间,赵雅墨不经意透露出一个消息—— 祝遥笛和江凛谈上了。 她当时有点懵,问赵雅墨怎么知道。 赵雅墨支吾两秒,说是江凛告诉她的。 蒋欣萍当然高兴,江凛是她十分满意的女婿人选,午饭之后她便给祝遥笛打来电话,一是说蒋聿扬的生日,另一方面,也想求证这个消息。 没想到女儿完全没有要说的意思,连多余的话题都没延展,挂电话这么快。 而反观江凛,谈了恋爱,那样主动就告诉了家里。 蒋欣萍自然感受到了落差。 这种落差其实以前也有过,只不过那时在她看来,这是孩子独立的表现,她不觉得有什么。 可如今怎么就在意了呢? 蒋欣萍左思右想,觉得自己到底是被蒋聿扬那席话给影响了。 女儿与自己不亲,或许确实有她不可推卸的责任。 但不管怎样,找到问题就要解决。 蒋欣萍重整心情,给祝遥笛发信息:【你和小江谈恋爱的事我知道了,下次这么重要的事,不要忘记告诉家里。】 想了想,又补充:【找个时间把小江带回来吃饭,我给你们做喜欢的菜。】 到底是她这个做母亲的理亏,那她先递个橄榄枝,服个软。 三分钟后,蒋欣萍收到女儿回复:【江凛最近很忙,没时间。】 - 祝遥笛没骗人。 江凛工作繁忙, 周三一大早就飞去出差了。 祝遥笛也忙,忙得脚不沾地,每天只能晚上和男朋友聊聊微信讲讲电话,开启短暂异地恋。 日子就这样眨眼过到周五。 周五早上赵维嘉销假回岗,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到科室。其中一袋是祝遥笛拜托他买的手打牛肉丸,真手打,绝非网购平台上的机器丸子,是赵维嘉跑到当地店铺现订的。 这东西容易坏,需要及时冷藏保存,当晚下班回家,祝遥笛就开始收拾冰箱。 江凛和她打电话,听她在那边忙好久,“放个丸子而已,需要这么讲究?” “要密封好啊,”祝遥笛把牛肉丸分装作四盒,分别拿保鲜膜封好,“你多久能回来,这东西冷藏保存只能放两三天。” 江凛:“下周。” 这次有几个展会和论坛要参加,至少这周回不了江城。 “那我周末就自己吃了,留两盒我放冷冻,等你回来吃。”冷冻肯定口感差一些,但谁让江凛回不来呢。 东西放进冰箱,再把垃圾收拾好,祝遥笛洗完手回到客厅,拿起手机躺倒在沙发上。 maX睡得正香,被她腿挤到,歪起身把她盯了一阵,甩甩尾巴,走到祝遥笛头枕的扶手处,重新寻个姿势趴好。 灯光温柔洒落在一猫一人头顶,祝遥笛偏偏头,听见电话那边一点嘈杂的人声:“你还没回酒店吗?” “逛逛园子,”江凛这会儿人在网师园,是合作方预约的夜游场,“人都来苏城了,顺便看看。” 苏城的园林闻名遐迩,祝遥笛有些羡慕:“真好啊,工作还能旅个游。那你后面都在苏城?” “明天去海市,后面都是展会,开完我直接从海市回。” 行程安排得这么满,祝遥笛问:“累不累?” “有点累。” “累就减少点户外活动吧,”忙完工作还到处逛,祝遥笛建议道,“多腾点时间休息。” 旁边有游客驻足拍照,江凛往旁边避了避,听见女朋友的话,他笑了下:“待酒店没事干,等你下班也晚。” “没事干你睡觉啊。” “睡不着,容易想东想西。” “想什么?” 游客拍完照走了,亭子里面又只剩下江凛。 他把衣领拉了拉,走到背光处:“你。” 空调风吹出点困意,祝遥笛打个哈欠说:“想我你可以给我发信息、打电话。” 电流微细,江凛问:“那我现在回去给你打视频?” 他声音压得低沉,祝遥笛忽然明白了他说的想是什么意思:“……你够了。” 江凛忍俊不禁:“什么叫我够了?以前我在国外,我们又不是没试过。” “我不要。”祝遥笛又羞又恼,震惊于江凛的口无遮拦,“你什么话都往外说,不怕被你同事听到。” “怕什么,他们都去前面听戏了。” “什么戏?”祝遥笛趁机转移话题。 “昆曲,游园惊梦。要看吗?我换成视频给你打过来?” 这次是正经视频,祝遥笛点头,等着男朋友挂了电话切微信视频。 接通之后,画面中出现夜色下的池塘、水榭,婆娑树影。 江凛从亭子里走出去,走到水榭对面,给她拍水榭里的演出。 光线旖旎,周遭是深沉的夜,这一幕仿佛真走进了历史之中。 “真漂亮……”祝遥笛轻轻感叹,通过屏幕默默看了会儿表演,好婉转的腔调,好幽柔的打光,美得让人心静如水。 江凛听出她一点困意,轻轻喊了她一声:“笛笛。” “嗯?” “困了?” “没啊,我还在听。”祝遥笛搓搓眼皮问,“你听得懂吗?” 江凛摇摇头:“一知半解。” “我也是,”故事知道,但吴侬软语就不太懂了,祝遥笛把头垫在手臂上,喃喃,“不过还是好听。” 江凛没再说话,镜头对准水榭,继续陪她看。等演出结束再看屏幕,人已经睡着了,只有一条猫尾巴在她头顶扫。 游客散去,江凛随人流往外走,一边试着喊女朋友:“笛笛?” 这次祝遥笛没了回应。 江凛无奈笑笑,盯着屏幕多看了半晌,才把视频挂断。 第86章 “一定要这么生分吗?” 分开几天,彼此都是数着日子在过。 转到新一周,小情侣依旧是各忙各,抽空微信上发个信息。 周三邰曼华手术,祝遥笛现在不是她的主治,所以手术之前没和虞茵碰面,查完房就直接进手术中心了。 邰曼华要做的是主动脉瓣置换,心外科很常规的一个手术,从推麻药到停体外循环的整个过程都十分平稳。 心脏成功复跳以后,张主任从台上退下来,之后的工作就是祝遥笛领着小弟关胸。 张主任一边脱手术衣,一边问祝遥笛:“十三床今天情况如何?” “还行,昨天早上病人痰里有点血,今天没有了。” “多留意一点,如果家属在,再沟通沟通。” “好。”祝遥笛答应下来。 十三床是心内科转过来的病人,扩张性心肌病,在心内科做了IABP(主动脉内球囊反搏装置),但这个人的心衰情况比祝遥笛值班那晚收的病人更糟糕,心内科直接建议家属进行手术纠正。 扩张性心肌病,顾名思义,即心腔呈扩张形态,心腔扩大伴随而来就是心肌薄弱无力,无法正常收缩,这就会导致心脏泵血无力。 这个病人因为突发心衰,直接做了IABP,但IABP只是临时辅助泵,放置时间不能超过两周,否则会有伤口感染、血栓形成等风险。 可一旦撤机,病人的生命差不多也进入倒计时,所以必须进行最终治疗。 什么治疗呢? 安装人工心脏或者心脏移植。 病人转过来的时候,张主任就找家属谈过话,但家属非常犹豫,因为两种治疗方式都各有弊端。 人工心脏需要终身服用抗凝药,且需随身携带人工心脏的电池,人工心脏设备与外部电池通过经皮导线连接,这就表示病人诸多活动受限,而且还有感染的风险;而心脏移植是目前治疗终末期心衰最有效的手段,移植成功可以拥有最接近正常人的生活质量,然而它却有个人尽皆知的缺点,供体稀少。 家属为此非常纠结,迟迟无法做决定,祝遥笛打算等今天的手术忙完,再去找家属聊一聊。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下午又来了台急诊手术,等忙完已经错过ICU的探视时间,祝遥笛去门口没瞧见家属,于是只好收拾收拾,去食堂吃饭。 这会儿已经七点半,食堂人不多,祝遥笛打了两个小菜,端着盘子找了个空桌坐下。 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雨,雨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但风已经开始刮。maX一向对风吹草动很警惕,祝遥笛吃着饭,一边把家里的监控打开,查看猫的情况。 才看几秒,江凛电话打了进来:“在哪里?” “在医院。” “还没下班?” “刚忙完,在食堂吃饭。” “哪个食堂?” “一食堂,”祝遥笛反应过来,“你回来了?” 听筒里有一点风声,“嗯,在往二院开。” 这是要来接她的意思,祝遥笛和他聊两句,提醒他注意大风,便把电话挂了。 周围的人吃完饭,端着餐盘离开了,过会儿又有新的食客落座。 前面有人影靠近,祝遥笛把腿往桌底收了收,却不想那道人影走到自己桌边,就这么停了下来。 “师妹。” 声音熟悉,祝遥笛抬起头。徐斐端着餐盘站在面前,镜片后的眼睛含笑注视着她。 祝遥笛咽下菜,开口打招呼:“师兄现在才吃饭?” “你不也是?” “我在办公室耽误了会儿。” “我手术拖得比较久。”徐斐放下餐盘,在对面坐下,眼睛扫过桌面,笑着说,“你还是那么爱吃糖醋小排。” 祝遥笛:“厨子换了,味道跟以前不太一样。” 徐斐看看她面前啃的骨头,味道变了,依旧不影响她爱吃。 静默片刻,他十分自然地另起话题:“之前看你朋友圈养了猫,叫什么名字?” “maX。” “很有意思的名字,”徐斐掰开一次性筷子,“灵感来自破产姐妹?” 祝遥笛点头:“嗯。” 正说着,有电话进来,是同事想请她周五帮忙值班。祝遥笛这周六已经换了班,周五再换人得废,于是直接拒绝:“我不行,你问问邝师兄。” 徐斐默默夹着菜,听着她讲电话,心里想起的是以前的祝遥笛。 以前的她不擅拒绝,常常因此吃暗亏,而那些人见她忍让,便会更加变本加厉。 到底是成长了,徐斐内心感慨着,也这么说了出来:“师妹,你现在真的和以前很不一样了。” 这话不太好接,祝遥笛顿片刻,用玩笑敷衍过去:“可能多了打工人的死气?” 徐斐笑:“是吗?” “嗯。”祝遥笛点头,捧起碗把汤喝了。 玻璃窗外,树摇影动,滚雷闷在云层里,轰隆作响。 静片刻,徐斐说:“要变天了,我开了车,等会儿捎你回去?” “不麻烦师兄了。”祝遥笛看眼外面,风大得很,也不知江凛到时雨能不能下起来。 她加快吃饭速度,没有延伸话题的意思。 徐斐沉默一瞬,神色无奈:“师妹,我们一定要这么生分吗?” 祝遥笛一顿,正不知如何回应。 就听徐斐叹息一声,垂眸看着她问:“如果当初我没跟你表白,咱们现在是不是还能好好做师兄妹?” 第87章 “师兄,这是我男朋友” 旧事重提,往日记忆重现脑海。 徐斐看着眼前的人,无数思绪翻涌。 他们名为师兄妹,其实也就有点同校的情分,一开始徐斐对祝遥笛并没有那种意思,只是当普通后辈对待。 他们认识的时候她还在实习,那时她文文弱弱不通世故,总是被人差使得团团转。他好几次撞见她偷偷抹眼泪,然后委屈够了把脸一擦,继续往病房跑。 女性在传统大外科始终没有男性好混,这是不得不承认的隐性歧视,他们科又全是男人,不忍见她孤立无援,所以他帮助了她。 生出好感好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毕竟他单身,她优秀,他们之间相处得也很好。只是他经历过她的阶段,知道那时她是没精力考虑个人问题的,所以一直按捺,只作寻常接触。 一直到两年前,他即将三十岁。三十是人生一个分界岭,他决定向她表明心意。 他在生日前夕寻机问她,要不要在一起。 然而她拒绝了。 徐斐是个骄傲的人,被拒之后,自然很不好受。逃避可耻但有用,于是他索性申请了下乡计划,一去两年。 下乡之后,因为心理和客观上的各种原因,两人没怎么再联系,偶尔的交流也浮于表面,多是节日慰问或者朋友圈点赞。 徐斐叹口气,其实他是后悔的。 被拒绝是一回事,但不争取一味逃避,反而让他们的关系越发疏远至此。 徐斐心不在焉拨了两下米粒,抬头,却见对面的人神色平静。 她表情甚至可以用坦然形容,听罢他那句话,只是温温一笑:“师兄说哪里话,我们一直都是师兄妹。” 徐斐张了张口,又沉默。 这份沉默里,祝遥笛也不知该说什么。 她欣赏徐斐,感激徐斐,信赖徐斐,但他始终只是个可亲可敬的师兄,她对他的心思从来都干干净净,不掺杂任何一丝男女之情。 过好久,徐斐无奈一笑:“既然还是师兄妹,何必如此见外。” “不是见外,”祝遥笛解释,“待会儿有人接我,确实不必麻烦师兄。” 徐斐微顿,试探般问:“男朋友?” “嗯。”祝遥笛点头。 徐斐不说话了,他低着眼,感觉嘴里发苦。 优秀的女生不缺人追,他预设过两年期间祝遥笛谈恋爱的可能,可当预设成真,仍不可避免的失落难受。 但他是个体面的人,内心再如何,脸上依旧平静。 正要再说点什么,远处有人大步流星走了过来,一直走到桌边,顿步停下。 “笛笛。” 祝遥笛抬头,看见突然出现的男朋友。许是风大,他衣摆黏了根不起眼的小草屑。 祝遥笛伸手替他拈掉,尔后同徐斐介绍:“师兄,这是我男朋友,江凛。” 徐斐起身,眼睛不着痕迹打量着江凛,表情无懈可击:“你好,我是徐斐。” 江凛看向他,颔首:“你好。” 平淡客气的社交,挑不出一点错,打过招呼,江凛的注意力就完全落回女朋友身上:“吃饱没有?” “嗯,”祝遥笛问,“你有没有吃饭?” “飞机上吃过,”江凛看看外面天色,“那现在回?” 雨快要下了,祝遥笛说好,又同徐斐告别:“我们先走了。” 徐斐点点头,微笑着说:“那你们路上小心。” 江凛牵过祝遥笛,扭头看了他一眼,徐斐注意到,转眸朝他客气地笑笑。 等走出食堂,江凛问:“你在医院很多师兄?” 祝遥笛:“一所学校出来或者一个导师,大家都这么称呼。” “这个人也是你们科的?” “嗯,他刚下乡支援回来,你没见过。” 不算完全没见过,至少在照片上见过,想起那张科室合照中比在祝遥笛头顶的兔耳朵,江凛抿抿唇,没继续问下去,把被风吹得迷眼的女朋友往怀里拉紧了点,匆匆去取车。 不久车开到春景华府,江凛熟门熟路跟上了楼。刚进屋,外面雨就落下来,浇出闷闷的热气。 祝遥笛关窗开空调又去洗猫碗,回客厅时瞧见茶几上一个知更鸟蛋蓝的口袋,“这什么?” 江凛正脱衬衫准备去冲澡,闻言说:“海市买的,看看喜不喜欢。” 祝遥笛不了解奢侈品但认识奢侈品牌,见到lOgO就大致猜出物品,打开一看,果然是首饰,很精致的一条项链,优雅不夸张。 收到礼物当然是高兴的,祝遥笛脸上笑过又纠结:“很贵吧?” “钱赚来就是用的,我的薪水不至于送你条项链都拮据。”江凛赤着上身过来,拿起项链在她胸前比划两下,“你要觉得不好意思收,那就好好报答我一下。” 祝遥笛十分了解他,闻弦便知弹的什么琴:“……快去洗!洗了我好洗。” 江凛把手贴在她脖子上,来来回回地轻轻抚摸,“着急可以一起。” maX过来绕着祝遥笛腿打转,祝遥笛推开男人去给猫放粮。 共浴邀请被无情拒绝,江凛笑一声,把项链放回去说:“我今晚不回去。” 他耍赖的本事一如既往,祝遥笛倒好粮,没理他。 她装听不到,江凛索性自顾自安排起来,“明天我回去拿电脑,周末也在你这里……” 祝遥笛马上说:“周末我可没时间陪你啊,我舅舅生日,得去。” “是那个很疼你的舅舅?” “嗯,上次我爸生日,你见过。” “是见过,”江凛低头看她,目光很深,“只是还没机会好好聊过。” 祝遥笛眨眨眼,无言地望着他。 江凛眼里慢慢蓄起笑意,俯下脑袋,叼住她的唇。 第88章 不会不喜欢 那个周末,江凛跟着祝遥笛去见了蒋聿扬。 不是第一次见面,但身份不同,心境也不同。 蒋聿扬住在以前蒋家住的片区,老房子拆迁后,他和蒋欣萍一人分了一部分钱,蒋欣萍转头跟祝珺庭凑钱买了铂玥湾,而他就在家旁边的楼盘买了房。 南区开过去不远,二十分钟车程。一下车,祝遥笛就看见同样锁车准备上楼的南嘉。 “舅妈!”祝遥笛高兴地打招呼,“你从哪儿回来?” “去了趟公司,”南嘉的目光转到江凛身上,“笛笛,这就是你男朋友吧?” 江凛从后备箱里拎出两袋礼品,“舅妈好,我是江凛。” 祝遥笛在旁边说:“上次爸生日他也来了,舅妈你应该见过。” “是见过,有印象。”南嘉含笑招呼,“别站这儿聊了,先回家。” 十一层的小高层,蒋家住八层,上了楼,进了屋,率先看见的是沙发上的祝辛。 祝辛旁边还窝了个小家伙,拱着屁股跪坐在沙发上看哥哥玩手游,一听见开门声抬头,立马套上拖鞋跑过来。 哥哥虽好,不如姐姐香,小家伙直接过来拉祝遥笛的手:“笛笛姐姐!” “陶陶。”祝遥笛笑着牵住她。 小陶陶扎着两根又粗又黑的辫子,对牵着笛笛姐姐的男人格外好奇。她人小胆大,话直来直去:“你是谁呀?” 正好祝辛过来,喊了声:“姐,凛哥。” 陶陶眼珠子一转,跟着学:“凛哥!” 小小人叫出一腔社会气,南嘉笑着纠正她:“你要叫哥哥。” “哦。”陶陶应了声,拉着祝遥笛进客厅,迫不及待要给她分享自己的零食。 这时,蒋欣萍和蒋聿扬一起从厨房走了出来:“来啦。” 江凛起身:“蒋老师,舅舅。” 蒋聿扬笑着打量江凛,他对江凛第一印象就不错,现在真成了外甥女的男朋友,看待的眼光自然更亲近一点。 “坐,别见外。”蒋聿扬使唤女儿,“陶陶去给哥哥姐姐倒水。” “好哦。”陶陶乖乖跑去倒了两杯水来,自己也捧了杯,站在祝遥笛和江凛对面目不转睛看两人。 祝遥笛被她盯得有点脸热,只在客厅应付了母亲和舅舅几个问题,就跑去厨房了。 今天是南嘉主厨,蒋聿扬打副手,蒋欣萍因为来得早,也帮忙备了一部分菜。 南嘉洗了手在泡粉丝,眼睛不住往祝遥笛身上瞅,一脸不可言说的笑意。 祝遥笛怪不自在的:“舅妈你老看我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起刚和你舅舅认识的时候你还是个高中生,一眨眼你都带男朋友回家了,”南嘉微微感慨,又问祝遥笛,“小江对你怎么样?” 祝遥笛点头:“挺好的。” 南嘉往客厅看,想起刚才上楼,江凛拎两大口袋还要跟祝遥笛牵手,不免笑道:“我看也不错,一表人才又体贴,跟你很般配。” 祝遥笛跟着看过去,江凛和蒋欣萍姐弟坐在沙发上社交,端端正正的一个人,言谈举止从容自若。 过会儿蒋欣萍钻进厨房,一脸满意与欣慰。她拿起豆角剥,一边交代祝遥笛:“等你们不忙了,把江凛带回家吃饭。” 这个“家”是指铂玥湾,祝遥笛随口应下:“知道了。” 到吃饭时间,全员转移餐厅,南嘉做了好多菜,摆在桌上引人食指大动。 祝珺庭赶在饭点也来了,他是从学校过来的,今年他要带新的毕业班,临近开学,事情有点多。 生日宴,主角当然是寿星,但外甥女带着男朋友上门,自然免不了被关注。 江凛吃到了南嘉的拿手菜酸菜鱼、符合他口味的蒜蓉粉丝虾,以及工序复杂的口袋豆腐。 口袋豆腐是蒋聿扬做的,豆腐糁磨得很细,炸制之后还用鸡汤冲过去油,配着火腿、冬笋等佐菜一起被高汤煨入味,咬一口能香掉舌头。 蒋聿扬问:“味道如何?家里几个小孩都喜欢吃这个。” 江凛点头,诚实地说:“好吃,您手艺好。” “吃得惯就行。”蒋聿扬很周到,一边盯着陶陶吃蔬菜,一边带话题掌控全场。 祝珺庭又问了遍蒋欣萍问过的问题,江凛耐心地回,从个人情况到和祝遥笛的日常相处。 聊到这,蒋欣萍习惯性插了句嘴:“笛笛心思细,比较爱藏事,遇到事两个人多沟通,不要搞冷战那一套。” 江凛听罢,扯扯唇角:“她小时候也这样吗?” 蒋欣萍一愣。 祝珺庭在旁边也被问住了,过会儿迟疑地说:“笛笛性格像我,一直蛮文静的。” 蒋聿扬却持不同看法:“哪有孩子打小爱藏事的,笛笛文静是文静,玩起来一样能折腾。我高二那年带她去学校游泳,到了发现没带泳衣,她还让我带她去理发店剪个短发,说这样就像男孩子了,可以只穿裤头下水。” “有这回事?”蒋欣萍惊讶极了,难以想象乖巧的女儿曾经也有古灵精怪的一面。 “怎么没有,”蒋聿扬颇有深意地看眼姐姐,说,“笛笛以前淘气起来跟陶陶也差不多。” 淘气,但是可爱,一件很蠢很没意义的事都透着独属小孩子的天真。蒋聿扬见过祝遥笛的这一面,所以才会那么反感蒋欣萍对子女过于严苛的教育与压制。 陶陶嘴边黏粒米说:“那我淘气爸爸妈妈就不喜欢我了吗?” 南嘉用纸巾给女儿抹嘴:“你是我和爸爸的孩子,我们怎么可能不喜欢你。” 只要不做违法乱纪的事,家长对孩子总是包容的。 陶陶问:“那姐姐呢?姐姐淘气姑姑姑父会不喜欢吗?” 蒋欣萍马上说:“姐姐也是姑姑姑父的孩子,当然不会不喜欢。” 祝遥笛没吭声,对蒋欣萍的表态反应平平。 江凛看看她,夹起一只虾,去掉虾头放进她碗里。 饭后依旧是闲聊,这次多了个祝珺庭。 祝遥笛给江凛冲了杯蜂蜜水,帮助解酒。 江凛不大醉,喝光之后继续跟长辈聊了会儿,看离晚饭时间还早,便说想在附近逛逛。 陶陶一听他们要出去,马上凑上来:“笛笛姐姐我也要去!” 蒋聿扬说她:“你今天不嫌热了?” “一点不热!”陶陶抓紧了祝遥笛的手。 “让陶陶跟我们去吧,就在楼下转转,不走远。”祝遥笛问弟弟,“祝辛去不去?” 祝辛很识相:“不去。” 一个小电灯泡就够了,他再去,瓦数直接闪瞎眼。 第89章 “味道还可以” 这周才下过雨,天气没之前那么燥。从小区出去,浓密的行道树为行人带来荫凉。 祝遥笛的外公曾经住在这块片区,老城改造之后,这里的老店铺都没了,取而代之是规整干净的店面与平地而起的高楼。不过建筑变了,街道总体格局依旧没变,祝遥笛沿着街道走过去,仍能找到不少熟悉的感觉。 “我记得这里以前是家砂锅米线店,”她指着一家文具店的门头给男朋友介绍,“小时候我来外公家玩,很爱吃砂锅米线,每次吃舌头都会被烫到。” 江凛知道她是跟爷爷奶奶身边长大的,倒很少听她提起外公外婆,不由问:“以前经常过来外公这边?” “不常来,”祝遥笛摇头,“寒暑假偶尔会来玩两天。” 外公对她还算可以,外婆因为祝珺庭在蒋欣萍孕期出轨的原因,对她始终隔了一层。 听她平淡的语气,再结合一些前情,江凛大致能猜出她和外公外婆不太亲,怕她心情不好,江凛拉过她的手轻轻捏了捏,岔开话题:“砂锅米线还值得你这么惦记?等回去天天带你去吃,吃腻为止。” 祝遥笛白他一眼:“我抽风了?天天去吃就为了吃腻?” “这不显得你爱吃么。” “……” 祝遥笛无语,想跟他怼两句,余光见到前面一家芋头饼门店,脸上瞬间惊喜:“啊!我的童年回忆。” 芋头饼这个东西她小时候其实吃得不算多,但每次到外公家来,芋头饼和砂锅米线是她为数不多的快乐记忆。 既然发现了,祝遥笛当然要买,她让江凛在树下看好陶陶,自己过去排队。 没了中间人,江凛低头看了眼小姑娘,陶陶仰着脑袋直勾勾望着他,丝毫没有对陌生人的紧张,全是好奇。 阳光很大,江凛把孩子拉进树荫浓密处:“站进来。” 陶陶觉得他手好大,腿比她个子还长:“你好高哦。” 江凛没有和小孩相处的经验,只能说:“多吃饭,你也能长高。” “我不喜欢吃蔬菜。” “那你就长不高。” 陶陶不乐意听:“但是我爱喝果汁啊!” 这有什么联系?江凛有些跟不上小朋友的思维节奏,却听见陶陶忽然来了句:“你和笛笛姐姐以后是不是要结婚?” 江凛转眸,继续看这孩子,没上小学的年纪,也不知懂不懂结婚的意义。 “是。” “哦,”陶陶抠抠耳背,“那你们结婚了,我还能去找笛笛姐姐玩吗?” “可以。”略思考一瞬,江凛又改口,“要看我和你姐方不方便。” “为什么?”陶陶歪头问,“哪里不方便?” 江凛只是说:“大人有很多不方便。” “什么不方便?”祝遥笛买到芋头饼回来,好奇地看着一大一小两人。 陶陶见到她,马上说:“笛笛姐姐,以后你结婚了我还能去找你玩吗?” “当然啊,”祝遥笛摸摸陶陶脑袋,狐疑地睇向江凛,“你俩刚才聊什么呢?” “我跟个小孩能聊什么?”江凛看她手里袋子,“买这么多?” “给我妈和舅妈买点回去,而且陶陶也喜欢吃。” 祝遥笛用纸巾包了块芋头饼给陶陶,小姑娘丢开江凛的手,吃得嘴角都是渣。 “来点儿?”祝遥笛拿了块问江凛。 “不吃,看着齁甜。” “不甜的,”祝遥笛往他嘴边喂,“你咬一口。” 芋头饼是刚出炉的,又热又酥,江凛闻着那股芋头的甜味犹豫几秒,就着她手咬了一口。 绵软的馅被舌头一抿就化开,淡淡的甜和油香混合,确实不赖。 “不甜吧?” “还行。” “那这个你吃?” 江凛拒绝。 不吃拉倒,祝遥笛手收回去,在他咬过的缺口旁边也来了一口。 三个人换了条路慢慢遛弯回去,途经一条支路,祝遥笛指指里面:“我外公家以前就在那里。” 江凛望两眼:“看上去环境不错。” “以前就是条窄马路,外公住最里面的教职工家属院。” “外公外婆也是教师?” “外公是,在纺织厂子弟校教语文。”祝遥笛眨眨眼,发现自己对外公外婆的印象实在匮乏。 有骑手从路口窜过,速度有点快,带起一阵风。 发现女朋友似乎有点出神,江凛替她理了理头发,忽然凑近,在她手里的芋头饼上咬了一大口。 祝遥笛回神,气得瞪眼:“不是不吃吗你!” “其实味道还可以。”江凛挑挑眉梢,笑着把女朋友揽住,带她头也不回地走过路口。 - 那个周末之后,江城迎来一个高温的小反扑,从周一到周三,气温几乎擦着四十度的边缘。 好在很快又是一场雨下来,彻底将高温浇透,八月下旬,江城居然拥有了一小段凉爽时光。 趁着凉快,蒋欣萍和祝珺庭抽了时间跑到二院做体检,祝遥笛没法陪他们,打了个电话确认父母取到号,就去忙工作了。 今天她上午是门诊,下午有手术,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 坐诊间隙,蒋欣萍偶尔给她发条信息,她只看,不怎么回。 一个上午,她收了两个病人,门诊一结束,直接脱了白大褂去食堂。 正吃着拉面,蒋欣萍的电话打了过来。 这个点,他们体检已经结束,此刻正在心外科病区那边,想叫女儿一起去吃饭。 听到电话里吃东西的声音,蒋欣萍:“你在吃了啊?食堂?” “嗯。”祝遥笛边吃面条边问,“你和爸检查得怎么样?” 有些结果需要时间送检,像B超这种,当时就能知道结果。 “检查完了,一会儿准备去吃饭了。”蒋欣萍又说,“我给你拿了点水果,你吃完回不回办公室?” 祝遥笛一听:“你们在楼上?” “在你办公室这边。” “我还有一会儿,你放办公室或者护士站都行。” 蒋欣萍却说:“不急,你先吃,我们等你,顺便看看你的工作环境。” 近来蒋欣萍对自己的关注度有些高,祝遥笛挂了电话,懒得多想。 她几下把拉面吃完,餐盘收拾到回收处,洗了个手,这才上楼。 中午病区蛮热闹的,来往送饭的家属不少,蒋欣萍盯着墙上的科室介绍在看,时不时扶一下眼镜。 祝遥笛没见着祝珺庭,走过去喊她:“妈,爸呢?” 蒋欣萍回头:“他说去卫生间,谁知道晃到了哪里。” 旁边的长椅上放了袋葡萄,和她的手拎包摆在一起,很大一袋,够祝遥笛吃好久。 “太多了。”祝遥笛说。 “多就跟同事分分,”蒋欣萍指指墙上的科室介绍,笑道,“我刚才看了看,主治这个职称里,你是最年轻的。” 她的满意不作假,这句话里的情感比任何一句都真挚,祝遥笛反应平平:“体检的时候医生有说什么没有?” “我是没有,”蒋欣萍指指脖子,“你爸还是老毛病。” “结果出来你们发我看看。” “成,下午你忙什么?” “下午有手术,”祝遥笛委婉地表示,“两点就要过去。” 这就是不想多聊的意思。 正说着,祝珺庭从走廊那边过来了,蒋欣萍忍不住说他:“晃到哪儿去了,孩子一会儿还有工作,在这等你半天。” 祝珺庭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被她一句话问回神:“哦,随便转了转。” “转够没有,转够了就下楼吃饭。” “走吧,”祝珺庭顿一秒,扯开嘴角朝女儿笑笑,“你妈给你买的葡萄记得吃,我们回了,你忙吧。” 祝遥笛点头,把父母送到电梯,等门开两人进去,她随后也转身,径直回了办公室。 第90章 心情不太美妙 短暂的休息时间,没手术的同事都在办公室躲懒。 祝遥笛把葡萄摆到桌上,招呼同事们自己拿。 小辉最积极:“哎哟,师姐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葡萄。” “那你多拿点。”祝遥笛直接给了他一串。 小辉不客气的接过去,却也没有独吞,而是挨个桌上分了一把。 这时赵维嘉拎着个大口袋从门口走了进来,见里面在分葡萄,不免惊讶:“哪来的葡萄?” 小辉回头,瞅见他拎的东西:“赵总,你跟师姐说好的是不?一起给科室送福利?” “算是福利吧。”赵维嘉笑道,“我妈今天回老家了,走前买了拿过来的,你们谁爱吃自己拿。” 他把一袋桃子放到自己的桌子上,又看一眼葡萄,笑问祝遥笛:“又是你男朋友送的?” 桌对面,徐斐手一顿,很快又如常的从小辉手里接过葡萄。 祝遥笛说:“我妈拿的,我吃不完,你们帮忙分分。” 赵维嘉拿了两串葡萄去分,又往她桌上放了个桃子。 离手术时间还有一会儿,祝遥笛冲了杯速溶咖啡,从抽屉里拿出自己的小水果刀,削桃子吃。 她削好了,刀子又被徐斐借去继续使用,办公室里逐渐弥漫起淡淡的水蜜桃香。 赵维嘉换好白大褂,很快就投入到了工作状态之中。他去病房转了一圈,回来继续处理会诊申请。 他之前出去的时候,病房那边隐约有点吵闹,祝遥笛吃着桃子,顺口问了句:“刚才是谁在吵?” “二十七床老太太,跟她女儿吵起来了。” 祝遥笛听着觉得熟悉:“是那个爱吃甜食的老太太?” “对,就是那个,”赵维嘉摇头,有点哭笑不得,“她女儿来给她送饭,老太太嚷嚷着清淡不好吃,非让点外卖,在病房里闹起来了。” 祝遥笛:“这才做完手术几天就故态复萌了?” “可不是么,老太太女儿一说她,她就喊胸痛。” “怎么回事?” “没事,”赵维嘉一副司空见惯的表情,“演的。” “……” 赵维嘉说:“好在手术顺顺利利做完了,没什么事的话下周就可以让她出院,她在这段时间,高梦佳佳她们都快被折腾疯了。” 祝遥笛摇头失笑。 聊了会儿,文姐给祝遥笛打来了电话,说病人送到了手术室,让她过去。 祝遥笛拿纸擦干净手,端起咖啡大喝两口,打起精神去干活。 她到的时候,住院医已经跟巡回、麻醉完成了三方核查,麻醉医生正在给药,监控上各指数正常。 祝遥笛站着看了会儿,差不多了就去刷手穿衣,等主任来时病人胸骨已经完全撑开,心包已经切好,可以准备建立体外循环了。 “缝荷包吧。”主任说。 祝遥笛应下:“好的。” 手术室里风平浪静,不知不觉,三个多小时过去。 病区这边,过了最繁忙的时刻,嘈杂也散去许多。 徐斐今天值班,交班之后,他先去病房转了一圈。 回来的时候看见办公室门口站了个人,目光触及对方的脸,他脚下便是一顿。 表白被拒之后,他曾揣摩过师妹会中意什么类型的异性,他想她或许喜欢温柔款款的男人,亦或者能带给她充分情绪价值的阳光小男生。 然而事实与他的猜想完全不同,眼前的男人不仅气质很硬,与温柔和阳光丝毫没关系,就连他的英俊都具有攻击性。 徐斐很难用情敌的目光去看对方,因为连他自己都十分认可对方的优秀。 只是认可是一回事,作为感情中的输家,到底避免不了失落与怅然。 愣神之际,江凛似有所感转过头来。 徐斐带上笑容走上前:“来找师妹?” 江凛保持着社交态度,礼貌回应:“过来接她下班。” 感情真好啊……徐斐垂下眼睛,握住把手将办公室门推开,“师妹在手术,估计还有会儿,进来等吧。” 江凛看一眼腕表,马上就要六点,发她的信息也没回复,应该还在台上。 傍晚时分,下班的下班,做手术的在手术,这会儿的办公室里只有赵维嘉和一个写病历的规培生。 赵维嘉和江凛不是一两次碰面了,见到他很自然地打了个招呼,江凛客气回应,径直在祝遥笛位子坐下。 那样熟门熟路,应该是经常来接祝遥笛,徐斐压着眼皮坐到桌对面,收回思绪低头看外卖。 谁都没有开启话题,一时间办公室里气氛冻人。 当然,这只是徐斐一个人的感受,赵维嘉专心干饭,规培生苦逼赶病历,而江凛则十分从容地打量起女朋友的桌面。 小花瓶里插着一支花,花瓶旁边是一杯冷透的咖啡,杯盖被摆在桌面上,口朝上,里面装着一颗啃了一半的桃子,以及三颗葡萄。 桃子表面已经出现锈红,江凛直接丢进了垃圾桶,丢完抽纸擦了擦手,视线落向对桌。 对桌桌面上也有几颗葡萄,还有一把水果刀,刀身小巧,刀柄是粉色橡胶,上面印着飞天小女警的图案。 女朋友好像有一把同款水果刀……江凛收回视线。 他拿出手机,翻了翻微信,没见到回复,又放回兜里。 徐斐注意到他动作,出声解释:“师妹在台上基本不回信息的。” 江凛点头:“我知道。” 徐斐看眼时间:“他们下午这台手术两点开始,顺利的话三四个小时就能好,估计快了。” “好。”江凛并不急,端起祝遥笛的咖啡抿了口。 徐斐的目光撤了回去。 一没话题,安静卷土重来。江凛支着腿,百无聊赖地慢慢把大半杯咖啡喝完。 这么干巴巴地坐了会儿,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敲响,随后门缝扩大,一对中年夫妻探头探脑地出现在那里。 赵维嘉一抬头就认出了对方:“赵清俞家属?” “欸……”妻子扫一眼办公室,问赵维嘉,“祝医生下班了吗?” “祝医生还在手术室,你们找她?” 妻子点头:“对。” “怎么了?病房那边的事可以和我说。” 妻子与丈夫对视一眼,开口道:“我们想好了,决定给孩子做人工心脏,但是有些问题我们还不是很懂,想再了解一下。” 赵维嘉一听,把筷子一放,“你们先坐。” 夫妻俩在最近的两把椅子上坐下来,“祝医生什么时候过来啊?” 这可说不准,手术什么时候结束,不仅要看什么类型的手术,更得看病人的身体情况。 徐斐想了想说:“我给师妹发个信息吧。” 赵维嘉:“好,你发。” 徐斐把办公室这边的情况迅速编成一条简讯,通过微信发给了祝遥笛。 一分钟后,手机进来信息,是祝遥笛的回复,说让家属等十分钟。 “你们坐十分钟,一会儿有人过来跟你们谈。” “好好好,谢谢你们了。” 徐斐放下手机,继续等外卖。 江凛看了眼自己毫无动静的微信,心情变得不太美妙。 第91章 “他跟你关系不错” 三分钟前的手术室,病人心脏复跳成功。 体外循环被撤掉,惊险的关卡闯过,所有人紧绷的弦也松了。 大家开始聊天,七嘴八舌说之前没说完的八卦,护士玩笑着让外科请晚饭,麻醉医生说想喝奶茶。 张主任向来大方,手一挥:请! 手术室里顿时洋溢着欢快的气氛。 这样的气氛里,微信提示音轻盈地插入,巡回护士笑呵呵地找到弹信息的手机:“笛笛,你的。” 祝遥笛盯着病人跳动的心脏,头也不抬问:“是谁?不紧要的先不管。” “徐斐发的,”巡回瞄着屏幕,“说做了IABP的那个病人家属决定好做人工心脏了,在办公室想找你谈谈。” 祝遥笛还要关胸,一时半会儿离不开。 主任的工作已经完成,他把手套衣服脱掉,扶着腰说:“我去吧,遥笛你盯这边。” “好,”祝遥笛拜托巡回护士,“文姐,你帮我回一下,让家属等十分钟。” “OK。”巡回问了解锁密码,给徐斐回信息。 祝遥笛一直等关胸结束才离开手术中心。 手机里好几条未读,江凛已经被刷到了下面。 她找到男朋友头像,点进聊天框:【刚下手术。】 男朋友秒回:【在你办公室。】 ZYD:【好。】 怕江凛等久,祝遥笛没洗头,简单冲了个澡就往病区走。 进了办公室,同事一个都不在,江某人支着长腿坐在她椅子上划手机,好不惬意。 祝遥笛眨眨眼,放轻脚步走进去。 才走两步,男人就抬起了头:“想吓唬谁呢。” “……”扫兴。 祝遥笛索性几步上前,端起自己的杯子喝了口,杯里的咖啡此时变成了清水,她也懒得问。 喝完再看桌面:“我桃子呢?” 江凛把手机揣进兜,腿往前点了点,指地上的垃圾桶。 祝遥笛往桶里一瞧:“你动我桃子干什么,我还没吃完呢。” “黄成那样吃什么,喜欢吃晚上回去买。”江凛十分理直气壮。 “真浪费。”祝遥笛轻轻在他肩上拍一下,挤开他,坐下处理一点收尾工作。 剩下的工作不多,忙完这点事,祝遥笛就可以下班了。 她进休息室换掉白大褂,脱掉洞洞鞋,拿包闪人。 临出门前,江凛十分自然地握住她的手。 祝遥笛刚洗过澡,掌心温热柔软,裸露在外的皮肤残余一丝淡淡的沐浴露香。 江凛握着捏两下,手指从缝隙扣进去:“累不累?” “当牛马,哪天不累?” 江凛笑,想说他可以养她,但知道说出来肯定会挨捶,遂调转话口:“那回去给你按摩。” 祝遥笛看他:“……你这个按摩它正经吗?” “看你选什么项目。” 江凛还是被捶了一下。 两人的小打小闹在拉门时停住。 门敞开,徐斐维持着正要推门的动作站在外面。 他刚才外卖吃到一半,被叫去病房查看病人的胸痛情况,没想到刚回来就撞见这一幕。 他的目光从祝遥笛残余笑意的脸上掠过,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略停片刻,再收回来。 他打量两人的同时,江凛也不着痕迹地观察着他。 不好说是否是自己太敏感,但江凛确实从徐斐这一瞬的动态里,察觉到一丝莫名的异样。 这位师兄的眼神既不像其他同事那样揶揄打趣,也不似路人般不为所动。江凛能捕捉到他神情里的微妙变化,因为那一眼的停顿实在太明显。 有些耐人寻味啊……江凛敛眸。 “要走了?”徐斐笑了笑,率先开口。 江凛姿态从容:“今天打扰了。” 徐斐点点头,又忽然想起什么,对祝遥笛说:“之前主任过来跟家属谈过了。” 祝遥笛说知道:“那师兄,我先下班了。” “好,”徐斐垂眸,视野落在看不见他们牵手的角度,“明天见。” 他侧身让开,任由两人擦肩而过。 等走进电梯,江凛冷不丁问:“你在手术室,为什么你师兄不去?” “我们不是一个组。”祝遥笛按好楼层,给男朋友解释科里的几位带组大佬,以及各自侧重的方向。 江凛盯着跳动的数字面板问:“既然不是一个组,为什么叫师兄?” “我跟你说过呀,”祝遥笛怀疑他是不是健忘,“一所学校出来的,大家都这么称呼。” “你们在学校就认识?” 祝遥笛摇头:“进医院认识的。” “我看他跟你关系不错。” 祝遥笛转头看他,好一会儿才回答:“是不错,实习的时候他帮我很多。” 江凛若有似无地点了下头。 祝遥笛想了想,问他:“你是不是等了我很久?” “嗯,”江凛平声平调,“发的信息也石沉大海。” 祝遥笛一下抓到重点,总算知道了他旁敲侧击的原因,解释道:“台上不能看手机,一般不是要紧事我都不回。” 江凛抬抬眉梢:“既然不能看手机,你怎么知道要不要紧?” “台下的护士可以帮忙看,如果是要紧事会让他们回。”祝遥笛戳戳他胳膊,“欸——” “欸什么,谁是欸。”江凛瞥她一眼,把她手指拂下去,抬臂从后揽过她的腰,“走了。” 祝遥笛忍着笑,和他一起走出电梯。 降过温的夏季末舒爽很多,车窗打下来,任自然风吹一会儿,热气就消散了。 江凛系好安全带,随口问旁边翻大众点评的女朋友:“看好没有?想吃什么?” 祝遥笛想吃的很多,但她今天好累,又不想走远,征询男朋友意见:“要不然吃粥管家?” “好。” 江凛自然不会反对,他发动汽车,平稳地驶出停车场。 还是上次来过的店,还是同样的位置,店里食客不算多,零星几桌,是以厅堂显得十分安静。 祝遥笛看了看菜单,点了瘦肉粥并两样小菜,江凛要了份猪肚鸡丁粥,外加一份干蒸排骨。 不多时餐品被送上来,江凛把排骨推到祝遥笛面前:“尝尝。” 祝遥笛吃了一块:“不错。” 