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古代做军医》 1、第1章 王清睁开眼睛,入目是低矮的房梁。环顾四下,室内狭窄得叫人喘不动气,除了身下躺着的这张摇摇晃晃的破竹床,再也看不到其他家具。 都这年头了,国内还有这样的贫困户? 不会是出境了吧? 喉咙干得厉害,王清半坐起来,正要喊“有人吗”。这时,一个精瘦的汉子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闯进来。 王清:“你……” 啪—— 蒲扇大的巴掌照着她脸就招呼过去,“赔钱货,贱丫头,敢寻死,老子打断你的腿!” 王清被打懵了,这人谁呀,怎么打人?! 此时又有一个妇女跑进来,母鸡护崽似地挡在她身前,对男人低三下四地说:“当家的,别打了,要是把人打坏了,可怎么跟董家交代啊!” 人?董家?交代? 完了完了,自己肯定是碰上拐卖妇女的人贩子了! 这两个人贩子穿的都不是普通的现代服装,应该是少数民族的。男人还留了长发,头发在头顶束成一个发髻,又包了黑头巾。 他指着女人鼻子,破口大骂:“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儿子生不出,一天到晚拉着个脸哭丧似的,丧门星,老子的财运都是被你败坏的!” 女人:“是我不好,要打就打我吧,别打她了!” 男人毫不客气地踹了女人一脚,“老子还有事,就先饶了你。” 他又瞪着王清说:“翠翠,你要是再敢寻死,我就打死你阿娘!”然后扬长而去。 女人这才松了口气,把王清抱进怀里:“翠翠啊,你寻死作甚,咱不是已经想到法子了吗?” “翠翠?”再次确定没听岔,王清推开妇女,目瞪口呆地指着自己,“你说我?” * 花了半天的时间,王清才认清了残酷的现实。 作为一头医学牲,她刚考上国内首屈一指的中医药院校硕士,本是趁开学前的假期去旅游放松一下,却不幸遇上山洪。 醒来后,她就穿越到了一个古代人身上。 朝代是历史上从未记载过的,不知道是哪个平行时空。 而王清现在所在的地方,位于西南边境,民族杂居。这具身体的原主冯翠翠,全家都是汉民,但衣食住行受少数民族影响很大。 冯翠翠今年虚岁十五,生得清秀可人,是村子里的一枝花,就在不久前被当地大户董家的家主看上了。 提起董家,当地百姓无不为之变色。 那是这儿的土皇帝,是出了名的豪强恶霸。祖上世代盘踞于此,田连阡陌,奴仆成群。后来董家的女儿成了宰相的爱妾,家族势力也跟着水涨船高,当地大小官员都要敬他们三分。 可惜董家为富不仁,现任家主董善仁更是个心黑手毒的,横行不法,鱼肉乡里,不知害得多少百姓家破人亡,当地人却敢怒不敢言。 然而这样一个豪强恶霸,对贫农冯家却是出奇的优待,不仅出高价买冯翠翠为婢,同时还承诺送给其父冯老三一个年轻漂亮的丫鬟。 赔钱货一下子成了金疙瘩,冯老三差点没乐得晕过去,急不可耐地在卖身契上按了手印,生怕对方反悔。 可冯翠翠的母亲——杨氏,却对这桩买卖持反对态度。 事出反常必有妖,董家人明明是恶鬼,如今却装出佛相,肯定不安好心。自己就这么一个女儿,绝不能被毁了。 而且冯翠翠还有个相好,叫凌云景,是个读书人,不久前赴京赶考了,他承诺会回来娶翠翠。所以杨氏满心满眼盼着凌云景高中,衣锦还乡,到时女儿也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但冯老三显然没有像她一样,把希望寄托在那个寒门举子身上。眼下财神都上门了,哪有往外推的道理。 何况董家是财神,也是阎王,惹恼了他们,自己全家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一时间,冯家母女陷入困境。 就在此时,翠翠最好的朋友阿兰支招,说自己过几日要跟着亲戚去蜀中,可以带翠翠走,出去避避风头,顺便托人去给凌云景送封信,等他回来再做打算。 杨氏虽然不放心,但事情迫在眉睫,眼下别无他法,女儿又坚持要去,她也只能应允。 计划已经定好了,就等着到出逃的那天。谁知这冯翠翠不知为何,突然就上吊自杀了,再醒过来,芯子里就换成了王清。 王清没有原主的记忆,又不能说自己是现代人穿越来的,只能装作失忆。 冯老三得知后,立刻跑了老远去请城里的大夫过来。 大夫诊罢,推断病人应当是受过严重刺激,或是上吊后闭气太久伤了脑子,故而记不得从前的事了。 