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外史大白话》 第5章 吕大郎还金完骨肉 “毛宝放龟终得悬佩大印的福报,宋郊渡蚁竟能高中状元。世人都说上天高远难测,谁知道暗中积德行善自会换来善果。” 话说浙江嘉兴府长水塘这个地方,有个富翁名叫金钟,家有万贯家财,世代都被人称作员外。可他性情极其吝啬,平生有五件恨事,哪五件呢?一恨天,二恨地,三恨自己,四恨爹娘,五恨皇帝。 恨天,是恨它不常年都是六月天,偏又多了秋风冬雪,让人怕冷,免不了要花钱买衣服穿。 恨地,是恨地里的树木长得不合心意;若是合心意,长得整齐顺溜,树干能直接做屋柱,粗枝条能做屋梁,细枝条能做椽子,岂不省了工匠的功夫? 恨自己,是恨肚子不会过日子,一天不吃饭就饿得慌。 恨爹娘,是恨他们留下了这么多亲戚朋友,来了总要费茶费水招待。 恨皇帝,是恨自家祖宗传下来的田地,还要向他交赋税。 不止这五恨,他还有四个愿望,希望得到四样东西。哪四样呢?一愿得到邓通家的铜山(可铸钱),二愿得到郭况家的金穴(藏金极多),三愿得到石崇的聚宝盆(能生财宝),四愿得到吕纯阳祖师点石成金的手指头。 正因为有这四愿五恨,所以他心里永远不知道满足,一门心思的想着积敛钱财、囤积粮食,整日忙得不得空闲。真是到了数着米粒做饭、称着柴火生火的地步。因此乡里人给了他两个外号,叫“金冷水”,又叫“金剥皮”。他尤其不喜欢僧人,觉得世上只有僧人专讨便宜,只知道接受俗家的布施,从来没有反过来布施给俗家的道理。所以金冷水见了僧人,就像是眼中钉、肉中刺一样。他住处附近有座福善庵,金员外活了五十年,从没在庵里花过一文香火钱。 好在他的妻子单氏,和他同年同月同日出生,只是时辰不同。单氏偏偏喜欢吃斋信善,金员外喜欢她吃斋,却恼她好行善事。因为单氏四十岁时还没生下子嗣,就瞒着丈夫,把自己价值二十多两银子的钗环首饰捐给福善庵的老和尚,让他塑佛诵经,祈求能有孩子。佛门果然灵验,后来单氏接连生下两个儿子,而且都长得眉清目秀。因为是向福善庵祈求来的,大儿子小名就叫福儿,小儿子小名就叫善儿。自从有了两个儿子以后,单氏常常瞒着丈夫,偷偷拿柴拿米送到福善庵,供养那位老和尚。金员外偶然听到些风声,就会咒天骂地,和妻子大吵大闹,直到吵得不耐烦了才罢休。这样的事发生过不止一次,可单氏也是个性格倔强的人,吵过之后依旧我行我素。 这一年,夫妻二人同时过五十岁寿辰,福儿九岁,善儿八岁,两个孩子是接连出生的,都已经上学读书,真是十全十美的好事。到了寿辰那天,金员外怕有亲戚朋友来贺寿要花钱招待,就预先躲了出去。单氏又凑了些私房钱,送到庵里请和尚做一场斋醮法事:一来为老两口祝寿,二来为儿子们健康长大,了却之前的心愿。前些日子她也曾跟丈夫提过,可丈夫不肯,所以只能用私房钱悄悄办。 当天夜里,和尚们要布置长生佛灯,就让香火道人去金家,向单氏要几斗糙米。单氏偷偷打开粮仓,拿了三斗米交给道人。之后金员外回来时,单氏还在粮仓门口锁门,被丈夫看见了,又瞧见地上撒了些米粒,就知道她又偷偷拿钱粮行善。本想发作争吵,可转念一想:“今天是寿辰好日子,况且东西已经送出去了,也讨不回来,吵了也是白费口舌。”就假装没看见,忍住了这口气。 他一夜没睡,左思右想:“可恨这秃驴常常来搅扰我家,简直是耗我家钱财的活鬼!除非这秃驴死了,才能断绝后患。”可又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到天亮时,老和尚带着一个徒弟来回复斋醮的事。原来那和尚也怕见金冷水,索性就站在门外张望。金员外早就看见了老和尚,眉头突然一皱,顿时计上心来。他拿了几文钱,从侧门走出集市,到药铺买了些砒霜,又转到卖点心的王三郎店里。王三郎正蒸着一笼熟粉,摆着一碗糖馅,准备做饼子。金冷水从袖子里摸出八文钱放在柜台上,说:“三郎收下钱,给我做四个大些的饼子,馅可别放少了。你只把粉团捏成窝儿,我自己来放馅。”王三郎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想:“有名的金冷水、金剥皮,我开点心铺这几年,从没见过他花半文钱。今天真是好生意,赚了他八文钱。他向来爱占便宜,就让他多放些馅,说不定能拉来下次生意。”于是王三郎从蒸笼里取出雪白的熟粉团,真的捏成窝儿递给金冷水:“员外请自便。”金冷水趁机把砒霜粉悄悄撒在饼里,再加上糖馅,做成了四个饼子,热乎乎地揣进袖子里。 离开王三郎的店,他慢悠悠地往自家走。那两个和尚还在厅堂里喝茶,金员外满脸堆笑地上前作揖,之后走进内屋对妻子说:“两个师父一早来,恐怕肚子饿了。刚才邻居邀我吃点心,我见饼子热得好,就捎了四个回来,不如请两位师父吃了吧?”单氏见丈夫终于回心向善,心里十分高兴,便拿了个朱红盘子,把四个饼子装起来,叫丫鬟端出去。和尚们见员外回来了,本来就不敢久留,也没心思吃饼,可看到丫鬟送过来,就知道是单氏的好意,也不好推辞,就把四个饼子揣进袖子里,道谢后出门回庵了。金员外心里暗暗高兴,不再多说。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再说金家的两个孩子,在私塾里读书,放学时常到福善庵玩耍。这天晚上,他们又来到庵里。老和尚心想:“金家这两位小官人常来这里,我也没什么好招待他们的。今早金阿妈送的四个饼子还没动,放在橱柜里,不如拿去热一热,请他们喝杯茶、吃块饼?”于是吩咐徒弟从橱柜里取出四个饼子,在厨房里烘得焦黄,又泡了两杯浓茶,摆在屋里,请两位小官人吃。两个孩子玩了半天,正好肚子饿了,见了热腾腾的饼子,一人拿了两个,全吃了。这不吃还好,一吃下去,就像有一团火在烧心肝,无数根针在扎肚子,疼得受不了!躺在地上蜷成一团,根本走不动路。跟着的学童吓得没了主意,想扶他们回家也扶不动,福善庵的老和尚也慌了神,不知道咋回事,只能让徒弟一人背一个,学童跟在后面,把俩孩子送回了金家,之后俩和尚就回去了。 金员外夫妻一看孩子这模样,吓得魂都快没了,赶紧问学童咋回事。学童说:“刚才在福善庵吃了四个饼子,吃完就喊肚子疼了。那老和尚说,这饼子是今早我家送给他的,他舍不得吃,特意留给俩小官人当点心。”金员外一听就知道坏了,没法再瞒,只好跟妻子单氏坦白,那饼子里掺了砒霜,本来是想毒死和尚的。单氏一听更慌了,赶紧拿凉水灌孩子,可哪儿灌得醒啊!没一会儿,俩孩子就七窍流血,活活疼死了。 单氏这俩孩子,是她求了好多年才求来的,如今被丈夫这么狠心毒死,她又气又痛,跟丈夫吵一架吧,孩子也活不过来了,心里的气和苦实在咽不下去,就走进里屋,解下腰带,上吊自尽了。金员外哭了儿子一场,哭够了想进屋跟妻子商量后事,一进门就看见梁上挂着的妻子,当场吓得半死,立马病倒在床上,没过七天也咽了气。平时就恨金员外抠门刻薄的金家族人,这会儿见他家破人亡,全都涌了过来,把他家的万贯家财抢了个一干二净。你看,这么有钱的金员外,最后落得个家破人亡、财产被抢的下场,这就是作恶的报应啊!就像诗里说的:谁能想到饼里藏着砒霜?想害别人,最后反倒毒死了自己儿子。人心里一动念,上天都看得明明白白,因果报应从来都不会偏袒任何人。 说完了作恶遭报应的金员外,再来说一个行善得好报的人,正好对比一下,善恶不同,祸福自然不一样,这也是劝人别作恶、多行善的道理。 江南常州府无锡县东门外,有户普通人家,家里有兄弟三个,老大叫吕玉,老二叫吕宝,老三叫吕珍。吕玉娶了媳妇王氏,吕宝娶了媳妇杨氏,俩媳妇都长得挺好看,老三吕珍还小,没成家。王氏生了个儿子,小名叫喜儿,六岁那年,跟着邻居家的小孩出去看神会,到了晚上也没回来。吕玉夫妻急得不行,赶忙贴了寻人启事,在街坊上找了好几天,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吕玉心里憋得慌,在家待不住,就向大户人家借了几两本钱,去太仓、嘉定一带收棉花布匹贩卖,顺便打听儿子的下落。之后每年正月二月出门,八月九月回家收新货,就这么跑了四年,虽然赚了点钱,但儿子还是一点儿音讯都没有,时间久了,他也慢慢不抱啥希望了。 到了第五年,吕玉跟王氏告别,又出门做买卖。没想到半路遇上一个本钱雄厚的布商,俩人聊起来,布商觉得吕玉做买卖很精明,就拉他一起去山西送货,回来再带点绒货卖,还答应给吕玉一笔辛苦费。吕玉贪了这点小利,就跟着去了。可到了山西,货送出去之后,遇上连年饥荒,欠账的人根本还不上钱,吕玉就这么被困在了山西。他出门在外好几年,难免犯了些风流事,结果染上了一身皮肤病,吃药调理了好久,觉得没脸回家,就这么硬扛了三年,病才好利索,也终于把账收清了。那个布商觉得耽误了吕玉这么久,就加倍给了他酬劳。吕玉拿到钱,没等布商收完货,自己先买了些粗细绒布,就告别布商独自往回走。 一天早上,吕玉走到陈留县,碰巧去厕所,看见厕所板上丢着一个青布搭膊(就是布口袋),捡起来觉得沉甸甸的,拿回住处打开一看,里面全是银子,大概有二百两。吕玉心想:“这意外之财,虽然拿了也没人知道,但要是失主丢了这么多钱,肯定得急坏了。古人都说见了金子不贪,捡到东西要归还,我都三十多了,也没个儿子(当时以为喜儿找不回来了),要这横财也没用!”于是他赶紧跑到厕所附近等着,想等失主来找就还给人家,可等了一整天,也没人来,第二天只好继续赶路。 又走了五百多里,到了南宿州,天也黑了,吕玉就住进了一家客店。店里还有个同住的客人,俩人闲聊起江湖上做买卖的事,那个客人说自己太不小心了,五天前一大早到陈留县,解下搭膊去厕所,正好遇上官府在街上经过,他一慌张起身就走,把搭膊忘了,里面装着二百两银子,直到晚上脱衣服睡觉才发现。他想着都过了一天了,肯定被人捡走了,回去找也没用,只能自认倒霉。吕玉一听,赶紧问:“老客您贵姓?家住哪儿啊?”客人说:“我姓陈,老家是徽州的,现在在扬州闸上开了家粮食铺。敢问老兄您贵姓?”吕玉说:“我姓吕,是常州无锡县人,正好也要去扬州,我送您到那儿,再登门拜访。”陈老板也不知道吕玉的心思,就答应说:“您肯赏光,那太好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第二天一早,俩人结伴同行,没过几天就到了扬州闸口。吕玉跟着陈老板去了他的粮食铺,进屋作揖问好,陈老板请他坐下喝茶。吕玉先提起陈老板在陈留县丢银子的事,又问了搭膊的样子,陈老板说:“是深蓝青布的,一头用白线绣了个‘陈’字。”吕玉心里一下子就清楚了,说:“我前几天在陈留县捡到一个搭膊,跟您说的挺像,我拿来给您认认。”陈老板一看那搭膊,立马说:“就是这个!”打开一看,里面的银子一分没少,吕玉双手把搭膊和银子还给了陈老板。陈老板特别过意不去,要把银子分一半给吕玉,吕玉不肯;陈老板又说要给几两谢礼,让自己心里踏实点,吕玉还是不肯要。 陈老板心里感激得不行,就赶紧摆了酒席招待吕玉。他心里琢磨:“这么好的人太难得了,还金之恩,我总得报答啊。我有个女儿,十二岁了,想跟吕先生结个亲,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儿子。”喝酒的时候,陈老板问:“恩兄,您的儿子多大了?”吕玉一听,眼泪立马掉了下来,说:“我就一个儿子,七年前看神会的时候丢了,至今没找到,我媳妇也没再生育。这次回去,我还想找个养子,以后帮着打理生意,就是不好找这么凑巧的。”陈老板说:“我家几年前花三两银子买了个小厮,长得清秀又乖巧,也是外地人带来的,现在十三岁了,跟着我儿子在学堂读书。恩兄要是看得上,就把他送给您使唤,也当我一点小小的心意。”吕玉说:“要是您肯让他跟我走,我一定把身价银还给您。”陈老板说:“您这说的哪儿的话!就怕恩兄您瞧不上,我还过意不去呢。”说完就叫店里的伙计去学堂把喜儿喊来。 吕玉一听“喜儿”这个名字,跟自己丢的儿子小名一样,心里就犯了嘀咕。没多久,小厮就被叫了过来,穿了一件芜湖青布的道袍,长得确实清秀,在学堂里养成了规矩,见了吕玉,就深深作了个揖。吕玉心里先有了几分喜欢,再仔细一看,这孩子左边眉角有个小疤,那是儿子四岁时不小心摔的,凭着这个记号,吕玉一眼就认出这是自己的亲儿子!他赶紧问:“你什么时候到陈家来的?”小厮想了想说:“有六七年了吧。”吕玉又问:“你老家是哪儿的?谁把你卖到这儿的?”小厮说:“记不太清了,就记得我爹叫吕大,家里还有两个叔叔,我娘姓王,家在无锡城外,小时候被人骗出来,卖到这儿的。” 吕玉听完,一把把小厮抱在怀里,哭着说:“亲儿!我就是无锡的吕大,是你的亲爹啊!找了你七年,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了!”真是水底捞针居然捞到了,手里丢了的宝贝又找回来了,在酒席上抱着儿子仔细认,还怕这是在做梦。小厮也流下了眼泪,吕玉心里又难过又高兴,别提多激动了。 吕玉起身给陈老板磕头拜谢:“我儿子要是没被您收留,今天我们父子哪儿能重逢啊!”陈老板说:“恩兄您有还金的大德行,是上天让您到我家来,父子团圆。我一直不知道他是您的儿子,真是怠慢了,太不好意思了。”吕玉又叫喜儿给陈老板磕头谢恩,陈老板非要回拜,吕玉再三拦住,只受了他两拜,然后让喜儿坐在自己身边。陈老板又说:“承蒙恩兄不嫌弃,我有个女儿十二岁了,想让她跟您儿子结为夫妻,您看行吗?”吕玉见他情意真切,不好推辞,就答应了。 那天晚上,父子俩睡在一张床上,说了一整夜的话。第二天,吕玉辞别陈老板准备回家,陈老板留住他们,又摆了一场大酒席,招待新亲家、新女婿,也算给他们送行。喝了几杯酒之后,陈老板拿出二十两银子,对吕玉说:“贤婿在我家这些年,我也没好好照顾,这一点薄礼,就当是赎身钱,表表我的心意,您可千万别推辞。”吕玉说:“您家不嫌弃,愿意跟我家结亲,本该是我家来下聘礼,现在我在路途上,没法好好准备,怎么还能让您破费呢?这钱我万万不能要!”陈老板说:“这是我送给贤婿的,跟您没关系,您要是不收,就是不答应这门亲事了。”吕玉没办法,只好收下了,又叫儿子起身拜谢,陈老板扶起他说:“这点小东西,不用谢。”喜儿又进去给丈母娘磕了头谢恩。那天大家都开怀畅饮,直到晚上才散席。 吕玉心里想:“我因为归还了意外捡到的银子,竟然找回了失散七年的儿子,这真是天意啊!还结了这么好的一门亲事,真是锦上添花。我没什么能报答天地的,陈亲家送的这二十两银子,也是意外之财,不如找个干净的寺庙,买些米斋僧,积点功德吧。”拿定主意后,第二天早上,陈老板又准备了早饭,吕玉父子吃完,收拾好行李,拜谢了陈老板,就叫了一只小船,摇出闸外,往老家无锡去了。 吕玉带着儿子喜儿坐小船往无锡老家赶,刚走了几里地,就听见江边吵吵嚷嚷的。原来是一艘载人的船坏了,船上人都掉水里了,哭喊着求救。岸上的人招呼小渔船去打捞,可渔夫们都要先谈好赏金才肯动手,双方正争得不可开交。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吕玉心想:“救人一命,比盖七层佛塔的功德还大。我本来就想拿陈亲家送的二十两银子去斋僧,不如就用这钱当赏金,让他们赶紧救人,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功德。”于是他对着众人喊道:“赏金我来出!只要把一船人的性命都救上来,这二十两银子全给你们分!”众人一听有这么多赏金,小渔船立马像蚂蚁一样涌了过去,连岸上几个会游泳的人也跳下水帮忙。没一会儿,一船人就都被救上了岸。吕玉把二十两银子分给众人,那些从水里捡回一条命的人,都围着他千恩万谢。 这时,人群里有个人盯着吕玉喊:“哥哥,你从哪儿来啊?”吕玉一看,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三弟吕珍!他赶紧双手合十说:“真是太庆幸了!原来是上天让我救了兄弟你一命。”连忙把吕珍扶上船,拿了干衣服给他换上。吕珍跪下就给吕玉磕头,吕玉赶紧扶起他,又让儿子喜儿见过叔叔,把自己捡银子归还失主、意外找回儿子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吕珍听得又惊又喜。吕玉问:“你怎么会在这里?”吕珍叹了口气说:“一言难尽啊!自从你出门后,一去就是三年,后来有人说你在山西得了皮肤病死了,二哥吕宝还去打听,回来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嫂子就已经穿上孝服守寡了。我一直不信,可二哥最近老逼着嫂子改嫁,嫂子不肯,就让我亲自去山西找你问个明白,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你,还差点被淹死,多亏你救了我!哥,你可得赶紧回家,安抚好嫂子,去晚了说不定就出变故了。” 吕玉一听,心里急得不行,就赶紧让船夫开船,连夜往家赶,真是恨不得船能飞起来,只嫌走得太慢! 再说家里的王氏,一开始听到丈夫的死讯还半信半疑,可被吕宝说得活灵活现,也就相信了,免不了换上了素服。吕宝这人心眼坏,想着哥哥死了,嫂子没孩子,年纪又轻,要是能劝她改嫁,自己还能得一笔彩礼。他就让老婆杨氏去跟王氏说,可王氏坚决不同意,又有吕珍天天在旁边劝阻,吕宝的心思没能得逞。王氏心里琢磨:“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虽说丈夫死了,但毕竟在几千里之外,不知道真假。”就恳求小叔吕珍务必去山西一趟,问个清楚,就算真的发生了不幸,也要把尸骨带一块回来。吕珍走了之后,吕宝就更肆无忌惮了,加上他最近赌钱输了不少,没地方凑钱,正好有个江西客人死了老婆,想再娶一个,吕宝就把主意打到了嫂子身上。他跟客人说嫂子长得好看,客人愿意出三十两银子。吕宝拿到钱,跟客人交代:“我嫂子有点矫情,好好请她出门肯定不肯。今天黄昏的时候,你带着轿子悄悄来我家,看见戴孝髻的就是她,不用跟她多废话,直接扶上轿,连夜开船走就行。”客人答应照做。 吕宝回到家,怕嫂子不肯,压根就没跟她提一个字,只私下给老婆杨氏使了个眼色,说:“那个女人,今晚我就卖给江西客人了。我怕她哭哭啼啼的,先躲出去,黄昏的时候你劝她上轿,白天可别跟她说。”说完吕宝就走了,却忘了告诉杨氏“认孝髻”这个关键词。其实杨氏和王氏妯娌关系特别好,心里不忍心,可丈夫已经做主,她也没办法,想说又不敢说,一直挨到下午五六点,实在忍不住了,就跟王氏透了底:“我丈夫已经把你许给江西客人了,一会儿客人就来接亲,让我别告诉你。可我跟你情分深,实在瞒不住。你房里有什么值钱的细软,赶紧收拾个包裹,省得待会儿乱了手脚。” 王氏一听,当场就哭天抢地起来。杨氏劝道:“不是我狠心劝你,你一个年轻寡妇,日子终究不好过。事已至此,也是缘分,哭也没用啊!”王氏哭着说:“婶婶说什么话!我丈夫虽说死了,可我没亲眼看见,等三叔回来就有准信了,现在你们这么逼我!”哭了一会儿,王氏止住泪说:“婶婶,既然要我嫁人,也行,可哪有戴着孝髻出门的道理?你找一顶黑髻给我换换吧。”杨氏既想按丈夫的话办,又想讨好嫂子,便赶紧去翻找黑髻,可巧了,旧的黑髻一个也找不到。王氏说:“婶婶,你在家又不用出门,先把你头上的黑髻换给我,明天早上让叔叔从铺子里拿一顶给你换回来就行。”杨氏说:“行。”就把自己的黑髻摘下来递给王氏,王氏也把自己的孝髻摘下来给杨氏戴上,又换了一身彩色的衣服。 黄昏过后,江西客人带着灯笼火把,抬着一顶花轿子来了,虽然有一队吹鼓手,却不敢吹打,怕惊动别人,风风火火地赶到吕家。吕宝之前已经跟他们定了暗号,众人推开大门,只认准戴孝髻的人就抢。杨氏连忙喊:“不是她!”可众人哪里管这些,一把把戴孝髻的杨氏拽上轿子,吹鼓手立马吹打起来,轿夫抬着轿子飞快地往河边跑去,连夜送上了客船。真是错把孝髻当姻缘,新娘子要是跟新郎说清楚,也只能怨自己丈夫,不能怨老天啊! 王氏暗暗谢天谢地,关上门自己去休息了。第二天一早,吕宝得意洋洋地敲门进来,看见是嫂子开门,吓了一跳,房里没看见自己老婆,再看嫂子头上戴的是黑髻,心里顿时起了疑,问:“嫂子,你婶婶去哪儿了?”王氏偷偷笑了笑,答道:“昨晚被江西蛮子抢去了。”吕宝急道:“怎么可能!对了,你怎么不戴孝髻了?”王氏把换髻的经过说了一遍。吕宝一听,当场捶胸顿足,后悔不已,本来想卖嫂子,结果把自己老婆给卖了!江西客人早就开船走了,那三十两银子,他昨晚一夜就赌输了一大半,想再娶个老婆,这辈子都难了。他转念一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再找个主顾把嫂子卖了,还能凑点娶老婆的钱。刚要出门,就看见门外四五个人涌了进来,正是哥哥吕玉、弟弟吕珍、侄子喜儿,还有两个挑夫驮着行李货物。 吕宝自觉没脸见人,就从后门溜了出去,再也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王氏见到丈夫,又看见长大的儿子,又惊又喜,问起事情的来龙去脉,吕玉把捡银还银、找回儿子、江边救弟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王氏也把江西客人错抢婶婶、吕宝没脸逃走的事讲了出来。吕玉感慨道:“我要是贪了那二百两意外之财,怎么能和儿子重逢?要是舍不得那二十两银子,不救那些落水的人,怎么能遇上弟弟?要是没遇上弟弟,又怎么知道家里的变故?如今我们夫妻团聚,一家骨肉团圆,都是上天的安排啊!逆弟卖嫂反卖妻,也是他自作自受,老天的报应,真是一点都不含糊!” 从那以后,吕玉更加用心做善事,家境也一天天好起来。后来喜儿娶了陈员外的女儿,子孙后代越来越多,还有不少人做了官,日子过得越来越兴旺。 就像诗里说的:本来只是想归还银子,没想到还找回了儿子;一心想卖嫂子,最后反倒输掉了自己的老婆。世间只有老天最公道,善恶分明,从来都不会欺骗任何人。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恶之家,必有余殃。福在积善,祸在积恶。这话说的是一点毛病也没有。 喜欢儒林外史大白话请大家收藏:()儒林外史大白话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章 俞仲举题诗遇上皇 月亮有圆有缺,星星也会偏离轨道,人这辈子哪能没有起起落落呢?张良年轻时曾在徐邳一带逃难,伊尹曾在莘野耕田,姜太公还在磻溪钓过鱼。你看那韩信没发迹时,曾受胯下之辱;吕蒙正落魄时在瓦窑里借宿,裴度也曾在古庙里栖身。可时来运转之后,他们都成了将相,这才称得上是男子汉大丈夫。 汉武帝元狩二年,四川成都有个读书人叫司马相如,父母早就去世了,孤身一人,日子过得清苦却坚守本心。他博览群书,精通经史,虽然常年在外游历,心里却一直想着建功立业。出门的时候,他经过城北七里地的升仙桥,在桥柱子上写下豪言:“大丈夫要是不能坐着四匹马拉的大车,就再也不经过这座桥。”之后他往北到了京城洛阳,往东去了齐楚等地,后来投靠在梁孝王门下,和邹阳、枚皋等人成了朋友。没想到梁孝王去世了,司马相如就以生病为由,辞职回了成都。临邛县的县令王吉一直很欣赏他,经常派人来邀请。有一天他应邀前往,在临邛住了十天。聊天时,王吉说起本地的卓王孙是个大富豪,家里有华丽的亭台楼阁,特别值得一看,还派人去跟卓王孙说,让他好好接待司马相如。 卓王孙家产万贯,家里有几百个仆人,生活十分奢侈。花园里有座花亭叫瑞仙亭,四面花开得绚烂,是个游玩休息的好地方,就连京城洛阳的名园都比不上。卓王孙妻子去世后就没再娶,而是一心修道。他只有一个女儿叫卓文君,十九岁,刚守寡在家。这姑娘聪明过人,相貌出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一天早上,卓王孙听说县令的朋友司马相如是个大文豪,要来家里游园拜访,就赶紧起身迎接,把他请到后花园的瑞仙亭里。寒暄过后,卓王孙摆酒招待。他见司马相如风度俊雅,又是县令的好友,因此对他十分敬重,就说:“先生在县里住不方便,不如在我家暂住几天?”司马相如感激他的好意,就叫琴童把行李搬来,在瑞仙亭住了下来。 一晃半个月过去了。卓文君在绣房里闲着,听侍女春儿说:“有个叫司马相如的读书人来拜访,老爷留他在瑞仙亭住下了。这人长得英俊,还特别会弹琴。”卓文君听了,心里动了念头,就从东墙的小窗户里偷偷打量司马相如,心里想:“这人以后肯定能大富大贵,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妻子?我要是能嫁给这样的丈夫,这辈子就满足了!可他家里穷得叮当响,要是托媒人去求亲,我父亲肯定不肯。万一错过了他,以后再也难遇到这么好的人了。”过了两天,春儿见小姐整天皱着眉头,好像有心事,就说:“今天是三月十五,月色这么好,不如去花园里散散心?”卓文君嘴上没说,心里却打定了主意:“自从见了那秀才,我日夜茶饭不思,实在放不下。虽然这么做有违妇道,但关系到我一辈子的前程。”她收拾了些金银首饰,让春儿准备好酒果:“今晚陪我赏月解闷。”春儿准备好后,就跟着小姐往花园走去。 另一边,司马相如早就听说卓文君貌美聪慧,还特别懂音律,也有心试探她。今晚月色皎洁,他听到花阴下有脚步声,就让琴童偷偷一看,知道是卓文君来了。于是他点上一炷香,开始弹奏瑶琴。卓文君正走着,忽然听到清亮的琴声,慢慢走到瑞仙亭附近,转过花阴,听清了琴曲的歌词:“凤啊凤啊思念故乡,遨游四海寻找我的凰。时机未到没找到归宿,不如今晚来到这厅堂?有位美丽的淑女在闺房,离得很近却像在身旁。怎样才能结成鸳鸯伴!希望能一起展翅翱翔。凤啊凤啊快来和我栖息,愿做夫妻相伴到永远。情意相通心意相投,半夜相随谁能知晓?双双展翅高飞蓝天,别让我的思念徒增悲伤。” 卓文君听完,对春儿说:“这秀才对我有意,我也对他有心。今晚既然来了,就去和他相见吧。”于是走到亭边。司马相如在月光下见到卓文君,连忙起身迎接:“我日夜思念姑娘的容貌,没想到你真的来了,没能远迎,实在抱歉!”卓文君整理了一下衣襟走上前:“贤才光临,我却没好好招待。你独自住在这儿多寂寞,我一直惦记着你。”司马相如说:“不劳姑娘挂心,我有这把琴,自己能消遣。”卓文君笑着说:“先生不必故作清高,琴里的意思我都懂。”司马相如跪下说:“我能见到姑娘的容颜,就算死也甘心了。”卓文君说:“快起来,我今晚来这儿,是想和你一起赏月,喝几杯酒。”春儿把酒果摆到亭子里,两人对坐饮酒。司马相如仔细打量卓文君,只见她眉毛像翠绿的羽毛,皮肤像白雪一样洁白,穿着华丽的衣裳,身材不胖不瘦,就像洛水女神和月宫嫦娥一样美丽。 喝了几轮酒,卓文君让春儿先回去:“我待会儿就回来。”司马相如说:“姑娘不嫌弃我这里简陋,愿不愿意留下来共度良宵?”卓文君笑道:“我想一辈子跟着你,怎么会只图一时的欢愉呢?”司马相如问:“那姑娘有什么打算?”卓文君说:“我带了些金银首饰,不如我们今晚就离开这儿,到别处去住。以后父亲要是想念我,说不定还能一家团聚,岂不是很好!”当下两人一起走下瑞仙亭,从后花园逃走了——这可真是鳌鱼脱了金钩,再也不会回来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春儿第二天早上没见到小姐,到亭子里也没找到,就赶紧跑去报告给卓王孙。卓王孙赶到瑞仙亭,发现女儿和司马相如都不见了,生气地说:“司马相如好歹是个读书人,竟然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小贱人,你从小读书,难道不知道女子不能擅自行动、独自外出吗?你不听父亲的话,私奔苟合,再也不是我的女儿!”他本来想告到官府,但又觉得家丑不可外扬,只好作罢,“且看你们有脸见亲戚!”从此就忍了下来,也没派人去追寻。 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回到成都,司马相如看着空空的行囊,心里犯愁:“我妻子本来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哪里受过这种苦!还好她一点都不埋怨,真是贤惠,想必她也相信我总有发达的一天。”正发愁时,卓文君走了过来。司马相如说:“我和你商量,想做点小生意糊口,可实在没有本钱。”卓文君说:“我的首饰钗钏都能卖掉换钱。不过我父亲有万贯家财,怎么会不接济自己的女儿?不如我们开家酒馆,我来当掌柜。要是父亲知道了,肯定会后悔的。”司马相如听从了她的主意,便修整了房屋,开起了酒馆,卓文君亲自在柜台前记账收钱。 有一天,卓王孙家里的仆人有事去成都,走进一家酒馆喝酒,没想到当掌柜的竟然是自家小姐,吓了一跳,赶紧跑回临邛报告给卓王孙。卓王孙满脸羞愧,不肯认这个女儿,只是关起门来不见宾客。 司马相如夫妇开酒馆过了半年,忽然有朝廷的使者捧着诏书,来到酒馆询问司马相如的名字,说:“皇上看了先生写的《子虚赋》,觉得文章气势磅礴,超过了古人,非常赞赏,一直想见你。有个叫杨得意的人上奏说,这篇赋是他的同乡司马相如写的,现在在成都闲居。皇上大喜,特意派我来征召你,赶紧进京,不许耽搁。”司马相如收拾好行装,准备出发。卓文君说:“你这次去京城要是富贵了,可别忘了瑞仙亭的情意啊!”司马相如说:“我受了你的大恩,正愁没机会报答,怎么会忘呢?”卓文君说:“读书人有两种,一种是君子儒,不管贫富都坚守本心;一种是小人儒,穷的时候一个样,富贵了就变心。”司马相如说:“小姐放心!”夫妻二人难分难舍,临走时,卓文君又叮嘱:“现在你终于有机会实现题桥的志向了,可别辜负了曾经和你一起当垆卖酒的人!” 卓王孙后来听家里的仆人说,司马相如被杨得意举荐,朝廷征召他去了京城,心里想:“我女儿真有先见之明,知道这人才貌双全,肯定能显达,所以才跟他成了亲。男婚女嫁是人之常情,我女婿还没当官的时候,我先带着春儿去成都看望他们,这是父女、翁婿之情,没人会笑话我。要是等他当了官再去,反而显得我趋炎附势。”第二天,他就带着春儿去了成都,找到了卓文君。卓文君见到父亲,连忙跪拜:“女儿有不孝之罪,求爹爹饶恕!”卓王孙说:“女儿啊,你可把我想坏了!以前的事就别提了,现在朝廷征召你丈夫,正合他的心意。我今天让春儿来伺候你,接你回家住,我已经派人去京城告诉你丈夫了。”卓文君执意不肯回去,卓王孙见女儿主意已定,就把一半家产分给了她,在成都给她盖了大宅院,买了良田,还派了三四百个仆人事奉她,自己也留下来陪着女儿,等候女婿的好消息。 司马相如跟着使者到了京城,拜见汉武帝,又献上《上林赋》。汉武帝龙颜大悦,立刻封他为着作郎,在金马门当值。后来巴蜀一带开通南夷的道路,官府用“军兴”法运输物资,手续繁杂,还惊扰了当地百姓。汉武帝知道后很生气,召来司马相如商议,让他写一篇安抚巴蜀百姓的檄文,还说:“这件事非你去不可。”于是封司马相如为中郎将,持节出使,赐给他剑和金牌,可以先斩后奏。司马相如谢恩后,就离开京城,一路快马加鞭赶到巴蜀。他劝谕百姓,很快就平定了局势,蛮夷之地也恢复了安宁,不到半个月,百姓就安居乐业了。司马相如衣锦还乡,几天后就回到了成都,当地官员都来迎接,把他送到新宅院。卓文君出门迎接,司马相如说:“读书果然不负有心人,今天终于实现了题桥的愿望!”卓文君说:“还有一件喜事,你岳父早就来这里等你了。”司马相如连忙说:“不敢当,不敢当!”卓王孙出来相见,司马相如上前行礼,双方互相道谢,摆下宴席庆祝。从此,司马相如一家成了成都的富贵人家。 司马相如本来是成都的穷书生,就因为一篇文章得到皇上赏识,一朝发迹。现在再说南宋时期的一个穷书生,也是成都人,住在濯锦江畔,同样因为诗词得到机遇,衣锦还乡。这人姓俞名良,字仲举,二十五岁,从小父母双亡,娶了妻子张氏。俞良日夜刻苦攻读诗史,满腹文采。当时科举考试的日子快到了,朝廷广招天下人才,俞良准备去临安参加科举。他收拾好琴剑书箱,选了个好日子出发,亲朋好友都来送行。他嘱咐妻子:“我去求官,多则三年,少则一年,只要能得到一官半职,就立刻回来。”说完,就告别妻子,骑着一头瘸驴上路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走了没多久,俞良中途生病了,就赶紧找了家客店住下,心里也是十分烦闷。没想到一病就是半个月,身边的钱都花光了,只好把驴卖了当路费。又怕耽误了考试日期,就买了双草鞋,自己背着书囊赶路。没几天,脚就被磨破了,鲜血直流,一路上吃了不少苦。他心里想:“什么时候才能到杭州啊!”看着自己的双脚,忍不住写了一首《瑞鹤仙》词抒发心情:“科举考试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望着遥远的京城,还在天边。可恨这双脚,不习惯长途跋涉,现在怎么能避免拖泥带水?疼得实在忍不住,草鞋磨得脚生疼,走不动的时候,只能温柔地安慰它,说些甜言蜜语。争气点,帮我赶到京城,等我考中当官了,就赏你穿一双朝靴,让你坐在轿子里,抬来抬去,天天吃羊肉,把你养得细腻。再找一双小脚,晚上陪着你。” 又走了几天,俞良终于到了杭州,在贡院前桥下的孙婆客店住了下来。过了没多久,科举考试结束,考生们都等着放榜。要说这些考生,也真是不容易。俞良从八千多里地外的成都来到临安,本来指望一举成名,可时运不济,没能考中,金榜上没有他的名字。俞良心里又闷又难过,忍不住哭了起来,心里想:“千里迢迢来到这里,现在身无分文,怎么才能回家啊?”没办法,只好流落杭州。他每天上街,有一点钱就买酒喝,借酒消愁。日子一天天过去,钱越来越少,一开始还有几个相识的人接济他,后来麻烦人家多了,也招人嫌弃。只要遇到别的秀才在店里喝酒,他就进去打招呼,蹭两碗酒喝,喝醉了就回客店睡觉。 孙婆见了,抱怨道:“秀才,你欠我的房钱还没还,每天却有钱买酒喝,喝得烂醉!”俞良也不辩解。每天早上,他向店小二要些热水洗把脸就出门,心里想着“写篇长文章去见宰相,写篇短文去见公卿”,其实就是想蹭几碗酒喝。天天喝得酩酊大醉,直到天黑才回客店。 有一天,俞良走到众安桥,看见一家茶坊,里面有几个秀才,就挤进去坐下。茶博士上前行了个礼,问:“解元,要喝什么茶?”俞良心里想:“我早饭都没吃,还问我喝什么茶?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喝了怎么付钱?”就说:“我约了个朋友在这里等,等他来了再点。”茶博士就退下去了。俞良坐在门口,想等个相识的人,可一直没等到。正闷坐着,看见一个先生手里拿着个招牌,上面写着“如神见”,看样子是个算命的。俞良心想,不如算一卦试试,就请先生进茶坊坐下,报了自己的生辰八字。茶博士见了,以为是他等的朋友来了,又上前问:“解元,要喝什么茶?”俞良吩咐:“泡两杯椒茶来。”两人喝完茶,先生说:“解元你命真好!三天之内,一定会遇到大贵人,从此发迹,富贵不可言。”俞良听了,心里想:“我现在这模样,什么时候才能发迹?眼下茶钱都付不起。”于是起身说:“先生,我要是真发迹了,一定好好谢你。”说完就走。茶博士连忙喊:“解元,茶钱还没付呢!”俞良说:“我只是借坐一会儿,你却非要问我要茶钱,我哪有钱付?先生说我很快就会发迹,等我好了一起还你。”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先生也喊道:“解元,算命钱还没给呢!”俞良说:“先生对不起,等我发迹了一起报答你。”先生嘟囔着:“今天出门真不顺!”茶博士也抱怨:“真倒霉,赔了两杯茶钱!”于是各自散开了。 俞良又到处蹭酒喝,直到天晚,醉醺醺地回到孙婆客店,倒头就睡。孙婆见了,大骂道:“你这秀才,欠我房钱不还,每天喝得烂醉,还有钱买酒!”俞良还是不说话。第二天五更,俞良酒醒了,想起昨天的事,心里很惭愧,想不告而别,可又没地方去,正左右为难。孙婆和儿子孙小二商量,没办法,只好拿出两贯钱,去跟俞良道歉,劝他离开。俞良本来不想要,可实在身无分文,只好忍着羞愧收下钱,道谢后离开了客店。