干蒸排骨没几块,江凛放下筷子扫菜单,又加了个金银蒜胜瓜。 吃到一半,江凛手机进来通电话,他摸起来扫眼屏幕,直接掐掉了。 祝遥笛好奇看过去:“谁呀?” 话音未落,手机不依不饶地再次响起来。 祝遥笛火速瞄向屏幕,这次她看清了名字,立刻闭嘴。 江凛瞧瞧他,任电话响了几秒,接起来:“什么事?” 他讲电话有很强的个人风格,简洁、凝练,直抵重心。 祝遥笛只听他淡淡应付几句:“没时间。” “看情况。” “再说。” 然后一点情面不留,挂掉了电话。 祝遥笛看看他:“你爸找你做什么?” 江凛:“他生日,叫我去。” “你们现在关系缓和了?” “怎么可能。” “那他……” 服务员过来上菜,聊天中断。 等人走,江凛把金银蒜胜瓜换到祝遥笛面前,说了句:“他老了。” 人一老,就越怕因果报应,尤其像江羽生这样年纪上去膝下空虚的人…… “那女人至今没给他生下一儿半女。”江凛舀一瓢粥入口,神色平淡,语气嘲讽。 祝遥笛就懂了。 她把胜瓜吃掉,问:“那你去吗?” “去,为什么不去?” “我以为你不想跟你爸那边打交道。” 江凛勾了勾唇角:“想不想是一回事,该我的东西,我可不会拱手让人。” 走个过场而已,顺便给那女人添点堵,何乐而不为。 他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少年人了。 比起虚无缥缈的怨恨诅咒,如何获取利益,显然更实际一点。 第92章 “身心愉悦的事” 隔两日,江凛去了趟蓉城,参加江羽生的生日。 饭局定在酒店,江凛踩点到,进门先看见自己那个名义上的继母崔珊。 崔珊不到五十,保养得很好,见到江凛笑盈盈招呼:“阿凛来啦。” 江凛径直走过她。 崔珊早已习惯他的无视,也没指望自己能得到这个继子的认可,遭一通冷脸她只是笑笑,转身坐到江羽生身边去。 江羽生五十多岁,只看模样并不显老,身穿一件浅灰pOlO衫,手腕一串佛珠,随和的打扮却配了一张精明凌厉的脸。 见到江凛,他问儿子:“最近工作怎么样?” “忙。”江凛一副冷淡模样。 父子俩针锋相对十几年,狠话说尽,却也有割不掉的血脉纠葛。头些年江羽生确实想让江凛吃够教训,但年纪上来了,看着身边朋友含饴弄孙,总归还是想跟孩子握手言和。 毕竟他只这么一个儿子。 “忙也要多注意身体,这一阵气温变化快,人容易感冒。”江羽生先递了个软梯。 崔珊跟他结婚多年,早就形成了夫妻之间的默契,在旁搭腔道:“你爸前晚开窗睡觉,一晚上就着凉了,今天咳嗽还没好。” 江凛淡淡看了崔珊一眼。 崔珊笑容不变。 这个女人年轻时就很有城府,作为一个小三,她从不冒头,所有问题都由江羽生出面,那些千夫所指的骂声她都默默忍着,就这么忍到上位成功。 和江羽生结婚后她有没有变化江凛不清楚,但他知道这些年崔珊一直想生个孩子,七年前她确实怀过一个,可惜没保住。 至此肚子再没有过动静。 江凛心底哂笑一下,转头对江羽生说:“感冒就去挂个号。” 语气平淡,但对江羽生来说,这是个不错的开始。 有几个亲戚没到,此时包厢里除了他们三人,还有崔珊妹妹一家。人不齐不好开席,江羽生叫江凛过去看他的手串。 江凛不懂也不感兴趣,江羽生却只是借机拉近和儿子的距离。他把佛头给江凛看,嘴上挂几句寻常的关心:“眼瞅就三十了,谈女朋友没有?” 江凛没隐瞒:“谈了。” “谈两年,差不多就可以结婚了,以后好好过日子。”江羽生想起以前吵架时儿子咒他“断子绝孙”的那些话,语重心长道,“人一辈子还是要有一个家的。” 江凛问:“然后学你,这个家待腻了就换一个家,是么?” 这话一出口,江羽生的脸色骤然一青。 但他已经不是曾经那个暴躁的自己,年轻时的锐气早已被时间磨平,他忍了忍,耐着性子道:“我是犯了错,对不起你妈妈,但我永远是你父亲,希望你好的心始终是没有变的。” 江凛神色淡漠:“你不知道怎么叫为我好。” 江羽生顿了下,把串带回手腕,意味深长的语气:“我就你一个孩子,我对谁有私心都不会对你有私心,好不好的我问心无愧,时间一长你就知道了。” 崔珊妹妹坐在桌那头,悄悄看向姐姐。 崔珊的脸上没有了笑容。 不算太愉快的聊天,江羽生那一番“推心置腹”的话,依旧没让江凛有多少情绪展现。 他坐回自己的位置,低头看眼腕表。即将六点,如果没有大手术,这个时候科室应该可以下班了。 他拿出手机给祝遥笛发信息。 L:【忙完没?】 - 祝遥笛今天手术下的早,这会儿在谈话室和赵清俞家属做术前沟通。 赵清俞明天手术,今天祝遥笛需要跟家属讲清手术风险,并让家属签署手术知情同意书。 签字这么重要的事,赵清俞父母都在,夫妻俩的表情都很沉重,祝遥笛没急着说术中风险,先给他们介绍起即将装进他们儿子身体里的“人工心脏”。 人工心脏分两种,一种是全人工心脏,一种是代替部分心脏功能的心室辅助装置。 赵清俞将要使用的是左心室辅助装置,又称LVAD,由泵体、控制器和电池组成。 祝遥笛给夫妻俩展示LVAD:“这个泵会装在左心室,通过人工血管直接连接到升主动脉,帮助心脏给全身泵血,到时候身体会有一根导线出来连接这个电池,一块电池一般能使用五小时左右。” 妻子赶忙问:“那这线从身体里出来对人有什么影响吗?” 影响肯定是有的,祝遥笛说:“身体出线的地方需要定时换药,毕竟有创口,是存在一定感染风险的。” 妻子的表情忧心忡忡。 祝遥笛看看他们,继续道:“这个东西毕竟是金属品,装在心脏上面,除了感染,最严重的风险就是形成血栓,如果血栓堵住泵,血就无法流到全身,血栓如果出来了,跑到身体其他地方也会形成栓塞,这种情况就只能撤泵。” 听完她的解释,丈夫塌着肩膀在椅子上沉默许久,才开口:“那装上这个东西,以后还有治愈的机会吗?” 祝遥笛不想打破家属的希望,但现实总是残酷的:“就您孩子的情况看,心功能恢复的可能性不大。” 谈话室里静片刻,随后一声低低的抽噎声,憔悴的妇女抹了抹眼角。 丈夫深吸口气,握住妻子的手,继续问:“这个东西可以使用多久?还是说以后依旧要考虑心脏移植?” 祝遥笛一听这个问题,就知道家属是做过功课的,她说道:“这个我没法跟你保证,每个人的身体条件不一样,出现并发症的风险也不同,安装几个月就撤泵的有,使用六七年的也有,您孩子才二十二,想要达到最佳预后,心脏移植始终是终末期心衰治疗的金标准,但你们应该也知道,这个不好等,人工心脏可以为等待移植争取时间。” 谈话室再次陷入安静。 过了大概半分钟,丈夫下定决心道:“做吧,不做就是等死,做了才有希望,伸头缩头都是一刀,总不能就这么放弃了。” “那你们没问题的话这里签字,”祝遥笛指着手术同意书,“这些填上,名字,与病人的关系,电话……” 拿到签字,祝遥笛收好东西离开谈话室。 刚才手机震了好几下,这会儿得了空,才摸出来看。 群消息她都没管,先回江凛。 ZYD:【刚忙完。】 ZYD:【你到了吗?】 几秒之后,江凛直接打了电话过来:“到了,人还没齐。” 祝遥笛往办公室走,一边问:“你那边怎么这么安静?” 江凛:“闷,在外面透气。” 祝遥笛对着手机轻笑了下。 “下班了?”江凛问。 “还没有,回办公室有点收尾工作,忙完再走。” “今天接不了你,下班自己多加小心。” “这条路一年走七八百遍,有什么不放心的。” 江凛提醒:“忘了自己被泼酒的事?” 这人记性简直不要太好……祝遥笛一时没话反驳,问他说:“和你爸还好吧?” “还行,没吵没闹。” “没聊点什么吗?” “聊,聊我的个人问题,让我早点结婚来着。” 这话一出,祝遥笛这边就没声了。 江凛等了会儿,忽然意识到她应该是想起了那次他跟江羽生说的浑话,不免低笑一声:“就这么记仇。” 祝遥笛撇撇嘴,继续装哑巴。 “小气。”旁边包厢有人出来,江凛朝拐角走过去一点,换只手拿电话。 那人经过时磨开火机点了根烟,“嚓”一声,正好被手机那边听见。 “你又抽烟了?!”祝遥笛语气立刻严肃起来。 “耳朵就这么灵?”江凛哭笑不得,“过路人点根烟你也怀疑我?” 安静几秒,祝遥笛悻悻道:“不是你就好。” 江凛笑了下:“所以我这么听话,有没有什么奖励?” “你要什么奖励?” “肯定不是让你破费的奖励。”江凛在听筒里听到护士跟她说话的声音,等她们说完,才继续开口,“比如陪我做点身心愉悦的事?” 对面一阵沉默。 过会儿,女朋友低低的声音传过来:“……你要不要脸。” “我说陪我看场电影吃顿饭,你想成什么?”江凛喉结滚动,憋着笑,“明晚 值不值班?” “不值。” “明天接你。”出来有点久,江凛打算回包厢了,“早点回家,我进去了。” 祝遥笛正好也到了办公室,闻言便说:“好,你忙吧。” 忙里偷闲的聊天到此为止。 挂断电话,祝遥笛跟推门出来的徐斐点头打了个招呼,坐到工位上,投入到工作状态中。 第93章 祝医生很喜欢她的男朋友 转天小雨,手术日。 祝遥笛早早到了手术中心等着开工。 今天手术排得多,早上第一台是赵清俞,她到的时候赵清俞已经在了,正被几个人合力从平车中抬到手术台上。 “注意点,他有IABP。”护士小心翼翼提醒,等人在手术台上躺好后,便把输液瓶换了个杆子挂。 手术还没开始,护士忙着理线,祝遥笛走到赵清俞旁边,试着通过聊天缓解他的紧张:“昨晚休息得怎么样?” 闻言,赵清俞朝她看了眼,缺乏血色的唇翕动两下:“还好。” “紧不紧张?” “还好。” 语气淡淡,清秀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有种接受命运的平静。 祝遥笛无声在心底叹口气。 一个二十二岁的年轻人,在人生黄金期骤然被告知生命进入了倒计时,产生消极心理实属正常。好在他有一对不放弃的父母,祝遥笛相信,闯过这一关,他的未来还很长。 很快,麻醉医生开始上麻醉,另一边,小辉拆开价值五十万的LVAD包装,将泵放进水里,进行术前血泵运转测试。 连上电池,设备启动,泵在水里运转成功。祝遥笛完成刷手回来,问小辉:“没问题吧?” “没问题。” “那我这边切皮了。”祝遥笛由巡回护士帮忙穿上手术衣,站到手术台旁,操刀干活。 切皮、锯胸骨、切开心包,这样的工作祝遥笛做过无数遍,平静且无聊。 主任今天是自己来的,没让人叫,心脏暴露的时候他过来瞅了一眼,直摇头。 赵清俞的这颗心脏像一个被吹胀的气球,大得出奇,每次收缩舒张都显得无比艰难。而且因为大,心脏几乎塞满了心腔,导致与周围组织粘连严重。 “这孩子活得可真累。”张主任换好衣服上台,“来吧遥笛,插管吧,抓紧时间。” 动脉插管,静脉插管,体外循环师启动体外循环机,开始引流。 当体外循环完全建立,赵清俞的心脏一下停止了跳动,接下来就是LVAD泵体的植入操作。 LVAD的植入需要在左心室的心尖部位缝合固定泵体的缝合环,再在环口中间打孔并将泵体从中插入到左心室,为了不影响血流,环口角度需要对准二尖瓣,而泵体连接的人工血管,则需要绕过疲惫不堪的左心室,从心室外部直接吻合到升主动脉。 整个过程需要无比精细的操作,而赵清俞的心肌薄得像一张脆弱的纸,稍不注意就会造成撕裂,无疑给缝合增加了不少难度。 张主任下针如绣花,打结如同绑豆腐,等连接电池的导线从腹直肌上打的孔洞中穿出来,一个小时就这么过去了。 核心步骤完成,之后便是启动LVAD的尝试。 小辉操作控制器逐步增加血泵转速,同时体外循环师平稳减少体外循环的流量,直至LVAD达到目标流量并稳定下来,体外循环才彻底结束。 “心脏跳得还行。”张主任观察了会儿,看向床旁彩超,“泵头位置如何?” 超声科医生说:“位置很好,正对二尖瓣。” “血压呢?” 麻醉医生:“血压没问题。” “那我先去歇会儿了,”张主任摘掉手套脱掉衣服,“遥笛,接下来交给你了。” “好的。” 张主任出去后,手术间里气氛活跃起来。 体外循环师坐在一边唠嗑:“这个病人家里做什么的?经济条件还可以哦。” 人工心脏的高昂费用不仅在于设备本身,还有之后长达数年的维护与抗凝,对许多家庭来说,是非常重的负担。 “好像是做小生意,”祝遥笛手下动作不停,语气夹一丝叹息,“这次他家里抵押了一套房。” 巡回护士:“嗐,人就怕生病,一生病,家就不成家了。” “这个男生至少还算幸运的,”体外循环师说,“我在上家医院的时候,有个病人就是因为经济问题选择等移植,最后没等到。” 巡回瞅眼台上躺着的人,感叹:“这孩子以后如果还要移植怎么办呦。” 体外循环师是有孩子的人,闻言道:“怎么办,砸锅卖铁也要治啊,如果是我自己,得了这个病就认命,但如果换成孩子,风餐露宿也想他活着。” “真真,来点肌松。”祝遥笛打断两人对话。 麻醉机旁的小姑娘正要补药,进来看情况的主麻老师阻止了她,并顺手补了点生理盐水。 祝遥笛狐疑:“没拿安慰水诓我吧?” “不能够。”主麻老师补完药,见这边没出什么岔子,便又抱着手臂出去了。 等门关上,巡回道:“沈老师一来,感觉温度都低了。” 麻醉小姑娘笑:“沈老师今天心情不好,好像跟他老婆吵架了。” 麻醉科的沈医生和神外的林医生隐婚曝光传得纷纷扬扬,巡回八卦:“他俩在医院吵不够,回家也吵?” 麻醉小姑娘说不清楚,巡回觉得神奇:“这俩人究竟怎么成两口子的。” 聊一阵八卦,注意力收回来。 “欸,笛笛,”巡回叫她,“星光广场有家火锅店搞活动,今晚去不?” “今晚我不行。”祝遥笛婉拒。 “怎么,有约会啊?” 祝遥笛坦然承认:“是。” 这会儿难得清闲,巡回笑眯眯打趣:“这谈了恋爱是不一样啊,人的状态都变了,以前聊这些你都不搭茬,现在倒大大方方的了。” 巡回说:“也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才能俘获我们祝医生的芳心。” 一旁的小辉跳出来发言:“那我必须客观的说一句了,祝医生男朋友是枚超级大帅哥。” “老早就听你们说帅,到现在也没见过。” “你在手术室怎么见,我们科室都还有人没见过呢。” “没见过倒不影响你们天天蹭人家的奶茶点心。”巡回手指上转着笔,啧啧不停,“不过有情商,不抠搜又长得帅,听上去是蛮不错。” 对于这一点,祝遥笛十分赞同:“他确实很好。” 许多人羞于在人前夸赞自己的另一半,但祝遥笛不是这种。 巡回有些惊讶地看看她,心道她还是第一次看见祝遥笛眼睛里流露出如此温柔的神采。 看来祝医生是很喜欢她的男朋友了。 第94章 “徐斐还是回来晚了一点” 对于在手术室被女朋友夸这件事,江凛一无所知。 他今天事情很多,早上从蓉城回来,马不停蹄就赶到了公司,一堆文件要签,几个客户要见,谈到中午,又转场到公司对面的酒店应酬吃饭。 吃完一行人回华康接着聊,等电梯时正碰见傅庭。同行的客户上前打招呼,三五句寒暄,顺便打探一些政策上的动向。 销售总常见,老板不常见,难得碰上,谁都想和傅庭说上两句话。江凛得了片刻空闲,退至一边给祝遥笛发微信,发完又接了沈新瑞一个电话,他直接让对方来一楼大厅。 电梯楼层数缓慢变幻着,客户们也不急,围着傅庭聊天。 虞茵在男人堆中游刃有余的游走,不经意往旁边偏了偏头,正好看见江凛的助理从大门处快步而来,递给江凛一个梵克雅宝的纸袋。 江凛接过纸袋,取出里面的盒子打开看了一眼,隔了一段距离,只隐约瞥见是个红色首饰。 虞茵微微一顿,直觉令她笑容僵滞几分,她告诉自己不要去想去在意,可大脑却控制不住地冒出无数猜测。 过会儿电梯到,大家一同进去,一位姓朱的经销商也注意到江凛手里的纸袋。 他认识这个LOGO,也记起中午吃饭前,江凛曾交代助理去买什么东西,不由打探一句:“江总送女朋友的?” 江凛淡淡一笑,没说什么。 他的沉默既是种承认,也是不想被谈论私事的拒绝。 合作商们调侃两句,虞茵跟随众人附和着,嘴角笑得发沉。 不久电梯到,人挨个出去。江凛落后一步,吩咐沈新瑞安排人去会议室准备茶水。 虞茵余光往后捎了捎,逐渐放慢脚步,等江凛走过来,主动攀谈:“送给笛笛的?”她指指纸袋。 江凛点头。 “项链?”虞茵揣测着,半开玩笑般试探,“该不会是戒指?” “耳环。” “是四叶草吗?”虞茵跟着他的步伐,余光瞥过,能看见他后颈铲平的发线,“我有条梵克雅宝的项链,就是四叶草。” 江凛不懂珠宝首饰:“别人推荐的经典款,不知道是不是你讲那个。” “那应该是了。”虞茵轻笑着摸摸耳垂,“笛笛一定会喜欢。” 喜不喜欢不知道,但恋爱的惊喜肯定是要有的。江凛客套地跟虞茵应付两句,拐过走廊进了会议室。 蓉城来回一趟,紧赶慢赶又回公司忙应酬,连轴转了两天,人的精力确实有点吃不消。 送走几位客户后,江凛也提前闪人。他回家洗了个澡,小憩半小时,等差不多五点,便又揣上车钥匙去二院接祝遥笛下班。 他到的时候,病区护士台里只有个眼熟的护士。对方瞧见他,友善地笑笑,然后继续忙自己的事。 发出去的信息没有回音,祝遥笛应该还没下手术。江凛朝紧闭的办公室门看了一眼,回身在护士站对面的长椅上坐下。 这个点,陆续有家属上来送饭,护士站的座机时不时响两声。过会儿护士长办公室的门打开,走出来一个明显年长许多的护士。 见不是祝遥笛,江凛目光重新落回手机。 护士长的视线从他身上掠过,一边打开排班表一边问小乔:“那是哪床家属?好像见过好几次。” “他啊,”小乔把电话听筒放回去说,“祝医生男朋友嘛。” 护士长惊讶:“他就是小祝男朋友?” “对啊。”小乔诧异护士长居然不知道,“您都见过好几次了,居然一直不知道?” “我去,我真不知道!我这是漏了多少消息?!” “他经常来接祝医生,三不五时还请办公室喝奶茶,您这消息严重滞后呀。” 请奶茶这事护士长倒是知道,毕竟她也蹭到过两杯。不过祝遥笛的男朋友她一直都只是听身边小姑娘在议论,今天才是头回跟人对上号。 两人压着声音说话,偶尔抬头朝对面瞅一眼。 江凛频频感受到视线,默默坐了会儿,把手机收起,起身去找洗手间。 人一走,护士长的声音也大了起来:“一直听你们说小祝男朋友帅,原来就是这个帅哥。” 她给出客观评价:“确实不错,跟小祝很配。” 小乔说:“帅是次要的,关键对祝医生很上心,之前祝医生手术做到八点,他也一直在等。” “有心是最重要的,”护士长叫小乔,“拿支笔给我。” 小乔把自己的笔递过去,刚想再说什么,就见徐斐捏着眼镜从护士站前经过。 “徐医生,刚下手术啊?” 徐斐温和地笑了下,戴上眼镜:“还没交班?” “快了。” 徐斐点点头,脸上一道很重的口罩印,他活动两下肩膀,很快进了办公室。 护士长写好备忘事项,将便签贴到白板上,贴完转头,朝徐斐背影瞄了一眼。 小乔:“您看什么呢?” 护士长轻轻叹了口气:“徐斐还是回来晚了一点。” 小乔眨眨眼,一时没懂。护士长顿了下,意识到自己失言,赶紧闭嘴。 可小姑娘脑子灵,很快反应过来:“……您是指徐医生和祝医生?他们真有什么啊?” “别乱讲!”护士长马上变脸,“我可没这么说!” 小乔懵懵懂懂:“那您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护士长拿笔敲了小乔一下,提醒道,“小祝都有男朋友了,说话注意点,等下给人听到了不好。” “哦,我就是私底下说说……” “私底下也别再说。” “嗯嗯,”小乔抠抠指甲,也点头,“我就是看以前祝医生和徐医生关系那么好,大家偶尔也开他俩玩笑才讲的,以后绝对不讲了。” 为了证明自己的觉悟,她还马后炮地补充一句:“其实我觉得他们应该也没什么。” 这么说,一是因为徐斐回来后,祝遥笛完全没表现出任何异样;二是当初他们关系好归好,但好像始终少了点暧昧氛围。 不过徐斐也是唇红齿白的帅哥一枚,因此小乔对他的感情生活充满了好奇心,她问护士长:“庄姐,你说徐医生也不缺人追,他怎么还单着啊?你觉得他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我哪里知道,你自己问他去。”呼叫铃在响,护士长催促,“行了,别八卦了,赶紧去看病人。” “哦。” 小乔摁掉呼叫铃,往病房走。 刚出护士站,就听见另一边的走廊里,传来消防门开合的嘎吱声。 她倒退几步,循声看去,却只看见迅速合上的门板。 第95章 不单纯 六点过,祝遥笛交接完工作,从住院大楼出来。 因为下雨,天色一片阴沉。 风把雨丝往人脸上吹,明明还是穿夏装的时节,竟然也感受到一股凉意。祝遥笛站在台阶上摸包里的伞,刚拿出来就看见从停车场方向走来的人。 她马上把伞撑开,快步下了台阶,走近了,便瞧见江凛发顶肩头都沾了不少雨珠。 祝遥笛拿伞替他遮住:“不是说在楼上等吗,怎么又下来了?” “有点无聊,回车里听了会儿歌。”江凛从她手里接过伞,另一只手下滑牵住她。 “听歌?”祝遥笛伸手,拂掉他肩头的雨水,“遇到烦心事了?” 江凛垂眸避让着地上的水洼:“没有。” 他的表情一如往常,语气也没什么不对,但相爱的人,怎么可能感知不到对方的细微情绪。 祝遥笛想了想:“工作不顺利吗?还是昨天跟你爸闹了不愉快?” 江凛看她一眼,甩掉鞋面一根湿漉漉的草叶子,脑海里冒出之前在护士站外听到的那些话。 原来她和那个徐斐,以前关系很好。 好到,护士都惋惜徐斐回来得太晚。 直觉空前敏锐,江凛很快又想起摆在办公室的那张科室合照,那把水果刀,以及他在那个男人身上发现的一些细节。 当时只是一种微妙的不爽,此刻翻出来再看,全是某种猜想的佐证—— 那个徐斐,对祝遥笛的心思恐怕并不单纯。 江凛不自觉收紧了手,加重的压力令祝遥笛感到点不适。 “江凛。”她喊他一声,又说,“我鞋好像进水了。” 江凛低头看向她脚上的板鞋,乱糟糟的思绪顿时清空:“下雨不知道穿凉鞋?” “就是不想沾水才穿板鞋的。” “笨,拿着。” 江凛把伞递给她,弯下腰,背起她走过微微汪水的路面。 雨不算大,但密,整个停车场都是雾蒙蒙的。 江凛把她放到副驾驶旁,祝遥笛拉门收伞准备上车,一低头,瞧见座位上放着一个纸袋。 她转头看向江凛,后者坐上主驾,催她:“上车。” 祝遥笛没动:“给我的啊?” “不然呢?” “好端端怎么给我送礼物?” “不要?” “要。” 祝遥笛甩甩伞上的雨水,上车关门。 车里开了空调,身上的湿气迅速被抽走,祝遥笛拿纸擦干小腿,然后才去拆礼物。 LOGO她认识,包装很精致,打开,是一对红玉髓的四叶草耳环。祝遥笛愣了愣,问他:“这个好贵吧?” 江凛打开雨刮,不以为意地说:“又不是天天送,承受范围内。” 说是这么说,可前不久他才送了她一条项链,祝遥笛不得不夸他一句财大气粗。 她欣赏了会儿耳环,越看越喜欢,看够了收回包装里,“谢谢,很漂亮。” 雨刮在扇,侧窗玻璃全是水线,江凛把风口重新调整了下,瞥她一眼:“真想谢,不如来点实际的。” 实际的? 比如呢? 祝遥笛朝旁边看去,江凛散漫坐着,没系安全带,也没启动车。 成年人的默契往往只需要一个眼神,祝遥笛拿人嘴软,主动凑上去。 但那张嘴刚碰到点皮就被他反客为主的咬住,舌尖轻轻一顶便长驱直入,把她亲得几乎歪进他怀里。 开始还好,两人都很投入,渐渐的,祝遥笛就感觉到不对劲。 她伸手去推腰上越来越用力的手,勉强挣出一口气:“……江凛!” 江凛被这一声喊回理智,逐渐冷静下来。 他卸了力道,改握为揉,“弄疼你了?” 祝遥笛缓了半天气:“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江凛看着她,目光很深也难懂,好一会儿之后,安抚般亲了亲她红润的唇面:“没什么,高铁赶太早,有点累。” “真的?” “真的。”江凛自认不算撒谎,他确实很累。 祝遥笛没怎么怀疑,毕竟人特别疲倦的时候情绪负反馈实属正常。她看了看时间,和他商量:“那今晚就在附近随便吃点?吃完早点回去休息?” “不去看电影?” “……我怕你看睡着。” 江凛笑笑,因为她的体谅心情舒服了一点:“好。” 两人就近找了家餐厅吃晚饭,吃完八点,江凛跟祝遥笛回春景华府。 一到家,maX正在飞檐走壁。 祝遥笛把灯打开,马上去看猫砂盆,果然见到新鲜猫屎。 江凛换鞋进屋,看见maX窜到了卫生间门口,“它疯了?” “屎嗨啦。”祝遥笛铲干净屎尿,垃圾袋绑紧,差使男朋友,“把窗打开,散散味。” 江凛过去开窗,祝遥笛收拾好垃圾进卫生间洗手。maX这会儿安静了,跟在她脚边同出同进,像个无声的影子。 祝遥笛转身差点踩到它,弯腰抱起来拍一下屁股:“小哑巴!” maX轻轻喵了声,手脚并用挣脱下去,重新窜回客厅。 洗完手,祝遥笛去拿吸尘器,嘴里喊江凛:“我吸下猫毛,你给它开个罐头,别让它乱跑。” 猫毛是养猫人最头疼的事,祝遥笛仔仔细细地将客厅地板、窗帘沙发都吸了一遍。 吸完刚把机器关掉,人还半跪着没起身,江凛忽然从后面过来,搂着她就往沙发倒。 机器撞到扶手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声音,唬得埋头吃饭的maX警惕地抖了下。 “例假结束没有?”江凛把人翻到自己身上,抽走吸尘器。 祝遥笛被突然袭击,没好气道:“没有。” “没骗人?”江凛一手挟着她,一手慢慢往下探,“我摸摸看。” 祝遥笛抬腿挡,于是江凛便把头伸过去,在她的膝盖上吻了吻。 湿热的呼吸落在皮肤上,痒得祝遥笛笑出了声。到这份上,继续扭扭捏捏就没意思了,毕竟人是她自己放进的门。 所以祝遥笛只有一个要求:“……先去洗澡。” 江凛得寸进尺:“一起?” 祝遥笛无情拒绝了这个要求。 第96章 “喜欢戴眼镜的?” 浴室只有一间,祝遥笛先洗,江凛随后。 洗完出来,客厅灯已经关了,只有对面书房亮着。 江凛推门,就见祝遥笛坐在书桌电脑前,滑动鼠标忙着什么。她穿一条真丝吊带睡裙,头发用鲨鱼夹夹住,于是白皙光洁的后背就这么裸露出来。 江凛扶住门框,欣赏着眼前美色:“又加什么班?” “发封邮件。”清脆的鼠标声不时响两下,等邮件发出去,祝遥笛便关了电脑,转过身。 她一转过来,江凛才发现她戴了副眼镜,是上次在医院还饭卡,她戴的那副防蓝光银边镜。 明明是同样一副五官,同样神情,多了这么个东西,整个人的气质似乎都改变了。 江凛略挑眉梢,走过去盯着看。 饶有兴味的打量令祝遥笛莫名脸热,她避开视线,低头把眼镜摘了下来。 可还没放回盒里,一只手就把眼镜夺了过去,江凛捏着看了看镜片,然后戴到了自己脸上。 “好看吗?”他问女朋友。 祝遥笛仰着脑袋瞧:“好看。” 江凛五官硬,眉眼深,平日里的形象显得凌厉,戴上眼镜之后,凌厉压下去三分,转而添几许矜贵之感。 女朋友的表情满是欣赏,江凛颇为受用。书房没镜子,他转头,看了看旁边书柜玻璃中的自己。 暖光灯不甚清亮,玻璃仅反射出阴影浓重的面部线条,江凛看了几秒,不知为何,渐渐从玻璃中看到徐斐那张脸。 他的唇线逐渐拉平。 心里那只小虫子又在钻了。 “欸,其实你还蛮适合戴眼镜的。”祝遥笛没发现他的异常,还在客观表达评价。 江凛扭头看她:“很喜欢戴眼镜的?” 祝遥笛说:“你戴挺好看。” “我不近视,”江凛把眼镜摘下来,语气莫名其妙有点幽怨,“满足不了你。” “我又没说让你戴。” 戴确实好看,不戴的江凛更帅,祝遥笛不明白怎么有人跟自己较劲。她接过眼镜,看见镜片上有点指印,于是拿布擦了擦。 但今天的男朋友好像没什么耐心,见她磨磨唧唧护理眼镜,直接从后把人一搂,抱起来就往卧室送。祝遥笛很快被放到柔软的床上,不待挣扎起身,男人宽阔的胸膛就压了过来。 他今晚格外不肯放过她,一次又一次,带她沉入无尽的眩晕中。 祝遥笛终于感觉出他的躁,但她完全没力气反抗,只能生气地在他身上又抓又咬。 直到江凛忽然哑着嗓子问她:“喜欢我吗?” 祝遥笛不知他发什么疯,但他暂时放过了她,她得以喘息:“喜欢。” “只喜欢我?” 祝遥笛学他的口气:“不然呢。” 江凛胸膛起伏,身体往前递了递:“说清楚点。” 祝遥笛瞬间绷紧脚趾,声气马上就软了:“只喜欢你……” 枕头上都是汗,头发散乱得像海藻,她被压着,感应到他快频的心跳,也听到碾过耳朵的声音:“那那些戴眼镜的斯文败类……” “假的啊!反话啊!”祝遥笛不明白解释过一次怎么这时候又被他拿出来说。她被架得不上不下不汤不水,都快哭了,“只喜欢你,没有什么斯文败类……” 她以为自己说点软话江凛就会放过她,却不知点到他哪门穴,他又开始发疯。 但不得不说,对成年人而言,睡觉确实是纾解情绪的一种方式。 以至于第二天睡醒,江凛后知后觉,开始为昨晚的所作所为而心虚。 女朋友的爱慕者多,他又不是才知道,是他钻了牛角尖,去较这个没意义的劲。 江凛揉揉额角,偏头朝旁边看,枕头空着,他醒神两秒,翻身起床。 走出卧室,见祝遥笛正坐在餐桌旁吃早饭,她穿件荡领短袖,领口松散,随她前倾的动作,暴露出锁骨一枚红印。 一些放纵的画面窜入脑海,江凛回味几秒才打招呼:“早。” 祝遥笛抬头,轻飘飘一眼。 那副眼神令江凛的心虚又重了一层。 他走过去,先扫眼餐桌,再捏捏她脸:“不理我。” 祝遥笛剥着鸡蛋,凉凉问:“你正常了?” “我一直很正常。”江凛提了提她的衣领,忽然掰住她的下巴就要亲。 祝遥笛躲:“走开,一脸口水味儿!” “你自己的口水也嫌?”江凛笑一声,蛮横地往唇面咬一口,这才进了卫生间。 洗完出来,祝遥笛吃完早饭在收拾包,江凛抓起碗里剥好的鸡蛋就塞,含糊道:“等我两分钟。” 祝遥笛说不用:“你再睡会儿。”她上班时间太早,江凛送完她无事可做,不如多休息。 江凛用豆浆把鸡蛋顺下去:“没那么大瞌睡,而且你不累?” 祝遥笛慢吞吞瞪他一眼,不说话了。 老实讲,累,甚至因为太多次,到后面还有点疼。 匆匆忙忙吃完饭,两人终于出门上班。到了医院,祝遥笛最先关注赵清俞的情况。 交接班结束,她先去了ICU。赵清俞人醒着,直挺挺躺在病床上,见到她人,视线瞥来一眼。 “伤口疼吗?”祝遥笛站到床边问他。 赵清俞轻微摇了摇头:“不疼。” “你咳嗽一声我听听。” 赵清俞依言照做。 “恢复得可以,今天就可以把IABP撤了。”祝遥笛跟主管护士沟通几句,便准备去手术中心了。 她从赵清俞那里离开,经过不远一张病床,那张床边围了好几个ICU的护士医生,正低声交流着什么。 “叫家属吧。”她听见其中一个医生如是说。 祝遥笛朝病床看了一眼,那人没半点反应,她又瞅瞅床边监护仪,心中叹息一声。 医院的事纷纷扰扰,康复与离别每天都在上演,祝遥笛少看少思,只专心做自己的事。 到周末,祝遥笛搭叶以宁的车,去参加了同学女儿的满月宴,姜冉也去了,三姐妹到酒店碰头,立刻黏作一堆。 宴会厅客人很多,她们去休息室跟同学打招呼,同学卸完货,人比上次姜冉婚礼上见面时苗条了些,整个人状态也好了,红光满面,笑意盈盈。 她把襁褓里的孩子抱给三人看,小奶团子刚睡醒,这会儿眼睛睁溜圆,一张小嘴被脸颊肉挤得像个小三角,偶尔瘪起来抿一下。 几个女人逗了会儿孩子,有人敲门,叶以宁顺手把门打开。 祝遥笛跟随众人抬头,就见虞茵走了进来,她携着香风,短发烫了点纹理,耳朵上一对红色四叶草耳钉,与她身上的酒红连衣裙相得益彰。 第97章 耳钉 同学见到虞茵很是惊喜:“还以为你不来了,之前问你几次都说不一定。” 虞茵唇角弯弯:“之前确实没办法确定,好在月底不算太忙。” 她说完目光在休息室扫一遍,休息室里除了祝遥笛三人,还有同学的母亲和月嫂。大厅太吵,虞茵带上门,笑道:“在外面找你半天,原来躲在这里热闹。” 同学说刚哄完孩子,又给她介绍人:“这三位是我一班的同学,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同学是高二分科考进的一班,高一时,她在三班,和虞茵做过一年同窗。 虞茵笑看向祝遥笛三人:“咱们年级最受欢迎的三朵金花,怎么会没印象。” 祝遥笛和姜冉客套地笑笑,叶以宁只是象征性牵了下嘴角,以示招呼。 不冷不热寒暄几句,找了个借口,祝遥笛三人寻机离开休息室。 到了宴会厅,十几围席面快要坐满,她们捡了靠角落的一桌,坐下来聊姐妹间的私房话。 叶以宁憋不住,张嘴就是吐槽:“虞茵怎么来了?她以前不是喜欢独来独往吗?” 姜冉说:“人家做过一年同学,或许有点情谊呢。” 叶以宁撇撇嘴,心说虞茵那种人,和她有情谊都得防着背后被捅刀子,她又想起虞茵在祝遥笛那儿干的那些挑拨离间的事,不免追问虞茵最近有没有再作妖。 祝遥笛捡着盘里的糖在吃:“她妈现在不归我管,最近没打什么交道。” 叶以宁提醒她:“她不跟你打交道,江凛那边未必,你自己要多留意。” “宁宁说的有道理,防人之心不可无,”姜冉蹙眉,想到刚才和虞茵打招呼时莫名的不舒服,“她变化好大,总觉得整个人看上去假假的。” 还有什么“三朵金花”,读书时候她们三个哪里有过这种名号?姜冉严重怀疑虞茵是在讽刺人。 聊一阵,又说起别的,闹闹哄哄到中午,席开了。 满月宴不像婚礼,没有繁琐冗长的流程,小奶娃由妈妈抱着出来走了一圈,孩子爸爸拿着话筒在台上简单讲几句话,讲完大手一挥,一句“吃好喝好”,便迅速进入到用餐环节。 吃到近尾声,祝遥笛起身去卫生间,她闻到身上有点烟味,翻包补了补香水。 从隔间出来洗手,就看见了虞茵,她正站在镜子前,偏着脑袋摘耳钉。 镜子前灯很亮,明晃晃的光线里,两人视线对上。 祝遥笛走到她旁边的水池,打开水洗手,同时侧眸看她耳朵:“怎么摘了?” “耳朵有点痒,不知道怎么了。”虞茵对着镜子把两只耳钉都摘下来,用拇指揉捻着耳垂。 离得近,祝遥笛仔细帮她看两眼,“是有些红,你是不是对金属过敏?” “不会吧,我从没对金属过敏过。” “食物呢?” 虞茵揉着耳垂思考了下:“我豆类过敏。” “可能误食过,严重的话要吃药。” “不严重,我轻度的。” 洗手台是纯白陶瓷,虞茵把两枚红色耳钉放上去,格外显眼。 祝遥笛关掉水龙头,抽纸擦手时扫去一眼:“耳钉很漂亮。” 虞茵揉耳朵的动作顿了下,随即目光落过去,弯起眼睛笑道:“是吗?前几天一个朋友送的。” “你朋友很有眼光,”祝遥笛笑笑,“我先过去了。” 说完把纸丢进垃圾桶,稍微整理了下裙摆,离开了卫生间。 等她身影消失,虞茵垂眸看自己这对耳钉。 她眼里有些不清不楚的情绪,过会儿耳朵也不揉了,收起耳钉拿出口红,对着镜子补起了妆。 - 祝遥笛回到宴会厅,宾客已陆续开始散了。 姐妹三个看看时间,去和同学打过招呼,也跟着告辞。 漫长的下午足够消遣,她们转场去附近CBD逛街,商城门口有奶茶店,三姐妹人手买一杯,就那么捧着一路从一楼逛过去。 路过一家奢侈品店时,祝遥笛停住了脚步。 叶以宁见她看向店门,不由抬头瞥了眼品牌:“不是姐们儿?你发财了?上这儿消费?” 祝遥笛已经往店里走,“想给江凛买副墨镜,他夏天喜欢戴。” 叶以宁咂舌:“墨镜要戴这么高档次?你自己买副蓝光镜也才几百,对男人太舍得了吧。” 姜冉在旁边抿唇笑,祝遥笛解释:“他前几天送了我一对梵克雅宝的耳环,我总不能送便宜货给他。” 当然,太贵的她负担不起,不实用的又稍显浪费,所以思来想去,觉得墨镜就挺好的,毕竟使用率比较高。 奢侈品店的SaleS服务意识很好,得知三人进店看墨镜,很快推荐了几款让她们挑选。祝遥笛自己试戴了几个,又问了问两个姐妹的意见,最后选了副线条硬朗的方框墨镜。 就这么一个小东西,卡一刷,没了好几千。 祝遥笛不觉得肉疼,这是复合之后她送给江凛的第一份礼物,只要江凛喜欢,她就高兴。 出了门店,她们又在商场里逛了很久,即将入秋,姜冉给自己和谢纹洲买了好几套衣服。 逛到五点上楼去吃饭,叶以宁拿着餐厅门口派发的菜单随意问两个好姐妹:“你们国庆怎么打算的?” “国庆还早吧。”九月都还没到,姜冉不知道她怎么开始考虑国庆了。 祝遥笛在看餐厅团购,问她:“你能放长假?” “能调出来三天,你呢?” “我估计不行。” “我还想都有时间的话咱们去旅个短途游呢。”叶以宁有点困,边说边打哈欠,哈欠打完嘴还没合上,视线往前瞅了眼,竟在来往人群里瞅见了宋理。 她的表情瞬间滞住,祝遥笛察觉,也朝前看去。 宋理不是一个人,他左手牵了个小女孩,站在一家冰淇淋店门前,过会儿店里出来个女人,把冰淇淋递给小女孩,顺便拉起孩子的另一只手。 喧闹的环境里,三人的背影仿若一家三口,但在女人牵住孩子的两秒后,宋理松开孩子,把手揣进了兜。 祝遥笛碰碰叶以宁:“那是宋理没错吧?” 叶以宁觉得自己眼睛脏了,转身往反方向走,“是。” 不仅宋理没认错,那个女人她也不会认错。 姜冉跟上,犹犹豫豫着问:“那是什么情况?” 叶以宁白眼翻上天:“谁知道,也许人家就喜欢喜当爹呢。” 祝遥笛看她表情,猜测:“那个女人就是宋理的青梅竹马?” 叶以宁笑了下:“要不怎么你是高考状元呢,脑瓜子就是灵。” 姜冉惊讶,想回头仔细再看眼那女人,却已不见他们的身影。 “那那个孩子……”姜冉想起刚才那个小姑娘,瞧着也就四五岁模样,“不会是宋理的吧?” 叶以宁没说话,祝遥笛却想起江凛告诉她的一些信息:“应该不是,如果是他的孩子,当初既然订了婚,也不至于取消。” 姜冉:“你是说宋理悔的婚?” “嗯。” 祝遥笛扭头看叶以宁,后者神色冷淡,并没有丝毫好奇心。 不过只要好友真的心如止水,她也不想过多去提宋理。 这实在不是个愉快的聊天话题,到进入餐厅坐下,三人很快转移话题,闲扯起别的趣谈来。 中途姜冉接到谢纹洲电话,问她几点回家,要不要来接。 姜冉说不用,她搭叶以宁的车回去,很顺路。 但姜冉不用接,祝遥笛是要的,她晚点和江凛约了看电影,于是等饭快吃完时,给江凛发了微信过去。 第98章 “你怕什么?” 南山会所那边,江凛正跟傅庭以及几位朋友小聚。 收到微信消息,他把扑克牌丢开,起身准备闪人。 傅庭连忙把人拦住:“干嘛干嘛,赢了就要走?” “你们玩。”江凛单手回了祝遥笛一句消息,“晚上我还有事。” 在场的朋友都是男性,调侃起来不免沾染香艳:“晚上能有什么事?莫不是要去赴佳人之约?” 陈祺笑了:“看了眼微信就走,女朋友发的信息吧?” 江凛一来公司,就是备受瞩目的黄金单身汉,一听他谈了对象,在座几个朋友纷纷惊讶:“女朋友?真谈了啊?” “这还能有假?”陈祺摸出烟盒点了支烟,“我们一起吃过饭,那天傅总也在。” 友人们齐齐看向傅庭:“傅总见过?姑娘怎么样?” “那还用说?温柔漂亮身材好,还是外科医生,能力没得讲。”傅庭咬着烟笑,笑完不忘揶揄两句,“老江费老鼻子劲才追到的,要不怎么黏这么紧呢。” 江凛看他一眼,懒得跟他啰嗦,收了手机抓起车钥匙,在一众打趣的视线里从容淡定地走了。 