好在只是失忆,心智并没有受损,身体也无大碍。 “货物”卖相没问题,冯老三便放心了。 * 清晨,阳光暖暖地照进小村庄。王清一大早就起床了,麻利地挑着扁担去河边取水。 这一系列行为跟条件反射一样,显然是原主的日常。小姑娘看着瘦小,但力气不小,两桶水挑在肩上并不很吃力,可见平日里干了多少活,生生给练出来了。 一路上碰到的村民热情地跟她打招呼,王清一个都不认识,只能冲人家假笑,脸都要僵了。 等她回家的时候,杨氏正在火房里做早饭,饭已经快熟了。 至于冯老三,人家贵为一家之主,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桌前,边敲桌子边骂:“该死的懒婆娘,做个饭邋邋遢遢!你存心饿死老子?” 王清暗自翻了个白眼,绷着个脸,帮杨氏摆好饭。饭桌一条腿短了一截,嘎吱嘎吱地响。 冯老三第一个端起面前的陶碗,还没吃几口,又开始作妖。 他喜滋滋看着王清,犹如看着即将出栏、就等卖个好价钱的肥猪。 “好闺女,等你到了董家,过上好日子,到时候可别忘了你爹我,是老子让你这只小麻雀飞上枝头当凤凰!” 王清差点把手里的碗扣他脸上:“去给人家做丫鬟,这叫好日子?” 冯老三今天心情倍儿好,跟她解释:“不是干粗活的丫鬟,那叫什么来着……对,通房丫鬟,就是陪董公睡觉的。董家家大业大,多少女人想跟董公都跟不上,这福气落到你头上,多亏了你爹我!” 话到最后,他还煞有介事地拍着胸脯,一脸得意。 这副嘴脸,让王清想到那句名言—— 我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她已经不是头一次看到冯老三作妖了,除去刚穿越时的“大耳刮子见面礼”,冯老三几乎每天都要对妻女耍威风。 王清莫名其妙地穿到这里,本就窝了一肚子火,还得忍受这个家暴男。此刻,眼瞅着这副卖女求荣还引以为荣的嘴脸,她积聚数日的怨气终于达到了顶点。 “哦呦,还真是天大的福气呀!看你这么羡慕,那闺女我孝顺亲爹,把这‘好日子’让给你吧,没准董公就好这一口呐!” 冯老三呆愣一瞬,随即,那张沟壑交错的老脸涨成猪肝红,手里滚烫的粥碗朝着王清就招呼过来。 王清急忙闪避,可杨氏却替女儿挡过,打翻的粥全部浇在她手臂上。她却顾不得胳膊上火烧火燎的痛意,一把将女儿护在身后:“翠翠,快给你阿爹认错!” 王清:“你的胳膊……” 杨氏:“快认错!” 王清:“我为什么要认错,错的明明是他,你看他还是个人吗?” “你!”冯老三指着女儿,“反了……反了!不长良心的白眼狼,飞上高枝,竟敢骑到你爹头上了!” 他又指着妻子:“还有你,儿子生不出,却养出了这么个忤逆不孝的畜生!” “生儿子生儿子,你家里是有皇位要继承吗?”王清拍拍桌子,“还是继承你这瘸腿桌子、破锅烂碗?就你这身dna,狗都不稀罕,还是发发慈悲别再生了。” 冯老三一对红通通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嘴角肌肉抽搐得像中风:“死丫头,今日不打死你,老子就不是你亲爹!”说着就张牙舞爪地扑过来。 杨氏要拦,被丈夫一脚踹在地上,她一骨碌爬起来,抱住丈夫大腿,冲女儿喊道:“翠翠快跑!” 王清一溜烟跑了。 冯老三冲门外啐了一口,便拿妻子撒气,像往常一样,就要毫不留情地往妻子身上踹,仿佛脚下的不是妻子,而是一块死木头。 忽然一只碗砸在他脚边,随着一声刺耳巨响,摔得粉身碎骨。 他回头一看,只见死丫头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提着柴刀杀气腾腾地冲过来。 冯老三惊得一个趔趄,猛地倒退两步,指着女儿鼻尖直跳脚,活像一只峨眉山的猴子:“干……干什么……你……你个不孝女!要杀你亲爹!” “是你说要打死我的,我要乖乖等死那就是傻子!”王清抡圆了胳膊,作势要砍,吓得冯老三撒腿就跑。 杨氏也手忙脚乱爬起身,从后背抱住女儿:“翠翠你疯了,他是你爹!” 王清没想真砍人,毕竟动真格的话,自己绝不是一个壮年男人的对手。 此刻她也见好就收,举着菜刀,冲冯老三恶狠狠道:“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你再敢动我们母女一根手指头,我就跟你同归于尽。 “当然,如果我弄不过你,反叫你给弄死了……那你就好好想想,该怎么跟董家交代吧!” 