他心里想:“从临安到成都有八千里路,这两贯钱连几顿饭都不够吃,怎么能凑够路费回家呢?” 他在街上游来游去,没找到相识的人,到了中午,肚子又饿,心里更闷。手里只有两贯钱,干脆买了些酒食吃饱,打算跳下西湖,做个饱死鬼。他一直走到涌金门外的西湖边,看见一座高楼,上面挂着个大牌子,红底白字写着“丰乐楼”,里面传来笙箫鼓乐的声音,十分热闹。俞良停下脚步一看,门口站着两个人,头戴方顶头巾,身穿紫衫,脚穿丝鞋净袜,叉着手对他说:“请进!”俞良欣然走进楼里,一直上到楼上,选了个临湖靠窗的隔间坐下。一个酒保上前行礼:“请问解元,要打多少酒?”俞良说:“我约了个朋友在这里等,你先放两双筷子、两个酒杯在桌上,等会儿再来问。”酒保听了,就把银制的酒缸、酒提、勺子、筷子、酒杯、碟子都摆了上来。俞良心里想:“这地方真富贵!我却过得这么寒酸,身上只有两贯钱,能顶什么用?”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过了一会儿,酒保又来问:“解元,要打多少酒?”俞良说:“我那朋友看样子不会来了,你给我打两角酒来。”酒保答应着,又问:“解元,要什么下酒菜?”俞良说:“随便拿点来就行。”酒保以为他是个有钱的贵客,就把新鲜的果品、可口的菜肴、海鲜等下酒菜摆满了一桌,又用银酒缸盛了两角酒,放上勺子,还时不时过来添酒。俞良一个人从中午一直喝到傍晚,桌上的下酒菜也吃了不少。他手扶着雕花栏杆,看着楼下的湖光山色,心里越发愁闷,喊来酒保:“麻烦借我笔墨用一下。”酒保说:“解元要笔墨,莫非是要题诗?可不能弄脏了墙壁,本店有专门的诗牌。要是弄脏了墙壁,我今天的工钱就没了。”俞良说:“既然这样,就把诗牌和笔墨拿来吧。”很快,酒保就把东西送了过来。俞良说:“你先下去,我叫你再来,不叫你的时候别过来。”酒保走后,俞良关上隔间的门,用凳子顶住,心里想:“我就是要把名字留在这楼上,让后人知道我。写在诗牌上有什么用?”他又想到,自己吃了这么多酒食,只有两贯钱,根本付不起,不如题了诗,推开窗户跳下去,做个饱死鬼。 于是他磨浓墨,蘸饱笔,把一堵墙壁擦干净,写下一首《鹊桥仙》词:“来时秋暮,到时春暮,归去又还秋暮。丰乐楼上望西川,动不动八千里路。青山无数,白云无数,绿水又还无数。人生七十古来稀,算恁地光阴能来得几度!” 俞良写完词,又在后面落款“锦里秀才俞良作”,放下笔忍不住流下眼泪,心里想:“活着这么苦,不如死了算了,省得受这份穷苦!”他推开窗户,看着下面的湖水,想跳下去又怕离岸太远,万一没淹死反而摔断腿脚,那样更受罪。于是心生一计,解下腰间的旧丝带,在隔间的房梁上打了个活结。俞良叹了口气,正要把头伸进去,碰巧那酒保见他半天没叫人,就走到隔间门口,见门关着不敢敲门,从窗缝里往里一看,吓得赶紧推门进去,一把抱住他:“解元你可别寻短见!你要是死了,我们店可就麻烦了!”这一喊,楼下的掌柜、伙计、打杂的都跑上楼来,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众人看俞良还有八分醉意,嘴里胡言乱语不停,再看墙上写满了茶杯大小的字,酒保叫苦不迭:“我今天真是倒霉!一天的工钱全泡汤了!”对俞良说:“解元,喝了酒就算了账回去吧。”俞良耍起无赖:“算账?你干脆杀了我算了!”酒保说:“解元别闹事,你今天吃的酒钱总共得五两银子。”俞良喊道:“五两银子?我只有性命一条,哪来的银子!是你们门口两个穿紫衫的人拉我进来喝酒的,我没钱,大不了一死!”说着就往窗户边冲,酒保连忙抱住他。众人商量:“不知道他住哪儿,自认倒霉放他走吧,万一真出了人命,明天没法交代。”就问俞良:“你住在哪儿?”俞良说:“我住贡院桥孙婆客店,我是西川成都府有名的秀才,来这儿赶考的。我要是回去路上掉河里淹死了,明天你们一个都跑不了!”众人怕真出人命,只好忍气吞声,派两个酒保送他回去,也好有个下落,免得惹官司。 两个酒保搀扶着俞良下楼,这时天色已经晚了。他们一路扶着走到孙婆客店门口,店门已经关了。酒保把俞良放在门口,敲门喊道:“有人吗?”店里以为有客人来,赶紧开门。酒保见门开了,撒手就跑。俞良东倒西歪,差点摔倒,孙婆点灯一看是他,只好叫儿子孙小二把他扶进房里睡觉。孙婆骂道:“昨天在我家捣乱,白白给了他两贯钱让他还乡,原来是拿去买酒喝了!”俞良假装喝醉,任由她骂,不敢吭声——这真是人穷志短,没钱说话都没底气。 再说南宋高宗皇帝传位给孝宗后,自己当了太上皇,住在德寿宫。孝宗对他孝顺有加,凡事都顺着他的心意,除了日常朝贺问安,每逢良辰美景还会陪他出游。太上皇没事的时候,也常和太监微服去西湖游玩,这都成了常态。有一天,太上皇在灵隐寺冷泉亭闲坐,寺里的住持献茶,一个行者手托茶盘跪地奉上。太上皇见他相貌魁梧、行礼恭敬,就问:“你看着不像普通行者,如实说来是什么人?”那行者流泪磕头:“臣叫李直,原是南剑府太守,被监司诬陷贪赃,罢官后家里贫穷,只好来投奔住持舅舅,当个行者混口饭吃。”太上皇心生怜悯:“等我回宫就跟皇帝说。”当晚孝宗派太监来问安,太上皇就交代了李直的事,让皇帝恢复他的官职。 过了几天,太上皇再去灵隐寺,那行者还是来送茶,太上皇问:“皇帝没恢复你的官职吗?”行者摇头,太上皇有些愧疚。第二天孝宗请太上皇和太后去聚景园游玩,太上皇却闷闷不乐,太后问:“孩子好心请我们游玩,你怎么不高兴?”太上皇叹气:“树老招风,人老招贱,我老了,说的话没人听了。”孝宗连忙叩头请罪,太上皇说:“我前几天为李直求情,皇帝竟然没答应,昨天见了他,真让我羞愧。”孝宗解释:“我当天就告诉宰相了,可宰相说李直贪赃名声太坏,不好复用。既然是父皇的意思,这点小事明天就办,今天先开怀畅饮。”太上皇这才转怒为喜,尽兴而归。第二天孝宗再催宰相,宰相还是推辞,孝宗说:“这是太上皇的主意,昨天他都发怒了,就算李直犯了谋反大罪,也得放了他。”于是恢复了李直的原官。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另一边,俞良在孙婆店借宿的那晚,太上皇做了个梦,梦见西湖上空有万道毫光,却有两条黑气冲天,惊醒后找来圆梦先生解梦。先生说:“这是有贤人流落西湖,怨气冲天托梦给您,预示朝廷会得到一位贤人,就应在今天。”太上皇大喜,赏了圆梦先生,随后换上文人装扮,带着几个扮成读书人的近侍,微服出城来到西湖。 走到丰乐楼前,太上皇和近侍被门口两个穿紫衫的人邀请上楼。楼上隔间都满了,只有俞良昨晚寻死的那个隔间关着,酒保劝阻:“解元别进,这隔间不吉利!昨晚有个成都来的秀才赶考落榜,在这儿吃了五两银子的酒食,没钱结账就寻死觅活,我们怕惹官司,送他回贡院桥孙婆客店了,现在正要打扫消毒呢。”太上皇说:“无妨,我们也是秀才,不怕这些。”坐下后,太上皇看见墙上的《鹊桥仙》词,落款是“锦里秀才俞良作”,心里暗喜:“这就是应梦的贤人啊!”问清俞良的住处后,太上皇吃了点酒食就回宫了,立刻吩咐内侍官传旨,让地方官火速把俞良带到德寿宫。 地方官奉旨赶到孙婆客店,孙婆以为俞良告了她,吓得连忙跪地磕头,得知是太上皇要召见俞良,才战战兢兢地说:“俞秀才今早已经起身回乡了,我儿子送他还没回来,临走时还在墙上写了首词。”差官进屋一看,墙上果然有首新鲜墨迹的《鹊桥仙》:“杏花红雨,梨花白雪,羞对短亭长路。东君也解数归程,遍地落花飞絮。胸中万卷,笔头千古,方信儒冠多误。青霄有路不须忙,便着緉草鞋归去。”原来俞良被孙小二一早押送出门,临走前写下了这首词。 差官让手下抄下词,带着孙小二引路,飞马赶到北关门,正好看见俞良在汤团铺里吃汤团。差官大喊:“俞良接圣旨!”俞良吓得连忙放下碗跪下,被众人簇拥着上马,送到了德寿宫。太上皇让他穿上紫衣,上殿问话:“丰乐楼上的词是你写的?”俞良奏道:“是臣醉后所写,没想到惊动了圣驾。”太上皇说:“你有如此才华,赶考落榜是主考官的过错,你别怨望。我赐你紫衣,让皇帝封你大官,你意下如何?”俞良磕头谢恩,太上皇让他以“今日遇驾”为题作词,俞良一挥而就,写下《过龙门令》:“冒险过秦关,跋涉长江,崎岖万里到钱塘。举不成名归计拙,趁食街坊。命蹇苦难当,空有词章,片言争敢动吾皇。敕赐紫袍归故里,衣锦还乡。” 太上皇龙颜大悦,亲笔写下:“锦里俞良,妙有词章。高才不遇,落魄堪伤。敕赐高官,衣锦还乡。”让内侍官送给孝宗。孝宗想起前几天李直的事怕惹太上皇生气,立刻批旨:“授俞良成都府太守,赏赐白金千两作为路费。” 俞良当天在朝堂谢恩后,又去德寿宫谢了太上皇,用赏赐的银两置办了鞍马仆从,还拿百金酬谢了孙婆,随后前呼后拥、衣锦还乡。后来孝宗还亲自去德寿宫感谢太上皇举荐贤人,太上皇又传旨天下:以后秀才赶考,必须先通过乡试,才能进京参加殿试。从此乡试制度流传至今,成为定制。 就像当年司马相如遇到杨得意,如今俞良遇上太上皇,要是天下有才华的人都能遇到赏识自己的君主,功名早晚会来,又有什么可着急的呢? 若是时运不济,就好好修炼自身的功德;时运到时,便抓住机会一飞冲天。 喜欢儒林外史大白话请大家收藏:()儒林外史大白话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章 陈可常端阳仙化 俗话说“富贵和功名都是没个准头的,人这一辈子就像大风里的烛火,亮不了多久”。还有句有意思的话:“怕就怕当了和尚也不安生,可真要是当了和尚能清净,那这辈子倒也没白忙活”。 故事发生在南宋高宗绍兴年间,温州府乐清县有个秀才叫陈义,字可常,二十四岁,长得眉清目秀,脑子还特别灵光,啥书都读,啥历史都懂。可他考了三次科举都没中,心里挺郁闷,就去临安府众安桥的算命铺给自己算卦。算命先生说:“你命里带‘华盖’星,却没官运,不如出家当和尚合适。” 可常小时候就听妈说,生他的时候梦见一尊金身罗汉扑进怀里。现在功名不顺,又听算命先生这么说,气鼓鼓地回客栈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结了房钱,雇人挑着行李,直接去了灵隐寺,投奔印铁牛长老想出家,先做了个行者(没正式剃度的和尚)。这印铁牛长老学问高深,身边有十个侍者,按“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排号,个个都聪明能读书,可常就成了第二个侍者,也就是乙侍者。 绍兴十一年五月初四,高宗皇帝的舅舅吴七郡王家里包粽子。郡王吩咐管家:“明天去灵隐寺给和尚们送斋饭,把供品都准备好。” 管家领了命令,就去领银子、买东西,全都收拾妥当。第二天早饭后,郡王检查完供品,就坐上轿子,带着管家、办事员、随从们出了钱塘门,过了石涵桥、大佛头,直奔西山灵隐寺。早就有人提前报信说郡王到了,长老带着众和尚敲锣打鼓,迎接郡王上殿烧香,然后请他到方丈室坐下。长老领着和尚们行礼献茶,都站在两边。郡王说:“每年五月初五,我都来寺里给和尚们送斋饭、分粽子,今天还按老规矩来。” 徒弟们抬着供品去拜佛,大盘大盘的粽子要分到每个和尚房里。郡王没事在走廊里溜达,看见墙上写着四句诗:“齐国曾生一孟尝,晋朝镇恶又高强;五行偏我遭时蹇,欲向星家问短长!” 郡王看完说:“这诗里透着怨气啊,谁写的?” 回到方丈室,长老摆了宴席招待。郡王问:“长老,你寺里有谁能写出好诗?” 长老答:“回王爷,寺里和尚多,我身边有甲到癸十个侍者,都能作诗。” 郡王说:“叫他们来!” 长老说:“回王爷,就两个在寺里,另外八个去各庄上了。” 很快甲乙两个侍者来到郡王面前。郡王叫甲侍者:“你作首诗来。” 甲侍者问要啥题目,郡王让他以粽子为题。甲侍者张口就来:“四角尖尖草缚腰,浪荡锅中走一遭;若还撞见唐三藏,将来剥得赤条条。” 郡王听完哈哈大笑:“诗倒是有意思,就是没啥文采。” 又叫乙侍者作诗。乙侍者行礼后问题目,也让写粽子。他念道:“香粽年年祭屈原,斋僧今日结良缘;满堂供尽知多少,生死工夫那个先?” 郡王听了特别高兴:“好诗!” 问乙侍者:“走廊墙上的诗是你写的?” 乙侍者答:“回王爷,是小僧写的。” 郡王说:“既然是你写的,那给我讲讲意思。” 乙侍者解释:“齐国有个孟尝君,养了三千门客,他是五月初五午时生的;晋国有个大将叫王镇恶,也是五月初五午时生的。小僧我同样是五月初五午时生,却过得这么穷苦,所以写了这四句感叹自己。” 郡王问:“你是哪儿人?” 乙侍者答:“小僧是温州府乐清县人,叫陈义,字可常。” 郡王见他说话清楚,人才又出众,就想提拔他。当天就派随从去临安府僧录司弄了一张度牒(出家的官方凭证),把乙侍者正式剃度为僧,用法号“可常”,还让他做了郡王府的门僧(专门伺候王府的和尚)。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又是一年。第二年五月初五,郡王又要去灵隐寺斋僧。长老带着可常和众和尚把郡王迎进方丈室,摆好斋饭招待。席间郡王叫可常过来:“你作一首词,要写你自己的经历。” 可常行礼后,随口念了一首《菩萨蛮》:“平生只被今朝误,今朝却把平生补;重午一年期,斋僧只待时。主人恩义重,两载蒙恩宠,清净得为僧,幽闲度此生。” 郡王大喜,喝得醉醺醺地回府,还把可常带回府见两位夫人,说:“这个和尚是温州人,叫陈义,考了三次科举没中,就弃俗出家了,在灵隐寺做侍者。我见他诗写得好,就剃度他做了门僧,法号可常。现在都一年了,今天带他回来给夫人请安。” 夫人们听了特别高兴,又见可常又聪明又老实,府里所有人都喜欢他。郡王和夫人们剥粽子,也给了可常一个,让他以粽子为题再写一首《菩萨蛮》。可常行礼后,要了纸笔写下来:“包中香黍分边角,彩丝剪就交绒索;樽俎泛菖蒲,年年五月初。主人恩义重,对景承欢宠;何日玩山家?葵蒿三四花!” 郡王看了更高兴了,立即传旨叫出新荷姐,让她唱可常写的这首词。这新荷姐长得眉细眼长,皮肤白嘴唇红,举止轻盈,手里拿着象板站在宴席前,唱起歌来声音婉转,大家都拍手叫好。郡王又让可常为新荷姐写一首《菩萨蛮》,可常拿起笔就写:“天生体态腰肢细,新词唱彻歌声利。一曲泛清奇,扬尘簌簌飞。主人恩义重,宴出红妆宠;便要赏‘新荷’,时光也不多!” 郡王越发欢喜,晚上宴席散了,让可常回了灵隐寺。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到了第三年五月初五,郡王又想去灵隐寺斋僧,可偏偏遇上倾盆大雨。郡王去不成,就吩咐院公:“你去把斋供分给众僧,顺便把可常带到府里来看看。” 院公领了命令去灵隐寺分斋饭,跟长老说:“郡王让我带可常回府。” 长老说:“最近可常得了心病,不出僧房,我跟你一起去问问他。” 院公和长老一起到了可常的房间,可常躺在床上,跟院公说:“麻烦你回禀王爷,小僧心病犯了,去不了。这里有一封书信,麻烦你交给王爷。” 院公听了,带着书信回府。郡王问:“可常怎么没来?” 院公答:“回王爷,可常这几天心疼病犯了,来不了,让小的给您带了一封他亲手封好的信。” 郡王拆开一看,又是一首《菩萨蛮》:“去年共饮菖蒲酒,今年却向僧房守;好事更多磨,教人没奈何!主人恩义重,知我心头痛;待要赏‘新荷’,争知疾愈么?” 当即叫新荷出来唱。可管家婆禀报:“回王爷,最近新荷总是耷拉着眉眼,胸脯胀大、肚子隆起,没法出来见人。” 郡王一听勃然大怒,把新荷交给府里的五夫人审问。新荷熬不住,供认道:“我和可常和尚私通,怀了他的孩子。” 五夫人把供词禀报给郡王,郡王气得火冒三丈:“怪不得那秃驴的词里总提‘赏新荷’,他哪里是得什么心病,分明是害了相思病!今天是自己心虚,不敢来府里!” 立刻吩咐临安府派人去灵隐寺捉拿可常。 临安府的公差赶到灵隐寺,向印长老要人。长老没办法,只能摆酒招待公差,还送了些钱财。可俗话说“官法如炉,谁也不敢徇私”,可常再推脱生病也没用,只能硬撑着起来,跟着公差到了临安府大堂跪下。府尹升堂后,一拍惊堂木,喝问:“你一个出家人,郡王待你不薄,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快老实招来!” 可常喊冤:“根本没这回事!” 府尹不听他辩解,下令:“左右,给我重打!” 公差把可常按在地上,打得他皮开肉绽、鲜血直流。可常实在熬不住酷刑,只好屈招:“小僧确实和新荷有私情,是一时糊涂,供招是实。” 这边新荷也被提来对质,同样招认不讳。临安府把两人的供词呈给郡王,郡王本来想杀了可常,但惜他满腹才华,不忍心下手,就把他关在了牢里。 再说印长老心里犯嘀咕:“可常是个有德行的和尚,平时连山门都不出,只在佛前念经,就算被郡王府叫去,半天就回来,从没在府里过夜,怎么会有私情?这里面肯定有蹊跷!” 他赶紧进城去传法寺,恳请住持槁大惠长老一起去郡王府为可常求情。郡王出来见了两位长老,赐座献茶。郡王一开口就抱怨:“可常太无礼了!我平时那么看重他,他却做出这种不仁不义的事!” 两位长老跪下,再三恳求:“可常的罪过,我们不敢替他辩解,但求王爷看在往日对他的厚爱,能饶他一命。” 郡王让两位长老先回寺,说:“明天我会吩咐临安府从轻发落。” 印长老忍不住说:“回王爷,这事日久自明,可常或许是被冤枉的。” 郡王听了心里不高兴,转身进了后堂,再也不出来了。槁长老叹道:“郡王是怪你说‘日久自明’呢,他不肯承认自己判错了,就躲着不见我们。” 印长老还是坚持:“可常真的是个规矩人,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可能有私情?我说‘日久自明’,是真觉得他有冤。” 槁长老劝道:“‘贫不与富敌,贱不与贵争’,我们出家人怎么敢和王府争是非?这大概是前世的冤业,先让他从轻发落,以后再做打算吧。” 说完,两人各自回寺了。 第二天,郡王给临安府发了文书,让从轻处置可常和新荷。府尹禀报:“不如等新荷生下孩子再定罪?” 郡王不同意,执意要立刻判决。府官只好按令行事:追夺可常的度牒,打一百大板,押回灵隐寺,再遣送回老家服劳役;新荷打八十板,押回钱塘县老家,还要追缴一千贯钱还给郡王府。 印长老把被打得遍体鳞伤的可常接回寺里,寺里的其他和尚都劝长老别让可常留在寺里,免得玷污了宗门风气。长老对众僧说:“这事必有蹊跷,早晚真相会大白。” 他让人在山后搭了一间草屋,让可常先在那里养伤,等伤好了就回老家。 另一边,新荷被遣送回家,官府还追着要一千贯赔偿款。新荷的父母对她说:“我们家没钱,你要是有私房钱,就拿出来凑一凑还府里吧。” 新荷说:“这钱自然有人替我出。” 她父亲张公骂道:“你这贱人!跟个穷和尚私通,他的度牒都被没收了,哪里来的钱替你还债?” 新荷哭着说:“可惜冤枉了那个和尚!我其实是和府里的钱原都管私通,他见我怀了孕,怕事情败露,就跟我说:‘万一被发现了,你千万别说我,就说是和可常和尚有私情。郡王喜欢可常,肯定会饶了你。我会一直供养你全家,给你钱用。’他当初亲口答应的,现在我只能去问他讨钱,既用来还债,也出口气。我被他骗了身子,他说过的话怎么能不算数?他要是敢赖账,大不了我拼了,爹娘你们带我去郡王府,我跟郡王说实话,也能还可常一个清白。” 父母听女儿这么说,就去府前等着钱都管出来,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没想到钱都管勃然大怒,骂道:“老东西!没廉耻的家伙!你女儿自己跟和尚私通,官司都判完了,还来编瞎话讹我!你们要是没钱还债,好好跟我说,说不定我可怜你们,给个一两贯钱也有可能。现在说这种没根没据的话,被别人听见了,我脸往哪搁?” 骂完就扭头走了。张公只能忍气吞声回家,把情况告诉了女儿。新荷听了,泪流满面:“爹娘放心,明天我亲自去跟他理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第二天,新荷跟着父母来到郡王府前,连声喊冤。郡王听说后,立刻让人把他们带进来。郡王一见是新荷的父母,就骂道:“你女儿犯了滔天大罪,还敢来我府前喊冤!” 张公跪下说:“王爷,小女没福气,做错了事情,但这里面冤枉了一个人,求王爷为他做主!” 郡王问:“冤枉了谁?” 张公说:“小的不知道,问小女就清楚了。” 郡王让人把新荷叫进来,追问详情。新荷跪在堂下,哭着说:“王爷,臣妾犯了通奸之罪,却冤枉了可常和尚。” 郡王问:“为什么冤枉他?你老实说,我饶你不死。” 新荷如实招供:“臣妾的私情,跟可常一点关系都没有。是府里的干办钱原骗了我,我怀了孕后,钱原怕事情暴露,就吩咐我:‘万一被发现,千万别提我,就说是和可常和尚有私情,郡王喜欢可常,肯定会饶了你。’” 郡王骂道:“你这贱人!怎么能听他的话,害了那个和尚!” 新荷接着说:“钱原还说,‘你要是能平安回家,我会供养你全家,官府要的赔偿款也由我来出。’现在臣妾被遣送回家,王爷要追缴赔偿款,臣妾没办法,只能去问他讨钱,可我父亲去找他,却被他打骂。臣妾今天把实情说出来,情愿死在王爷面前,也不能让可常和尚蒙冤。” 郡王问:“他当初答应供养你全家,有什么凭证吗?” 新荷说:“王爷,臣妾怕他反悔,拿了他上班用的朱红令牌作为信物。” 郡王一听,气得直跺脚:“泼贱人!竟然屈害了可常和尚!” 立刻下令临安府捉拿钱原,严刑审问。钱原熬不住酷刑,很快供认不讳。一百天后,钱原被判脊杖八十,发配到沙门岛牢城营服苦役。新荷则被免了一千贯赔偿款,放回了家。 郡王随即派人去灵隐寺接可常回来。可这时的可常,在山后的草屋里养好了伤,恰逢五月五日端午节。可常拿出纸墨笔,写下一首《辞世颂》:“生时重午,为僧重午,得罪重午,死时重午。为前生欠他债负,若不当时承认,又恐他人受苦。今日事已分明,不若抽身回去!五月五日午时书,赤口白舌尽消除;五月五日天中节,赤口白舌尽消灭。” 写完后,可常走出草屋,到旁边的泉水边洗干净身子,换了衣服,回到草屋里盘腿而坐,安然圆寂了。道童赶紧跑去禀报印长老,长老让人把自己的佛龛收拾好,装殓了可常,抬到山顶准备火化。正要点火时,郡王府的院公赶来了,说要接可常去王府。长老说:“院公,你回去禀报王爷,可常已经坐化了,我们正准备火化。既然王爷派人来接,就先暂停,等王爷的吩咐。” 院公说:“现在事情已经真相大白,可常是被冤枉的,王爷派我来接他,没想到他却圆寂了。我这就回去禀报王爷,王爷肯定会亲自来送他火化。” 院公急匆匆回到王府,把事情经过和可常的《辞世颂》呈给郡王。郡王看了大惊失色,第二天就带着两位夫人来到灵隐寺,要亲自送可常火化。众僧把郡王一行接到后山,郡王和夫人们亲自上香,印长老带领众僧念完经文后,手持火把,口中念道:“留得屈原香粽在,龙舟竞渡尽争先;从今剪断缘丝索,不用来生复结缘!恭惟圆寂可常和尚:重午本良辰,谁把兰汤浴?角黍漫包金,菖蒲空切玉。须知《妙法华》,大乘俱念足。手不折‘新荷’,枉受攀花辱。目下事分明,唱彻阳关曲。今日是重午,归西何太速!寂灭本来空,管甚时辰毒?山僧今日来,赠与光明烛。凭此火光三昧,要见本来面目。咦!唱彻当时〔菩萨蛮〕,撒手便归兜率国。” 话音刚落,众人就看见火光中现出可常的身影,他向郡王、夫人、长老和众僧行礼致谢,说道:“只因我前生欠了宿债,今世来偿还,如今我已归返仙境,再也不回人间了。我本是五百罗汉中的常欢喜尊者。” 这正是:天道从来都不糊涂,善恶好坏迟早都会被看清;劝人多行善事,积累阴德,自然会有好报。 唉!可叹! 喜欢儒林外史大白话请大家收藏:()儒林外史大白话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8章 崔待诏生死冤家(碾玉观音) 山色晴岚景物佳,暖烘回雁起平沙;东郊渐觉花供眼,南陌依稀草吐芽。 堤上柳,未藏鸦,寻芳趁步到山家;陇头几树红梅落,红杏枝头未着花。这首〔鹧鸪天〕说孟春景致,原来又不如《仲春词》做得好:每日青楼醉梦中,不知城外又春浓;杏花初落疏疏雨,杨柳轻摇淡淡风。浮画舫,跃青骢,小桥门外绿阴笼;行人不入神仙地,人在珠帘第几重?这首词说仲春景致,原来又不如黄夫人做着《季春词》又好:先自春光似酒浓,时听燕语透帘栊;小桥杨柳飘香絮,山寺绯桃散落红。莺渐老,蝶西东,春归难觅恨无穷;侵阶草色迷朝雨,满地梨花逐晓风。 这三首词都不如王荆公看见花瓣儿片片风吹下地来,原来这春归去,是东风断送的。有诗道:春日春风有时好,春日春风有时恶。不得春风花不开;花开又被风吹落! 苏东坡道:“不是东风断送春归去,是春雨断送春归去。”有诗道:雨前初见花间蕊,雨后全无叶底花;蜂蝶纷纷过墙去,却疑春色在邻家。 秦少游道:“也不干风事,也不干雨事,是柳絮飘将春色去。”有诗道:三月柳花轻复散,飘飏澹荡送春归;此花本是无情物,一向东飞一向西。 邵尧夫道:“也不干柳絮事,是蝴蝶采将春色去。”有诗道:花正开时当三月,蝴蝶飞来忙劫劫;采将春色向天涯,行人路上添凄切! 曾两府道:“也不干蝴蝶事,是黄莺啼得春归去。”有诗道:花正开时艳正浓,春宵何事恼芳丛?黄鹂啼得春归去,无限园林转首空。 朱希真道:“也不干黄莺事,是杜鹃啼得春归去。”有诗道:杜鹃叫得春归去,吻边啼血尚犹存。庭院日长空悄悄,教人生怕到黄昏! 苏小小道:“都不干这几件事,是燕子衔将春色去。”有〔蝶恋花〕词为证:妾本钱塘江上住,花开花落,不管流年度。燕子衔将春色去,纱窗几阵黄梅雨。 斜插犀梳云半吐,檀板轻敲,唱彻黄金缕。歌罢彩云无觅处,梦回明月生南浦。 王岩叟道:“也不干风事,也不干雨事,也不干柳絮事,也不干蝴蝶事,也不干黄莺事,也不干杜鹃事,也不干燕子事;是九十日春光已过,春归去。”曾有诗道:怨风怨雨两俱非,风雨不来春亦归;腮边红褪青梅小,口角黄消乳燕飞。蜀魄健啼花影去,吴蚕强食柘桑稀;直恼春归无觅处,江湖辜负一蓑衣! 先说为啥要提《春归词》呢?南宋绍兴年间,都城临安有个关西延州延安府人,本身是三镇节度使、咸安郡王。这年春天,郡王怕春天溜走,就带着一家老小出去游春。傍晚回家,走到钱塘门里车桥前,家眷的轿子都过去了,郡王的轿子刚到,就听见桥下裱褙铺里有人喊:“我儿快出来看郡王!” 郡王在轿子里瞧见了,就对身边的帮窗虞候说:“我之前就想找这么个人,今天可在这儿遇上了。这事就交给你,明天把这个人弄到府里来。”虞候赶紧答应,转头就去寻那个看郡王的人。 车桥底下有户人家,门口挂着招牌:“璩家装裱古今书画”。铺子里有个老头儿,带着个女儿。这姑娘长得别提多俊了:头发像蝉翼似的轻轻拢着,眉毛淡得像春日远山;嘴唇红得像颗樱桃,牙齿白得像两行碎玉;小脚裹得尖尖的,说话声音娇滴滴的,正是刚才出来看郡王轿子的人。 虞候先到对门茶坊坐下,让茶坊婆婆去对面请璩大夫过来说话。璩老头儿来了之后,虞候就问:“刚才叫出来看郡王的是你女儿吧?”老头儿说:“正是小女,家里就我们三口人。”虞候又问:“姑娘多大了?”答道:“十八岁。”再问:“打算嫁人还是去官员府里当差?”老头儿叹道:“家里穷,没钱给她办婚事,将来也就是送到官员府里做事。”虞候又问:“姑娘有啥本事?”老头儿就说女儿会绣活,还念了首词形容:深闺里日子还长,娇女儿穿着绫罗裳;不做春日里的花草,却能用金针绣出各种花;枝叶间裹着花苞,就差没香味了,绣得跟真的似的,能引来蝴蝶蜜蜂乱飞。 虞候说:“刚才郡王在轿里看见你女儿系着绣裹肚,府里正缺个会绣活的人,你不如把女儿献给郡王?”璩老头儿回家跟老伴儿商量后,第二天写了份献状,把女儿送到府里。郡王给了身价,给姑娘取名叫秀秀养娘。 没过多久,朝廷赐给郡王一件团花绣战袍,秀秀照着样子也绣了一件。郡王看了很高兴,就想:“皇上赐我战袍,我得找件奇巧的东西回献啊。”于是从府库里找出一块透明的羊脂美玉,叫来得力的碾玉待诏问能做啥。有人说做劝杯,郡王觉得可惜;有人说做乞巧用的摩侯罗儿,郡王又说平时没用。这时有个二十五岁的后生站出来,他姓崔名宁,是升州建康府人,在郡王府里待了好几年。崔宁上前说:“恩王,这块玉上尖下圆,不如碾成南海观音。”郡王特别满意,就让崔宁动手。两个月后,玉观音碾成了,郡王上表献给皇上,皇上龙颜大悦,崔宁也在府里涨了俸禄,深得郡王器重。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又过了些日子,春天到了。崔宁游春回来,在钱塘门里的酒肆和朋友喝酒,忽然听见街上吵吵嚷嚷的,推开窗户一看,有人喊“井亭桥失火了”!崔宁赶紧下楼,发现火就在郡王府附近,跑到府里一看,东西都搬空了,静悄悄的没人。他顺着左廊往里走,火光把院子照得跟白天似的,忽然撞见一个妇女从府堂里出来,正是秀秀养娘。 原来郡王之前跟崔宁许诺过:“等秀秀服役期满,就把她嫁给你。”当时众人都起哄说他俩是好夫妻,崔宁还谢过郡王好几回,心里也挺中意秀秀,秀秀也喜欢这个后生。这天失火,秀秀手里提着一包金银珠宝跑出来,撞见崔宁就说:“崔大夫,我出来晚了,府里人都散了,你带我找个地方躲躲吧。” 崔宁就带着秀秀出了府,沿着河走到石灰桥。秀秀说脚疼走不动,崔宁就说:“再走几步到我家歇歇吧。”到了崔宁家,秀秀说饿了,还想喝点酒压惊。崔宁买了酒和点心,两人喝了几杯,秀秀就问:“你还记得当初在月台上赏月,郡王把我许给你,你还拜谢的事吗?”崔宁只是点头应着。秀秀又说:“当时大家都喊我们是好夫妻,你咋忘了?不如我们今夜就做夫妻吧?”崔宁刚开始不敢,秀秀就吓唬他:“你不带我回家还好,现在带我回来了,我要是喊人说你图谋不轨,你咋办?”崔宁没办法,就说:“做夫妻可以,但这里不能待了,趁着火灾混乱,我们今晚就逃走。”秀秀答应了,当晚两人就成了亲。 四更天后,他俩带着随身的金银物件出门,一路风餐露宿,先到了衢州。崔宁怕衢州是交通要道,容易被找到,又转到了信州。在信州待了几天,还是觉得不安心,就又往潭州走。到了潭州后,他俩在市里租了房子,崔宁挂出招牌“行在崔待诏碾玉生活”,心里想:“这里离临安两千多里,应该没事了。”潭州有不少寄居的官员,知道崔宁是都城来的碾玉师傅,经常找他做活。崔宁还悄悄打听临安的消息,得知郡王府失火后丢了个养娘,郡王派人找了几天没找到,压根没人想到是崔宁把秀秀带走了。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一年多过去了。有一天早上,崔宁刚开门,就进来两个穿皂衫的,看着像官员府里的虞候、府干,说:“我们本官听说有个都城来的崔待诏,想请你去做活。”崔宁安顿好家里,就跟着两人去了湘潭县的一处宅院,见了官人,揽下了玉作的活计,然后就往家走。 走着走着,迎面过来一个汉子,头戴竹丝笠,穿着白段子布衫,青白绑腿扎着裤脚,脚穿麻鞋,挑着个担子。这汉子正面看了崔宁一眼,崔宁没认出他,他却认出了崔宁,还从后面大步跟了上来。这汉子到底是谁?咱们下回再说。 竹引牵牛花满街,疏篱茅舍月光筛;琉璃盏内茅柴酒,白玉盘中簇豆梅。休懊恼,且开怀,平生赢得笑颜开;三千里地无知己,十万军中挂印来。 先说说这首《鹧鸪天》词的来历,是关西秦州雄武军的刘两府写的。他打了顺昌大战后,就闲居在家,寄居在湖南潭州湘潭县。刘两府是不爱钱财的名将,家境贫寒,经常去村里小店喝酒。店里人不认识他,还瞎起哄吵闹。刘两府感慨:“百万金兵我都不放在眼里,如今却被这些人轻视!”就写了这首词,一直传到了都城。 当时的殿前太尉杨和王看到词,特别伤感:“原来刘两府这么穷困!”就派提辖官送了一笔钱给他。咱们之前说的崔宁的东家咸安郡王,听说后也派了人送钱去,而送信的人正好要经过潭州。这人在路上撞见了从湘潭出来的崔宁,就一路跟着他回了家,正好看见秀秀坐在柜台里。他当场就戳破了:“崔大夫好久不见,你怎么在这儿?秀秀养娘怎么也在?郡王派我去潭州送信,今天遇上你们,原来秀秀嫁给你了,也好。” 崔宁夫妻俩吓得魂都没了,这人到底是谁呢?原来是郡王府里的排军郭立,从小就伺候郡王,因为为人朴实,才派他去给刘两府送钱。夫妻俩赶紧留住郭立,摆酒招待,再三叮嘱:“你回府后千万别跟郡王提起我们!”郭立说:“郡王怎么会知道你们在这儿,我没事说这个干啥。”可他拿了谢礼出门,回到郡王府复命时,还是跟郡王说了:“我路过潭州,看见秀秀养娘和崔待诏在那儿住,还开着碾玉铺做生意,请我吃了酒,叫我别跟您说。” 郡王一听勃然大怒:“这两个胆大包天的东西,居然逃到那儿去了!”立刻让干办通知临安府,派了缉捕使臣带着衙役,备上盘缠直奔潭州。没过两个月,就把崔宁和秀秀抓了回来,押到郡王府。 郡王当年打仗时,左手使一把“小青”刀,右手使一把“大青”刀,杀过无数金兵,这两把刀一直挂在墙上。他升堂时,把两人押来跪下,气得当场就取下“小青”刀,眼睛瞪得跟杀金兵时一样,牙齿咬得咯咯响。夫人在屏风后赶紧劝:“郡王,这是都城天子脚下,不是边关,有罪该送临安府审理,可不能随便杀人!”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郡王听了,就说:“把秀秀先关到后花园,崔宁押去临安府问罪。”崔宁到了临安府,一五一十供说:“那天郡王府失火,我进去时撞见秀秀,她揪住我说不跟她逃就坏我名声,我没办法才跟她走的。”临安府把供词呈给郡王,郡王是个直性子,说:“既然是这样,就从轻发落吧。崔宁按逃罪打一顿板子,发配回建康府居住。” 崔宁刚被押出北关门,就听见后面有轿子追来,秀秀从轿子里出来说:“我被郡王抓进后花园打了三十竹篦,赶了出来,特意来跟你去建康。”两人就一起坐船去了建康,重新开了碾玉铺。秀秀说想接爹妈来同住,崔宁就派人去临安接。可来人到了璩家,只见门锁着,邻居说:“他俩女儿跟碾玉匠逃走后,被抓回来送官,老两口当时就寻死觅活,之后就不见了。” 没成想,没过多久,朝廷里皇帝看玉观音时,上面的玉铃儿掉了,一看底下刻着“崔宁造”,就下旨宣崔宁回都城修理。崔宁修好后,皇帝赏了他,他就在清湖河下又开了家碾玉铺。可刚开了两三天,郭排军就路过这儿,看见秀秀在柜台里,吓得扭头就跑。秀秀让崔宁把他叫住,质问他当初为啥告密。 郭排军被问得说不出话,回到郡王府就喊:“有鬼!秀秀养娘明明被您打死埋在后花园了,怎么还在崔宁铺里!”郡王不信,让他立了军令状,派轿番跟着去捉秀秀。郭排军到了铺里,秀秀居然真的出来上了轿。可到了郡王府前,掀开轿帘一看,里面空空如也,秀秀不见了! 郭排军急得喊冤,说有轿番作证。郡王只好叫崔宁来问,崔宁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郡王这才相信是有鬼,打了郭排军五十棍,放崔宁回去了。崔宁回家后,跟丈人丈母说秀秀是鬼,老两口对视一眼,就跑到清湖河里跳下去了,根本捞不到尸首——原来他俩当年听说秀秀被打死,早就跳河死了,现在也是鬼。 崔宁回到房里,秀秀坐在床上说:“我当年为了你,被郡王打死埋在花园,都怪郭排军多嘴,如今我报了仇,他被打了五十棍,现在大家都知道我是鬼,我也容身不得了。”说完就揪住崔宁,崔宁当场倒地死了。就这样,崔宁和秀秀,还有璩公璩婆,四个鬼凑到一块儿去了。 后人评论得好:咸安王捺不下烈火性,郭排军禁不住闲磕牙;璩秀娘舍不得生眷属,崔待诏撇不脱鬼冤家。 俗话说!人无信不立,答应了他人的事一定要做到,要是做不到就别答应。 喜欢儒林外史大白话请大家收藏:()儒林外史大白话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9章 李谪仙醉草吓蛮书 堪羡当年李谪仙,吟诗斗酒有连篇;蟠胸锦绣欺时彦,落笔风云迈古贤。书草和番威远塞,词歌倾国媚新弦;莫言才子风流尽,明月长悬采石边。 唐玄宗的时候,出了个大才子叫李白,字太白,是西凉武昭兴圣皇帝李暠的九世孙,老家在西川绵州。他妈妈怀他的时候,梦见太白星钻进怀里,所以给他取名“白”、字“太白”。李白长得眉清目秀、气质超凡,看着就像从仙境来的人一样。十岁时就把诗书历史摸得透透的,随口就能编出文章,大伙都夸他心思灵巧、口才好,还说他是神仙下凡,管他叫“李谪仙”。杜甫后来还写过诗夸他:“昔年有狂客,号尔谪仙人。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 他的名气也跟着越来越大。 李白自己又给自己起了个号叫“青莲居士”,一辈子最爱的就是喝酒,压根不想当官,就想游遍天下,看遍世间名山大川、喝遍各地好酒。