下南山,往CBD开,不长不短三十分钟车程。 江凛与祝遥笛汇合时,她刚把叶以宁、姜冉送上车,正在商城门口的奶茶店里买饮料。 奶茶店灯光明亮,祝遥笛面朝柜台,目不转睛地看店员暴打柠檬。江凛走过去拍她肩膀吓她:“晚上喝奶茶,不怕失眠了?” 祝遥笛果然抖了下肩,回头见是他,瞪了一眼:“奶茶给你买的,我喝柠檬水。” 居然没忘给他买,江凛捏捏她脸,接过她手里几个袋子拎住:“算你有良心。” 过会儿饮料到手,两人牵着手去楼上电影院,他们选了部家庭喜剧,上映才几天,网上影评寥寥。 不算很大的厅,座位坐得稀稀落落。 江凛买的是倒数第二排,隔老远才有几个人,互相没有影响。 影厅的灯已经熄了,屏幕上开始播广告,祝遥笛回了姜冉一条信息,放下手机,专心看电影。 略显俗套的故事主线,胜在叙事角度新颖,导演也是有功底的,画面该唯美时唯美,该诙谐时色彩运用得也很到位。 不过败笔也是有的,比如剧情进展到中间,笑点围绕在女主对女儿的管教上展开。虽然观众被这段情节逗得捧腹,但祝遥笛看得不是很舒服。 她在不打扰其他人的情况下,小声和江凛交流:“明明这里女主的行为很过分,为什么要这么拍?搞不懂导演的用意。” 若是普通观众,看这段情节或许不会想这么深,但江凛知道祝遥笛的心结,他握住她的手,轻声附和:“是不太合适。” 但江凛还有一个疑惑:“这个女演员前几年还在演学生,现在都演上学生妈了?” “就是这样啊,职场对女性本来就很苛刻,哪怕娱乐圈也一样。”祝遥笛把爆米花放到座位中间的小桌板上,自己抓了几颗,又让江凛,“你自己拿。” 江凛没拿,他转眸看向身边。 巨幕的光映在女朋友脸上,她眉眼专注,侧颜精致温柔。 在曾经的那段恋爱时光里,他见过真实完整的她,知道她沉静温柔的外表下其实有自己的小娇气。 而经年重逢与她重新在一起,他发现她身上多了另一种品质。那是透彻,是轻舟已过万重山,更是在无奈的处境下研磨出的淡然。 江凛忽然好想把她抱进怀里。 然而他还没动,就听祝遥笛轻声感慨了一句:“如果以后我做家长,绝对不要变成这样。” 江凛感觉自己心脏快速跳动了两下,他承诺:“我也不会。” 银幕里女儿在哭,观众在笑,祝遥笛的注意力转到江凛脸上,耳根慢慢发热:“……谁问你了。” “你问不问我,我都不会。” 江凛把爆米花桶拿到旁边,再把原本轻轻握着的手拉到自己腿上,十指紧扣。 这样一个动作,祝遥笛不可避免朝他的方向偏过去,几乎靠上他的肩膀。 如此温馨的姿势,她感觉自己心口也像化开一片雨雾,轻柔缠绵,滋润着身体每个缝隙。 但好像不止是那团雨雾,昏暗安静的空隙,后排隐约响起不对劲的动静。 祝遥笛下意识回头,往最后排找了找,就看见一对情侣身体贴身体,激吻到忘情。 江凛也听到了声音,顺着声源望过去一眼,又垂眸看女朋友。 祝遥笛一接触他目光,立即低声表示:“你别想!” 江凛情不自禁笑起来,学她一样压着嗓:“都在看电影,你怕什么?” 光线太暗,祝遥笛难以分辨他神色,更分不清他是逗她还是想来真的,但她清楚自己脸皮彻底被点燃:“别搞啊你,到处都是人,我才不要。” 江凛还在笑,但也依她:“好。” 他把脸转回去,状似继续认真看电影。可捞着她的那只手却不停在她手背上揉捻,仿若某种发泄。 第99章 “不怕,我在” 后半程剧情落入俗套,两个人没看完就走了。 出了影院,商场在进行关门前的清场,于是二人直接下车库取车。 一场电影近两个小时,虽然没看完,也挺费眼睛。坐电梯的时候祝遥笛看到江凛闭着眼睛揉眉心,突然想起自己还有正事没做。 “对了,我今天给你买了个小礼物?” 江凛睁开眼:“什么?” 电梯门开了,祝遥笛先出电梯再翻几个购物袋,然后把最精致的那个袋子递了过来。 江凛有些意外,伸手拉开袋口,看见里面的眼镜盒。 那一瞬,他的心情微妙的起了个弧度。 祝遥笛见他不动:“不看看吗?” 江凛挑挑眉,按捺着不可言说的心情打开盒子,但见是一副外形硬朗的墨镜,那点莫名的不舒服登时又散了。 “喜欢吗?”祝遥笛期待地问。 江凛没立刻表态,直接将它戴了起来:“如何?” 祝遥笛盯着他的脸,目露欣赏之色:“很帅。” 江凛戴着墨镜装酷哥:“帅不来亲一口?” “……”祝遥笛脸上一红,甩手要走,“自恋呢你。” 江凛什么人,会耍无赖又霸道,长臂一伸哪肯让她溜走,拉进怀里就来寻她唇。 他还高大,胸膛像堵墙,祝遥笛推不动,就那么被按着揩了几口油。 公共场合有监控,她又紧张又害羞,等终于解脱出来,闷头就往前面走。 身后脚步声随后跟上:“注意车。” 祝遥笛红着脸看眼他。 江凛笑,先捏捏她发烫的耳朵,再去牵她手。她没甩开他,而且他握好紧,掌心贴掌心,她不自觉就向他靠了过去。 从CBD回小区,还有二十分钟车程要走。 汽车起步,主副驾各有各的忙,祝遥笛抱着手机回叶以宁微信,江凛开到闸口,扫码付费。 车库出口在商场背街面,出来也是热闹的商业区。这个点店铺大多还在营业,明晃晃的光把街道照很亮。 开没多久,江凛忽然把车停在一家便利店前,边解安全带边说:“我去买瓶水,一分钟。” 祝遥笛“嗯”了声,看他下车走进便利店,没多久拎着一袋水和吃的出现,大步流星回来。 他买了两瓶水,一听可乐,零零散散还有一些饼干、口香糖之类的零食。坐上车后,他拧开一瓶水喝了几口,这才拉安全带,重新发车。 十点过,路况好得很,祝遥笛和叶以宁聊天结束,靠在椅背上,晃晃悠悠地欣赏街景。 江凛看了她一眼,眼瞳黑沉沉的。等红灯时手指不住在方向盘上敲动,像在琢磨什么事。 等红灯跳,他踩油门驶过路口,但距离春景华府不到五百米时,忽然一甩盘子,把车驶入了一条支路。 祝遥笛刚打完一个哈欠,泪汪汪中察觉路线不对,人一下就坐正了:“去哪儿?” 夜色深沉,招摇的霓虹逐渐稀落。 江凛掌着方向盘,神色无比淡定:“去没人的地方。” “去没人的地方干嘛?” “你不是怕人看见?” 他话说完,慢慢放缓车速,最后把车停在了一条无人经过的路段。 这条路有个在建楼盘,夜晚不施工,因而没什么行人经过,马路两旁是整整齐齐的路灯,但因为车停在树荫茂盛的位置,所以整辆车都笼罩在昏暗里。 祝遥笛听见江凛解安全带的动静,“咔哒”一声。 解完安全带,他把祝遥笛开的那丝窗缝升上去,车厢彻底变成了密闭环境。 逐渐发酵的气氛里,祝遥笛看着他放松的坐姿,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心抖起来:“……你又胡搞。” 人怎么能野成这样?祝遥笛觉得他胆简直太大了。 江某人却十分理直气壮:“我胡搞什么了?你说怕人看见,这里有人?” “工地里有人。” “这个点都歇了,最多只有除渣车。”江凛抬手把她安全带解掉,人就那么俯在她身上,“在你这边?” 祝遥笛不吭声。 江凛笑了笑,把副驾座椅放倒,人也跨过来。见女朋友格外紧张,索性把她抱起来,自己翻到座椅上。 汽车毕竟不是卧室,逼仄的空间施展受限,因此祝遥笛躲都没法躲,只能结结实实地坐着。 她感觉他身体已在状态,心越发抖得厉害,连带说话也飘忽起来:“我怕。” “怕什么?”他凑近,鼻尖碰碰她鼻尖,嗓音倏而好温柔,“不怕,我在。” 知道她紧张,江凛耐心亲她,指腹在她后颈轻柔揉捻,并试图用聊天分散她的不安:“记不记得以前咱们讨论买车?” 祝遥笛果然分心想了下:“嗯。” 江凛一手护着她,一手去捞后座的口袋。里面的可乐饼干滚落出来,他随意拨开,从袋子最底部取出套。 江凛扯破盒子外塑料,直接抠开倒出一枚,“其实SUV也不错,空间大。” 祝遥笛膝盖压着皮料,戳破他的假正经:“方便你耍流氓是吧?” “是。”江凛坦坦荡荡地准备来真刀真枪,捉住她的手放到拉链上,“你一点都不想试试吗?笛笛。” 祝遥笛坐在他腿上,手烫身也烫。紊乱呼吸间感受到他在自己腰上游搓的手,那么用力,甚至有掌心与皮肤摩擦的声音…… 尽管有空调,欲望烧过的战场仍旧高温不散。 结束之后,祝遥笛后背尽湿,整个人软绵绵靠在江凛怀里,连根手指都不想动。 江凛亲亲她额头:“有这么累?” 祝遥笛抬抬眼皮:“你说呢?” “那就在车上睡?” “不要。”祝遥笛把黏在脖子上的头发拨开一点,“回家睡。” 但嘴上这么说,她人却提不起劲,她不起身,江凛便没法穿衣服。 两个人就这么又腻了五分钟。 热气逐渐散了,精神回来了一点。 “怎么没戴我送你的耳环?”懒洋洋的劲头里,江凛轻轻揉她的耳朵。 祝遥笛睁眼看他一下,说:“红色跟我今天的衣服不搭。” 说完,她眼神微微一晃,去看车外的路灯,“幸好没戴,否则就跟虞茵撞耳环了。” 江凛稍稍扬眉,在余韵里漫不经心问:“她的跟你一样?” “嗯,同款。” 江凛不当回事:“我不懂首饰,下次我陪你去店里挑。” 祝遥笛微仰起头,仔细观察他两秒,过会儿笑了声,撑起来穿衣服:“好啦,回去吧。” “你有劲了?”江凛尚有些留恋。 祝遥笛把裙摆从腰上扯下来,催促:“赶紧起来开车,我要回去洗澡。” 江凛“嗯”了声,动手拉拉链。 确实该洗了,再不洗就干完了。 第100章 “我们不做手术” 日子眨眼过,晃晃悠悠进入九月。 九月初,赵维嘉卸任住院总,由徐斐正式接班。 大清早在办公室,有同事跟徐斐打招呼:“徐总,恭喜啊。” 徐斐端着水杯,温文尔雅的脸上一抹苦笑:“这话还是留在我卸任的时候说吧,谢谢。” 同事们嗤嗤发笑,心外科住院总的任期是一年,任期之内,住院总需要二十四小时待在医院,处理并协调各种紧急事务。 这就意味着徐斐接下来的一年里,将被套牢在医院。 办公室里泛起轻松愉快的气氛,祝遥笛一边听大家聊天,一边泡咖啡。 咖啡是速溶的,徐斐走过来问:“还有多的吗?” “有。”祝遥笛递给他两条,看他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想了想说了句,“接下来就辛苦师兄了。” 徐斐接过速溶咖啡,垂眸看着她,笑道:“以前是我教你,接下来一年得我请教你了。” 祝遥笛说:“应该的,不过师兄的话,适应两天就好了。” 相较徐斐的沉重,赵维嘉简直可以称一句春风满面。他还特意订了蛋糕送到科室,请同僚们体会他卸任的喜悦。 佳佳进来催医嘱,看见蛋糕就说:“老赵你好不容易在住院总的时候瘦下去,别吃蛋糕给胖回去了啊。” 赵维嘉:“放心,胖不回去,我现在时间多,准备回头去办个健身卡,没事练练。” 他是真高兴,想到以后终于能有自己的个人空间与时间,又说:“最近天气凉快了,要不咱们找个时间聚一聚,我请客。” 邝家齐:“你这卸任当过年啊。” “可不就是过年。” “行,”邝家齐笑着,“那就当给你庆祝,不过不用你请客,咱们大家AA,怎么样?” 团建聚餐这种活动,科室一向响应积极,没多久,大家一致通过了吃中餐的提议,至于聚餐时间,则选在了徐斐休息那天。 他们定好时间,祝遥笛便没有再管,她今天上午有半天门诊,忙得很。 整个上午她只收了一个病人,午休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发现赵维嘉的蛋糕已经送来了。 办公室里坐了三个同事,人手一碟蛋糕,祝遥笛刚吃完饭,于是只切了一小块尝尝味道。 正吃着,小辉领着个人进来了,是神经外科过来会诊的林医生,会诊结束,来他们办公室写会诊意见。 “谁送的蛋糕?”漂亮的女医生笑问一句。 “我们上位老总今天卸任,他买的。”祝遥笛说,“林医生要不要来点儿?” “里面夹的什么?” “芋泥和椰子片。” 小辉已经动手切了,林医生笑笑:“那我沾个光,拿一块尝尝。” 话音刚落,林医生的手机响了,她接起来:“什么事?” 对面的男人问:“你在哪里?” 林医生:“在心外科这边。” 小辉端着切好的蛋糕过来,声音满满都是元气:“林老师,蛋糕你看这块够吗?” “够了。”林医生回答完小辉,刚要对听筒开口,就听见电话那边语气阴恻恻的:“我在食堂等你吃饭,你去心外科吃谁的——” 沈医生的话没说完,林医生就笑眯眯地挂了。 林医生这趟是来会诊一位做完心脏手术的病人,这名病人术后因为抗凝药激发原本潜在的脑血管病变,出现了颅内出血。 祝遥笛吃着蛋糕问:“需要转过去清血肿么?” 林医生坐下来写会诊意见:“目前来看出血量和位置都还好,可以暂时不开刀,看看自行吸收情况。” 祝遥笛点点头,正要起身丢垃圾,高梦推门进来:“笛笛,十三床来了几个家属,在病房里吵。” 十三床是祝遥笛收的病人,闻言她蛋糕也顾不上再吃,赶紧去病房。 路上,她听高梦简单解释了一下情况,说是新来了几个家属,嚷嚷着不让十三床做手术。 “不让做手术?”祝遥笛皱眉,脚步跟着加快,“哪冒出来的家属?” 心里吐着槽,等走到病房门口,就被里面叽叽喳喳的声音闹得头疼。 病房里站了一对成年男女,俱围在十三床床边喋喋不休。床头坐着一对老人,双双垂着脑袋,一声不吭。 十三床是个七岁不到的小病人,家庭情况复杂,他的父母是跑大车的夫妻档,在一次车祸中双双离世,一直跟着爷爷奶奶生活。 屋漏偏逢连夜雨,小朋友有严重先心病,四岁时做过一次手术,但现在情况再度恶化了。 “祝医生。”看见祝遥笛进门,原本沉默的老太太起身喊她。 那对男女同时望向门口,女人马上迎上来:“洋洋主治医生是吧,是这样的,我们家洋洋不打算做手术了。” 祝遥笛看了眼那对老夫妻,两位老人吞吞吐吐:“不是……我们还在商量……” 女人着急:“爸、妈,你听我们的,我们不会害洋洋,这么小的孩子做这么大的手术有多危险,你们想过没有!” 女人嗓门大,带着情绪的声音格外尖利,为了不影响其他病人休息,于是祝遥笛把人请回了办公室。 一到办公室,仍旧是女人抢先开口:“医生,我们不做手术了。” 老夫妻急了:“芬儿,你不能这样。” 一同跟来的男人说话了:“爸,洋洋这个病只能这样了,咱们得认命。” 祝遥笛看着这对男女:“你们是冯洋的?” “我们是他叔叔和姑姑。” “冯洋是爷爷奶奶带来的,手术的事我得跟两位老人沟通。” “我爸妈年纪多大了,他们哪里知道做手术的风险。”女人马上抓住老太太的手,“妈,你别犯糊涂,这做个手术几十万,还不一定治得好。我上网查过,小孩子心脏是会长大的,即使洋洋这次做了,以后还要经常修复,做一次手术几十万,钱从哪儿来?没必要,真没必要。” 男人附和:“姐说得对,你们一定要听我们的,不是我们不心疼洋洋,上次他做手术,我和姐也没二话,可洋洋这个病你根治不了啊,以后就是个无底洞,咱们哪有钱支持他每次手术。” 老人依旧很沉默,手被握着挣不开,就垂着头流眼泪。 过会儿大爷说:“我和你妈还有棺材本,再不济还有套房子……” “那怎么行!”男人陡然拔高声音,“爸你糊涂啊!你把钱都砸进去了,以后你们住哪里?怎么生活?” “对啊,而且家里那老房子值几个钱?你卖了全给洋洋?赵涛和高芸也是你们孙子孙女啊,怎么能厚此薄彼呢!” 祝遥笛冷眼旁观着,心里已是见怪不怪。 第101章 “想屁吃呢” 为了个“钱”字,亲夫妻亲兄弟都能翻脸,更何况这还只是叔侄、姑侄。 医院工作这么多年,祝遥笛不是没见过这种局面,尤其在ICU门口,时常都会发生为要不要拔管而起的争执。 看着眼前脸红脖子粗的男女,祝遥笛心中恼火又无奈,她耐着性子维持着平和的神色:“是这样的,小朋友这个手术目前技术已经很成熟,而且他来的及时,这个手术越早做预后效果越好……” 女人直接打断道:“你们医院当然巴不得做手术了,做个手术就是几十万的钱,我们都是普通人家,哪里有这么多钱。” 祝遥笛眉梢跳了跳,劝解自己:别气,气出毛病不好。 又听见女人继续劝起了老人:“爸,妈,你们想清楚,洋洋这个手术,不是做一次就好的,孩子这么小,那手术要把胸扒开,受得了受不了?而且打麻醉对脑子有影响,总不能就为了一次手术搞出其他毛病吧,你们听我的,把洋洋带回去,咱们还是按时开药吃药,好好在家休息,不比遭这趟罪好?” 她说了好话,男人又开始讲现实:“您真铁了心要把钱都拿给洋洋做手术,我们做子女的没法管,可你们想想做了手术之后呢?没钱怎么生活?” 他瞅眼女人,率先表态:“我先说明啊,我家赵涛上学了,每年学费一大笔,肯定没法替你们分担,而且以后赵涛大了还得买房娶媳妇儿,这钱还没着落呢。” “就是,都是孙子孙女,总不能什么都给洋洋吧。”女人越说越理直气壮,“以后你们头疼脑热上个医院,不还得我们伺候,你们现在一心为洋洋就太让人寒心了。” 老太太一听这词,手哆嗦起来:“你们讲话没良心,别忘了当初你们上大学,你们大哥还给你们出学费。” 那对男女沉默了下,女人红着眼睛说:“大哥的恩情我们记得……要不然这样,你们那套房子,提前分了,该给洋洋那份我们不管,但该分给我们的是多少就是多少。” 男人:“对!亲兄弟明算账,洋洋上次做手术的钱我们就不计较了,剩下的最好划分清楚,免得以后再来扯皮。” 办公室宛如成了法庭,祝遥笛实在听不下去:“老太太,入院后我跟你讲过,孩子的情况越早干预越好,再拖下去心脏恢复的效果越差,你们现在犹豫做不做手术,我肯定是尊重你们家属意见,但是得给你讲清楚,不做手术保守治疗,情况肯定会加重,到后面反复心衰,随时都有猝死的可能。” 话说出去,四个家属都短暂的沉默下来。 老太太愁眉不展:“我是想做啊,他父母不在了,我不想放弃他啊。” 气氛略显沉重,就连老人的两个子女也都不说话了。 “你们回去好好再商量下吧。”祝遥笛不可能陪他们在这儿干耗着,她一会儿还有手术。 四个人很快离开办公室,祝遥笛在椅子上坐了好一会儿。 徐斐正搞着排班,喝水时见她独自发呆,忍不住问了句:“师妹,蛋糕不吃了?” 祝遥笛回神,几口把没吃完的蛋糕吃干净。 “师兄你排班做的怎么样?”离手术还有会儿,她随意地闲聊着。 徐斐苦笑:“不怎么样。” 排班也讲人情世故,既不能得罪高年资的主治,也不能太压榨住院医生,着实是件脑力活。 而且下个月还有国庆,怎么安排值班有的琢磨,徐斐不想把焦头烂额的情绪传递出去,她看祝遥笛也是情绪不高的样子,不免说了句:“别想十三床的事了,晚点我抽时间,去找老人再沟通沟通。” 祝遥笛抬眸看向徐斐的眼睛,领略到他的好意:“谢谢师兄。” 徐斐的感觉没错,她确实心情不是很好,因为老太太的话让她想起了一段往事—— 那是她还跟爷爷奶奶住的时候,她听见邻居问奶奶,退休就该吃吃喝喝享福了,干嘛还愿意带孙女。 奶奶说:“这不是摊上了吗,她爸妈不带她,我不能不管她啊。” 所以其实奶奶对她也不是全然出于爱。 那更像是被迫接受了一个没人要的包袱,不得不管。 - 祝遥笛的低情绪一直持续到下班。 江凛接到她的时候敏锐察觉到不对,于是问了一嘴。 祝遥笛也没瞒着,把十三床的事说给他听,江凛听罢神色漠然:“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利益面前,情义太轻薄。” 祝遥笛扭头看他。 心知女朋友内心细腻,江凛伸手捏捏她鼻头:“行了,别为别人的事不开心。” “也不是不开心,就是唏嘘。”祝遥笛系上安全带说,“毕竟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呢,而且孩子也不是治不好。” “一家人又如何?翻脸结仇的还少了?”江凛把车窗升上去,打了点冷气,“假如我爸真给我生个弟弟妹妹,他(她)生病你看我管不管他(她)。” “那又不一样。”越说越跑偏了,祝遥笛催促,“走啦,回家吃饭。” 因为每天都要喂猫,今晚依旧回的是祝遥笛家。 吃完饭,她搞一会儿她的科普账号,江凛收了条工作消息,跑去了阳台接电话。 他接了好久,接完转回客厅,告诉祝遥笛这周四要出差,周五才回来。 “哦,去哪里?”祝遥笛正在回评论,她现在粉丝数很可观,需要时不时翻下评论进行粉丝维护。 江凛扔掉手机,坐下来抱住她的腰,脸跟她贴着,一同看账号里的回复,“蓉城,去视察工厂。” 他这样祝遥笛完全没法专心回评论,于是也丢开手机,转脸靠住他:“和谁去啊?” “采购老总。” “哦。”祝遥笛打个哈欠,提醒,“走之前记得给君子兰浇浇水。” 江凛笑得胸腔闷震:“行,周五晚上去我家?” “周五我有事,科室聚餐。” “那我还是来你这里。” 祝遥笛没说行不行,反正一周七天,江凛有一半时间都会跑她家来过夜。 沙发上躺了会儿,祝遥笛拿衣服去洗澡,洗完出来见江凛还坐在沙发上,拿着逗猫棒,陪maX玩。 她没管这一人一猫,拿出吹风机开始吹头发。 风筒的噪音一响,maX又往茶几底下钻,江凛放下逗猫棒,起身时看了香喷喷的女朋友一眼,也去洗澡。 浴室内残留着水汽和香味,轻柔撩拨着感官,这款沐浴露的味道他已无比熟悉,不论是在浴室,还是在床上。 洗完出来风筒噪音已经停下,女朋友坐在沙发上,慢条斯理地梳头。 江凛走过去,接过梳子帮她梳。 梳齿刮得头皮很舒服,祝遥笛懒懒依偎在他身前:“以宁国庆想约我们出去短途游,你觉得呢?” “你有时间?”江凛梳得很仔细,遇到打结便揪住一端,轻轻顺开。 “这两天在排十月的班了,你要是想出去,我问问师兄,看能不能让他给我排三天连休。” 一听到这个称谓,江凛的神经就敏感地弹了弹:“你哪个师兄?” “徐斐。” “排班怎么要找他?” “因为这个月开始他就是住院总了。”感觉到男朋友的动作细微地停顿了下,祝遥笛掀眸,“怎么了?” 怎么了。 倒也没什么,只是听见这个名字,下意识的不舒坦。 江凛掩饰过去,用手指试了试女朋友头发的湿润度,“你去问,能休咱们就出去,七天最好。” 他口气不小,祝遥笛无奈又好笑:“休七天,想屁吃呢。” 怎么就不能想屁吃? 江凛扔掉梳子,也不管她头发干没干了,直接拉她倒向一旁,卷起真丝面料的裙摆,微凉指尖刺得祝遥笛一激灵。 第102章 “臭不要脸” 江凛出差这两天,江城气温回升,天空是不加滤镜就很清透的蓝。 阳光照进住院大楼,病区的清冷被驱散,显出几许温暖。 周五早晨交完班,徐斐就可以下班休息了,在医院连熬一周,他那张从来儒雅清爽的脸上都不可避免出现几丝潦草。 祝遥笛看到他眼底的血丝,关心了句:“师兄昨晚很忙?” “忙,”徐斐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急诊搞到半夜,老师昨天也睡的医院。” 昨晚临时来急诊,杨主任是在床上被叫来医院的,他都忙到凌晨,徐斐只会比他更晚。 邝家齐马上就说:“那你赶紧回去补觉吧,好好休息休息,别忘了晚上聚餐。” “行,你们确定好地点,把餐厅发我微信。” “十有八九就是东篱小筑了,晚点再问问老赵,看他改不改。” “你们商量吧,我先回了,困得很。”徐斐说着,视线瞥向祝遥笛,她却已走回自己座位,去看手机。 手机上刚收到江凛的信息,说今天下午回江城。 祝遥笛回了个兔子点头表情包,又说:【那你自己安排,晚上我跟科室聚餐。】 江凛:【知道,我这边也临时约了个应酬。】 ZYD:【路上注意安全,大忙人。】 L:【大忙人好累,申请今晚按摩服务。】 大清早就开黄腔,祝遥笛窘了下:【那要加钱。】 L:【钱没有,肉偿行不行?】 同事陆续离开办公室,祝遥笛静片刻,手指在软键盘上删除又输入,磨出一句:【臭不要脸……】 聊完微信,一天工作拉开序幕。 今天依旧是排满的择期手术,进手术室之前,祝遥笛照旧去病房逛了圈。 如今赵清俞已转回普通病房,几个术后患者都恢复得不错,所以祝遥笛目前最关注的是十三床的小病人。 她过去的时候,老太太不在,是老大爷在陪床。那对男女今天没来,病房都显得清静许多。 祝遥笛照例检查了下孩子的情况,嘱咐了几句重点。 老大爷却主动提起手术的事来:“医生,我跟老伴商量一宿,还是决定给孩子做这个手术。” 祝遥笛问他:“想好了吗?你们要商量好,不要我们这边开始准备手术了,你那边又跑来说不做。” “想好了,这次不会变,昨天那个眼镜医生也来跟我们聊过,我们真的考虑好了,我闺女他们说的话不作数。” 祝遥笛有些惊讶,没想到徐斐一出面,老人态度忽然这么坚定。 老人还说:“我儿子儿媳车祸走了,就留下一个孩子,我们再不管怎么办呐……做吧,先顾眼前的事,把命保住,人在才有希望。” 大爷俯身,苍老的手摸了摸病床上的小孙子。 祝遥笛看得有些心酸:“大爷,您不用太过担心,您孙子来得早,及时治疗是会有相当不错的预后的,这几天你们好好休息,手术前我们会再来找你们谈一次话,别多想,好吗?” 陪床本就辛苦,尤其老年人基础毛病多,没休息好,或者情绪起伏大,都对身体有不小的负担。 跟家属聊完以后,祝遥笛就去手术中心了。 等最后一台手术结束,时间也过了下班的点。 回到办公室,有几个同事已经先去了餐厅。祝遥笛处理了下收尾工作,这才换好衣服离开。 他是跟邝家齐一起走的,两人拼车到聚餐的地点,一下车就看见刚在露天停车场停好车的徐斐。 回家休息了一趟,这会儿他精神面貌恢复过来,蓝色衬衣衬得他清爽儒雅,扭头望来时,镜片后的眼睛里也蓄着笑意。 “你俩最后?”他问刚下计程车的两人。 “我们就是最后了,”邝家齐绕着徐斐的车看了圈,他最近也在琢磨买车,于是问了句,“这车坐着憋不?” “还行,空间不算小,当然坐五个人肯定挤,不过手感可以,也没那么烧油。”徐斐看眼手机,先来餐厅的人已经在微信里催了,“进去吧,他们菜点好了。” “你俩先去,”邝家齐收回视线,指指餐厅旁边,“我去买张彩票。” 祝遥笛没想到他还是个彩民:“中过吗?” 邝家齐:“当然中过!五十块!” 徐斐:“你去买盲盒都比买彩票赚。” 祝遥笛忍不住想笑,徐斐侧眸过来喊她:“师妹,我们先进去吧?” “好。” 餐厅就在停车场旁边,大门口有扇气球拱门,应该是酒店承接的婚宴方布置的。 祝遥笛低头往台阶上走,忽然爆了个气球,把她吓到。 那气球不知被炸飞到了哪里,徐斐问:“有没有事?” “没事。”就是突然一声响,毫无防备。 “气球门还是有隐患,现在婚宴用鲜花的更多。”徐斐说着,看到祝遥笛头顶沾了气球里面的金纸,伸手想帮她摘掉,祝遥笛忽然转过头,望向身后。 台阶下,停车场方向,虞茵正从一辆车上下来。 她拉拉裙摆,回头看向车内,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弯起眉梢笑起来。 祝遥笛就这么静静看着,她没认错,那车确实是江凛的。 果然没多久,后座另一边的门打开,江凛走了下来。 第103章 “有女朋友,不是虞茵” 车位狭窄,虞茵往旁边让了让。 副驾上也下来一个年轻姑娘,是虞茵带来的助理。 人下完,沈新瑞开始倒车,虞茵把包递到助理手中,含笑与从车头绕过来的江凛说话。 然而江凛并没有回应。 他的视线越过气球拱门,直直落在台阶上的男女身上。 虞茵似有所感,回头,看见沉静望着这边的祝遥笛。 毫无预料的碰面,还是三人都在的场合,虞茵的唇角一垮,很快又重新扬起:“笛笛。” 祝遥笛视线在虞茵、女助理以及泊好车下来的沈新瑞身上划过,落定在江凛脸上。 对视两秒,她再度将目光撤回到虞茵这里,迎着她笑容端庄的脸,“好巧。” “是啊,”虞茵展开嘴角,睇眼徐斐,再问,“过来吃饭吗?” “嗯。” “我们也是,”虞茵回头笑看向江凛,“你们要聊聊吗?” 又说:“朱正凯他们应该到了,我看见他们车在那边。” “你们先过去。”江凛一句话回她。 虞茵一顿,笑容仿若一副面具,嵌得死紧:“好。” 虞茵带着助理先行进了餐厅,沈新瑞目光好奇地瞅了眼祝遥笛,也跟着去了。 江凛看向徐斐,徐斐识趣道:“那我先进去,五号包厢,师妹别走错。” 等只剩下小情侣两人,江凛的目光从徐斐背影上收回来:“怎么就你们两个?” “其他人早进去了,我下班晚一点,过来正好和师兄碰上。”祝遥笛看他穿的还是出差前那一身,“你就直接来应酬了啊?” “落地就去了公司,没时间回家。” 江凛伸手把她头顶那片金屑摘掉,纸片飘飘摇摇沾到他鞋尖,被他抬腿跺开。 祝遥笛“哦”了声,想起刚才虞茵笑盈盈从他车上下来,“什么应酬啊?要喝酒吗?” “招待片区几个大客户,肯定要喝点。” 所以虞茵也是大客户吗……祝遥笛叮嘱他:“那你尽量少喝,别又折腾出胃病,还有烟,能不抽就不抽。” 江凛捏捏女朋友的小拇指:“好,你那边结束给我发个信息。” 两人一起进餐厅,在走廊上分别,祝遥笛进到包厢的时候里面已经在上菜了。 赵维嘉抬头调侃:“徐斐说在门口碰到你男朋友了,怎么不把人带过来打个招呼?” 祝遥笛:“他过来谈事的,不方便。” 赵维嘉一拍脑子:“差点忘了他是华康的,那确实不方便。” 医械公司销售总的身份与医生之间太敏感,确实需要注意一点。 过会儿买彩票的邝家齐回来,人齐开吃,一屋外科医生难得聚一次,兴致都很高。 前半场,基本是在聊临床和医院哪几个领导的八卦,到后面,又说起球赛、股票、丈母娘矛盾等拉拉杂杂的事。 祝遥笛没怎么参与话题,只默默干饭。酒足饭饱后摸出手机,看见江凛半小时前给她发过一条微信,点进去,是他那边应酬的照片。 祝遥笛盯着手机里宛如报备的照片看几秒,打开相机拍下桌上的一道菜发过去:【这个好吃。】 过一阵,江凛回复:【叫什么?】 ZYD:【话梅排骨。】 信息发到时,江凛刚跟客户喝完一杯酒,看见弹出来的消息,立刻招来服务员,加了这道菜。 对面朱正凯端着酒过来:“江总喜欢甜口?” 江凛:“百菜百味,我都不挑。” “江总是会吃的人,”朱正凯酒杯往前一举,“来,我敬江总一杯。” 江凛面不改色让沈新瑞将酒杯满上,喝得干脆利落。 虞茵看着他上下迭动的喉结,也借一点酒意催生的勇气,提醒了一句:“都少喝点吧。” 朱正凯听见了,望向虞茵意味深长笑起来:“虞总实在体贴,放心,有你这句 话,我和江总都不会醉。” 虞茵被他笑得有些浮躁,偷拿余光觑江凛,却发现男人掌着酒杯坐在那儿,无动于衷。 犹如被兜头淋一盆水,满心的浮躁被冲散。 虞茵清醒几分,摸摸发热的脸皮,暗道自己冲动。 一轮敬酒喝罢,几个醉汉出去抽烟。 吸烟区在洗手间旁,单独一个区域,不宽,但比较通风。 朱正凯捻着烟管,吞云吐雾:“江凛这小子年纪不大点儿,做事比之前的老陶还硬气。” 另一位大区代理说:“背后有傅庭撑腰,当然硬得起来。” “那个周亚涛究竟是不是他挤走的?” “说不准,周亚涛行事作风确实比较狂妄。” “周亚涛现在去了哪儿?” “去了华康对家啊,这事你不知道?” “没太打听。”朱正凯不怎么关注周亚涛,他吹两根烟,酒意有点上头,又聊起华康的事来,从互通有无交流几句情报,到私底下的小八卦:“虞茵和江凛,是不是有点什么?” 他一脸贼笑,说起每次过来开会,只要碰见虞茵,都能见她围着江凛打转的样子。 “前段时间跟老许喝酒那次,虞茵那个助理说漏嘴,说那俩人在国外就认识。”朱正凯神秘兮兮地笑,“还有上次,江凛不是买了梵克雅宝的首饰么?你们可能不了解女人的东西,虞茵今天耳朵上戴的就是,我老婆也有一对,错不了。” 他八卦得起劲,旁边姓韩的老总摇头说:“你搞错了,那是人江凛送女朋友的。” “他说送女朋友,谁知道是不是真送女朋友。” “你别瞎搞事,”韩总认真道,“我听陈祺也说过,江凛真有女朋友,不是虞茵。” 朱正凯:“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人陈祺他们一起吃过饭,说江凛女朋友是个医生,傅连海的手术都是她做的。” “有女朋友也不影响结交红粉知己嘛。”朱正凯开句低俗玩笑,狠狠吸一口烟,“这小子女人缘真好。” 隔着一堵墙,祝遥笛平静地听完外面的对话,手放到感应器前,慢慢开始洗手。 第104章 “徐斐送你回来的?” 洗完手出去,吸烟区几个烟鬼仍在。 听见有人出现,同时朝这边望了一眼。 祝遥笛经过他们,回到包厢,酒足饭饱后的大家懒懒散散坐着,都开始玩手机了。 见她回来,徐斐提议:“时间不早了,咱们散了吧。” “散散散,明天还值班呢。”大家纷纷应和,找手机的找手机,拉椅子的拉椅子。 赵维嘉作为聚餐的发起者,开始询问大家怎么回去,男的没那么讲究,但女生需要多关照一下。 他问两个开车的同事:“你们谁走隆鑫那边,顺路把祝遥笛送回家?” “我送吧,”徐斐看向祝遥笛,“顺便拐过去加个油。” “那行,你送祝遥笛,我和小辉搭老王的车。”赵维嘉没忘提醒剩余几位不蹭车的同事,“你们自己还是注意安全哈。” “走你的吧,大老爷们儿还能被劫色咋的。” “你是不可能,人俞子明还是小鲜肉呢。” “滚滚滚,废话那么多。” 十来分钟后,众人在餐厅门口分别。 最后把邝家齐送上公交,徐斐回头,看着夜色里的祝遥笛:“师妹,我们走吧。” 各色灯光将街道照得充满烟火味,他们回到停车场取车。车开出去不远,祝遥笛给江凛发了条微信,说自己这边已经结束,先回家了。 天黑车厢也黑,那点手机光映在脸上,令她面容显得有些幽莹。 徐斐不着痕迹瞥一眼,问:“跟男朋友聊天?” “嗯。”祝遥笛敲完字,退出聊天界面,“跟他说一声回家了。” 徐斐掌着方向盘在旁边沉默,灯光晃过镜片,他说:“你们感情挺好。” 语气没听出任何不得体的情绪,祝遥笛也不做任何联想:“他比较迁就我。” 徐斐静一瞬,笑道:“看得出来,你男朋友很在乎你。” 不是情侣的异性独处,界限需要妥当拿捏,祝遥笛自然地岔开话题:“十三床的家属同意做手术了,师兄昨天怎么劝的?他们今天态度这么坚定?” 徐斐:“没劝什么,就是告诉他们如果不做就去办出院,后面还有人等床位。”有时候不给考虑的时间,反而能逼出决心。 祝遥笛莞尔失笑。 微信提示音再度响起,祝遥笛捞出手机,划开屏幕。 她低头发消息,徐斐在十字路口停下来看她,其实他很想问她和男朋友是不是在同居,但根深蒂固的道德观念告诉他,没必要也不应该。 不被接受的感情是一杯苦酒,酒难戒,苦难喝。而祝遥笛并不知徐斐忧郁的心事,她专心敲字,回江凛找她要计程车车牌号的信息。 ZYD:【没打车,蹭了同事的车。】 L:【你师兄?】 ZYD:【嗯。】 但是哪个师兄呢? 徐斐?还是其他某一个? 包厢里,江凛皱眉拉了拉衣领,感觉酒意爬上了脖子,莫名燥闷。 饭局结束后,一群人醉醺醺的散了。虞茵借口谈点公事,仍带着助理坐上了江凛的车。 她以为借夜色与酒意,会是一段愉快的路程。但坐上车后,发现并没有她想象之中那么称心如意。 一趟路,江凛频繁看手机,无论是聊工作亦或闲谈,他都表现得很淡。 在江凛又一次看过手机又放下后,虞茵挽挽嘴角:“在给笛笛报备?” 江凛看过来,她轻拨微卷的短发,笑问:“没想到她今天也在这边吃饭,那个男人是……?” 虞茵说的是徐斐,江凛唇线压了压:“同事,他们科室聚餐。” 他心情不太好,虞茵感觉到了。 她勉强聊了一会儿,但江凛在私事话题上永远都滴水不漏。她尝试和他聊些政策方面的事,他又摆出强势、说一不二的态度,让她无从下手。 他的柔和与退让,似乎只给特定的几个人,虞茵攥攥手指,有种有劲没处使的无力。 “江总,”前面沈新瑞说,“有查酒驾的。” 江凛吩咐:“把窗户开大点。” 一车四人三人喝了酒,趁还没开过去,先把酒气散散。 车排起队,警灯在夜色里闪烁不停。虞茵干坐了会儿,侧眸往旁边看,就见江凛又拿出了手机,在发什么。 虞茵微微一顿,心情重新变得浮躁,她摸摸耳垂上的四叶草,告诉自己要定一点。 耳钉冰冷的金属面在指腹反复刮擦,慢慢的,心情好像恢复了些,她重新把头转回来,向前扶住副驾椅背,去看前面队伍里被交警揪下来的酒鬼。 送完虞茵后,江凛让沈新瑞送他去春景华府。到了地方,他推门就下,让沈新瑞早点回去休息:“打个车,下周公司报账。” “好的。”沈新瑞锁车下来,见他喝得有点多,“江总,我送你上去?” 江凛摆摆手,接了车钥匙,头也不回走进小区。 时间太晚,小区已经没什么人活动,电梯也不用怎么等,他用最短时间上了楼,敲响祝遥笛房门。 祝遥笛刚敷完脸,穿着睡衣来开门,见他满身都是酒气,便把客厅大灯开了。 “怎么还是喝这么多。”祝遥笛给他摆拖鞋,又去兑蜂蜜水。 江凛趿鞋而进,坐在沙发上看餐厅中忙碌的身影。 maX溜达着过来,看是谁夜闯香闺,它现在胆子大不少,见是江凛,居然跳上沙发拿尾巴扫了扫他的手,示意他拍屁。 江凛在它尾巴根上摸了两把,那头祝遥笛端着兑好的蜂蜜水过来:“温的,一口喝了。” “不喜欢甜。”江凛仰头看她。 “只放了一点点,你试试先。” 江凛尝了尝,觉得还行,一口喝光之后,放下杯子把人拉到了怀里。 “给你发好几个信息,怎么不回?”他问。 “是吗?”祝遥笛要去拿手机,江凛不放人,她只得重新窝回去解释,“回来洗头洗澡洗衣服,没看手机。” “哦,还以为你没功夫理我。”江凛低下头去,闭着眼慢慢亲她。 哪来的阴阳怪气,祝遥笛笑,问他:“应酬还顺利吧?” “嗯。你呢?吃开心没有?”顿了顿,江凛又加了句,“是那个徐斐送你回来的?” “嗯。” 轻柔的吻停在唇边,江凛慢慢睁开眼。 酒气与黑漆漆的视线撞到祝遥笛这里,她心神一动,敏锐地察觉他的情绪出现了变化。 第105章 “我不能抱你?” 怕压到猫,祝遥笛把maX赶走,抬头问江凛:“怎么了吗?” 江凛静两秒,重新把脸埋到她脖子里,意味深长地说了句:“你这个师兄,人怪好的。” 他煞有介事,祝遥笛愣了愣,把肩膀撤开:“什么意思?你有话直说。” 亲昵被拒,江凛压下视线,沉默。 说什么? 说他看出徐斐喜欢她,是个潜在威胁,所以不舒坦吗? 江凛说不出来,他不想表现得太小气。 理智上讲,他清楚徐斐只是一厢情愿,也明白情侣之间需要给予彼此合适的空间,但人是情绪动物,看见她和徐斐凑在一起,他确实忍不住会去想、去猜,他们一起做了什么,是不是相聊甚欢。 只是他也知道,这种揣测毫无道理,她和徐斐是同事,不可避免会有交集。他不能受情绪影响,去干涉她的社交,他答应过她,不会重蹈异地恋的覆辙。 思绪理清,情绪逐渐冷静。江凛放软眼神轻轻抱住祝遥笛,在她发丝上蹭了蹭:“口渴。” 祝遥笛撇着脸看他,不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丝表情,过好久才说:“那你坐好,我再去给你倒一杯。” 然而刚起身,又被他拉坐到他腿上,凑上来亲。 祝遥笛把脸一扭,躲开了。 江凛微顿,重新过去寻她的唇,但这次,他握住了她的下巴,不容她再躲。 喝过酒的人,皮肤都在发烫,江凛由蜻蜓点水到深入递进。祝遥笛配合着他的节奏,慢吞吞地回应,可或许今夜并不是温存的好时机,她不太进入状态。 