她把菜刀往桌子上一剁:“告诉你,你要是想过好日子,就老实点,别惹我不高兴,等我到了董家,好处自然少不了你的。否则,咱俩谁都别想好过!” 对面的冯老三彻底傻眼了。 他不明白,一向逆来顺受、任打任骂的女儿,怎么会变成一头凶神恶煞的母夜叉。 夜叉…… 难道那丫头已经死了,到了鬼门关,却又被哪个恶鬼附身,转阳还魂回来了。 她是地府里的恶鬼! 想到这,冯老三浑身汗毛直竖,也不敢再作威作福,自己去拿了个新碗,盛上饭,一声不吭地吃着。 杨氏则要收拾地上狼藉,被王清强行拉走,拉到院子里去处理烫伤。 烫伤发生后,应立即放在流动的冷水下冲洗。这儿没有自来水,好在王清已经挑了水,便拿瓢从缸里舀,再浇在杨氏胳膊烫伤处。 现在才降温有些晚了,但总比不管强,而且那粥也不是刚出祸的,又隔着衣服,所以烫得并不算严重。 王清边浇边问:“家里有烫伤膏吗?” 没有回应。 王清抬眼看杨氏的脸,见她两眼直愣愣地盯着自己。 “阿娘。”王清提高声量,“家里烫伤膏放哪儿呢?” “啊!”杨氏回神,“咱家哪有那种东西呀?” 王清:“那谁家里有?去借一借。” 杨氏:“谁家能有那么金贵的东西?” 王清:“……” 天,这里的村民这么穷苦吗?连烫伤膏这种家中常备药都用不起。 不过她挑水的时候,看见村子西边有侧柏,那个可以治疗烫伤。于是王清吩咐杨氏自己浇水,然后背上竹筐,带上柴刀,出门采药了。 到了村子西头,果然见到两棵侧柏。 王清拿柴刀砍了些枝叶,收进筐里,正要离开,忽听身后有人叫她。 “翠翠!” 2、第2章 王清转过身来,看见一个小姑娘。 这姑娘与翠翠年纪相仿,白净的瓜子脸,细长的眉毛,一双眼睛大而灵动,鼻头小巧,下巴尖尖,是个小美女。 小美女走到王清面前,问:“翠翠,你还记得我吗?” 王清:“呃……” 小美女叹息:“杨姨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果然……我是阿兰。” 王清:“哦,阿兰啊,我最好的朋友。” 阿兰笑着点头,又环顾四下,确定无人后,压低声问王清:“出逃的事,杨姨告诉你了吧?” “嗯。” “咱们跟着我堂兄走,我堂兄阿松,你从前也认识的。” “哦。” “好。”阿兰的目光转到筐内的侧柏叶上,“你采这个做什么?” 王清:“这个……烧火呀!” “烧火?”阿兰微微皱眉,“你用这个烧火?” 王清:“啊?不能烧吗?” 阿兰:“烧火你得用老的干的呀,这些枝叶都太鲜太嫩了。” “啊?是吗?”王清挠头,嘿嘿傻笑。 阿兰又是叹气:“看来你脑子真是伤着了。” 王清惦记杨氏的烫伤,便道:“坏了,我忘了家里的水挑没挑了,得赶紧回去看看,先走了啊。” 阿兰:“你这脑子……我真不放心,你可千万别把大事给忘了!” 王清:“这个不会忘,回见哈~” 回到家时,王清没有看见冯老三,便问杨氏:“我爹呢?” 杨氏说:“去地里了。” 王清不再多说,把侧柏叶捣碎,敷在杨氏胳膊烫伤部位,又问:“还疼吗?” 杨氏:“瞧你大惊小怪的,不就溅上了点儿粥?” 王清:“那是一点儿吗?别小看了烫伤,要是发炎就麻烦了,这儿可没消炎药。” 杨氏:“什么?” 王清:“啊!我是说,烫伤不好好处理的话,会起水泡,甚至流脓,很危险。” “嗐,我哪有那么金贵啊!”杨氏道,“不过翠翠,你怎么知道这些的?还有这叶子……” 王清一愣,随即说:“今早我去挑水的时候,看到有人在采这个侧柏叶,我一时好奇,就过去问了他。他说这个可以用来治疗烫伤,还教了我方法,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原来如此。”杨氏松了口气,又深深皱起眉头,“你今早是魔怔了?怎么能那样对你爹!” “哈?”王清不可思议道,“魔怔的……” 把“是你吧”三个字吞回去,王清改口说:“他是怎么对咱们母女的?你怎么还替他说话?” 杨氏:“我知道你怨他,可他到底是你爹,你怎么敢那么对他,那是忤逆呀!” 王清欲争辩,可想了想,还是低头认错了。 然后她去关上门,回来压低声音对杨氏说:“我出去采药的时候,遇着阿兰了。” 杨氏:“她跟你说什么了?” 王清:“没什么,就提醒我别忘了出逃的事。” 杨氏点头:“阿兰聪明机灵,你跟着她,我放心,以后你就听她的话。” 王清问:“你真的不跟我一起走吗?到时候我爹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杨氏说:“没事,我咬死说不知道就行了。