他先去爬了峨眉山,又在云梦泽住了阵子,后来躲到徂徕山的竹溪隐居,和孔巢父等六个人天天喝得酩酊大醉,号称“竹溪六逸”。有人说“湖州乌程的酒特别好”,李白立马不远千里赶过去,在酒馆里敞开了喝,旁若无人地狂歌。刚好有个叫迦叶司马的官员路过,听见他唱歌,就让手下问问是谁。李白随口念了四句诗:“青莲居士谪仙人,酒肆逃名三十春,湖州司马何须问,金粟如来是后身。” 迦叶司马一听大惊,赶紧问:“莫非你就是蜀中的李谪仙?我早就听说你大名了!” 说着就请李白见面,留他喝了十天酒,临走还送了不少贵重礼物。迦叶司马劝他:“你这么有才,考个官还不是小菜一碟,为啥不去长安参加科举考试呀?” 李白叹气道:“现在朝政乱糟糟的,没一点公道可言,有关系的、花钱贿赂的才能考中;要是没这两样,就算有孔子孟子的学问、晁错董仲舒的才干,也没法当官。我宁愿天天喝酒写诗,也不想受那些瞎眼考官的气!” 迦叶司马又说:“话虽如此,但你名声这么大,一到长安肯定有人举荐你。” 李白听了他的话,就动身去了长安。 有一天,李白去紫极宫游玩,碰到了翰林学士贺知章,两人互通姓名后,越聊越对脾气。贺知章直接拉李白去酒馆,解下自己身上的金貂(古代官员的贵重服饰)换酒,两人喝得特别投机。到了晚上都舍不得分开,贺知章就留李白住在自己家,还结拜成了兄弟。第二天,李白把行李搬到贺知章家,两人天天一起谈诗喝酒,相处得特别融洽。不知不觉科举考试时间快到了,贺知章提醒他:“今年春天的主考官是杨贵妃的哥哥杨国忠太师,监视官是太尉高力士,这俩人都贪财得很。你没金银贿赂他们,就算学问再高,也见不到皇上。我和他俩有点交情,写封信帮你打个招呼,说不定能给我个薄面。” 李白虽然傲气,但架不住贺知章的一片好意,只好答应了。 可杨国忠和高力士拆开贺知章的信,冷笑一声说:“贺知章肯定收了李白的好处,就写封空信来讨人情!到时候记着,只要看到李白的卷子,不管写得怎么样,直接驳回!” 考试那天,李白才思泉涌,第一个交卷。杨国忠一看到“李白”俩字,连看都不看,随手就涂了,还说:“这种书生,只配给我磨墨!” 高力士跟着补刀:“磨墨都不够格,只能给我脱鞋穿袜!” 说着就下令把李白赶了出去。真是应了那句话:“不愿文章中天下,只愿文章中试官!” 李白被这么欺负,一肚子怨气回到贺知章家,发誓说:“以后我要是发达了,非得让杨国忠给我磨墨、高力士给我脱靴,才算解气!” 贺知章劝他:“别上火,先在我家住着,等三年后再考,换了考官肯定能中。” 之后俩人就天天喝酒写诗,一转眼一年过去了。 突然有一天,有外国使者带着国书来到唐朝。朝廷赶紧让贺知章去接待,把使者安置在馆驿里。第二天,官员接过国书,打开一看全是像鸟兽爪子划的字,满朝文武没一个认识的。唐玄宗勃然大怒,骂道:“你们这些文武大臣,连个有真本事的都没有!这国书看不懂,怎么回复使者?要是被外国嘲笑,他们肯定会派兵来打我们,这可怎么办!给你们三天期限,没人能看懂就停发俸禄;六天不懂就撤职;九天还不懂,全都问罪!再重新选有本事的人来辅佐朝廷!” 圣旨一下,大臣们都不敢说话了。 贺知章下班回家,把这事跟李白说了。李白冷笑一声:“可惜我去年没考上官,没法给皇上分忧啊。” 贺知章一听大喜:“想必你能看懂这国书!我这就去给皇上举荐你!” 第二天,贺知章上朝,抢着奏报:“陛下,我家有个秀才李白,学问特别深,要想看懂国书,非他不可!” 唐玄宗赶紧派人去贺知章家召李白。李白对使者说:“我就是个普通老百姓,没什么本事,朝廷里那么多高官大儒,何必找我这个草民?我不敢奉诏,怕得罪朝中权贵。” 这话明着是推辞,其实是在讽刺杨国忠和高力士。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使者回去禀报后,唐玄宗问贺知章:“李白为啥不肯来?” 贺知章解释:“李白文章天下第一,就是去年科举被考官冤枉,被赶了出来,现在让他以平民身份入朝,他觉得没面子。您要是能给点恩典,派个大臣去请,他肯定来。” 唐玄宗说:“行!就赐李白进士及第,穿紫袍金带、戴纱帽拿象牙笏板来见我,你亲自去接他!” 贺知章领了旨,回家让李白接了圣旨,李白穿上御赐的衣服,对着皇宫拜了拜,就跟着贺知章骑马入朝了。 唐玄宗在朝堂上等着,一见到李白就像捡到宝贝一样,连忙说:“现在有外国国书没人能懂,特意召你来给我分忧!” 李白躬身回道:“我去年因为学问浅,被杨太师驳回卷子,还被高太尉赶了出去。现在有国书,为啥不让考官们来解读?我这个落第秀才,连考官的意都顺不了,怎么能让皇上满意呢?” 唐玄宗说:“我知道你的本事,你就别推辞了!” 说着就让侍臣把国书递给李白。李白看了一遍,冷笑一声,就当着朝堂众人的面,把国书翻译成了唐朝的话,读得又快又顺。 国书的意思是:“渤海国国王致信唐朝皇帝。自从你们占领了高丽,就和我国挨得近了,你们的士兵老侵犯我国边界,想必是你皇帝的意思。我现在忍不了了,派使者来求和:你们把高丽的一百七十六座城让给我国,我就送你们这些好东西——太白山的兔子、南海的昆布、栅城的鼓、扶馀的鹿、鄚颉的猪、率宾的马、沃州的丝绸、湄沱河的鲫鱼、九都的李子、乐游的梨子;要是不肯,我就派兵来打,看看谁能赢!” 大臣们听完都吓了一跳,唐玄宗也满脸不高兴,问大伙:“外国要抢高丽,还敢威胁我们,该怎么应对?” 文武百官一个个像泥塑木雕似的,没人敢说话。贺知章奏道:“当年太宗皇帝三次打高丽,死伤无数也没打赢,国库都空了。后来幸亏盖苏文死了,他儿子们争权,我们才趁机让高宗皇帝派李积、薛仁贵带百万大军,打了上百场仗才平定高丽。现在太平日子过久了,没好将军也没强兵,要是再打仗,不一定能赢,还会没完没了。希望皇上三思!” 唐玄宗问:“那该怎么回复他们?” 贺知章说:“问问李白,他肯定会说漂亮话怼回去!” 李白奏道:“陛下别担心,明天召外国使者入朝,我当面写封回信,用他们的文字,把他们羞辱一顿,保证让渤海国王乖乖投降!” 唐玄宗问:“国书里的‘可毒’是谁?” 李白说:“渤海国的风俗,把国王叫‘可毒’,就像回纥叫‘可汗’、吐蕃叫‘赞普’一样,都是各地的习惯叫法。” 唐玄宗见他啥都懂,特别高兴,当天就封他为翰林学士,还在金銮殿摆宴席招待他,让嫔妃们敬酒、宫女们传杯,还特意说:“李卿,放开了喝,不用守那些规矩!” 李白喝得酩酊大醉,唐玄宗让人把他扶到殿边休息。 第二天五更,唐玄宗上朝,李白的酒还没醒,被内侍催着进了宫。百官朝拜完,唐玄宗见李白还带着酒气,就让御厨做了醒酒的酸鱼羹给他。李白跪下喝完,立马清醒多了。百官见皇上这么宠李白,又惊又喜:惊的是皇上破格提拔,喜的是朝廷得了人才。只有杨国忠和高力士满脸不高兴。 这时外国使者被召进来,朝拜完唐玄宗,李白穿着紫袍纱帽,气质飘飘欲仙,手里拿着国书站在柱子旁,大声把国书又读了一遍,一个字都没差,使者吓得不轻。李白说:“你们小国太无礼了,皇上宽宏大量不跟你们计较,现在有诏书回复你们,好好听着!” 使者吓得战战兢兢跪在地上。唐玄宗让人在御座旁边摆上七宝床,放上名贵的白玉砚、象牙笔、龙香墨和五色金花笺,让李白坐在锦墩上写诏书。 李白奏道:“陛下,我靴子不干净,怕弄脏了御座前的地,求您恩准我脱了鞋再写。” 唐玄宗答应了,让一个小内侍给李白脱鞋。李白又说:“陛下,我有句话想说,求您别治我狂妄的罪,我才敢说。” 唐玄宗说:“随便说,我不怪你!” 李白说:“我去年考科举,被杨太师驳回卷子,被高太尉赶出去,今天见他俩站在百官前头,我心里就没底气。求您让杨国忠给我捧砚磨墨,高力士给我脱鞋穿袜,我才能意气风发,写出不辜负您的诏书!” 唐玄宗正要用李白,怕惹他不高兴,只好下旨:“杨国忠捧砚,高力士脱靴!” 杨国忠和高力士心里恨得牙痒痒,想起之前嘲笑李白“只配磨墨脱鞋”,现在反倒被他报复,可又不敢违抗圣旨,只能敢怒不敢言。真是应了那句话:“冤家不可结,结了无休歇;侮人还自侮,说人还自说。” 李白这时候得意极了,光着袜子踩在垫子上,坐在锦墩上。杨国忠把墨磨得浓浓的,捧着砚台站在旁边伺候。论官职,两人差得远,为啥李学士坐着,杨太师反倒站着?因为李白这会儿是替天子传话,皇上特意给了他这特殊礼遇,杨国忠是奉旨磨墨,没得到赐坐的命令,只能站着。李白左手捋了捋胡子,右手拿起上好的兔毛笔,对着五花笺奋笔疾书,一会儿就写好了那封“吓蛮书”。字写得整整齐齐,没一点差错,他把信呈到皇帝面前。唐玄宗看了吓一跳,全是跟番书一样的字,一个也不认识,传给大臣们看,大伙也都吓呆了。皇帝让李白念出来,李白就在御座前大声朗诵: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大唐开元皇帝,诏谕渤海国王:自古以来,鸡蛋撞不过石头,小蛇斗不过蛟龙。我大唐顺天应人,统一天下,将士勇猛、士兵精锐,铠甲坚固、兵器锋利。当年颉利可汗违背盟约被活捉,松赞干布铸金鹅立誓归顺。新罗献上织锦写的颂诗,天竺送来会说话的鸟,波斯进贡能捕鼠的蛇,拂菻献上会拉车的狗,白鹦鹉从诃陵飞来,夜光珠从林邑送来,骨利干进献名马,泥婆罗献上美酒。这些国家无不是敬畏我大唐威严、感念我大唐恩德,才求个太平。高丽违抗天命,朝廷两次派兵征讨,传承九百年的国家,一朝就被消灭,这难道不是逆天而行的报应,是强弱分明的明证吗!何况你们只是海外小国,原本是高丽的附属国,跟我大唐比起来,不过就像一个郡,士兵、马匹、粮草,连大唐的万分之一都比不上。要是你们不知天高地厚,像螳螂一样逞凶、像天鹅一样骄横,我大唐天兵一到,必定千里流血,国王你会像颉利可汗一样被活捉,国家也会步高丽的后尘被灭亡。如今皇上胸怀宽广,宽恕你们的狂妄,你们赶紧悔过自新,好好纳贡称臣;别等到被诛杀,被四方蛮夷嘲笑。你们好好想想吧!特此谕告。” 皇帝听了特别高兴,又让李白当着番使的面再念一遍,然后盖章装函。李白还让高力士给他穿上靴子,才走下大殿,叫番使听诏。李白重读一遍,声音铿锵有力,番使吓得不敢出声,脸色惨白,只能跪地磕头拜别。贺知章把番使送到城外,番使私下问:“刚才读诏的是谁啊?”贺知章说:“姓李名白,官拜翰林学士。”番使惊讶道:“多大的官啊,能让太师捧砚、太尉脱靴?”贺知章说:“太师是大臣,太尉是亲信,不过是人间最尊贵的人。而李学士是天上神仙下凡,辅佐我大唐,谁能比得上他?”番使点头告辞,回到本国,把这事跟国王说了。国王看了国书,大惊失色,跟大臣们商议:“大唐有神仙辅佐,咱们怎么打得过?”于是写了降表,愿意年年进贡、岁岁来朝。 再说唐玄宗特别敬重李白,想给他封个大官。李白上奏:“我不愿意当官,只想逍遥自在,在皇上身边当差,就像汉朝的东方朔那样。”皇帝说:“你既然不愿当官,我这儿的黄金美玉、奇珍异宝,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李白说:“我也不要金银珠宝,只要能跟着皇上出游,每天喝三千杯美酒,就足够了!”皇帝知道李白清高,也不勉强他。从那以后,经常赐宴给李白,还让他留宿在金銮殿,遇事也会问他的意见,对他的恩宠越来越深。 有一天,李白骑马在长安街上游玩,忽然听到锣鼓声响,看见一群刀斧手押着一辆囚车过来。李白停下马问,得知是并州押来的失职将领,要押到东市斩首。囚车里关着个英俊魁梧的男子,李白问他姓名,那人声音洪亮地回答:“我姓郭名子仪。”李白看他相貌不凡,觉得他以后必定是国家栋梁,就喝住刀斧手:“等我亲自去皇上面前保奏!”大伙都知道这是皇上亲自给调羹的李谪仙学士,说的话谁敢不听。李白立刻掉转马头,直奔宫门求见皇帝,讨了一道赦免令,亲自赶到东市宣读,打开囚车放出郭子仪,允许他戴罪立功。郭子仪叩谢李白的救命之恩,说以后必定报答。 当时宫里最看重木芍药(就是现在的牡丹花,唐朝叫木芍药),是扬州进贡来的。宫里种了四株,开四种颜色的花:大红、深紫、浅红、纯白。唐玄宗把花移植到沉香亭前,和杨贵妃一起赏玩,还叫梨园子弟奏乐。皇帝说:“对着美人、赏着名花,怎么能用旧曲子?”立刻让梨园长李龟年去召李白入宫。内侍说:“李学士去长安街上的酒馆了。”李龟年直接去了长安市,就听见一座大酒楼上有人唱歌:“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但得酒中趣,勿为醒者传。” 李龟年心想:“这唱歌的不是李学士是谁?”于是大步跑上楼,就看见李白独自占了个小座位,桌上花瓶里插着一枝碧桃花,正对着花喝酒,已经醉得一塌糊涂,手里还攥着大酒杯不放。李龟年上前说:“皇上在沉香亭召你,快走吧!”酒客们听说有圣旨,都吓了一跳,纷纷站起来围观。李白理都不理,睁着醉眼对李龟年念了句陶渊明的诗:“我醉欲眠君且去。”念完就闭上眼睛要睡觉。 李龟年还算机灵,朝楼下一招手,七八个随从立刻上楼,不由分说把李白抬到门口,扶上皇帝赐的玉花骢马,众人左右搀扶,李龟年在后面骑马跟着,一路跑到五凤楼前。这时皇帝又派内侍来催促,还下旨允许“走马入宫”。李龟年就没让李白下马,和内侍一起把他扶到后宫,过了兴庆池,来到沉香亭。皇帝见李白在马上闭着眼睛还没醒,就让内侍在亭边铺好紫色地毯,把李白扶下马休息。皇帝还亲自去看他,见他流着口水,就用自己的龙袍袖子给他擦了擦。杨贵妃说:“我听说用冷水洗脸能醒酒。”就让内侍打了兴庆池的水,让宫女含在嘴里喷到李白脸上。李白从梦中惊醒,看见皇帝驾到,吓得连忙跪下:“臣罪该万死!我是酒中之仙,求皇上恕罪!”皇帝亲手扶起他:“今天我和贵妃赏名花,不能没有新词,所以召你来,写三首《清平调》吧。”李龟年拿来金花笺递给李白,李白带着醉意一挥而就,写了三首。第一首:“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第二首:“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第三首:“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栏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皇帝看了连连称赞:“这样的天才,翰林院的那些学士谁能比得上?”立刻让李龟年照着曲子唱,梨园子弟伴奏,皇帝还亲自吹玉笛附和。唱完后,杨贵妃收起绣巾,磕头道谢。皇帝说:“别谢我,该谢李学士!”杨贵妃拿着玻璃七宝杯,亲自斟了西凉葡萄酒,让宫女送给李白喝。皇帝还允许李白在皇宫内苑随意游玩,让内侍跟着给他送酒,让他尽情喝。从那以后,宫里设宴经常召李白,连杨贵妃也很敬重他。 高力士一直记恨脱靴的事,却没办法报复。有一天,杨贵妃又在吟诵《清平调》,靠着栏杆赞叹。高力士见四周没人,趁机说:“我还以为娘娘听了李白的诗会恨他入骨,怎么反倒这么喜欢?”杨贵妃说:“我恨他什么?”高力士说:“‘可怜飞燕倚新妆’里的赵飞燕,是西汉成帝的皇后。她长得腰肢纤细,走路轻盈,成帝特别宠爱她。可谁知道她和燕赤凤私通,藏在墙壁夹层里。成帝进宫时听到夹层里有咳嗽声,搜出燕赤凤杀了,还想废了赵飞燕,多亏她妹妹赵合德求情才作罢,后来赵飞燕一辈子没进过正宫。现在李白把娘娘比作赵飞燕,这是在辱骂您啊,娘娘您怎么不多想想?”原来杨贵妃当时认了胡人安禄山做养子,安禄山经常出入皇宫,两人有私情,宫里人都知道,就瞒着唐玄宗一个人。高力士说赵飞燕的事,正好戳中了她的痛处。杨贵妃从此心怀怨恨,经常在皇帝面前说李白轻狂好酒,没有臣子的礼节。皇帝见杨贵妃不喜欢李白,就不再召他参加宫中宴会,也不让他留宿在殿里了。 李白知道是高力士在背后中伤,皇帝也开始疏远自己,就多次请求辞官回乡,皇帝都不答应。李白只好更放纵地喝酒,和贺知章、李适之、汝阳王李琎、崔宗之、苏晋、张旭、焦遂结成酒友,当时的人叫他们“饮中八仙”。 唐玄宗心里其实还是很看重李白的,只是因为宫里的关系,才稍微疏远了些。见李白一心想走,不留恋京城,就说:“你志向高远,我允许你暂时回乡,以后再召你回来。你对我有大功,怎么能让你空手回去?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李白说:“我什么都不要,只要身边有钱,每天能喝上酒就行。”皇帝就赐了他一面金牌,上面写着:“敕赐李白为天下无忧学士,逍遥落托秀才,逢坊吃酒,遇库支钱,府给千贯,县给五百贯。文武官员军民人等,有失敬者,以违诏论。”还赐了他千两黄金、锦袍玉带、金鞍宝马,以及二十个随从。李白磕头谢恩,皇帝又赐了两朵金花、三杯御酒,让他在驾前上马出朝。百官都请假来送他,从长安街一直送到十里长亭,一路都在摆酒饯行。只有杨国忠和高力士心怀怨恨,没来送行。贺知章等七个酒友,一直送了一百多里,逗留了三天才分别。李白的诗集中有一首《还山别金门知己诗》,大概意思是:“承蒙皇上召见,我从隐居的山林中出来;一旦离开金銮殿,就像飘飞的蓬草。闲来吟诵《东武吟》,情意绵绵说不完。写下这首诗感谢知己,然后乘上小船去寻找钓鱼的隐士。” 李白穿着锦袍戴着纱帽,骑马启程,一路上只自称“锦衣公子”。果然是走到酒馆就喝酒,见到官府的钱库就支钱。没多久就回到了绵州,和妻子许氏相见。当地官员听说李学士回来了,都来拜访祝贺,李白天天喝酒,日子过得十分快活。不知不觉半年过去了,李白对许氏说想去游山玩水,就打扮成秀才的样子,随身藏着御赐金牌,带着一个小仆人,骑着一头健壮的驴子,随心所欲地出发了。沿途府县都照着金牌供给酒钱。 有一天,李白走到华阴县境内,听说华阴县知县贪财害民,就想整治他一下。到了县衙门口,他让小仆人躲开,自己倒骑着驴子,在县衙门口来回走了三趟。知县正在大堂上处理公务,看见后骂道:“可恶!竟敢调戏父母官!”立刻下令公差把李白抓到大堂审问。李白假装喝醉,问什么都不答。知县就让狱卒把他关进大牢,等他酒醒了再好好审问。狱卒把李白带到牢里,李白见到狱官,捋着胡子大笑。狱官说:“这人怕不是疯了?”李白说:“我没疯也没颠。”狱官说:“没疯没颠就好好招供,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骑驴冲撞县太爷?”李白说:“要我招供,拿纸笔来。”狱卒把纸笔放在桌上,李白拉着狱官到一边说:“让开点,我要写了。”狱官笑着说:“看看这个疯子能写出什么来!”李白写道: “供状绵州人,姓李单名白。弱冠广文章,挥毫神鬼泣。长安列八仙,竹溪称六逸,曾草吓蛮书,声名播绝域。玉辇每趋陪,金銮为寝室。啜羹御手调,流涎御袍拭。高太尉脱靴,杨太师磨墨。天子殿前尚容乘马行,华阴县里不许我骑驴入?请验金牌,便知来历。” 写完后递给狱官,狱官看了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跪下磕头:“学士老爷,我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求您宽恕!”李白说:“不关你的事,你去告诉知县,我是奉金牌圣旨来的,我犯了什么罪,把我关在这里?”狱官连忙把供状呈给知县,还说了金牌圣旨的事。知县吓得像被雷劈了一样,无地自容,只好和狱官一起去牢里拜见李白,磕头求饶:“小官有眼不识泰山,一时冒犯,求您怜悯!”县里的其他官员听说后,也都来求情,把李白请到大堂正座坐下,众人行礼完毕。李白拿出金牌给大家看,上面写着:“学士所到,文武官员军民人等有不敬者以违诏论。”李白说:“你们该当何罪?”官员们看完圣旨,都跪下磕头:“我们都该万死!”李白见他们苦苦哀求,就笑着说:“你们拿着国家的俸禄,怎么能贪财害民?如果能改过自新,我就饶了你们。”官员们纷纷答应,再也不敢胡作非为。随后就在大堂上摆了丰盛的宴席,招待李白喝了三天酒才散去。从此以后,华阴知县洗心革面,成了一个好官。这事传到其他郡县,大家都猜测是朝廷派李学士微服私访考察政绩,于是各地官员都纷纷改掉贪腐残暴的毛病,变得清廉善良。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李白游历了赵、魏、燕、晋、齐、梁、吴、楚等地,每到一处都流连山水,尽情享受诗酒之乐。后来安禄山反叛,唐玄宗逃到蜀地,杨国忠在军中被诛杀,杨贵妃也被吊死在马嵬坡的佛寺里。李白为了躲避战乱,就隐居在庐山。当时永王李璘担任东南节度使,暗地里有趁机自立为王的野心,听说李白很有才华,就强行把他请下山,想让他担任伪官,李白坚决不同意,被永王扣押在府中。没多久,唐肃宗在灵武即位,任命郭子仪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收复了长安和洛阳。有人告发永王谋反,肃宗就派郭子仪出兵讨伐。永王兵败后,李白才得以脱身,逃到浔阳江口时,被守江的军官抓住,当成叛党押到郭子仪军前。郭子仪一见是李白,立刻喝退士兵,亲自解开他的绳索,把他请到上位坐下,并磕头拜谢:“当年在长安东市,要是没有恩人相救,哪有我今天?”随即下令摆酒为李白压惊,连夜写奏折向皇帝为李白辩冤,还追述了他写吓蛮书的功劳,推荐他的才华可以重用。这正是“两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施恩终究会得到回报。 当时杨国忠已经死了,高力士也被贬到了远方,唐玄宗从蜀地被迎回长安,当了太上皇,他也向肃宗称赞李白是奇才。肃宗就征召李白担任左拾遗,李白感叹官场险恶,不想被束缚,就推辞没有接受。告别郭子仪后,李白就乘船游览了洞庭湖、岳阳楼,又经过金陵,最后停泊在采石江边。那天晚上,月光皎洁如白昼,李白在江边畅饮,忽然听到天空中传来嘹亮的音乐,渐渐靠近小船,船夫们都没听见,只有李白听到了。忽然江面上狂风大作,一条几丈长的鲸鱼破浪而出,两个仙童手持旌节来到李白面前,说道:“上帝派我们来迎接星主回宫。”船夫们都被吓晕了,过了一会儿醒来,只见李白坐在鲸鱼背上,在音乐的引导下腾空而去。第二天,船夫把这事告诉了当涂县令李阳冰,李阳冰写奏折禀报了皇帝。皇帝下令在采石山上修建李谪仙祠,春秋两季进行祭祀。 到了宋朝太平兴国年间,有个书生在月夜渡过采石江,看见一艘挂着锦绣船帆的船从西边驶来,船头有一块白牌,上面写着“诗伯”两个字。书生就大声吟诵两句诗:“谁人江上称诗伯?锦绣文章借一观!”船里有人和道:“夜静不堪题绝句,恐惊星斗落江寒。”书生大惊,正要划船靠近拜访,那船已经停泊在采石山下,船里走出一个身穿紫袍纱帽、飘然若仙的人,径直走进了李谪仙祠。书生跟着追到祠里,却没见到任何人影,这才知道和诗的就是李白的魂魄。直到现在,人们称“酒仙”“诗伯”,都推崇李白为第一。 吓蛮书草见天才,天子调羹亲赐来。一自骑鲸天上去,江流采石有馀哀。 李白当年无意之间撞见郭子仪,随手救下了他,也为自己日后的福报埋下了伏笔。我们人生在世,还是要多行善事,因为你无法预料未来的你会走向何方,说不定你今天不经意间做的一个动作,在未来会救你于水火之中,或者这份福报会以你意想不到的方式降临到你的家人身上呢! 喜欢儒林外史大白话请大家收藏:()儒林外史大白话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章 钱舍人题诗燕子楼 烟花风景眼前休,此地仍传燕子楼;鸳梦肯忘三月蕙?翠颦能省一生愁。柘因零落难重舞,莲为单开不并头,娇艳岂无黄壤瘗?至今人过说风流。 大唐从太宗李世民开国,传到第十二位皇帝宪宗时,已经过了193年。这一百多年天下太平,兵器都积了灰,刑具也从没派上过用场。当时有个礼部尚书叫张建封,做官多年,觉得自己占着位置可能会耽误有本事的人,就上奏皇帝想退休回家养老。宪宗说:“你年纪还不算老,怎么能退休呢?要是实在嫌公务繁琐,我就派你去镇守青徐一带几年吧。”张建封赶紧谢恩:“我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既然皇上信任微臣,微臣肯定会尽力做事。”于是宪宗就任命他掌管武宁的军事,张建封特别高兴。 张建封向来爱惜人才、喜欢招待客人,到了武宁之后,就挑选有本事的人留在身边重用,就连家里的歌女舞姬,也只选那些知书达理的。武宁当地有个叫关盼盼的妓女,是徐州一带出了名的美人,而且多才多艺:唱歌声音清亮,跳舞姿态优美,弹弦能弹出新颖又合律的曲子,吹竹笛能吹出超凡脱俗的雅韵;弹琴能弹古曲,下棋能摆新局,写诗作词有风雅之气,画画更是能画出大自然的神韵。 张建封早就听说关盼盼才貌双全,但刚到任的时候事情多,没功夫请她来赴宴。有一天,中书舍人白居易(字乐天)从长安来,要去兖郓一带传达皇帝的旨意,路过徐州,他是张建封的老朋友。张建封见白居易远道而来,特别高兴,就在官署里摆了宴席招待他。宴席场面特别讲究:挂着流苏的幕布拉开,朱红色的帘子垂下,名贵的瑞脑香在鸭形香炉里燃烧,醇香的美酒装满了玉壶;水果是罕见的珍品,菜肴是难得的美味;两旁站着穿绫罗、戴珠宝的歌女舞姬,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还有乐队演奏着动听的新曲,地上铺着蜀锦做的舞毯,席间有人拿着红牙板打着节拍唱歌。 酒喝了几轮,菜上了两道之后,歌女们停了唱歌,舞姬也歇了舞步。这时候,有个妓女抱着胡琴站到宴席前,转过衣袖调好琴弦,独自弹奏起来。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拈着琴弦,慢敲轻按,琴声一响,满座的人都觉得酒香消散,心里的烦恼也被这清雅的曲调冲淡了。一会儿功夫,曲子弹完了,她抱着胡琴侍立在一旁。张建封和白居易都觉得这曲调清雅动听,再看她的神态举止:脸庞像带露的花朵,眼睛像秋水般清澈,气质天然,比其他女子高出一大截,再看旁边的其他妓女,都显得黯然失色。张建封就问她:“你是谁呀?”这妓女斜抱着胡琴,迈着轻盈的步子走上前回答:“我是关盼盼。”张建封高兴得不得了,笑着对白居易说:“徐州的乐事,全在她这儿了。”白居易说:“这么美的佳人,名声传到京城,果然名不虚传!”张建封说:“就像你说的,不如赠她一首诗怎么样?”白居易说:“只怕我写得不好,反而玷污了美人的风采。”关盼盼放下胡琴,用袖子掩着嘴说:“我相貌丑陋,还敢麻烦你赐诗?如果不嫌弃我身份低微,那我这平凡的身躯就能跟着你的佳作流传不朽,这比死后得什么荣耀都强啊。”白居易喜欢她的聪慧,就随口吟了一首绝句:“凤拨金钿砌,檀槽后带垂;醉娇无气力,风袅牡丹枝。” 关盼盼连忙拜谢:“我的名字能传到后世,全靠你呀!”之后宾主双方都很尽兴,喝得大醉才散去。 第二天,白居易就坐车向东出发了。从那以后,张建封就特别宠爱关盼盼,还在府宅旁边选了块好地方,建了一座楼,取名“燕子楼”,让关盼盼住在里面。张建封处理完公务,就悄悄坐着小车去燕子楼,和关盼盼一起喝酒,两人举杯对饮,一起欣赏音乐,依偎在华丽的锦缎上,同睡在温暖的被窝里;在雕花窗前唱和诗歌,以花月为题,在绣阁里倾诉情意,对着松树竹子发誓永不分离。两人正沉浸在浓情蜜意中,没想到好景不长,张建封突然生病了。关盼盼赶紧请医生诊治,吃药不管用,占卜也没用,病情越来越重,最后还是去世了。张建封的子孙们护送着他的灵柩,回到北邙山安葬,却把关盼盼一个人留在了燕子楼里。楼里的衣物再也没有香气,琴筝上积满了灰尘,红色的大门整天紧闭,翠绿的帘子也不再拉开。关盼盼焚香对着上天发誓:“我一个妇人,没什么办法报答张尚书的恩德,就让我削发为尼,诵读佛经为他祈福,这辈子发誓不再嫁人。”于是她闭门独居,一过就是十年,再也没见过外人。乡里有些好事的人,羡慕她的才貌,同情她的孤独,就偷偷给她写信,想试探她的心意。关盼盼就写诗作为回信,前后一共写了三百多首,编成了一本集子,取名《燕子楼集》,印刷之后在世上流传。 有一天,秋风驱散了暑气,白露带来了清凉,大雁排着队飞过天空,蟋蟀在草丛里鸣叫。院子里冷冷清清没人走动,只锁着满院的秋色。关盼盼靠着栏杆长叹,自言自语道:“我写的诗,都是诉说自己的愁苦,不知道别人能不能懂我的心意?”琢磨了很久,她忽然想到翰林白居易一定能理解自己,不如写诗寄给他,倾诉自己的心事,也能表明自己没有辜负张尚书的恩德。于是她写了三首绝句,封好之后交给老家仆,让他快马赶到西洛,交给白居易。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白居易收到诗,拆开一看,第一首是:“北邙松柏锁愁烟,燕子楼人思悄然;因理冠剑歌尘散,红袖香消二十年。”第二首是:“适看鸿雁岳阳回,又睹玄禽送社来;瑶瑟玉箫无意绪,任从蛛网结成灰。”第三首是:“楼上残灯伴晓霜,独眠人起合欢床,相思一夜知多少?地角天涯不是长!” 白居易看完,赞叹了很久,没想到一个妓女能这么守节,怎么能不回信呢?于是他也和了三首诗嘉奖她,让老家仆赶紧送回去。关盼盼收到回信,拆开一看,第一首是:“钿晕罗衫色似烟,一回看着一潸然,自从不舞《霓裳曲》,叠在空箱得几年?”第二首是:“今朝有客洛阳回,曾到尚书冢上来,见说白杨堪作柱,争教红粉不成灰。”第三首是:“满帘明月满庭霜,被冷香销拂卧床,燕子楼前清夜雨,秋来只为一人长。” 关盼盼反复吟诵着,觉得这几首诗写得极好,就算是珍贵的珠宝也比不上。她笑着对侍女说:“从这以后,就能表明我的一片真心了。”正想把诗藏进箱子里,看见纸尾有几行淡淡的小字,又展开来看,原来是另一首诗:“黄金不惜买蛾眉,拣得如花只一枝;歌舞教成心力尽,一朝身死不相随。” 关盼盼一看这首诗,立刻皱起眉头,眼泪沾满了脸颊,悲伤地哭着对侍女说:“当初张尚书去世,我恨不能上吊跟着他死,但又怕别人说张尚书有个殉情的小妾,让他落得个好色的名声,玷污了他的清白德行。我现在苟活在世,没想到白居易不明白我的心意,还写诗讽刺我。我今天要是不死,这种诽谤就不会停止。”于是她和了一首诗:“独宿空楼敛恨眉,身如春后败残枝;舍人不解人深意,讽道泉台不去随。” 关盼盼写完和诗,把笔扔在地上,用袖子捂着脸长长叹气。过了好一会儿,她擦干眼泪对侍女说:“我实在没办法报答张尚书的大恩大德,只能跳下楼死了,来表明我的心意。”说完,她纤细的手紧紧撩起绣花衣袖,洁白的身子斜靠在雕花栏杆上,一心想着报恩,根本不想苟活。她低头看了看楼下的高度,鼓起勇气就往下跳。侍女急忙拉住她的衣服大喊:“你怎么要自寻短见啊?”盼盼说:“我一片诚心,没人能理解,不死还能干嘛?”侍女劝道:“现在牺牲性命报恩,心意是好的,但你粉身碎骨,对张尚书又有什么好处呢?而且你还有老母亲,谁来照顾她呀?”盼盼琢磨了很久,说:“既然不能死,那我就诵读佛经,为张尚书祈求阴间的福气吧。” 从那以后,盼盼每天只吃一碗素食,关着房门焚香,坐着诵读佛经,就算是隔壁邻居也从没见过她。日子久了,她也懒得梳理头发,也不愿描画眉毛,不想碰那些珍贵的琴瑟,也厌烦面对绣着鸳鸯凤凰的被褥枕头。她不施粉黛,就像春天快要凋谢的庾岭梅花;身材也渐渐消瘦,如同秋天枯萎的隋堤杨柳。每当遇到花开月圆的日子,她就会怀念过去,伤心不已,连睡觉吃饭都不正常。后来她不幸病倒了,躺在床上一个多月,就再也没起来。老母亲只好选了个吉利的日子,把她葬在燕子楼后面。 关盼盼死后不到二十年,张建封的子孙们也渐渐败落离散了。她住过的燕子楼被官府没收,因为地理位置靠近府衙的菜园,就根据地形改建成了花园,成了当地官员游玩观赏的地方。岁月流转,朝代更迭,唐朝灭亡后,又经历了五代更替。到了后周显德末年,宋太祖赵匡胤顺应天命兴起,整顿朝廷纲纪,建立礼仪法度,很快平定了战乱,统一了天下。到了北宋第二代皇帝时,天下太平,没有战乱。 当时有个中书舍人叫钱易,字希白,是吴越王钱镠的后代。他的文章、品行和诗词在朝廷内外都是顶尖的,在京城做官久了,就想外放任职。于是趁着奏事的间隙,他上奏皇帝说:“我在翰林院待了很久,没立下一点功劳,请求派我去一个小郡任职,我一定尽我所能做事!”皇帝说:“青州、兖州一带土地肥沃,百姓善良,你可以去镇守徐州。”于是任命钱易掌管武宁军。钱易接旨谢恩,到任后,宣扬朝廷的教化,整顿当地的规章制度,到乡里探访百姓的疾苦,在监狱里察查冤案,待人谦和,亲自耕种鼓励农桑,宽厚仁爱,感化了那些凶顽之徒,让百姓们都能安居乐业、遵守规矩。他处理政务一个多月后,就到了清明时节。 这天正好有空,没什么公事,钱易就独自在府衙东阶散步。天气刚刚转暖,没什么可消遣的,就叫老家仆带路,到花园里闲逛。只见阳光明媚,景色宜人,小桃花开得红艳艳的,嫩柳枝条柔软得像宫女的腰肢;幽静的亭子和雅致的楼台藏在花圃树荫里,画舫小船稳稳地拴在池塘岸边;黄莺贪恋春光不停地鸣叫,蝴蝶在阳光下忙着飞舞。 钱易信步走进花丛深处,尽情观赏,忽然看到一座高楼,栏杆凌空,地基高耸,规模宏伟。他抬头一看,画栋下面有块牌匾,写着“燕子楼”三个字。钱易说:“这就是张建封宠爱关盼盼的地方,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遗迹还在。”于是他整理了一下衣服,走上楼梯,径直走进楼里。只见楼里画栋高耸入云,雕花横梁直插天际,站在楼上看四方原野,就像在眼前一样,眺望万里之外,也仿佛在手掌之中;挡风的翠绿幕布高高挂着,遮阳的疏帘低垂着,走动时感觉离云霄很近,抬头才知道天地如此宽阔。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钱易靠着栏杆长叹道:“从前张公在这里对酒当歌,邀请宾客欣赏美妙的舞蹈,百年之后,一切都烟消云散了,自古以来都是这样,也没什么好感叹的。但可惜关盼盼本来只是个妓女,却能心甘情愿赴死,报答张建封的厚待之恩,就算是刚烈的男子也比不上她。为什么白居易的诗里,还讥讽她没有跟着张建封一起死呢!实在可惜她守节十多年,这份洁身自好的心意却被埋没,没人知道。我既然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如果闭口不谈、不加以褒扬,关盼盼在地下一定会抱怨的。”说完就叫老家仆磨墨,钱易拿起笔,写了一首古体长篇诗,题在白色的屏风上。 写完后,钱易大声吟诵了几遍,忽然一阵清风吹来,带着奇异的香气。钱易很惊讶,这不是花香,是从哪里来的呢?正疑惑的时候,听到屏风后面有脚步声。他绕到屏风后一看,只见一个女子:头发乌黑浓密,眉毛修长淡雅,肌肤洁白胜过白雪,容貌艳丽超过奇花,脚步轻盈,腰肢纤细。女子一见钱易,满脸娇羞,急忙拉开金属门环躲起来,就算是梅花映雪,也比不上她的风韵。钱易又惊又奇,问她是谁。女子放下门环,用袖子掩着嘴走上前,行礼后说:“我是看守花园的老吏的女儿,今天趁着节日,随便上楼看看,没想到遇到大人,我慌慌张张地躲在这里,怕让大人见笑。刚才听到你吟诵悼念关盼盼的新诗,写得太好了,就悄悄出来在屏风后听着,没想到还是被大人看见了。我的情况就是这样。” 钱易见女子容貌秀丽,谈吐文雅,心里高兴极了,就试探着说:“听你说话,想必是懂诗的人。我刚才写的诗,你觉得怎么样?”女子说:“我虽然出身低微,但特别喜欢吟诗。刚才听你吟诵的篇章,文采出众,让九泉之下的关盼盼怨恨之心,一下子就化解了。”钱易听了更高兴了,说:“今天能遇到你,可算是才子配佳人,你有没有别的意思?”女子却神色庄重地说:“希望大人不要有非分之想,保全我的贞洁。我只有一首诗,来报答大人的厚意。”说完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彩色信笺,递给钱易。钱易展开一看,诗是这样写的:“人去楼空事已深,至今惆怅乐天吟。非君诗法高题起,谁慰黄泉一片心?” 钱易读完诗,对女子说:“你既然能写出这样的诗,肯定不是老吏的女儿,到底是谁呢?”女子说:“大人仔细品味诗的意思,自然就知道我的身份了,何必苦苦追问?”钱易春心荡漾,控制不住自己,上前想去拉她的衣服,忽然听到窗外竹子敲打窗户的声音,一下子惊醒了。原来他趴在书桌前做了个梦,当时正是中午。钱易推开枕头坐起来,沉思了很久:“梦里见到的,一定是关盼盼的魂魄。不然怎么会这么清晰?真是千古罕见的好梦。”他反复感叹,说:“这件事一定要写首词记下来。”于是写了一首《蝶恋花》,随手写在桌上:“一枕闲欹春昼午,梦入华胥,邂逅飞琼侣;娇态翠颦愁不语,彩笺遗我新奇句。 