吻完她说他:“满嘴酒味儿。” 江凛眼底一点笑意:“你现在也有。” “怪谁?我牙都刷了。”祝遥笛有气无力骂他,靠在他胸前缓了会儿呼吸,又催,“赶紧去洗,身上都是烟臭酒臭。” 包厢一群酒鬼烟鬼,江凛拉衣襟闻了闻,是有一点。 他拿衣服进了浴室洗澡,再出来时女朋友已经进了卧室,裹着被子躺在了床上。 床头留了一盏灯,而祝遥笛那一侧是暗的,她侧躺面朝窗,背对门口,静默的背影似乎已经睡着。 江凛踢掉鞋躺过去,将手搭在她的腰上。 空调被柔软丝滑,手指在上面挠了挠,释放出某种信号。 祝遥笛却一动不动,闷闷的声音飘过来:“好累,明天还要值班。” 江凛不是非要做,但不喜欢她拿背对他:“转过来。” 床上窸窸窣窣一阵,祝遥笛裹着被子扭过身,面朝向他。 江凛心里一阵柔软,人贴过去把人拥住,鼻子习惯性埋进她黑顺的发丝之间。 被这么抱着,感觉像罩了个暖气机,祝遥笛确实不太舒服,挣了挣:“你过去点。” 江凛非但没过去,还把她的手捉住,搭去他自己的腰上,“床就这么大,你让我过哪儿去?” “往边一点,”祝遥笛拧眉说,“热。” “空调调低。” “够低了。” 二十四度还不低吗?以前她自己睡,都开二十六的。 而且他不仅贴她好紧,呼出的气息仍残余淡淡酒意,祝遥笛抗议:“你身上太烫了。” 江凛眼都没睁,摸到遥控器按两下,再将她脑袋往怀里一按,手动让她闭嘴。 祝遥笛不是不知道男朋友在某些时刻喜欢耍无赖,以往她会纵容,甚至喜欢,但说不好是什么原因,她今天好像没那么多耐心,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喊他:“江凛。” 这一喊,江凛终于撑开眼皮。 祝遥笛:“你能不能好好睡觉。” 江凛皱眉:“我不能抱你?” 听出他好似有点不高兴,祝遥笛平声说:“你喝了酒就发烫,太热了,我明天早上还有门诊,不能休息不好。” 夜色如墨般浓稠。 在这句话之后,房间陷入短暂的寂静。 窗帘被晚风撩起一线,泄露进晃晃悠悠的自然光,江凛借这点光定定看了她有一会儿,慢慢松手转回身,摊平身体重新闭上眼。 他真不高兴了,祝遥笛感觉得到。 叹口气,她轻声:“我不是……” “不睡了吗?” “……睡。” “嗯,”江凛音色平静,“晚安。” 语言端着平和的壳,身体却摆出南辕北辙态度,重逢之后,这艘一帆风顺的复合小船,终于在今夜撞上了航线上的冰川。 祝遥笛在他沉默的剪影里慢慢眨眼,抬手将被角往他那边牵了牵。 男人纹丝不动,仿若成功秒睡。 祝遥笛静静看他几秒,随后仰躺回去,闭眼在乱七八糟的思绪里数绵羊,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慢慢睡去。 - 一晚同床异梦,第二天江凛先醒。 睁开眼,见旁边人缩在被子里,长发裹住头,整个人缩成一个宝宝姿态。 觉得有些冷,江凛摸到遥控器关空调,关完就很玄学的打了个喷嚏。 “几点了?”祝遥笛闻声惊醒,抬手找手机。 “还早,可以再睡会儿。” 确实还早,闹铃都没响。 祝遥笛以手覆额又眯了几秒,感觉脑子清醒了点,方才缓缓睇了旁边人一眼:“没睡好?怎么醒这么早?” 江凛把被子拉了拉:“我感冒了都。” “都说温度够低你还调。” “你不让我抱,又卷被子,还怪我?” 合着成她错了? 祝遥笛披头散发坐起来,发了会儿愣,随即把被子全堆到江凛身上。 她去卫生间洗漱,洗完又做早餐,丁零当啷的动静里,江凛惺忪着眼走了出来。 今天周六,大好的懒觉时光不珍惜,祝遥笛在忙碌中抽空问:“怎么不继续睡?” “一会儿去趟公司,有个客户要来。” 他也是个大忙人,出差应酬还要周末加班,祝遥笛看他坐在沙发上逗maX,说了句:“别玩了,洗漱去,我这边要下面条了。” 早餐煮的是鸡蛋面,鸡蛋打散煎过,再倒水煮成汤,下面条的时候丢了几根青菜,绿油油的,很能调动食欲。 今天吃饭时间充裕,平和温馨的氛围下,昨晚闹过的那点小别扭,似乎也不治而愈。 祝遥笛埋头吃了会儿,抬头看江凛,他注意力在手机新闻上,不时滑动一下,也不说话。 感应到视线,他看回来:“什么时候出门?” 祝遥笛瞥眼时间:“二十分钟后吧。” 江凛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饭后收拾好厨房,两人一起上车去医院。路上江凛收了条微信,祝遥笛看见内容,是沈新瑞,问江凛酒醒没醒,需不需要来接。 祝遥笛帮忙回了信息,问江凛:“昨晚沈新瑞送你回来的?” “嗯。” “他挺尽责的……出差也会跟你一起吗?” “是。”江凛瞄眼后视镜,提速变道,“大部分时候都跟。” “哦,”祝遥笛点点头,又问,“那平时应酬,他是不是也帮你挡酒?” “看情况。”阳光很好,江凛戴着她送的那副墨镜,沉着掌控方向盘的样子十足一个酷哥。 不久抵达二院,时间还蛮早。 门诊部那边早已人潮如织,祝遥笛准备下车,“我走了。” 江凛不说话,连墨镜也没摘,人只朝右边侧一点,眼睛藏在黑色镜片后,应该是在看她。 祝遥笛默默解掉安全带,想了想,凑上去往他唇面亲了下。 难得见她如此主动,江凛略扬眉梢:“我感冒了,不怕传染?” 祝遥笛眨眨眼:“那怎么办?” 面面相对片刻,男人笑一声:“能怎么办,亲都亲了。” 说完摘掉墨镜,延续了这个蜻蜓点水的吻。 不过他还是有分寸的,也不是真想让她患感冒。隔靴搔痒般温存了半分钟,结束还要说一句:“就算感冒也是你昨晚拒绝我的报应。” 哪有这么不讲理的人。 “是你自己温度开太低。”祝遥笛细声细气反驳,但又确实担心他的感冒,“感冒就别喝酒了,如果要应酬,让你助理替你喝。” 江凛摸摸她头发,眼神软下来:“嗯,不喝,快上去吧。” 磨磨蹭蹭地分开,磨磨唧唧地道别。 祝遥笛理了理被揉乱的头发,推门要下车。 正把右脚伸出去时,唇膏从包的开口处滚了出来。她弯腰去捡,但下一刻,整个人忽然顿住。 “什么东西掉了?”正在捣鼓手机的江凛瞥来一眼。 “我唇膏。” 祝遥笛把东西捡了起来,揣进兜里,若无其事地走了。 第106章 “过来看一个老朋友” 赶在交接班前到办公室,今天值班的几个同事都来了。 看见祝遥笛进门,徐斐率先打招呼:“师妹早。” “早。”祝遥笛问几个叽叽喳喳的同事,“你们在说什么?” 邝家齐:“说下个月的排班呢。” “这才几号,排也没这么早排好。” “问问嘛,马上国庆了,我老婆昨天还问我今年能休不,想回趟老家来着。” 新上任的徐老总温和一笑:“才排了个开头,我尽量。” 小辉大手一挥:“徐哥我可以不休,你尽管安排!” “还是年轻人能拼啊。”邝家齐拍拍小辉肩膀,作欣慰状。 祝遥笛思忖稍顷,也说:“师兄,能不能帮我排个三天连休,实在不行两天也可以。”她还有公休假,不行可以拿一天出来凑个三天。 徐斐看向她:“国庆要去哪里玩吗?” 祝遥笛点点头:“想出去转转,去哪儿还没想好。” “跟你男朋友两个?” “嗯,还有几个朋友一起。” 徐斐笑笑:“我尽量安排,但不能保证有几天。” 这已经很不错了,祝遥笛感谢道:“那麻烦师兄了。” 闲聊两句,该来的同事都来了,祝遥笛进休息室换衣服,顺便绑头发。 摸兜的时候有东西跟着皮筋一起被带出来,叮一声滚落在地,贴在地板上,像一滴不起眼的污血。 护士在门外说话,人声越来越多,人齐了,马上就要交接班。 祝遥笛捡起东西看了看,重新揣回口袋,撑开皮筋专心绑头发。 早交班之后,她就跑门诊大楼苦哈哈地坐诊去了。 看完最后一个病人,祝遥笛在回住院部的路上,才看见手机里有姜冉的一通未接电话。 祝遥笛给她拨回去:“姜姜,有事吗?” “有空没有?下午出来陪我?”姜冉在电话那边语气带笑地说着。 祝遥笛却不得不泼冷水:“我没空,这个月周六都要坐门诊。” “啊?全天吗?” “对,你下午要去哪里?” “万达有个犬只领养活动,我想去看看。”姜冉想养宠物的念头是早就有的,后面祝遥笛比她先养了猫,她就更想了。 “你要养狗了?”祝遥笛单手插兜,快步上了住院楼的台阶。 “嗯。” 祝遥笛也喜欢猫猫狗狗这些小动物,可惜去不了领养现场:“那你去吧,等休息,我去你家看狗。” “我一个人去,都没人替我拿拿主意。” “谢纹洲呢?” “他要去谈一个案子。”姜冉又说,“那你晚上有事没有,没事咱们吃个饭,说不定今天我选到了意中狗,你今晚就能看呢。” “那行吧,你选好地点发我。” 电话收线,祝遥笛已经走到了电梯门口,电梯正好到,她揣上手机走进去,回身时却在门外的人流之间,捕捉到一道非常熟悉的身影。 她疑心是自己看错,可没有人会看错自己的父亲。 但问题是,如果祝珺庭真来了二院,怎么没联系自己? 很快,那道人影消失在了窄小的视野里。 电梯一路上楼,回到病区后,祝遥笛没进办公室,而是走到一角拨了祝珺庭的电话。 电话通得很快,祝遥笛开门见山:“爸,你是不是在二院?” “你瞧见我了?”祝珺庭问。 “真是你?”祝遥笛知道祝珺庭甲状腺有毛病,“你哪里不舒服?” 女儿的关心让祝珺庭的声音十分柔和:“我没事,过来看一个老朋友。” 老朋友。 祝遥笛咀嚼着这个词。 窗外阳光格外灿烂,她微微虚眸,语气平静自然:“你朋友在哪个科?叫什么名字,我看看有没有熟人,让他们关照一下。” 虽然医护不会刻意怠慢,但有同医院的熟人打个招呼,肯定会更尽心一点,祝珺庭迟疑片刻,说了个名字。 他还说:“这是你小学老师,以前教数学的,你可能没印象了,他肾结石才做了手术,我过来看看他。” “杨老师我有印象的,”阳光盯太久眼睛疼,祝遥笛转回身,平静得像在附和,“你安心,我去打个招呼。” 问完情况,祝遥笛回了办公室。 她坐下没忙着干别的,先翻微信找到了曾经一起实习的同学。 这位同学如今在泌尿外科,刚结束住院总工作,对病房情况了如指掌。 同学很快给她回来消息:【对,是有这个病人,刚做完手术。怎么,是你熟人?】 ZYD:【是我小学老师。】 同学:【OK,我会帮你关照着。】 ZYD:【麻烦你了。】 同学:【不客气。】 所以,祝珺庭没有撒谎。 他确实是去看杨老师的。 胃里空空,饥饿感拉扯着情绪阈值下调,祝遥笛就那么坐了会儿,告诉自己不要像只惊弓之鸟,揉揉疲倦的眼皮,这才专心看外卖。 第107章 “毒性这么强?” 晚上下班,祝遥笛打车去跟姜冉吃饭。 江城嗜辣,火锅店尤其多,今天去的是姜冉家楼下的老店。 叶以宁比她先到,正拿着圆珠笔在点菜,见她进来,扬声:“快快快,看看有没有要加的菜。” 祝遥笛大致扫了眼她们点的,再拿笔勾了两个自己喜欢的,菜单递给服务员,转头看姜冉脚边的航空箱:“边牧啊。” 航空箱里是只黑白花的小狗,黑耳朵上有撮白毛,像别了个发夹。小家伙不认生,一见祝遥笛凑近,脑袋就贴到门上想来闻她。 “我一到现场就看上它了,很活泼,追着人跑。”姜冉满意得很,“工作人员说它还很聪明,会看眼色。” “边牧嘛,是聪明。”祝遥笛弯腰拿手指逗了逗小狗,“这还没一岁吧。” “没有,”姜冉问,“你那只猫现在亲你了吗?” “好多了。”祝遥笛点点头,不仅开始亲她,对江凛都熟悉了。 逗了会儿狗,菜也上了,锅底烧开,三个姑娘边吃边聊。 叶以宁今天化身话痨,摇着蒲扇说得没完没了,一会儿吐槽最近碰到的奇葩家属,一会儿又说儿科某个规培生毛都没长齐就想泡她。 “脸帅顶什么用,这种含着金汤勺的小男生谈恋爱都是要捧要哄的,我疯了?给自己找个孩子带?” 姜冉笑:“你又不是没谈过年下。” “就是谈过才不想再谈啊。” 祝遥笛默默旁听,偶尔插一句,被叶以宁问住:“你呢?和江凛都还好吧?” “我们?挺好啊。”祝遥笛捞完一根红苕粉,问她,“国庆你想去哪儿玩?” “你有假啊?” “三天应该能凑出来。” “三天……那去琴岛?” “三天时间够吗。”姜冉颤颤悠悠夹了块鸭血,又招呼服务员,加了一份蛋炒饭。 “前一天坐晚机过去就够。”叶以宁看她还要吃饭,忍不住震惊,“你咋了?饿成这样。” 姜冉有些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最近食欲好大,而且我觉得自己好像变胖了。” 姜冉摸了摸脸。 叶以宁和祝遥笛同时盯着她,过会儿叶以宁拍腿,“我靠!你别是有了吧。” 姜冉懵一瞬,仔细算算日子,人惊得筷子差点拿不稳,“你别吓我。” “我吓你什么,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没数?回家验验吧。”产科叶医生由衷建议道。 确实得验,姜冉也没心思吃了,赶紧外卖买了验孕棒。 外卖送到的时候,接到电话的谢纹洲也来了。 一起来的还有江凛,他回家浇了花换了衣服,这会儿是过来接祝遥笛的。 当然,此刻的主角不是小情侣,两个人一起看谢纹洲围着姜冉转:“真的假的?你别哄我?验了吗?自己验准吗?要不咱俩去医院吧。” 姜冉被他吵得脑仁疼:“你好烦,定一点,我还没验呢!” “验验验!回去就验!”谢纹洲嘴角都要飞上天,“三位姑奶奶吃饱没?” “至不至于啊大律师,都还没准儿的事呢,”叶以宁啧啧,“几岁了,别跟个大傻子似的。” 祝遥笛失笑:“行,知道你急,那咱们回吧。” 谢纹洲嘿嘿傻笑,像伺候太后似的去扶姜冉。 姜冉无语:“我没瘸,把狗拎上。” “忘不了咱狗儿子,”那么大个航空箱,谢纹洲拎起来也没费什么力,“走吧老婆?” “把蛋炒饭打包,我回去还要吃。” “OK!” 目送夫妻俩离开,祝遥笛转头和叶以宁道别:“我们也回了,你路上慢点开。” “绝对遵守交规。”叶以宁摸包翻钥匙,又凑到好友耳边嘀咕一句,“你们做好措施啊,别稀里糊涂就揣上了。” “……我们注意得很。” 把叶以宁也送走,祝遥笛回头看江凛,高高大大的男人换了件灰色衬衫,手伸过来时带动一丝微弱的气流,“走吧。” 祝遥笛牵住他的手,和他慢慢去取车。 等钻进了车,江凛侧头先看女朋友:“头发一股火锅味。” “回去洗头。”祝遥笛把车窗落下来,问他,“客户见得还好吗?” “老客户,聊得很顺利。” “喝酒没有?” “午餐局,没喝酒。”说完江凛想起一事,“我妈让明天回去吃顿饭。” “去你家吗?” “嗯。” 明天没其他安排,祝遥笛点点头,掩嘴轻轻打了个哈欠,扭头望向外面。 她情绪不太高,和早上分开时大相径庭,江凛摸摸她脸颊,“今天工作不开心?” 祝遥笛说不是:“有点困。” 江凛看看时间,才八点过,奇道:“这么早就困?今天做什么了?” “坐门诊,收病人。” “坐门诊这么累?”江凛边说边把车启动,“你别也感冒了吧。” 祝遥笛轻哼:“感冒也是你传染的。” “亲你一口就感冒,我毒性这么强?”开出支路就遇到红绿灯,江凛把车刹停在线内,要来碰她额头,“真感冒了?” “感冒,不是发热,”祝遥笛捞下他的手,但磨磨嗓子好像真有些痒,“可能是有点,回去咱们一起喝包冲剂。” “用得着喝冲剂?”江凛看着夜色中的女朋友,荧荧城市的光将她照得清丽秀致,他忽然起了坏心,“发发汗就好了,发点儿汗,感冒好得快。” “怎么发汗?”祝遥笛问。 江凛右手扳着扶手箱,手背青筋隐隐,“可以和我一起运动。” 祝遥笛毫无防备,差点就要问怎么运动,忽然回过味来,耳廓透起热意:“你那是发汗吗,你那是发情。” 女朋友不上当,江凛闷笑:“骗不了你了还。” 骗人还这么理直气壮,祝遥笛想捶他:“开你的车吧。” 江凛笑着坐正回去,把手肘搭到窗沿上,懒懒散散等红灯。 祝遥笛眼底也有笑意,转回头去,继续欣赏风景。 第108章 “你还是和高中一样马虎” 次日,祝遥笛被他带去赵雅墨那里吃饭。 虽然是在赵雅墨家,但不出意外,蒋欣萍也在。 去时两位长辈正在门口跟出来逮猫的邻居聊天,瞧见GLC停到门前,邻居笑问:“儿子带女朋友回来吃饭啊?” 赵雅墨满脸喜色:“是啊。” 邻居抱着猫,看着车上下来的祝遥笛,惊讶地说了句:“你们两家这是亲上加亲啊。” 赵雅墨和蒋欣萍相视一笑。 祝遥笛跟邻居打了个招呼,拎着礼品走进了赵家。客厅能闻到点厨房飘来的香味,是赵雅墨今早特意炖的一锅汤。 虽然早就见过了对方家长,但以情侣的身份同时见双方父母,今天还是头一遭。 赵雅墨递给两个小的两碗梨子水,“昨晚听阿凛说你有点咳嗽,我自己煮的,你喝点。” 祝遥笛喝了口:“好喝,很甜。” “没放糖,纯天然的。”赵雅墨乐呵呵地说。 梨子煮得很烂,梨味很浓,祝遥笛慢慢舀慢慢喝,一侧眸,男朋友已经连汤带肉地吃完了。 “又不是药,苦着你了?”赵雅墨说他,又让祝遥笛慢慢喝润嗓子,“别学他,猪八戒吃人参果,什么东西都囫囵吞。” 祝遥笛看眼“猪八戒”,压着嘴角憋笑。 蒋欣萍坐过来看她喝完:“感冒了?” 祝遥笛:“有点着凉,不要紧。” 蒋欣萍觉得她好像没什么变化,还是清清瘦瘦的,“工作都顺利吧?” “顺利的。” “中秋国庆放不放假?回家吗?” “我跟爸说了,国庆有安排,他没告诉你?” 蒋欣萍一脸疑惑:“你什么时候和他说的?” 祝遥笛把嘴里的梨肉抿化,抬头看母亲一眼,“就昨天,他去医院看我小学那个杨老师,他没跟你说?” “没有啊。”正说着,祝珺庭和祝辛到了,蒋欣萍直接问丈夫,“老杨住院了?” 祝珺庭看了眼祝遥笛,点头:“对,肾结石,昨天去看了看他。” 蒋欣萍马上问:“你怎么不叫上我,我跟老杨老婆还是同学呢。” “我去不就代表你去了?而且你不是忙么。”祝珺庭转头和赵雅墨打招呼。 蒋欣萍还想跟他掰扯两句,碍于在赵家,忍住了。 很快饭菜上桌,两家人围坐餐厅,赵雅墨格外热情,一个劲招呼祝遥笛和祝辛吃菜,说他们俩姐弟都瘦,应该多吃点,长长肉。 瘦吗?祝遥笛摸摸肚子,感觉马甲线都快消失了,“不瘦的,我肉不长脸上。” 说完,碗里多了卷烤鸭,是江凛包的,祝遥笛转头,他重新拿了张面皮,一边卷一边跟祝珺庭说话。 祝珺庭问他工作的事,也聊点医械行业的东西,知识分子对商业不敏锐,但既是女儿男朋友,总得了解一些。 但怎么聊也不影响江凛包烤鸭,祝遥笛见他半天都没吃一口菜,于是把蒜蓉排骨转到面前,飞快夹两块进他碗里:“别包了,我吃够了,你自己吃吧。” 江凛看看她:“真吃够了?” 祝遥笛把他手里卷好的鸭子接过来,塞他嘴里。 江凛腮帮鼓起嚼两下,还没什么反应,对面默默关注这边的赵雅墨笑开了花。 饭后不久,祝辛要赶回学校,小情侣借口送他,跟着一道走了。 送完祝辛回家,回的依旧是祝遥笛那儿。江凛一进屋就去喂猫,俨然一派主人模样。 祝遥笛说他:“你天天跑我这儿,你家里都落灰了吧。” 江凛开完罐头去洗手,边洗边说:“家政每周会去做卫生。” “你的君子兰呢,别养死了。” 江凛顺水推舟道:“那搬到你这边养。” 说完人走近,揽过刚绑好头发的女朋友,一起倒进沙发里。 “起开,重死了。” 江凛把人翻到侧面,从后搂着她,“我累,起不动。” 他是真有些累,主要是肩膀不舒服,指了指,祝遥笛就转过来给他按,边按边说:“感冒后就是容易累,昨天还是该吃药的。” “又不严重吃什么药,明天就好了。” “是,你国防身体,明天就好。”祝遥笛无语,时轻时重给他捏肩膀。 但感冒的人并没有因此安分,被按两下舒服了,手就跟着不老实起来,“都说你瘦了,我检查检查。” 说完把她手握住,俯身下来干坏事。 - 这场感冒确实不重,周日好好休息一晚,到新一周,又是条打工好汉。 这一周江城气温再度下跌,刚回升的燥热歇火,终于算是彻底告别了炎炎夏季。 赵维嘉感叹说今年是个好过的夏,酷暑时间不长,降温也降得快。而随着降温,换季感冒的人增多,从心内转到心外准备择期手术的病人也多了起来。 有新病人转入,就有旧病人康复离开,邰曼华就是出院的病人之一,她身体基础稍差,在心外科待了足足一个月。 邰曼华在医护间的风评不错,大家都说她和善,肯配合,家属也易沟通。祝遥笛对此不置一词,但想到马上就不用经常见到她,心情总体是好的。 邰曼华出院这天是张组手术日,祝遥笛连做三台手术,到傍晚才下台。 离开手术中心,她在回病区的路上看见微信有一条姜冉的未读,是一个哭哭表情包。 祝遥笛回了个摸摸头,顺便问她验孕结果如何。 姜冉直接打了电话来,开口就说:“笛笛,我上医院查了,真怀了。” 听她情绪并不激动,祝遥笛问:“你不想要?” 姜冉自己也纠结:“不是不想要,就是觉得提前当妈,还没心理准备,本来和谢纹洲说先过两年二人世界再要的……可是现在怀上了,我又怕流产伤身体,而且谢纹洲很高兴的样子。” 祝遥笛走进电梯说:“其实你们本来就不是丁克,要孩子是迟早的事,现在只是计划提前了,没有那么可怕。” “是,我也是在纠结这点,迟早都要,这次要不要留下来好?”姜冉满头乱绪,又拿此次教训提醒祝遥笛,“你和江凛也要做好措施啊,别搞成先上车后补票。” 她和江凛像马虎的人吗,怎么一两个都来点她……祝遥笛说:“我知道。” 他们在这方面注意得很,每次取下来都要检查的。 接完姜冉电话,电梯也到了病区楼层。祝遥笛一脚踏出去,就看见了护士站前的女人。 依旧是干练的短发,精致的妆容,与护士交谈时,嘴角带着标准笑容。 对方见到她,唇线不着痕迹地平了下,很快扬得更高,像是惊喜与她碰到。 “hi,来接阿姨吗?”祝遥笛插兜走近与她打招呼。 虞茵点头,神色如沐春风:“是啊,我妈他们已经下去了,有东西忘了,我回来拿一下。” “什么东西?” “我妈的保温杯。”说着虞茵跟护士站里的佳佳道谢,“这段时间麻烦你们了。” 佳佳摆手:“应该的,回家你们还是多注意点啊,短时间内活动量不宜过大,要循序渐进,还有饮食记得要清淡。” 虞茵笑:“好,我一定牢记。” 祝遥笛看着她耳垂上的珍珠耳环,再看看保温杯,忽然叫住准备走的她:“你等我一下。” 她快步前往休息室,从包里拿了一个东西,再回到护士站,把手递到虞茵面前。 雪白的掌心上躺着一枚梵克雅宝的红色四叶草耳钉,祝遥笛问:“这是你的吧?” 虞茵表情一凝。 “你还是和高中一样马虎,什么东西都乱丢。”迎着虞茵逐渐变色的脸,祝遥笛面带微笑,“要注意点呀,这东西可不像情书什么的丢了就丢了,上万的首饰,真丢了损失的可是真金白银,你说对吧。” 第109章 “我不能开心?” 祝遥笛将耳钉归还,转身进了办公室。 进去不久,佳佳跟着摸进来了。 她径直走到祝遥笛旁边,眼底闪烁着八卦:“什么情况?刚才你一走,人脸色立马就变了。” 祝遥笛在喝水,喝完随意问:“变哪样了?” “那脸沉的,快赶上锅底了,”佳佳挠挠头发,“还有什么情书,咋回事啊,你不是说跟她只是认识吗,难不成还有什么恩怨情仇?” 祝遥笛笑笑:“没有恩怨情仇,真的不熟。” 问不出八卦,没一会儿佳佳就被护士长叫出去了。祝遥笛去病房看了看自己的病人,回去时发现徐斐跑完会诊回来了,正坐在电脑前搞排班。 他是真负责,这才九月上旬,排班表已经弄好一半,祝遥笛上前瞄了眼,着重看自己国庆的假期。 “给你排了三天连休,但是夜班你要多轮一次。”徐斐表示自己尽力了。 “没问题的,”祝遥笛依旧惊喜,“辛苦师兄了。” 徐斐温和笑笑,辛苦吗,当然是辛苦的。 这段时间来找他的人不少,大家都想能争取一个假期,他一个小小住院总,首先肯定要满足主任和主治,高年资住院医也要给面子,这段时间徐斐每晚闭眼都会琢磨一遍排班,是真心累。 “师妹,这住院总真不是人干的活啊。”徐斐由衷感慨。 祝遥笛鼓励道:“开始是会困难一点,慢慢习惯就行,都是这样过来的。” 徐斐看着她,忽然生出一丝夹着酸涩的欣慰。 当年,他就是这样一次次鼓励祝遥笛,看着这个小师妹跌跌撞撞地成长,到变成一个成熟、冷静的外科医生。 不提那些情情爱爱,祝遥笛毕竟是他一路带过来的师妹,即便无法两情相悦,他们之间也有亦师亦友的珍贵情谊。 徐斐庆幸自己一直保持着清醒,他虽然会嫉妒被师妹喜欢的人,但至少他道德过关,知道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 所以即使放下尚需要时间,他也明白自己应该往前走了。做不了恋人,那就做清清白白的好同事。 江凛就是这时候敲响办公室门的。 他本来在楼下等女朋友,但想到有段时间没有去病区,便打算在女朋友的同事面前再刷刷脸。 好巧不巧,敲门的时候正好撞上祝遥笛和徐斐“相谈甚欢”。 他人站门口,薄唇抿成一根线,直直看向同时转回头的女朋友和她师兄。 “在忙?” 他开口,嗓音克制得很平静,却也因此显得有些冷。 祝遥笛起身迎过去:“怎么上来了?” 江凛语气幽幽:“不是你说,可以上楼等你?” 这话她确实说过,只是大多时候他都在楼下等她,祝遥笛没纠结:“那你可能要等会儿,我们还没交班。” 江凛“嗯”了声:“我在大厅等你。” 说完眼梢斜了斜,淡淡刮过徐斐,转身出去。 等人其实也没那么枯燥,接几个工作电话,开一局游戏,六点刚过,祝遥笛忙完下班。 时间还早,她被江凛带去科苑南路,吃上次吃过的那家东篱小筑。 还是同样优雅的环境,只是这次两人坐的大堂,轻奢的消费档位,所以散客并没有很多。 这家餐厅主打精致,菜品摆上桌,每道看着都很好吃。等菜上齐,江凛先让祝遥笛试试上次她点赞的话梅排骨。 祝遥笛吃了一块,觉得好像口感变了,“比上次甜了点,肉也要柴一些。” “厨师发挥不稳定,”江凛示意她吃避风塘炒虾,“不好吃就算了,尝尝这个。” 祝遥笛夹起一只咬一口,浓郁蒜香包裹味蕾,虾也炒得焦脆香嫩,“这个好吃。” 江凛把炒虾换到她面前,“那就多吃点。” 虽然话梅排骨发挥有失水准,但这家店能定价这么高,足以证明菜品品质是在线的。除了避风塘炒虾,剩下几道菜都非常不错,祝遥笛吃得很满足。 她一心吃饭,江凛也没太多话,开阔的大堂里,显得有那么些安静。 快吃完时祝遥笛想起一事:“对了,我国庆能连休三天,有空咱们和以宁他们商量看看去哪儿玩。” 江凛筷子停住,看她:“你师兄帮你排的?” “嗯,休二三四,不过下个月我的夜班会多点。” 能连休是好事,但听在江凛耳中,他想的却是女朋友夜班变多,和徐斐一起值夜的次数也就变多。 餐厅悠扬的音乐还在飘,本应是惬意的时刻,心情却好像没那么轻松。 江凛慢慢垂下眼皮,过会儿似不经意问:“刚才在办公室,你们就在聊这个?” 他的口吻太平常了,祝遥笛点点头,并没察觉出什么。 直到他马上接了句:“有这么开心?” 莫名的阴阳怪气,祝遥笛这才一顿,停下筷子抬起头看向他。 江凛神色并没任何异常,但她还是发现了,他在不高兴。 聚餐那晚的郁气好像在这一刻被接续上,祝遥笛也淡了脸色:“我不能开心?” “可以,”江凛又喝了口茶水,把话题撇开,“那你去问叶以宁,你们商量。” 祝遥笛看他好久:“行。” 一顿饭莫名其妙以不太愉快的气氛收场。 吃完买完单,江凛开车送祝遥笛回家。 路上他接了个电话,祝遥笛听出是赵雅墨,母子俩聊了一路,快到地方时才挂断。 “赵阿姨要退休了吗?”祝遥笛问。 “对。” “叫你陪她去社保局?” “是。”江凛掐着时机变道,“不过要先陪她去以前的街道拿档案。” “哦。”祝遥笛静几秒,“你明天回去?” 对向来车开着远光,江凛闪灯提醒,“今晚,明天事情多,时间太紧。” 不久到达春景华府,祝遥笛拿上打包的话梅排骨下车。 临关门前,江凛忽然探过身子,喊她一声:“笛笛。” 他似乎在等她问点什么,或者做点什么。祝遥笛拎着打包盒和他对望了会儿,扶上车门:“回吧,路上慢点开。” 铂玥湾离南区挺远,再晚一点,该遇上九点的晚高峰了。 第110章 方不方便聊聊? 一回家,maX正守在玄关口。 祝遥笛抱起它往里走,看见墙角的猫碗空了。 养了两个多月,maX已经是一只非常健康的小猫了,食量显著增大,吃得多喝得多也拉得多。 祝遥笛洗了猫碗重新给它添粮,添完又去铲屎、洗澡、洗衣服。洗完累得往床上一躺,本想看会儿论文,却又被江凛占住思绪。 她不想跟他闹矛盾,但最近江凛反复的情绪太明显,这让她……有些不舒服。 他们当初异国的时候也是这样,所有的争执点,都是从这些微不足道的小细节开始显露。 祝遥笛翻身想给江凛发个信息,但字在输入框里删来改去,又不知从何说起。 一晚没个好睡,转过天,这些情情爱爱便被她抛在了脑后。 接连几天的择期手术都被排满,祝遥笛根本抽不出时间去琢磨那点不愉快的小矛盾。 周四,十三床冯洋的手术日。 一大早,小朋友就换上了特殊的衣服,被师傅推进手术室。 祝遥笛去的早,到的时候还没开始上麻醉,她照例走到冯洋头侧,用聊天的方式为小病人缓解术前紧张。 “昨天睡得好吗?” 冯洋听出她的声音:“祝医生,我睡得很好。” 他的声音很弱,这是因为冯洋目前存在气促的情况。 冯洋是名法洛四联患儿,这是种复杂的先天性心脏病,其合并有四种畸形,分别为室间隔缺损、肺动脉狭窄、主动脉骑跨和右心室肥厚。 法洛四联患儿不做手术基本是长不大的,冯洋在三岁时就进行了法洛四联根治术,其中为了解决肺动脉狭窄,手术需要切开肺动脉瓣环置入跨环补片,而这就会导致肺动脉瓣失去正常关闭功能,引发肺动脉瓣反流。 冯洋初次手术之后恢复得不错,是在今年出现了并发症的加重。长期肺动脉反流导致了他右心室的扩张,心脏负荷过重,使得他表现出气促、乏力等症状。 闲聊之间,今天的主麻老师走了进来,他一来,就可以上麻醉了。 冯洋这时候开始紧张,祝遥笛安慰他说:“没事,睡一觉就好,睡醒了就可以见到爷爷奶奶了。” 冯洋小声说骗人:“明明醒了在PICU。” 他太懂事,祝遥笛一时无言,只能在心里叹气。 麻醉上好以后,祝遥笛就准备开胸了。因为冯洋是二次手术,其心脏与血管、胸腔组织粘连严重,所以开胸之后的游离工作进行缓慢。 巡回在旁边算时间:“按这进度,估计正点吃不上饭了。” 体外循环技师忙说:“呸呸呸,你能不能别乌鸦嘴。” 巡回耸耸肩,做了个嘴上拉链的动作。 祝遥笛没吱声,她确实有点压力,因为照以往经验,这个时间应该已经进行心脏的内部操作了。 她专注游离着组织,小心寻找血管,完全不敢分心,就怕什么时候突然听见机器报警。 等终于暴露心脏,张主任也替换掉二助上了台,开始建立体外循环,并进行肺动脉瓣的置换。 接下来的步骤十分顺利,在张主任的巧手下,一枚生物瓣被精确缝合到了冯洋的肺动脉瓣环上。 巡回护士在旁笑道:“还以为会搞很晚,没想到比预计动作快。” 小辉说:“总没耽误你吃饭了吧。” 巡回竖起大拇指给他们点赞,但很快,她发现自己乌鸦嘴成真了。 排气,开放主动脉阻断钳,体外循环师逐渐调整流量。冯洋的心脏重新跳动起来,但效果不太理想。 “怎么这么没力?”祝遥笛看着这颗缓慢跳动的小心脏,感觉自己的心也逐渐拧紧。 张主任看向一旁机器,问麻醉医生:“肾上腺素走了多少?” 麻醉医生说了个数,又推了点强心药物。 等了片刻,祝遥笛喃喃道:“还是跳不动……” “先装临时起搏器辅助下。”张主任当机立断,言语之间一派淡定。 在心外手术中,心肌损伤在所难免,装临时起搏器也是很常见的措施,张主任拿刀几十年,并没将这台手术上的小波折当回事。 但对于祝遥笛来说,她并不满意这种结果。 病人是她收的,又是那么小的孩子,她满怀信心把他接到手术室,最后却要让他带着起搏器出去,这让她觉得……有负冯洋爷爷奶奶的信任。 手术结束之后,祝遥笛回到办公室呆坐了好久。 她反复回忆手术过程,从开胸到下心脏,试图寻找自己有没有哪个环节碰到了不该碰的地方。 徐斐吃完饭回来,见她坐在那儿一声不吭,不由问:“师妹没去吃饭?” 祝遥笛摇摇头:“我等外卖。” 她明显神思不属,徐斐看看她,拉开旁边椅子坐下,“是在想冯洋的事?” 他听说了,冯洋今天出手术室的时候装了临时起搏器。 祝遥笛心情不是很好,见他问,缓缓点了下头。 师妹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徐斐一直都知道,他欣赏她这一点,但他不想她为此产生困扰:“心脏手术装临时起搏器太正常了,不是什么大事,而且冯洋是二次手术,他的心肌功能本来就不好,你不必纠结于此。” 祝遥笛:“可是他那么小,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哪里操作失当,或者碰到了传导束……” “那你回想到了吗?你确定是你的原因?” 祝遥笛摇头:“没有,我想不到。” 她反复回想了好久,都没想出自己哪里有失误,她已经不是初出茅庐的菜鸟了,如果真碰到了传导束,当时自己就应该有所察觉。 徐斐温和地笑起来:“那你为什么就认为是自己?心肌损伤的原因多了去了,你每年做这么多手术,连这点自信都没有吗?” 自信祝遥笛当然是有的,可除了她,小辉基本碰不到核心部分,总不能去质疑主任吧? 她默默坐了会儿,忽然问了句:“师兄,我是不是心态还是不够稳?” 徐斐只是说:“对医生来讲,冷静的心态确实是优秀品质,可共情也是一名医者应该有的温柔。” 很快,徐斐又被叫去了病房,祝遥笛一个人在办公室等外卖,始终静不下心。 呆呆坐了会儿,她的思绪又转到其他上面,拿出手机斟酌良久,最后给江凛发了条信息:【赵阿姨的事办完了吗?】 过了十分钟,江凛才回复:【办完了。】 祝遥笛思忖片刻,敲字问他:【现在忙吗?方不方便聊聊?】 第111章 “怎么不问我?” 江凛这个时候正在忙。 今年最后一季度,部门开始赶指标,尤其华康自研机器人推出后,各个经销商、代理三天两头跑来跟他磨。 他刚回完祝遥笛信息,手机马上就进来一通研发的电话,聊到中途沈新瑞又敲门提醒:“江总,会议室那边安排好了。” 江凛点点头,一边通着话,一边示意沈新瑞先过去。 这通电话聊了快二十分钟,收线之后他看了眼微信,祝遥笛的头像被高高置顶,点开头像,聊天框里的最后一句是问他方不方便聊聊。 手指无意识滑动着聊天记录,他想起前晚他们之间闹的那点不愉快,从那之后两人几乎也没怎么联系,但仔细想想,自己阴阳怪气确实挺没道理。 江凛没回信息,而是直接拨了电话过去。 长音响了好几次,祝遥笛始终没接,江凛猜她应该又进了手术室,于是不再纠结,挂掉电话赶去会议室。 开的是四季度代理的碰头会,因为今年多了机器人这一热门产品,所以议程很长。 会议结束后,几位老总相约去了附近的酒店吃饭。 吃饭也是应酬,席上烟酒都来,江凛拒了烟没拒酒,和几位老总边喝边聊,总体气氛不错。 中途虞茵端着酒杯过来,找他聊机器人的事,聊完又提了几件行业内的八卦,最后话题一拐,说到了私事上来。 “周一我去接我妈出院,碰见了笛笛。” 在二院碰到祝遥笛不是稀奇事,江凛不知道这有什么好跟他讲的。 虞茵沉吟了下,说:“我有只耳环,前段时间掉了,是笛笛给捡到了。” “她捡到了?”江凛眉梢一扬,眼底现出一丝质疑。 “嗯,”虞茵揣摩着他的眼神,慢慢说,“应该是那天我们去科苑南路吃饭,不小心落在你车上了。” 停顿了下,她脸上适时流露出一丝苦恼与内疚:“笛笛还我耳环的时候……说话语气不是很好,我在想,她该不会是误会了什么?” 江凛眉心慢慢起皱,虞茵一面观察着他,一面字斟句酌道:“笛笛好像对这种问题挺敏感的……或者我要不要和她解释下,说我们没有什么?如果因为我自己的粗心影响你们之间的感情,我就罪孽深重了。” 这话听着挺怪,况且他们本来就没有什么,江凛把眼一眯,眼神不明看她一眼:“不用你去说。” 尽管早就料到江凛不会让她去解释什么,但虞茵还是被他这一眼盯得有一瞬慌神:“那,你们好好说,千万别因为我影响你们之间的感情。” 虞茵走后,江凛独自坐了好一会儿。他如今戒烟,没有消遣的东西,于是拿着一盒清口糖颠来倒去地转。 他的思绪也慢慢转回到不欢而散的那一晚,甚至更早之前,细细回忆,其实祝遥笛也有那么几个瞬间状态不对劲。但她掩饰得太好了,他完全没有察觉。 聊完喝完,各回各家。 沈新瑞给江凛做司机:“江总,您是回天越城还是?” “去春景华府。” “好的。”沈新瑞默默看了眼后视镜,知道领导又是去找女朋友了。 夜晚道路通畅,没开多久就到目的地。 沈新瑞叫醒江凛:“江总,到了,要开进去么?” 江凛在车上打了个旽,睁眼往外看一眼,外面到处都是暗的,只有一栋栋高楼里透出一扇扇明亮的窗。 江凛推门:“车你开回去,明天洗了停到公司。” “好。”沈新瑞见他不停捏眉心,“我送您上去?” 江凛不耐烦地摆摆手,甩上车门就走,保安对他已经眼熟,拦都不拦,直接开了门禁。 进小区,等电梯,上楼。深夜十点,江凛敲开了祝遥笛的房门。 祝遥笛正在等灶上水开煮馄饨,过来开门时,手里还捏着双筷子。 “现在才吃饭?”江凛人高马大站在外面,微垂头问她。 “准备吃。”祝遥笛也是刚到家,但见男人站不太稳,便伸手扶了他一下,“怎么又喝这么多?” “应酬。”江凛瞥她看不出情绪的脸,跟着往里走。 厨房滚水在响,冻过的馄饨排列整齐等着下锅,maX在灶台下面守了会儿,见江凛出现,翘起尾巴踱过来。 祝遥笛把江凛安置在沙发上,一脚从maX身上跨过,去煮晚餐。 “给我也煮点。”江凛靠在沙发上,一双醉眼直直盯着祝遥笛。 “你晚上没吃?” “一直在陪喝酒,没吃饱。” “胃还好吧?” “没事,给我煮十个。”江凛说完,脱了衣服先进浴室洗澡。 洗完出来,祝遥笛已经在吃了,餐桌上还有一碗馄饨,清汤底,浮着葱花香油,被吊灯照出袅袅而上的热气。 洗过澡精神好一点,江凛挤开maX坐下来吃饭,祝遥笛这时已经吃完,碗筷收到水槽边,开始收拾垃圾。 江凛视线追着她走,见她身上还穿着出门穿的T恤牛仔裤,“你没洗澡?” “临下班接了台急诊,我也刚回来。”垃圾袋绑好放到门口,祝遥笛转身进了浴室。 洗澡的时候她一直在走神,想今晚那台车祸送来的急诊,很年轻的一个男生,手术之后带着送进监护室,不知能不能脱机;又想到冯洋,想明天他的起搏器有没有机会撤掉,想来想去,只觉得今天诸事不顺。 乱七八糟想一通,祝遥笛洗完出去,见碗筷已被收拾干净,江凛坐在沙发上慢条斯理撸着猫。 祝遥笛没管他们,过去拿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看见有叶以宁的微信,于是坐下来专心回复。 聊的是国庆旅游的事,叶以宁提了川西几个方案,说他们可以提前一天高铁到蓉城,落地租车自驾。 江凛在旁边瞟到,说:“国庆川西会堵。” 祝遥笛不开车不太关注这些,问他:“那你有没有合适的地方?” “我的建议是不考虑自驾线。” 祝遥笛把江凛的意见转给叶以宁,一对好姐妹继续讨论了会儿,但聊来聊去也就十分钟,等讨论结束,江凛直接伸手抽走了手机。 夜深人静,酒意微醺,暧昧因子无形释放,江凛把手机放回茶几,回身搂住人给抱到了腿上。 