你爹只是看着狠,不会真把我怎么样。毕竟我要是死了,他也讨不着别的女人。“ 她叹息一声:“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娘认命了,可你还年轻,你还有云景,等到他考上大官回来了,你就再也不用受苦了!” 很快,到了出发的那天。 杨氏不厌其烦地嘱咐王清各种事,最后抹着眼泪说:“好了快走吧,别惦记我。记住,只要你好,娘就好。” 王清出了房门,走到院子里,走过柴火堆,忽然顿住脚,转头。 杨氏扒着房门,问:“怎么了?” 王清:“这个让我带着吧。” 片刻后,王清抱着包袱,来到约定的地点。 一架驴车正停在那里,车旁站着阿兰,还有两个男人。 阿兰向她介绍:“这是我堂兄阿松,这是他的兄弟王四。” 王清点头示礼:“你们好,麻烦了。” “不麻烦。”阿松满脸热情,“你是阿兰的好姐妹,也就是我的妹子,别跟我客气。” 阿兰说:“快上车吧。” 王清遂上了车,阿兰却没有跟着上来。 王清:“你……” 阿兰愁眉苦脸道:“翠翠,我娘昨夜突然病了,高热不退的,我实在放心不下。所以你们先走,过阵子我爹会送我去找你。” 王清:“啊这……” 阿兰又塞给她一个荷包:“这些钱你先拿去用,快走吧,一会儿要被你爹发现了。” 说话之际,那两个男人也坐到舆轼间,驾着驴车走了。 驴车从早晨一直走到黄昏,日头西斜,车外一片荒凉,四野不见炊烟。 王清向窗外张望,忽然,外面的阿松掀开车厢门帘,探身问她:“妹子,看什么呢?” 王清收回目光,注视着他:“我在看夕阳。” 阿松笑笑,递了一个黄色的油纸包进来,殷勤道:“走了一天,饿了吧,这是城里卖的糕点,可好吃了,快尝尝。” 王清接过,打开,见里头是几个白色的糕饼,看着挺可口。她拿了一个,把纸包递回去:“谢谢。” “客气啥,这包你都拿去吃,我们那里还有!”阿松推回来,“快尝尝怎么样?” 于是王清咬了一口,边嚼边赞道:“真好吃!” “那就慢慢吃。”阿松放下车帘,缩回了身子。 驴车依旧向前行驶着,道路愈发崎岖,车子也越来越颠簸。 良久,阿松又撩开车帘,只见车内少女昏昏沉睡,糕饼掉了一地。 阿松唇角一勾,对驾车的胡四道:“停车吧。” 胡四从嗓子眼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呵:“不就是个小丫头,还用着下药这么费劲吗?” 阿松说:“小心点总没错。” 胡四嘁了一声,钻进车厢,咸猪手摸上了少女光滑的脸蛋,嬉皮笑脸道:“水灵灵的,一路上馋死我了。这还是个雏儿吧,叫我先来呗!” 阿松嗤笑着:“你小子倒是会占便宜,罢了,这破身的好事就让给你吧。”说罢转身跳下车。 他守在车旁,等同伴完事好轮到自己。 可忽然间,车内响起杀猪般的嚎叫,把他吓了一跳。 阿松忙去查探,甫一探头就被一个沉甸甸、血淋淋的身体压倒,自己也重重摔在地上。 下一瞬,王清手持染血的柴刀,挟着包袱从车上跳下来。 趁那两人倒在地上挣扎的功夫,王清拔腿就跑。地上的阿松也很快推开受伤的同伴,追了上去。 太阳快要落山了,幽深的山林中只余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林子越来越深,眼前是未知的神秘领域,充满着难以预料的危险。 可王清管不了这些,她只知道,如果被后面的人追上,她就完了! 跑——跑——跑—— 狂风骤起,树叶瑟瑟作响。 前面里窜出一只老虎来。 它跟牛一样大,锯牙钩爪,须健而尖。铜铃般的大眼冷冷扫过王清,一声长啸,尖牙森白,声吼如雷,震得地动山摇,林中的雀鸟纷纷惊恐飞起。 王清差点就跪在地上了。 而后面的阿松,此时也不管她了,脚底抹油就往回跑。 猛兽性逐猎,大吼一声追了过去。 剩下的王清,腿都软成泥了,可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她的脑子已经空了,不辨方向,也不认前路,只是漫无目的地往前跑。 山路越发陡峭起来,冷不丁脚底一滑,身子咕噜噜滚下草坡。 天旋地转,最后,渐渐安定。 荒野是死一样的寂静,偶有昏鸦掠过残霞,发出几声悲鸣。 王清像条死狗似地躺在草丛里。 身上好疼啊。 眼前有蓝光在一闪一闪。 【叮,已搜索到本次穿越者,王清,距离5.02米。】 是谁在叫她? “救命啊……”王清手脚并用朝蓝光爬过去,扒开草叶。 这是? 