几许芳心犹未诉,风竹敲窗,惊散无寻处!惆怅楚云留不住,断肠凝望高唐路。” 墨迹还没干,忽然听到窗外有人拍手打节拍,高声歌唱,曲调清雅优美,声音传到屋里。钱易仔细一听,唱的正是他刚写的《蝶恋花》!他大吃一惊:“我刚写完这首词,谁已经能唱了?”于是赶紧推开窗户一看,只见一个女子戴着翠色的帽子,穿着镶珠的耳饰,身上挂着玉佩,穿着罗裙,在青色的太湖石旁边,翠绿的竹林深处,脚步轻盈,裙摆随风飘动,很快就穿过柳树和花丛不见了。钱易又惊又叹,心里十分惆怅。后来钱易官做到尚书,爱护百姓,受到百姓的爱戴,最后无病而终,这都是后话了。 正是:一首新词吊丽容,贞魂含笑梦相逢;虽为翰苑名贤事,编入稗官小史中。 喜欢儒林外史大白话请大家收藏:()儒林外史大白话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章 酒色财气谁为最? 早潮才罢晚潮来,一月周流六十回。不独光阴朝复暮,杭州老去被潮催。 这是唐朝白居易在杭州钱塘江观潮时写的四句诗引出的故事:杭州有个才子叫李宏,字敬之,满肚子学问却时运不济,三次科举都没考中。深秋时节,他心里郁闷,打算渡钱塘江去严州拜访朋友,让童子收拾好行李书籍,雇了艘船就出发了。 船驶出江口时已经是下午了,李宏推开船篷一看,秋江的景色果然格外秀丽,就像宋朝苏东坡《江神子》词里写的那样:凤凰山下雨初晴,水风清,晚霞明。一朵芙蓉开过尚盈盈。何处飞来双白鹭,如有意,慕娉婷。忽闻江上弄哀筝,苦含情,遣谁听。烟敛云收依约是湘灵。欲待曲终寻问取,人不见,数峰青。 李宏正看着,发现江口有座小亭子,匾额上写着“秋江亭”。船夫说这亭子平时天天有游人来,今天怎么这么冷清。李宏心想,自己这么失意,正适合趁冷清去坐坐,就叫船夫把船划到亭边停稳。他上岸走进亭子,推开四面窗户,靠着栏杆眺望,只见山水相连、江天一片澄澈,心里挺高兴,就让童子擦干净桌椅、点燃一炉好香,拿出瑶琴放在桌上弹了一曲。 弹完琴,他看见墙壁上有不少人留下的题字,其中有一处字迹又大又兼带楷书和草书,是一首《西江月》词,专门说酒、色、财、气四样东西的坏处:酒是烧身的火焰,色是割肉的钢刀,钱财多了会招人嫉妒、损害本性,气是没烟火的毒药;把这四样凑到一起,危害一点不少,劝人别贪恋它们才是修身的正道。 李生看完墙上那首《西江月》,笑着说这话说得太绝对了——人生在世,酒、色、财、气这四样根本离不开。没酒的话,祭祀、宴会的礼节就没了;没色的话,夫妻繁衍后代的事就断了;没财的话,不管是天子还是百姓都没法过日子;没气的话,忠臣义士也会变得没精神。他想着不如也写首词反驳解释,当即磨浓墨、蘸饱笔,在那首词后面用楷草结合的字体和了一首:“三杯能和万事,一醉善解千愁,阴阳和顺喜相求,孤寡须知绝后。财乃润家之宝,气为造命之由,助人情性反为仇,持论何多差谬!” 写完后,李生把笔扔在桌上,见香炉里的香还没燃尽,正想坐下再弹会儿琴,忽然亭檐下刮起一阵大风——能把院子里的草聚起来,能吹开水上的浮萍,只听见千树呼啸的声音,却看不见风的样子。 李生这时只觉得神思昏迷,不多时就趴在桌上睡着了。朦胧中,他听见环佩叮当的声响,满屋子都是奇异的香气,接着有四个美女走进来,她们分别穿黄、红、白、黑四种颜色的衣服,向他深深行礼。李生半梦半醒之间,问她们是谁、来这儿做什么。四女笑着说,她们是上古神女,到处游历人间,之前有个诗人在这儿写了首《西江月》辱骂她们,让她们羞愧不已,今天多亏李生写词为她们解释冤屈,特地来道谢。 李生心里一下子明白过来,知道她们是酒、色、财、气的精魂,一点也不害怕,让她们各自报上名来。四女各念了一句诗:穿黄衣的念“杜康造下万家春”(代表酒),穿红衣的念“一面红妆爱杀人”(代表色),穿白衣的念“生死穷通都属我”(代表财),穿黑衣的念“氤氲世界满乾坤”(代表气)。 李生心里清楚了,轻轻招手让她们过来,说道:“我来给你们分说分说:香甜美味数酒最好,年轻美貌的姿色更鲜艳,钱财积满千箱才算富贵,善于调理五气的就是真仙。” 四女听了特别高兴,连忙道谢,说既然承蒙他解释,还加以褒奖,想让李生从她们当中选一个没过错的陪伴,略表谢意。李生连忙摇手说不行,他有志于科举功名,没心思贪恋这些,怕坏了自己的品行。四女笑着反驳,说她们是巫山神女、洛水女神那样的仙子,不是路边的野花野草;司马相如、李靖那样的名人,娶了卓文君、红拂女,反而成了风流佳话,也没被后世嘲笑,还劝李生别错过好机会。 李生终究是年轻才子,心思动摇拿不定主意,改口说既然她们抬爱,不知哪位是没过错的,他愿意留下。话还没说完,穿黄衣的酒女就急忙上前说自己没过错,李生问她怎么证明,酒女就念了一首《西江月》:“善助英雄壮胆,能添锦绣诗肠,神仙造下解愁方,雪月风花玩赏。”接着又补充:“还有句要紧的话你听着!好色会生疾病,贪杯不过是清狂,八仙都醉倒在仙境里,不羡慕公侯卿相的地位。” 李生一听“八仙醉倒紫云乡”,哈哈大笑说:“说得好!我愿意留下你。”刚要留酒女,穿红衣的色女立刻柳眉倒竖、眼睛圆睁,上前喊道:“先生别听这贱人胡说!你只夸酒好就算了,为啥贬低我?说好色会生病,难道三四岁小孩生病也是因为好色?你光说自己的好处,咋不提自己的坏处——汉平帝被酒毒死,李白醉后落水丧命!劝你别喝这害人的酒,喝醉了只会让人神志不清!”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李生点头说:“有道理,古人亡国丧命都是酒的错,我可不敢留你了。”这时色女扭着腰上前,娇滴滴地说:“我才是没过错的,也有首《西江月》为证:羡慕鸳鸯成对,爱看连理枝开,无知的花鸟都懂动情,人咋能没有欢爱?君子喜欢贤淑女子,佳人爱慕有才之人,红罗帐里夫妻和美,这样的时光一刻值千金!” 李生琢磨着:“真是‘一刻千金难买’啊!”刚想留色女,白衣的财女已经怒气冲冲地骂道:“贱人,啥叫千金难买?我难道不如你?你过错可太多了——尾生为情死在桥边,夫差因为西施亡国!贪恋美色早晚招祸,看似好姻缘其实是祸根!” 李生说:“尾生丧命、夫差亡国,都是色的错,和酒一样害人,你也走吧!”接着问财女:“那你有啥说法?”财女上前说:“我掌管天地人三才的权柄,荣华富贵都由我生,就算是圣贤想做好事,没我也没法施行德行。有我人人敬重,没我处处被人轻视,别为闲气争斗,有没有财都是命定!” 李生点头:“你说得对,世人都敬重钱财。我要是有钱,考科举还不是轻而易举?”刚想留财女,黑衣的气女已经沉下脸、瞪着眼骂道:“你为啥说‘别争闲气’?人活着没点气性还行?我告诉你,有财有势才是英雄,没那命再努力也白搭!当年石崇因为有钱被杀,邓通有座铜山还不是饿死了!” 李生摇着头不说话,心里暗想:“石崇因财招祸,邓通再有钱也救不了自己,财也没啥用啊?”又问气女:“你说得虽有道理,但平时处世咋样?”气女说:“自从开天辟地,阴阳形成后就有了我,聚起来是元气,散开就是风,万物靠我才能生长。你看人身六尺,全靠喉咙里的气流通,酒色财都得靠我,没气谁能享用它们?” 气女刚说完,酒、色、财三女就一起喊道:“先生别听她的,我们咋会被她包笼!且听我们说她的过错:项羽自刎乌江,聪明的周瑜短命,多少战场上的猛将,都因为争一口气丢了命,你可不能留她!” 李生犹豫起来:“哎呀,四个都有过错!四位姐姐,我家境贫寒,实在不敢留你们,都请回吧!”四女顿时互相埋怨,这个说“先生本来想留我,为啥你要拆台”,那个说“先生喜欢我,为啥你要抢功”,说着就吵了起来,接着还打在了一起:酒骂色偷人骨髓,色骂酒惹是生非,财骂气伤肺腑,气骂财损情怀。打得酒女头发散乱,色女发髻歪了,财女捶胸大哭,气女摔在地上,一个个头发蓬松、衣衫不整,狼狈不堪。 四女扭打成一团,李生心想:“她们打架都是因为我啊!”刚想上前劝解,气女一把推开他:“先生躲开,我打死这三个贱人!”李生猛然一惊,衣袖扫到了琴弦,“当”的一声响,他一下子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一看,哪儿有四女的影子? 李生长叹一声:“都是我太在意这事儿,才做了这么个梦。按梦里说的,酒色财气都有过错,我之前为啥要写词夸它们?要是后人看了我的词,恣意沉迷酒色财气,我不就成了祸根?现在想改也没法改了,不如再题四句,让后人自己斟酌:饮酒不醉最为高,好色不乱乃英豪,无义之财君莫取,忍气饶人祸自消。 这段故事虽说酒色财气都有过错,但细想起来,酒有人不会过量喝,气有人能忍住,最害人的还是财和色。不过贪财好色的人,难免要喝酒、要斗气,酒和气其实也归在财色里了。今天就说一桩奇闻,就因为财色二字闹出天大的祸事,后来历经悲欢离合,反倒成了一段佳话——正是:说出来能吓破奸人的胆,讲起来能触动义士的心。 喜欢儒林外史大白话请大家收藏:()儒林外史大白话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章 苏知县罗衫再合 明朝永乐年间,北直隶涿州有对亲兄弟,哥哥叫苏云,弟弟叫苏雨。他俩爹死得早,就靠母亲张氏拉扯长大。 苏云打小就爱读书,学问扎实得很,二十四岁那年考中进士,殿试得了二甲,被任命为浙江金华府兰溪县的知县。苏云回家待了几个月,上任的期限快到了,就得选个日子出发。他对妻子郑氏说:“我年纪轻轻就中了科举,第一次当官治理百姓,心里只想做个好官,到了兰溪绝不贪占一分好处;咱们把家里的财产都收拾好,十分之三留给母亲当生活费,剩下的都带到任上用。” 当天,苏云拜别老母亲,又嘱咐弟弟苏雨:“好好照顾娘,要是我在任上没得罪当地人,等三年考核期满,咱们就能再见面了。”说完,忍不住难过地哭了。苏雨劝道:“哥哥当官是大喜事,家里有我撑着,你别操心。一路顺风,一定要保重自己!”苏雨又送了哥哥一程,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苏云带着妻子郑氏,还有仆人苏胜夫妻俩,一起上路赴任。到了张家湾,苏胜禀报:“前面走水路更方便,刚好有艘顺路返程的官船,老爷坐这艘船又稳又省事。”苏知县说:“好啊。” 原来坐船有个规矩:这种顺路回家的船,会把客货、私货装得满满当当,再找一位官员搭船。借着官员的名号,一路上能免掉所有税费,船家不仅不收官员的船钱,还会送几十两银子当“孝敬钱”,这叫“坐舱钱”。 苏知县是个老实人,哪儿知道还有这种门道?听说不用花船钱,就已经很满足了,压根没想过还有坐舱钱这回事。而苏胜私下里拿了船家四五两银子的好处费,美得不行,一个劲儿在旁边撺掇苏知县上船。 苏知县带着家眷住进了官舱,船一路顺流而下,过了黄河,又经过扬州广陵驿,快到仪真的时候,出事儿了——这船年头久了,又装了太多货,突然开始漏水!满船人都慌了神,苏知县赶紧喊着让船靠岸,大伙儿手忙脚乱地把家眷和行李都搬到了岸上。 可就因为这一搬,一场大灾祸正等着苏知县全家——正应了两句老话:“财货露白会招贼,容貌艳丽易引祸”。 仪真县有个专门干私活的商人叫徐能,住在五坝上街。他长期租着山东王尚书府的一艘大客船,南来北往拉客人,每年给尚书府交租金。跟他搭伙的水手没一个好东西:赵三、翁鼻涕、杨辣嘴、范剥皮、沈胡子,还有个家人叫姚大。他们常干缺德事——只要瞅着坐船的客人有钱财可图,就半夜悄悄把船开到偏僻地方,谋害客人、抢夺财物。就这么干了十几年,徐能攒下不少家业,手下这帮人也跟着吃香的喝辣的,正应了“为富不仁,为仁不富”这句话。 有人要问了,徐能是仪真本地人,为啥偏要租王尚书府的船?他都有千金家产了,自己买不起船吗?这里头有缘故:王尚书早年在南京当官时,在扬州娶了个小妾,后来小妾的父母搬到仪真定居,王尚书常接济他们。因为路途远不方便,就送了这艘船给小妾家,让他们租出去赚点生活费。船上挂着“山东王尚书府”的牌子,下水的时候,就被徐能包了下来。徐能干的是谋财害命的勾当,自然不敢用自己的船,借尚书府的名头既有权势,又没人怀疑,所以十几年都没败露。 这天苏知县刚好遇上船漏水,也是倒霉催的。徐能正在岸上找生意,听说官船漏了,便赶紧跑过去看。一眼就瞧见搬上来的好多箱笼行李,心里就已经痒痒了,七分想劫财。等看到最后走上来个娇滴滴、貌美的郑夫人,徐能这贪财好色的家伙,立马心窝发痒、眼睛冒火。他看见苏胜在搬行李,料定是仆人,就趁人多在后面扯了扯苏胜的衣角。苏胜回头,徐能堆着笑问:“这是哪位老爷要出行?是不是要换船呀?” 苏胜答道:“我家老爷是新科进士,被选为兰溪县知县,正要去上任。因为船漏了,暂时上岸歇着。要是能找到好船换,省得再麻烦别处。”徐能指着河里的船说:“那艘挂着山东王尚书府牌子的,就是我的船!刚修整过,又坚固又干净,专门跑浙江、直隶的水路,水手也都是干活得力的。今晚要是上船,明早祭完神,等一阵顺风,没几天就能到目的地了。” 苏胜听了挺高兴,赶紧回去把这话禀报给苏知县。苏知县让苏胜先去检查了船舱,当场议定了船钱,还特意交代因为有家眷,不许再搭载其他人,徐能都一口答应了。当下先付了一半船钱,剩下的说好到兰溪县再补齐。苏知县一家的行李、家眷又重新搬到了徐能的船上。 徐能转头就赶紧去找那伙干坏事的帮手,赵三等人都到齐了,就差翁鼻涕和范剥皮俩。买好祭神的祭品,正要开船,岸上突然跳下来个汉子说:“我也来帮你们干活!”徐能一看,当场愣了半天。这人是他弟弟徐用,大伙儿都叫徐能“徐大哥”,叫他“徐二哥”。真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徐能惯于谋财害命,徐用却偏偏心地善良。只要徐用在船上,徐能想动手脚,十回有八九回会被弟弟拦住。所以这次徐能特意瞒着弟弟,没叫他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可徐用心里早有察觉:听说有位年轻知县换了哥哥的船去上任,又见哥哥召集了赵三这帮如狼似虎的人,却不跟自己说,心里就起了疑心,故意跑来船上要帮忙。徐能最怕弟弟坏了自己这桩“稳赚不赔”的买卖,心里暗暗不高兴。这可真是:泾水和渭水自然分清浊,香草和臭草从来不会混在一起。 苏知县正要开船,见又有个汉子跳上船来,心里难免犯嘀咕,还以为是来搭船的,就叫苏胜:“你去问问刚上来的是谁?”苏胜问完回来禀报:“船老板叫徐能,刚上来的是他亲弟弟徐用。”苏知县心想:“原来是一家人,那倒放心些。” 当天船开了没几里地,徐能就把船靠了岸,说道:“风还不顺,大伙儿先吃了祭神的酒再走。”喝酒的时候,徐能假装要上厕所,溜上岸找弟弟徐用,偷偷说:“我看苏知县的行李肯定沉甸甸的,少不了千金财物,跟着的就一个家人,这桩好买卖可不能错过,你可别拦着我!” 徐用连忙劝道:“哥哥,这事绝对不能干!要是他任期满了回来,带着满箱钱财,那说不定是贪赃来的,不义之财拿了也就罢了。可他现在刚去上任,顶多带点家里的盘缠,哪来的千金?况且他年纪轻轻就中了科举,也是天上的星宿下凡,你要是害了他,天理难容,日后肯定会后悔的!” 徐能却道:“钱财倒在其次,还有一事——那个知县夫人长得太标致了!你哥我早就没了媳妇,家里正缺个能掌事的贴心人,这可是天定的姻缘,兄弟你这次可得帮哥哥促成这事!”徐用又劝:“自古以来都是‘相女配夫’,她既然是官夫人,肯定也是宦家千金,你把人家好好的夫妻拆散,强逼她成亲,到头来也不会和睦,这事更不能做!” 兄弟俩正低声争执,船尾的赵三瞧见了,不知道他们在商量啥,一蹦就跳上了岸。徐用见赵三来了,只好悻悻地走开了。赵三问徐能:“刚才跟二哥说啥呢?”徐能凑到他耳边把自己的打算说了一遍。赵三拍着胸脯道:“既然二哥不答应,咱就别告诉他了,单凭兄弟我,保管帮你把这事办得妥妥的!今晚就这么这么办……”徐能一听大喜:“果然不愧叫赵一刀!”原来赵三为人粗暴,总吹嘘自己“做事一刀两段,从不粘皮带骨”,所以得了这么个外号。 众人喝完酒各自歇息,转眼天就黑了。苏知县夫妇都睡下了,约莫到了一更天,忽然听见船上有人起身收拾船篷、绳索。苏知县叫苏胜去问问,徐能那边回话:“江上行船全靠顺风,趁今晚这风赶路,明早就能到南京了。老爷们安心睡,别出声,我们自行开船就行。”苏知县是北方人,不懂水上的门道,听这么一说就没再追问。 可徐能撑开船头,见风向不对,心里正巴不得——他故意把满帆拽起,调转船头往黄天荡开去。那黄天荡是个荒无人烟的地方,船开到荡中间,四面望过去全是水,连个人影都没有。姚大赶紧抛下铁锚固定船身,杨辣嘴守住头舱门口,沈胡子把着船舵,赵三提着一把泼风刀走在最前面,徐能手执板斧跟在后面,唯独没叫上徐用。 再说苏胜睡在舱口,听见有人推门进来,就从被窝里探出头张望。赵三看得真切,一刀砍过去,正劈在苏胜脖子上。苏胜只喊了一声“有贼!”,赵三又补了一刀,把他拖出舱口扔进了江里。苏胜的老婆听见动静,披衣摸出来,也被徐能一斧劈倒在地。姚大点起火把,舱里一下子亮如白昼。 苏知县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双膝跪地求饶:“大王饶命!行李财物全给你们,只求留我一条性命!”徐能冷笑一声:“饶你不得!”举斧就往苏知县头顶砍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有人从旁边拦腰抱住他,大喝一声:“使不得!”这一拦,真好比深秋时节遇上大赦,重病缠身时碰到仙人,硬生生救了苏知县一命! 拦住徐能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亲弟弟徐用!徐用早猜到这帮人要干坏事,一直悄悄盯着,见哥哥举斧要杀苏知县,立刻冲进舱里拦腰抱住,把他拽到一边死活不让动手。徐能急得跳脚:“兄弟,现在骑虎难下,这事根本停不下来了!” 徐用劝道:“他中了进士却没当一天官,咱们抢了他的钱财、占了他的家眷、杀了他的仆人,还要取他性命,也太罪过了!”徐能怒道:“别的事我都听你的,就这事不行!留着他就是祸根,咱们迟早要遭殃,快放手!”徐用反而抱得更紧:“哥哥要是实在不能放他,把他抛进湖里,好歹留个全尸也行啊!”徐能没法,只好答应:“就依你!”徐用又说:“你先把斧头扔了,我才放手。”徐能果然扔下板斧,徐用这才松了手。 徐能转向苏知县,恶狠狠地说:“算你命大,免你一斧,但也不能让你轻易走!”说着就用棕绳把苏知县捆得像个粽子,“扑通”一声扔进了湖里,看样子是活不成了。郑夫人吓得魂飞魄散,哭喊着就要跳水,徐能哪会让她死,赶紧关上舱门,调转船头往回开。江湖上行船有门道,除了顶头逆风,都能扯篷赶路,五十多里路到天明就回到了五坝口。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徐能回了家,叫人抬来一乘轿子,让管家朱婆先把郑夫人扶上轿,一路哭哭啼啼带回了徐家。徐能嘱咐朱婆:“你好好劝劝奶奶,就说‘到了这地步,不顺从也没办法,别愁眉苦脸的。今晚要是肯从了我,以后保她终身富贵,比跟着那个穷官强多了’,劝成了重重有赏!”朱婆领了命,带着郑夫人进了房。 这边徐能和赵三等人把船上的箱笼全搬上岸,打开一看,里面的财物不少,几人分成六份平分了。又杀了一头猪,烧了利市纸,连翁鼻涕、范剥皮也请了来,摆起庆贺筵席。徐用心里却不是滋味,越想越觉得哥哥做事太不仁不义,夜里肯定要去逼迫苏奶奶,她要是不从,性命难保;要是从了,名节就毁了。所以他在席上坐立不安,如坐针毡。 众人猜拳行令,大酒大肉吃到半夜,徐用忽然想出一个办法。他拿了个大折碗,满满斟了一碗热酒,足有一斤多,捧着走到徐能面前“扑通”跪下。徐能赶紧起身去扶:“兄弟,你这是干啥?”徐用说:“昨晚船里的事,我违拗了兄长,想必你心里还怪我。要是你真不怪我,就饮了我这碗酒。” 徐能虽然是强盗,但对兄弟还算和睦,怕徐用多心,接过酒一饮而尽。其他人见徐用劝了酒,也都起身轮番敬酒:“今天徐大哥娶新嫂,是大喜事,我们每人敬一杯!”徐能本来已经喝得七八分醉,想推辞又架不住众人起哄,只好一杯接一杯地喝,最后醉得酩酊大醉,坐在椅子上就打起了瞌睡。 徐用见时机到了,假装要上厕所,提了个灯笼走出大门,绕到后门。后门锁着,他就从墙上跳了进去,把后门锁撬开,藏好灯笼。厨房里两个丫头正在烫酒,徐用没理会,径直走到郑夫人的房门口。只见房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朱婆劝说的声音,郑夫人却一直哭着不肯答应。 朱婆叹道:“奶奶要是真不肯顺从,当初在船上为啥不自尽?如今到了这儿,哪儿还有地方可逃?”郑夫人哭着说:“妈妈,我不是贪生怕死,只是我肚子里怀着九个月的身孕,我死了没关系,我丈夫就断后了啊!” 徐用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再也忍不住,一脚踹开房门。郑夫人和朱婆吓得魂都没了,半天缓不过神。徐用赶紧说:“你们别慌,我是来救你们的!我哥哥已经醉得不省人事,趁现在,我送你们从后门逃走。以后要是再见面,你可得记得,这事跟我徐用没关系!” 郑夫人连忙磕头道谢,朱婆劝了半天也觉得郑夫人可怜,情愿跟她一起逃走。徐用从身上摸出十两银子,递给朱婆当盘缠,带着两人从后门溜出去,一直送到大街上,嘱咐她们:“路上小心,多加保重!”说完就自己回去了。这一逃,真好比捶碎了玉笼让彩凤飞走,打开了金锁让蛟龙脱身,郑夫人总算暂时脱离了险境。 朱婆和郑夫人黑夜里没处投奔,只能顺着僻静路瞎走,郑夫人心里急得火烧火燎,反倒忘了脚痛,可朱婆年纪大了,早就走不动了。两人互相搀扶着又捱了十几里,天还没亮,朱婆本来就有气喘的毛病,这一路下来更是喘得直不起腰:“奶奶,不是我想半途而废,实在是一步都挪不动了,再跟着我反倒拖累你。好在天快亮了,你往前去,总能找个安身的地方。我对这一带路熟,你别担心我。” 郑夫人含泪道:“如今患难之际,我也只能撇下你了!只求妈妈遇到别人,千万别泄露我的消息!”朱婆点点头:“你放心去吧,我不会误你事的。”郑夫人刚转身,朱婆叹了口气,心想自己也没处可去,索性做件干净事,望着路边的义井,脱下脚上的旧鞋扔了进去,自己也跳井自尽了。郑夫人忍着悲痛继续前行,又走了十里,总共赶了三十多里路,突然觉得腹痛难忍,一阵比一阵紧。 这时天快亮了,她望见路边有座茅庵,门还关着,赶紧上前敲门,想借庵里歇歇脚。庵里有人应声开门,郑夫人抬头一看,心里咯噔一下:“糟了!是僧人!听说南边的和尚最不规矩,刚躲开强盗,又撞上和尚,也太晦气了!”可事到如今,左右都是一死,她还是硬着头皮进了门。 没想到开门的是个尼僧,郑夫人才松了口气。老尼见她衣着体面、气质不凡,十分敬重,把她请进净室问话。郑夫人就把黄天荡遇劫的事说了一遍,老尼道:“奶奶暂住几天没问题,但不能久留,怕强盗找来,咱们都要遭殃……”话还没说完,郑夫人的肚子又剧痛起来。 这老尼五十多岁,是半路出家的,懂些人情世故,问道:“奶奶这阵痛,倒像是要生孩子了?”郑夫人哭着说:“不瞒师父,我怀了九个月身孕,昨晚赶路太急,怕是要生了。”老尼面露难色:“奶奶别怪我,这里是佛地,不能沾染污秽,你还是去别处吧,我不敢留你。” 郑夫人泪如雨下,哀求道:“师父,出家人以慈悲为怀,这天下之大,要是连十方佛地都不留我,我还能去哪?想必是我苏家前世罪孽深重,今日遭此横祸,不如一死了之!”老尼心软了:“也罢,庵后有个厕屋,不算污秽,你要是没处去,就先在那儿住着,等生了孩子再进庵里来。”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郑夫人实在没办法,只好捧着肚子挪到庵后厕屋。好在这厕屋不是露天的粪坑,还挺干净。刚进屋,几阵剧痛过后,她就生下了一个男婴。老尼听见孩子哭声,赶紧跑过去看:“奶奶恭喜平安!只是有件事要跟你说:母子不能都留在这儿。要么你把孩子留下,我帮你找人抚养,你另寻去处;要么你想住下来,就把孩子丢了,不然佛地里老有婴儿啼哭,容易引人疑心,查出你的来历,又是一场祸事。” 郑夫人抱着孩子,左思右想,怎么都舍不得,最后咬咬牙说:“我有办法。”她脱下贴身穿的一件罗衫,把孩子紧紧包裹好,又拔下头上的一股金钗,插在孩子胸前,对着天拜道:“夫主苏云,要是咱们苏家不该绝后,求老天开眼,派个好人收养这孩子!”说完,她把孩子递给老尼,恳求她把孩子放在十字路口。老尼念了声“阿弥陀佛”,接过孩子,走到半里外的大柳村,把孩子放在了柳树底下。这场景,就像当年弃婴在路上重逢,又好似空桑里再诞下贤才,不知这孩子将来能否平安长大。 老尼送完孩子回来,把经过告诉了郑夫人。郑夫人悲痛欲绝,差点哭晕过去,老尼赶紧在一旁不停劝解。之后老尼净了手,到佛前为她念了血盆经,还天天端汤送水悉心照料。郑夫人感激不尽,把身上带的簪子、耳环、手镯全都解下来,送给老尼当庵里的香火钱。等孩子满月后,她就剃度出了家,在庵里当起道姑,每日拜佛念经。过了几个月,老尼怕在本地惹出是非,又带着她转到当涂县的慈湖老庵隐居,从此再也没出过门。 再说徐能,醉醺醺地在椅子上睡到五更天才醒。手下人见他醉得不省人事,早就各自散了。徐能一醒就想起郑夫人,赶紧跑进房里,却发现是空房,连朱婆也不见了。他喊来丫鬟询问,丫鬟们一个个瞪着眼说不出话。看到后门大开着,徐能立刻明白两人跑了,虽然不知道往哪去,也赶紧起身追赶。他料定两人不会走大路,肯定往僻静的小路跑,就顺着苏奶奶逃走的方向追去。也是天意使然,他正好走了郑夫人之前走的路,到了那口义井边,看见井边扔着一双女鞋——那是他前妻的旧鞋,他认得是朱婆的。徐能心里嘀咕:“难道她跑到这儿来寻短见了?”扒着井栏往下一看,黑洞洞的啥也看不见,也就懒得管了,继续往前追。又跑了十几里,到了大柳村前,还是没见到人影。正要转身回去,忽然听见有小孩子的哭声,走近一看,大柳树下躺着个婴儿,长得眉清目秀,胸前还插着一股金钗,不知道是谁撇下的。徐能心里暗喜:“我都快四十了还没孩子,这不是老天爷赐给我的儿子吗?”他轻轻把孩子抱起来,小家伙居然立刻不哭了。徐能高兴坏了,也顾不上追人了,抱着孩子就回了家。刚好家里姚大的老婆刚生了个女儿,没满一个月就夭折了,正好有奶水。徐能把那股金钗赏给了姚大老婆,让她好好喂养孩子:“等孩子长大了,我自会好好照顾你。”真应了那句诗:插下带刺的蔷薇藤,养大了猛虎反会伤自己;凡人不懂上天的深意,种下祸根只等它长成。 话分两头,再说苏知县被徐能扔进黄天荡后,真是“死生有命”。要是命该绝,再多人救也没用,可苏知县后来还有造化——他在水里半沉半浮,竟然漂到了向水闸边。刚好有艘徽州商人的船泊在闸口,商人陶公半夜起来小便,觉得船底下有东西,就让水手用竹篙挑起来,一看是个被捆得结结实实的人。陶公又惊又奇,不知道是死是活,正想推回水里,没想到苏知县在水里泡了半夜还活着,开口喊:“救命!救命!”陶公见他还活着,赶紧解开绳索,拿姜汤把他灌醒,问他出了什么事。苏知县一五一十地说了,说自己被山东王尚书家的船家抢劫,打算去上司那里告状。陶公是个本分做买卖的人,一听要跟山东王尚书家打官司,怕连累自己,顿时有些后悔。苏知县看出他脸色变了,怕他不肯收留,赶紧改口:“现在我盘缠全没了,做官的文凭也丢了,实在没地方去。要是你能给我个安身之处,我再慢慢想办法。”陶公说:“先生别怪我直话直说,你要是想去告状,我可不敢管这闲事;但要是只想找个地方住,我们村里有个学堂,你要是愿意,就先在那儿住一阵子。”苏知县连忙道谢:“多谢!多谢!”陶公拿了些干衣服让他换上,把他带回了家。这个村子虽然叫三家村,其实有十四五户人家,每家都有孩子上学,陶公是村里的领头人,他安排各家轮流给苏知县送吃的,让他在村里教书,还特意嘱咐他不要出门。各位看官记好了,苏知县这时候在村里教书,正是:还没来得及治理地方百姓,先暂时当起了教“之乎者也”的先生。 苏老夫人在家日夜思念儿子苏云,对二儿子苏雨说:“你哥哥当官去了三年,一点消息都没有。你念在兄弟情分上,亲自去兰溪他的任所,打听下消息回来,也好慰慰我这颗悬着的心。”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苏雨领了母亲的命,收拾好包裹,一路走陆路、搭水路,不到一个月就到了兰溪县。他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不懂官场规矩,直接跑到县衙私宅门口敲门。守门的皂隶赶紧拦住:“你是谁啊?”苏雨说:“我是知县老爷的亲戚,快通报一声!”皂隶道:“我们大爷脾气可不好,既是亲戚,得说清姓名,我才好敲云板通报。”苏雨道:“我是苏爷的亲弟弟,特地从涿州老家来的。”皂隶“啐”了一口,骂道:“胡说八道!我们大爷姓高,是江西人,跟你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正吵着,几个闲着的公人也凑过来帮腔:“哪里来的骗子,打出去!”苏雨怎么解释都没人听,被他们拉拉扯扯。这动静惊动了里面的高知县,他走出私宅问缘由。苏雨一看出来的不是哥哥,心里顿时慌了,跪下禀道:“小人是北直隶涿州的苏雨,我亲哥苏云三年前被选为这里的知县,到任后就没了消息。老母在家惦记,让我千里迢迢来打听,没想到遇到了大人。您既然在这儿任职,肯定知道我哥前任的下落吧?” 高知县连忙扶起他,让座说道:“你兄长压根没来过任上,吏部以为他病故了,才把这个空缺补给了我。既然家里也没消息,他不是翻船就是遭了强盗。要是中途病死,怎么也该有人回原籍报信啊?”苏雨一听,当场哭了起来:“老母还盼着他衣锦还乡,没想到他死得不明不白,我可怎么回去跟老母交代!”高知县看他可怜,也动了同袍之情,安慰道:“事已至此,你也别太伤心。先在这儿住一两个月,我派人四处打听你哥的消息,到时候再回去也不迟。所有路费都由我来出。”说完,就让门子从库房取了十两银子当路费,派一个皂隶送苏雨去城隍庙住下。 苏雨虽说得了高知县的关照,可心里悲痛万分,日夜啼哭,住了半个月就病倒了,吃药也不见好,最后竟然去世了——亲兄弟没见到,反倒让老母亲又要经历丧子之痛!高知县亲自买了棺材去殡殓,把灵柩停在庙里,嘱咐道士好好照看。 再说徐能,自从抱回那个小孩儿,就让姚大的老婆当乳母,养着当自己的儿子。俗话说“只愁不养,不愁不长”,这孩子长到六岁就聪明过人,徐能给他取名徐继祖,送他上学读书。十三岁时经书就学得通透,考中了秀才补了廪生;十五岁那年考中举人,起身去京城参加会试。 路过涿州时,徐继祖走得累了,下马歇脚。看见一位老婆婆,满脸皱纹、头发花白,正提着个瓷瓶去井边打水。徐继祖上前作揖,求一碗清水解渴。老婆婆老眼昏花,见这小官人长得清秀可爱,就邀请他到家里喝茶。徐继祖道:“只怕老人家府上太远了!”老婆婆说:“就在十步之外!”徐继祖真的下了马,跟着老婆婆回家。只见院子看着像旧时候的大户人家,却十分冷落,后面的房子都被火烧了,瓦砾成堆,只剩三间厅房用土墙隔开:左一间是老婆婆的卧房,右一间堆着破家具,中间空着,旁边供着两个灵位,写着“长儿苏云”“次儿苏雨”。厅侧边的耳房里,有个老婢女在烧火。 老婆婆请徐继祖在中间坐下,自己陪着,让老婢女端来一碗热茶。她盯着徐继祖目不转睛,忍不住流下泪来。徐继祖觉得奇怪,问她怎么了。老婆婆道:“我都七十八岁了,就算说错话,想必你也不会怪我。”徐继祖道:“有话尽管说,我不怪你。”老婆婆问:“你姓啥?今年几岁了?”徐继祖说了自己的姓名,说自己十五岁,刚考中举人,要去京城会试。老婆婆屈指一算,眼泪掉得更凶了。徐继祖也觉得难过:“老人家这么伤心,肯定有啥伤心事吧?” 老婆婆道:“我有两个儿子,长子苏云考中进士,当了兰溪县知县。十五年前,他带着媳妇去上任,一去就没了消息。我又派二儿子苏雨去打听,结果苏雨也没回来。后来听人说,大儿子被江盗杀了,二儿子死在了兰溪。我哭都没地方哭,后来邻居家失火,把我的卧室也烧了。我就和这个婢女住在这几间屋里,等着死呢。刚才见你长得跟苏云一模一样,又刚好十五岁,所以我才这么伤心。天色已晚,你要是不嫌弃我家穷,就住一晚,吃顿素饭吧。”说完又哭了起来。 徐继祖是个善良的人,被她的遭遇感动,也不忍心走,就答应住下了。老婆婆杀了鸡、煮了饭招待他,两人聊到半夜,徐继祖就在中间屋里歇息。第二天早上,老婆婆又留他吃了早饭,临走时依依不舍,从破箱子里拿出一件没拆开的罗衫送给她:“这是我亲手做的,男女各一件,花样一样。女衫给我儿媳妇带去了,男衫折叠的时候被灯花烧了个领口,我嫌不吉利,就没给我那死去的儿子穿,一直收着。今天见了你,就像见了苏云一样。你收下这件衣服,要是明年考中功名,衣锦还乡,麻烦你派人去兰溪县打听下苏云、苏雨的真实消息告诉我,我死也瞑目了。”说完放声大哭。徐继祖莫名也掉下泪来,接过衣服上了马,老婆婆哭着进屋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徐继祖到了京城,接着考中了二甲进士,被任命为中书。朝中官员见他年纪轻轻却老成干练,都很敬重他。还有人打听他没成亲,愿意赔嫁妆把女儿嫁给他,徐继祖因为没跟父亲禀报,都婉言拒绝了。在京城待了两年,他被选为监察御史,派去南京刷卷,顺便回家省亲娶亲,这年他刚好十九岁。而徐能此时已经靠着抢来的钱财当了“太爷”,在家耀武扬威、横行霸道——正应了古人那句话:常将冷眼观螃蟹,看你横行得几时? 郑氏夫人在慈湖尼庵一住就是十九年,从没出过门。这天她照镜子,见自己容貌早已不复当年,忍不住潸然泪下:“杀夫之仇没报,孩子也不知死活。就算当年有人收留,也不知道落在谁家、住在哪里。我如今憔悴成这样,又是道姑打扮,想必没人认得。这几年在庵里吃闲饭,心里也过意不去,不如出去化缘,一来能帮衬庵里,二来顺路去仪真打听孩子的消息——都说大海浮萍也有相逢日,万一老天开眼,孩子就在近处,母子相见后,我把真相告诉他,让他为父报仇,也了却我的心愿。” 她跟老尼商量好,便托着钵盂出了庵。一路化斋来到当涂县,只见街上搭着彩棚,说是要迎接刷卷御史徐爷。郑氏到一户人家化斋,那家是里正,忙着接官,推辞道:“家里太忙,改日再给你布施。”隔壁有户人家的女眷站在门口看搭彩,见这道姑长得清秀,年纪也不算大,化不到斋怪可怜的,就喊她过来。郑氏连忙上前问好,女眷把她请进中堂,端上素斋,问起她的来历。 郑氏觉得对方不像坏人,心想:“要是一直隐瞒,这辈子也没个头。”就把十九年前的遭遇一五一十说了出来。没想到屏风后女眷的丈夫一直在听,越听越气愤,走出来对郑氏说:“你受了这么大的冤屈,现在刷卷御史来了,怎么不去告状申冤?”郑氏道:“我是女流之辈,从小没读过书,写不了状纸。”那汉子道:“告状的事我帮你!”立刻去买了张三尺三的绵纸,从头至尾写了状子:“告状妇郑氏,年四十二岁,直隶涿州人。丈夫苏云,考中进士后被任命为浙江兰溪县知县。某年我随他赴任,路过仪真时,因船漏水换了船。谁知船户徐能是个惯盗,纠集同伙中途抢劫财物、谋害我丈夫,还想霸占我。我侥幸逃出,在尼庵里躲了十九年,冤屈至今未雪。徐能现住五坝街,恳请大人捉拿正法,我生死都感激不尽!” 郑氏收好状子道谢离开,径直走到接官亭。此时徐御史正在宁太道周兵备的船上回拜,船头收拾得干干净净。郑氏不知深浅,直接上船,管船的急忙阻拦,她当场喊起冤来。徐继祖在舱里听见,只觉得哭声凄惨,就叫巡捕官把状子接进来,和周兵备一起看。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徐继祖吓得面如土色——状子告的正是他父亲徐能! 他屏退下人,私下向周兵备请教:“这妇人告的是我父亲,我要是不准状,怕她去别的衙门告。”周兵备哈哈大笑:“先生你太年轻,不懂变通。这有何难?让巡捕官把她带到明天的察院审问,到时候一顿板子把她打死,不就绝了后患?”徐继祖起身道谢:“受教了。”辞别周兵备后,他吩咐巡捕官把郑氏押起来,明天带进衙门亲自审问。 回到察院,徐继祖一夜没睡,心里翻来覆去:“我父亲当了一辈子强盗,这妇人说的可能是真的。要是当初杀了苏知县,现在又打死他妻子,岂不是冤上加冤?可要是不杀她,我家的祸事就大了。”忽然想起三年前在涿州遇到的老婆婆,说儿子苏云被强人所害,想必就是这件事!又琢磨:“我父亲作恶多端,怎么会有我这样的功名?