隔那么近,祝遥笛问他:“今天有抽烟吗?” 现在还有空想这个,江凛把唇贴出去:“你闻闻?” 祝遥笛当真闻了下,只有淡淡酒意:“你这么喝,迟早胃还得出问题。” 江凛闷笑。 她的关心如夜风轻扰,不着痕迹,就那么将他一连两日的浮躁抚平。 唇贴唇温存一会儿,江凛慢慢揉捻女朋友的耳垂:“在我车上捡到耳环,怎么不问我?” “耳环?” “虞茵的耳环。” 呼吸分离,祝遥笛迅速坐正,抬眸仔细看他:“我问你,你就知道是谁的吗?” 第112章 “不信任我?” 眨眼之间,她语气、表情都变了样,江凛一愣。 “你捡到给虞茵她才告诉我,我哪里知道。但是你问都不问我一句吗?”他凑上去亲亲她的鼻尖,玩笑的语气,“这么不信任我?嗯?” “你不也不信任我。” 一句脱口而出的话,直接将气氛降至冰点。 江凛眼底的醉意散去,注视着祝遥笛:“我不信任你什么了?” 他一脸听不懂的表情,祝遥笛直接戳破:“你很介意徐斐,不是吗?” 静了那么会儿,江凛淡淡一扯唇角,却没否认:“他是你口中敬仰的师兄,你们关系要好,每天朝夕相处,我在意一点,有问题?” “你认为的关系要好、朝夕相处,其实都是工作上的正常社交。” “是,所以我没有干涉过你。” “我不也没干涉过你和虞茵?你们不是也时常吃饭应酬?” 祝遥笛一张脸木得仿佛带了面具,江凛渐渐沉下嘴角:“什么意思?” 楼下有人吵架,骂骂咧咧又听不清楚,那点尖锐的动静勾出祝遥笛一整天的坏心情,她忽然极致的疲倦,垂下眼皮发问:“你们在国外的时候,有过什么故事吗?” 江凛慢慢坐直,盯她的目光似要把她洞穿。 无声的诘问并没让祝遥笛退缩,她与他对视,想到这位阴魂不散的“老熟人”。 即使那年虞茵替江凛接电话确是误会,但他们在海外有来往总是真,而医院重逢之后,虞茵同她提起江凛在国外的旧事,表现他们之间的密切来往;亦或者戴江凛送给自己的耳钉同款、把耳钉落在江凛车上,一桩桩一件件,祝遥笛不认为自己有想错,虞茵就是故意的。 所以明知此刻的自己被情绪掌控,祝遥笛却依旧开口:“有一点我始终不明白,她到底哪来的底气,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我?” 江凛忽然握住她肩膀,很认真问:“你觉得我和她能有什么故事?” 祝遥笛被抓得好痛,但挣不开,于是撇开脸。 “我问你,”江凛将她脸掰回来,嗓音低得压人,“我这么不值得你信任?” 气氛僵持,对峙激发出骨子里的叛逆,祝遥笛冷道:“你我半斤八两而已。” 江凛沉默。 话赶话到这儿,已然不是谈话的好时机。但他还是借酒意说了句:“为什么要这样?” 好不容易重新走到一起,他们为什么还要这样? 但江凛心里其实就有答案—— 他们分开了太久,错过的这段人生让他们对自己不自信,也对彼此不确定。 时间往往比距离更可怕。 “哗啦”一阵响动,是maX把茶几上的零食盒子撞到,里面的饼干、豆干洒了一地,罪魁祸首反倒被惊得蹿去了墙角。 祝遥笛把零食一一捡回盒子,走到墙边摸了摸maX的背,等它逐渐放松了又把猫抱在怀里,人背对着,就那么轻声跟江凛说:“抱歉,我今天很累,情绪有些不好,所以我觉得我们最好各自冷静一下。” 说完,她把maX放回沙发,直腰时说:“很晚了,你喝了酒,先进去睡吧。” 江凛盯着她:“我进去睡,你呢?” “我去书房睡。” 祝遥笛进卧室拿被子,江凛快步走过来,用力抓住她的胳膊。 祝遥笛抬头看他,她眼睛又干又涩,身体每处肌骨都无尽疲惫:“江凛,我现在真的很累,更不想在情绪失控的时候说出不理智的话。” “什么不理智的话。” 祝遥笛抿唇不语。 江凛眼皮跳了下,人也像被定住,就那么用黑压压的目光凝视着眼前人。直到见她真去拿枕头拿被子,才松手出声:“你睡,我回去。” 他把睡衣脱掉,紧接着是裤子,重新捞起衬衫套上,一粒粒扣上扣子。扣完又穿西裤、扣手表,一身行头收拾好后转眸看向祝遥笛,她眼眸微垂,手心攥紧,从始至终唇都没分一下。 安静几秒,江凛沉出一口气,揣上手机离开。 电梯里的广告吵得人心烦,胸口一股气不停往上顶。想抽烟却又没东西,江凛翻了翻兜,才发现清口糖也不在身上。 脑仁突突直跳,醉酒的后遗症似乎在这一刻全势入侵,他看着电梯键,心知只要按下楼层,他有充分理由回去拿清口糖。 但他想起她的话,想起她疲倦的眼神,迟疑许久,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冒这个险。 - 江凛走后,祝遥笛站了很久,才去把江凛脱下来的睡衣重新拿衣架撑好。 衣服残留一丝他的体温,但随着他一走,那点温度正在飞快消失。 祝遥笛把睡衣挂回柜子,听见客厅传来“喀拉喀拉”的动静,走出去,maX正用爪子在推一个小盒子,她捡起来看,是一盒清口糖。 小小的塑料盒拿在掌心,里面的糖已经见底,祝遥笛想起江凛戒烟的辛苦,细密如针扎般的难过后知后觉涌上来。 她承认自己说那些话有受情绪驱动,并非真认为他和虞茵有什么,所以说完她其实也有后悔,但他总明里暗里提徐斐,用奇怪的话探她态度,她也很不开心,于是才做出以牙还牙的事。 复合之后,两个人好像在这一点上并没有成长太多。 可他说不会重蹈覆辙,她何尝不抱着这样的期望。 外面的吵架声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夜彻底沉入寂静。 深夜不是清理思绪的好时机,祝遥笛关窗躺回卧室,拖着一身困意,却久违的辗转难眠。 第113章 “他是在躲你吧” 这天之后,祝遥笛和江凛进入了“冷静期”。 彼此微信都在置顶,但几天里,消息寥寥无几。 祝遥笛闲暇时候会琢磨两人的事,但更多时候依旧忙得脚不沾地,她的情绪多出现在夜里,白天,她依旧是冷静温柔的祝医生。 冯洋的起搏器在术后第二天就撤掉了,第三天也从PICU转回了普通病房,不过祝遥笛去查房的时候,还是跟冯洋家属说明了装起搏器的这件事。 冯洋爷爷奶奶不懂这些,倒是冯洋姑姑马上抱怨:“你们不是说技术很成熟吗?为什么还要装起搏器出来,孩子上次手术可没装什么起搏器,怎么到你们这儿还要装这个?这又得多花多少钱。” 冯洋姑姑拿勺子舀了点粥给冯洋吃,嘴里还在念叨:“妈,你看我说什么来着,这要不要做手术可不能只听医生的,他们当然是想赚钱……” 在医院工作几年,这种话听过太多,祝遥笛已经完全不会被激起波澜,她倒是比较意外冯洋姑姑会在这里照顾冯洋,这和她之前的言行可不太像。 不过人性本就复杂,祝遥笛懒得深思,查完房她就回去了。 办公室里,好几个同事都在,最近的桌子上放着两盒小蛋糕。 邝家齐招呼祝遥笛:“师妹,来吃蛋糕。” 祝遥笛揭开盖子,里面是提拉米苏和半熟芝士,“谁买的?” “药代买的。” 祝遥笛拿提拉米苏的手一顿,想起以前总是献殷勤的那个男药代。 邝家齐见她迟疑,立刻笑道:“放心吃,这次是个女药代,冲着老徐来的。” “师兄?”祝遥笛看向徐斐。 徐斐马上反驳:“什么冲我来的,人家不讨好主任来讨好我?我能给她业绩?” 邝家齐看得明白:“人家讨好主任图利,讨好你图情啊。” 徐斐无语,不吃蛋糕也不理他,继续忙手里的事。 过会儿佳佳也溜进来吃蛋糕,边吃边唠:“徐哥,你现在可是咱们科的香饽饽,从你回来,我就遇到三个女家属打听你了,话说你怎么不谈女朋友啊?” 徐斐失笑:“我整天忙得家都回不了,哪有时间谈女朋友。” 佳佳觉得都是借口:“只要想谈这些都不是问题,关键在你想不想,还是说你其实有喜欢的,只是我们不知道?” 徐斐余光掠过低头吃蛋糕的祝遥笛,语气严肃地说:“我没有喜欢谁,就是还不想谈。” 师妹不是单身,他那些心思藏在心底就好,他不想被谁捕风捉影给师妹带去困扰。 “好吧。”佳佳没揪着不放,转头又跟祝遥笛聊,“这几天你男朋友没来接你吗?” 被问这么一句,祝遥笛愣了愣,片刻才说:“他最近比较忙。” “这样哦,难怪小乔说连着两天看到你去坐地铁。” “我都坐地铁好几天了。” “那你们好几天没见了?” “嗯。” 确实好几天没见了,但冷静的日子其实也并没感觉轻松。 祝遥笛思忖良久,还是决定一会儿给江凛发个信息,问他晚上有没有空。但吃完蛋糕拿出手机,却先看到他发来的消息,说要出差一趟。 - 这个时候听到他要出差,祝遥笛觉得好突然。 冷静几天理清的腹稿,也被他这一计划打乱,不得不搁置。 这种被迫拖延的感觉实在让人浮躁,装着心事忙过这一周,到周末,祝遥笛和姜冉、叶以宁约了一回。 她们去滨江公园喝茶,不远处就是江,江对岸矗立着成片摩天大楼,那里是城市最繁华的CBD。 自从确定怀孕,姜冉在吃上面就格外注意了,今天她没喝茶,而是点了杯果汁。 祝遥笛问她:“你们商量好要了?” “既然来了就要呗,反正迟早都要。”姜冉并不是不喜欢小孩,只是突然就要当妈妈,心里有些打鼓。 叶以宁安慰她:“早育肯定比晚育有优势,倒是后面几个月,可能你会有些妊娠反应,你让谢纹洲多注意你点儿。” 姜冉说谢纹洲最近很烦人:“每天对着我肚子说话,特别唠叨,这才是个胚胎,不知道他整天哪那么多戏。” “还买一堆快递,明明暂时用不上,”什么孕妇穿的衣服用的精油,还有婴儿牙胶小衣服,姜冉觉得太夸张,“他以为我是兔子吗,两个月就能下崽?” 祝遥笛和叶以宁被逗笑。 笑过,姜冉诚心请教叶以宁:“对了,那国庆旅游我还能不能去了?” 叶以宁说:“原则上来讲孕早期需要多注意,远途旅游我是不建议你去了,如果你实在想去,我们可以换个附近的地方。” 期待好久的国庆,姜冉不想家里蹲,她扭头看祝遥笛,祝遥笛耸肩:“我无所谓的。” 见大家没意见,叶以宁提议:“我们可以去蓉城,高铁一小时就到,如果在市内玩,应该不累。” “我可以。”姜冉附议。 “我也行。” “那你们回去问问谢纹洲和江凛。” 祝遥笛点头:“过几天我问问他。” “干嘛过几天,”叶以宁喝了口茶,“你今晚回去问,我好做攻略。” 祝遥笛顿了下:“不用这么急吧。” “不是急,是时间少,过几天我又要忙……”多年好友,叶以宁察觉祝遥笛不对劲,她把杯子推开,“怎么了?你有心事?” 姜冉也看过来,祝遥笛犹豫了会儿,把闹矛盾和江凛出差的事说了。 叶以宁听完就说:“他是在躲你吧?” 祝遥笛蹙眉:“我不知道,他偶尔也出差的,可是这个时候他突然走……”确实让她往这方面想过。 姜冉不是很理解:“为什么要躲?” “还能为什么,怕笛笛又提分手呗。”叶以宁又说到虞茵,“没想到她骚操作这么多,不过倒是比读书时候有脑子了,没再搞什么情书表白,知道制造你们内部矛盾。” 叶以宁理解祝遥笛的困扰,如果江凛从没给过回应,为什么虞茵能这么多年都不放弃?但她潜意识里又觉得江凛和虞茵不像是一路人,所以在没证据的情况下,只能先宽慰好朋友:“我们在这瞎猜没用,事实如何等他回来好好谈谈。” 风吹树影微微婆娑,祝遥笛喝口茶水,轻轻点头。 喝完茶就近吃饭,吃到八点各回各家。 叶以宁先送姜冉,再送祝遥笛,她被放在路边,目送叶以宁的车走远,才转身进小区。 天已经黑了,小区路灯照得影子清幽幽的。 祝遥笛走进楼栋,摸出手机在姐妹群里报平安,顺便刷了刷朋友圈。 划过十几条周末分享,看到江凛的动态,配图是海市夜景,时间是二十分钟前。 他鲜少发工作之外的动态,突然分享生活,底下已经有两条祝遥笛可见的评论,是他们高中时期的共友,问他出差还是旅游。 江凛一个都没回。 夜风穿堂而过,吹得大厅吊灯琳琅作响。 祝遥笛上上下下一阵划动屏幕,最后翻回江凛的动态点了个赞,锁上手机走进电梯。 第114章 “不要再打扰我女朋友” 海市这边,江凛正跟华东的合作伙伴坐船游江。 航行缓慢,江风吹得水面粼粼,映着璀璨霓虹之色。 江凛刚跟人聊完,走回甲板摸出手机,刚要点开微信,华东这边的一位渠道老总找了过来:“江总,怎么一个人在这边?” “厅里太闷。”江凛推掉来人散的香烟,“杨总也出来透气?” “出来抽根烟,”杨总抖抖烟盒,“江总不抽?” “戒了。” “有魄力,”杨总收起烟盒,自己把烟点了,咂一口吹出青烟,和江凛单独聊了聊工作上面的事。 聊完又说到接下来的安排:“老崔几个说明天去苏城那个展,你去不去?” “我不一定。” “另有安排?” 江凛压着眉心,摁亮手机看了下。 杨总猜他可能在等谁消息,要问时自己的秘书过来请示工作,遂转头嘱咐。 叮嘱完再回头,见江凛正靠着栏杆看手机,杨总眼尖,瞟见他点进自己一条动态看点赞,就在那页面停留好久。 也不知是谁的点赞令江凛如此关注,他还是一惯淡淡的表情,但比之先前,他身上的紧绷感好像淡了些。 杨总什么人精,立刻有了联想,等江凛收了手机,马上试探道:“看来江总是有安排了?” 江凛隐约露出点笑:“明天我就不去了。” “家里有人等?” 江凛点点头,没说太多。 有没有等他不知道,但她还愿意给他点赞,总是给了彼此一个台阶。 - 隔日海市飘雨,江凛就在蒙蒙阴雨中飞回了江城。 落地江城却是晴天,江凛没直接去医院找人,先约了客户回公司签任务书。 来的是包括GR在内的几个大代理,过程其实并没那么顺利,各大代理的目标量与他们心中预期多有出入,但江凛牢牢抓着各位老总的底线,最后还是让几人把任务给签了下来。 签完几位老总苦笑着要让江凛出点血,江凛直接让沈新瑞致电餐厅订包间。他陪客户聊了会儿,捏捏喉结处的皮肤,动身回办公室。 昨晚江风吹出一点风寒,江凛在抽屉里摸出一包冲剂,他直接干倒进嘴里拿水咽下去,咽完咳两声,让沈新瑞去请虞茵。 虞茵正跟朱正凯聊事,沈新瑞忽然来请,她先是意外,随后便有些心摇神驰。 江凛主动邀请,对她来说是件很稀罕的事,虞茵默默在心中过了几种猜想,从容起身,去找江凛。 办公室门敞着,她抬手叩两声,笑盈盈问:“你找我?” 江凛抬眼:“进来吧。” 是他一惯的平淡表情,难以窥出情绪,虞茵轻挽耳发,带上门坐到班台这边。 只是她坐下后,江凛并没有第一时间说什么。 他坐在桌后,喝着一瓶水,气氛便莫名有些冷凝。 虞茵等了会儿,目光看见垃圾桶里一袋冲剂包装,“感冒了吗?” 江凛没接她话,喝完水瓶子往垃圾桶一扔,问她:“你母亲出院了?” “是,几天前就回家了。” “那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去打扰我女朋友。” 虞茵的笑容顿时僵住。 他语气虽然平静,内容却直白且不客气,虞茵哑了会儿,不解问:“我不懂你的意思?” 江凛睨着她,像是在看她装傻。 心速加快,虞茵定定神,笑说:“是耳环的事?笛笛还是误会了吗?”她猜想两人应该还是吵了,或者说祝遥笛至少朝江凛宣泄过情绪,“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出面解释……” 江凛直接打断:“不需要你解释,更不需要你多事。” 未出口的话卡住,虞茵坐在那儿,被他陡然变冷的语气吓到,甚至于从其中感受到几分警告。 但她很快恢复镇定,也认为事情目前的走向尚在控制之内。 她那张永远完美的笑脸上带出点情绪:“我做什么了?只是不小心掉了耳环,就被她小题大做?” 手机有信息进来,江凛拿起看过又放下,反问:“你先解释下,在我女朋友那里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虞茵不怕他问:“我能说什么,又能做什么?”她一边说,一边盯紧江凛表情,“我也想问,她为什么会误会我们?” 她试图从男人眼里看出点什么,但江凛眼神太冷静,冷静到令她一颗期待的心,逐渐沉下去。 虞茵觉得无力,这么多年他仍旧难以让人靠近,但事到如今,不问终究不甘心:“你就这么喜欢她?她说什么信什么?” 江凛毫不迟疑:“是。” 得到答案,虞茵陡然安静下来。 情绪开始翻涌,这一瞬,虞茵忽然厌倦了试探:“可你们也不是没分过手。” 她让自己保持着冷静,也在冷静中想起留学时的事,那时候他们也一起吃过饭徒过步,一起开黑玩过游戏。 静片刻,虞茵慢慢问了句:“如果你和她没复合,你会考虑我么?” 江凛毫无波澜地看着她,没有丝毫触动的情绪:“我不认为我给过你这种错觉。” 虞茵脸色微变,不死心道:“我以为我们在国外时,关系应该不错。” “我跟你关系不错?”江凛仿佛听到笑话,他们的交集从来都以祖烨做媒介,无论吃饭还是玩都是祖烨叫他才去,“如果你不是祖烨女朋友,我跟你能扯上什么关系?” 这话已经非常不客气,饶是虞茵再强心脏,也被刺得心口一疼。 门关着,但百叶帘没拉,外面人虽然听不见里面谈话,却能隔着玻璃看里面人的肢体言语。 沈新瑞在门口站着,看见上司脸色深沉,而GR那位虞总背影格外僵硬,不知两人在争什么,气氛肉眼可见的不好,沈新瑞拿着文件杵在那里,一时进退维谷。 他等了会儿,鼓足勇气准备敲门,但手刚抬起就见里面虞总忽然站起了身。 虞茵攥紧手心,在不甘里挣出一丝勇气,她咬咬牙,破釜沉舟问江凛:“我塞你书桌的那封情书,当年你看了吗?” 江凛仍旧是那副毫无波动的冷脸:“什么情书?” “你没看到对吗?”虞茵看着他,嘴角慢慢扬起一抹嘲讽的笑,“是祝遥笛,她悄悄把信拿走了。” 她以为江凛会问,至少要质疑两句,可男人仅仅只是动了动眉梢,淡漠得并不当回事:“那你应该感谢她,给了你体面,否则我知道你竟然有那种想法,这些年绝不会和你打交道。” 虞茵整个僵住,最后那点自信心彻底崩塌。 在她想法里,江凛看过她的信还愿意与她来往,证明他至少不排斥她。所以她认为,即使江凛仍喜欢着祝遥笛,他们未尝不会再分手,她总是有机会的。 可事实好像并非如此,而他居然还说她该感谢祝遥笛? 强烈的羞耻涌上来,一瞬间将虞茵包得死死的,她艰难挤开嗓子:“你有必要这么讲话吗。” 江凛完全不吃这套:“我怕不说明白点,你听不懂。” 他语气冷淡到像那封不被在意的情书,将虞茵压得仿若窒息,沉默良久,她才呼出口气,很轻很轻地点头:“好,我明白了。” “那你请便。”江凛提声喊外面等很久的沈新瑞,“进来。” 沈新瑞推门而进,狐疑瞟一眼虞茵。 虞茵垂着眼皮,一言不发转身,背影里满是难堪。 第115章 “聊聊之前的事” 做了一天手术,下班已是七点。 祝遥笛在食堂吃过晚饭,一个人坐地铁回家。 七点过的天色已经变暗,到家一摁开关,餐厅吊灯坏掉一个灯泡。 maX听到动静走出来,后背的毛不知怎么搞湿好大一块。怕它捅出什么篓子,祝遥笛赶紧挨个去检查水龙头,最后发现是它把自己的水碗打翻。 水洒了一地,祝遥笛把猫抓过来指地板:“你看看你,是不是要造反?” 教训完猫,她把地拖了,又去找备用灯泡出来换。 餐厅的吊灯就垂在餐桌顶上,不算高,但也需要搭椅子,祝遥笛正准备踩上去,门铃在这时响了起来。 猫对声音比人灵敏,maX第一个跑向玄关。 祝遥笛看它不像防备姿态,心里冒出丝预感,过去往猫眼一看,果然是江凛。 有那么多天没见,一出现就不声不响,祝遥笛从猫眼看得有点久,江凛应该有所察觉,也不催,就那么站在外面。 祝遥笛终于拉开门,于沉默中看他一眼,“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早。”江凛也看她,仍旧是简单清爽的一个人,就连神情也一如往日,瞧不出什么。 “你没给我说,”祝遥笛让出路,又补了句,“要过来也没说。” “中午给你打过一个电话,”江凛换鞋进屋,看她一眼,“你没接。” 他一提祝遥笛便想起来:“哦,当时在手术,后面忘了。” 她是真忘了,手术之后又接手术,至于江凛会不会觉得她故意,她就管不着了。 不过江凛并没纠结这通电话,他见她拿着灯泡,“灯坏了?” “餐厅那个吊灯,正准备换。” “会不会换?” “会。” 祝遥笛刚点完头,江凛已经拿过灯泡,过去踩到椅子上,快手快脚地换好了。 换完灯,他去洗手,水声哗哗中祝遥笛猜到他今晚过来的目的,于是倒了两杯水放茶几上。 可刚经历过“冷静期”,两人之间总有点别别扭扭的劲,所以放好水,她又慢吞吞去喂猫,一副很忙的样子。 过会儿江凛出来,就站在客厅中央瞅她。吊灯那点光把他影子打在墙上,像山一样笼罩着祝遥笛。 后背有点发毛,她把冻干罐子合上:“出差顺利吗?” “还行,”江凛很主动地说,“本来苏城还有个小展,去不去意义不大,所以直接回来了,回公司开了个会,参加了个饭局。” 一件件交代很清楚,祝遥笛不知道怎么回他:“哦。” 语气不像是冷淡,反而有点呆,江凛在她背后微微牵了牵唇角。 他看maX凑到祝遥笛脚边吃冻干,圆滚滚的一个小黑胖子,即使如今已然摆脱朝不保夕的生活,也依旧没改掉风卷残云的吃饭习惯。 江凛看了会儿,走过去拉起蹲在地上的女朋友,“我们聊聊之前的事。” 终于进入正题,祝遥笛顿片刻,点点头,把冻干罐放到斗柜上,走到沙发前坐下。 但从哪开始切入呢?安静几秒,祝遥笛把抱枕抱在怀里,先开口:“那天我说那些话不对,我向你道歉。” “如果要道歉,我也有不对,”江凛坐下来,在离她不远的旁边说,“我承认我对徐斐过度在意,但我想说我并非不信任你,或者你可以理解为吃醋?” 起了头,别扭好像就被稍显严肃的气氛冲淡了,既然提到徐斐,祝遥笛索性从自己这边开始解释:“我跟师兄没有除了同事以外的任何关系,但我猜你介意他应该是有什么原因?” 人确实不会平白无故起疑心,江凛沉默须臾,说了从护士长那儿听到的话。 祝遥笛听完愣了下,没否认:“我和师兄以前关系确实挺好。” 她坦然,江凛也直白:“所以他是不是喜欢过你?” “是。”祝遥笛承认得很快,“但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江凛是自己男朋友,她觉得有必要和他解释清楚,“……大约就是这样,我拒绝之后师兄就下了乡,回来也是我们复合之后才回来,而且我和师兄清清白白,他也从没有过越界的行为,如果你还是存疑,这几年的聊天记录都在,你可以随便看。” 她要拿手机,江凛按住她手,“不用看。” 相识十多年,他如何不知她是怎样的人,她坦坦荡荡给出答案,他自然不会质疑。 其实他从来就不是不信她,无非是对徐斐有那么些戒备,但他没拿捏好这个分寸,导致闹了场不愉快,所以说来说去还是自己那点醋劲,三十岁的人小心眼成这样,确实有点搞笑。 该解释的都解释了,祝遥笛默了会儿,见他没有下文,出声:“还有想问的吗?” 江凛说没有,看她一直抱着抱枕,端起一杯水递给她。 说了一堆确实口很渴,祝遥笛丢开抱枕接过水,喝完就那么拿着杯子:“那换我问?” 江凛坐在旁边看她:“你问,还是我说?” 那么主动,祝遥笛索性把机会让给他:“那你说吧。” 江凛也喝了口水,思忖片刻,决定还是从那只耳钉说起:“那天东篱小筑的饭局虞茵确实跟我车,不过车上还有沈新瑞和她助理,路上也都是在聊公事,耳环什么时候掉到车里我并不知道。” 祝遥笛抿唇不语,江凛和她对视一会儿,继续道:“她确实约过我两次,一次是说高中同学喝茶,一次是开完会说吃饭,我都拒绝了。” maX吃饱喝足,溜达到地毯上母鸡蹲,客厅没有开电视,窗户微敞,只有点车辆行驶的细微噪音。 祝遥笛坐在沙发上,听江凛讲在生意上和虞茵的来往,听完她问了句:“你一次都没察觉到她的企图么?” “没有。”江凛如实回答。 要说殷勤的地方,现在回想也就是虞茵每次过来都会单独找他聊两句,但是:“GR是华康重要的合作伙伴,来往一直频繁,虞茵每次找我基本都以公事为主,更何况她是我兄弟前女友,我完全没想过她会有这种想法。” “前女友?”祝遥笛愣住。 “我在国外的朋友,祖烨,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 祝遥笛点点头,倏而想起食物中毒的那次误会,当时江凛好像确实提过一句虞茵有男朋友,所以……“虞茵和祖烨谈过恋爱?” 江凛点头:“对。” 第116章 “闷骚” 他开始讲虞茵和祖烨的恋爱史,比如虞茵起初并不在他们圈子,是和祖烨恋爱后以兄弟女友身份加入进来的。又比如他们谈的时间很长,光江凛知道的就有近两年,不过他们的感情似乎有点问题,用祖烨的话讲,就是缺少激情。 谈了两年回国却惦记着江凛,祝遥笛很难不猜虞茵是拿祖烨当跳板来接近江凛,她捧着玻璃杯在双掌之间慢慢转着,“那虞茵在国外时对你有没有什么不正常的言行?” 江凛说想不起来,或者说他从未注意过虞茵的言行,他们确实一大帮子人偶尔聚会玩乐,但虞茵在他眼中一直是个无关紧要的边缘人。 maX忽然起身,跳上沙发找地盘,祝遥笛放下水杯,把它抱到自己腿上。 背毛还有些湿,她拿梳子慢慢刷,“虞茵告诉我,我们分手后,为了让你转移注意力,你们一起打过游戏,还徒步散过心。” “打游戏和散心确有其事,不过是包括祖烨在内的好几个人,”这种话术其实很低端,江凛问祝遥笛,“你信了?” “没有,不过我再向你求证一下总没问题?” 当然没问题,江凛继续问:“她还跟你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不过是些不留马脚的挑拨离间,祝遥笛并没相信,所以懒得跟江凛复述,她慢慢摸着maX,只说了句:“我很不喜欢虞茵。” 江凛笑了下,拿走已经停下的梳子,人也靠过来,伸手握住她,“我完全支持你的不喜欢,但我猜你之所以讨厌她,应该还有那封情书的原因?” “她告诉你了?” “嗯。” 祝遥笛歪着脑袋看他会儿:“你不问我点什么?” 无关紧要的人和事,江凛觉得问不问都无所谓:“看你想不想说。” 祝遥笛分辨他这话真假,沉默片刻才讲:“高三那年她放进你抽屉,被我拿走了。” 拿走就拿走,对江凛来说没任何影响,即使看没看到那封信他的女朋友都是祝遥笛,他也只会喜欢祝遥笛。 “我问你,”祝遥笛手指慢慢在maX背上顺毛,“如果你看了虞茵的情书,会怎么样?” “丢掉,还能怎么样?” “不会对她产生什么看法?”祝遥笛看着他,眉眼渡着温柔的灯光。 江凛知道她在想什么:“你太小看我了,我喜欢谁会主动追,不会因为一封情书怎么样。” “而且她上学时毫无存在感,我慕强,喜欢漂亮成绩又好的。” 猝不及防被夸一道,祝遥笛严肃的表情一瞬露出裂缝。她撇回脸去,搓搓有些发痒的鼻子,过会儿才问:“你不怪我擅自拿走?” “怪得着你么,你是我女朋友,我整个人都是你的,处理几封情书合情合理,”江凛抬手捻掉飞到祝遥笛鼻子上的猫毛,“不过如果你告诉我,事情会更简单,至少我知道虞茵的心思,在国外就不会与她有交集。” 祝遥笛不傻,懂他这句话里的意思,归根结底,她拿走情书却不告诉他,他还是觉得她不够信任他。 但她并不后悔拿走虞茵那封情书,试问哪个女朋友能容忍其他女生对自己男朋友表白呢?而且她不敢赌,她太知道有些男性,即使一开始并没有对谁有好感,但当得知对方爱慕自己以后,或多或少就会对那人多几分关注。 她只是没想到虞茵执念有这么深。 “我知道了,以后我不会再瞒着你做什么事,”祝遥笛诚恳保证,也为自己解释,“那时候小,思想不成熟,但我现在绝对没有不信任你,那天说那些话是情绪上头……其实你一走我就有点后悔了。” 江凛笑笑:“那你怎么不给我电话。” 祝遥笛不吱声。 刚闹完,两个人都犟着,怎么打? 江凛倾身过来抱她:“我其实也想回来找你的,但我怕你又说让我害怕的话。” 他低声叹息,委委屈屈的,祝遥笛发现自己居然很吃这套,心口蓦然一酸:“……我没想要分手。” 能听到她这句话,连日来的焦虑与辛苦都不算什么了。江凛把人揉得更紧些,语气温柔得仿佛能把人融化:“所以闹这一场,我觉得我们还是有收获的,至少我们学会把话说清楚,避免了重蹈过去的错误,对不对?” “好不容易重新在一起,如果再错过,那我干脆出家算了。”江凛碰碰祝遥笛额头,眼神比语气更温柔,“你呢,如果对我还有哪里不满或者不放心,趁今天你通通告诉我。” 祝遥笛哪里对他还有不放心,聊过这一场,分开几年构筑的隐形隔阂,也都在此刻烟消云散。她轻轻依偎着江凛,像要融入他心口去,江凛把他搂紧,只感觉满心都是失而复得的幸福。 但人甜蜜,猫受不了。 maX在两人中间叫了声,它被挤到,蹬腿起来逮住江凛的衣袖就想挠。 江凛迅速把手一撤,往他屁股拍一把,赶它:“睡你的窝去,躺得你妈一腿毛。” 怒火无处宣泄,还被性骚扰,maX从沙发一跃而下,跑到窝里去咬玩具。 江凛收回视线问女朋友:“去洗澡?挺晚了。” 确实挺晚了,祝遥笛把两个水杯冲干净,拿衣服洗澡。 她洗很快,洗完出去,看见江凛正在阳台打电话。 夜风吹拂,他身上的衬衣被吹得贴住皮肤,隐约能看出精瘦的腰线。 祝遥笛坏心突起,过去默默扯他衣摆,江凛由他作乱,甚至把她手从衣摆下方拉进去,带着往上摸。 但他说话的语气丝毫没受影响,一板一眼地安排着工作,祝遥笛简直佩服,小声骂句“闷骚”,挠他一下回去护肤。 护到一半的时候江凛进来了,人高马大站在门口,看她腿踩在床上抹乳液,左边臀瓣露在睡裙外。 祝遥笛瞟他一眼:“这么晚还要工作?” 江凛走近搂住她:“团队还有人在苏城,安排下面的行程。” “你提前回来没影响吗?” “没影响,该见的人都见了。” 祝遥笛抹完腿,用手心残留的乳液蹭蹭手背,“夜景好看吗?” “还行吧,”江凛把她往自己腿上按,“想你陪我一起看。” “我又不像你,可以借公差旅游。”被这么抓着,祝遥笛一时半会儿躺不了,她索性转过身,自己寻了个舒服姿势靠着。 出差有利有弊,但比起外科医生,强度确实小很多,江凛摸着她后背,顺嘴问:“所以国庆去哪儿决定好没有?” “正想和你说,姜姜怀孕不好走远,我们打算去蓉城。” 蓉城江凛去过无数次,但以旅游为目的还没有过:“我都可以。” 虽然听他这么说,祝遥笛还是多问了一句:“你经常去那边出差,会不会早就玩腻了?” “你都说是出差了,没心思玩。”手拱进睡裙,江凛垂眸看着眼前这张沐浴过后潮红的脸,“我出去这几天,想没想我?” 祝遥笛微微仰脸看他,江凛低下头吻她一会儿,把她推倒在床上。 第117章 “饭前不要吃零食。” 国庆小长假,祝遥笛跟江凛以及好朋友们一起出发去蓉城。 他们坐的高铁,到时蓉城刚正午,阳光折射在大厦楼宇之间,整个城市时尚又摩登。 他们先找了家餐厅吃饭,吃完直接去CheCk in,酒店在蓉城核心区,国庆价格上涨离谱,但无论是房间品质还是视野都相当好。 祝遥笛在房间转了一圈,规规矩矩的套房格局,装修简洁轻奢,当然最棒的还是酒店望出去的景色。 “这视野得值房价一半了吧。”祝遥笛站到落地窗前,目下是蓉城热闹的街区,鳞次栉比的高楼,以及擦着蓝天白云的天际线。 她很喜欢这里,江凛看得出来,不过他倒是对落地窗前的大浴缸挺满意。 看一眼,人也绕过去,和祝遥笛并肩站着,“来过蓉城吗?” “来过一次,”祝遥笛回忆道,“我大伯一家在蓉城,初三的时候来过一次。” “之后都没来过?” “没有。”祝遥笛摇摇头。 她跟父母不亲,与大伯一家自然也不亲,后面那些年的走动仅限于长辈,她从来不参加。 江凛看看她,伸手指向窗外左上角一栋泛银光的高楼:“看见那栋没有。” 祝遥笛视线跟过去:“嗯,怎么?” “我那个爹的公司就在那栋楼,”江凛指完收回手,微眯眼睛看着那里,“出差路过好几次,我一次没上去过。” 祝遥笛仰头来看他。 “那你……那个爹住在蓉城哪里?” “他现在住得远,郊区买了套别墅说养生,”说起江羽生,江凛口吻平静而自然,“不过那边我也没去过。” “那他叫过你吗?” 江凛笑了笑。 怎么没叫?江羽生现在就怕到死没人给自己捧碑立坟,一门心思想和他这唯一的儿子修复关系呢。 不过江凛才不管江羽生。他如今算是拿捏了和江羽生的相处之道,对于这个自私自利的爹,平时犯不着搭理,有事的时候露露面,留点念想把人钓着。 下午阳光烈,照在对面楼的玻璃上,看一会儿就晃眼。 江凛把纱帘放下,将人拉离窗边,“不是说要化妆?不着急了?” 祝遥笛看看时间,他们约定下午两点半出门,确实得抓紧了。 祝遥笛拿出化妆包,在酒店妆镜前化妆,江凛洗了把脸,换好衣服,就在旁边瞧。 化妆的时候有人观摩很奇怪,祝遥笛瞥他一眼:“看什么?” “化这么漂亮不让看?” 祝遥笛笑了下,拿海绵球丢他。 江凛接住海绵球,物归原位的同时凑近仔细看她脸:“够白了,还抹什么粉?” “粉底不仅仅是美白,”祝遥笛觉得他好直男,“更主要是均匀肤色和遮瑕。” “哪里有瑕?” “我这里有痣。” 她指颧骨下方,那里确实有颗小痣,被遮瑕膏遮得很好,江凛看了看,又见她拿着一只黑笔往眼睛下面杵了个点,愈发不解:“搞不懂,有痣要遮,没有痣又要点。” “啧——” 话好多! 祝遥笛回头要撵人,江凛直接从后把人搂住,一脸化妆品无处下口,于是就在她光溜溜的肩头吻了下。 化好妆,微信里吆喝一声,不到两点半,五个人捯饬好出门。 十月已然入秋,即使是下午也没那么热。他们从酒店出发,先去叶以宁说的熊猫屁股打卡。 国庆的街上人潮汹涌,过马路的红绿灯也是人挤人,稍不留神五个人就被挤散,祝遥笛不由全程抓紧江凛的手。 他们去看了爬墙熊猫的大屁股,实地看,熊猫并没有想象中大。但天气实在好,三个女人挨个打卡,拍出来的照片完全不用加滤镜。 步行街上潮人也多,一个个穿着前卫且夸张,隔不远距离就有端着长枪短炮的街拍摄影师,令人一时之间恍惚身处秀场T台。 蓉城时尚,也很包容,精致洋气的外表下,是蓉城人民知足常乐的市井百态。 走过步行街,再去老街旧巷里逛,随时都能见到路边茶摊与采耳铺,盖碗茶加上竹椅木桌,亦或戴着头灯的老采耳匠,组成时尚之都另一面的凡尘故事。 祝遥笛喜欢这繁华背后的风景,她拿着手机一路拍,拍岁月侵蚀的砖墙,拍背手路过的老人,也拍躺在板凳旁边晒太阳的小狗。 她拍风景,江凛就拍她,拍完选出两张丢到朋友圈。 不多时,动态就收获一排点赞,有合作商追问是否是女朋友,江凛直接回了条众人可见的公共评论,说是。 红点不停增加,江凛没再多看,只是去吃饭的路上忽然接到江羽生的电话,问他是不是来了蓉城。 江羽生还说:“既然来了蓉城,可以把你女朋友带过来吃顿饭。” 江凛把他曾经说过的话还回去:“我又不等着分你钱,为什么要带她去?” 尽管语气寻常,江羽生还是被刺了下:“以前说的气话,你要记一辈子。” 江羽生确实后悔年轻时的暴躁气盛,他就这么一个儿子,怎么可能不留东西给他,只是父子关系总这么僵着不是事儿,所以他愿意服个软,“你现在跟我犟,等以后结婚不还是要见,难得遇上过节,吃顿饭能耽误你什么?” 江凛却对江羽生的服软不领情:“我没功夫跟你犟,她假期只有三天,没时间去吃饭。” “那改天……” “改天再说。”江凛没啰嗦,直接收线。 讲这么几句,前面三个女人已经围到一家小吃铺前。那铺子卖凉粉凉面也卖炸货,江凛过去捏捏女朋友后脖颈,“饭前不要吃零食,老师没教过?” 被当小孩训,祝遥笛撇撇嘴,付款买了一串糖油果子,“我就吃,不行?” “不行。”江凛凑上前咬掉最顶端的一个油果子,手臂一勾,蛮横地把她带走了。 第118章 “你指哪个?” 旅行的第二天,他们去看熊猫。 今日天气没那么晴,刮一点小风,但气温却比前一日更舒服。 基地游客特别多,随处可以听到天南地北的口音, 祝遥笛一行人并没有太急切,而是在基地里慢慢走慢慢逛。 她和叶以宁买了不少文创,有给同事朋友带的冰箱贴,也有做工精美的书签,叶以宁还奢侈的买了一个熊猫背包,挂在背上一路走一路被人围观。 人实在多,他们挑拣着看了几只熊猫,叶以宁着实被恐怖的人流吓到:“熊猫都很可爱啊,为什么都要挤在一个地方。” 祝遥笛顺嘴笑她:“你来之前不也嚷嚷着要看它吗。” “我每一只都爱。”叶以宁不认,说完指指商店,“走走走,买杯水。” 一路都在哇哇叫,她渴死了。 买完水往回走,三个女人沿途继续拍照。叶以宁回头看看慢悠悠坠在后面的两位男士,问祝遥笛:“你和江凛算是和好了吧?” 祝遥笛点头:“我们好好谈过一次,都说开了。” 说开就好,叶以宁吸口饮料,“其实我一直觉得江凛不可能看上虞茵,奈何虞茵骚操作实在太多,让我都有点迁怒江凛了,我得跟他道个歉。” 叶以宁边说边朝后面的江凛鞠了一躬,“江总,对不起。” 江凛脚步一顿:“?” 没头没尾道完歉,叶以宁继续跟好姐妹聊:“还有她那个耳环,我真是佩服你居然能忍下来,是我肯定当时就甩到江凛脸上问清楚了。” 祝遥笛说:“耳环这个事我根本没怀疑过江凛,虞茵做得太明显了,与其把问题丢给江凛,不如直接找虞茵。” “这倒是。” 姜冉听两人说了半天,插一句:“虞茵真是故意的?” “傻姜姜,你总是不愿意把人想太坏,耳钉欸,又不是什么随身物品,不自己手动摘,哪那么容易掉?”叶以宁拍拍姜冉的肩,教她人心险恶,“她就是想挑拨笛子和江凛吵,她好趁虚而入,不过她脑子也是不聪明,怎么不想想你们隔六年还能重新在一起,感情是她能介入的么。” 都三十岁了还耍心机抢男人,这辈子就没其他人生目标了?叶以宁不理解且鄙夷,但她更关心好姐妹的感情有没有因此受影响:“所以你们这次说开了,不会后面再闹什么事了吧?” “这次闹矛盾,归根结底我也有错,很多事我喜欢压心底,等情绪满了才讲,以后吸取了教训应该就不会了。” 叶以宁挺着腰说:“禁止反思啊,遇到事确实需要找问题,找男人的问题!” 姜冉“噗嗤”笑出声。 祝遥笛嘴角抖了抖,夸她:“你可真是我人生导师。” 三个女人在前面聊,后面两位也没闲着。 谢纹洲把姜冉的帆布包往肩膀上捎了捎,问旁边:“你和笛子还好吧?” 这话问的,江凛瞥他一眼。 “我都听姜冉说了,你俩好像因为虞茵出了点问题?” 所以朋友圈内部两两谈恋爱就是这点不好,有什么风吹草动很容易传开,江凛语调慵懒:“没问题,我们好的很。” “是吧?我就说你怎么可能看得上虞茵。”太阳从云层里钻出来,谢纹洲把帽檐压低一点说,“你之前在国外的时候,一直没听你有什么动静,我就在猜你究竟是放不下笛子还是没有再遇上喜欢的。没想到你不吭声不出气就回来追人,可见有些感情就是命中注定。” 江凛双手插兜,看前面被叶以宁逗笑的祝遥笛。 很多事情只有本人自己想通,想通之后才会发现计较的东西根本不值一提。曾经在国外他耿耿于怀被甩的事实,端着不肯承认自己放不下,换到今天,江凛只觉得那时的自己没苦硬吃,早点认清事实回头争取,或许早就过上好日子了。 走到大门口,江凛接到通工作电话,讲完看见有个男生在跟祝遥笛搭讪,他眼一眯,墨镜推到头顶,揣上手机就往那边走。 