手机! 震惊之余,她几乎忘却了身上的伤痛和当下的处境,忙捡起来看。 只见手机壳背面画着一只发射爱心的乖巧宝宝,王清按指纹解锁屏幕,壁纸是“滚去学习”四个大字。 毋庸置疑,这是她的手机! 手机同之前无异,除了桌面上多了个十分显眼的app图标,名为‘穿越指南’。 王清用手指点开。 随即,屏幕黑了,又出现白色字幕。 【已为当前受试者绑定穿越指南系统。】 同时,手机也用机器音播报着白字。 “什么受试者?”王清对着手机叫道,“喂喂喂,有人吗?” 【宿主王清你好,恭喜你被选为此次穿越项目的受试者,本项目意在将现代人送往平行时空的古代社会,帮助他们走上人生颠峰。】 王清:“哈?” 【我是你的金手指系统,编号007,为你提供各种高科技功能支持。】 屏幕亮起来,进入一个淡绿色-界面,界面上有好几个长方块图标。 但王清完全没心思去看,而是狂躁道:“有人吗?能听到我说话吗?” 【宿主随时都可以与我交流,我会读取宿主的语言和心声。】 “好,那你听好了,赶紧把我送回现代去!” 【很抱歉,007无法做到。】 “什么?!你们有本事把我弄来,没本事把我送回去?” 【是的。】 王清:“¥#%*@%!” 她的眼泪和唾沫星子狂飙:“谁允许你们把我弄来的,经过我同意了吗?谁要当你们的受试者啊!我要回去回去回去!” 【宿主,您在穿越前遭遇了意外,失去意识了,对吗?】 “关你屁事!” 【请宿主不要暴躁,愤怒解决不了问题,请听我向你解释。】 “有屁快放!” 【宿主,在你的穿越前的世界里,你的意识已经呈游离状态了,所以才被选为受试者的。】 王清:“你说什么?!” 意识游离状态,就是说她已经…… 【请宿主积极调整心态,要知道,你所从事的专业在现代社会是没有前途的。而在这个时代,你可以找到光明的出路,甚至走上人生巅峰。】 “人生巅峰?”王清简直要气晕过去,“我已经快癫疯了!你大爷的光明出路,我宁可回现代去睡大街、去要饭,也不要待在这破地方破地方破地方!” 就在她无能狂怒之时,半昏半明的暮色里忽然亮起两盏黄灯,一晃一晃,越来越近,逐渐吸引了王清的注意。 可待她定睛一看,差点把手机摔出去。 3、第3章 那哪里是什么黄灯啊! 那是老虎的两只眼! 而这时,007系统也响起来。 【叮,发现成年老虎一只。雄性,好感值12,敌意值78,危险,方向东南,距离76.67米,正在向宿主靠近。是否要开启野生动物训化功能?】 王清:“开开开开开开!” 她完全没心思管“动物训化功能”是个什么玩意,不过听这名,应该能让她避免丧身虎口。 【叮,当前对象老虎已被训化,好感值85,敌意值0,安全,正在向宿主靠近。】 王清:“它它它……为什么还在往我这里走!” 【当前对象已被驯化,等待宿主对它下达指令。】 “我能让它走吗?” 【可以,但建议宿主先将它留在身边,】 “啊?” 【天快黑了,野兽出没,而你已经没有足够的电量再去驯化一头猛兽了,不如留下这只老虎保护你。】 让老老老虎保护?! 王清感到头皮发麻,这是老虎,大型猛兽,可不是什么小猫小狗。 但她想了想,还是听取了007的意见,又打量周围道:“这荒郊野岭的,不像是会有人住的样子,我今晚怎么过夜啊?” 【提示:宿主可以先去寻找山洞过夜,注意观察洞口附近是否有野兽脚印。】 于是在007指导下,王清强忍着惊悚和不适,带着老虎,寻到了一个合适的洞穴,暂作栖身。 她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在洞内照了一圈,没有看见什么危险的东西,不过—— “电量怎么只剩40%多了?”王清记得刚拿到手机时,电量条是将近满格的。 【提示宿主:刚才训化动物,消耗电量50%。】 一下子就掉了这么多?! 【提示宿主:越凶猛的动物,训化所需能量越多。 【另外,您的“安全监测功能”目前为开启状态,加剧电量消耗。当电量为0时,手机自动关机,系统也随之关闭。当前电量已不足一半,请注意!】 王清问:“那我怎么充电?这里又没有插座和充电器。” 【请宿主打开随身空间。】 “随身空间?” 【在穿越指南app里。】 于是王清再次打开app,进入界面,认真审视起那几个长方块图标。 动物训化,安全监测,随身空间,实验室…… 先点开“随身空间”,随后进入一个界面,上面有三张照片。 王清一眼就认出来,其中一张是她的行李箱,一张是她的自行车,另一张…… “这个是……太阳能充电板吗?折叠便携的那种。”