小时候同学总笑我不是亲生的,我到底是谁生的?这事只能问奶公姚大,得赶紧让他来采石驿见我!” 第二天,他先打发人送家书给仪真的徐能,然后升堂审案。见了郑氏,徐继祖心里莫名酸楚,问了几句后,特意问:“你有儿子吗?怎么自己来告状?”郑氏流泪把庵中产子、用罗衫包裹、插着金钗放在大柳村的事详细说了一遍。徐继祖心里已有答案,却没当场发作,吩咐道:“你先回庵里等着,等我查清强盗实情,再唤你前来。” 随后徐继祖前往采石驿,等姚大赶来。到了深夜,他把姚大叫到床前,好言安抚后突然问:“我是谁生的?”姚大答道:“是太爷生的啊。”徐继祖再三盘问,姚大始终不肯改口。徐继祖发怒道:“我知道我不是他亲生的!你要是说实话,看在你妻子哺乳我的情分上,免你一死;要是不说,我就把你押到当涂县活活打死!”姚大见他动了真格,连忙磕头:“我说!只求老爷别在太爷面前泄露!” 接着,姚大就把当年黄天荡打劫苏知县、徐能想霸占郑夫人、在大柳村捡到婴儿(也就是徐继祖)带回家让妻子哺乳的事全说了。徐继祖又问:“当初裹孩子的罗衫和金钗还在吗?”姚大道:“罗衫染了血迹洗不掉,和金钗一直留着。”徐继祖心中彻底明了,吩咐道:“这事只有你我知道,你明天回家取了罗衫和金钗,连夜赶到南京衙门找我。”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同时,他派人带着银两去慈湖庵,把郑夫人接到南京。一切安排妥当后,徐继祖起身前往南京赴任——少年科第的荣耀如锦绣般耀眼,而他这个御史的威名,也即将如惊雷般震慑一方奸邪! 苏云在三家村教书十九年,天天惦记着老家的老母、生死不明的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心里愁得不行。清明这天,趁着村民都去扫墓,他写下谢帖感谢陶公收留,揣着笔墨出门,一路靠卖字为生,打算去仪真找消息。 走到常州烈帝庙时,天晚了就投宿在庙里。夜里他梦见庙中灯火辉煌,自己求了一签,签语是:“陆地安然水面凶,一林秋叶遇狂风;要知骨肉团圆日,只在金陵豸府中。”五更醒来,他把签语记得死死的,暗自琢磨:“我在江里遇劫被救,在山里住了这么多年,‘陆地安然水面凶’已经应验了。‘一林秋叶遇狂风’就是说我们骨肉分离,难道真能团圆?金陵是南京,御史衙门叫豸府,我不如直接去南京告状!” 天明后他拜了神像,掷笤求签,果然是吉兆。于是直奔南京,写了状子告到操江御史衙门,状告山东王尚书家的船户徐能等人劫财害命。巧的是,操江林御史是苏云的同年,看了状子很同情他,立刻发文书给山东抚按,要拿徐能一伙。刚发完文书,刷卷御史徐继祖就来拜访,林御史随口提起了这事。 徐继祖心里一动,回去后就叫人把操院的差人喊来,给了他二两盘缠,让他先别去山东,等自己消息。没多久,徐能、徐用带着赵三、姚大等一伙人,捧着百金贺礼来南京庆贺徐继祖升职——这真是自投罗网!徐继祖先按礼数招待他们,夜里却悄悄叫姚大拿出带血的罗衫和金钗,又想起涿州老婆婆的话,越发确定自己就是苏云的儿子。 第二天,徐继祖在后堂摆宴,暗中安排了五六十个民壮快手。宴席正酣时,他派人请来苏云,苏云一眼就认出了徐能等强盗。徐继祖见状,挥扇为号,民壮们一拥而上,把徐能等七人全捆了。徐能还喊:“继祖孩儿救我!”徐继祖骂道:“你这强盗,谁是你孩儿?你认得这位苏知县吗?” 这时,郑夫人也被接到了衙门。十九年未见的夫妻、母子终于重逢,三人抱头痛哭。徐继祖正式认祖归宗,改名苏泰,取“否极泰来”之意。 随后苏泰审理案件,徐用因为当年救过苏云夫妇,被免罪释放;徐能、赵三是主犯,打八十板;其他同伙按罪责轻重各打四十到六十板,之后全关进大牢。苏泰又上书朝廷,奏明实情,请求给假回乡省亲归娶。朝廷准奏,还封苏云为御史,允许父子俩驰驿还乡。 行刑时,苏泰念及姚大妻子的哺乳之恩,让姚大缢死留全尸。徐能等强盗尽数伏法,家产也被查抄充公。路过仪真时,苏泰派人祭奠了投井的朱婆,给了救过郑夫人的老尼百两白银,还为苏雨、朱婆等人做了道场。 途中经过山东临清,告老还乡的王尚书(就是当年那艘船的主人)亲自迎接。他感激苏泰不追究王府责任,主动提出把自己十六岁的幼女嫁给苏泰。苏云答应了这门亲事,在临清办完婚礼后,带着新婚妻子一起回涿州。 到了涿州老家,苏云的老母亲还健在,见到儿子、儿媳和孙儿,欢喜得不行。当初被火烧毁的旧居没法住,他们就先借察院安顿,后来建起了御史府。苏云在家奉养母亲到九十多岁,苏泰官至坐堂都御史,他和王氏夫人的两个儿子也都考中了功名,还把次子过继给了苏雨为后。这桩十九年的冤案终于昭雪,苏家两代甲科,成为当地流传千古的佳话。 后人有诗云:月黑风高浪沸扬,黄天荡里贼猖狂!平陂往复皆天理,那见凶人寿命长? 喜欢儒林外史大白话请大家收藏:()儒林外史大白话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章 范鳅儿双镜重圆 帘卷水西楼,一曲新腔唱打油;宿雨眠云年少梦,休讴,且尽生前酒一瓯。明日又登舟,却指今宵是旧游;同是他乡沦落客,休愁!月子弯弯照几州?这首词末句,乃借用吴歌成语,吴歌云:月子弯弯照几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妇同罗帐,几家飘散在他州。 这首歌唱的是南宋建炎年间的事儿,核心就是说老百姓在战乱中流离失所的苦楚。本来北宋宣和年间,皇帝治理得一塌糊涂,奸臣当道把持朝政。这烂摊子拖到靖康年间,金兵打了过来,围着京城欺负人,还把宋徽宗、宋钦宗俩皇帝掳到北方去了。之后康王赵构靠着“泥马渡江”的传说逃过江,丢了原来的京城汴京,跑到南方偏安一方,改年号叫建炎。 那时候东京一带的老百姓,怕金兵杀过来,都跟着皇帝的队伍往南逃。可金兵还在后面追,兵荒马乱的日子里,大家只能东躲西藏,多少父子、夫妻被拆散啊!好多人这辈子都没能再见面。不过也有少数运气好的,分开后又重逢了,老百姓就把这些事当成新闻到处传。就像俗语说的:宝剑断了还能重铸合上,荷叶上的露珠碎了还能再聚成圆;人世间的事儿大多是命中注定,半点都由不得自己! 陈州有个叫徐信的人,打小就练得一身好武艺,娶了个老婆崔氏,长得挺好看。家里日子过得挺宽裕,小两口本来过得舒舒服服的,没想到金兵突然打了过来,还把宋徽宗、宋钦宗俩皇帝掳到北边去了,天下一下子乱了。 徐信跟崔氏商量:“这儿待不下去了,金兵说不定哪天就杀到,咱们赶紧收拾点值钱的细软,跟着大伙儿往南逃吧!”俩人把金银财宝、衣物打包成两个包裹,各背一个,跟着逃难的百姓不分昼夜地赶路。 走到虞城县的时候,突然听见背后喊杀声震天响,徐信吓得心里一紧,以为是金兵追上来了,结果定睛一看,原来是南宋自己的溃兵——这些兵平时不练本事,军纪差得离谱,真要跟金兵打仗,一个个吓得腿软,不战自逃;可碰到逃难的老百姓,就立马威风起来,抢钱财、掳妇女,坏事做绝。 徐信虽然有几分武艺,但溃兵跟潮水似的涌过来,寡不敌众,只能顾着自己拼命往前跑。一路上到处都是老百姓的哭喊声,等他稍微喘口气时,才想起回头找崔氏,可她早就没影了。乱哄哄的兵荒马乱里,哪儿找去啊?徐信心里又急又痛,可也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又走了好几天,徐信来到睢阳,肚子又饿又渴,看见路边有个村店,就想进去买点酒饭吃。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店里早就不像以前那样有酒卖了,就连饭也是糙得不能再糙的粗粮。而且店家怕被人抢,得先交足了钱,才肯把饭拿出来给你填肚子。 徐信正低头数钱准备结账,突然听见店外有妇女哭哭啼啼的声音。他本来就因为丢了老婆心烦,一听这哭声,立马没心思数钱了,赶紧跑出店去看。只见一个妇人穿着单薄的衣服,头发乱糟糟的,坐在地上哭。虽然不是自己的老婆崔氏,但年纪、相貌看着还挺像,徐信一下子动了恻隐之心,心想:“这妇人肯定也是遭了兵灾的苦命人,我得问问她是怎么回事。” 妇人见有人问,就哭着诉说:“我是郑州人,姓王,小名叫进奴。本来跟着丈夫一起逃难,没想到半路上被乱兵冲散了。我一个孤身女人被乱军掳走,走了两天一夜才到这儿,两脚都肿得走不动路,那些乱兵把我身上的衣服都剥光了,就把我扔在这儿了。我现在衣服单薄、没吃没喝,身边连个亲人都没有,真想一死了之,所以才哭成这样。” 徐信叹了口气说:“我也在乱军里丢了老婆,咱们真是同病相怜啊!我身边还好带了点盘缠,娘子你不如先在这店里住几天,好好养养身体。我正好也能顺便打听我老婆的消息,同时帮你找找你丈夫,你看怎么样?” 王氏听了,止住眼泪连忙道谢:“这样真是太好了,多谢大哥帮忙!”徐信解开自己的包裹,拿了几件衣服给王氏穿上,又陪她在店里吃了点饭,还向店家借了半间房子,俩人暂时安顿了下来。之后几天,徐信天天殷勤地给王氏送茶送饭,照顾得很周到。 王氏心里特别感激,她也知道,这兵荒马乱的年月,想找回自己的丈夫、徐信想找回他的老婆,都是难如登天的事。现在俩人一个没了老婆、一个没了丈夫,也是一种缘分,一来二去的,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夫妻。 又过了几天,王氏的脚彻底好了,俩人就一起上路,一直走到了建康。正好赶上宋高宗赵构南渡到这儿登基称帝,改年号为建炎,还贴出告示招兵买马。徐信就去报名当了个军校,之后夫妻俩就在建康城里安了家。 日子过得飞快,一转眼就到了建炎三年。有一天,徐信带着妻子王氏出城走亲戚,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王氏一路上走得口干舌燥,徐信就领着她进了一家茶肆喝茶。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茶肆里早就坐着一个汉子,看见王氏进来,立马站起来退到一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半天都没挪开。王氏低着头没在意,徐信却觉得挺奇怪:这人怎么回事,老盯着别人老婆看? 喝了一会儿茶,徐信结了钱就带着王氏出门了,没想到那个汉子竟然远远地跟在他们后面。一直到徐信家门口,那汉子还站在门口不肯走,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徐信这下火了,上前质问:“你是什么人?为啥老盯着别人家的妇女看!” 那汉子赶紧拱手道歉:“大哥别生气!我有句话想问问你。”徐信还憋着气,没好气道:“有话就说,别磨磨唧唧的!”汉子犹豫着说:“大哥要是不怪我,能不能借一步说话,我有实情告诉你;要是你还生气,我就不敢说了。”徐信跟着他走到一条僻静的小巷里,汉子好几次想开口,又像是有难言之隐。徐信说:“我徐信也是个爽快人,有话你尽管说!” 汉子这才敢问:“刚才那个妇人是谁啊?”徐信说:“是我老婆。”汉子又问:“娶了几年了?”徐信答:“三年了。”汉子紧接着问:“她是不是郑州人,姓王,小名叫进奴?”徐信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她的底细?”汉子叹了口气说:“这妇人其实是我老婆啊!当年兵荒马乱的跟她失散了,没想到落到了大哥手里。” 徐信听了,心里又慌又不安,赶紧把自己的经历一五一十说了:“当年我在虞城跟我原来的老婆崔氏失散,走到睢阳的村店遇见了她,她当时孤身一人、无依无靠,我是可怜她才收留的,真不知道她是你的妻子,这可怎么办啊?”汉子连忙说:“大哥你别担心,我后来已经另娶了老婆,以前的夫妻情分就不提了。只是当年分开得太匆忙,连句告别的话都没说,要是能跟她见一面,说说这些年的苦,我死也无憾了。” 徐信也觉得心里挺难受,说:“大丈夫之间就该坦诚相待,有什么不能商量的。明天你到我家来,既然你已经另娶了,不如带着新嫂子一起来,咱们就当走亲戚,也免得邻里说闲话。”汉子高兴得连忙拜谢,临走时徐信问他名字,他说:“我是郑州的列俊卿。” 当天晚上,徐信把列俊卿的事儿告诉了王进奴。王进奴想起前夫列俊卿的恩义,偷偷哭了一整晚,压根没合眼。第二天一早,俩人刚洗漱完,列俊卿就带着他的妻子来了。徐信出门迎接,一看见列俊卿的老婆,俩人都惊呆了,接着就放声大哭——原来列俊卿的妻子,正是徐信失散了三年的原配崔氏! 当年崔氏在虞城跟徐信失散后,到处找不着丈夫,后来跟着一个老婆婆到了建康。她把身上的首饰卖了,租了间房子住,等了三个月还是没徐信的消息。老婆婆说她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就做媒把她嫁给了列俊卿。谁能想到,今天竟然这么巧,两对夫妻正好重逢了! 四人各自认出了旧日的配偶,抱着哭了一场。徐信和列俊卿当场拜为八拜之交,摆了酒席招待彼此。到了晚上,俩人把妻子换了回来,各归原配。从那以后,两家成了通家之好,来往不断。有诗为证:夫换妻兮妻换夫,这场交易好糊涂;相逢总是天公巧,一笑灯前认故吾。 此段话题做“交互姻缘”,乃建炎三年建康城中故事。同时又有一事,叫做“双镜重圆”。说来虽没有十分奇巧,论起“夫义妇节”,有关风化,到还胜似几倍。正是:话须通俗方传远。语必关风始动人。 南宋建炎四年,关西有个官员叫吕忠翊,被任命为福州监税。那时候福建一带还挺繁华,吕忠翊之所以带着全家去赴任,一是因为福州依山靠海,是东南边的大城市,富庶得很;二是中原地区战乱不断,到福州能避难。他们当年出发,到第二年春天,路过了建州。 《舆地志》里说建州山清水秀、丹山碧水,是福建东部的好地方。可吕忠翊这时候来,却应了两句老话:“洛阳三月花如锦,偏我来时不遇春”——压根没赶上好时候。 自古“兵”和“荒”就不分家,金兵渡过黄河后,两浙地区都被糟蹋得不成样子。福建虽然没遭兵灾,却遇上了荒年,这也是天意。单说建州这次饥荒,米价涨到一千钱一石,老百姓实在活不下去了。可当时国家正在打仗,军粮至关重要,官府只想着催促百姓交粮上供,根本不管大家已经穷得叮当响。 我们常说“巧媳妇煮不得没米粥”,老百姓既没钱又没粮交,还被官府鞭打逼迫,实在扛不住了,就三三两两地逃进山里,抱团当了强盗。“蛇无头不行”,很快就冒出个领头的,这人姓范名汝为。他打着“仗义执言、救民水火”的旗号,强盗们都纷纷投靠他,一下子就聚集了十几万人。这帮人说白了就是:风高放火,月黑杀人,没粮的时候一起挨饿,抢到财物就平均分。 官兵根本抵挡不住他们,接连打了好几个败仗。范汝为趁机占领了建州城,自称元帅,还分兵四处抢劫掠夺。范家的子弟们都得到了他封的伪官称号,当了领兵的将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范汝为的族侄里有个叫范希周的,二十三岁,从小练了个特殊本事——水性极好,能在水底潜伏三四天,所以得了个外号叫“范鳅儿”。他本来是个读书人,还没考中功名,却被范汝为逼着入伙。范汝为有规矩:凡是族人不肯跟着他作乱的,先砍头示众。范希周惜命,没办法只能顺从。 虽然身在强盗窝里,范希周却专干救人的好事,从不参与抢劫。其他强盗见他做事总是缩手缩脚、心慈手软,就把他的外号改成了“范盲鳅”,嘲笑他没本事、不敢干坏事。 吕忠翊带着十六岁的女儿顺哥去福州赴任,走到建州附近时,遇上了范汝为手下的游兵。这帮人抢了他们的行李财物,还把一行人冲得七零八落,吕忠翊弄丢了女儿,没法子,只能先去福州上任。 顺哥脚小走不动,被贼兵掳进了建州城,一路哭个不停。这事正好被范希周撞见,他见顺哥可怜,就问了她的家世。顺哥说自己是官宦人家的女儿,范希周赶紧喝退士兵,亲自解开她的绑绳,把她带回自己家。他跟顺哥坦白:“我本来不是反贼,是被族叔范汝为逼着入伙的,等以后朝廷招安,我还想做良民。你要是不嫌弃我,咱们就结为夫妻,也好有个照应。”顺哥落在贼窝里没别的办法,只能答应了。 第二天范希周把这事告诉了范汝为,范汝为也挺高兴。范希周把顺哥安置在公馆里,选了好日子下聘礼——他拿出祖传的“鸳鸯宝镜”,这镜子是两扇合在一起的,能开能合,镜面光亮照人,里面还铸着“鸳鸯”二字,特别珍贵。之后他请了范家的族人,热热闹闹地跟顺哥成了亲。一个是书香门第的后人,一个是官宦人家的小姐,俩人郎才女貌、性情相投,虽然身在贼窝,却过得相敬如宾。 可“瓦罐不离井上破”,范汝为犯的是弥天大罪,之前能占着建州,不过是朝廷忙着对抗金兵、没功夫收拾他。后来岳飞、韩世忠这些名将屡败金兵,国家渐渐安定,宋高宗定都临安,改元绍兴。绍兴元年冬天,高宗派韩世忠率领十万大军讨伐范汝为。范汝为根本不是韩世忠的对手,只能闭城死守,韩世忠就筑了长围把建州城困了起来。 巧的是,韩世忠和吕忠翊早年在东京就认识,他知道吕忠翊在福州当监税官,熟悉福建的情况,就任命吕忠翊为军中都提辖,让他一起在城下指挥攻城。城里的形势越来越危急,范汝为几次想突围都被官军打了回去,城里的人天天哭哭啼啼。 顺哥跟范希周说:“我听说‘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我被贼兵掳来,本来想一死了之,多亏你救了我,成了你的妻子,我的命就是你的命。现在大军围城,城肯定守不住了,你是反贼的亲族,肯定活不了。我愿意先死,不忍心看你被处死。”说着就拿起床头的利剑要自刎,范希周赶紧抱住她,夺下刀子安慰道:“我陷在贼窝里不是本意,现在没法自证清白,只能听天由命。你是官宦女儿,被掳到这来跟你没关系。韩元帅的部下都是北方人,你也是北方人,说不定能遇上同乡或者亲戚,传话给你父亲,你们骨肉团圆还有希望,别白白送死啊。”顺哥说:“要是真能活下来,我发誓不再嫁人;要是被军校掳走,我宁愿死也不会失节。”范希周说:“我也发誓,要是能侥幸活下来,这辈子再也不娶,以报答你的心意。”顺哥拿出那面鸳鸯宝镜,跟范希周各分了一面,藏在身上说:“他日这镜子能重圆,咱们夫妻就能再相见。”俩人对着哭了一场。 到了绍兴二年正月,韩世忠攻破了建州城,范汝为走投无路,放火自焚了。韩世忠竖起黄旗招安残余的贼党,唯独范家一门不赦免,范家的人一半死在乱军里,一半被擒获押往临安。顺哥见势头不对,知道范希周肯定活不成了,赶紧跑到一间荒屋里,解下罗帕上吊自尽。真是:宁做短命的贞洁鬼,也不做苟活的失节人! 顺哥上吊自尽,好在阳寿未尽——恰好她父亲吕忠翊领兵经过那间破屋,看见有人自缢,就赶紧叫军校把人解下来。走近一看,竟是自己的女儿!顺哥死而复生,过了好半天才缓过劲来,父女俩重逢,又是哭又是笑。顺哥把自己被贼兵掳走、范希周救她、俩人成亲的前因后果全说了一遍,吕忠翊听了,半天没吭声。 韩世忠平定建州后,安抚好百姓,就带着吕忠翊回临安向皇帝报捷。天子论功行赏,这就不用多说了。后来有一天,吕忠翊跟妻子商量:“女儿年纪轻轻就没了丈夫,总不能一辈子这样。”夫妻俩一起去劝顺哥改嫁。顺哥说起当年跟范希周的誓言,坚决不肯。吕忠翊劝道:“好人家的女儿,嫁给反贼本是无奈。好在他死了,你也解脱了,还想他干嘛?”顺哥含着泪说:“范郎本是读书人,是被族人逼着入伙的,身不由己。他在贼窝里还总做好事,不做伤天害理的事。要是老天有眼,他肯定能逃过一劫,说不定哪天咱们还能再见面。我情愿在家修道,侍奉你们二老,就算终身守寡也不怨。要是你们非要逼我改嫁,我不如死了,还能保住名节。”吕忠翊见女儿态度坚决,又说得有理,就不再逼她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日子过得飞快,一转眼到了绍兴十二年。吕忠翊一路升官,当了都统制,领兵镇守封州。有一天,广州守将派了个叫贺承信的指使,捧着公文到封州将领司投递。吕忠翊把他请到大厅,问了些广州的情况,聊了好半天贺承信才走。顺哥在后堂的帘子后面偷偷看见了他,等吕忠翊进了内衙,就问道:“刚才送公文来的是谁啊?”吕忠翊说:“是广州的指使贺承信。”顺哥说:“真奇怪!看他的言行举止,怎么那么像建州的范郎呢?”吕忠翊大笑道:“建州城破后,姓范的不是枉死就是被抓,哪有活着的?广州的差官姓贺,还是朝廷命官,跟范家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这是想多了,要是让下人听见,多可笑啊!”顺哥被父亲抢白了一顿,满脸羞愧,再也不敢提了。 过了半年,贺承信又因为送军牒来到吕忠翊的衙门。顺哥又从帘子后面偷看,心里的怀疑越来越深。她对父亲说:“我现在已经修道了,不该再有儿女私情。但我再三看那个广州来的贺指使,真的太像范郎了。父亲不如把他请到后堂,赐他酒食,慢慢问问他。范郎的小名叫鳅儿,当年围城的时候,我们知道城肯定会破,就各分了一面‘鸳鸯宝镜’当信物。父亲你喊他的小名,再拿这面镜子试探他,肯定能知道真相。”吕忠翊答应了。 第二天,贺承信来领回文,吕忠翊把他请到后堂,摆了酒席招待。喝酒的时候,吕忠翊问起他的家乡和出身,贺承信说话吞吞吐吐,脸上还有点羞愧。吕忠翊说:“‘鳅儿’不是你的小名吗?老夫已经全都知道了,你尽管说,没关系!”贺承信赶紧请吕忠翊让左右的人退下,然后跪下磕头,口称“死罪”。吕忠翊扶起他说:“不用这样!”贺承信这才敢说实话:“小将是建州人,本来姓范。建炎四年,族人范汝为煽动饥民造反,占据了建州城,小将是被迫陷在贼窝里的。后来大军讨伐,攻破了城池,范家的人全被杀死了。小将因为平时总爱做好事,有人暗中救了我,我就改名叫贺承信,投靠了朝廷。绍兴五年,我被调到岳少保的部下,跟着征讨洞庭湖的反贼杨么。岳家军大多是西北人,不擅长水战。小将是南方人,从小就会水性,能在水里潜伏三天三夜,所以才有‘范鳅儿’的外号。岳少保亲自选我当先锋,每次打仗我都冲在前面,最后平定了杨么。岳少保保举我的功劳,我得了军职,一路升到广州指使。这十年,我从没跟别人说起过我的真实身份,今天既然你问起,我就不敢隐瞒了。” 吕忠翊又问:“你的妻子姓什么?是原配还是再娶的?”贺承信说:“在贼窝里的时候,我救了一个官宦人家的女儿,娶她当了妻子。过了一年,城破了,我们夫妻失散,各自逃走。我们曾经约定:如果能活下来,丈夫不再娶,妻子不再嫁。后来我到了信州,找到了老母亲,至今母子俩相依为命,只雇了一个粗使丫鬟做饭,一直没再娶妻。”吕忠翊接着问:“你和前妻约定的时候,有什么信物吗?”贺承信说:“有一面‘鸳鸯宝镜’,合起来是一个整体,分开是两面,我们夫妻各留一面。”吕忠翊问:“这镜子还在吗?”贺承信说:“这镜子我天天带在身上,一刻都舍不得离开。”吕忠翊说:“能借我看看吗?”贺承信掀开衣服,从锦缎肚兜的系带上解下一个绣囊,里面装着那面宝镜。吕忠翊接过来看了看,然后从袖子里也拿出一面镜子,两块镜子一对,严丝合缝,就像本来就是一个整体一样。 贺承信见两面镜子完全吻合,忍不住失声痛哭。吕忠翊也被他们的情义感动,流下泪来说:“你当年娶的,就是我的女儿啊!她现在就在衙门里。”说完,就带着贺承信到中堂,让他和女儿相见。夫妻二人重逢,抱着大哭了一场。吕忠翊劝住他们,摆了庆贺的筵席,当天就留贺承信在衙门里歇息。 过了几天,吕忠翊打发女婿回广州复命,让女儿顺哥跟着他一起去广州赴任,夫妻团聚。一年后,贺承信任期已满,要去临安,又带着顺哥路过封州,拜见吕忠翊。吕忠翊准备了丰厚的嫁妆,派官员护送他们到临安。他觉得这事过去这么多年了,没人会追究,不能让范家断了后,就写了一份文书送到礼部,请求让女婿恢复本姓,但名字不改,从此贺承信就成了范承信。后来范承信一路升官,做到了两淮留守,和顺哥夫妻恩爱,白头偕老。那对鸳鸯宝镜,也成了范家子孙世代相传的宝贝。 后人评论说,范鳅儿虽然身在逆党之中,却能保持清白,多做善事,救了很多人的性命。如今死里逃生,夫妻团圆,都是他积德行善的报应。有诗为证:十年分散天边鸟,一旦团圆镜里鸳,莫道浮萍偶然事,总由阴德感皇天。 喜欢儒林外史大白话请大家收藏:()儒林外史大白话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章 三现身包龙图断冤 甘罗发早子牙迟,彭祖颜回寿不齐;范丹贫穷石崇富,算来都是只争时。 话说大宋元佑年间,有个叫陈亚的太常大卿,因为跟章子厚对着干没占到便宜,被调到江东当留守安抚使,还兼着建康府的知府。有一天,他跟一群官员在临江亭喝酒,突然听见亭外有人喊:“不用看生辰八字,就能知道祸福兴衰!” 陈大卿纳闷:“谁敢说这么大话?” 有认识的官员说:“这是金陵的瞎子术士边瞽。” 陈大卿吩咐:“把他叫过来。” 一会儿边瞽就被带到门口了,只见他戴个没帽檐的破帽子,衣服又脏又破,胡子白花花的,眼睛瞎着,腰还驼着,手里拄着根拐杖。他作了个长揖,摸着台阶就坐下了。陈大卿生气地说:“你眼睛都瞎了,没法读圣贤书,还敢轻视五行学说自吹自擂!” 边瞽答:“我本事是听笏板的声音就知道官运进退,听鞋子的响动就能分辨人之生死。” 陈大卿刚想问“你这本事真准吗”,就见大江上开来一只画船,摇橹的声音咿咿呀呀,从上游往下走。他赶紧问边瞽这船主啥吉凶,边瞽说:“橹声带着哀伤,船里肯定装着大官的灵柩。” 陈大卿派人去问,果然是临江军的李郎中在任上死了,家人正载着灵柩回乡。陈大卿吓了一跳,说:“就算汉朝的东方朔活过来,本事也超不过你!” 当下赏了他十坛酒、十两银子,让他走了。 这边瞽能听橹声知祸福,今天咱再说说另一个算命先生,姓李名杰,是东京开封府人。他在兖州府奉符县县衙门口开了家卦馆,用金纸糊了一把太阿宝剑,底下挂个招牌,写着:“斩天下无学同声”(意思是敢怼那些没真本事还瞎忽悠的同行)。这李先生是真有能耐,精通《周易》和六壬占卜,看天文懂地理,算五行、断三命那叫一个准,说吉凶祸福跟亲眼看见似的。 这天刚挂好招牌,就进来一个人。这人打扮是:裹着带系带的头巾,穿两件黑衫,腰间系着丝绦,脚下是干净的鞋袜,袖子里揣着一卷文书。他跟李先生作了个揖,报了自己的生辰八字,就铺开了卦纸。没想到李先生看了看说:“这命我算不了。” 来算命的不是别人,是奉符县里的头号押司孙文,他纳闷:“为啥不给我算?” 李先生说:“回大人,这命不好算。” 孙押司问:“怎么就不好算?” 李先生答:“大人要是喝了酒就别买卦,想护着自己的短处就别问。” 孙押司急了:“我没喝酒,也不护短!” 李先生说:“那再报一遍生辰八字,别报错了。” 孙押司又报了一遍,李先生重新排好卦,还是说:“大人,还是别算了。” 孙押司道:“我不怕忌讳,你尽管说!” 李先生直言:“卦象不好。” 说着写了四句诗:“白虎临身日,临身必有灾。不过明旦丑,亲族尽悲哀。” 孙押司看完问:“这卦主啥灾福?” 李先生说:“实不相瞒,主大人您要出事——得死。” 孙押司又问:“我哪年死?” 李先生答:“今年。” “今年几月?” “今月。” “今月几日?” “今日。” 孙押司接着追问:“具体啥时辰?” 李先生斩钉截铁:“今夜三更三点子时准死。” 孙押司火了:“要是今晚我真死了,那就算了;要是没死,明天我就到县衙告你去!” 李先生也不含糊:“今晚你不死,明天你就来摘我这‘斩无学同声’的剑,砍下我的头!” 孙押司一听,怒火直冒,揪着李先生就把他扔出了卦馆。真是“只因会尽人间事,惹得闲愁满肚皮”啊! 这时县衙里跑出几个办事的人,拦住孙押司问咋回事。孙押司气呼呼地说:“这叫啥事儿!我闲得没事来算个卦,他居然说我今晚三更三点就死!我身体好好的没病没痛,凭啥就活不过今晚?我正要把他揪到县里,让官府查个明白!” 旁边人劝道:“‘若信卜,卖了屋;卖卦口,没量斗’,算命的话哪能当真?” 大伙七嘴八舌地把孙押司劝走了,转头又埋怨李先生:“李先生,你惹谁不好,惹这个有名的孙押司,这下你这卦馆也开不下去了!从来穷富命好算,就是寿数最难断。你又不是阎王爷的爹、判官的哥,哪能精确到年月日时说人死就死?说话也该委婉点啊!” 李先生叹气道:“要是光想着奉承人,卦就不准了;要是说真话,又惹人嫌。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说完收拾好卦馆,搬到别的地方去了。 孙押司被众人劝走后,心里别提多憋屈了。当天在县里办完公事,就揣着一肚子郁闷回了家。押司娘见他皱着眉头、一脸愁容,就问:“咋了这是?愁眉苦脸的,是不是县里有公文没办完?” 孙押司摇摇头:“不是,你别问了。” 押司娘又猜:“难道是被知县责罚了?” 他还是说:“不是。” 押司娘接着问:“那是跟人吵架了?” 孙押司这才坦言:“也不是。我今天去县衙门口算卦,那先生说我今儿三更三点子时就得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押司娘一听,当场就炸了,柳眉倒竖、眼睛瞪得溜圆:“好端端一个人,凭啥说今夜就死!为啥不把他揪到官府去治罪?” 孙押司道:“我本来想揪他去的,被大伙劝住了。” 押司娘气道:“丈夫你在家等着,我平时有事都敢去知县面前替你出头,今儿我就去寻那算命的问个明白!你又不欠官钱私债,也没啥官司缠身,凭啥说今夜三更就死!” 孙押司拦住她:“你别去,等我今夜没死,明天我自己跟他算账,比你一个妇道人家出面管用。” 这天很快就黑了,孙押司说:“拿几杯酒来,我今儿不睡了,喝喝酒打发这一夜。” 结果三杯两盏下肚,他就醉得一塌糊涂,在交椅上眯着眼打瞌睡。押司娘喊:“丈夫,咋就睡着了?” 又叫丫鬟迎儿:“快把你爹爹摇醒。” 迎儿上前摇了半天,孙押司愣是没反应,叫也叫不应。押司娘只好说:“迎儿,咱俩把他扶进房里睡吧。” 可谁知道,孙押司本来是想喝酒熬过这一夜,偏偏千不该万不该上了床,这下真应了算命先生的话——就在当天当夜,死得比《五代史》里的李存孝、《汉书》里的彭越还冤。正应了那句老话:金风吹树蝉先觉,暗送无常死不知。 押司娘见丈夫睡着了,吩咐迎儿把厨房的火烛灭了,又跟她说:“你听见你爹爹说了吗?白天那算命的算他今夜三更就得死。” 迎儿道:“听见了妈妈,这哪能当真呀!” 押司娘道:“迎儿,咱娘俩做会儿针线,盯着看今夜到底死不死。要是没事,明天就找那先生算账。” 又叮嘱:“你可别睡!” 迎儿答应:“不敢睡……” 话音刚落,自己先打了瞌睡。押司娘推她:“叫你别睡,咋就睡着了!” 迎儿嘟囔:“我没睡。” 刚说完,又睡过去了。押司娘好不容易把她叫醒,问现在啥时辰了?迎儿听了听县衙的更鼓,回道:“正打三更三点呢!” 押司娘心里一紧:“迎儿,可别睡了!这时辰太关键了!” 可迎儿还是睡着了,怎么叫都不应。 突然,押司娘听见孙押司从床上跳下来,接着中门“吱呀”响了一声。她急忙叫醒迎儿,点上灯就往外赶,又听见大门“哐当”一声。娘俩举着灯追到门口,就见一个穿白衣服的人,一只手捂着脸,飞快地跑出去,“扑通”一声跳进了奉符县河里。正应了那句:情到不堪回首处,一齐分付与东风。 这条河直通黄河,水流湍急得很,根本没法打捞尸首!押司娘和迎儿在河边号啕大哭:“押司啊,你咋就投河了呀,以后咱娘俩可依靠谁呀!” 赶紧叫来了左右邻居——隔壁的刁嫂、毛嫂,对门的高嫂、鲍嫂。押司娘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刁嫂惊呼:“还有这么邪门的事!” 毛嫂道:“我白天还见押司穿着黑衫、揣着文书回来,我还跟他打招呼了呢!” 高嫂也附和:“是啊,我也跟他说过话!” 鲍嫂道:“我当家的早上去县前办事,还看见押司揪着那算命先生呢,回来还跟我说这事儿,哪想到真就死了!” 刁嫂抹着眼泪:“押司啊,你咋不跟我们说一声就走了呀!” 毛嫂也哭:“想起押司平时的好,心里真难受!” 鲍嫂也跟着落泪:“押司,以后再也见不着你了!” 很快,地保就把这事上报给了官府,押司娘免不了请人做了些法事,超度丈夫的亡灵。 转眼间三个月过去了。这天,押司娘正和迎儿在家坐着,忽然进来两个妇女,喝得满脸通红,一个提着一瓶酒,一个拿着两朵通草花,掀开布帘就问:“这儿是不是孙押司家?” 押司娘一看,是两个媒人,不是姓张就是姓李。她客气道:“婆婆们好久不见了。” 媒婆道:“押司娘别太伤心!之前不知道押司过世,没来得及送香纸,你可别见怪!押司死了多久了?” 押司娘答道:“前几天刚过了百日。” 两个媒婆道:“真快!都百日了。押司在世时可是个大好人,每次见了我们都客客气气的。如今家里冷冷清清的,不如找个好人家改嫁,也有个依靠。” 押司娘叹气道:“哪儿还能找到像我前夫孙押司这样的人呀?” 媒婆们喝了杯茶,就先回去了。 过了几天,媒婆们又来提亲。押司娘道:“婆婆们别再提改嫁的事了。除非你们能依我三件事,我就考虑;要是依不了,我宁愿守一辈子寡,也不嫁人。” 当天,押司娘就说出了这三件事。可谁知道,这一要求,竟撞上了五百年前的宿世冤家,最后两人都落得个受国家刑法的下场。正应了那句:鹿迷秦相应难辨,蝶梦庄周未可知。 媒婆赶紧问:“是哪三件事呀?” 押司娘说:“第一,我死去的丈夫姓孙,如今再嫁也得嫁姓孙的;第二,我前夫是奉符县里的头号押司,现在也得找个官职一样的;第三,我不嫁出去,得让他入赘到我家来。” 两个媒婆一听,笑着说:“这可太巧了!别的事还得费点劲,偏这三件事,我们都能满足。跟你说吧,你前夫是大孙押司,现在有个小孙押司——原本是第二名押司,大孙押司一死,他就补了缺,成了头号押司。他也愿意入赘,你看嫁给他行不行?” 押司娘有点不敢信:“真有这么凑巧的事?” 张媒婆拍着胸脯保证:“我都七十二岁了,要是骗你,就变七十二只母狗来你家吃屎!” 押司娘道:“要是真这样,就麻烦婆婆去说说看,缘分这东西不好说。” 张媒婆道:“今天就是好日子,赶紧写个吉帖定下来。” 押司娘说:“家里没现成的。” 李媒婆立刻从怀里掏出一张画着五男二女的花笺纸:“我这儿有!” 正应了那句:雪隐鹭鸶飞始见,柳藏鹦鹉语方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当天押司娘叫迎儿拿来笔墨,写了婚帖交给媒婆。接下来无非是下聘礼、传消息,不到两个月,小孙押司就入赘到了家里。小两口郎才女貌,日子过得挺和睦。 有一天,夫妻俩喝得醉醺醺的,叫迎儿去做醒酒汤。迎儿在厨房烧火,嘴里嘟囔:“以前大孙押司在的时候,这时候我早就睡了,现在还得熬夜做醒酒汤!” 说着就发现火筒堵了,烧不着火。她低着头,拿火筒往灶床脚上敲,没敲几下,就见灶床慢慢往上抬,离地一尺多高,底下竟有个人顶着灶床——正是大孙押司!他脖子上套着井栏,披头散发,舌头伸得老长,眼睛往下滴血,对着迎儿喊:“迎儿,给爹爹做主啊!” 迎儿吓得大叫一声,直挺挺倒在地上,脸色发黄、眼神发直,嘴唇发紫、指甲发青,四肢都动不了了。正应了:身如五鼓衔山月,命似三更油尽灯。 夫妻俩赶紧跑过来把迎儿救醒,给她喝了安魂汤,问道:“你刚才看见啥了,吓成这样?” 迎儿哭着说:“我在灶前烧火,灶床突然抬起来,看见大孙押司爹爹,脖子上套着井栏,眼睛流血,叫我给他做主,我就吓晕了。” 押司娘听了,“啪”地给了迎儿一个耳光:“你这死丫头,不想做醒酒汤就直说,装神弄鬼的!别做了,灭了火去睡觉!” 迎儿委屈地回房了。 夫妻俩回到卧室,押司娘低声说:“二哥,这丫头见过这种事,留着不中用,让她离开咱家吧。” 小孙押司道:“那她去哪儿啊?” 押司娘道:“我自有办法。” 第二天一早,押司去官府上班了,押司娘叫过迎儿:“你在我家待了七八年,我也疼你。现在不比以前了,我看你也到了嫁人的年纪,我给你说门亲事吧。” 迎儿道:“我哪敢指望啊,妈妈想让我嫁谁?” 谁知道,押司娘这一安排,竟让大孙押司的冤屈得以昭雪。正应了:风定始知蝉在树,灯残方见月临窗。 押司娘不由分说,就把迎儿嫁给了一个叫王兴的人,这王兴外号“王酒酒”,又嗜酒又好赌。迎儿嫁过去还不到三个月,家里的东西就被他败光了。有一天王兴喝醉了,骂迎儿:“你这贱人!日子过得这么苦,不会去你主人家借个三五百钱来用用?” 迎儿受不了他骂,系上围裙就往小孙押司家跑。 押司娘见了她,冷冷道:“你都嫁人了,还来这儿干啥?” 迎儿哭着说:“妈妈,我嫁错人了,他又喝酒又赌博,家里的东西都败光了,求你借我三五百钱周转一下。” 押司娘扔给她一两银子:“你自己嫁错人,是你活该,这一两银子你拿着,以后别再来了。” 