一走近,男生也注意到江凛,转头打量他一眼,抬腿闪了。 没等人走远江凛就问:“他找你说什么?” “他问我是不是蓉城人,要我微信。”见江凛目光不善,祝遥笛嘴角弯起来,“我说我不是,没给。” 江凛对这话不买账:“如果是你就给?” “没有要给啊。”祝遥笛心里笑死了,手指勾勾他手臂,“欸,不至于吧,以前在南医大门口也有女生找你要微信啊。” 提起这个,祝遥笛若无其事又问:“话说你以前给过吗?” 江凛扯开嘴角笑了下,表情有些凉飕飕。 他那表情像要收拾人,祝遥笛顿时蔫了:“开句玩笑……” “你指哪个?”江凛作势回想,“是奶茶店拉客户那个,骑车摔倒那个,还是那个大二的?” 祝遥笛眼睛慢慢睁大:“你记这么清楚?” “这点就叫清楚了?”江凛淡淡道,“我还记得我们学校要毕业的学长都去找你要微信。” 祝遥笛愣了下:“有吗?” “怎么没有?”江凛记忆好着呢,她来A大找自己的时候黏上来的眼睛可不少,“所以你呢,以前给过吗?” 祝遥笛完全没印象。 不过她脑子转得快,没一会儿就一本正经点点头:“哦,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那个人还挺会说话,我……” 江凛把她脸掐到一起,直接手动闭嘴。 话说不了,祝遥笛笑得打跌:“光天化日你要干嘛?” 江凛目光森森地看她一会儿,蓦地冷笑一声。 晚上回酒店,祝遥笛被折腾够呛。 从床上到浴缸,再被江凛好几次抱着沉进水里,他的凶狠与戾气来得迟缓,却依然让她吃够教训。 酒店浴缸固定很好,两人靠着趴着都不成问题,江凛把她腿弯挂在缸沿上,眼神跟动作一样狠:“还说不说?” 落地窗外是蓉城的灯红酒绿,祝遥笛的视线被夜景晃得有些茫然:“说什么……” “说那个学长有多会说话,跟你聊了什么?” 祝遥笛声音在飘,气喘的厉害:“没聊什么,跟不认识的人没话讲。” 江凛赞赏地微笑,摸摸她湿漉漉的脸,扶住她的背让她坐在自己身上,“要毕业的都是老油条,骗小姑娘一骗一个准。” 位置变换,祝遥笛脑子潮潮的,但也知道此刻得讨好眼前人:“我跟他说了我在等男朋友,真的。” 这个回答让人满意,江凛慢慢亲吻她眼皮,核心肌肉发力,一阵一阵将她带高。 祝遥笛的意志在破碎,偶一偏头,看见玻璃窗上拉开的雨线。 第119章 出轨了 国庆第四天,天气开启小雨模式。 从蓉城回来,祝遥笛去江凛那边过了一夜,随后销假上班。 假期还未结束,其他同事也在轮休,祝遥笛一去,邝家齐就问她蓉城好不好玩。 “还不错,可以逛的地方挺多,东西很好吃,”就是人太多排队太久,祝遥笛说错开假期去体验会更好,又问邝家齐,“师兄国庆不出去?” “不出去了,休息的时候陪我老婆回老家。” 祝遥笛把带的手信放到桌上,“给你们带了点礼物,你们自己拿。” 邝家齐过来拨开袋子:“嚯,有口福了,灯影牛肉丝。” 除了牛肉丝,还有牛肉干,以及冰箱贴和熊猫挂件,祝遥笛不清楚男人的喜好,所以给科室男同胞们带的都是吃的。 “那个娃娃是给高梦、佳佳他们带的,你别拿。”祝遥笛提醒。 邝家齐比个OK,拿了袋牛肉丝拆开就开吃。 小辉和俞子明闻风而动,同时过来瓜分美食,徐斐也凑上来选了选,要走一个黄金面具的冰箱贴。 “去了三星堆吗?”徐斐问。 祝遥笛说没有:“我朋友孕早期,不好坐太久车,就在市区转了转。” 邝家齐吃着牛肉丝:“你不是跟你男朋友单独去啊?” “我们一起五个人,都是以前的同学。” “这也太幸福了吧,好朋友和男朋友都在身边,”邝家齐问她,“话说什么时候能听到你的好消息?” 祝遥笛一愣,徐斐抬起眼,笑看邝家齐:“爱催婚是不是你们已婚人士的通病?” “我可没催啊,”邝家齐举手澄清,“这不看师妹和男朋友感情好嘛。” 祝遥笛只是一笑,没说什么。她试图回忆实习那年迫切渴望结婚时的心境,竟发现已经不太能记得清,而时隔经年和江凛重新走在一起,婚姻对她的意义早就变了,她会更谨慎地做决定。 不过现在就想结婚未免太早,他们才复合多久啊?祝遥笛把手信分好,开过晨会之后,便专心开始忙工作。 国庆期间手术量有所减少,今天祝遥笛是坐门诊。下午的时候她发现蒋欣萍给她打过一通电话,但回过去却没人接。 应该是问她这几天回不回铂玥湾,既然蒋欣萍没接,祝遥笛便没再打。她在门诊坐到最后一名病人看完,又回病房去转了转,休假三天,病人的情况需要跟进了解。 下班前,她把剩下的几个玩偶、冰箱贴拿去给护士长,让她帮忙分给今天没上班的同事。 到六点一刻下班,江凛已经在楼下等,祝遥笛出大楼时雨刚停,老远就看见江凛站在车前讲电话。 天阴着,气温也被水汽捂得有些低,高大的男人穿着黑色夹克,工装裤马丁靴,是荷尔蒙爆棚的英俊。 祝遥笛默默欣赏,快步过去,等走近了江凛朝她看一眼,打手势示意她先上车。 祝遥笛听出他在跟谁吩咐工作,于是自己钻进副驾,车里没打空调,自然的清风从窗户外面吹进来。 脚腕上溅了点泥,祝遥笛低头翻车上的抽纸,摸扶手箱的时候江凛拉开主驾坐进来,“找什么。” “找你车上有没有谁落的耳环口红。” “找到了吗?” “找到了。”祝遥笛翻到纸巾,抽出一张把脚腕擦干净,然后叠巴叠巴折成小块,又去系安全带。 江凛就在旁边看她忙,要点火时手机进来条沈新瑞的微信,他低头回复,听祝遥笛问:“不是休八天吗,还要忙工作?” 华康放假时间严格跟着国家规定走,今年国庆中秋碰到一起,所以祝遥笛开始上班了,江凛还有一半假期可以挥霍。 “这个月底公司二十周年大庆,事情多,闲着没事先把事安排走。”收了手机,江凛俯身过去摸摸祝遥笛的脸,“周年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好突然,祝遥笛有点懵:“我跟你一起去?” “嗯,高管家属可以参加,”江凛玩着她的头发,循循诱惑,“不会占用你时间,白天我们开会,你直接过来参加晚宴就行。” 祝遥笛看向男朋友,他似只随意提起,但捻着她头发不放的样子又那么坚持。 祝遥笛有些犹豫:“我谁都不认识,我怕无聊……” “你可以跟陈祺老婆一起,”顿了顿,江凛说,“不怕谁都不认识,想认识你的人很多。” 后面这句才是心声吧……祝遥笛心里微微发笑,问他:“华康都有二十年了?” “五月刚好二十年整,不过老傅总那时身体不好,所以推迟到现在。”江凛略扬下巴,强势拐回话题,“所以你怎么想?” “我怎么想啊……”祝遥笛缓缓道,“我去合适吗?女朋友算家属?” 尾音拖腔带调,拉出江凛一抹阴恻恻的笑。 他不玩头发了,一把将她脸一掐,直接威胁:“祝遥笛,你必须去。” 这么霸道的?祝遥笛瞟他一眼,故作勉为其难:“好吧,时间告诉我,我尽早安排。” 停车场闹两句,终于发车回家。 昨晚歇在江凛那儿,今天就回春景华府。 旅游这几天累坏了,祝遥笛靠着椅背就想打哈欠。这个时候她的嫉妒心就上来了,问旁边开车的男朋友:“你今天睡到几点?” “十点。” 好家伙。 祝遥笛也想睡懒觉,其实昨晚两人没做什么就睡了,但在蓉城时运动强度太高,导致她今天一天都有点犯困。 “你不是说拉到筋,今天要去按按吗?”祝遥笛问。 “老师傅这两天回老家,没开门。” 祝遥笛也觉得肩膀和腰很酸:“你要去的时候带上我,我也想按一按。” 前方跳红灯,江凛刹车停在路口,和她对望一眼:“你想按用得着上外面?我不给你伺候得服服帖帖?” 到底是谁伺候谁啊?祝遥笛想拿手里的纸团丢他,顾忌在开车,忍了。 车子开到小区附近,他们先去了趟山姆。家里食材需要补充,顺便又逛了逛零食。 路过蛋糕的时候,江凛问她,吃不吃瑞士卷。 “吃。”祝遥笛靠着推车停下。 江凛往车斗里装了一盒,又往前去看了看其他款。 祝遥笛的手机忽然震动,摸出来一看,是蒋欣萍的来电。 划开接听键,还不等她说话,先听见听筒那边传来一阵物品砸地的动静。 “妈?”祝遥笛立刻提高声音,“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蒋欣萍在跟谁争执,噼里啪啦一通骂后才靠近听筒:“祝遥笛,你赶紧回来,你爸出轨了。” 第120章 “离婚好了” 晚上的江城,灯火通明。 车开上跨江大桥,两岸高楼内透辉煌,落在江面又很快被吹成碎影。 晚高峰有些堵,车速始终提不快,江凛开出一程,转头看眼旁边。 祝遥笛坐在副驾,低头发消息,路灯的光打在脸上,使得表情不太清明。 “你别着急,下桥路就通了。”江凛说道。 “没事,你注意安全。”祝遥笛发完消息,口吻尚算平静。 “蒋老师回你了吗?”江凛又问。 祝遥笛摇头,蒋欣萍一通电话没头没尾,挂断之后打电话发消息都没回应,祝辛这个点也还没到家,想问情况都没处问。 可是祝珺庭真出轨了? 在他们相安无事维持了三十年婚姻后,再次犯错? 思绪杂糅混乱,祝遥笛很难说清内心究竟是信或不信更多,她一方面觉得祝珺庭不至于这把年纪还拎不清,一方面又觉得他毕竟有过前科。 “在想什么?”前方开始下桥,江凛放缓速度排在前车之后,“到底出什么事了?” 问完没得到回应,扭过头,女朋友心不在焉地在想事。 应该不是小事,否则她不会出神这么久,江凛凝了凝神,伸展了下握住方向盘的指节,等道路逐渐变畅通,加速而去。 一路疾驰开回铂玥湾,刚停稳,祝遥笛便解开安全带。 江凛熄火落车,祝遥笛停了停,对他说:“家里可能在吵架,你……” 无论祝珺庭是不是真出轨,今晚家里闹这一场,总归不是体面事,祝遥笛深思熟虑之后,觉得还是不让江凛掺和进来。 然而让他回去的后半句还没出口,就听屋里传来祝珺庭高声一句:“蒋欣萍你干什么!” 声音很大,夹杂惊怒,祝遥笛怕家里出事,再顾不得其他,推门下车。 “笛笛。” 江凛喊她一声,见她头也不回,赶紧锁车跟上。 他腿长,三步并两步追到她身边,祝遥笛开了门,先是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快步走到客厅,看见地上一摊被烧过的东西。 “妈!” 蒋欣萍靠在餐桌旁,情绪很激动,祝珺庭站在她对面,那张平日里一派儒雅的脸上,此刻也一片铁青。 他的拖鞋穿一只踩一只,踩的那只边缘有被火燎过的痕迹,再去看那摊没烧透的东西,是一张塑过胶的老照片。 祝遥笛看到这张照片时,视线微微一定。 再抬头,问蒋欣萍:“在闹什么?” 蒋欣萍恨恨瞪一眼祝珺庭,不顾跟进门的江凛,立即发作:“你回来得正好,你这个爹老不要脸,一把年纪还揣着花花肠子……” 话说得实在难听,祝珺庭立刻打断:“你胡说八道什么!” 他一开口,蒋欣萍马上调转枪口继续和他打擂台:“我哪里有说错?你偷偷摸摸跑去见她的时候没想过又会被我发现吧?我告诉你祝珺庭,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盛怒中的蒋欣萍是什么模样,祝遥笛一直都知道。平日里严谨理智的高知女性,情绪起来的时候比谁都可怕。 撞见这样的场面,江凛微诧之余,更多是对女朋友的担心。他轻轻站到祝遥笛身后,握住她的手,无声给予支持。 然而祝遥笛却比他想象更平静。 在她这儿,再不体面的场景,也比不过实习那年偷听他们争吵时更让她难堪。 既然遮不住,她反而觉得被江凛知道也无所谓了。 祝遥笛仿佛一个局外人般平静,这显然不顺蒋欣萍的意,她觉得自己受尽了委屈,此刻尤为想获得声援,于是转头拉祝遥笛进战局:“你爸有外心,一直留着他初恋情人的照片。” 祝遥笛默然片刻。 父母并不知道,早在好几年前,她就见过这张照片,只是那时她未曾与邰曼华见过面,自然也对不上号。祝遥笛瞥了眼照片,照片上女人的脸已被烧去大半,剩下那部分也被烤得焦黄。 “爸怎么说?”祝遥笛看向父母,“一张老照片,不足以说明什么。” 她的冷静让祝珺庭的情绪缓和了点,语气也不如先前激动:“照片确实是我以前夹在书里的,如果不是你妈翻出来,我早就不记得了。” “嘴硬有意思吗?”蒋欣萍冷笑驳斥,“你不记得,我烧它的时候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我哪里是紧张照片,你在家里烧东西多危险知不知道?”家里杂物那么多,又有左右邻居,万一真把房子点了可就不得了。 祝珺庭着实觉得冤枉,虽然他年轻时犯过一次糊涂,但如今日子舒舒服服的,他疯了才出轨。至于这张照片,他也是真忘了,哪里想到有朝一日被蒋欣萍给翻了出来。 蒋欣萍见不惯他装无辜,胸廓剧烈起伏:“祝珺庭我信你满嘴鬼话呢!早不记得这张照片却还惦记着跑去看人对吧?” “我哪里是去看她,跟你解释过,是去看老杨,顺便去看一下。” “那你告诉我,你们没联系怎么知道她在二院住院?” 祝珺庭看一眼祝遥笛,老实讲:“那次体检完去找笛笛,偶然遇见的。” 听到这个回答,蒋欣萍陡然想到,那回祝珺庭从洗手间回来就有点神思不属。她凉凉一笑,语气刻薄:“你可真行啊,初恋在女儿科室住院,你还瞒着女儿偷偷去看她。” 祝珺庭感觉自己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他确实去看过邰曼华,但并非特意去看她,“体检那回,我话都没跟她说一句,是后面老杨做手术,我人都到二院了,想了想才去看了她一回。” 之所以隐瞒这件事,是不想让蒋欣萍多心,而告诉女儿则没有必要。他去见邰曼华更像是去见老友,最多再加点对人生无常的唏嘘:“去看她,就是问问她身体出了什么毛病,你知道我身体也不好,有些心生感慨罢了,更何况去见她时她丈夫也在,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祝珺庭自认为解释得清楚明白,蒋欣萍的火气却丁点未消:“祝珺庭你还要不要脸,人家老公在你还巴巴跑过去。” 怎么就说不通呢,祝珺庭脑门青筋直跳:“你有完没完?” “哪这么容易完!”蒋欣萍软硬不吃。 “那你想怎样?” “我想怎么样?好好日子不过,那我干脆就别让你好过!” 话赶话,又要闹起来的阵势,玄关处却传来开门声。 祝辛补完课回来,见着家里乱哄哄的一幕,不明所以地站住脚。 蒋欣萍的情绪架在高处,被他的出现打断。祝辛看看她,看看同样脸色铁青的祝珺庭,最后看向祝遥笛和江凛:“姐,凛哥,你们今天怎么过来了?” 祝遥笛让他上楼:“你先回房,我们说点事。” 想到明年祝辛参加高考,蒋欣萍压着火气也说:“你上楼。” 家里的气氛太怪了,祝辛心生疑窦。 这时江凛过来拍了拍他的肩,两个男人用眼神交流两秒,祝辛原地沉默片刻,乖乖上了楼。 等他一走,气氛就那么僵在那里。 祝遥笛看看父母:“吵够了吗?现在能不能好好聊?” 蒋欣萍靠着餐桌,双手抱胸,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我不知道跟他还有什么好聊。” 祝珺庭烦躁道:“和你解释你不听,你究竟要怎么样?” 这话像踩到蒋欣萍痛脚,她愤愤指向祝珺庭:“我要你不能称心如意!” “简直不可理喻!” “是我不可理喻,还是你狗急跳墙?” “行了,”祝遥笛霍然出声,淡淡对两人说,“要过得不如意,你们离婚好了。” 清幽幽的声音,像入秋的雨,一下浇灭渐长的火气。 第121章 不体贴我 祝遥笛的话音过后,空气凝滞。 刚才还脸红脖子粗的祝珺庭和蒋欣萍,齐齐陷入沉默。 祝遥笛也在沉默,她看着父母的反应,目光犹如局外人一般清醒,她觉得有些可笑,也惊讶自己居然对蒋欣萍和祝珺庭,还会产生麻木之外的情绪。 最后,是护在祝遥笛身后的江凛缓缓出声:“叔叔,蒋老师,吵架解决不了问题。” 祝珺庭深呼口气,借坡下驴:“是,有话好好说。” 又是一阵安静。 祝遥笛开口:“那么,你们要离婚吗?” 被这句话再度打得措手不及的祝珺庭脸色沉了沉,看向妻子:“就是个误会,哪里就要到离婚的程度。” 祝遥笛也看向蒋欣萍。 之前还歇斯底里的女人此刻一言不发,脸绷着,胸膛不住起伏。 “妈,”祝遥笛喊她一声,“所以你叫我回来,是想我做什么?” 看着女儿洞悉的眼睛,蒋欣萍忽然变得嘴拙。 发现祝珺庭可能和邰曼华重新有了牵扯,蒋欣萍第一反应就是怒不可遏。平日里的理智在这一刻全都不见了,情绪占据大脑,她只想有人出来为她站台,帮她一起讨伐祝珺庭。 她想让祝遥笛做什么? 想让她痛自己所痛,同自己一起声讨祝珺庭,可此时面对女儿冷静的面庞,她惊觉母女间的感情,或许并不足以令女儿无条件站边她。 同样的,猜出蒋欣萍想法的祝遥笛也觉得离谱—— 不被期待的出生,放养的童年,她在浅薄的亲情里努力求存,好不容易脱离出去,如今又被蒋欣萍强行拽回,为她的愤怒声援。 凭什么? 祝遥笛发现自己做不到。 她的内心像干涸的河谷,平静而抽离得看着这一切,而在她目光之下,蒋欣萍仿若隐秘心思被看穿,脸色逐渐红白交加起来。 “妈。” 祝遥笛再次喊她,“你是怎么想的?” 屋内三双眼睛都看过去,蒋欣萍被高高架起,继续声讨祝珺庭不对,让她提离婚,一时也说不出口。 她逐渐感到难堪,继而愤怒,愤怒女儿的置身事外:“祝遥笛,我叫你回来是让你替我说句公道话,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的态度就是与其无休无止的吵,不如想清楚自己想要的结果冷静下来好好谈,如果实在过不下去,你们可以考虑离婚,我支持你们任何决定。”顿了顿,祝遥笛看着蒋欣萍,“我以为你想离婚。” 大抵是祝遥笛实在太淡定,让蒋欣萍有种打进棉花的憋屈,她气得鼻翼微张:“我离不离婚不用你帮我做决定!” “既然没我的事,那我回去了,吵也吵过了,你和爸好好聊。” 祝遥笛欠了欠身,留下涨红脸的祝珺庭和蒋欣萍,拉着江凛离开了家。 关门前,屋内半点动静都没有。 回到车上,祝遥笛降下窗,朝外看了一眼。 对于祝珺庭的动向,蒋欣萍只会比自己掌握的更多,父亲究竟有没有出轨,看她并没有那么坚定的想离婚,祝遥笛就大概能猜到母亲心里是有定论的。 可蒋欣萍还是将自己包装成受害者,借此向祝珺庭控诉在婚姻里的委屈,这还不够,她甚至把自己也叫回家,为她声援,为她见证。 祝遥笛细细回想,好像从很早之前,她就在蒋欣萍那里充当了这样一个工具人的角色。 过去是与祝珺庭较劲的工具,后来是给自己长脸的工具,蒋欣萍对她的认可,似乎都只在工具人进化的每个阶段。 祝遥笛收回视线。 旁边,江凛正望着她,目光深邃而担忧。 她无言许久,半晌才说了句:“她需要人为她出头,其实祝辛、我舅舅都可以,可她只给我打了电话。” 这当然不是因为她更重要。 江凛猜出原因,心里泛出怜惜,倾身过去搂住她后背,将她按进怀里。 这是个没有丝毫情欲的拥抱,祝遥笛攀着他的后颈,贴过去。 亲密的姿态,是无声的安慰与回应。 感受着她的沉静,江凛低声问:“难过吗?” “不难过,就是觉得有点烦。” 江凛笑出声。 祝遥笛把脸贴在他肩头,宛如孩童一般靠着他。 “我发现他们离不离婚,我好像都无所谓。” 江凛侧低下头:“你觉得他们会不会离婚?” 祝遥笛想了想,摇头:“我妈看上去并没有想离婚。” 顿了顿,祝遥笛缓缓说下去:“有一件事,我没跟你说。” “嗯?” “我爸那个初恋,是虞茵她妈。” 出乎意料的展开,江凛眉梢忍不住跳了下:“你确定?” “她妈来医院检查那天,我一看名字就对上号了。”祝遥笛知道这个发展匪夷所思,“巧合得像小说,是吧。” 没人会在这种事上胡说八道,江凛沉默,拍了拍她的背。 拥抱一会儿,祝遥笛终于轻轻推开他:“走吧,回家了。” “你坐好,安全带系上。” 夜色仿佛浓稠的黑布,覆盖了所有光亮。一盏车灯开出幽谧的铂玥湾,逐渐汇入灯火霓虹。 车子刚过铂玥湾外面的十字路口,祝遥笛放在包里的手机,突兀的响起来。 祝遥笛扫到名字,并不意外,接通后没待开口,对面先传出含怒的声音:“祝遥笛,你还有没有拿我当你妈!” 两分钟前,蒋欣萍追出房门,发现祝遥笛已经走了。闹过这么一场,又被一句离婚的提议搞僵,弄得她不上不下。她这会儿面对祝珺庭倒胃口,祝遥笛的态度又让她不舒服,一腔火气没处发,于是直接电话追了过来。 劈头盖脸就被凶,祝遥笛静了会儿才说:“我不当你是我妈,我做什么回来?” 蒋欣萍气息咻咻:“你回来就是给我添堵的是吧?你——” 祝遥笛打断:“那你把我叫回来,究竟是想解决问题,还是仅仅想让我帮你在爸那儿取得胜利?” 对向有车开远光,晃得人眼花。 祝遥笛偏头等那光束过去,才继续说:“妈,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刚下班很累,可能还没有吃饭,可能晚上还要值班?” 蒋欣萍哑住。 祝遥笛看向窗外,入秋后气温节节降,路边居然出现了落叶。 她看了会儿,自问自答:“你没有,你怕影响祝辛,怕打扰舅舅,唯独从不体贴我。” 说完,祝遥笛平静将电话挂断。 第122章 “谁都没有你自己重要” 雨又开始下了,前挡爬满密密麻麻的水线。 江凛开雨刮扫了下,很快又被覆满。 借看后视镜的间隙,江凛余光掠过祝遥笛的脸,她太静了,静得仿佛今晚发生的一切都是无关紧要的事。 又或许是车里光线微弱,她的情绪难以捕捉。 汽车驶上大桥以后,祝遥笛忽然说:“我想去你那儿住几天。” 江凛自然求之不得:“好。” “那先去接maX,还要带上猫砂猫粮。” “不用带,”见她情绪正常,江凛稍稍放心,手机扔给她,“叫个跑腿去买。” 回春景华府接猫,再去天越城,这一路祝遥笛都没表现出丝毫异样。 中途蒋欣萍又给她打过两个电话,她没接。后面变成微信轰炸,祝遥笛直接将蒋欣萍设置了免打扰。 江凛看到了,也没问,进屋先把猫粮猫砂放好,maX对新环境很警惕,一落地就贴住墙根,一步一步慢慢探索着这个大空间。 窗外细雨霏霏,屋内便格外显得温馨,江凛把祝遥笛的行李箱推进玄关,捏捏她的手:“先洗澡,还是先吃饭?” 经他提醒,祝遥笛才想起晚饭还没吃,抬头看向墙上的时间,已经九点半了。 “先吃饭吧,”祝遥笛问,“你家有什么?” “做饭来不及了,咱们吃超市买的速食,凑合一顿?” 祝遥笛没什么胃口,闻言点点头:“好。” 他们在山姆买了不少食材,原是打算回来弄干锅,江凛翻了翻,翻出一袋水饺,他进厨房起锅烧水,祝遥笛便依次整理剩下的食品。 零食放在柜子里,食材放冰箱,冷藏室里有几瓶啤酒,祝遥笛拿了一瓶出来,但犹豫了会儿,却又把酒重新放了回去。 江凛看见了:“怎么又放回去?” 祝遥笛合上冰箱门:“明天要上班,算了。” 江凛过去拉开冰箱,拎出两罐来:“啤酒而已,笛笛,你不要自己也对自己这么严格。” 说完直接把拉环启开,放到旁边桌上:“已经开了,你不喝就是浪费。” 祝遥笛:“……”那也不用开两罐。 水烧开了,祝遥笛去下饺子,江凛打开烤箱,把超市买的烤鸡放进去加热。 九点五十,晚餐端上桌,烤鸡的香味窜得整个餐厅都是,尽管胃口不佳,祝遥笛的肚子还是咕了声。 两个人坐下来吃饭,谁都没提和蒋欣萍、祝珺庭相关的话题,仿佛今晚和往日没什么不同。 江凛甚至还问她:“你要不要干脆搬过来住?反正我们迟早一个屋。” 祝遥笛愣了愣,然后说:“我们现在这样好像也没区别?” “不一样,你那边很多东西没有。” “比如?” 江凛看她一眼:“比如浴缸?” “……” 这个人总是有一鸣惊人的能力,祝遥笛忍不住瞪他一眼,但不知为何,心情却轻松了许多。 吃到一半,桌上的手机再度响了起来。 这次是祝辛来电,开口就问她:“姐,到家了吗?” “我到了,爸妈还在闹没有?” “妈进屋了,把爸赶去了书房。”祝辛沉默一瞬,“姐,他们是不是在闹离婚?” 祝遥笛只说:“别多想。” 且不提祝珺庭是否真的出轨,蒋欣萍是否真想离婚,就算要离,也不会是在祝辛高考前。 然而祝辛并没那么好糊弄,他停顿好久,忽然说:“我看见了,地上烧掉的照片……他们是不是又在为以前的事吵?” 当年祝辛和祝遥笛一起偷听到父母争吵,而今晚母亲的状态和那次如此相像,祝辛很难不产生联想:“是不是爸又做了什么?” 弟弟太敏锐,祝遥笛只好告诉他:“爸跟那个女人见过面,被妈知道了,不过事情应该没那么复杂,让他们自己处理。这几天如果家里待着不舒服,你就提前回学校住,不要操心这件事,好吗?” 祝辛再度陷入沉默。 过会儿才重新开口:“我还是在家盯着他们吧,我不在,他们指不定又要把你叫回来。” 好像从那次姐弟俩解开心结,祝辛便一下子成长了。祝遥笛微感欣慰:“我这段时间住江凛这儿,你不用担心我,也别告诉爸妈。” 祝辛放心了:“OK。” 电话挂断,江凛问:“祝辛?” “嗯。” “家里怎么样?” “没闹了,我爸被赶去了书房。”祝遥笛把手机放旁边,继续吃饭。 江凛点点头,女朋友的家事他不好过多评论,于是把鸡腿夹到祝遥笛碗里,“把这个吃了。” 两只鸡腿,他全给她吃。 祝遥笛却说饱了,夹回他碗里。 这样一整只鸡自然没吃完,剩下的罩上保鲜膜放进冰箱,留到明天继续吃。 洗碗机启动后,江凛把台面清理干净,洗了洗手,走回客厅。 沙发上没人,祝遥笛人在阳台上,慢慢喝一罐啤酒。 夜已深,雨丝靡靡,她手肘搭在栏杆上,喝两口,再将目光没有焦点地投向黑夜。 江凛凝视她背影片刻,走过去,摸她额头:“淋雨都没感觉?” 飘进来的雨,微微沾湿头脸,祝遥笛无所谓道:“没感觉。” 江凛侧头看她一下,把她手里酒罐拿过来也喝了一口。 手中空空,祝遥笛便扒着栏杆往下看,过会儿淡淡开口:“你记不记得我家搬到铂玥湾前,住的那个小区?” 读书那几年,江凛送过祝遥笛无数次,自然知道她以前住哪里:“记得。” “我家住三楼,从阳台往下看,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祝遥笛往虚空比划了下,眼睛看着楼底的绿化与步道,脑子里回忆老小区的格局,“那年高考出成绩,我爸妈摆宴席,请了好多亲戚邻居。那天我舅舅和我爸还在楼下拉礼花,从小区一路拉到酒店,我妈带着我站在宴会厅门口,逢人就介绍,夸我给她争了气。” 她笑了声:“但我大一报到他们谁都没来送我。” 好像过了那个高光时刻,她就在父母那里失去了价值。 “今晚的事,我知道应该安慰我妈,但我发现她把我叫回去并不是为了解决问题,而是想发泄的时候,我就不想那样做了。”祝遥笛自嘲一笑,“或许我本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毕竟她从来没教过我。” 没有过母女情深的体验,所以她完全不知该如何去回馈。 内心的愁绪倾吐之后,两个人都陷入安静。晚风携着细雨,江凛的脸上也慢慢沾上凉意。 不知过了多久,他低声开口:“我一直认为,人生下来就是为了感受世界的,所以自己的感受最重要,父母、爱人、朋友,如果让你感到负累,就要学会放下。” 祝遥笛抬起头,迎向江凛深邃的眼睛。 他笑了下,放松语气:“当然,我不是教你去跟父母断绝关系,更不是说你可以随随便便又跟我提分手。” 祝遥笛:“……” “我的意思是,你不想面对他们,那就不去面对。”江凛捉住她冰凉的指尖,“笛笛,谁都没有你自己重要,你不该为这种事烦恼。” 他的嗓音正如此刻的晚风,温柔而幽然。 祝遥笛微微怔忪。 第123章 “你刚才故意的吧?” 初秋的夜晚,城市似乎都萧条几分。偶有汽车从远处马路上驶过,传来一点车轮碾在潮湿地面的噪音。 祝遥笛默然片刻,从他手里拿过啤酒:“我不是放不下。” 说着仰头灌了口酒,借那点刺激补充了句:“我只是觉得很烦。” 江凛靠着栏杆,微微侧身看她,客厅漏出来的灯光将他眉眼照亮,眸底是理解之色:“我知道你烦什么,你觉得他们再不济,也给了你物质基础,所以你做不到完全对他们置之不理,对吗?但是一对合格的父母,对孩子的投入应该以爱为出发点,他们做到了吗?” “而且你想过没有,他们在你身上投入的,你已经回馈给他们了。他们要你听话,要你考第一,你就考了状元,去了他们为你规划的学校。换个角度讲,你愿意听他们话,是因为你渴望从他们那里获得家庭温情,可事实显然是你达成了他们的愿望,他们并没有同等给你想要的。” 江凛作出总结:“所以爱不爱的,他们给你多少,你回给他们多少,就很公平。” 他讲一堆话,祝遥笛全程沉默听着。 直到这时,她才弯了弯嘴角:“你不愧是销售出身,忽悠起人来一套一套的。不过……你说的确实没错。” 是她把蒋欣萍和祝珺庭那点好看得太重。 江凛又把啤酒夺过来,扬扬眉梢:“什么忽悠,这是哥的人生哲理,学着点儿。” 是谁哥啊……祝遥笛翻翻眼皮,却忍不住笑了。 - 雨中喝酒是种微醺的享受,而感冒的微醺,显然就那么不好受了。 翌日清晨闹钟刚响,祝遥笛就发现自己身体不妙。 嗓子眼儿仿佛塞了块石头,一起身,鼻腔也不对劲。她进到卫生间刷牙洗脸,几个喷嚏打出来,就知道自己遭了。 江凛是被她走来走去的声音彻底吵醒的,一睁眼,发现她坐在床沿,耳朵贴着手机。 这么早打电话?江凛翻过去,伸手拉她胳膊。 祝遥笛回头看他一眼,清清嗓子对听筒说:“主任,我不舒服,今天想请一天假。” 她的声音微微沙哑,透着点鼻音:“有点发烧……我已经问过小辉,他可以跟我换……是的,一天就够了。” 祝遥笛很少请假,张主任问了两句,就同意了她的申请。 等电话挂断,江凛问:“发烧了?” “有一点,”嗓子难受,祝遥笛说话弱弱的,“扁桃发炎了。” 其实最难受是流鼻涕,就她现在的状态,根本没办法站手术台。 好在请了假,可以休息一天,祝遥笛把手机放一旁,重新躺回被窝。 江凛碰了碰她额头,再摸摸自己:“是有点。” 说完恶狠狠用被子把她裹住:“淋雨没感觉是吧?下次还敢不敢?” 祝遥笛理亏,只能往被子里缩。 七点半,城市已经苏醒,通勤的市民络绎不绝,雨也停了。 江凛煮了点粥,蒸了几个包子,拿水滚了三颗鸡蛋,这才叫祝遥笛出来吃饭。 包子是超市买回来的,白菜猪肉馅,祝遥笛勉强吃了一个,又喝了碗粥。 吃完回卧室继续躺,江凛把药和温水端到床头,又往她腋下塞了根温度计,就那么守着她。 生病的人没什么主见,祝遥笛任由他摆弄,但总被这么盯着有点发毛,祝遥笛忍不住说:“你出去吧,万一是病毒感冒,当心传给你。” 江凛不动如山地看着她:“真要传染早传染了。” 祝遥笛咽咽喉咙:“注意点肯定更好……” “现在知道注意了?昨晚又喝酒又淋雨,你不是很行?” 祝遥笛眨眨眼,没说话。 她只露颗脑袋,一双眼睛仿佛也在发汗,清凌凌的。江凛心里软下来,伸手点点她鼻尖:“马上三十的人了,都不知道爱惜身体。” 这话祝遥笛不爱听:“三十怎么了?三十又不老好不好, 谈二十几岁的小鲜肉都没问题。” 江凛脸一沉:“你再说一遍?” 祝遥笛马上改口:“三十多好啊,人还年轻,经济也宽裕了,十几岁时想做的很多事都能做到了。” 知道她不敢再说,江凛勉强冷哼了声:“就你这小身板,淋点雨就感冒,你还想做什么。” 说着把体温计取出来看了看:“有一点烧,等会儿吃完药,你再睡会儿。” 祝遥笛“哦”了声,这次倒是乖乖的。 吃完药以后她就继续睡了,没多久药效上头,混沌之间开始做起乱七八糟的梦。 她梦到了过去,关于蒋欣萍和祝珺庭,关于十八岁的自己和江凛,以至于醒来时,整个都有些发怔。 窗帘是合上的,卧房内昏暗无比,祝遥笛愣愣躺了会儿,抬手摸额头。 睡过一场,烧已经退了,她看了看手机时间,起床出去找江凛。 客厅没人,maX在猫碗前干饭,祝遥笛到餐厅喝了杯水,又抽了两张纸巾,往书房走去。 书房的门虚掩着,她擤着鼻涕将门推开,就见江凛坐在书桌后面。 “放假还要工作?” 江凛没说话,抬头看着她。 祝遥笛走进去:“十一点半了,我饿了。” “好点没有?想吃什么?”江凛问。 “退烧了,我们点外卖吧,我想吃米线。” 祝遥笛一边说,一边绕到他那边去找书桌下面的垃圾桶,刚丢完转头,就看见江凛面前的电脑里,几张盯着她的脸。 他居然在开视频会,除了傅庭和陈祺,还有两个不认识的人。 祝遥笛动作一僵,回神后迅速退出书房,临关门前手太重,似乎还听见电脑里有人在笑。 太尴尬了……祝遥笛回到餐厅又喝了一杯水。她觉得江凛就是故意的,又想起自己披头散发在镜头里溜达,还擤鼻涕来着。 她去把头发扎起来,坐到沙发上看外卖,江凛出来的时候她只看了他一眼,脸撇开,不搭理。 江凛无声勾勾唇角,人往沙发上坐,手往她腰上搂:“点没有?” “点了。”祝遥笛把手机屏幕转过去,“你吃什么?” 江凛划了两下,没找到特别想吃的,就在她点的口味后面加了一份。 等祝遥笛下好单,他才碰碰她额头:“是不烧了。” 又问:“还难不难受?” “嗓子难受。”祝遥笛轻轻咳了下,把头靠在他肩膀上,“你刚才故意的吧?” 江凛闷笑两声,胸腔带出低低的振幅:“我故意什么?我倒是想问你,又不是不能见人的关系,你躲什么?” “太突然了……” “哪里突然?”江凛悠悠提醒,“反正周年庆也会见,只是提早了而已。” 祝遥笛抿唇看他,江凛略扬眉梢:“怎么?想反悔?” 她眨眨眼,江凛立刻大掌一掐,把她脸捏得嘟起:“想都别想。” 祝遥笛笑得推他,江凛捉住她的手,把人往沙发上按。打闹之间手机震动,祝遥笛捞过来看了眼,动作慢慢停下。 江凛瞥见屏幕上的备注,是蒋欣萍。 他看向祝遥笛,她脸上表情很淡。 “不想接就不接。”江凛直接替她做了决定,夺过手机按了静音。 祝遥笛抬眼看他,江凛面不改色放好手机,回身过来,重新把她揽进怀里。 第124章 来找过你 拒接蒋欣萍电话后,祝遥笛感觉世界都清净了。 她在江凛家老老实实地养了一天病,隔日重新回去上班。 见到她出现,同事们纷纷表示关心:“师妹身体没事了?” “主任说你发烧,怎么不多休一天?” “已经退烧了,”祝遥笛回答着众人,“喉咙还有点发炎,吃药就行。” 而且她才连休完三天,若是又请几天病假,总会有人有意见。 接了杯热水把药吃了,祝遥笛找小辉问昨天病人的情况。只一天而已,基本没什么大事,小辉主要说了哪位病人从ICU转回来,哪几个床今天手术。 “昨天本来要做的那个十九床,昨天没做成。”小辉说。 “为什么没做成?” “病人自己吃了利血平,麻醉科那边给停了。” 利血平是一款很老的降压药,需要在术前停药一段时间,否则一旦上麻醉,就有发生恶性低血压的风险。 祝遥笛感到头疼:“……术前访视的时候没问清楚吗?” 小辉也觉得无奈:“病人偷偷吃的,家属都不知道。” 做不了也没办法,只能另外排期了。祝遥笛准备去交接班,又听小辉忽然说:“对了师姐,昨天你妈妈来医院找过你。” 祝遥笛重新转回身:“我妈?什么时候?” “中午十一点半点左右吧,我告诉她你生病了,请假休息一天。” 祝遥笛没再多问:“好,我知道了。” 交完班之后她就去了手术中心,今天一共两台,一台主动脉缩窄矫治, 一台换瓣。原本顺利的话手术三点就可以结束,但第二台进行到关键部分的时候,祝遥笛接到电话,说急诊来了个刀刺伤病人。 小辉一听就头大:“临时加手术,这怎么搞?” 而且还是急诊,不能耽误。 祝遥笛看向张主任,张主任尚且淡定:“去看看隔壁房间还有多久。” 巡回马上过去看了,看完回来说:“那边马上缝好皮了,很快就能空出来。” 张主任马上吩咐小辉:“你去和隔壁商量下,看能不能帮忙拆个台,等会儿遥笛先过去开胸,我这边结束马上过去。” 对外科来说,有房间拆台就可以节约时间早下班,但对于被拆台的房间,干了超出自己任务以外的活,当然就不那么乐意了。 小辉问:“隔壁是哪位麻醉老师?” 巡回:“沈镜池。” 小辉:“……” 不是吧,怎么是沈医生。 他露出瑟瑟发抖的表情,随后在众人鼓励的目光中,硬着头皮出去了。 也不知经历了怎样一场battle,小辉回来苦兮兮地比了个OK,巡回笑得要死,问他是不是被沈医生叼了,小辉给了个欲哭无泪的眼神。 笑够了,巡回安慰小辉:“没事,沈医生那张嘴对谁都毒,不是针对你。”又说,“他老婆今天排了五台手术,估计他也不急回家。” 小辉背后说沈医生小话:“沈医生和他老婆整天吵架,感情这么好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巡回笑眯眯,“人家这是夫妻情趣。” 很快,小辉上台接替工作,祝遥笛去隔壁房间开场。但今天拆台固然顺利,这台手术却失败了。 这是个很年轻的男人,在一起寻衅滋事中为保护妻女中刀,但由于伤势太重,尽管外科和麻醉医生尽了所有努力,病人的心脏还是停止了跳动。 祝遥笛的心情被那张毫无生气的脸牵扯出波动,于是在出了手术室后,特意去前面等候大厅看了眼。 安静的大厅一角,小辉正在跟一个看上去二十出头的姑娘说话,那女孩流着眼泪,情绪几乎濒临崩溃。 这种场景时刻都在医院上演,但再见惯生死的人,也不可能毫无触动。 等小辉结束与家属的谈话,两人一起回病区。祝遥笛问小辉:“那个女孩是男人的老婆?” “是妹妹。” “那他老婆什么情况?” “当场人就没了。”小辉一边叹气一边摇头,“一家三口就剩个孩子,才一岁。” 这简直是人间惨剧,一时间两人都没了言语,沉默地上了楼,电梯开,祝遥笛垂着脑袋走出去。 “笛笛。” 在她将要走过护士站时,身后有人喊她。 祝遥笛转身,江凛正从长椅上起身。 小辉不当电灯泡,朝江凛笑了笑就麻溜闪进办公室。 江凛走到祝遥笛面前,仔细看她脸一眼,笑问:“想什么?人都看不见。” “刚才一台手术失败了,”祝遥笛忍不住倾诉,“很年轻,跟咱俩一样大。” 当医生总是会面对各种生离死别,江凛摸摸她脸上被压出的口罩印子,安慰道:“你尽力了,不要为此耿耿于怀。” 耿耿于怀倒也不至于,只是有些惋惜。不过祝遥笛也不想把负面情绪传递给身边人,于是很快划过这个话题:“你几点来的?” “五点。” “来这么早不无聊吗?” “在家也是无聊,不如早点过来等你。” 祝遥笛心中熨帖,想这个时候抱他一下,奈何他们此刻还在大厅,旁边护士站里佳佳正炯炯有神地望着他们。 她看眼大厅电子时钟:“你再坐会儿,我们交班还有一阵。” 江凛:“忙你的去。” 祝遥笛也不管佳佳的眼神,快速伸手在江凛掌心捏了两下,江凛笑,趁势回握几秒,然后松手拍拍她手臂,催她去忙。 祝遥笛正转身,兜里手机铃声响起,她摸出扫了眼,下意识要静音。 但拿着手机只这么片刻,蒋欣萍和祝珺庭就出现在视野里。 两个人都有些急,出电梯时呼吸微微不稳。 祝遥笛看到他们,面色顿了下,随后很自然地挂断电话,将手机重新揣回兜里。 第125章 迟到的歉意 蒋欣萍昨天就来医院找过祝遥笛,得知她休病假,立刻又开车去了女儿家里。 