她见过有驴友背着这玩意。 007:【是的,这是为你准备的供电设施。】 “就这?!”王清丑拒,“这个发电效率很低的,还要受天气限制,没有别的吗?” 007:【这是经过各方面综合考量,最终为宿主选定的最佳供电设施。】 王清:“哪里最佳了?你好歹给我上台柴油发电机。” 007:【可以,但柴油的来源需要宿主自己解决。】 王清:“……” 柴油是19世纪才出现的,现在让她去哪儿弄? 算了,太阳能就太阳能吧,将就用。 王清问:“这个……怎么从图片变成实物?” 007:【这些本身就是实物,存在随身空间里。图片只是信息标识,以方便宿主检索。宿主点击图片,再点击取出即可。】 王清照做,只见白光一闪,太阳能充电板便出现在她脚旁的空地上。 她将折叠板展开,平铺,面积倒还挺大的,质量也不错,凑合用吧。 【提示宿主:您的手机本身也已安装了太阳能供电设施,光伏板与手机大小一致,供电效率低下,仅用来应对紧急情况。】 王清:“那倒还可以。” 不用担心手机没电关机后,充电设备在随身空间里取不出来了。 现在是晚上,没有阳光,太阳能板就先收起来吧。 【提示宿主:点击页面右上角的加号,随即摄像头打开,对着要收纳的物品扫描即可。当然,宿主也可以直接对007下达指令,007可以读取到你脑中的信息。】 王清把发电板收进随身空间,又从里面取出了行李箱和山地自行车。 自行车没有损坏。 重点是行李箱。 王清打开箱子,里面和之前都一样,她立刻找出充电宝和充电器,把手机插上充电。 其他东西不急着找,现在黑乎乎的不方便,等天亮了再说。 王清又问:“这个随身空间,都能放什么东西进去?” 【除了活着的动物,其他任何可移动的物体都可以。】 “活着的动物不行,那死了就能放?” 【是的,可以存放尸体。另外,里面的时间是相对静止的。】 “时间静止,那就是硬核保温保鲜了?” 【可以这么说。】 “总容量有多大?” 【理论上是无限的。】 “哦,那我想怎么放都可以了。” 看完了“随身空间”,再打开“安全监测”。界面中间是一个圆形按钮图标,里面是一个对号,表示功能已开启。 下面又有两个选项: 全部 筛选(默认) 筛选是被点亮的,显然也是此刻的状态。 007解说:【“全部”状态下,可以检测到以宿主为中心100米范围内所有动物,计算与宿主的距离、对宿主的好感值和敌意值,判定是否会对宿主构成威胁。 【宿主可添加条件,进行筛选,以避免目标太多造成混乱,同时还能节省电量。 【系统默认为“筛选”状态,筛选条件为“危险”,宿主只会收到危险动物的警报,也可根据实际需求自行修改条件。 【注意:“安全监测功能”会受到天气影响,雷电、大风、暴雨天气均会干扰信号。】 …… * 王清一宿未眠,提心吊胆地过了一夜,并把“穿越系统”的所有功能都搞明白了。 直到天完全亮下来,她才稍松了口气,出了山洞,在外面找了个阳光好的空地铺开,连上充电宝和手机。 然后,她又在一旁翻找自己的行李箱。 里面的东西,可以勉强维持她几天的野外生活,但也不是长久之计。 必须搞清楚自己现在是在哪里,附近有没有人烟。 【叮,已为宿主搜索到这一带的地图。】 王清连忙拿起手机察看,看到屏幕上的画面,顿时大感失望。 还以为是带导航的电子地图。 结果真就只是一张古代地图。黄色的宣纸背景,抽象的手绘标识,上面的字还是繁体的,唯一体现科技感的,就是有个小红点在闪,指示她所在的位置。 王清吐槽:“你不是高科技吗,这地图是不是有亿点落后?” 【宿主可以拒绝使用,当然,007也无法搜索到其他地图了。】 王清:“……” 好在她学过《医古文》这门课,这些繁体字通读不是大问题。 根据图上信息显示,她当前位于一大片山林里,这里是两国交界处,东边叫邕州,为汉境,西边叫“舍炎”。 至于山林里有没有住户,图上并未标识。 而离得最近的县城,在东北方将近一百里的地方,就算骑自行车,也得走四五个小时,何况这里还都是土路、山路,实际耗时要长得多。 想去的话,得提前准备。 先解决眼前的问题吧,把她的暂住的窝建设一下。 王清从行李箱内拿出现代的衣服鞋子,换上。 她的衣服,穿在冯翠翠身上大了些,鞋子也是,但穿起来舒适又方便,比那破布烂麻衣裳跟破草鞋强八百倍。 等手机的电充得差不多了,王清把板子折叠,挂在双肩背包后面,好继续接受阳光,然后带着老虎出发。 她要寻找水源,拾些柴火,再看看有什么可用的东西,一并捡回去。 