迎儿拿着银子回了家,可没过四五天又花光了。 当天晚上,王兴又喝醉了,逼着迎儿再去借钱:“你要是不去,我就打断你的腿!” 迎儿没办法,只好连夜跑到小孙押司家门口,可门已经关了。她想敲门,又怕押司娘埋怨,正进退两难,突然有人叫她:“迎儿,我给你一样东西。” 迎儿回头一看,只见人家屋檐下站着一个人,戴着官帽、穿着红袍,怀里抱着一摞文书,正是大孙押司!他低声说:“我是你爹爹,现在在一个地方待着,暂时不能跟你细说。把手伸过来,我给你样东西。” 迎儿伸手一接,是一包碎银子,再抬头,大孙押司就不见了。 迎儿回到家敲门,王兴在里面问:“你去主人家这么久才回来?” 迎儿道:“我去借米,他家关了门,我不敢敲。回来的时候,看见屋檐下站着前主人爹爹,他给了我一包银子。” 王兴骂道:“你这贱人,敢在我面前说鬼话!这银子来路不明,你进来!” 迎儿进屋后,王兴压低声音说:“你以前说在灶前看见大孙押司的事,我都记着。这里面肯定有蹊跷,我刚才是怕邻居听见才那么骂你。你把银子收好,明天一早我们去县衙告状!” 正应了那句:着意种花花不活,等闲插柳柳成阴。 天亮后,王兴琢磨:“这事不能直接去告状。一来小孙押司是县里头号押司,我惹不起;二来没实打实的证据,银子还得上交官府,最后可能落个没头官司。不如先赎几件体面衣裳,买两个礼盒送去孙家,趁机再打探打探。” 拿定主意后,他买了礼盒,和迎儿打扮得干干净净,去了小孙押司家。 押司娘见他俩穿戴整齐还带了礼物,好奇问:“你们哪儿来的钱?” 王兴撒谎:“昨天帮押司办了件文书,赚了二两银子,特意送点东西来孝敬。我现在也不喝酒赌博了。” 押司娘道:“王兴你先回去,让你老婆在这儿住两天。” 王兴走后,押司娘对迎儿说:“我有一炷东岳泰山的愿香要还,明天跟你一起去庙里。” 第二天一早,小孙押司去县里上班,押司娘锁了门,就和迎儿往东岳庙去。在大殿烧完香,两人去两廊拜神,走到速报司跟前时,迎儿的裙带松了,便停下来系。押司娘先走了几步,迎儿正系着裙带,突然听见速报司里有人喊:“迎儿,我是你前主人大孙押司,帮我申冤啊!给你这个东西!” 迎儿伸手接住,低头一看,吓了一跳:“怪事!泥菩萨居然会说话,还送我东西?” 正应了:开天辟地罕曾闻,从古至今希得见。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迎儿赶紧把东西揣进怀里,没敢告诉押司娘。烧完香回家后,她把这事一五一十告诉了王兴。王兴拿过那东西一看,是张纸条,上面写着:“大女子,小女子,前人耕来后人饵。要知三更事,掇开火下水。来年二三月,‘句已’当解此。” 王兴看了半天也看不懂,叮嘱迎儿别跟别人说,等着来年二三月看有啥动静。 转眼到了第二年二月,奉符县换了个新知县,是庐州金斗城人,姓包名拯,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包龙图。他这会儿刚上任,还没处理过公务。有天晚上,包公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坐在大堂上,堂上贴了副对联:“要知三更事,掇开火下水。” 第二天早堂,包公把这两句话告诉手下官吏,没人能解。包公让人拿了块白牌,把对联写在上面,还让小孙押司帮忙誊写,最后用朱笔批道:“如有能解此语者,赏银十两。” 把白牌挂在县衙门口,引得全县人都来围观,只为了那十两银子。 王兴正好在县前买枣糕,听见大家议论白牌上的话,凑过去一看,这不就是速报司判官纸条上的句子吗?他心里一惊:“想告状吧,新知县看着挺古怪,怕惹麻烦;不告吧,又只有我知道这两句话的来历。” 于是就买了枣糕回家,跟迎儿说了这事。迎儿道:“前主人都出现三次了,让我帮他申冤,还白白给了银子。要是不告状,说不定会遭鬼神责罚。” 王兴还是拿不定主意,又去了县前,正好碰到邻居裴孔目——他平时就挺懂办事规矩,王兴一把拉他到僻静巷子里,说了这事,问该不该告状。 裴孔目道:“速报司的纸条在哪儿?” 王兴道:“藏在我老婆的衣箱里。” 裴孔目道:“我先去跟知县禀报,你赶紧回家拿纸条来县衙作证。” 等包公退堂,小孙押司不在身边,裴孔目跪下禀道:“老爷,白牌上的两句话,只有我邻居王兴知道来历,他说岳庙速报司给了他一张纸条,上面就有这两句。” 包公问道:“王兴在哪儿?” 裴孔目道:“回家拿纸条去了。” 包公立刻派人去叫王兴。 王兴回家打开衣箱,翻出纸条一看,顿时傻了眼——原本写满字的纸条,居然变成了一张白纸!他不敢去县衙,可新官催得紧,公差都找上门了,只好硬着头皮拿着白纸跟公差去了县衙。 包公屏退左右,只留裴孔目在旁边,问王兴:“裴孔目说你有张纸条,拿出来看看。” 王兴磕头道:“老爷,我老婆去年在岳庙烧香,速报司的神道给了她一张纸条,上面确实有您白牌上的两句话,我藏在衣箱里,可刚才拿出来就变成白纸了。” 包公拿过白纸看了看,问道:“你还记得纸条上的其他话吗?” 王兴道:“记得!” 当场把纸条上的话念了一遍。 包公把话写下来,琢磨了一会儿,喝道:“王兴,你老实说!神道为啥偏偏让你老婆申冤?” 王兴慌忙磕头:“老爷,这里有缘故!我老婆以前是大孙押司家的丫鬟迎儿,当初有个算命的算大孙押司当晚三更会死,结果真死了。主母后来嫁给了现在的小孙押司,把我老婆嫁给了我。我老婆在孙家灶房见过大孙押司的鬼魂,脖子上套着井栏,流血喊冤;后来又在孙家门口碰到他,给了一包碎银;第三次就是岳庙的判官,其实就是大孙押司的模样,让她申冤。” 包公一听,哈哈大笑:“原来如此!” 立刻让人去抓小孙押司夫妇。小孙押司被带到堂上,还嘴硬:“我没做啥坏事!” 包公当场把纸条上的话解开:“‘大女子,小女子’,‘女之子’是外孙的‘孙’,指的就是大孙押司和你小孙押司;‘前人耕来后人饵’,‘饵’是吃的意思,说你霸占了他的老婆和家业;‘要知三更事,掇开火下水’,大孙押司三更死的,灶是火,井是水,火下有水,说明你家灶底下有井,他的尸首肯定在井里;‘来年二三月’就是现在,‘句已’合起来是‘包’字,说我包某来这儿当官,帮他昭雪!” 包公让人跟着王兴和小孙押司,去孙家灶下挖。众人拆开灶床脚,果然有块石皮,掀开石皮就是一口井。把井水抽干后,用竹篮吊下去,真的捞起了一具尸首,面色还没变,有人认出正是大孙押司,脖子上还有勒痕。 小孙押司吓得脸都白了,再也不敢隐瞒。原来他当年是被大雪冻倒的流浪汉,大孙押司救了他,教他识字写文书,没想到他竟和大孙押司的老婆勾搭上了。大孙押司算命回来那天,小孙押司正好躲在孙家,趁大孙押司被灌醉,当晚三更就把他勒死,扔到井里,还故意在河边扔了块大石头,让人以为大孙押司投河死了,之后又把灶砌在井上掩盖痕迹,最后如愿娶了押司娘、当了头号押司。 真相大白后,小孙押司和押司娘对罪行供认不讳,双双被判了死罪,给大孙押司偿了命。包公没失信,把十两银子赏给了王兴,王兴拿了三两谢了裴孔目。包公刚上任就破了这桩奇案,名声传遍天下,至今还有人说包龙图“日间断人,夜间断鬼”。有诗为证: 诗句藏谜谁解明,包公一断鬼神惊。 寄声暗室亏心者,莫道天公鉴不清。 喜欢儒林外史大白话请大家收藏:()儒林外史大白话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章 一窟鬼癞道人除怪 杏花过雨,渐残红零落胭脂颜色。流水飘香,人渐远,难托春心脉脉。恨别王孙,墙阴目断,谁把青梅摘?金鞍何处?绿杨依旧南陌。消散云雨须臾,多情因甚有轻离轻拆。燕语千般,争解说些子伊家消息。厚约深盟,除非重见,见了方端的。而今无奈,寸肠千恨堆积。这只词名唤做〔念奴娇〕,是一个赴省士人,姓沈名文述所作。元来皆是集古人词章之句。如何见得?从头与各位说开: 第一句道:“杏花过雨。”陈子高曾有《寒食词》,寄〔谒金门〕:柳丝碧,柳下人家寒食。莺语匆匆花寂寂,玉阶春草湿。 闲凭熏笼无力,心事有谁知得?檀炷绕窗背壁,杏花残雨滴。第二句道:“渐残红零落胭脂颜色。”李易安曾有《暮春词》,寄〔品令〕:零落残红,似胭脂颜色。一年春事,柳飞轻絮,笋添新竹。寂寞,幽对小园嫩绿。登临未足,怅游子归期促。他年清梦,千里犹到城阴溪曲。应有凌波,时为故人凝目。第三句道:“流水飘香。”延安李氏曾有《春雨词》,寄〔浣溪沙〕:无力蔷薇带雨低,多情蝴蝶趁花飞,流水飘香乳燕啼。南浦魂消春不管,东阳衣减镜先知,小楼今夜月依依。第四句道:“人渐远,难托春心脉脉。”宝月禅师曾有《春词》,寄〔柳梢青〕:脉脉春心,情人渐远,难托离愁。雨后寒轻,风前香软,春在梨花。行人倚棹天涯,酒醒处残阳乱鸦。门外秋千,墙头红粉,深院谁家?第五句第六句道:“恨别王孙,墙阴目断。”欧阳永叔曾有《清明词》,寄〔一斛珠〕:伤春怀抱,清明过后莺花好。劝君莫向愁人道,又被香轮辗破青青草。夜来风月连清晓,墙阴目断无人到。恨别王孙愁多少,犹顿春寒未放花枝老。第七句道:“谁把青梅摘。”晁无咎曾有《春词》,寄〔清商怨〕:风摇动,雨蒙松,翠条柔弱花头重。春衫窄,娇无力,记得当初,共伊把青梅来摘。都如梦,何时共?可怜敧损钗头凤!关山隔,暮云碧,燕子来也,全然又无些子消息。第八句第九句道:“金鞍何处?绿杨依旧南陌。”柳耆卿曾有《春词》,寄〔清平乐〕:阴晴未定,薄日烘云影;金鞍何处寻芳径?绿杨依旧南陌静。厌厌几许春情,可怜老去难成!看取镊残霜髩,不随芳草重生。第十句道:“消散云雨须臾。”晏叔原曾有《春词》,寄〔虞美人〕:飞花自有牵情处,不向枝边住。晓风飘薄已堪愁,更伴东流流水过秦楼。消散须臾云雨怨,闲倚阑干见。远弹双泪湿香红,暗恨玉颜光景与花同。第十一句道:“多情因甚有轻离轻拆。”魏夫人曾有《春词》,寄〔卷珠帘〕:记得来时春未暮,执手攀花,袖染花梢露;暗卜春心共花语,争寻双朵争先去。多情因甚相辜负?有轻拆轻离,向谁分诉?泪湿海棠花枝处,东君空把奴分付。第十二句道:“燕语千般。”康伯可曾有《春词》,寄〔减字木兰花〕:杨花飘尽,云压绿阴风乍定。帘幕闲垂,弄语千般燕子飞。小楼深静,睡起残妆犹未整。梦不成归,泪滴斑斑金缕衣。第十三句道:“争解说些子伊家消息。”秦少游曾有《春词》,寄〔夜游宫〕:何事东君又去?空满院落花飞絮;巧燕呢喃向人语,何曾解说伊家些子? 况是伤心绪,念个人儿成睽阻。一觉相思梦回处,连宵雨;更那堪,闻杜宇!第十四句第十五句道:“厚约深盟,除非重见。”黄鲁直曾有《春词》,寄〔捣练子〕:梅凋粉,柳摇金,微雨轻风敛陌尘。厚约深盟何处诉?除非重见那人人。第十六句道:“见了方端的。”周美成曾有《春词》,寄〔滴滴金〕:梅花漏泄春消息,柳丝长,草芽碧;不觉星霜鬓白,念时光堪惜! 兰堂把酒思佳客,黛眉颦,愁春色。音书千里相疏隔,见了方端的。第十七句第十八句道:“而今无奈,寸肠千恨堆积。”欧阳永叔曾有词寄〔蝶恋花〕:帘幕东风寒料峭,雪里梅花先报春来早。而今无奈寸肠思,堆积千愁空懊恼。旋暖金炉薰兰澡,闷把金刀剪彩呈纤巧。绣被五更香睡好,罗帏不觉纱窗晓。 话说沈文述是一个士人;今日也来说一个士人,因来行在临安府取选,变做十数回跷蹊作怪的小说。我且问你:这个秀才姓甚名谁?却说绍兴十年间,有个秀才,是福州威武军人,姓吴名洪。离了乡里,来行在临安府求取功名,指望:一举首登龙虎榜,十年身到凤凰池。 吴秀才没想到时运不济,科举考试落了榜。他心里郁闷得不行,身上又没多少盘缠,羞于回故乡,只好在州桥边临时开了个小私塾糊口,打算等三年后下一届科举再去考功名。 这私塾开了一年多,附近街坊都愿意把孩子送来让他教,日子倒也渐渐有了些积蓄。这天他正在学堂教书,忽然听见门口青布帘上的铃铛叮当作响,走进来一个人。吴秀才抬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半年前搬走的邻居王婆——这婆子是个专门说媒的“红娘”,靠撮合姻缘过日子。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两人互相作揖问好,吴秀才问:“好久没见,婆婆现在住哪儿呀?”王婆笑着说:“我还以为教授忘了我呢!如今我住在钱塘门里靠城墙的地方。”吴秀才又问她高寿,王婆答道:“我都七十五岁啦,教授你今年多大?”“我二十二岁。”王婆打量着他:“你才二十二,看着却像三十多岁的人,想必是天天费心思教书累的!依我看,你也该找个小娘子陪伴才是。”吴秀才叹了口气:“我也托人问过几次,可一直没遇到合适的。” 王婆立刻接话:“这就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呀!告诉你个好消息,我这儿刚好有门好亲事——女方陪嫁一千贯钱,还有个丫鬟跟着,人长得漂亮,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会算账写字,原本是大官府里出来的,就想嫁个读书人。你要不要考虑考虑?”吴秀才一听,喜出望外,连忙问:“要是真有这样的人,那可太好了!她现在在哪儿呢?” 王婆说:“这小娘子是从秦太师府里三通判手下出来的,都两个月了,来提亲的人不少,有朝廷各部的官员、宫里的差事、做生意的老板,可她高不成低不就,就认准了要嫁读书人。她没爹没妈,只有个叫锦儿的陪嫁丫鬟,因为乐器样样都会,大家都叫她李乐娘,现在住在白雁池一个老邻居家。” 两人正说着,一阵风掀起门口的布帘,一个人从门前走过。王婆指着那人对吴秀才说:“你看走过去的那位,就是能帮你说成这门亲的人!”说完赶紧出门追上,原来那人是李乐娘暂住人家的陈干娘。王婆拉着陈干娘进来,给吴秀才介绍完,就问:“干娘,李小娘子的亲事说成了吗?”陈干娘摇摇头:“别提了,来提亲的都不错,可她太执拗,一口一个要嫁读书人,哪儿那么巧刚好有合适的呀!” 王婆立刻说:“我这儿有个好对象,不知道你和小娘子愿不愿意?”陈干娘问:“你想让她嫁谁呀?”王婆指着吴秀才:“就是这位教书先生,你看怎么样?”陈干娘笑着说:“别开玩笑了,要是能嫁给他,那可太好了!” 吴秀才这天哪儿还有心思教书,早早放了学生,锁上门就陪着两个婆子上街,还买了酒招待她们。喝了几杯后,王婆说:“教授要是真心想成这门亲,就让干娘给张帖子,约个时间让你见见小娘子。”陈干娘从怀里掏出帖子,王婆接着说:“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就约个日子,让小娘子带着锦儿到梅家桥下的酒店里,我陪教授过去相看相看。”陈干娘答应了,谢过吴秀才后和王婆一起走了。吴秀才付了酒钱回家,心里满是期待。 到了约定的日子,吴秀才换了几件新衣服,放了学生就直奔梅家桥下的酒店。远远地就看见王婆在等他,两人一起上楼,陈干娘已经到了。吴秀才急着问:“小娘子在哪儿?”陈干娘说:“她和锦儿在东厢房坐着呢。”吴秀才赶紧凑到窗边,用舌头舔破窗纸往里看,顿时惊得连声叫好,心里直嘀咕:“这俩哪儿是凡人啊!” 为啥说她们不像凡人呢?先看李乐娘:眼睛跟秋水剪出来似的清亮,脸蛋像盛开的桃花般娇艳,乌黑的发髻梳得像蝉翼般轻薄,淡淡的眉毛就像春日里的远山;嘴唇红得像一颗熟透的樱桃,牙齿白得像两排细碎的美玉。神态自然大方,比普通人出众太多,就像织女从瑶台下凡,又似嫦娥离开月宫。 再看陪嫁的丫鬟锦儿:眼睛清澈灵动,十分可爱,发髻高高挽起,模样俊俏!眉毛弯弯像新月,脸蛋粉嫩似桃花。神态就像还没完全绽放的幽静小花,肌肤白皙细腻,带着淡淡的香气。脚上穿着小巧的弓鞋,鞋面上绣着精致的花纹,发髻上插着一支短短的紫金钗。那娇羞的样子,就像姑娘偷偷捻着青梅偷看心上人,又似红杏探出墙头般惹人怜爱。 自从那天定了亲,接下来便是下聘礼、送书信等一系列成婚仪式。没过多久,吴教授就把李乐娘娶回了家,小两口感情特别好,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像天边悠然相伴的鸾凤,似水中紧紧相依的鸳鸯,写下今生永不分离的誓言,约定来世还要结为夫妻。 话说有一天是十五,学生们来得都很早,要祭拜孔夫子。吴教授对李乐娘说:“娘子,我先起身去学堂了。”他路过灶台时,瞥见陪嫁的锦儿,顿时吓了一跳——锦儿的后背披着一绺散乱的头发,双眼向上翻着,脖颈上还沾着血污。吴教授大叫一声,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李乐娘赶紧过来把他救醒,锦儿也上前搀扶。李乐娘问:“丈夫,你看见什么了?”吴教授是个顾全大局的人,总不能说“我看见锦儿那样子”吧?他也以为自己眼花了,只好找了个借口,瞒着说:“娘子,我起床时没穿够衣服,被冷风一吹,突然头晕就倒了。”锦儿连忙煮了碗安魂定魄汤给她喝,之后就没事了。但吴教授心里,却留下了一丝疑惑。 闲话少叙,很快到了清明节假期,学生们都不来上课。吴教授跟李乐娘交代了一声,换了件衣服,出门闲逛。他路过万松岭,走进了净慈寺,逛了一会儿正准备出来,忽然有个人对着他作揖。吴教授连忙回礼,一看,原来是净慈寺对面酒店里的酒保。酒保说:“店里有位官人,让我来请您过去一趟!”吴教授跟着酒保走进酒店,只见请客的不是别人,正是王七府判的儿子,大家都叫他王七三官人。两人互相行礼后,王七三官人道:“刚才看见您,又不敢贸然叫住,特地让酒保来请您。”吴教授问:“七三官人现在要去哪里?”王七三官人嘴上没说,心里却盘算着:“吴教授刚娶老婆没多久,我来逗逗他。”于是说道:“我想请您一起去我家祖坟那边走走,早上看坟的人来说,桃花开了,自家酿的杜酒也熟了,我们去那里喝几杯。”吴教授说:“好啊。”两人走出酒店,沿着苏公堤前行,只见游春的人络绎不绝,车马往来不断:和煦的春风吹拂着美景,明媚的阳光让景色更显艳丽,黄莺在绿柳荫中婉转啼鸣,粉蝶在奇花异草上嬉戏。哪里传来管弦之声,原来是哪家的舞榭歌台;何处笑语喧哗,原来是春楼夏阁旁的游人。华丽的马车竞相奔驰,俊美的公子敲着金镫,美丽的女子掀开绣帘观赏。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两人在南新路口找了一艘船,一直坐到毛家步上岸,又顺着路经过玉泉、龙井。王七三官人家的祖坟,就在西山的驰献岭下。那岭十分高耸,下了岭再走一里路,就到了坟头。看坟的张安连忙迎了上来。王七三官人立刻让张安准备点心和酒,然后带着吴教授走进旁边一个小小的花园里坐下。喝的是自家酿的杜酒,两人不知不觉就喝得大醉。这时天色已经晚了:夕阳西下,月亮东升,美女们秉烛回到房中,江上的渔夫也收网归家。卖鱼的渔翁沿着竹林小径回去,放牛的牧童骑着牛犊走进花村。 天色越来越暗,吴教授起身准备回去,王七三官人道:“再喝一杯,我陪你一起走。咱们经过驰献岭、九里松,到那边的妓馆里睡一晚。”吴教授嘴上没说,心里却犯嘀咕:“我刚娶了老婆在家,要是一整晚不回去,她肯定会等我,这可怎么办?再说现在去赶钱塘门,走到那儿门也关了。”没办法,他只好和王七三官人手挽着手,走上驰献岭。说来也巧,刚上岭没多久,东北方向乌云密布,西南方向雾气升腾,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那雨下得简直像银河倒泻、沧海倾盆,没有一点遮挡的地方。两人冒着雨又走了几十步,看见一个小小的竹门楼,王七三官人道:“咱们先在这里躲躲雨吧。”可谁知道,这一躲雨,可不是简单的避雨,而是像猪羊走进了屠宰场,一步步朝着死路走去。 吴教授和王七三官人慌慌张张奔着躲雨,跑到地方一看,原来是片荒郊野坟地。就只有门口一个破旧门楼,里面连间正经屋子都没有。两人只好坐在石坡上,等着雨停再走。 正下着大雨呢,忽然看见一个长得像监狱差役的人,从隔壁竹篱笆墙里跳进坟园,走到一座坟堆前喊道:“朱小四,有人叫你呢!今天该你出头了!”坟堆里慢悠悠应了一声:“阿公,小四来啦!”没过一会儿,坟上的土突然裂开,跳出一个人来,差役拉着他就走了。吴教授和王七三官人看得浑身发麻,膝盖发软,两条腿不由自主地打哆嗦。 幸好雨很快停了,两人赶紧接着赶路。地上又湿又滑,心里又怕得不行,心像揣了只小鹿似的怦怦直跳,脚软得像斗败的公鸡,身后仿佛有千军万马在追赶,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走到山顶时,侧耳一听,空谷里传来回声,林子里还有棍棒断裂的声响。没多久,就看见那个差役又押着从坟里跳出来的朱小四往前走。两人吓得接着跑,走到山岭侧边,看见一座破败的山神庙,赶紧冲进去,死死关上两扇庙门,身子紧紧抵着门板,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连屁都不敢放。 听着外面的动静,就听见有人喊着“打死我了!”另一个人骂道:“该死的恶鬼!你欠我的人情不还,凭什么不打你?”王七三官人压低声音对吴教授说:“你听,外面过去的就是那个差役和坟里出来的人!”两人在庙里吓得缩成一团。吴教授忍不住埋怨王七三官人:“都是你没事带我来这儿受这份惊吓,我家里的媳妇还不知道怎么盼着我呢……”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外面有人敲门,喊道:“开门呀!”两人战战兢兢地问:“你是谁?”仔细一听,是女人的声音:“王七三官人,你可真行!把我丈夫带到这儿躲了一夜,害得我找遍了地方!锦儿,咱们推开门,叫你爹爹出来!”吴教授一听这声音,心里咯噔一下:“这不是我媳妇和丫鬟锦儿吗?她们怎么知道我和王七三官人在这里?难道她们也是鬼?”两人吓得谁也不敢出声。 外面的人又说:“你们不开门,我就从门缝里钻进去!”两人听了这话,白天喝的酒都变成冷汗冒了出来。这时又听见外面锦儿劝道:“夫人,不是我多嘴,不如咱们先回去,等明天爹爹自然就回来了。”媳妇说:“锦儿说得也对,我先回去了,回头再算账。”又对着庙里喊:“王七三官人,我先回去了,明天你可得把我丈夫送回来!”两人还是不敢应声,直到听见媳妇和锦儿走远了,才稍微松了口气。 王七三官人说:“吴教授,你家里老婆和丫鬟都是鬼!这儿不是人待的地方,咱们赶紧走!”两人拔开门栓一看,约莫已是五更天,路上还没什么行人。下了山岭,还有一里多路,只见林子里走出两个人来,前面是陈干娘,后面是王婆。她们笑着说:“吴教授,我们等你好久了,你和王七三官人从哪儿来呀?”吴教授和王七三官人一看,吓得魂飞魄散:“这两个婆子也成鬼了!快跑!”两人像獐子、小鹿似的拼命奔跑,猿猴、老鹰似的飞速下岭,后面两个婆子还在慢悠悠地追赶。 两人跑了一夜,又累又饿,连一口东西都没吃,还见了这么多诡异的事,心里念叨着:“要是能遇到个活人冲冲晦气就好了!”正说着,就看见岭下有户人家,门前挂着一枝松枝——这通常是卖粗酒的记号。王七三官人道:“这儿多半是卖茅柴酒的,咱们进去买些酒喝,壮壮胆子,顺便躲开那两个婆子。”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两人刚要冲进店里,就看见一个汉子:头上裹着一顶牛胆色的青头巾,身上缠了条猪肝红的肚带,穿着旧内裤,脚下踩着草鞋。王七三官人问:“你这酒怎么卖?”那汉子答道:“还没烧好热水呢。”吴教授急道:“先给我们来两碗冷的!”可那汉子再也没应声,也没动弹,呆呆地站着。王七三官人心里发毛:“这开酒店的汉子这么古怪,肯定也是鬼!咱们快跑!” 话还没说完,店里突然刮起一阵怪风——这风既不是虎啸,也不是龙吟,表面上吹不开柳叶、催不开桃花,暗地里却藏着山妖水怪,像是能吹开地狱门的泥土,引来酆都山的阴尘。风停之后,酒店不见了,酒保也不见了,两人竟然站在一座坟堆上!这下彻底吓破了胆,两人跌跌撞撞地跑到九里松院前,雇了一只船,一直开到钱塘门上岸。王七三官人自己回家去了,吴教授则先去钱塘门城下的王婆家查看。 到了王婆家门口,只见一把大锁锁着门。问邻居才知道:“王婆已经死了五个多月了!”吴教授吓得目瞪口呆,不知该怎么办。又急忙赶往白雁池边的陈干娘家,到了门口一看,门被十字竹竿封着,门前挂着一盏官灯,上面写着八个字:“人心似铁,官法如炉。”再问旁人,都说:“陈干娘已经死了一年多了!” 吴教授心里越来越慌,赶紧回到州桥下自己的住处,只见家门也锁着。问邻居:“我媳妇和丫鬟去哪儿了?”邻居答道:“教授你昨天一出门,小娘子就跟我们说,她要和锦儿去干娘家,可到现在都没回来。”吴教授站在门口,看着紧闭的大门,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这时,一个癞头道人走过来,打量着吴教授说:“看你身上妖气太重,我帮你早早除掉,免得日后遭殃。”吴教授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赶紧请道人进屋,摆上香烛和符水。道人开始作法,嘴里念念有词,大喝一声:“疾!”只见一位神将突然出现:头戴黄罗抹额,腰系锦带,身穿绣着团花的黑罗袍,身上的金甲紧紧裹着身子,手里的宝剑像秋水般明亮,脚上的靴子踩着狻猊图案。这神将上能通到天界,下能到九幽地狱,能在海底擒住兴风作浪的恶龙,能在山洞里捉出作祟的邪怪,在六丁坛前是符吏,在天帝阶前是天丁。 神将向道人行了个礼,问道:“真君有何差遣?”道人说:“在吴洪(吴教授的名字)家里兴妖作怪,还有在驰献岭上为祸的鬼魂,都给我捉来!”神将领命,在吴教授家里又刮起一阵风——这风无形无影,却能穿透人的怀抱,把二月的桃花吹得四处飘散,能把地上的黄叶卷走,能把山里的白云推出来。 风停之后,神将捉来了几个鬼魂。道人一一审问,原来:吴教授的媳妇李乐娘,本是秦太师府三通判身边的乐女,因怀着通判的孩子,难产而死,成了冤鬼;丫鬟锦儿,因为通判夫人嫉妒她,被毒打一顿后,自行割喉而死,是自尽的鬼魂;王婆是得水蛊病死的;陈干娘是在白雁池边洗衣时,失足落水而死的;驰献岭上从坟里跳出来的朱小四,生前是看坟的,得肺痨病死的;岭下开酒店的汉子,是得伤寒死的。 道人审问清楚后,从腰里掏出一个葫芦——凡人看着是普通葫芦,鬼魂看着却是酆都地狱。道人作法,那些鬼魂个个抱头鼠窜,被一一捉进葫芦里。道人嘱咐吴教授:“把这葫芦埋在驰献岭下。”说完,把拐杖往空中一扔,拐杖变成一只仙鹤,道人乘鹤飞走了。 吴教授连忙跪下磕头:“吴洪肉眼凡胎,不识神仙,情愿跟着你出家,求真仙救度我!”道人回头说:“我是上界的甘真人,你原本是我过去采药的弟子。只因你凡心未净,修行到一半有了退悔之意,所以才堕落凡尘。今生罚你做个贫苦书生,让你受尽与鬼魂打交道的苦楚,消磨你的色欲和凡念。如今你既然已经看破红尘,便可脱离俗世修行,等过十二年,我自会来度化你。”说完,道人化作一阵清风消失了。 从此,吴教授舍弃俗家身份,出家为道,云游天下。十二年后,他在终南山中遇到了甘真人,跟着真人得道而去。有诗为证: 一心办道绝凡尘,众魅如何敢触人? 邪正尽从心剖判,西山鬼窟早翻身。 喜欢儒林外史大白话请大家收藏:()儒林外史大白话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6章 金令史美婢酬秀童 塞翁得马非为吉,宋子双盲岂是凶!祸福前程如漆暗,但平方寸答天公。 苏州城里有座玄都观,是梁朝时建的,唐朝刘禹锡写“玄都观里桃千树”,说的就是这儿,后来也叫玄妙观。这观坐落在城中心,是苏州的名胜,地方宽敞、庙宇宏伟,从三清殿到十殿阎罗,一应俱全,住了几百个道士。 观里有座北极真武殿(俗称祖师殿),这儿的道士都传正一道教,会画符驱邪、算人间祸福。其中有个道士姓张,手里总玩着一只皮雀儿,大伙儿都叫他张皮雀。这人特别古怪,又吃荤又喝酒,还偏偏爱吃狗肉——就是“吠月荒村里,奔风腊雪天;分明一太字,移点在傍边”说的那种肉。屠狗店都把他当贵客,只要打到壮狗,准会喊他来吃。他吃高兴了,别人给的钱随便扔也不算账;要是有人家闹鬼,请他画符镇宅,他要是正吃狗肉,就拿筷子蘸着狗肉汁画符,让人贴在大门上,邻居常夜里看见贴符的地方有神将走动,鬼怪立马就不见了。 有个矫大户,开当铺多年赚了不少钱,想办一场斋醮感谢天地,已经请了清真观的周道士主坛。周道士一个劲夸张皮雀厉害,矫大户也早听说他的名声,就让管家去请。张皮雀早就看中了矫家那只肥壮的看家狗,就对管家说:“要我去也行,得把你家那只狗杀了煮了,酒烫热了,我才来。”矫大户知道他古怪,只能答应。 等狗肉煮得稀烂、酒烫好,张皮雀才上门。他大摇大摆走进堂屋,既不拜神,也不跟其他道士打招呼,张口就喊:“快把烂狗肉端来,酒再热点儿!”矫大户心想“先看他吃了再说”,就摆上大盘狗肉、大壶酒。张皮雀放开肚皮吃,把肉吃得光剩骨头,酒喝得一滴不剩,醉醺醺地喊了声“打扰了”,就倒在拜神的毡子上睡了,鼾声如雷,从下午一直睡到后半夜。 众道士把斋醮仪式都办完了,他还没醒,没人敢惊动他。矫大户等得不耐烦,就埋怨起周道士来。周道士没脸辩解,只好在心里嘀咕:“张皮雀常喝醉了睡两三天,这回不知要睡多久?”只好烧了表章、辞了神,收拾好道场。到五更天,道士们吃完酒饭正要告辞,张皮雀突然从毡子上跳起来,转圈喊:“十日!十日!五日!五日!” 大伙儿以为他疯了,都围着他看。周道士胆大,上前抱住他,就要把他叫醒,可他还在喊“五日”。周道士问缘故,张皮雀问:“刚才的表章是谁写的?”周道士说:“是我写的。”张皮雀说:“表章里漏了一个字,错了两个字!”矫大户说:“我念了好几遍,没差错啊?”张皮雀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黄纸,说:“这不是表章吗?”众人吓了一跳——这表章明明已经烧了,怎么会在他袖子里,还完好无损? 再仔细一念,果然在天尊名号里漏了一个字,还有两处错字。张皮雀指着其中一联:“吃亏吃苦,挣来一倍之钱;柰短柰长,仅作千金之子。”解释道:“‘吃亏吃苦’该写‘吃’(音赤),你写的‘吃’(音格)是‘吃舌’的‘吃’,读音都不一样;‘柰短柰长’该写‘耐烦’的‘耐’,‘柰’是水果名,不能乱用,你这是欺负上帝不识字吗?上帝大怒,要派雷部烧你房子、毁你家产!我看在你请我吃狗肉的份上,求了半天,把期限从十日改成五日。你赶紧贴告示:五日内来赎当的,只收本钱免利息;以前你换人家的好珠宝、赖着不让赎当的,虽然不好退,就把这些东西卖掉,钱用来修桥补路。做了这善事,上帝或许会消气,收回雷部也说不定。” 矫大户一开始还有点信,可一想“雷部哪能说收就收”,又舍不得花钱,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根本没当回事,就也没照做。到了第五天,他的当铺突然起火,前堂后厅全烧光了。第二天,那些当东西的人都来讨还,他不肯赔偿,就闹上了公堂,最后连田地都卖了,一下子变得一贫如洗。 有人知道张皮雀早就预言了火灾,世人从此更敬畏他了。张皮雀在玄都观住了五十多年,后来渡钱塘江时,风太大行船困难,他派天将帮忙拉船,船走得像飞一样。他哈哈大笑,结果得罪了天将,被天将一巴掌打死了。后来有人在徽商家里扶鸾(一种占卜方式),张皮雀降笔说,自己本来是天上的苟元帅,尘缘满了,是众将请他回天复命,不是被打死的。那徽商听说真武殿灵验,就捐了一千两银子,还在殿前堆了一座石假山。可这假山虽好看,却破了风水,从此这一房的道士,再也没人能得道了。 正如诗中所说:雷火曾将典库焚,符驱鬼祟果然真;玄都观里张皮雀,莫道无神也有神。 为啥要提张皮雀这号奇人呢?因为有户人家信了画符召将的说法,差点冤害了人命。这事儿的主角叫金满,是苏州府昆山县人。他年轻时读书没读出名堂,花钱捐了个令史的职位,在昆山县户房当差。 金满脑子灵光,为人处世特别圆滑,跟同事们处得都好。才做了三四个月令史,衙门里上上下下就没不喜欢他的。他还特意结交衙门里的门子,经常请他们喝酒、送些小礼物,想让他们在知县面前多帮衬自己一把。每逢知县审案到深夜,他就留门子在家过夜,陪着说笑解闷。门子们都念他的好,虽然没法在知县面前帮他说上大忙,但凡事都会尽量照顾他。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那年五月中旬,金满听说吏房要安排各房吏员抽签管库房——这可是个肥差。按旧规矩,一个吏员管两季库房,原本是知县随便点人,但因为库房油水多,人人都想管,之前知县点的人总有人不服,后来上司就规定,要从六房里选家境殷实、老成没过错的吏员,当堂抽签决定,新入职没多久或者快满任期的都不能参与。可规矩是规矩,实际权力还在吏房手里,只要跟吏房关系好,送点好处,他们就会胡乱把名字报上去,哪管什么新参、役满的规定,这就是所谓的“官清私暗”。 金满心里盘算:“我虽然是新参,但吏房的刘令史跟我关系不错,送他点东西,他肯定会把我名字报上去。可要是抽不到,银子不就白扔了,还得被人笑话?怎么才能保证一定抽中呢?”他忽然想起门子王文英,这人在衙门待了好几年,见识广,不如找他商量商量。 金满刚走出县衙,就碰到了王文英。王文英笑着问:“金阿叔,急匆匆的要去哪呀?”金满说:“好兄弟,我正想找你呢。”两人找了家酒店坐下,金满一边喝酒,一边把想谋库房差事的事说了。王文英拍着胸脯说:“这事只要吏房能把你名字报上去,就包在我身上,保证你抽中。”金满连忙问:“吏房那边我倒不担心,可当堂抽签,怎么能这么有把握?”王文英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个计策。金满听了大喜,连连道谢:“要是真能成,我一定好好谢你。”两人又喝了一会儿,结账离开了。 回到住处,金满买了些酒菜,请吏房的刘令史来家里吃饭,把想管库房的事跟他说了。刘令史一口答应下来。金满拿出五两银子递给刘令史:“一点小意思,先给阿哥买些果子吃,等事成了,我再补你五两。”刘令史假意推辞了几句,就把银子收下了。两人推杯换盏,一直喝到深夜才散。 第二天,有个令史听到了风声,就拉着其他吏员去找刘令史,说:“金满是个新参,入职还不到半年,怎么能让他管库房?你要是敢报他的名字,我们到时候一定当堂禀明,到时候你可别没面子。”刘令史说:“你们别瞎嚷嚷,做人得讲情面。金满平时对大家都挺和气,没半点得罪人的地方,就算把他名字报上去,也不一定就是他抽中,就当做人情了。要是你们现在去禀明,反而显得我们薄情寡义。”有个吏员不服气:“争名夺利的时候,还顾什么朋友情面!”刘令史说:“哎,这事儿得看命。就算我不报他,也未必轮得到你,别在这瞎争了。”有两个老成的吏员觉得刘令史说得有道理,就劝大家:“老刘说得也对,管库房也不一定是好事,还不知道是福是祸呢,没必要在这瞎吵,各自回去干正事吧。”众人这才散去。 金满听说众人有意见,怕事情不稳妥,就又借了些钱,托县里的有名望的乡绅给知县写信,说他“老成明理,家境殷实,凡事都能托付”——这话明着是夸他,实则是让知县把库房差事交给金满。 到了抽签那天,刘令史把符合条件(其实是他私下定的)的吏员名单报给知县,知县看了之后,让文书房写成纸条,又看了一遍,就命门子把纸条混在一起,然后按名字顺序叫人来抽签。负责传递纸条的门子正是王文英,他早就按之前跟金满约定的计策做了手脚。金满第一个上去抽签,打开一看,正好抽中了库房的差事。 你可能会问,当堂抽签怎么能作弊呢?原来刘令史报上去的名单,是按吏、户、礼、兵、刑、工六房的顺序写的,金满是户房司吏,排在名单第一个。王文英卷纸条的时候,做了个暗号,金满第一个上去抽,自然一抽就中,其他人根本不知道其中的门道。这就叫“随你官清似水,难逃吏滑如油”。 众吏员见金满抽中了,都跪下对知县说:“他是新参,按规矩不该参与抽签管库房。而且库房涉及钱粮,可不是小事,都要签字画押上报上司的。要是让金满管库,我们可不敢轻易签字担保。”知县说:“既然他是新参,吏房怎么会把他名字报上来?”众吏员说:“肯定是刘令史收了他的贿赂,才胡乱报上去的!”知县说:“要是吏房胡乱上报,你们怎么不早来禀明,偏偏等他抽中了才来说话,明显是嫉妒人家。”众人见知县都这么说了,就没人敢再反驳,反而讨了个没趣。知县也正好卖乡绅一个人情,而且是当堂抽签抽中的,没什么可挑剔的。