谁料敲门半天没动静,打电话也不接,她就知道祝遥笛是在躲她。 得到这个认知,蒋欣萍很错愕,她没想到祝遥笛这次反应会如此大。女儿情绪一向稳定,突然姿态这么强硬,让她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其实那天祝遥笛在电话里质问过她之后,她就冷静了下来。 最近一段时间,她一直打算和孩子修复关系,结果情绪失控闹了那么一场,关系不进反退,这让她很是懊恼。 所以深思熟虑之后,蒋欣萍觉得自己还是应该跟孩子好好再聊一聊,她不对的地方她认,该道歉好好道歉。 但当发现祝遥笛不接电话也不回家,她心里终于慢慢意识到事情并没她以为的那么简单,于是今天又来了医院,为表诚意,还叫上了祝珺庭。 乍然在大厅碰面,气氛僵了那么几秒。江凛观察祝遥笛神色,低声问:“如果不想面对他们,我帮你打发掉?” 祝遥笛轻声说不用。 她甚至比赶来找人的父母更淡定,双手插兜,平静看着两人:“找我有事吗?那边去说。” 她指角落。 蒋欣萍看着祝遥笛的背影,理了理腹稿,拉着祝珺庭跟过去。 祝珺庭心理负担没那么重,等到了没人的角落,才先打破僵局:“笛笛,你妈说你生病了,好了没有?” 祝遥笛“嗯”了声,没说好,也没说没好。 蒋欣萍适时开口:“你昨天没在家?” 祝遥笛依旧只是“嗯”一声。 对话干巴巴的,连进行下去都勉强。蒋欣萍几次启唇,终于开始讲重点:“笛笛,前天是妈妈不对,不该拿你发脾气……” 祝遥笛打断:“你们冷静之后聊过了吗?” 祝珺庭先回答:“我已经跟你妈好好解释过了,完全是一场误会。” 蒋欣萍看丈夫一眼,她可没那么容易原谅祝珺庭,只是眼下是为了同孩子修复关系而来,所以只能暂且按捺道:“我和你爸的事过段时间再谈,这次过来我是想跟你道个歉,你那天问我那些话我自己想了很多遍,确实是我没顾忌到你的感受。” 祝遥笛站在江凛身边,垂眸研究他手背上的血管,没去看母亲什么表情。 静两秒,蒋欣萍说:“笛笛,你是我的孩子,我肯定不存在什么不喜欢你。一直以来,我虽然嘴上没说过,但其实很为你骄傲。” “你从小就是一个靠谱的孩子,所以遇到事的时候我总会倾向于去找你,你那天说我从来不体贴你,我承认我对你有忽视的地方,但并不是说我偏心,只舍得去麻烦你。” 蒋欣萍看着女儿无动于衷的脸,原本组织好的措辞逐渐变得失去底气,她顿了顿,才继续说下去:“我知道我对你的教育方式,让你小时候很不快乐,关于这一点,我应该跟你道个歉。我和你爸从入社会就开始教书,所以总拿对学生的那一套去教育你,却忘了我们更是你父母,除了要求学习更要关心你的心理健康,这更是我们的失职。” “但爸爸妈妈可能做得不好,却从来没有过不在意你、不喜欢你,我们现在知道了自己的问题,会深深反省,也会慢慢改正,希望你能原谅我们,好吗?” 蒋欣萍说完,静静看着祝遥笛,等待她作出反应。 祝遥笛没什么反应,她听完母亲一通剖白,心里只评价:噢,也就如此而已。 曾经她幻想过有朝一日要在父母痛悔的时刻大声宣泄自己多年的怨恨,但真到这一天了,她发现自己居然一个字都不想讲。 说来说去,迟到的歉意,已经没人稀罕。 祝珺庭在一阵沉默后,也开口了:“笛笛,爸爸也要和你道歉,这些年我只关心工作和你的成绩,没带你好好出去玩过,也没陪你看过一部电影,是爸爸做得不好。你心里怪我,我都接受,但希望你能给爸爸一个机会,弥补过去的错。” 他语气诚恳,姿态很低,像是在深刻反省自己。 祝遥笛还是没什么表情,反而是旁边的江凛冷冷地看着这对父母,心中越发对女朋友感到怜惜。 这过的是什么童年啊,那个小祝遥笛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江凛握住女朋友的手,无声给予安慰。 而祝遥笛就在这时开口了。 她问:“你们口口声声说没有不喜欢我、不在意我,那为什么小时候舍得送我去奶奶那里?” 她的语气如此冷淡,蒋欣萍陡然心慌不已:“笛笛……” “如果我现在一事无成,你们还会在意我、喜欢我吗?”停顿一瞬,祝遥笛自问自答,“你们不会。” 他们的在意与喜欢,都是有要求的,否则她就是被丢在角落的小可怜,是完全被忽略的角色。 就像很多年前她满怀期待回到父母身边,等待她的并不是父母宠爱,而是长达十数年的精英打造计划。 祝遥笛认真看向父母:“爸爸,妈妈,我很感谢你们培养了我,你们是非常好的老师,真的。但或许我们就是亲情缘浅,注定没法像其他家庭那样享受脉脉温情。” 她相信蒋欣萍和祝珺庭在某些时刻真的爱过她,也相信他们的初衷都是为她好;可她从出生就在等他们的爱,太久太久了,她的期待早已耗光,所以此时的心情格外平静。 “你们早点回去吧,最近天气变化快,多注意身体。”祝遥笛往外走出两步,对两位长辈说,“我工作真的太忙,往后,可能抽不出太多时间回去看你们。” “笛笛……”蒋欣萍身形晃了晃,人哽咽住。 祝珺庭扶住妻子,想说话,又因为惭愧开不了口。 面对父母欲言又止的眼神,祝遥笛内心既没有想象中的解气,更没有难受。她伸手拉拉江凛,“我还有工作,你帮我送一下我爸妈。” 江凛拍拍她背,“好,进去吧。” 祝遥笛不再停留,转身往办公室走。 等人走远,江凛看向犹自发呆的两人,开口对两人说了今天第一句话:“叔叔、蒋老师,不管你们接不接受,伤害已经铸成,事后弥补都已经没有意义,不如大家公平点,投入什么就拿什么回报,这样大家都能过得更轻松。” 投入什么就拿什么回报…… 蒋欣萍紧紧盯着祝遥笛走远的背影,心知今天之后,他们和女儿的关系最好也就这样了。以后逢年过节或许还能聚聚,但想要再多,就没可能了。 怎么就到这一步了呢…… 蒋欣萍恍惚想起刚把祝遥笛接回身边的那一年,某个深夜,她备完课,撞见祝遥笛抱着枕头在客厅逛。 当时她以为女儿贪玩不睡觉,后来才知道,女儿其实是想和她一起睡,所以在客厅等妈妈。 第126章 “紧不紧张?” 祝遥笛专心忙到快六点,交班出来,大厅只有江凛在等她。 她没问自己离开后父母是否还说过什么,他也没提,两人就那么手牵手下楼开车。 在祝遥笛心里,关于父母的种种埋怨与不平,都在今天彻底翻篇,今天之后,她不会再为童年的伤疤去苦恼纠结,只会专心过好自己的人生。 坐上车后,江凛语气自若地问:“想不想去吃大餐?” 祝遥笛看他一眼,甚至开起了玩笑:“怎么,我和爸妈讲清关系,是什么值得庆祝的大事?” 这话祝遥笛可以说,江凛不能说,于是他只逗她:“看你感冒可怜,请你搓一顿。” 祝遥笛笑睇他一眼:“需要你可怜?” 说完拉上安全带,“咔哒”一声。 两人直接去了最近的商圈。 考虑到祝遥笛病没好全,江凛挑了家粤菜餐厅,适口更好一点。 但感冒的人,味觉系统阶段性迟钝,祝遥笛只喝了点粥,吃了点蒸品,就不怎么有胃口了。 江凛再心疼也没办法,只能给她捞鱼片吃,看她勉强又吃了一点,才说:“生场病,遭老罪了。” “今天好很多。”感冒病程就是比较长,而祝遥笛身体底子不错,休息一晚,症状已经不严重,就是还有点流鼻水。 “今天的药吃没有?” “按时在吃。” 碗里又多一片江凛夹过来的鱼,她慢慢放嘴里吃了,吃完手机忽然在包里震了下,她翻出来,发现是蒋欣萍给她发了一条微信。 内容像一封信那么长,她平静地看完,看后什么都没有回复,就让这篇小作文在聊天框里沉寂下去。 “蒋老师的信息?”江凛问。 “嗯。” “跟你说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蒋欣萍就是告诉她,自己这个母亲做得很失败,不敢再奢求她的原谅,也没资格再插手她的以后,但希望她遇到事能和父母讲,父母永远是她后盾。 祝遥笛并没有为这席话产生任何波动,她只是想,原来他们知道父母该做子女的后盾,而不是鞭子。 江凛见她放了筷子,“不想吃了?” “不吃了。”祝遥笛抽纸巾擦嘴,“这次真吃不下了。” 江凛看下时间,问;“那回去?” 祝遥笛点点头。 晚上的街道依旧车水马龙,汽车开过老小区,成簇的三角梅从围墙内探出,艳丽招摇。骑着摩托的骑手载着硕大餐箱穿街过巷,鸣笛混着路边商铺的广告喇叭,俨然组成这座城市生机盎然的一面。 江凛慢慢把车开到天越城,制服整洁的保安在道闸外向业主敬了个礼,服务意识很好。 祝遥笛看着喷泉池后的小区,那里面楼栋林立,无数灯火亮在夜色里。 车下车库,缓缓停进停车位,祝遥笛跟江凛一起去坐电梯。电梯厅前的投屏在放地产广告,她看了几秒,忽然问:“你买房的时候为什么选了天越城?” 江凛看了眼广告,再看她:“这里配套可以,去公司也方便。” “如果图方便的话,大融城旁边的青禾嘉域不是更好?离你公司也更近?” 江凛不回答,一把把她拽过来,拉着进电梯。 就在祝遥笛以为他不想说的时候,却听他低低开了口:“江城太大了,那时总还是抱了一丝希望,想离你更近点。” 祝遥笛抬头看他。 和父母剖白心声时她没有情绪波动,此刻心里却轻轻酸了。 她吸了下鼻水,人靠过去,手缠到他腰上。 江凛揽紧她,嘴还是很皮:“回家好好吃药好好休息,别吸着大鼻涕跟我去周年庆。” 白感动了…… 祝遥笛在他腰上捏了一把,江凛闷哼一声按住她手,对视的一瞬间,两人同时笑了。 - 华康二十周年大庆,排场格外盛大。活动将从下午一点的会议开始,一直持续到晚上晚宴。 在此之前,祝遥笛没想过自己会去参加江凛公司的晚宴,她答应的时候没太多犹豫,真到参加的时候,内心其实还是有些小紧张。 因为江凛无法脱身,所以来接祝遥笛的是助理沈新瑞,但等车子开到酒店,江凛却早已在门口等她。 车停好,江凛替她开了车门,祝遥笛穿的是江凛给她买的礼服裙,裙摆微窄,下车的时候步幅迈不太开。 江凛手臂用力直接把人拉了出来,待她站定,低声问:“紧不紧张?” 祝遥笛实话实说:“有一点。” “不用紧张,已经打好招呼,等会儿我们跟陈祺坐一桌,唐嘉欣也在。” 说完抬手,轻轻搭到她腰上。 祝遥笛跟着江凛走进宴会厅,从他们出现的那一刻,华康无数目光就投落而来。 都听到消息说销售部江总今天会带女朋友出席,所有员工都在默默等待,直到这一刻看到真人,大家的好奇与揣测才尘埃落定。 难怪江总对任何异性都不假辞色,原来家里藏着这样一个美女呢……小员工们各个偷偷打量,领导层已经陆续过来主动打招呼了。 江凛带着祝遥笛一一介绍人,祝遥笛也不露怯,落落大方地跟着打了一圈招呼。 很快陈祺带着妻子过来,祝遥笛陪着寒暄两句,和唐嘉欣交换一个眼神,两个女人同时脱离男人堆,单独出来说话。 唐嘉欣先夸了她今天的衣着:“还得是你们小姑娘,穿什么都漂亮,简直是衣架子。” “欣姐你今天也好漂亮,”祝遥笛上下打量她,“你是不是在练瑜伽,线条真好。” “孩子都生两个了哪还有什么线条,”唐嘉欣笑得格外开心,拉她去座位里坐了,熟稔开启话题,“第一次过来,紧不紧张?” 祝遥笛说还好,就是人太多不好记,唐嘉欣便说头回来很正常,她也是来了三次才差不多把人记熟。 离开宴还有段时间,满堂都是来往攀谈应酬的人。唐嘉欣给祝遥笛指她认识的一些重要人物:“那边几位,胖的那个是他们采购老大,和老傅总沾一点亲戚关系,高的那个是行政部老汪,他老婆在集团总经办干文职,今天也来了,等瞧见了我给你指。” 唐嘉欣示意祝遥笛往最前面看,“那两桌,就是昇辉的大领导和家眷,那个白衣服的就是傅连海女儿傅珍霓,她管华美那边。” 祝遥笛当然对傅珍霓不陌生,只是听唐嘉欣说起她,对她印象更多面了一点。 唐嘉欣最后指向斜侧面:“看到那边几桌没?那边都是华康最重要的经销商合作商,也是灌酒最凶的几桌。” 说着她无奈笑道:“我就烦他们这一点,谈什么事都非要喝那个酒,不喝酒就谈不成么?” 祝遥笛朝那边看去,也是很受关注的几桌,围着社交的人很多。 最靠前的桌次里,虞茵端庄坐着,她没再戴那只红玉髓耳钉,而是换了一串金色耳坠。 她的兴致不太高,也不像其他人那样积极进行社交。偶有人找她攀谈,她才抬头笑笑,和对方聊两句。 聊完人走,她又独自坐下来,脸上表情收得干干净净,与往日八面玲珑的风格很是不同。 第127章 “你是不是觉得我像个小丑” 华康周年庆,各大合作商除了来捧场,更主要的目的是拉关系攒人脉。 宴会厅内人影错落,笑语盈盈,无一处不热闹。 朱正凯刚和一位渠道经理聊完,坐回自己位置,他跟虞茵同桌,见她落单,马上凑上去:“虞总怎么不太有精神?” 虞茵朝他笑了下:“近来事多,有点累。” 她说是累到,朱正凯却自有一番猜测,尤其想到往日总是围着江凛打转的人今天居然如此安分,心里不免浮起几分落井下石的嘲笑。 不过心里如何想都不能摆在面上,毕竟同行除了竞争,很多时候也是要站在一起的队友。朱正凯坐在那里和虞茵聊起华康新的渠道政策,因为江凛那边口风很紧,朱正凯试探了几次都碰钉子,于是打主意想让GR去跟江凛battle一下。 朱正凯没提自己,只说别人:“听说老鞠已经有动作了,不过比起他,你们GR不是更有优势?趁这会儿江总在,我们过去跟他聊聊?” 虞茵没立刻接茬,先看一眼朱正凯,再抬眸去寻江凛。 宴会厅很大,人很多,不是刻意去找,其实没那么容易发现。但只要看过去,那个人永远是人群里最醒目的存在,就像她刻意压制的情绪,只要这么一眼,仍不可避免被拨动。 他正被人围着社交,精致利落的形象,游刃有余的举止,依旧是她心中最完美的模样。 她憧憬这么多年,也为这个男人绞尽心机,到头才发现她原来从没得到过靠近他的机会,那些所作所为,衬得她只像个小丑。 虞茵收回视线,对朱正凯道:“鞠总如果能争取到,就是他们有这个能力,朱总感兴趣的话可以去找江总单独聊聊这事,下月开始我负责华中片区,所以新政策我管不着。” 朱正凯惊了,消化好半晌才问:“虞总不是才接西南片区没多久?” “本来就是暂时接管。”有人过来找虞茵攀谈,她顺势起身,没再给朱正凯八卦的机会。 如此盛大的晚宴,喝酒自然免不了。 开宴以后,祝遥笛没吃几筷子,就有人陆续来给江凛敬酒。 先是各种经理、主管,再是销售部的员工,到后面江凛又跟几个高管一起,端着杯子去给老董事敬酒。 祝遥笛担心他胃又喝坏,但知今天这种场合不好多劝,于是只能作罢。 不过今天的宴席是真好吃,尤其海鲜品质很好。祝遥笛喜欢吃虾,吃了一只又一只,又给江凛碗里剥几只,等他回来吃。 剥完正擦手,江凛回来了。开席他就不停在喝,这会儿脖颈皮肤微微泛红。 “喝了多少?”祝遥笛问。 江凛人坐下来,动作举止都很清醒:“没多少。” 一开口就是满嘴酒气,祝遥笛小声说:“你这叫没多少,吃点东西吧,别又搞到胃疼。” 江凛看着她笑一下:“心疼我?” “我不心疼你,我心疼照顾你的自己。”祝遥笛嘴硬心软,给他舀了点肉沫蛋羹。 江凛握住她搭在腿上的手,还想多逗两句,陈祺在唐嘉欣旁边坐下,清了清嗓子:“咳咳,某些人注意下哈,不要在桌子下面摸东摸西。” 一桌人都知道是在说江凛,齐齐发出暧昧的笑,江凛倒是一派淡定,夹起碗里的虾吃了一只,十足炫耀意味。 后半场就没太大的走动了,毕竟再热衷社交的人肚子也会饿。江凛终于清清静静开始吃饭,祝遥笛则和唐嘉欣彻底聊开。 两个人还加了微信,唐嘉欣说如果明年她要去亚庇,可以联系她,她给祝遥笛推荐食宿攻略。 祝遥笛满口感谢,又问起国内旅游行情,想着去亚庇还早,平时如果能抽出时间,可以国内转转。 聊完吃完,陆续开始散场。 借江凛去和董事打招呼的间隙,祝遥笛去上卫生间。 上完出来正站在台前洗手,一阵香风席卷,旁边忽然靠近一个人。 哗哗水声里,来人安静了会儿,忽然开口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就像个小丑?” “自我认知与现实脱节,内心戏过剩,靠脑子里那点臆想在你和江凛之间挑拨离间,普信且恶毒?” 祝遥笛抬头看了眼镜子,目光与对方对视。 虞茵仍然一副精致得体的模样,惟有绷紧的唇线显出她的一丝僵硬。 祝遥笛仔细看了她几秒,想了想,没有说什么,她把纸巾抽出来擦手,擦完往纸篓里一扔,就这么转身离开。 虞茵站在原地,难堪得脸色发白。 或许在江凛和祝遥笛眼中,她连小丑都混不上,只是一个不具名的路人甲。 这一晚酒喝太多,到家江凛西装一扔,人直接栽倒沙发上。 祝遥笛把衣服挂好,人走过去开窗,经过沙发被他拉住手,说头疼。 祝遥笛坐下来给他按,沿着眉峰到太阳穴慢慢揉,“所以你这叫没喝多少?” 江凛闭眼享受:“是没多少。” 祝遥笛俯下身在唇边闻了闻,江凛睁眼,右手贴住她的后脑勺,和她交换了一个吻。 吻完,祝遥笛捏他嘴巴,“满嘴酒气,谁想亲你。” 江凛说:“我以前比现在能喝。” “你还比上了。”祝遥笛拍他拉住自己的手,“自己躺好,我洗澡了。” 她现在也偶尔在天越城留宿,这边该有的东西都有,水乳面霜、衣服和卫生用品,俨然已是第二个家。 洗完出来,江凛还躺在沙发上,祝遥笛喊了他一声,见他没反应,自顾去找吹风吹头发。 她头发多且长,吹起来费时费力,风筒的声音在耳边轰鸣,忽然声音远去,一只手接管了工作。 江凛拿着吹风往她头顶吹,醉酒的人,动作没平时有章法,一只手就那么插在她头发里胡乱拨弄。 祝遥笛说:“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太吵,睡不着。”江凛把她头发往前面拨,不明白头发这么厚,夏天披着她是怎么忍的。 祝遥笛偏了偏脑袋,要去拿吹风:“困就洗去吧,我自己吹。” 江凛直接躲开:“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头吹完,祝遥笛拿了梳子慢慢梳。江凛收好吹风,进浴室洗澡。 洗完出来,看见她拿着一撮头发在发呆,他去餐厅喝水,经过时问:“在想什么?琢磨着给我下蛊?” “……”谁稀罕给他下蛊,祝遥笛感叹,“我现在居然也开始掉头发了。” 掉头发是什么稀罕事么?江凛慢慢喝光一瓶水,走过来摸了把她的头发,“三十岁,差不多也是掉头发的年龄了。” “三十岁怎么了?三十岁又不算老,三十岁一样……” “你再说。”江凛眼神一变。 祝遥笛噎了下,悻悻然:“真霸道。” “就这么霸道。”他哼了声,拿走那撮头发丢掉,把人抱到自己身上。 夜色凉如水,城市灯火愈渐稀落。 maX吃饱喝足,躺到被月光晒到的地毯上,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第128章 “陪姐姐喝一杯” 日子波澜不惊往前推进。 进入十二月,祝遥笛终于将在这个年尾正式跨入三十大军。 生日那天正遇上周六,祝遥笛邀请朋友们到家里吃饭,她准备弄个羊肉汤锅,再做几个菜,把一年寒气都驱光。 最先来的是谢纹洲两口子,他们带了花和红酒,姜冉还把她的狗带了过来,一进屋就追着maX发出互动邀请。 maX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夹着尾巴就跑,姜冉把狗抱起来训斥:“这是别人家,不许追!要懂礼貌!” 祝遥笛打开卧室门让maX躲进去,过去看那瓶红酒,“不是不让你们带东西吗,这酒你能喝?” “她不喝,你寿星今天不喝两杯?”谢纹洲用湿纸巾把狗脚擦了擦,丢了垃圾就开始找江凛,“老江呢?” “在厨房。” 江凛正在给掏空肚子的鸡抹柠檬汁,见谢纹洲踢踢踏踏地晃进来,出声提醒:“洗手没有?没洗手别碰我的食材。” “我又不脏。” “你刚摸了狗。” “……” 谢纹洲词穷了,把手往后一背,像领导视察工作一样参观今天的食材。 食材很丰富,摆了满满一台面,谢纹洲溜眼过去,又看江凛身上的围裙,“不错嘛,越来越有人夫样了。” 江凛没理他,把鸡肚子里塞上料包,放入烤箱。 他技术像模像样,谢纹洲难免不服:“你手艺这么好呢,敢情以前煮面条都是拿我当叫花子打发。” 江凛:“给你煮都不错了。” 聊着天,江凛手机进来消息,提示订的东西马上送货上门。他洗净手去门口接,是一箱海鲜,有虾有贝,还有一条鱼。 祝遥笛跟过来看,“你什么时候订的?” “前天,南湾空运过来的。” 祝遥笛显然没计划过海鲜菜单:“你想怎么弄?” “虾弄个白灼,贝搞点蒜蓉蒸。”江凛说。 这人真的好喜欢蒜蓉……祝遥笛指指那条鱼:“这个你来弄。” 江凛逗她:“敢给人开刀,不敢杀鱼?” 祝遥笛让他赶紧拿进厨房:“那怎么一样。” 她以前在学校做实验见过太多挣扎痛苦的动物,所以现在能不自己动手就不自己动手。 而且那条鱼看着好吓人,眼珠子又大又凸,她就是怕。 最后还是江凛来处理。 他做了个白灼虾,蒸了个蒜蓉贝,鱼蒸过后放盘子里,淋上调好的豉油汁。 所有菜式准备得七七八八时,叶以宁和祝辛也到了。 叶以宁带了个蛋糕,祝辛则给姐姐买了支阿玛尼的口红。 好姐妹的弟弟大家都不陌生,叶以宁把那支口红拿过来看,笑嘻嘻调侃:“祝辛你还会挑口红呢。” 祝辛说:“问了班上的同学,她说挑经典色不出错。” “女同学吧,”叶以宁上上下下将少年打量一遍,“上次见你还没我高,一眨眼都是可以早恋的年纪了。” 祝辛还不适应叶以宁的直接,看自家老姐一眼:“我没早恋。” “你是老实头,”姜冉笑着过来打招呼,“不像你姐,只是看着老实。” “说我做什么。”祝遥笛有点红脸,把弟弟拉离两个口无遮拦的女人,到旁边问,“你坐公交过来的?” “嗯。” 铂玥湾离春景华府挺远,打车费用对学生来讲太高。 不舍得打车,但舍得给姐姐买小四百的礼物,祝遥笛确实很受用。她问祝辛:“家里还好吗?” “就那样吧,妈不怎么搭理爸,倒是不吵架了,对我也比以前要宽松很多,前段时间妈一直心情不好,上周舅舅过来吃饭,和妈在书房聊了很久,现在好像恢复正常了。” 祝遥笛点点头,没话讲。 安静片刻,祝辛从兜里摸出个红包,“爸妈给你的,说不想来打扰你,让你自己挑个生日礼物。” 祝遥笛没接那钱:“我都三十了,没有还收家里红包的道理,你拿回去还给爸妈。” 祝辛没坚持,又把红包收了起来。 姐姐和父母之间芥蒂太多,他不能也不该帮爸妈劝姐姐什么,所以他只转达他们的意思,接不接受由姐姐自己决定。 闲聊寒暄结束,大家去餐厅落座。 祝遥笛和江凛把所有食材端出来,琳琅满目摆了一桌。 两人坐下后,大家都端起杯子,先碰了碰杯,祝寿星生日快乐。 唯独姜冉喝果汁,她心生感慨:“时间过得真快,咱们都三十了。” “我记得江凛还差点儿吧?”谢纹洲看向江凛,没忍住笑,“说起来,笛子你们还是姐弟恋。” 江凛生日在一月,翻年才满三十。所以,成天装酷哥的人,其实是他们之中年龄最小的一个。 江凛不接茬,明显不想承认这个事实。 谢纹洲笑得打跌:“别装死啊,是不是,二十九周岁的江总?” 这下就连祝遥笛也笑出了声,她端着酒杯,举到男朋友面前:“弟弟,要不要陪姐姐喝一杯?” 江凛目光幽幽看她一眼,还真端起杯子,就着杯中剩一半的红酒递到她手边,轻声说了句:“行啊,那我陪姐姐喝一杯。” 嗓音像通了电般低磁,明明不是什么露骨内容,祝遥笛莫名耳根一热。 她觉得江凛喊姐姐的口吻,简直和她喊哥哥时如出一辙。 这顿饭吃得十分满足。 结束以后大家一起帮忙清理了餐桌,转到客厅聊天。 祝遥笛削了盘橙子,江凛收拾好垃圾过来接,不知他是吃的还是蹭的,衣袖上一块明显的暗色油渍。 “脏了,”祝遥笛仔细分辨了会儿,“好像是豉油。” 江凛低头看了看,“我去换件衣服。” 卧室门虚掩着,江凛走过去推开,maX正蹲在门后面鬼鬼祟祟观察着客厅动静,见他进来,作势又要往后躲。 江凛没管它,关上门去开衣柜。 谁料柜门刚推开,maX滑溜就躲了进去。它还躲得很深,挤在衣柜角落,江凛怕它把毛蹭衣服上,揪住后劲皮往外拉。 挣扎间,maX蹬开了底部的抽屉,江凛正要关,忽然瞥见抽屉里面有个小木箱。 那木箱鞋盒般大,盖子还生了裂纹,合金接口处微微生锈,看上去很是有些年头。 这么破旧的东西放在这里,实在有些违和。江凛随手揭了盖子,视线落进去,整个人忽然一顿。 第129章 不怕 盒子里堆满了鸡零狗碎的小东西。 贝壳风铃、小猫吊坠的项链、红绳串起的转运戒、甚至还有两个飞天小女警玩偶。 理论上讲,这些女孩子的东西,江凛是不熟悉的。 但他只一眼就将它们认了出来,因为这些风铃、首饰,包括那两个玩偶,都是自己送给祝遥笛的。 在他们谈恋爱的那段时光里,他送了她很多东西,他以为分手之后这些东西早已被她处理,却没想到居然被她藏在了衣柜底下。 江凛思索它被保留下来的可能性,越想,心绪越发激荡起来。 他拿开最上面的玩偶、风铃首饰,移开八音盒,很快,压在下面的照片露了出来。 一张大头贴。 他和祝遥笛的合照,拍摄于高二暑假。 照片里,他们还带有团团青涩,但脸上的笑容却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 江凛拿着大头贴看了又看,再想去翻下面那沓照片,可这时谢纹洲催他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他只好合上箱子,换衣服出去。 客厅气氛正热烈,几个毕业十来年的学长学姐正跟祝辛打听三中扩校区的事。 祝辛:“以前的十七中合并进来了,现在初中部有一部分在那边校区,高中还是在本部。” “上次路过,本部也翻新了吧?”谢纹洲抱着他的狗儿子,随意地聊着,“几年前我看群里有人回去看老师,说是起了栋新楼,食堂转到新楼去了,还有个室内篮球场?” “对,就在教学楼后面,塑胶操场和主席台也翻新了。” “咱母校还是有钱啊。”谢纹洲感慨。 提到主席台,姜冉想起当年挺好玩的一件事:“我还记得当时开学典礼,笛笛上台讲话,你还起哄拆台呢。” 年少时着实有些顽劣,谢纹洲挽尊道:“我承认起哄是我不对,但拆台我可不认啊,那不是夸笛子吗。” 说完又怕老婆误会自己对祝遥笛有过什么非分之想,紧跟着解释:“那时候我不二逼吗,江凛跟我说笛子是开学以来他见过最漂亮的女生,我让他上,他不上,于是我脑子一抽就嚎了那一嗓子。” “……”祝遥笛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这么说,江凛对咱们笛笛还是一见钟情?”姜冉扭头看向出来的江凛。 江凛没回答这个问题。他把祝遥笛身边的抱枕拿开,在她身边坐下来。 一见钟情不至于,但一见之后总会关注她是事实。 “话说那时候江凛真的很幼稚,下课没事就跑咱班来招惹笛笛,”叶以宁犀利点评,“追人的手段简直像小学生。” 江凛挑眉:“十六七岁的年纪,你想要我多成熟?” “nOnOnO,”叶以宁摇手指纠正,“我们是十六七岁,你是十五六岁。” “……”江凛面露无语。 难得见他吃瘪,祝遥笛扒着他的肩膀,十分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 笑够了,叶以宁又说起当初是如何发现这俩人奸情的:“那回运动会,我们去给一班接力赛加油,江凛刚交完棒退下来,估计脑子跑缺氧了,以为笛笛是去找他的,拿过笛笛的水就喝。” “间接接吻欸!当时我和姜姜都傻了,”叶以宁桀桀怪笑,“幸好老师不在,否则你俩就完了。” 旧事重提,祝遥笛也想起自己当时慌张羞涩的心情。但当时江凛怎么说的呢,他说既然被发现干脆就坦白,反正叶以宁和姜冉也不会去告老师。 而那时的江凛有多淡定,三十岁的江凛只会更淡定,他抬手指指祝辛,提醒叶以宁:“高中生还在,别讲这些带坏孩子。” 默默听乐子的祝辛说:“凛哥,我马上成年,可以听的。” 他想听,祝遥笛可不好意思:“聊起来没完了是吧,既然要听,那干脆大家都讲。我问你,你在学校有没有喜欢的女同学?” 祝辛多纯情的男生,闻言立刻变得有些局促,但回答说:“没有。” “真没有?”祝遥笛审视地观察他,“青春期对异性产生好感很正常,你就算承认,我也不会说你什么。” “真没有。” 少年一脸认真,叶以宁却还想逗他:“你没喜欢的,喜欢你的应该不少吧?说说看,是不是经常收到女同学表白?” 祝辛耳廓慢慢变红,语气仍旧一板一眼:“没有。” 显然,这个“没有”不如前面有说服力。 聊一阵,开一阵玩笑,看时间差不多,大家准备开始给祝遥笛庆生了。 很快,蛋糕被放到茶几上,玫瑰主题的裱花,上面插着“30”的金色蜡烛,火焰点亮,在关了灯的房间里发出细弱的光。 三十周岁,这个被许多女人忌讳的年龄,在祝遥笛看来,却是女人一生中最精彩的时代。 渡过了青涩的学生期,熬过艰难的打拼岁月,亲人健在,好友二三,自己小有存款,身边还有一个走不散的爱人。 曾经憧憬过、羡慕过的生活,如今她已然拥有。 祝遥笛在微光里微笑着,看大家为自己唱生日歌。 唱完好朋友们看着她喊:“笛笛,生日快乐。” 祝辛也跟着喊:“姐姐生日快乐。” 江凛拉了小礼花,礼花彩带飘到祝遥笛头上,他放下礼花筒,过来替她捻掉,而后双手搭住她肩头,俯身温柔催促:“笛笛,许愿。” 黑暗里,烛火轻轻摇了摇。 祝遥笛看着蛋糕上燃烧的“30”,双手合十,慢慢闭上眼。 视野的消失使其他感官变敏锐,她感受到双肩压着的力度,与身后贴上来的体温。 他就靠在她身后,以一个无比亲昵的姿势。 祝遥笛弯起唇角,默默许下心愿。 许完吹了蜡烛,客厅一下陷入黑暗。 祝遥笛眨眼适应视觉,忽然感觉额头上被轻轻吻了一下。 温热的唇面落下时,耳畔是男人低低的声音:“别害怕三十岁,以后的世界会更美。” 祝遥笛心中动容。 她低头,用面颊碰了碰搭在自己肩头的手。 告诉他,她不怕。 第130章 “谢谢你回到我身边” 晚上九点,朋友陆续告辞。 祝辛离得远,祝遥笛给弟弟打了网约车。 先前还热闹的客厅安静下来,只余音响里的轻音乐还在响。maX察觉入侵者已经离开,悄无声息从卧室走了出来。 茶几上的蛋糕还剩一小半,祝遥笛找了个干净勺子,坐到地毯上刮奶油吃。 江凛捡完拖鞋回来,见到她优哉游哉的样子,把人往沙发上赶:“什么季节还坐地上?” 说完卷起衣袖,开始收拾凌乱的茶几。 祝遥笛放下勺子要帮忙,谁料江凛压根不让她动手:“你别动,我来。” “一起收拾快一点。” “寿星今天不许做家务。” 这么有觉悟的吗? 祝遥笛翘了翘嘴角,索性当一回甩手掌柜,先剥了一身衣服去卸妆洗澡。 她在浴室待了很久,洗完套上睡衣出来,茶几已经干干净净。沙发上的抱枕也各归各位,江凛坐在靠窗那边,正认真看一叠照片。 地毯上有个小木箱,那箱子她再眼熟不过。祝遥笛走过去,江凛闻声抬头,立即放下照片,伸手将她往怀里一带,“不披件外套再出来。” 祝遥笛跌坐进沙发,因为刚洗过澡,所以并不觉得冷。她的目光从始至终都盯着茶几上那一叠照片,心想,他是如何找到的? 江凛到底是怕她感冒,愈发将她抱紧一点,随后和她一起看那些照片:“原来我以前的拍照技术这么直男。” 他的直男在于拍照不会取景,拍人像就只着重人像。但祝遥笛没接话,因为尽管这些照片构图不尽人意,焦点人物却很生动。 好一会儿之后她才开口:“你怎么随便乱翻我东西?” “没乱翻,换衣服时发现的。” “你衣服放在抽屉里?” “maX钻衣柜蹬开的,怪不了我。”见她抿嘴,江凛掐掐她脸,“藏这么隐蔽也被我发现,这就是天意。” 祝遥笛:“……” 江凛浅笑着看她一阵,改为捧住她脸颊,“我以为你早就扔了。” 祝遥笛张了张嘴,没说话。 “为什么一直留着?”江凛想起箱子里的东西,一样样一件件他甚至都记得清来路,“分手之后,你是不是也还在想我,是不是也舍不得?” 祝遥笛闭了闭眼,沉默许久才轻声承认:“我确实想过你,但我也是真的决定过要放下你。” 当年分手以后,她怕睹物思人,确实动过念头把这些东西处理掉,但转念觉得这些东西并不仅仅代表她和江凛的感情过往,那更是她不曾后悔过的一段人生。 她并不需要通过丢东西来证明什么,况且当年她确实也舍不得。 这席话说完,换江凛沉默。 但很快,他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即便她做过这种决定又怎样呢? 她没再有过新人,他念念不忘于她。他们走了不同的路,最后依旧殊途同归。 “所以我们注定是要在一起的。”江凛强调,“这也是天意。” 祝遥笛无语地看他,又有点想笑。 江凛把她搂紧一点,下巴抵着她发顶,“你送我的东西也都在呢,哪天跟我回天越城,我拿给你看。” 祝遥笛含糊应了声,靠在他怀里,再次拿起那叠照片。 夜里好安静,偶尔掠过一声汽车鸣笛,逐渐拉长拉远,显得有些空旷。 她慢慢翻,他便跟着看,两个人都揣着怀念与庆幸,一起回忆昔日种种。 “还记得这张照片吗?”祝遥笛忽然出声。 江凛低头,她手里拿的是他们大学时的一张照片,她去A大找他,两个人就在学校湖边约会。 “我记得那天去找你,你看上去心情很不好。” 江凛想了想:“那天刚和室友起了矛盾。” “你们男寝也会起矛盾?不是说男生关系简单吗?” “集体生活不可能没有摩擦,尤其遇到生活习惯差的室友。” “其实我也有讨厌的同学,大学就是个小社会,真的会有人为了竞争对你怀揣恶意,”祝遥笛笑道,“不过那时学习压力太重,我也没精力去计较那些。” “不招人妒是庸才,谁让你优秀呢。” 祝遥笛摇头:“上大学之后才发现人才济济,比自己优秀的人多如牛毛,我算什么。” “在我心里你就是最优秀的,”江凛说,“其实如果不是跟你在一起,不想和你差距太大,没准我都考不上A大。” “……哪那么夸张。”祝遥笛有些不好意思。 “没有夸张,跟你在一起我提升了很多。”说到这儿,江凛咳了下,“嗯,包括但不限于学习。” 他的语气意味深长,祝遥笛愣了愣,随即领悟:“……你够了。” 江凛笑,继续逗她:“我有说错?很多知识不都是你教我……” 祝遥笛转过头去,把没吃完的蛋糕拿过来吃,“以宁订的这家蛋糕品质真不错。” 她试图转移话题,江凛失笑,一手搂着她,一手继续翻看照片。 外面有点起风,晾在阳台的衣架不时撞击玻璃门,发出清脆的砸响。 maX盯着摇晃的影子在看,祝遥笛脑袋耷在江凛肩上,拿勺子舀了勺奶油喂他,“来点儿吗?” 吃一块蛋糕已经是江凛的极限,他无情拒绝:“不要,甜的慌。” “这还甜?”祝遥笛喂给自己,淡奶油绵密,甜度适宜,明明很好吃嘛。 她慢慢把奶油抿下去,忽然仰起脖子,“亲我。” 江凛垂头看她。 他发现了,这丫头今晚喝得有点多。 不过他喜欢她微醺时的主动,于是俯下身,和她交换了一个吻。 夜晚是放纵的温床,吻得深,渴望更深。 吻完祝遥笛有些缺氧,喘着气问:“这样还甜吗?” “我再尝尝。”江凛声音低沉极了。 说完他拿走她手里的塑料蛋糕叉,一只手臂从后按住她背,一只手抄起膝弯,一把将人抱起,径直走向卧室。 祝遥笛的拖鞋被甩掉,她提醒,江凛管都不管,直接把人放上床。 十二月的江城要开空调,暖气把室温烘得很高。祝遥笛抱着他汗津津的肩膀,歪头看墙上一下下抛落的影子。江凛箍紧她腰,全身肌肉联动,绵绵杂杂的动静像要把人碾碎。 夜晚格外漫长,两次之后,祝遥笛又被抱进浴室洗了个澡。 清洗完回到床上,祝遥笛累得脚趾都不想动。 两个人头贴头躺了会儿,江凛睁开眼,转头见她仰着脸在发呆。 他把手探进被子里捏了捏她:“想什么?” 祝遥笛在想一些事,想之前一个人的那几年,也想今年和他重逢以后的事。 寻常的一年,却又发生了好多事,她和他的事,以及她和父母的事,无形之中,她的心态竟也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祝遥笛翻身面朝江凛,脸贴住他:“我今天很开心。” 江凛伸手拨开她脸上的头发:“嗯?” “其实每年生日我都没有特别期待,”祝遥笛说,“但今年,我忽然好期待未来的日子。” 江凛静静听着,心口泛起热意。 “你能陪在我身边真好。”祝遥笛轻轻低语。 夜风吹动一角窗帘,漏进来的月光照住江凛的眼睛。那双凌厉张扬的眼,此刻是无尽温柔。 他认真看着她,伸手摸了摸她鼻子:“没长长,是真话。” 祝遥笛嗤嗤笑两声,拍他手:“烦人。” “就烦你。”江凛笑了下,垂下视线,将吻印在她额头,“我也是,谢谢你回到我身边,谢谢你还愿意接受我。” “我爱你。” 第131章 “吓死了。” 或许人生就是喜伤参半,从前错过太多,总有一天会苦尽甘来。 三十岁的祝遥笛终于体会到这迟来的幸福,她为此感到满足。 而爱情是点点滴滴,是细水长流,不是一句话,一口蛋糕。 生日过后,日子又回归平静,江凛忙于接连不断的会议与应酬,祝遥笛的心思也重新落于工作。 隆冬时节,各病房床位爆满,祝遥笛每天大部分心力都消耗在做手术、收病人上面。剩下那一点儿则在她看到群里发出的新通知时,直接归零。 临近年底,医院年会逐步开始筹备,行政科要求各科室至少出一个节目。 而心外科作为和尚科室,科主任直接点名道姓@了祝遥笛:【小祝啊,咱们科室就你一个女生,你就当个代表吧。】 祝遥笛的第一反应是:你在逗我? 当然,他不敢说,只能乖乖回复领导,然后悄悄和好朋友吐槽,并试图寻找一点平衡。 叶以宁看到消息回复:【哦,我们也通知准备节目了,不过我们科室会唱歌跳舞的一抓一大把,轮不到我。】 姜冉则是说:【我现在不方便,我们领导也不可能叫我上。】 祝遥笛顿感悲凉:【所以只有我被迫上台当小丑。】 叶以宁先发了个憋笑表情包,然后安慰她:【往好处想,表演节目总有红包拿。】 呵呵,红包。 祝遥笛满心冷漠:【红包一百块钱,让你们上,你们愿意上吗。】 叶以宁:【二院领导这么抠啊……】 抠不抠不是重点,重点是学了那么多年医,最后还要上台表演娱乐大众,想想都悲催。 - 不过悲催归悲催,到底是领导安排下来的任务,祝遥笛还是放在了心上。 晚上下班,她直接在食堂解决了晚饭,回家洗完澡,开始选年会要唱的曲目。 江凛结束饭局回来的时候, 就见她抱着猫,懒洋洋躺在沙发上。手机摆在茶几边角,扬声器开得很大,正播放一首抒情老歌。 关门声也没令她抬下头,江凛不确定她是不是睡着了,换好鞋过去瞅了一眼。 阴影盖到她脸上,躺着的人马上掀开眼皮,视线相交那么一下,江凛牵起唇角,脱下外套披到她身上,“盖着,不怕着凉。” 说完他去餐厅倒水喝,见厨房冷锅冷灶,扬声问了句:“晚饭吃了吗?” “吃了食堂。” 心不在焉的语气,江凛端着水杯走回客厅,到她旁边坐下,“怎么了这是?不开心?” 祝遥笛看他一眼,暂停音乐,披着他的外套坐起身,“你觉得我唱歌怎么样?” 