转了一会儿,王清发现这里物产还算丰富,飞禽走兽挺多的,但她不敢吃野味,也没本事猎。另外还有不少果树,她只认出荔枝和龙眼,摘走。 途中,王清还找到了一块巨石,准备带回去堵门用,小的石块则用来砌炉子。 找了大半天,终于找到一眼泉水。 但得先验验有没有毒。 王清打开手机的“穿越系统”app,打开“实验室”,界面上出现两个图标: 添加样本 化验分析 点开“添加样本”,手机的手电筒自动打开,王清对准泉水照过去。 【叮,取样成功,宿主可以进行化验分析了。】 王清点击“化验分析”,很快,屏幕上便出现了检验结果。 水质ph值7—8之间,呈弱碱性,除了水h2o,还有锶、钙、镁、钾、钠等对人体有益的矿物质,含量也在安全范围内,不但无毒,对人体还有不少益处。 王清放心地装满水壶,但这点量显然太少了,她得弄个水桶用。 水不能直接放进随身空间,必须先装进容器里,再放进去。 今天就到这儿吧,打道回府。 回去后,王清在洞外用石头垒了个小炉灶,生火。她是农村人,大学时又参加过不少野营活动,这些对她来说并非难事。 王清用金属饭缸烧水,又把从冯家带走的干粮放进去,煮成粥糊。 这就是她的晚饭了。 很难吃,但能填饱肚子。 老虎已经被她打发走了,它也要吃饭,晚上要去捕猎。 吃完饭后,炉火也熄了,王清洗漱一番,把东西放进空间,进山洞,“关门”。 山洞里铺好了干草,王清把酒店隔脏用的一次性床单铺上,又用外套当被子,凑合睡。 或许是环境太恶劣,都两天一夜没睡了,她居然睡不着。 她想父母,想朋友,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王清拿着手机,翻看着微信聊天记录。 「生日快乐,给臭宝的大红包。」 「想吃什么,排骨还是鸡,妈去买菜。」 「到站了没,老爸在出站口这边等你。」 「小清,你快递我给你取了哈。」 「卧槽今天老师点名了,大家快来,1203」 …… 眼睛酸胀得厉害,视野逐渐模糊,最后,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流。 也不知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渐渐的,王清睡着了。 四面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忽然,手机屏幕亮了。 【嘀,嘀,嘀……007号实验已成功重启】 【第二任受试者王清: 【当前黑化进度>1% 【预计黑化时长<60天 【部分系统功能已隐藏】 4、第4章 王清的“荒野求生”坚持到第三天,实在是坚持不住了,决定去县城探探。 天刚亮她便出发,平坦的地方就骑车,到了崎岖的路段步行前进。 路比她预想的还要远,到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得先找落脚的地方,不然今晚就要露宿荒野了。 王清找到一家客栈,进门。 一楼大堂闹闹哄哄的,坐满了用饭的客人。 一个年轻伙计看见她,迎过来问:“小娘子打尖还是住店?” 王清:“住店。” “那请您先去登记。”伙计指着柜台,“那儿。” 王清照他说的,走到柜台前。 柜台上摆着算盘、笔墨和簿册,后边坐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应当是帐房先生了。 他对王清说:“请小娘子将‘过所’予我一看。” 王清:“啊?” 什么是过所? 【叮,提示宿主,过所是古代通过关隘时必须出示的交通证明书,百姓离开本地前往外地,必须要向官府申请过所,然后按照规定的路线通行。】[1] 王清:“……” 古代人咋这么多事?出个远门还得向官府申请,又不是出国! 此时帐房又说:“房契、田契也可,只要能证明身份。” 那个她也没有。 王清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道:“那些都有,在我爹那儿,不过他明早才能到。反正我有钱,你先让我住下,等明天他来了,我立刻拿给你看。” 帐房说:“不成,没有身份凭证,不能住店。” 王清:“哎呀,就一晚。要是住不了店,我一个女孩子在外边多危险呐,求求你了~” 帐房叹道:“若是平时也就罢了,可眼下蛮人在北边闹得凶,官府下令戒严,客人住店必须要证明身份,您就莫要为难……” 话未说完,他脸色陡然变了,目光越过王清看向她身后。 