众吏员虽然心里嫉妒,但也没办法,只好让金满摆了一桌酒席,大家才签字画押,把这件事上报给了上司。 金满从六月初一日正式接管库房,先拿了五两银子谢了刘令史。那些帮他作弊的门子,他也当成恩人对待,比以前更亲密了。不过他刚接管库房的时候,正好是农忙时节,各项事务都停了,没什么钱粮入库。到了七八月份,又赶上一个多月没下雨,发生了秋旱,虽然不算大灾,但也影响了收成,乡下百姓纷纷来县里告荒。知县忙着到处勘察灾情,库房里也没什么生意,金满这半年只要把库房收支理顺了就行。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到了十一月份。钦天监上奏说当月十五会发生月食,朝廷下令天下各地举行救护仪式。知府接到文书后,转发给了下属各县。当天晚上,知县召集了衙门里的官员、学校的师生、僧人和道士等,在县里举行救护仪式。按旧例,库房要准备宴席,在后堂款待众官。金满没人帮忙,就拿钱让厨师准备酒席,自己则不敢离开库房半步,又拜托刘令史和门子在宴席上帮忙照看酒器、打理杂事。 众官只是走了走仪式,拜了几拜,就都到后堂喝酒去了,只留下僧人和道士在前边敲铙钹、吹细乐,一直闹到四更天才散场。金满刚把库房收拾好,又传来新按院到任的消息,知县急忙坐船去府里迎接,还得安排船上的供应事宜,金满又是一夜没合眼。 天亮后,金满查点库房里的东西,发现少了四锭元宝(也就是二百两银子)。他心里咯噔一下,心想:“昨天我一直没离开库房,谁能用障眼法把银子偷走了?说不定是掉在什么地方了。”他在库房里到处搜寻,可连银子的影子都没找到。金满急得直跺脚,连声叫苦:“真是晦气!丢了这二百两银子,我拿什么赔啊?要是赔不上,肯定要报官,到时候多丢人啊,这可怎么办?”他一边喊,一边又把库房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找到。 库房丢银子的消息很快传开了,大家都来探问情况,金满解释得口干舌燥。而那些当初反对他管库房的令史,却暗自高兴,整天说风凉话、做鬼脸,就等着看他的笑话。这真是:幸灾乐祸千人有,替力分忧半个无! 过了五六天,知县从府里接完按院回到县里,金满只能硬着头皮把库房丢了四锭元宝的事禀报上去。知县还没开口,旁边那几个一直不服金满管库的令史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起哄:“自己管库房丢了银子,不想着赔补,反倒来跟老爷说,难道要老爷替你赔不成?” 知县之前抽签管库时,确实偏护过金满,如今出了这档子事,脸上有点挂不住,呵斥金满道:“库房是你在掌管,又没外人进去,银子怎么会丢?肯定是你拿去嫖赌挥霍了,现在在这里狡辩!今天先饶了你一顿打,限你十天内把银子补进库房,要是办不到,我一定上报参劾你!” 金满一肚子委屈,闷闷不乐地走出县衙,立刻去找县里的阴捕(江南一带对捕快的称呼,在官府挂号的叫官捕,帮忙的叫白捕)商量。他把官捕、白捕都请到酒店里,摆了一桌酒,说道:“今天麻烦各位兄弟过来,不是为了私事。四锭元宝可不是寻常人家能用的,不比碎银子好藏,迟早会败露。只要各位用心缉访,抓到盗贼、找到赃银,我愿意出二十两白银作为酬劳。”捕快们齐声答应:“没问题,包在我们身上!”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十天期限就到了,捕快们吃了金满好几顿酒,却连一点线索都没查到。知县传金满问话:“银子凑齐了吗?”金满躬身禀道:“小人跟捕快们四处寻访,还没找到盗贼的踪迹。”知县怒道:“我限你十天赔补,哪能等你慢慢缉访!”喊来左右衙役:“把他拖下去打!”金满连忙磕头求饶:“小人愿意赔!只求老爷再宽限十天,容我变卖家产凑银子。”知县答应了他的请求,给了十天宽限。 金满管库房没多久,根本没捞到多少好处,如今要凭空赔二百两银子,实在难办。家里的首饰、衣服全都变卖了,也还差不少。他家里有个丫鬟叫金杏,才十五岁,长得十分俊俏:鼻梁端正,齿白唇红,两道秀眉下是一双娇俏的眼睛,头发乌黑浓密,双手纤细白嫩,就像刚绽放的桃花,还带着豆蔻的清香。 金满平时把金杏当亲生女儿一样疼爱,原本想等一两年,给她找个好人家,要么做小妾,要么做通房丫头,也能换百来两银子。现在要急着凑钱,只能低价变卖,心里实在舍不得。左思右想,他只好把自己住的几间房子临时抵押出去,总算凑够了二百两银子,熔铸成四个元宝,当堂兑准重量后,封存在库房里。知县嘱咐他:“下次一定要小心谨慎!” 金满心里别提多郁闷了,锁好库房,回到自己的住处,独自坐在门口,越想越气:“真是倒霉透顶,平白无故赔了这笔冤枉钱,太晦气了!”正纳闷的时候,家里的小厮秀童喝得半醉,从外面走来。他看见金满,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金满骂道:“你这个蠢奴才!我正心烦气闷,你倒挺快活,还去喝酒?我手里都没钱用了,你倒有闲钱买酒吃?”秀童连忙解释:“我见阿爹这两天心情不好,我也跟着难受。常听人说酒能忘忧,我身边刚好攒了几分银子,就买了点酒想散散闷。阿爹要是没钱买酒,我店里还剩着一壶酒的钱,我去取来给你。”金满喝道:“谁要你的酒!” 原来苏州有个风俗,凡是做令史的,不管对内对外,大家都称他为“相公”。秀童九岁时就被卖到金家,金满从小把他养大,如今已经二十多岁了,就像过继的义子一样,所以秀童称呼金满为“阿爹”。秀童本来是一片孝顺之心,想拿酒给金满散闷,没想到却勾起了金满的疑心,险些送了自己的性命。这正是:“老龟烹不烂,移祸于枯桑。”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秀童自己进屋后,金满突然琢磨起来:“那天我一夜没合眼,库房里根本没外人进来,只有秀童来来回回拿过几次东西,难道银子是他偷的?”又转念一想:“这小厮从小跟着我,做事挺得力的,从没见过他手脚不干净,怎么会突然起了盗心?”再往下想:“这小厮平时就爱喝酒,但凡做盗贼的,大多是因为好酒好赌。他喝惯了酒,没钱买的时候,见库房里有大锭银子,又刚好有机会接触,怎么会不动心?不然他天天买酒吃,哪来那么多钱?” 他又犹豫起来:“也不一定是他。他要是想偷,顶多偷几块碎银子,这么大的元宝,他哪有那么大的胆子?就算偷了,也不好出手啊。总不能放在钱柜里零花,早晚得露馅。就算拿出去,也只能拿一锭,剩下三锭还在库房里。我今晚去搜搜他的床铺,就知道真相了。”可又一想:“这也不是办法。他要是真偷了大银,肯定会寄存在乡下的父母家,怎么会放在自己身边?搜不到的话,反而会被他笑话。要是冤枉了他,也会冷了他的心。哦,有了!听说郡城里有个莫道人,能召请天将断事,吉凶祸福一算一个准,现在住在玉峰寺里。我不如请他来问问,也好解开心里的疑团。” 第二天一早,金满吩咐秀童去买些香烛、纸马、果品,还要买些酒肉,准备谢将时用,自己则去玉峰寺请莫道人。金满的旧邻居里有个闲汉叫计七官,在街上碰巧看见秀童买了一大堆东西,气呼呼地走着,就上前问他原因。秀童抱怨道:“说出来都好笑,我阿爹真是走了霉运,干这种没正经的事!二百两银子已经赔进去了,认个晦气也就罢了,偏偏听了别人的话,要请什么道人来召将。那骗子道人今天来混吃混喝,明天少不了还要要谢礼。不管成不成,先吃三瓶酒,本钱都花得不明不白,还得添些额外的开销,真是没事找事!七官人,你说这些道人里,有真正的活神仙吗?有这些好酒好肉,还不如给我吃,我还能替阿爹出点力。喂饱了这骗子道人,他顶多道声‘打扰’,有什么用?” 正说着,金满从玉峰寺回来了。秀童看见家主,就赶紧走开了。金满和计七官打招呼,问道:“你刚才跟秀童在说什么?”计七官本来就不信召将这回事,就把秀童的话复述了一遍,还说:“这小厮倒还挺有见识。”金满听了,低头沉吟不语。计七官只当是闲话,说了就忘了,可他这话又勾起了金满的疑心——就因为家长心存疑虑,险些让童儿丢了性命! 金满辞别计七官回到县里,心里越想越可疑:“他要是没偷银子,我请道人召将跟他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埋怨那个道人?”嘴里虽然没说,心里却像“土中的蚯蚓,满肚子都是泥”,疑窦丛生。 没过多久,莫道人来了。金满赶紧布置好坛场,莫道人让邻居家的一个小学生来附体。他装模作样地踏罡步斗、念咒画符,那小学生突然舞了起来,摆出一个捧剑的姿势,开口说道:“邓将军下坛!”声音洪亮,根本不像小学生的口气。金满见真的有天将下降,连忙不停磕头,诚心禀报,请求天将判断偷银子的盗贼是谁。 天将摇着头说:“不可说,不可说。”金满再三叩求,希望天将指明盗贼的姓名。莫道人又摆设灵牌,大喝一声:“鬼神无私,明彰报应;有叩即答,急急如令!”金满还是不停磕头,天将说道:“让闲杂人等退下,我告诉你。” 当时衙门里的令史、家人,还有当差的,听说金家召将,都来看稀奇,把屋子挤得满满当当。金满好言好语地把他们都请了出去,只剩下秀童一个人在旁边伺候。天将又喊道:“还有闲杂人!”莫道人对金满说:“把秀童也赶到屋外去吧。” 天将让金满伸出手来,金满跪下伸出左手,天将蘸着酒在他手心里写了“秀童”两个字,大喝一声:“记着!”金满大吃一惊,这正好和他心里怀疑的人对上了。但他还是有点不放心,又磕头默念:“金满抚养秀童十多年,他从来没有偷窃的行为。如果这银子真的是他偷的,我自然会严刑审问。这可不是小事,神明在上,恳请再仔细查察,不要顺着人的心意下判断。” 天将又蘸着酒在桌上写了“秀童”两个字,还在空中比划,字的形状也是这两个字。金满这下彻底相信了,再也没有怀疑。莫道人画了退符,那小学生往后一倒,众人把他扶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醒过来,问他刚才发生了什么,他一点都不记得了。 金满把谢将用的三牲祭品分给莫道人,送他走后,连夜去叫阴捕来抓贼。领头的阴捕叫张二哥,金满把秀童之前说的埋怨话,还有天将三次指明秀童是盗贼的事,详细说了一遍。就连阴捕听了,也有八九分相信是秀童干的。只是这不是他们自己缉访到的线索,不想担责任,推辞道:“还没报官,不好随便拷打审问。” 金满在衙门里待久了,哪能不明白他们的意思,说道:“这件事我做主,跟各位没关系。只要你们严刑审问,逼他交出真赃,我之前答应的二十两银子,一分都不会少。”张阴捕答应了,叫上兄弟四哥,又找了几个帮手,立刻跟着金满出发。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这时已经是起更时分,秀童收拾好堂里的家伙,吃了晚饭,提着灯笼走出县衙,准备迎接家主。刚出县门,就被三四个阴捕用麻绳套住了脖子,不由分说地拖到城外一个冷铺里。秀童正要开口问话,阴捕拿起铁尺照着他的肩胛狠狠打了一下,大喝道:“你干的好事!”秀童疼得大叫:“我干了什么事啊?”阴捕道:“你偷了库房里的四锭元宝,藏在哪里了?窝在谁家?你家主已经查实了,把你交给我们。赶紧招了,免得吃苦头!”秀童又气又急,哭喊起来。自古道:有理言自壮,负屈声必高。 秀童其实根本没偷银子,可阴捕们不管不顾,按私刑对他严刑拷打。秀童疼得死去活来,却咬牙坚持不招。要知道大明律有规定,捕盗不能私设刑具逼供,要是审出真盗,解官有功劳;可要是没审出来,把人放了,人家明天告官说诬陷平民,捕盗们就得反坐罪名。 众捕盗已经用了吊打、拶夹这些刑罚,见秀童还是不招,心里也慌了,商量着只剩阎王闩和铁膝裤这两样极刑没试。阎王闩是套在头上的脑箍,一收紧,眼睛里的眼珠都能涨出一寸多;铁膝裤是把石屑放进夹棍里,还没收紧就疼得钻心。这可是拷贼的最狠手段。 秀童被套上脑箍,昏死过去好几次,迷迷糊糊中承认了,可一醒来就又改口说没偷。阴捕们又要上铁膝裤,秀童实在忍不了疼,只好招供:“是我一时见财起意,偷了银子藏在姐夫李大家的床底下,还没动过。” 阴捕们用门板抬着奄奄一息的秀童回了家,用粥汤给他吊着命,等天亮了去给金令史报信。这时秀童已经爬都爬不动了。金令史叫了船,亲自带着捕役去李大家起赃。李大家住在乡下,离秀童的爹娘家里不远。阴捕们到的时候,李大正好不在家,秀童的姐姐吓得脸都白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开了后门就往爹娘家里跑。 阴捕们闯进卧房,撬开床脚,见地上的土结实得很,就知道秀童是瞎说了。可金令史非要用锄头挖,挖了一尺多深,什么都没有。众人抱怨道:“这趟算是白折腾了。”又翻箱倒柜把屋里搜了个遍,还是没找到银子的影子。 金令史只好带着阴捕们回来,亲自去问秀童。秀童泪流满面地说:“我真的没偷银子,你们用酷刑逼我,非要我招认。我实在受不了疼,又不忍心随便冤枉别人,只好自己认了。说银子藏在姐夫床底,全是瞎话,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九岁时就蒙阿爹抚养成人,现在都二十多岁了,在家里从没犯过半点错。前几天看见阿爹变卖家产赔补库房,我暗地里心疼;又看见阿爹信了那个野道士,召将花了不少钱,就更不高兴了。没想到阿爹会怀疑到我头上。今天我只求一死,没别的话可说。”说完就昏了过去,众阴捕连忙叫唤,他才醒过来,依旧哭个不停。金令史心里也觉得挺凄惨。 没过多久,秀童的爹娘和姐夫李大就赶来了,看见秀童躺在门板上,浑身是伤、气息奄奄,大哭了一场,然后跑到县衙门口喊冤。知县正好在坐堂,问明了情况,赶紧派人叫金满过来,呵斥道:“你自己不小心丢了库房的银子,怎么能勾结阴捕,妄害平人,用私刑拷打他?” 金满禀报道:“小人变卖家产赔补库房,自然要把这事查明白。有个莫道人擅长召将,天将降坛后,三次写出秀童的名字,我又见秀童言语可疑,所以才信了他。除了这奴才,再没别的线索,我也是出于无奈,不是故意的。”知县也知道金满赔补得不容易,这事真假还不好说,又被秀童的爹娘缠得没办法。当时已经是腊月十八了,知县吩咐道:“年底事忙,先过了年,初十以后我亲自审个明白。”众人只好各自散去。 金满回家后,心里一直打鼓,就怕秀童死了。他留下秀童的爹娘照顾儿子,又请了医生来诊治,每天送大酒大肉让秀童调养。可秀童的爹娘还是哭哭啼啼、絮絮叨叨个没完。这真是:青龙共白虎同行,吉凶事全然未保。 另一边,捕盗们知道秀童的家属告了状,心里十分着急,商量道:“我们都把他打成这样了,他还不肯吐露真情,明天到了公堂上,肯定也不会招。要是他不招,我们私设刑具拷打平民的罪名可跑不了。”于是他们把城隍神的牌位供在库房里,每天香花灯烛地参拜祷告,晚上还和金令史一起在库房里过夜,祈求神灵显应。金令史少不得又要破费些银子打点他们。 到了除夕,知县把库房逐一盘点清楚,交给新库吏掌管。金满虽然不用再管库房的事,但失盗的案子还没了结,他跟张阴捕一起对新库吏说:“还是让张二哥在库房里住着吧。”这新库吏也是本县人,平时和金满关系不错,就答应了。 当晚,金满准备了三牲香纸,带到库房里祭拜城隍老爷,然后把祭品摆出来,请新库吏和张二哥一起喝酒。喝了三杯后,新库吏说家里事忙,拜托金满帮忙照看一下,自己先回去了。金满见是大年夜,也不好强留。新库吏检查了厨柜,都封锁好,把库门钥匙交给金满,说了声“打扰”就走了。金满又喝了几杯,也起身对张二哥说:“今天是除夕,明天就是新年,你多喝几杯,做个灵梦,我就不陪你了。”说完,他带上库门落了锁,拿着钥匙回了家。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张二哥被反锁在库房里,叹气说:“这大年夜,谁家不是夫妻团圆,偏偏我倒霉,在这里替他们守库!”心里郁闷,就自顾自地喝酒,不知不觉喝得酩酊大醉,和衣睡了过去。 睡到四更天,张二哥梦见有神道伸出一只靴脚踢他起来,说:“银子找到了,陈大寿会把它放在橱柜顶上的葫芦里。”张阴捕从梦中惊醒,急忙爬起来,在橱柜顶上摸了个遍,哪里有什么葫芦?“难道神道也捉弄人?还是我自己心神恍惚?”没过一会儿,他又睡着了,梦里又听见神道说:“银子在葫芦里,怎么还不去拿?” 张阴捕再次惊醒,坐在床铺上听更鼓,正好赶上打擂。他爬起来推开窗子,天已经有点亮了。他又仔细看了看橱柜上下,还是什么都没有。想要去告诉金令史,可库门被锁着,只好又回去睡了。 没多久,外面人声热闹、鼓乐喧天,原来是知县出来和众官一起拜牌贺节,还要去文庙行香。天快亮时,金满已经把库门钥匙交还给新库吏了。新库吏开门进来拿红纸盖印,张阴捕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赶紧戴上帽子走出库房。 正好知县回县衙,正在堂上排衙。金满已经穿好公服,和其他令史一起站在堂上伺候行礼。张阴捕走上前把金满拉到一边,把梦里神道的话告诉了他:“一连两次做了同样的梦,太奇怪了,特地来告诉你。你查查县里有没有叫陈大寿的人?”说完,张阴捕就自己回家了。 金满当天参拜完知县,又到库房里的城隍面前磕了四个头,回家吃了饭,也不去拜年,就在县里查访“陈大寿”这个名字。不管是外郎、书手,还是皂快、门子、禁子、夜夫,只要在县里待过的,他都查了个遍,根本没有叫陈大寿的人。 他整整忙了三天,连过年的常规节酒都没吃上,气得面红耳赤、肚子发胀,反过来埋怨张阴捕说谎。张阴捕说:“我做的是真梦,除非是神道骗我。”金满又想起前几天召将的事,那天将下凡都没说句实话,更何况是梦里的话,怎么能信?说完,就把这事抛到一边了。 又过了两天,到了正月初五。按苏州的风俗,这一天家家户户都要祭拜五路大神,叫做“烧利市”,吃过利市饭才能出门做买卖。金满正在家里吃利市饭,忽然老门子陆有恩来拜年,喊道:“金阿叔恭喜发财!有利市酒,给我喝一碗呗!” 金令史说:“兄弟,都是些过节的家常酒菜,本来没特地请你。今天你来得正好,快坐下喝三杯。”赶紧让嫂子暖了一壶酒,摆上些现成的鱼肉,和陆门子对饮起来。 闲聊的时候,陆门子问:“金阿叔,偷银子的贼有线索了吗?”金满摇摇头:“哪有什么线索!”陆门子说:“要想赃物露面,得问阴捕。你要是多许给阴捕几两银子,不管是什么飞檐走壁的贼,他们都能给你访到。”金满说:“我已经许了他们二十两银子,可恨他们没本事赚我的钱。” 陆门子说:“假如今日有人查到了贼人的真实消息来告诉你,你还舍得这二十两银子吗?”金满说:“怎么不舍得?”陆门子说:“金阿叔,你要是真把二十两银子给我,我就替你把贼揪出来。” 金满说:“好兄弟,你要是真能做到,也让我把这桩官司弄明白,还秀童一个清白。好兄弟,你可得是亲眼所见的实情,别再跟我打谜语!”陆门子说:“我要是没几分把握,怎么敢乱说话!” 金令史连忙摘下帽子,从发髻上取下一根两钱重的金挖耳,递给陆有恩说:“这小东西你先拿着当信物,等追出赃物,别说二十两,就算最后只剩二十两,也全给你。”陆有恩说:“不该拿金阿叔的东西,不过今天是初五,也让兄弟我发个利市。”陆有恩已经成年,就把金挖耳插在网巾里,说:“金阿叔,你先关上门,我跟你细说!”金满赶紧关上大门,两个人促膝长谈起来。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原来陆有恩隔壁住的也是个门子,叫胡美,才十八岁。他有个姐夫叫卢智高,卢智高老婆死了后,就跟小舅子胡美住在一起。胡美长得眉清目秀,常有人打趣他,但他原本是个本分的小厮。自从父母双亡,全靠姐姐管教,姐姐一死,跟着姐夫就学坏了,天天就知道三件事:赌钱、吃酒、养女人。 去年腊月下旬,有一天陆门子出门了,他老婆听见隔壁传来斧凿的声音,一开始没当回事。可后来发现,只要陆门子一出门,隔壁就关门敲得咚咚响,陆门子一回家,声音就停了。到了除夕,陆门子老婆跟他喝酒时提起这事,纳闷他们在凿什么。陆门子留了个心眼,过了初一,初二初三连续在家待了两天,侧耳听着,却没半点声音。到了初四,他假装出门去亲戚家拜年,却远远站着,等隔壁关了门,就悄悄溜回家藏起来。果然,又听见隔壁传来捶捶凿凿的声音,他从墙缝里一看,只见胡美和卢智高都蹲在地上,胡美手里拿着一锭大银,卢智高正用斧头敲银锭的边缘。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陆门子把这事记在心里,第二天料到金令史在家烧利市,就特地来报信。金满听了这话,立刻跟陆有恩去找张二哥,没找到,当晚就留陆有恩在家过夜。初六一大早,金满又去张二哥家,还拉上他弟弟四哥,四个人一起去胡美家。到了门口,只见门上落着锁,没人在家。陆门子叫老婆出来问,他老婆说:“昨天听他们说要雇船去杭州进香,今早两人一起出门了,刚走没多久,就算开船了也去不远。” 四个人赶紧追,刚跑到驷马桥,就看见小游船老板王溜儿在桥边买酒买米。金令史他们常租他的船,都很熟。王溜儿笑着说:“金相公今天起得真早!”金满问:“溜儿,你大清早买酒买米,要去哪?”王溜儿说:“托赖揽到个去杭州的活,要做一个多月生意。”金满拍着他肩膀问:“是谁雇的船?”王溜儿凑到他耳边小声说:“是胡门官和他姓卢的亲戚一起叫的。”金满又问:“他们现在在船上吗?”王溜儿说:“姓卢的在船上,胡公子还在岸上接相好的没回来。” 张阴捕一听,立刻用麻绳把王溜儿扣住。王溜儿急了:“我犯了什么罪?”金满说:“不关你的事,只要你带我们去船上就放你。”王溜儿把买的酒和米寄在店里,带着四个人下桥,八只手都准备好了抓贼。这正是:闲时不学好,今日悔应迟。 再说卢智高在船上靠着栏杆,正盼着胡美接相好的来同乐,一眼就看见金令史,又瞧见王溜儿脖子上系着麻绳,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大事不好,也顾不上行李铺盖,跳上岸就拼命跑。王溜儿指着他喊:“那个戴孝头巾的就是姓卢的!”众人赶紧追,嘴里喊着:“盗库的贼别跑!”卢智高慌不择路,摔了一跤,被众人追上一把抓住,也用麻绳套住脖子。众人问:“胡美在哪?”卢智高喘着气说:“在相好的刘丑姐家里。” 众人让卢智高带路,一起奔刘丑姐家。胡美早就听说外面在抓盗库的贼,心里发慌,没跟刘丑姐打招呼就偷偷跑了,不知去向。众人只好把刘丑姐带走,都回了张二哥家。搜卢智高身上,什么都没有,直到搜他的毡袜,才搜出一锭边缘被敲过的元宝。张二哥想把他带到城外冷铺拷打,卢智高连忙说:“别用刑,我招!去年十一月,我和胡美都赌输了,没地方弄钱。胡美对我说:‘只有库房里有好多元宝闲着。’我就让他‘拿几个来用用’。他趁十五日月食那天晚上,偷了四锭出来,我们每人分两锭。因为不敢直接花整锭的,就敲掉锭边用。还有一锭藏在米桶里,上面盖着破衣服,还在家里。另外两锭在胡美身上。” 金满又问:“那一夜我全程没合眼,他怎么能偷得那么顺利?”卢智高说:“胡美来来回回进了好几次,见你坐着不好动手。那天晚上他溜进来,正好你们家小厮在厨房里拿蜡烛,打翻了麻油,你起身去看,他才趁机得手的。”众人得了供词,就没再拷打他。 这时秀童还在张二哥家调养,根本动弹不得。听说抓到了真贼、找到了赃物,他咬牙切齿地骂:“这砍头的贼!你偷了银子,却害得我好惨!我现在没处伸冤,只想咬下你一块肉消气!”说着就想从草铺上爬起来,可哪里挣扎得动。众人都来安慰他,他心里又疼又委屈,呜呜咽咽地哭起来。金令史心里十分过意不去,也忍不住掉了眼泪,赶紧让人把秀童抬回家调养,自己则带着众人去胡美家,打开锁搜查。把米桶里的米倒在地上,果然滚出一锭没了边缘的元宝。 当天,众人就把卢智高带到县衙,禀明了知县。知县验了银子,知道没冤枉人,就重责卢智高五十板,录了供词关进大牢,等抓到胡美后一起定罪,还出了通缉文书,务必抓到胡美。船户王溜儿和乐妇刘丑姐本来不知情,而且赃物也没被挥霍,就暂时让他们取保在外。缴获的两锭元宝,本来该还回库房,但库银已经由金满变卖家产赔补了,就按照“给主赃”的规矩,还给了金满。这一判决,整个昆山县的人都心服口服。正是:国正天心顺,官清民自安。 金令史领了两锭敲过边的元宝回家,立刻到银匠铺把银子錾开,拿出十六两白银送给陆有恩,兑现了之前的承诺。又拿出十两送给张二哥,说等抓到胡美后还有重谢。第二天,金满等着知县升堂,上前叩谢。知县很同情秀童,也痛恨胡美,就拿出十两官银作为赏钱,限捕衙尽快抓到胡美。 过了半年,张四哥有事去湖州双林,船从苏州娄门经过,忽然看见胡美在娄门塘上走路。张四哥赶紧把船靠岸,上岸喊道:“胡阿弟,慢走!”胡美回头一看是阴捕,吓得转身就跑,拐了个弯躲进一家豆腐店。卖豆腐的老头正要喊人,胡美从怀里摸出一锭雪白光亮的大银,丢在酒缸的草盖上,说:“让我在你这躲一夜,这锭银子咱们平分。”老头贪财,赶紧把银子收起来,指了个地方让他藏好。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张四哥追到拐弯处,没看见胡美,有个多嘴的闲汉指点他去豆腐店找。张四哥进店询问,老头一口咬定没有。张四哥在店里搜了一圈,确实没看见,就拿出一块三四钱重的银子递给老头,说:“这小厮是昆山县的门子,偷了官库的银子,大老爷下了通缉令抓他。你要是识相,把他交出来,这几钱银子给你买果子吃;你要是敢藏他,我禀明知县,抓你去问同盗之罪!”老头吓坏了,不敢要银子,抬手往上指了指。 你道是什么地方?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躲着安稳,说出来晦气——原来老头和老伴就住一间屋,又做豆腐又酿白酒,地方狭窄没处睡,就搭了个小小的阁楼,刚好能铺张床,临睡时用短梯爬上去,阁楼旁边还有个店橱挡着。胡美正躲在阁楼上,被张四哥一把拖下来,用麻绳捆住。张四哥骂道:“害人的贼!银子藏在哪?”胡美战战兢兢地说:“一锭用完了,还有一锭在酒缸盖上。”老头不敢隐瞒,从酒缸缝隙里把银子拿了出来。张四哥问老头姓名,老头吓得不敢说,旁边有人替他答道:“这老头姓陈名大寿。”张四哥点点头,把那三四钱银子丢在老头柜上,带着胡美上船,连夜赶回昆山县。正是:莫道亏心事可做,恶人自有恶人磨! 这时卢智高已经病死在牢里了。知县见死了一个人,心里挺难受,而且县衙里不少令史都和胡美有交情,纷纷来金满面前替胡美求情,还托门子头儿王文英来说情。金满想起当初抽签管库多亏了王文英,只好卖众人一个人情,禀明知县:“偷银子虽然是胡美做的,但出主意的是他姐夫卢智高,而且丢失的原银也没多少,求老爷从宽发落。”知县就把罪名都推到死了的卢智高身上,只重责胡美三十板,判了个流放之罪,以警示后人。那锭从豆腐店搜出来的元宝,也还给了金满。金满又拿出十两银子,谢了张四哥。 张四哥说起豆腐店老头陈大寿的事,众人都十分惊讶,这才明白去年张二哥除夕梦见城隍爷说的“陈大寿已将银子放在橱顶上葫芦内了”是什么意思:“葫”指胡美,“芦”指卢智高,“陈大寿”是老头的姓名,而胡美正是在店橱顶上被搜到的。神明的话,一字不差。果然是:暗室亏心,神目如电。 过了几天,金满备下猪羊,抬到城隍庙赛神酬谢。他想到自己屈害了秀童,让他受了那么多苦,而秀童除了喜欢喝酒,没半点过错,还心地忠厚,受了冤枉也没怨恨,自己没什么能报答他的。于是就把秀童的名字改成金秀,用了自己的姓,把他当成亲儿子看待,还把漂亮丫鬟金杏许配给他做媳妇,等他身体调养好就成亲。金秀的父母都十分高兴,没什么可说的。后来金满没有儿子,家业就由金秀继承了。金秀也捐了个吏员的职位,人们都叫他小金令史,经过三次考核后,官做到了按察司经历。 后人有诗感叹金秀的冤枉:疑人无用用无疑,耳畔休听是与非!凡事要凭真实见,古今冤屈有谁知? 喜欢儒林外史大白话请大家收藏:()儒林外史大白话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八十回 打灯虎亭中赌画扇 抛气球园内舞花鞋 书接上回,玉芝一门心思就想猜谜,史幽探说:“你的想法倒跟我一样,我也不喜欢写诗。昨天那首排律,我足足琢磨了大半夜,真是够够的了。好在这儿人多,想写诗的就写诗,想猜谜的就猜谜。妹妹既然有兴致,不如出个谜让我们猜猜?”玉芝见幽探也想猜谜,便特别高兴,正准备出一个,就听周庆覃说:“我先出个吉利的,请教各位姐姐:‘天下太平’,打一个州名。” 国瑞征立刻接话:“我猜着了,是不是‘普安’?”庆覃说:“对了。”若花接着说:“我出‘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打一种花名。”谢文锦称赞:“这谜面真干净又大气!谜底肯定好!”董宝钿说:“我猜着了,是‘凌霄花’。”若花点头:“没错。” 春辉鼓掌道:“这真是好谜!平时有人做花名谜,只盯着花名前面的字,把‘花’字抛在一边,比如‘牡丹花’,只做‘牡丹’两个字,根本没把‘花’字体现出来。可这个谜偏偏把‘花’字作为关键。这就像兰言姐姐评论别人弹琴那样,算得上是花卉谜里的绝品了。” 言锦心说:“我出‘直把官场作戏场’,打《论语》里的一句话。”师兰言笑着说:“这谜面又文雅又有风度,先不说别的,谜底肯定精彩。”紫芝打趣道:“就算谜底好,也先别夸啊——你把好都提前夸完了,等会儿有人猜出来,反倒没话说了。”春辉反问:“妹妹,你怎么知道人家会没话说呢?”紫芝立刻接话:“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清楚他会没话说呢?”林书香笑着劝:“要是这么套话,以后都要变成绕口令了,连‘没话说’都成口头禅了。”紫芝还想接,又问:“姐姐,你又怎么知道会变成绕口令呢?”书香赶紧摆手:“罢了罢了!好妹妹,我嘴笨,跟你一句一句套不起!” 突然,有人“啪”地拍了一下桌子,大声说:“真好!”众人都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是纪沉鱼在那儿走神。紫芝逗她:“姐姐,啥东西这么好,还拍桌子打板凳的?难道是我们刚才套《庄子》的话套得好?”纪沉鱼回过神说:“‘直把官场作戏场’,我猜着了,是不是‘仕而优’?”锦心点头:“对的。”紫芝笑着说:“原来是猜着谜了,怪不得这么惊天动地的。” 春辉也鼓掌:“像这样的灯谜能猜中,难怪她会先走神叫好——这谜做得好,猜得也准,比‘凌霄花’那谜还高一筹。先不说它借用的手法,单说‘而’字就用得很巧妙,把‘官场当戏场’的那种感觉全写出来了。”花再芳不服气:“在我看来都一样,有啥区别?要是说有高低,我可不服。” 春辉耐心解释:“姐姐说它们各有好处,倒还说得通;要是说没区别,就错了。一个是正面描述,一个是借用手法,完全不一样。之前我在这儿闲坐,听玉芝妹妹出了个‘红旗报捷’,被宝云姐姐猜成‘克告于君’,这谜就和‘仕而优’是一类的——一个是把具体的人借过来当虚字用,一个是把虚字借过来当人用,都把文字的巧妙用到极致了。一般来说,灯谜里‘借用’的手法要排第一,‘正面描述’排第二。但‘借用’也分两种,比如‘国士无双’,有人猜成‘何谓信’;‘秦王除逐客令’,有人猜成‘信斯言也’。这类虽然也是借用,但更看重贴合谜面的主旨,和那种看重谜面文字技巧的借用比起来,又差了一截,只能排第三。最近还有一种查典故的灯谜,整天抱着类书找素材,可刚把谜写出来,没一会儿就被人猜完了,这种只能算最次的三等货。” 余丽蓉接着说:“我出‘日’旁边加个‘火’字,打《易经》里的两句话。”绿云疑惑:“这个字难道是瞎编的?”哀萃芳解释:“这个‘炚’字,读音是‘光’,字书里有,不是瞎编的。”郦锦春说:“那就是‘日以煜乎昼,月以煜乎夜’?”丽蓉点头:“对的。”宝钿说:“这个‘炚’字用得妙啊!之前猜‘昱’字,有人用‘日以煜乎昼’来对,都觉得很贴切,没想到这个‘炚’字能这么自然地引出两句话,这是‘日以煜乎昼’的绝妙延伸啊!” 戴琼英说:“我也仿照丽蓉姐姐的样子,出个‘昱’字,打《诗经》里的一句。”阳锦春说:“这谜底该是‘东方未曦’吧?”琼英点头:“对的。”魏紫樱说:“丽蓉姐姐的‘炚’字拆得生动,没想到这个‘昱’字用‘下上’两字一拆,不仅灵活可爱,还自然带出一个‘其’字,把‘昱’字的感觉写得活灵活现,和‘炚’字比起来,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缁瑶钗说:“春辉姐姐说‘国士无双’有猜成‘何谓信’的,那我就出‘何谓信’,打《论语》里的一句话。”香云提醒:“瑶钗姐姐的意思,我猜着了。她这‘何谓’两个字,肯定是模仿猜谜时提问的语气,各位姐姐只要盯着‘信’字想,就能猜出来了。”董花钿说:“是不是‘不失人,亦不失言’?”瑶钗点头:“对的。”琼芝说:“这又是拆字格的新花样啊。”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易紫菱说:“我出个‘四’字,打一种药名。我就是随便出着玩的,要说是什么格,我可不知道。”众人想了好半天,都没猜出来。潘丽春说:“是不是‘三七’?”紫菱惊讶:“我还觉得这谜太晦涩了,就算姐姐精通医术,恐怕也难猜,没想到还是被姐姐猜中了。” 柳瑞春说:“我仿照紫菱姐姐的样子,出个‘三’字,打《孟子》里的两句话。”众人又猜了半天,还是没头绪。尹红萸说:“是不是‘二之中、四之下也’?”瑞春说:“我这谜也怕太晦涩,没想到还是被姐姐猜中了。”叶琼芳说:“这两个灯谜,我根本没明白怎么回事。”春辉说:“这两种谜格不在广陵十二格里面,是独出心裁的新玩法,等以后姐姐明白过来,就知道它的妙处了。” 正说着,芸芝和闵兰荪每人穿了件背心,远远走过来。众人好奇地问:“二位姐姐去哪儿玩了?怎么穿起棉衣了,不怕热吗?”兰荪答道:“我刚才请教芸芝姐姐算卦,就在芍药花旁边找了个安静地方,两人坐在地上聊了好久,慢慢就觉得冷了。” 褚月芳说:“我从来没出过谜,今天也学着玩一个,不知道行不行:‘布帛长短一样,有衣的前后、左右手的位置,中间却是空的’,打一样东西。”蒋丽辉立刻说:“我猜着了,就是兰荪姐姐穿的背心!”月芳笑着说:“我就说这谜不好,果然刚说出来就被猜中了。” 司徒妩儿接话:“月芳姐姐的谜是‘对着眼前情景做的’,我也学一个:‘坐在地上聊天’,打《孟子》里的一句话。”芸芝刚好过来,接口道:“我来得正好,是不是‘位卑而言高’?”妩儿笑道:“我这也是刚想出来的,还热乎着呢。” 谭蕙芳指着两人的鞋子说:“你们看兰荪姐姐刚才坐在地上,鞋子都沾了灰,芸芝姐姐的鞋子却干干净净;我也学个眼前的情景,‘走路没留下脚印’,打《孟子》里的一句。”吕瑞蓂道:“是不是‘行之而不着焉’?”蕙芳无奈道:“这猜得也太快了!我们做的即景谜怎么都这样,刚说出来就被猜中了?” 师兰言安慰道:“姐姐别这么想。大凡做谜,本来就该以‘贴切’为首要,正因为贴切,所以才容易猜。就像清澈的潭水里映着月亮,远远就能看见,谁会看不到呢?要是说‘容易猜的就不是好谜’,那之前‘凌霄花’的谜难道不是绝妙的吗?它也没多难猜啊。古时候像‘黄绢幼妇外孙齑臼’那样的谜,至今还被人称赞,也不过是因为它清楚明白。” 春辉补充道:“那些难猜的谜,不是说得太笼统,就是太晦涩。就像现在有人偷偷动脚趾头,只有他自己知道,别人怎么可能明白?所以把不明白、不贴切的灯谜叫做‘脚趾动’,真是太形象了。” 玉芝打趣道:“好极了!越来越别致了!放着灯谜不猜,倒说起脚趾头了!姐姐,你干脆把鞋脱了,让我看看脚趾头到底是怎么动的?”春辉笑着说:“妹妹真想看?这有何难,我给你做个样子。”一边说一边拉住玉芝的手,把她的手指往上一伸,又往下一弯:“你看,就是这么动的!”玉芝连忙告饶:“好姐姐!快放开吧,我再也不乱说了!”春辉松开手,玉芝抽回手指,看着自己的手说:“好好一个无名指,被你弄成‘屈而不伸’了。” 紫芝这时说:“你们来猜我刚做的谜,谁猜中了,就把丽娟姐姐画的这把扇子送给谁。谜面是‘嫁个丈夫是乌龟’。”兰芝皱眉道:“大家好好猜谜,你何苦说这些浑话!”紫芝不服:“我这明明是出谜,怎么说我浑闹!等会儿有人猜中了,你就知道这谜做得好了。” 题花笑着说:“妹妹这谜果然有趣,实在妙极了!”紫芝立刻对兰芝说:“姐姐你看!这难道是我自己夸自己吗?”又转向题花:“姐姐既然猜中了,怎么不说出来呢?”题花道:“是啊,闹了半天,我还没问呢:到底打什么呀?”