没头没尾的一个问题,江凛略扬眉梢:“讲实话吗?” 祝遥笛听了,慢慢拧起眼皮瞪住他。 她是桃花眼,不笑时还显清冷,瞪起来眼型变圆反而多出点钝感,江凛心中发笑,煞有介事评价:“还可以。” 祝遥笛这才满意,拿了桌上剥好没吃的橙子喂他一瓣:“晚上又喝很多吗?” “没喝多少,带了沈新瑞。”江凛把橙子吃了,继续问她,“想唱歌了?” 祝遥笛说不是:“我们医院搞年会,各科室要求至少出一个节目,我们科选了我。” 难怪无精打采成这样,江凛摸摸她脑袋:“这么可怜呢。” 他把茶几上的手机捞过来,看她刚才播放的歌:“打算唱这歌?” “还在选,没决定。” “帮你一起选?” “好啊。” 祝遥笛接过手机,打开自己的歌单,江凛搂着她,陪她一首首听歌。 她偏好明确,要选慢节奏好唱的歌,但听着听着,两人从挑选,逐渐变成欣赏。 舒缓的音乐流淌在安静的空间,两人默契沉浸在微醺的惬意中。祝遥笛枕着江凛肩膀,说起正播放的这首歌:“你还记不记得,这首歌你在学校唱过。” 江凛轻笑一声:“记得。” 十七岁的一个傍晚,学校操场自发组织的演唱会,他拿着话筒唱了这首歌,然后带她离开喧嚣人群,躲去了小树林。 “笛笛。” “嗯?” 江凛低头,俯身找她的唇。 楼下有酒鬼在闹,动静丝毫不影响此刻旖旎的气氛,祝遥笛眨了眨眼,主动贴上去。 不带欲念的吻,干净得像回到了十七岁的傍晚,他唇齿之间的浅浅酒意,也在交融的呼吸中渐不可觉。 这个吻结束后,江凛低声开口:“你这小区别的都行,就是业主素质参差不齐。” 他指楼下发疯的酒鬼,祝遥笛搭着他肩膀笑:“那没办法,什么样的房价享受什么样的品质,一个小区上千户,当然什么人都有了。” “搬过去跟我一起住?”江凛忽然再次提起这个建议。 “啊?” 江凛看着她。 他很认真,祝遥笛撇过脸,悄悄挽起唇角:“不去,住你那边,早上上班得早起十几分钟呢。” “那你觉得哪里好,我们重新去选套房。” “……你干嘛,我们又没结婚,干嘛要一起买房。” “那就结婚。” 空气静了片刻。 江凛慢慢笑出来:“吓成这样?” 祝遥笛在失速的心跳中回神:“……是啊,我还以为你认真的呢,吓死了。” 江凛摸了下她脸,也不知是真被吓到还是怎么,她的皮肤微微发烫。他收手指,捏着她鼻尖摇了下,似笑非笑的语气:“你也可以当真。” 祝遥笛一时不知该不该问他是不是来真的,但也清楚当听见他提结婚时,自己微妙的心跳反应。不好说是羞涩喜悦更多还是紧张迟疑更多,总之她确实有点不知所措。 好在他没把话说死,给她留了余地,祝遥笛压下狂跳的心绪,煞有介事道:“这样就想捡个老婆回家呢?想的美。” “我记得某人亲口喊过我老公?” “……那怎么算。” 江凛淡定表示:“口头名分也是名分。” “那我还喊过你哥哥,我们是不是还是乱——” 江凛飞快抬手捂住,把人挤到自己与沙发靠背之间:“什么话都敢说是吧。” 祝遥笛眨眨眼,笑得鼻息喷在他掌心。 江凛喉结往上顶了顶,松手改为掰她下巴,对准下唇边缘就咬下去。 第132章 “我们结婚吧。” 坐诊、手术、准备节目,人一忙起来,日子就过得格外快。 十二月眨眼就没,新年到了。 元旦假期,祝遥笛、江凛、叶以宁以及姜冉夫妻约好一起跨年。 这个活动最初是姜冉提议的,非常令祝遥笛意外。 跨年夜对她来说没有特别含义,但却是姜冉夫妻俩的告白纪念日,以往的每个跨年夜,他俩从来都是单飞。 所以当接到姜冉电话说今年想一起跨年的时候,祝遥笛着实有些受宠若惊。 “你不和你老公约会?” “每年单独过也过不出花样,难得今年江凛回来了,干脆一起跨年,热闹一点。” 祝遥笛笑说:“我是没意见,你老公怎么说?” 姜冉在电话那头和谢纹洲对视一眼:“他当然也没意见。” 跨年活动初步敲定,姜冉又说她来安排行程,祝遥笛本来就忙得团团转,自然乐得轻松。 这个元旦她初一正休,初二回医院值班。三十一号傍晚下了班,五个人就集合一起出发了。 他们开两辆车,去看夜景最好的南山,在山上住一晚,第二天下午返回。 一个多小时左右,两辆车前后脚抵达预定的民宿。 民宿位于半山腰,由一栋主楼和三户独院小别墅组成,民宿里面有个玻璃观景台,从观景台往远处望便是江城最繁华的市中心。 他们订的是一栋小别墅,小情侣和小夫妻分别住二楼两间套房,叶以宁自己住一楼标间。 一楼客厅的落地窗外便是山崖,玻璃门推开,有个私享的观景露台。 大家都对住宿环境很满意,放好物品,叶以宁先溜去露台拍了两张。 时间已经有点晚,他们叫了酒店送餐,打算就在别墅里吃火锅。 趁火锅还没送过来,祝遥笛先回房间化了个妆,化完重新绑了个头发,下楼回客厅。 客厅这会儿空空荡荡,四个人正齐齐站在外面露台,天色尽黑,露台亮起星星灯串,灯光温暖柔和,很有氛围感。 谢纹洲正指着观景台方向在跟江凛讲什么,口若悬河的样子,但当祝遥笛走过去时,他忽然就闭了嘴。 “聊什么呢你们?” 江凛伸手揽她:“在聊今晚的烟花秀。” 祝遥笛点点头,走到他身边,靠着栏杆眺望前方。 山风吹过,送来远处旅客稀落的笑语。 没一会儿,酒店服务员把订的餐送了过来。 十几盘猪肉牛肉,几碟菌菇蔬菜,铺满辣椒的红汤锅摆在正中,牛油凝固成小熊形状,加上水点上火,看它慢慢融化熬开。 香味很快充斥在餐厅,引得人食指大动。姜冉开了饮料,一人倒一杯,先一起举了举。 饮料下肚,大家边吃边聊。 祝遥笛问起姜冉的身体:“最近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姜冉已经进入孕中期,状态也趋于稳定:“别的没什么,就是食量好像更大了点。” 谢纹洲马上说:“我打算请个阿姨在家照顾她。” “说了不用请,”姜冉跟他唱反调,“这才几个月请什么,人家医生都说我怀相很稳,可以多活动。” 别看平时姜冉一副温温柔柔的样子,家里的话语权却是掌握在她手中。祝遥笛含笑听夫妻俩你来我往地拌了两句,这才朝谢纹洲开口道:“这会儿确实没必要请,你要有这份心,平时多陪陪姜姜关心关心她。” 谢纹洲端着酒杯直呼委屈:“我还不够关心她?你们都瞧见了,是她嫌我烦。” 叶以宁白眼翻上天:“姜姜说你一天问她肚子八百遍,确实烦。” 祝遥笛和姜冉同时笑出声。 吃一阵,聊一阵。落地窗外,观景台那边人逐渐多了起来。 祝遥笛说:“南山这边有条网红街很热闹,吃完了咱们要不要去打个卡逛一逛?” 姜冉和谢纹洲对视一眼:“不想去,太冷了,就想在酒店待着。” 谢纹洲:“网红这俩字一听就没兴趣。” 这两公婆一条心,祝遥笛看向叶以宁。 谁料一向爱打卡拍照的叶以宁居然也说:“我也不想去,等一会儿看烟花吧。” 祝遥笛笑道:“你们今天跑南山来跨年,结果连动都不想动啊?” 三个人极为默契地点头。 江凛夹了筷烫好的肉放进祝遥笛碗里:“一来一回可能错过烟花,网红街明天再去?” 祝遥笛也只是随口提议而已:“算啦,那还是烟花更重要。” 饭吃完,叫了服务员来收拾餐桌,五个人转战客厅。 两位男士凑一块儿开黑,三个女人又是各个角度拍照,又是选图发朋友圈,忙得不亦乐乎。 玩到九点半,第一朵烟花炸响在远处天幕。 叶以宁第一个发现,赶紧起身吆喝:“烟花秀开始了!” 玩游戏的、选照片的纷纷放下手机走到露台,第一朵烟花之后,陆续有粉色烟花接连上天。 很快,观景台就站了一片人,那边视野更好,谢纹洲回身给江凛一个眼神:“那什么,我们出去看?” “走走走,出去看!”叶以宁找自己的外套,找到又拉姜冉。 祝遥笛也去套大衣,套上要跟他们一起走时,被江凛叫住:“笛笛,你等下。” 祝遥笛莫名其妙看他:“做什么?一会儿没好位置了。” 江凛说别急:“我拿个东西。” 他上了楼,祝遥笛只好让叶以宁他们去站位。 但等了那么会儿她逐渐觉得不对,又看到茶几上放着姜冉的眼镜,狐疑更强烈了。 远处烟花还在炸,她走到露台上看,纳闷得要死时,江凛终于从二楼下来了。 他手中拿了个盒子,祝遥笛一愣:“你拿什么了?” “这个。”江凛走到露台,额前头发被风吹起,他把盒子举到她眼前,打开,露出里面的戒指。 祝遥笛看着戒指,呆怔了好久:“你……” 江凛捉住她的手,先在手指上轻轻落下一吻。 “笛笛。”他垂眸,嗓音低沉温柔,“我们结婚吧。” 祝遥笛睫毛微微颤抖,被钻戒闪得心跳过速。 第133章 遵从内心 远处的烟花秀进行到高潮部分,光华四散,星落如雨。 祝遥笛听着礼炮一声声的炸响,看到江凛眼底的真挚。 那眼神太过灼热,烫得她有些语无伦次:“干嘛这么突然……” 江凛说:“不算突然,我已经准备了很久。” 手被他握着,人被他目光锁着,祝遥笛微微发懵:“是不是太快了……” 快吗? 江凛不觉得,他已经爱了她那么久。 “笛笛。”他很认真地喊她名字,“从十六岁,到三十岁,我觉得这段岁月已经足够漫长了。你可能不知道我有多爱你,但我想,我可以用一生来告诉你答案。” 祝遥笛看着他,此刻心跳如山洪,思绪却像凌乱的山风,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半个音。 江凛见她发怔,停顿片刻,默默深吸一口气,才继续道:“我知道,复合半年就求婚,你可能没做好准备。” “没关系,我以前说过,我会一直等你,等你什么时候愿意了,就向前一步走到我身边。”他把戒指盒合上,摊开祝遥笛手指,将盒子放进她掌心,“这是我的决心,我把它交给你,等你考虑好再答复我。也请你相信,我不会让你后悔。” 祝遥笛慢慢消化着他的话,良久之后才回神:“……你是不是想过我可能不答应?” 江凛没否认:“想过。” 他感觉得到,她对成家的心思早已不似当年,如今迫切想结婚的人,变成了自己。 晚风吹来冷空气,祝遥笛吸了吸鼻子:“所以你等姜姜他们走了才求婚,是怕我拒绝你没面子啊?” 江凛说:“不想给你压力。” 祝遥笛心中忽然化开一片雾,仿佛幽寂的山谷在经历一场春雨。她确实觉得突然,也确实毫无心理准备,但同时也能体会到江凛的用心。 他明明知道友人在场求婚的成功率会更高,但他没有那样去做。他只是把决心展示给她看,同时让她遵从内心做决定。 祝遥笛把盒子打开看了看,戒指造型精致,钻很闪。她又看江凛一眼,合上盖子问他:“你准备多久了?” “一个月。” “那今晚……” “是我的意思,”江凛温声解释,“谢纹洲他们配合我。” 祝遥笛眨了眨被风吹涩的眼,凝视着他。 他考虑那么周到,既邀请了朋友来见证,又怕朋友的围观给她压力,让她作出违心决定。 祝遥笛慢慢弯起唇角,盒子握在掌心,“这么有心,那我考虑考虑吧。” 江凛重新牵住她,拉到身前抱了下,闻着她身上的香味默默呼出口气。 这一瞬间,才觉得心踏实了一点。 - 两个人在露台上看完了半小时的烟花秀。 回房间不久,出去看烟花的三人也兴冲冲地回来了。 叶以宁手中还拿了瓶红酒,进门就问:“怎么样怎么样?笛笛答应没有?” 刚说完,三人都瞧见了祝遥笛光秃秃的手指,齐齐表示震惊。 祝遥笛这才有空吐槽他们:“所以你们都瞒着我呢。” “不瞒着你哪还有惊喜?”叶以宁没弄明白,“所以到底成没有?” “这还不明显?戒指都没戴。”谢纹洲马上吐槽江凛,“我早说去观景台那边,人多搞点气氛,你不听。” 江凛把暖气开高一点:“不用你替我急。” 他看上去一点也不见失落,叶以宁还是糊涂:“到底结果怎样?你们还藏着掖着啊?” 祝遥笛和江凛对视一眼,抿出一丝笑:“戒指我收了,江凛说可以等我考虑好再答应他。” 叶以宁傻眼:“……还能这样?” 姜冉笑得不行:“合着你俩求个婚还有冷静期呢。”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话题逐渐放飞,祝遥笛听着朋友们打趣聊天,偶一回头,再和江凛相视一笑。 时间不知不觉流走,新年悄然而至。 到凌晨一点,五人打着哈欠各回各屋。 洗完澡,祝遥笛留了盏小灯,坐到窗边的沙发上,拿出戒指看。 江凛在她之后进了浴室,沙沙水声里,她把戒指取出来,套到手指上试戴。 冰凉的触感从指尖窜入心底,祝遥笛的内心奇异地抖了下,戒围正正合适,显见江凛的用心。 她举着手静静欣赏,也慢慢思考起结婚可能带来的改变,想得入神时水声停了,她看了眼浴室方向,摘掉戒指原样放回。 江凛出来时,女朋友正站在窗前,安静地凝视外面。 山里幽静,只有民宿那一簇簇庭院灯亮着,而远处市中心的高楼大厦也沉寂在了黑夜里。 “两点了还不困?” “等你啊。”祝遥笛回头,朝他笑了笑。 江凛走近,从后将人搂住,下巴搁在她肩窝处,沐浴露的清香很快将两人包裹。 “黑灯瞎火看什么呢。” 祝遥笛朝他脸的方向侧了侧,“看沉睡的江城,你不觉得和平时很不一样吗?” 江凛转眸,同她一起看向灯火疏落的远处。 “你还记不记得我俩第一次一起跨年?”祝遥笛问。 “记得。” 他俩第一次一起跨年是高三,那时候他们有无限精力,跑到市中心凑热闹听钟声,然后因为打不到车在凛冽寒风中徒步两小时回家。 “我看见了,”祝遥笛戳戳搂着自己的手臂,“那天你在手机上看了市中心酒店。” 时隔多年,江凛回忆了会儿才想起来:“好像是。” “你是不是还想带我去开房?” 江凛并不承认:“你想什么?看酒店是怕没车回家,做个planB而已。” 祝遥笛歪头看他:“真的?” “我哪有那贼胆,”江凛语气平平,“真带你去酒店,家长那里怎么交代?” “所以没贼胆也没贼心?” 江凛没有作声,勾着嘴角笑了下。 夜格外深了。 晚风经过时,空气里一股清绿的湿意。 感受着此刻的万籁俱寂,内心一片宁静,祝遥笛轻轻说:“新年快乐,江凛。” “新年快乐,笛笛。” 祝遥笛仰头。 江凛摸摸那双被灯光照得温柔的眼睛,低下头,将吻印了上去。 第134章 “没那么丑” 元旦假期眨眼就过。 进入一月,时间便过得更快了。 今年春节在二月,张主任要到一月底才停刀,而停刀之前的这段时间,是各科年底的冲刺时刻。 张组一周四天手术日,除了主任坐诊时间,其余时段择期手术几乎排满。祝遥笛每天搞心脏搞到麻木,只有想起越来越近的春节,才能充回点电。 这天从手术中心回来,办公室里又聊起了春节,春节是三甲医院医生们为数不多可以安心陪伴家人的时间,大家都很期待。 赵维嘉问徐斐:“放假不出去旅个游?” 住院总常年医院待机,只有这个时候可以拥有小长假,徐斐笑道:“不出去了,在家好好休息几天,陪陪父母。” “老赵回去就要相亲了,”邝家齐问徐斐,“你过年家里不催你?” “催,怎么不催。”徐斐无奈笑笑,显然也会经历水深火热。 邝家齐同情地给他支了几招搪塞父母的办法,然后话题一拐,又聊到了祝遥笛身上:“师妹呢?过年带不带男朋友见家长?” 祝遥笛正在一张便签纸上写东西,闻言道:“早就见过了。” 邝家齐震惊,徐斐也抬头看过来,赵维嘉笑问:“这么神速?是不是再过段时间就能听到你好消息了?” “如果真有好消息,第一时间和你们说,”祝遥笛写完字,将便签折好放进兜,拿起手机起身,“我先下去了,等会儿交班麻烦师兄给我打个电话。” 徐斐问她:“你去哪儿?” 祝遥笛耸肩道:“彩排。” 二院年会彩排,也不是那么严谨。祝遥笛是独唱节目,所以只需要去打个卡,跟着过下流程。 不过因为各科都有出人,平时打不上照面的医生们难得聚到一起,混熟之后,偌大的排练场,俨然变成了八卦交流中心。 在等待过流程的间隙,祝遥笛听到了包括但不限于普外科、产科以及骨科的各种八卦,范围涉及经济、婆媳、两性。 祝遥笛听得震惊不已,等晚上下班,忍不住和来接人的江凛分享了自己吃到的瓜。 “那个领导已经离过一次婚了,现任老婆还是我们医院神经内科的护士长,两口子一个医院工作居然还能出轨,简直是时间管理大师。” “他那情人是药代,听说去年就悄悄好上了,这次若不是两个人在停车场被捉到,奸情还能继续瞒下去。”说到这里,祝遥笛伸出手指戳了戳男朋友的肩,“欸,你们男的都这么顶不住诱惑吗? “说别人就说别人,戳我干什么?我对你怎样你自己讲。”江凛拉住她的手,语气幽幽,“倒是你,不是也被男药代献过殷勤?你顶住了吗?” 祝遥笛惊讶:“你听谁说的?” 江凛慢声提醒:“姜冉,他们婚前聚会。” 那么久的话这人都能记得,祝遥笛失笑:“我一个小医生,哪那么多药代来诱惑我啊。” “现在可能少,以后等你升了副高,还会少?” “你想多了,我眼光很高的。” “所以如果有不错的你就会顶不住?” 祝遥笛眨眨眼,一脸装傻。 江凛冷笑一声,拿手把她脸上那点肉捏到苹果肌,“祝遥笛你敢。” 好凶,祝遥笛笑得不行,捞住钳着自己的手,很主动地挽住。 打闹一阵,坐上车,两人驱车去吃晚饭。 刚开出医院,出路口之前,祝遥笛让江凛靠边停一下。 “去哪里?”江凛问。 “今天你生日,给你订了一束花。”祝遥笛边说边解了安全带下车,走入街边一家花店半分钟,随后捧着一束洋桔梗出来。 黄粉的花枝,被浅色雪梨纸包裹,不显女气,有种成熟的温柔。 上了车,祝遥笛把花往前一递:“生日快乐。” 花束里有张折好的便签纸,江凛捡出来翻开。 上面用中性笔画了两个牵手小人,旁边是一句:生日快乐,平安顺遂。 江凛盯着小人看好久,问她:“你画的?” “嗯,像不像?” “我没那么丑。”江凛笑着把纸折好,揣进衣兜里。 不是周末,又是回国后的第一个生日,江凛一早就打算好两个人单独过。两人驱车去了订好的餐厅,吃完,再回天越城的家。 进屋之后,祝遥笛脱下外套去拆花。 花枝过长,她拿了剪刀修剪到合适位置,然后插进孔雀蓝的玻璃花瓶中。 灯光照到瓶身,折射出奇异迷幻的光影,祝遥笛欣赏片刻,将花瓶放到斗柜上,转身去找江凛。 江凛刚洗完手,一出卫生间,就迎上祝遥笛的拥抱。 她踮起脚,双手绕上他的脖子,江凛心领神会,低下头,含住她的唇。 手还有点湿,怕冰到她,江凛没碰她皮肤,隔着衣料扶在她腰上。 客厅灯光明亮,两人却唇贴唇,脚拌脚,一路吻进了卧室。 她今天格外热情主动,江凛知道她是想他在生日夜有最完美的体验,于是欣然笑纳。 卧室只留了一盏壁灯,他们从淋浴下,转战到床上。整洁的床单很快被揉皱推乱,沐浴后的香气混着男人身上的荷尔蒙,疯狂撩拨着神经。 刚洗过澡,江凛头发还是湿的,有那么一滴不知是水是汗,就那样砸落到祝遥笛脸上。 有点凉,她应激地一颤,忍不住想要抱紧他。江凛将她拉坐进自己怀里,从她肩窝慢慢吻到耳垂。祝遥笛摸到他的背,肌肉牵动时一阵接一阵的锐劲,带得她呼吸逐渐散乱。 很久之后,暗流归于平静。 祝遥笛被江凛抱入怀中,思绪空白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觉得意识慢慢回笼。 “江……”她开口想喊他,声音却微微沙哑。 江凛凑近,吻了吻她的鼻尖,“怎么了?” 祝遥笛睁开微微泛红的眼,重新发声:“几点了?” 江凛拿过手机看了看:“十二点。” “那你的生日就这么过去了。” 江凛闭上眼,很温柔地靠着她发顶轻轻蹭,“在快乐中过去的,不亏。” 这男人永远有一鸣惊人的能力,祝遥笛始料未及,羞耻看他一眼,又别过目光。 江凛低笑,把她脸掰回来,手肘撑起半边身体,压着她承受自己的吻。 黑夜漫长,夜灯温柔,人生新阶段就这么来了。 第135章 走不散的爱人 过掉一月,春节的气氛来了。 张主任在过年前一周停了刀,心外科病房也开始清病人。 谁都不想在医院过年,所以一进入二月,病房就空出来大半,当然全清完不可能,总有几个身体情况不佳的病人留下来。 但尽管病房空了,事情却仍然不见减少,还有门诊要上,留院病人的医嘱要开。 再加上冬季又是心脑血管急症高发期,心外科每天都有急诊送来手术的病人,所以祝遥笛依旧忙得飞起。 她忙,江凛也忙。 年底,集团三天两头开总结会,他不仅要跟集团会议和应酬,还要分别参加集团和华康自己的年会。 不过比祝遥笛好一点的是他假期长,从腊月二十五开始放,一直放到年后初八。 而二十五那天,祝遥笛不仅没放假,还要去医院年会表演节目…… 日子就这么忙碌着过,到年会当天,祝遥笛上午照常去坐门诊。 下午接了台急诊手术,做完才匆匆换衣服赶去参加年会。 年会就在医院对面的酒店举行,她到的时候,厅里已经有很多人。这种场合主要是领导们的主场,小医生小护士只负责吃吃喝喝,顺便交流一下医院八卦。 厅里的人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聊天,生面孔熟面孔都有。祝遥笛一边寻找张组的人一边往里走,师兄师弟们没看到,先看到高梦和佳佳。 俩姑娘坐在圆桌一角嘀嘀咕咕不停,见到她,扬手招呼。 祝遥笛坐过去,先拿了盘子里一块雪丽糍,包装刚撕开,高梦已经跟她聊了起来:“你准备演出服了吗?” 祝遥笛指指腿边的口袋:“带了,上台前再换。” 高梦扒拉袋子看了两眼:“挺漂亮啊,看上去是高档货,你男朋友给你买的?” 祝遥笛点头,她并没有特意买表演服装,今晚带的是参加华康周年庆的那条礼裙。 吃着糖,又瞄到厅里几个摆弄摄像机的人,祝遥笛问:“这是搞什么?还录像?” “领导的意思嘛,说有部分同事值班参加不了,搞直播让值班的人也有点参与感。” 祝遥笛:“……值班的谁有空看啊。” 所以为什么让他们临床科室来表演节目呢,纯属是自娱自乐了。 吐槽两句,三个女人又聊了点别的,聊完笑完,祝遥笛去上洗手间。 上完出来准备回张组的桌,还没出去先接到江凛信息,问几点来接。 祝遥笛的节目在倒数第三个,而晚会流程是节目与抽奖穿插进行。她大致算了下时间,回他:【我大概七点五十表演,表演完再跟他们聊聊天,八点半可以走。】 江凛回复:【那我八点二十过来?】 ZYD:【好哦。】 回完信息,祝遥笛出去跟张组的人汇合。等到六点半,年会准时开始。 祝遥笛坐在台下,跟同事们边聊边用餐,台上节目一个个过,等快要轮到自己,才起身去换衣服。 换完赶去后台,前面已经换了支节目了,行政科的人同她核对科室与身份,然后催她做准备。 祝遥笛其实不太紧张,彩排了好几次,她已然有些老油条心理。 但等真的站到舞台中间,感受到聚光灯,神经还是绷了起来。 唱的是一首邓丽君的老歌,曲调悠扬,歌词婉约,音乐一响便很抓耳。她刚开始微微放不开,几句歌词后,慢慢也渐入佳境。 张组旁边女生那桌,佳佳拿着手机在给她录视频,旁边高梦举着手跟拍子,动作醉醺醺,看得祝遥笛一笑。 笑过,灯光晃了下眼,她偏了偏头,忽然捕捉到台下侧门处,不知何时出现的江凛。 门口不断有服务员进进出出,高大矜冷的男人却格外醒目。他没进来,就站在门的一侧,神色温柔地看着她。 祝遥笛一怔,很奇怪的,好像看见了那个炎热的夏天。 那个枯燥难耐的开学典礼,那个站在队列里笑容恣意的男生。 那个她没想到的开端,那段意外又惊喜的旅程。 而一眨眼,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 - 收尾的节目结束,随着最后的一等奖开出,今天的晚会终于落幕。 祝遥笛换好衣服,回到大厅,里面的人已经端着酒杯到处聊天交际。 江凛还在门口,祝遥笛放好衣服过去,“你来好早。” “不早,刚好赶上你唱歌。”江凛回她一句,见祝遥笛几个同事凑过来,又跟来人点头打招呼。 来的是佳佳、高梦,俩姑娘调侃祝遥笛:“年会也要男朋友接啊。” 祝遥笛脸有点红,看她们:“你俩是不是喝多了。” “我已经喝够了,你不去给你老师敬一杯?”高梦指指张组那桌,“他们八卦你俩老半天了,不把你家属带过去露个脸?” 祝遥笛看看江凛,江凛抬手,牵起她。 张组这边已经议论了好久,见两人过来,一个个都开始怪笑。 祝遥笛被他们笑得不好意思,反倒是张主任认认真真观察了一番江凛。 “老早就听大家说起你,今天终于见到本尊了。”张主任对江凛初印象挺满意,高高大大一个人,言谈举止大方得体,和祝遥笛很相配,“遥笛眼光不错,听说你俩还是高中同学?” 江凛:“是,高中一个学校。” “你们有缘。”张主任酒喝很多,开口就是好听话,他和江凛浅浅交流几句,又转向祝遥笛,“等你们什么时候有好消息了,一定要通知我。” 这话说得随意,祝遥笛却笑笑说:“快了,过完年,我们就准备结婚。” 犹如平地起惊雷,炸傻了一桌人。 而相较于他们,江凛这个当事人显然更为震惊。 他转头看向身边,祝遥笛也含笑看过来,眼里没有丝毫醉意。 对视之间,江凛的心忽然就定了。 随之而来是难以言述的狂喜,他暗暗细想,发现其实顺其自然就是最好的节奏,而她今天回答主任的话,也是在告诉他,她已做好准备。 她愿意将余生交给他。 想到这里,江凛油然而生一股磅礴的底气:“是,过完年我们就领证。” 消息太过突然,同事们一时皆不知作何反应。 还是张主任先笑了声,开口问两人:“定下来了?” 祝遥笛点头:“是,定下来了。” 佳佳和高梦在旁边眉飞色舞地朝她竖大拇指。 祝遥笛莞尔,内心倒是很平静。 自跨年夜之后,她闲暇时总是会回想那场求婚,当时确实有些不知所措,可一个月的时间,她慢慢也觉得理所当然,并且生出点期待。 同时她也明白,如果要结婚,那个人只会是江凛。 所以想来想去,都是迟早的事。 - 不过话虽然放出去了,祝遥笛还是很好奇江凛的反应。 等离开酒店去取车,路上她频频观察江凛神情,并且欲言又止。 江凛没耐心了:“吞吞吐吐想说什么?” 祝遥笛张了张嘴。 然而话还没出来,又被他抢断:“别这会儿来说后悔,晚了。” 她有说要后悔吗……祝遥笛白他一眼,挽着他胳膊说:“你没什么想问我的么?” “不问。”江凛一路装酷,但过会儿又补了句,“所以什么时候去领证?” 祝遥笛眨眨眼,莞尔一笑:“急什么,春节还没到呢。” 江凛眯了眯眼,伸手要来弄她,她快速抽出手臂,灵活往前躲开两步。 二月的风吹过来,行道树上的灯笼簌簌摇曳。马路上车流稀落,已经是过年的景象。 祝遥笛慢慢走在银杏树下,看着身后那道影子不疾不徐地赶上自己。她停了停,等到并肩,重新被他牵住。 “今年春节一起过吗?”她问身边的男人。 男人低头:“只是今年?” 祝遥笛仰头看着他笑,江凛捏住她鼻尖摇了摇,随后长臂一伸,搂紧了她。 晚风一时浩荡。 祝遥笛往他胸前躲了躲,等风停,抬头看向远处。 冬夜漫长,万家灯火在城市中错落。 曾经她无比向往一盏属于自己的灯。 而今夜灯火灿烂,她有了那盏灯,也有了一个走不散的爱人。 (正文完) 第136章 万事顺遂 说是等年后,但祝遥笛没能招架住江凛的软磨硬泡,最终还是在民政局放假前和他去把证领了。 拿到红本本,两人分别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宣布了自己领证的事。 赵雅墨得到消息很开心,她本就对祝遥笛满意,能早早安定下来也好。至于蒋欣萍和祝珺庭,却实实在在吃了一惊。 倒不是他们不满意江凛,而是没想到祝遥笛会突然结婚,但怎么说呢,到祝遥笛这个年纪,人生大事早就可以自己做主,所以惊讶过后,夫妻俩平稳地消化了这个猝不及防的消息。 更何况,他们早就承诺过,不会再干涉女儿以后的人生;他们夫妻与女儿的关系,再不能经历什么风浪了。 只是借这通电话,蒋欣萍终于也有机会叫祝遥笛回家。 祝遥笛没有拒绝,毕竟和家里关系再如何,阖家团圆的春节,还是要体体面面的。 除夕这天,新婚小夫妻一起回了铂玥湾。 他们上午十一点到,江凛把车停好,两个人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回了祝家。 进门时,祝珺庭正在布菜,桌上放了瓶红酒。 蒋欣萍从厨房出来,见到两人时一顿,随后面色平静地打招呼:“回来了?” 祝遥笛看看她,“嗯。” 祝珺庭也放下盘子,关切地问了句:“过年放几天?” 祝遥笛说初五初六要值班。 对话比白开水还要淡,气氛也有点不尴不尬。好在祝辛听见动静从楼上下来,祝遥笛顺势拉着江凛过去找他。 坐在沙发上,祝辛开口就问:“姐,凛哥,你俩真的领证了?” 江凛纠正他:“叫姐夫。” 祝辛:“……” 祝遥笛笑说:“我发朋友圈的照片你没看到?” 祝辛说看到了,姐姐领证有在朋友圈官宣,只是太过突然,他觉得很不真实。 祝遥笛平时太忙,难得闲下来,今天好好和祝辛聊了聊。她问他高考志愿,也给出自己一点意见,同时也问了问父母的近况。 祝辛说就那样,感情肯定不比以前,但也算风平浪静。至于别的,祝遥笛就没再问了。 闲扯到饭点,大家在餐厅落座。不及动筷,几个人先碰了一杯,庆祝新年。 话题由长辈对小辈的关心展开,祝珺庭问了问两人的工作生活,又聊起新一年的打算。 江凛什么人,应酬场上历练出来的本事。他游刃有余地同两位长辈交谈,将场面维持得愉快和谐。 有他在,祝遥笛便没出声,安安静静吃这顿年饭。 直到蒋欣萍忽然出声,问到两人对婚礼的打算。 江凛说:“看笛笛的意思。” 祝遥笛还没想过婚礼的事,被问到便思忖了片刻:“下半年再办吧。” 婚礼琐事会很多,还要预留时间选酒店订婚纱。 蒋欣萍想了想也觉得下半年合适:“也好,好的酒店上半年估计没档期了,下半年应该没问题,可以考虑国庆,那时候你也好请假。” 又问:“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选婚纱?拍婚纱照?” 祝遥笛:“等暖和一点。” “可以慢慢开始看了,年一过完,气温差不多就上来了。” 祝遥笛只点点头:“好,有空就看。” 她态度仍旧不咸不淡,蒋欣萍心里一阵复杂,沉默两息,转头看向江凛:“以后笛笛就交给你了。” 祝珺庭马上也说:“可得对她好点,不然我们老两口可不放过你。” 江凛微笑:“如果我哪天让她受了委屈,我第一个不放过自己。” 祝珺庭哈哈大笑:“那我记着你的保证。” 一顿年饭,就这么半热不热地结束了。 饭后在客厅坐着说了会儿话,看看时间,两人起身告辞,说要去赵雅墨那边。 大概蒋欣萍也觉得气氛太尴尬,所以没有挽留,只笑笑:“去吧,是该去陪陪你妈妈。” 说完又看祝遥笛:“有空回家住两晚。” 祝遥笛点头说好。 从祝家出来,拐弯不远就到江凛家。 赵雅墨正在削水果,见到两人,立刻红光满面地招呼:“来啦。” 祝遥笛下意识要喊人,称呼到嘴边一滚,换成了“妈”,叫得赵雅墨心花怒放,拉着她就去沙发坐。 江凛把礼品拎进来,看已经聊上的两人:“有儿媳妇,儿子就不要了?” “我灶上炖着汤,你去把火关一下。”儿子是拿来支使的,赵雅墨打发走江凛,先摸出个红包,递给祝遥笛。 见祝遥笛动作停顿,她笑眯眯说道:“收下收下,新年红包而已。” 祝遥笛接过红包一摸,心说这厚度可不像新年红包。 与在祝家不同,赵雅墨这里,气氛非常放松。 她也问两人的婚礼打算,但她不替他们拿主意,只说小两口自己决定,她配合就行。 祝遥笛在赵雅墨这儿吃了晚饭,晚上又陪她一起看了春晚,十二点钟声敲过,跨入新年,两人才打道回府。 到家已经快要一点,开门就看见守着的maX。 孩子寂寞坏了,祝遥笛去开了个猫罐头,水粮放好,便去拿衣服洗澡。 江凛在客厅陪maX玩了一会儿,等祝遥笛洗完,再进浴室。 冲过澡,出来时,看见香香的老婆正裹在被子里玩手机。 天越城这边有地暖,祝遥笛只穿了件单薄的丝质睡裙,她靠着床头看祝辛发来的照片,是下午在家时拍的。 视角是从餐厅拍客厅,她一只手搭在江凛肩上,人也完全靠向他;江凛拿着一捧剥好的开心果,眼睛跟她一起盯着手机屏幕,另一只手不忘喂她。 祝遥笛问弟弟:【什么时候偷拍的?】 这个点,祝辛也没睡:【吃完饭,你俩在沙发上玩手机的时候。】 又说:【感觉凛哥被你吃得死死的,连开心果都给你剥。】 这是祝遥笛自己都没注意到的细节,她看眼走近的男人,嘴角弯了下,敲字:【他乐意。】 祝辛发了个表情包,是只柴犬鄙视的眼神。 “大半夜跟谁在聊?” 江凛往屏幕瞅,祝遥笛直接把手机给他。 他搓开那张照片看两秒,又扫眼聊天记录,手指翻飞敲出几个字,然后丢回给她。 祝遥笛拿起一看,他发的是:【叫姐夫。】 “……要发拿你自己手机发啊,你们又不是没加微信。”她拧起眼皮看他,却被他一拉,落进温暖的怀里。 “说点正事。”江凛拿腿压住她想挣扎的动作。 “什么正事?” “婚礼,婚纱照,你什么想法?” 祝遥笛认真想了想,说:“婚礼放在国庆吧,也就那时候好休假。婚纱照的话,你受累多操点心?开年我应该会很忙。” “自己的人生大事,就我一个人上心。”江凛拿手指点她鼻尖,“你弟弟说的没错,你真是吃死我。” 祝遥笛发笑。 她复又捞起手机,再次将祝辛偷拍的那张照片看了看。 说实话,拍得很好。 她保存下来,想存做和江凛的聊天框壁纸。想了想,还是点进朋友圈,把照片放进去。 配文:【新年新岁,万事顺遂。】 第137章 一生一世 春节过后,气温逐渐回升。 春暖花开的三月底,祝遥笛和江凛飞去亚庇玩,顺便拍婚纱照。 因为祝遥笛忙,拍照这件事一直是江凛在跟进,而祝遥笛只负责选婚纱、试婚纱,然后出镜。 亚庇很美很浪漫,法式的鱼尾婚纱配着绝美夕阳与大海十分出片。搞定正事以后,他们多留了几天,去跟船跳岛,潜水海钓,玩到精疲力尽。 玩完回来继续上班,同样的,婚礼前的琐事也接踵而来。 核对宾客名单、挑选龙凤褂和伴手礼,期间还和回江城的江凛父亲见过一面,大老板出手不凡,见面当天就给了儿媳妇一张卡。 祝遥笛没拒绝。 婚期慢慢推进,婚礼筹备也有条不紊。 夏天的时候,姜冉孩子出生,是个小王子。 祝遥笛和江凛一起去医院看她,姜冉躺在床上,手边一个奶娃娃,正被好几个人围着。 刚出生的孩子实在称不上好看,皮肤通红,两个眼袋丑得像外星人。但孩子骨架大,手脚长,能瞧出以后应该是高个子。 谢纹洲说儿子以后肯定像他一样帅,又怂恿江凛和祝遥笛,让他俩抓紧时间要一个,若是女孩,还能攀门娃娃亲。 江凛理都不理他。 大人们围着孩子转,姜冉得闲,问起祝遥笛越来越近的婚礼:“都顺利吗?请柬发出去没有?” 想起一年前姜冉备婚的痛苦,祝遥笛觉得自己已经算很轻松:“挺顺利的,主要都是家里长辈在弄,而且请的人也不多。” 姜冉:“你是对的,简单点不折腾人,不像我搞一场婚礼,头发都快掉光了。” 祝遥笛看她依旧浓密的头发,笑起来:“哪那么夸张。” 说完从包里掏出个红绒布面的盒子,里面是前不久跟赵雅墨去逛金店时,特意给姜冉孩子买的小金坠。 小宝宝一天一个样,姜冉也进入到产后恢复期。 到十月,她因为怀孕而微微走样的身材恢复,抱着变漂亮的儿子参加了祝遥笛的婚礼。 婚礼在十月二号这天,地点是南区一家五星级酒店。 秋高气爽的时节,碧空如洗,是嫁娶的好日子。 祝遥笛从铂玥湾出嫁,她的伴娘是叶以宁和佳佳。俩姑娘都是很热闹的性子,接亲团一来,就十分积极的拦人做游戏,把气氛和排面搞到位。 祝遥笛穿着龙凤褂坐在床上,以扇挡面看闯进来的人。江凛头发抹着发胶,帅得人五人六,一对上视线,两人同时一笑。 他两个伴郎是傅庭和一位同事,一进来就和两个伴娘对上了。玩过几个游戏,洒了一堆红包,江凛瞅准时机突围成功,婚鞋往新娘脚上一套,抱着就走。 等下了楼,又是给父母敬茶磕头环节。蒋欣萍和祝珺庭并肩坐着,受了两人的茶,也应了江凛的两声“爸、妈。” 喝过茶,祝珺庭免不了摆了下岳父谱,拍拍江凛肩膀:“笛笛就交给你了,以后你们两个要互相扶持,互相照顾。” 江凛笑了笑:“您放心,我一辈子对她好。” 蒋欣萍没说什么,但在他们起身时,迅速转头抹了下眼睛。 敬完茶,该出门了,祝辛像大人一样穿着衬衣西裤,站在玄关等她。 祝遥笛趴到他背上,少年的肩膀已如此宽阔,她在面对父母时没有哭,终于在弟弟背上流了泪。 祝辛把她放进后座,弯腰替她擦掉:“姐,别哭,以后都是好日子了。” 祝遥笛的眼泪彻底收不住,却很坚定地点了点头。 到婚礼现场,已有宾客到,双方父母留在前面接待亲友,祝遥笛去后台换婚纱补妆。 后台当然也不清静,和她交好的朋友陆续来打招呼。南嘉带着女儿也来了,小陶陶对祝遥笛的婚纱格外好奇,时不时轻轻摸一下,然后被上面的碎钻闪得目眩神迷。 江凛在外面招待了会儿宾客,实在按捺不住,抽空到后台来看老婆。 他进来时,祝遥笛已补好妆挽好发,正在造型师的帮助下带头纱。 江凛走过去,先是定定看了她好一会,才把捎的一块蛋糕放到她面前,“累不累?” 祝遥笛看着他笑:“这才哪到哪。” “那你先吃点东西垫垫。” 有心想多陪她一会儿,但外面还有事,江凛待了几分钟就出去了。 仪式十二点开始,十一点五十的时候,江凛开始频频看表。 向来自信从容的男人,这一刻竟觉得短短的十分钟格外难磨。 他的异常被两位伴郎捕捉,傅庭笑得不行:“有这么着急?” 江凛难得没反击损友的调侃,只默默握紧捧花,让自己心定一点。 离十二点还有两分钟时,大厅灯光忽然暗下去,射灯开始转向,覆盖到宴会厅入口。 随着音乐响起,门从两边打开,光束之中,祝遥笛提着婚纱出现。 粼粼银河仿若披在她身上,一瞬间,江凛感觉心脏停跳片刻。 下一秒,他喉结迭动两下,头往上仰,努力眨了眨眼。 这么感性吗? 祝遥笛有些意外,也在射灯中含笑看着他。她一步步朝他走去,然后发现自己其实也不比他好多少。 到了跟前,两个红眼睛的人对视片刻,同时弯唇一笑。 笑过,江凛把捧花递给她,随后牵住她的手,握得紧紧的。 台下无数目光交汇,他们在亲朋好友的见证下走仪式,戴戒指的时候江凛一边推戒指,一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祝遥笛听完,流出一滴泪,踮起脚主动吻向他。 宾客们纷纷笑问新郎说了什么惹哭新娘,司仪马上道:“我听清了,新郎说,以后他们守着自己的小家,好好过一辈子。” 平凡质朴的一句话,不光是祝遥笛,就连叶以宁和姜冉这两个最好的姐妹,都颇受感触。 叶以宁在台侧吸了吸鼻子,到处找纸。 旁边有人递来一张。 是江凛的那个伴郎,叶以宁接过来:“谢谢啊。” 傅庭看她擤完鼻涕,又提醒一句:“左边眼睛有点花。” “是吗?”叶以宁想去找镜子补妆,但听见台上司仪在喊抛捧花,转头就顾不上花妆了,飞快上台抢位置。 抢花的人很多,祝遥笛扫一遍,确实存了点心思希望叶以宁抢到。谁料她手太准,花束抛出去,直接砸到叶以宁脸上。 台下傅庭“噗”地笑出来。 到处都是各种笑声,贺喜声。 聚光灯下,音乐声中,仪式完成。 祝遥笛与江凛牵手站在无数道视线里,婚戒交缠在一起。 对视之间,两人都想起他们刚完成的誓言—— 一生一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