紫芝一拍脑袋:“呸!我倒忘了!真是闹糊涂了!打《论语》里的一句,姐姐快猜。” 题花道:“还好有《论语》范围,不然虽说谜底总在天地间,到底还是太宽泛了。”紫芝催促:“你是想聊天还是想猜谜啊?”题花道:“我既要聊天,也要猜谜。你不信,我先把你这新鲜谜猜了——是不是‘适蔡’?”紫芝惊喜道:“你真是我亲姐姐,太懂我了!”题花一把夺过扇子:“我出个北方风格的谜让你们猜:‘使女择焉’,打《孟子》里的一句。” 紫芝转头对春辉说:“春辉姐姐,你看我这谜做得怎么样?你们既没说好不好,我倒白送了一把扇子。”春辉道:“我倒有评论,可哪有机会插嘴啊?题花妹妹刚猜中你的谜,接着就出了自己的谜;她刚说完,你又接上话了。”春辉说着忍不住捂嘴笑:“这题花妹妹真是要疯了,你这‘使女择焉’,是不是‘决汝……’”话没说完就笑个不停,“……是不是‘汉’啊?”一边笑一边说:“该打!该打!真是疯了!疯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兰芝笑着打圆场:“刚闹了这阵热闹,我们也该像戏台中场休息似的,吃点点心,歇会儿再猜谜吧。”师兰言调侃:“怎么又吃点心?难道姐姐没准备晚饭吗?”宝云趁机说:“我借歇会儿的功夫,出个谜:‘斯已而已矣’,打《孟子》里的一句。” 春辉道:“我听说前几天‘红旗报捷’的谜是宝云姐姐猜中的;既然你会猜那么好的谜,怎么今天出的谜这么特别?恐怕是擅长猜谜,不擅长做谜吧?”吕尧蓂问:“你怎么看出来的?”春辉道:“你看这五个字,有一个实在的字吗?全是虚字,这也就罢了,中间还加了个‘而’字转折,最后又绕回原来的意思。你想想,《孟子》里能找出一句配得上它的话吗?” 田舜英突然说:“我猜是‘可以止则止’。”宝云点头:“对的。”春辉忍不住鼓掌:“我还说这五个虚字,找不到不跑题的句子来对应,没想到居然有‘可以止则止’五个字紧紧扣住,挪到别的地方都不行。况且那个‘则’字最难表现,‘可以’两个字更难形容,它只用一个‘斯’字、一个‘而’字,就把‘可以’‘则’的那种分寸感画出来了,这难道不是传神之笔吗?” 左融春接着出谜:“‘天地像一个大熔炉’,打一个古代的县名,不是现在的县名。”章兰英道:“是不是‘大冶’?”融春道:“对的。”师兰言称赞:“这谜做得好!没有这个‘大’字,就没法包含‘天地’两个字,真是又清楚、又贴切,还很大气。” 亭亭道:“我出‘橘子过了淮河就变成枳子’‘橘子到了长江以北就变成橙子’,打一个州名。”玉芝道:“这两句,一句出自《周礼》,一句出自《淮南子》,今天所有谜面里,就数这个最整齐了。”吕祥蓂补充:“妹妹说这两句出自它们的‘娘家’,却不知道《淮南子》里的这句,其实是从《晏子春秋》里来的。”蔡兰芳道:“在我看来,那本《晏子春秋》也未必就是周朝的书。”这时魏紫樱说:“是不是‘果化’?”亭亭道:“对的。”掌乘珠道:“这个‘化’字用得真是太妙了,像变魔术一样。”紫云道:“有这么有学问的谜面,自然该有这么精妙的谜底;不然,怎么能显出做谜人的巧思呢?” 玉英道:“我出个有趣的:‘酒鬼’,打《孟子》里的一句。”玉蟾笑道:“这个倒挺有意思。”邵红英道:“我猜是‘下饮黄泉’。”玉英道:“对的。”师兰言听了,看了看玉英和邵红英,忍不住叹气。 颜紫绡正要问她为什么叹气,就看见彩云和林婉如、掌浦珠、董青钿远远走过来。吕尧蓂问:“四位姐姐去哪儿玩了?脸都红扑扑的。”掌浦珠道:“我们先在海棠社看花,后来四个人在花下玩抛球,所以把脸都累红了。”彩云笑着补充:“告诉各位姐姐,我们不光抛球,还顺便飞了只鞋玩呢。”琼芝好奇:“这是什么玩法?”彩云只是笑,婉如指着青钿说:“你问青钿姐姐就知道了。” 青钿脸涨得通红,小声说:“诸位姐姐可别笑我。刚才彩云姐姐抛了个‘丹凤朝阳’的球式,让我去接,偏偏球扔得太远,我够不着,一着急就用脚去接,虽然把球踢起来了,可力气太猛,连球带鞋一起飞出去了。”众人听了都忍不住捂嘴笑。紫芝道:“这鞋飞在空中,倒能打个曲牌名。”青钿连忙拉着她:“好姐姐!亲姐姐!你别取笑我了,快告诉我是哪个曲牌名?”紫芝道:“你先猜。”青钿道:“我猜不出来。”紫芝道:“既然猜不出来,我告诉你吧,这叫做……” 猜谜这游戏没点学问还真不行,记得以前的电视有个节目就是猜谜的,可惜……至于紫芝说的谜底到底是什么呢?我们下回接着说。 喜欢儒林外史大白话请大家收藏:()儒林外史大白话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十五回 添四客述往思来 弹一曲高山流水 话说在明朝万历二十三年的时候,南京有名的文人雅士差不多都没什么影响力了。像虞博士那一批人,他们有的年纪大了,有的已经去世了,有的去了别的地方了,还有的已经隐居不再过问外面的事儿了。以前大家吟诗作对、聚会玩乐的热闹场景,再也没有有才的人撑场面了;像礼乐文化这些,也没人好好研究了。人生就像秋风扫落叶一样,随着岁月的侵蚀,有些人总会离去。 那时候,大家评判一个人是否牛逼,就只看他在仕途上是否得意,成功了就觉得他有本事,失败了就说他没能力。谈到豪爽侠义,有钱的人就奢侈享受,没钱的人只能寒酸度日。就算你有李白、杜甫那样的文采,颜回、曾子那样的品德,也没人在意。大户人家举办婚礼、葬礼这些大事,或者乡绅聚会,大家坐在一起,说来说去都是官员升职、调动这些官场的事儿。那些穷苦的读书人,一门心思琢磨的也是如何讨好考官,应付考试。谁能想到,在普通老百姓中间,还出了几个特别厉害的奇人。 其中一个擅长写字的,名叫季遐年。他从小便无依无靠,孤身一人住在寺庙里。和尚们开饭敲钟的时候,他就拿着碗跟着一起吃,和尚们也不嫌弃他。他写字特别厉害,但不模仿古人的字帖,而是自成一派,随心所欲地写。要是有人想请他写字,得提前三天让他斋戒,第二天还要专门花一天时间磨墨,而且必须他自己磨,别人代劳可不行。哪怕只是写一副十四个字的对联,也要用掉半碗墨。他用的笔,都是别人用坏不要的。写字的时候,得三四个人在旁边帮忙扶着纸,稍微扶得不好,他就又骂又打。关键是,得他自己愿意写才行,他要是不想写,就算是达官贵人捧着大把银子来求他,他连看都不看一眼。他平时也不注重外表,穿着破破烂烂的长衫,趿拉着一双破旧不堪的草鞋。每天靠写字赚了钱,够自己吃饭后,剩下的钱他都不要,经常随手就送给不认识的穷人。 有一天下大雪,季遐年去一个朋友家串门。他穿着那双破得不成样子的草鞋,在朋友书房里踩得到处都是泥水。朋友知道他脾气不好,就算心里嫌弃也不敢直说,只好委婉地问:“季先生,你这鞋都坏成这样了,要不要买双新的换上?”季遐年回了句:“我没钱呀。”朋友就说:“你要是愿意写幅字送给我,我就给你买双鞋,你觉得咋样。”季遐年一下子就火了:“谁说我没鞋穿?谁稀罕你的鞋!”朋友实在受不了他这邋里邋遢的样子,就转身进屋拿了双鞋出来,还说:“季先生,你先换上这双,免得冻的脚疼。”这下季遐年就更生气了,连招呼都不打,扭头就往外走,边走还边嚷嚷:“你家是金窝银窝啊!我这双鞋怎么就不能进你家了?我肯来你家,那是给你面子!谁希罕穿你的鞋!”说完,就气呼呼地回了天界寺,还照常跟着和尚们吃了顿饭。 吃完饭,季遐年看见和尚房里放着一盒特别好的香墨,就问:“这墨是用来写字的吗?”和尚说:“这墨是昨天施御史的孙子送给我的,我还想留着送给其他施主呢,不写字。”季遐年却说:“写一幅多好啊。”说完也不管和尚同不同意,就回自己屋里拿出个大墨盘,挑了一块墨,倒上水,坐在禅床上就开始磨墨。和尚其实知道他脾气倔,就故意这么说激他写字。 季遐年正磨得起劲,小和尚跑来跟老和尚说:“下浮桥的施老爷来了。”老和尚听后,就赶紧出去迎接,施御史的孙子已经走进禅堂,看见季遐年也没打招呼,就和老和尚去旁边聊天了。季遐年磨好墨,铺好纸,又让四个小和尚帮忙按着,自己拿了一支破毛笔,蘸满墨汁,对着纸端详了一会儿,就开始写。结果右边的小和尚稍微动了一下,季遐年抬手就给了小和尚一下,差点把小和尚打趴下,小和尚疼得嗷嗷直叫。老和尚听到动静跑过来,看到季遐年还在那儿又急又气地嚷嚷。老和尚怕他更生气,就亲自按住纸,让他把字写完了。这时,施御史的孙子也凑过来看了看,随后就跟和尚告辞走了。 第二天,施家派了个仆人到天界寺,看见季遐年就问:“有个姓季的先生,听闻他会写字,他在这儿吗?”季遐年反问:“你找他干啥?”仆人说:“我家老爷请他明天去写字。”季遐年也不正面回答,只说:“他今天不在,我明天叫他来。” 到了第二天,季遐年真就去了下浮桥施家。可他刚想进门,就被看门的给拦住了,还问他:“你是什么人,就这么往里闯!”季遐年说:“我是来写字的。”这时,昨天那个仆人从门房出来,一看是他,就满脸不屑说:“原来是你!你也会写字?”接着就把他带到大厅,自己进去通报了。施御史的孙子刚从屏风后面出来,季遐年上去就破口大骂:“你算老几,竟敢叫我来写字!我不图你的钱,也不怕你的权势,更不想沾你的光,你凭啥叫我写字!”季遐年骂得那叫一个难听,施家少爷被骂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好灰溜溜地转身回去了。季遐年又骂了好一会儿,这才回天界寺去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还有个奇人是卖火纸筒的,叫王太。他家祖辈都在三牌楼卖菜,直到他父亲那一代时,家道中落了,把菜园子都卖了。王太从小就特别喜欢下围棋。父亲去世后,他没了谋生手段,只能每天到虎踞关一带卖火纸筒维持生计。 有一天,妙意庵举办法会。妙意庵靠着乌龙潭,此时正值初夏,潭里新长出的荷叶一片挨着一片,直直地挺立在水面上。庵里曲曲折折,有不少亭台楼阁,好多游客都来这儿游玩。王太也走了进去,四处逛了一圈。等走到柳树成荫的地方时,就看见一个石台,石台两边放着四条石凳,此时正有三四个衣着讲究的人围着两个人在下棋。 一个穿宝蓝色衣服的人说:“我们这位马先生前些日子在扬州盐运使那儿下棋,赌注是一百一十两银子,前前后后一共赢了两千多两呢!”一个穿玉色衣服的年轻人接着说:“我们马先生可是天下闻名的围棋高手,也就只有这位卞先生还能勉强对抗一下,前提是得给他让两个子。我们要是想达到卞先生这水平,那可太难了!” 王太凑到跟前想看看他们下棋。旁边的小厮们见他穿得破破烂烂的,就推推搡搡,不让他靠近。坐在下面的主人家也嘲讽道:“你这样的人,也看得懂棋?”王太回了句:“我多少懂点儿。”他挤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就忍不住笑了出来。姓马的就说:“你这人笑啥,难不成还能比我们下得好?”王太说:“凑合能下吧。”主人家不屑地说:“你什么身份,也配和马先生下棋!”姓卞的说:“他既然这么大胆,就让他出出丑吧!也让他知道我们这些老爷们下棋,哪有他插嘴的份!” 王太也不推脱,先是摆好棋子,然后就请姓马的先落子。旁边的人看他这行为,都觉得好笑,就想看他出丑。结果姓马的和他下了几步,就发现他的棋路不一般。下到半盘时,姓马的站起来说:“这盘棋我要输半子了!”周围的人都一脸懵,不相信这个结果。姓卞的仔细看了看棋局说:“从这局势来看,确实是马先生稍落下风。”众人这下可惊呆了,连忙拉着王太要请他喝酒。王太却大笑着说:“天底下还有比痛痛快快下盘棋更开心的事吗!我下完这盘棋,心里痛快得很,哪还有心思喝酒!”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大笑着离开了。 还有个奇人是开茶馆的,名叫盖宽。他以前是开当铺的,家境殷实,不仅当铺生意红火,名下还有田地和洲场,亲戚朋友也大多是有钱人。但盖宽嫌弃这些人庸俗,平日里就爱待在书房里读书作诗、挥毫作画。后来由于他画技出众,就有不少诗画爱好者纷纷找上门来与他结交。虽说这些人诗不如他写得好,画也不如他画得妙,可盖宽爱才心切,只要有人来访,必定好酒好菜地招待,还与他们谈诗论画,日子过得好不快活。要是这些人家里遇上婚丧嫁娶等急需用钱的事儿,前来找他帮忙,他也从不推脱,都是几百几十两银子的慷慨解囊相助。 当铺里的伙计见他如此“败家”,都觉得他傻气,便趁机在当铺里弄虚作假、中饱私囊,当铺的本钱也变得越来越少。祸不单行,他家的田地接连几年遭遇水灾,不仅没收成,还得倒贴种子钱和赋税。一些不怀好意的人就劝他把田地卖掉。买主故意压价,明明值一千两银子的田地,只肯出五六百两。盖宽没办法,只能低价抛售。卖田得来的银子,他也不懂如何投资生利,只能坐吃山空 ,后来全靠洲场的收益维持生计。 谁能想到,伙计们没安好心,在柴院子里故意纵火,加上运气极差,接连发生好几起火灾,院子里几万担柴草烧了个精光。被烧过的柴块奇形怪状,像太湖石一样光怪陆离。伙计们把这些东西拿给盖宽看,他觉得有趣,竟然留在了家里。家人都说这是晦气的东西,留不得,可他偏不听,还放在书房赏玩。没了洲场的收入,伙计们也都辞职走了。 此后,盖宽的日子过来愈发艰难了。先是为了糊口卖掉了大房子,搬进了小房子;没过多久,妻子又去世了,操办丧事又花光了积蓄,只好把小房子也卖了。最后,可怜的盖宽带着一儿一女,在偏僻小巷租了两间屋子开茶馆。里面一间给儿女住,外面摆上几张茶桌,后檐支起茶炉,右边设个柜台,后面放两口大缸接雨水。每天清晨,他就早早起床生火煮水,然后就坐在柜台后面看书作画。柜台上还摆着插着鲜花的花瓶,旁边堆满了他心爱的古书。家里东西几乎全卖光了,唯独这些古书,说什么也舍不得卖。有客人来喝茶,他就放下书本,忙着招呼客人。可茶馆利润微薄,一壶茶才赚一个铜钱,每天卖个五六十壶,也就赚五六十个铜钱,除去柴米油盐等开销,几乎所剩无几,日子过得十分清贫。 有一天,盖宽正坐在茶馆柜台里看书,有一位邻居大爷就过来找他聊天。大爷瞧见盖宽都十月了还穿着夏天的麻布衣裳,就说:“老兄弟,你现在日子过得够苦的了。以前那么多人受过你的恩惠,现在却没一个人来看你。你那些亲戚家里条件都还不错,你为啥不去找他们商量商量,借点大钱,做大生意,也好改善改善生活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盖宽叹了口气说:“老哥,这世道就是‘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以前我有钱的时候,穿得光鲜亮丽,身边跟着的仆人也精神抖擞,跟亲戚们来往还能平起平坐。可现在我穷成这样,就算去他们家,人家不嫌弃我,我自己都觉得丢人。你说那些受过我恩惠的人,本来就都是穷光蛋,哪还有钱还我!而且他们现在都去投奔有钱人了,怎么可能还会到我这儿来!我要是去找他们,也是白白讨气受,有啥意思!”人就是这样,你风光时,使劲巴结;你落魄时,他们不落井下石就算好的了。 邻居大爷听他说得可怜,就提议说:“老弟,你这茶馆一整天看起来冷冷清清的,看样子今天也不会再来客人了。趁着天气好,咱去南门外逛逛散散心?”盖宽有点为难:“去逛逛当然好了,可我没钱请客,这可咋办?”邻居大爷一拍胸脯说:“我带了点小钱,咱们去吃顿素饭,我请客!”盖宽连忙道谢说:“又要让老哥破费了!” 说完,盖宽就把小儿子叫出来看店,然后就和邻居大爷一起步行出了南门。在街边小店,两人花了五分银子吃了顿素斋。大爷结了账,付了小菜钱,随后两人就慢悠悠地走进了报恩寺。他们在寺里逛了一圈,看了大殿南廊、三藏禅林,还瞧了瞧那口大锅。逛完出来,又在寺门口买了一包糖,接着到宝塔背后的茶馆喝茶歇脚。 喝茶时,邻居大爷感慨道:“现在世道变了,来报恩寺游玩的人也少多了,就说这糖吧,卖得也没二十年前多了。”盖宽听了也叹气说:“您老七十多岁了,见过了人世间太多的大风大浪,现在确实和以前没法比了。像我好歹还会画几笔,要是搁在虞博士那帮名士还在的时候,怎么也不至于愁的没饭吃,哪想到现在穷成这样!”邻居大爷一拍脑袋说:“你要不提,我都忘了。雨花台附近有座泰伯祠,是当年句容的迟先生建的。那年请虞博士来主持祭祀仪式,那场面叫一个热闹!我当时才二十多岁,挤进去看热闹,帽子都被人挤掉了。现在倒好,祠堂都没人管,房子都快塌了。等喝完茶,咱俩去那儿看看吧。” 随后,两人又吃了一份牛首山的豆腐干,付完茶钱就出来了。他们顺着山坡走到雨花台左边,远远就看见泰伯祠大殿的房檐已经塌了一半。到了祠堂门口,就看到五六个小孩正在那儿踢球,两扇大门也倒了一扇,横在地上,就像是那一代人凋零的样子一样。进了祠堂,又看到三四个乡下老太太正在院子里挖荠菜,大殿里的隔扇也都没了踪影。再往后走到五间楼,楼里空荡荡的,连一片楼板都没有。 两人里里外外转了一圈,盖宽忍不住叹气说:“这么有名的地方,现在破成这样,竟然没有一个人来修!那么多有钱人,花几千两银子建寺庙道观,怎么就没人愿意修修圣贤祠堂呢!”邻居大爷也说:“当年迟先生买了好多老物件,都收在楼下的大柜子里,现在柜子都没影了!”盖宽摇摇头说:“这些旧事,说起来让人心里难受,咱们还是回去吧。” 两人出了祠堂,邻居大爷又提议说:“今天来都来了,咱顺道去雨花台顶看看风景吧。”随后,两人就登上山顶,只见江对岸山色青翠,江上往来船只的帆樯清晰可见。一轮红日慢慢朝着山头落下去,这种景色虽美,却也添了几分萧瑟之感。随后,两人就慢悠悠地下了山,进城回家。 此后,盖宽又接着卖了半年茶。到了第二年三月时,有户人家愿意出八两银子做学费,请他去家里教书,他的生活这才有了新的转机。 还有个奇人是做裁缝的,名叫荆元,五十多岁,在三山街开了家裁缝铺。他每天给人做完衣服后,一有空就弹琴、写字,还特别喜欢作诗。和他来往的朋友就问他:“你既然想做风雅的人,为什么还要干裁缝这行呢?怎么不和那些读书人多交往交往?”荆元说:“我也不是非要附庸风雅,只是因为喜欢,所以经常学这些。再说了,裁缝这门手艺是祖辈传下来的,难道读了书、识了字,做裁缝就丢人了?而且那些读书人想法和我们不一样,哪里愿意和我们交朋友!现在我每天能挣六七分银子,吃饱饭后,想弹琴就弹琴,想写字就写字,自由自在的。我不贪图别人的富贵,也不用看别人脸色,无拘无束的,这不快活吗?”朋友们听他这么说,渐渐也就和他疏远了。 有一天,荆元吃完饭没事干,就慢悠悠地走到清凉山去了。清凉山是城西特别安静的地方,他有个老朋友姓于,住在山后面。于老头不读书也不经商,养了五个儿子,最大的四十多岁,最小的也二十多了。平时,于老头就带着五个儿子打理菜园子。菜园有二三百亩大,中间空地上种满了花,还堆着几块大石头。于老头在旁边盖了几间茅草屋,他以前亲手种的梧桐树,树干都长到三四十围粗了。于老头看着儿子们浇完菜,就回茅草屋生火煮茶,一边喝茶一边欣赏园子里的新绿,心里也是美滋滋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这天,荆元过来拜访,于老头就迎上去说:“好久没见老弟了,最近生意这么忙?”荆元说:“是啊,今天才闲下来,所以特意来看看您。”于老头说:“我正好煮了壶茶,快来尝尝!”说着就倒了一杯递过去。荆元接过茶喝了一口,就说:“这茶,色、香、味俱全,老爷子,您从哪儿弄来这么好的水?”于老头说:“我们城西跟你们城南不一样,这儿到处的井水泉水都能直接喝。”荆元感叹道:“古人总说世外桃源能躲避俗世,我看啊,哪用得着找什么世外桃源,像老爷子您这样清闲自在,住在这城市里的山林中,就是活神仙!”于老头说:“可惜我啥才艺也没有,哪像老弟你会弹琴,这多有意思。最近琴技肯定更厉害了,什么时候让我也听听?”荆元说:“这有啥难的!老爷子要是不嫌弃我弹得难听,明天我就带琴来!”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荆元才告辞回家。 第二天,荆元亲自抱着琴来到于老头的菜园子。于老头早就点上了一炉好香,在那儿等着他。两人见了面,寒暄了几句后,于老头就帮荆元把琴放在石凳上。荆元席地而坐,于老头也在旁边坐下。 荆元不紧不慢地调好琴弦,便开始弹奏起来了。琴声铿锵有力,声音在树林间回荡,连鸟儿们听到都纷纷落在树枝上,安安静静地偷听。弹了一会儿,曲调忽然变得凄凉婉转,充满了悲伤的情绪。于老头听着这深入内心的琴声,不知不觉竟流下了眼泪。从这以后,荆元就和于老头两人经常往来,成了很好的朋友。这次弹完琴,两人便相互道别各自回家了。 十年可见春夏秋冬、百年可见生老病死、千年可见王朝更替、万年可见斗转星移。世间的事事总会随着时间的蔓延变得模糊不清。而那些贤人君子也会逐渐的凋零。不管你曾经多么的辉煌,一切都会过去的!人生不过百年,很容易就过去了,何必总是愁眉苦脸;但流传千秋的大事,确实还需要仔细斟酌。 喜欢儒林外史大白话请大家收藏:()儒林外史大白话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六十六回借飞车国王访储子 放黄榜太后考闺才 书接上回,阴若花听多九公说女儿国的舅舅来了,心里那是又吃惊又纳闷:“女儿国从来没有派人来天朝朝见的规矩,舅舅从几万里外远道而来,肯定有事。可他怎么知道我住这儿呢?”多九公解释说:“你现在中了部试第一名,礼部门口贴了黄榜,这天下谁不知道啊?国舅大概是找官府里的长班问了路,才找到这儿的。”红蕖也点头说九公猜得对。唐闺臣劝道:“国舅远道而来,不管是来办什么事,总得请进来见一面,毕竟你俩是骨肉至亲。”阴若花点点头,就托多九公让人把国舅请到旁边书房,若花进去一看,果然是舅舅,于是赶紧上前拜见、让座,忙问:“舅舅近来还好吗?我父亲身体怎么样?您突然来天朝,是有什么事吗?” 国舅抹着眼泪叹气说:“这事说起来话长。自从你走后,国王去给轩辕祝寿,我也跟着去了。没想到西宫趁着国内没人,就跟她的心腹商量,怕你以后回国,她儿子没法当太子,就干脆趁机把她儿子扶上了王位。等我和国王回来,他们竟然关着城门不让进,国王只能又去轩辕避难。可西宫的儿子特别暴虐,信任奸臣、杀忠臣、害百姓,还贪酒好色,干了太多坏事,弄得国内百姓都不敢出门,日子都过不下去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全国人一起动手,就把西宫母子杀了,接着又把国王接回了国。臣民们都知道你为人贤德,所以再三恳请国王找你回去。国王一来现在没继承人,二来拗不过臣民,所以就花了大价钱从周饶国借了一辆飞车——这飞车能坐两个人,每天能走两三千里,遇上顺风还能走一万里。国王拿到飞车后特别高兴,就特意让我赶快来天朝找你回去。我到这儿已经好几天了,到处打听都没你的消息,幸好看到黄榜,才找到这儿。这有国王亲笔写的信,你看了就知道了。”说着就把信递了过去。 阴若花看完信叹气说:“没想到才两年时间,国内就变成了这样!西宫会搞出这些事,我早就料到了,不然我也不会远走他乡了。要是当初没能及时逃走,现在哪还能活着?一想起来,我还觉得心慌。现在咱们家族里,像西宫母子那样的人还有不少,我父亲要是不振作起来整顿整顿,还是像以前那样耳根软、没主见,灾祸肯定很快就来,舅舅以后就知道了。虽然父亲在信里让我赶紧回去继承家业,但我本来就没啥大本事,担不起这么重的责任;而且我自从离开女儿国后,就像逃出来的鱼,哪还愿意再跳回火坑?虽说‘做子女的不能说父亲的过错’,可我父亲分不清好人坏人,不把家业当回事,我早就寒心了。何况现在家族里近亲的子侄中,有本事的人也不少,何必非要盯着我呢?就算我回去了,要是以后子侄里有比我更厉害的,到时候又该怎么办?总之,我既然来了天朝,就绝不会再回故乡。现在我虽然没什么本事,却承蒙天朝皇帝选中当才女,还给了我官职,这已经是意外的好运了,我哪还敢有别的想法?只求舅舅回去后帮我好好跟父亲说说,我会永远感激您的。” 国舅一听就急了:“你怎么突然说这种话?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你难道真的不管祖宗的家业了吗?这绝对不可能啊!国王虽然以前耳根软,但这几年经历了这么多磨难,肯定知道自己当初做错了。要是他不是急着想见你,怎么会花那么多钱借飞车?他让我飞快地来,就是因为当初听了谗言,没看到你的贤德,现在后悔也晚了,想见你又难;要是让我坐船来,又怕耽误时间,犹豫了好久才决定用飞车,就是想早一天见到你,他心里才能早一天踏实。现在你却这么绝情,一点留恋都没有,不仅让国王盼穿了眼,辜负了他疼你的心,也辜负了臣民的期望啊!你可别因为当年的一点小事生气,一时任性耽误了国家大事,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了,以后想回国都回不去了。”阴若花听了这话,立刻不高兴了:“舅舅您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又没过得不好,为什么要后悔?就算过得不好,我也不会后悔。要是会后悔,当初我怎么会轻易离开故乡!总之,舅舅您的好意我知道了,也感激您不远万里来看我,但‘回女儿国’这件事,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您就别再提了!” 正说着,唐闺臣已经让人备好了饭菜。国舅还是一遍遍地劝,可阴若花态度坚决,根本没得商量。饭后,阴若花赶紧写了封回信,给国舅看了。国舅知道劝不动她,只能哭着离开了。阴若花送完舅舅回到屋里,唐闺臣就说:“刚才你跟国舅说的话,我们偷听了好一会儿。我好几次想进去劝你回国,可又觉得男女有别,不好随便进去。到这会儿才想起你是女扮男装,早知道这样,我进去见一面又有什么关系。”阴若花说:“就算你进来劝我,我也不会答应。你们能理解,我也没必要多说什么,这里面的难处,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小春插嘴道:“要是国王非要让你回去,他既然舍得花钱借飞车,说不定还会给林伯伯送钱呢!到时候林伯伯拿了钱,非要让你回去,你就躲不掉了。”阴若花说:“就算我寄父让我回去,我也不回。”小春又说:“那你要是不回,林伯伯不让你住在岭南,你怎么办?依我看,你不如早点找个婆家,真到了要紧的时候,好歹有个姐夫能帮你。”婉如也说:“你光顾着不回女儿国当国王,难道不怕耽误兰音姐姐当宰相吗?以后你们要是回女儿国得了好处,我也不图别的,就想让你们把那飞车送给我,我就开心了。”小春问:“你要飞车干什么?”婉如说:“我要是有了飞车,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用中途歇脚,也不用住店,又快又方便。就像咱们今年来京城,要是有一二十辆飞车,路上又快又省路费,这多好啊!”小春笑着说:“人人要是都这样,那些开旅店的店小二只能喝西北风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这时,缁瑶钗因为部试考中了,所以特意过来拜谢。大家互相道喜、让座后,缁瑶钗对秀英说:“要是没有姐姐帮忙,我今天也考不上,我一直记着你的好,又不敢经常来打扰你。明天我准备了点薄酒,想请姐姐和舜英、闺臣、若花三位姐姐聚一聚,所以特意来请你们,希望你们能赏脸明天早点来。”唐闺臣和阴若花一起说:“我们早就想过来拜谢你了,就是这几天忙着考试,一直没来得及。现在既然你亲自过来邀请,明天我们肯定和秀英、舜英一起去,一来是拜谢你,二来也是沾你的光吃顿好的。”秀英和舜英也说:“那我们明天一起去。”缁瑶钗见四人都答应了,心里特别高兴,接着就告辞了。第二天,四人去缁瑶钗家赴了宴,之后也准备了酒席回请她。 就这样,大家聚了好几天,不知不觉就到了四月初一殿试的日子。唐闺臣凌晨就起来了,带着众姐妹到了皇宫,和其他才女们密密麻麻地站在朝堂上,向武后跪拜行礼后,就分两边站着等候。这时天已经亮了,武后仔细打量着这些才女,只见她们个个气质温婉、精神饱满,虽然不是倾国倾城的容貌,却都带着一股读书人的文雅气息。古人说“美丽的景色能让人忘记饥饿”,武后越看越喜欢,心里特别满意。她先简单问了史幽探、哀萃芳解读《璇玑图》诗句的情况,又把唐闺臣、国瑞征、周庆覃三人叫到跟前,问:“你们三个人的名字都是最近才取的吗?”唐闺臣回答说:“我出生的时候,我父亲梦见仙人提醒他,说我以后会考上才女,一定要好好教我读书,所以我父亲当时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国瑞征和周庆覃则说:“我们的名字都是去年刚取的。”武后点点头:“你们俩的名字里都藏着颂扬的意思,肯定是最近取的;至于唐闺臣的名字,要是也是最近取的,那就不对了。”接着她又把孟家、卞家的几对姐妹叫到跟前看了看,说:“你们虽然是姐妹,年纪却差不多,真是难得。”又夸了她们几句,然后就出了殿试题目。众才女都回到自己的位置答题,武后也没回后宫,就在偏殿吃了午饭。到了下午三点左右,众才女都交了卷,随后便退出了朝堂。 要知道,当年唐朝的读书人考完部试后,从来没有殿试的规矩,自从武后开设女试以来,才有了殿试,这还是第一次呢。当时武后让上官婉儿帮忙阅卷,前十名的名次则让六部大臣来定。大臣们最后定了唐闺臣为第一名殿元,阴若花为第二名亚元,还定在初三凌晨放榜。 秦小春和林婉如听说第二天就要放榜,心里又高兴又犯愁。她俩和秀英、田舜英住一个房间,到了晚上,秀英、舜英先睡了,小春和婉如喝了几杯酒,穿着衣服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只好又爬起来,面对面坐着却没话说。好不容易从二更等到三更,可怎么等都不到四更,只能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两人一会儿想到考中了的开心事,突然就笑了起来;一会儿又想到落榜的苦处,忍不住抽抽搭搭哭起来,满肚子心事压在胸口,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秀英被她俩吵得老醒,这时已经到四更了,秀英只好坐起来说:“二位姐姐也该睡了!我之前因为她们那边总喜欢夜里聊天,常常三四更还不睡,我身体弱熬不了夜,又不能因为我一个人不让大家说话,所以才和舜英妹妹搬到这边来。幸好二位姐姐疼我,上床就睡,从没熬夜聊天,我咳嗽也好多了,正感激你们呢。哪知道你们平时不聊天,今天倒要把攒的话一下说出来——刚才我睡着时,不是被这位姐姐哭醒,就是被那位姐姐笑醒,心一直乱跳;而且你们叹气的声音,听着更让人着急。最让人不懂的是,你们哭里带笑、笑里带哭,根本分不清是愁是喜,请问二位姐姐,到底有啥心事啊?” 舜英也坐起来说:“她们能有啥心事!不就是明天要放榜,太在意考没考上,才闹得又哭又笑,出尽洋相。”秀英问:“既然是因为放榜,为啥又哭又笑呢?”舜英说:“她们要是昧着良心往好处想,自然就笑;要是良心发现想到坏处,自然就哭了。”秀英又问:“妹妹这话啥意思?”舜英解释:“她们太看重考没考上,肯定会翻来覆去想:一会儿觉得自己文章里的句子多妙、辞藻多奇,不仅超凡脱俗,还处处有灵气,越想越觉得好,别说秦汉之后的人,就连孔子的七十二个贤徒都比不上自己,世上哪有这么好的文章!明天放榜,就算不是第一,也得是第二。这么一想,自然开心得笑了。姐姐你说,这种想法不是昧良心吗?可转念一想,文章虽然好,但某处字句不妥,某处意思错了,再仔细琢磨,还有好多比屁还臭、没法跟人说的毛病,根本是坏处多、好处少,这样的文章怎么能中呢?这么一想,自然就郁闷得哭了。姐姐你说,这种琢磨不是良心发现吗?” 秀英说:“妹妹这话太过分了,二位姐姐肯定不是这样的。”小春说:“舜英姐姐故意尖酸刻薄,我也不跟你辩,随你说去。不过秀英姐姐是咱们姐妹里最贤惠的,将来要跟这个刻薄鬼一起嫁去人家,哪能斗得过她呀!”婉如也说:“说话太尖酸不是好事,对寿命也不好。我劝姐姐少说几句,积点福气,这多好啊。”秀英说:“二位姐姐你们听!鸡都叫好几遍了,恐怕已经到五更了,再不睡,天就要亮了。”婉如说:“二位姐姐尽管睡,我们已经托九公去买榜文了,他二更就去了,大概很快就能回来。”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远处一阵热闹,突然“砰”的一声炮响,震得窗户都晃了起来。外面的仆妇丫鬟全起来了,原来是报喜的人来了。婉如打开房门,小春赶紧让丫鬟去找多九公,可二门还锁着,出不去。刚说完,又一声炮响,两人急得在屋里转圈。小春刚让丫鬟去催拿钥匙,外面又接连响了两炮。婉如说:“一共响了四炮,这叫‘四海升平’。外面这么热闹,你们二位也该起身啦。”秀英笑着说:“婉如姐姐记性真好!昨天大家商量放炮的事,说好二门不准开,得等报喜的全走完、天亮了才能开,怎么这会儿又要钥匙了?这不是反复无常吗?你听,又一响,正好凑成‘五谷丰登’。” 小春说:“我光顾着着急,把昨天的事忘了,原来放炮也是昨天定的。当时具体怎么说的,我现在心慌,想不起来了,姐姐你还记得吗?”婉如说:“昨天根本没商量放炮的事!是你记错了。咱们正说着话呢,外面又接连三炮,这叫‘大椿以八百岁为春’。”舜英笑着说:“又两响,正好是‘十分财气’。”秀英说:“我还以为小春姐姐记性不好,没想到婉如姐姐记性更差。昨天商量放炮的事,还是你极力赞成的,怎么这会儿倒忘了?你听,又接连五炮,刚好凑成骨牌名‘观灯十五’。”婉如说:“到底当时怎么定的呀?我是真想不起来了。”秀英说:“昨天大家一起定的:要是中了一个人,外面就放一炮;要是中了状元,再额外放十挂百子炮。所有的报喜单,得等报完了、二门开了,才能送进来。现在又三炮,已经凑够‘罗汉之数’(十八炮)了。”婉如说:“早知道这样,我昨天肯定不跟着一起定规矩。要是不这么定,今天中一个报一个,这多让人放心!现在也不知道谁先中、谁还没中,搞得心里七上八下的,太难受了。你听,又六炮,一共‘二十四番花信’(二十四炮)了。”舜英说:“你听!这四声响得快,正好凑成‘云合二十八将’(二十八炮)。” 小春说:“怎么其他姐妹都不出来啊?大概跟咱们一样,也在屋里掰着手指头数炮呢,得等凑够四十五炮,才肯出来吧!你听,又两炮,正好是‘两当十五之年’(三十炮)。”秀英问:“这话啥意思?”小春说:“亏得姐姐还是有学问的人,连这出处都不知道?以前有个才子写‘三十而立’的破题,就有这么一句,叫‘两当十五之年,虽有板凳椅子而不敢坐焉’。”婉如说:“又接连三响,到‘三十三天’(三十三炮)了!还差十二炮,我的老天爷啊,你快点放完吧!” 小春对着外面作揖说:“魁星奶奶!魁星太太!这十二炮您老人家就做个顺水人情,一口气全放完吧!要是留一个,我就活不成了!好啦好啦!你听!又三炮,凑成‘三十六鸳鸯’(三十六炮)啦!好!这声来得快,三十六炮了!你听,又一……”正想说“炮”字,外面突然静得没一点声音。小春嘴里还“一……一……一……”地等着,等了好久,那个“炮”字也没说出来。秀英说:“从第一炮到三十七炮,虽然中间断断续续,可没停太久,现在突然停了这么长时间,这是为啥啊?”舜英说:“都停这么久了,还没动静,难道剩下的八炮不放了?”婉如说:“要真是这样,可把我坑死了!” 这时天已经亮了,各个房间的姐妹都起来了。再仔细听,外面连鸟叫都没有,不光没炮声,连报喜的人也不见了。大家这一下吓得不轻,秀英、舜英也赶紧收拾下床,正在梳头洗脸,丫鬟们纷纷进来请大家吃点心,说众才女都在厅房等着了。她俩穿戴好,来叫小春、婉如一起去,只见两人坐在椅子上,脸色惨白,浑身发软,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秀英、舜英看着,想到那八炮里说不定有自己,也忍不住鼻子发酸,只好扶着她俩来到厅房。众才女早就到齐了,一起坐下,你看我、我看你,个个脸色惨白,一句话都不说。点心端到面前,没一个人动筷子,偷偷抹眼泪的人多得数不清。 庆祝抗战胜利80周年,祝祖国繁荣富强。 喜欢儒林外史大白话请大家收藏:()儒林外史大白话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