王清也回头望去,见一个少妇抱着孩子,火急火燎地冲过来。 “当家的,阿丰!阿丰他……” 少妇急得眼泪直流,而她口中的“阿丰”,应该就是怀里的男孩,看着有三岁了,此刻脸涨得紫红,五官痛苦地皱起,双手胡乱地在喉咙处抓挠,挠得血痕都出来了。 帐房焦声问:“怎么弄得!” 少妇:“正吃着糖,突然就……” 帐房:“赶紧去找大夫。”说着从柜台后边出来,要从少妇手中接过孩子。 王清却抢先一步夺过:“来不及了,孩子快憋死了,得立刻急救。” 她将孩子放在地上,自己则跪在他身后,双臂穿过他腋下环抱,左手握拳,拇指掌关节顶在孩子剑突下,右手包裹住左拳,猛地向上向内冲击。[2] “哇——” 一块圆圆的硬物从孩子嘴里喷出来,紧接着他便开始剧烈咳嗽,又嚎啕大哭起来。 王清长舒一口气,轻拍孩子后背:“好了没事了,是异物卡喉引起的气管梗阻,已经吐出来了。” 一旁的少妇早已泪流满面,把孩子抱进怀里,对着王清就要磕头:“多谢恩人。” “别别别!”王清连忙扶她起来,又捡起地上那沾着口水的异物,原来是颗糖。 她举起来,对夫妻二人说:“小孩子在吃东西时,不注意就会卡住喉咙,找大夫都来不及。说难听的,人几分钟可能就没了,就算能救回来,脑子的损伤也是不可逆转的。今后一定要小心。” 夫妻二人连连称是。 王清:“这孩子虽然被救回来了,但你们得再找个大夫给他好好看看。我先走了,哦对了……” 她问账房:“这附近有没有可以过夜的地方?” 少妇闻言一愣,疑惑地看向丈夫。 账房眉头紧锁,凑到妻子耳边低语。 片刻后,少妇嗐了一声:“这不是我二姨家表妹嘛,你不认得了?” 账房:“……是,都多少年不见了,小女娘大了,我认不出来了。” 少妇对王清笑道:“家里住不开,你先在客栈将就成吧。” 王清心照不宣:“好,麻烦表姐了。” 于是乎,王清顺利入住客栈。 古代客栈条件比现代宾馆差了一个索马里海沟,但比之前的山洞高出一个青藏高原。 起码是给人住的地方。 王清脱了鞋,呈“大”字躺在床上。 啊——舒服~ 过了一会儿,门敲响了。 “王娘子,我给你送吃食。”是那少妇的声音。 王清穿上鞋过去开门,果然看见之前那少妇。 少妇端着托盘进来,把饭菜放在桌上。 王清:“多谢哈。” 少妇:“是我该谢你,你方才救我儿那法子,能否教教我?” “可以呀。”王清遂在自己身上给她作了个示范,并讲明要点。 少妇模仿着,手放在肚子上的时候,却很小心翼翼。 王清瞧着她的小腹,“你……” “三个月了。”她的笑中透着些许无奈。 王清:“哦!那千万得注意些。” 少妇点点头,又说:“耽误你用饭了。” 王清:“没有……” 少妇:“我得走了,夜里你切记把门窗锁好,莫要随意出门。” 人离开后,王清锁上门,坐到桌前吃饭。 饭菜很简陋,一碗稀稀的糙米粥,一碟豆角、茄子煮成的饭,连个油星子都没有,盐也放得很少。 好在王清的行李箱里还有火腿肠和榨菜,可以拿出来下饭。 明天得去买米面油盐,最重要的得买口锅做饭,还有床和床上用品、水桶、菜刀…… 采买是项大工程,感觉没个三五日完不成。 * 翌日,王清起床,去楼下找伙计要早饭,然后回了房间。 过了一会儿,饭菜送来了,送饭的人又是昨日那少妇。 “王娘子昨晚睡得可还好?” “挺好的。”王清说,“对了,你们给孩子找大夫再看了吗?” 少妇:“找了,大夫说无大碍,就是有些吓着了。” 王清:“那就好。孩子在家里吗?” 少妇:“不,我放那边的空房了。” 王清:“这……家里没有老人,给帮忙带一带吗?” 少妇叹道:“公婆早就没了,兄弟分了家,我男人读过两年书,在这儿找了活。我就在这儿打扫房间,或者去后厨帮忙。孩子,就只能放到空房里。” 王清说:“那挺不容易的,现在你又怀孕了。” 少妇:“过日子嘛,谁家容易?我们这算好的了。倒是王娘子你,你爹娘怎么放心你一个女儿家自己出来,尤其现在人荒马乱的。” 王清:“我和家人是一起的,可路上失散了,不过目的地就是这里,所以我便来这儿等他们。” 少妇:“你们是打哪儿来的?家里是做什么的?” 王清:“我们从广州来,来这儿做生意。” 少妇顿了顿,问:“是跟西边的舍炎部做生意?” 王清:“不……好像是打算在邕州种药材,当然我爹也只是在人家手下干活的,具体的不清楚。不过,估计还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所以我想去买些锅碗瓢盆之类……” 接着她趁机打听去哪儿买生活用品,少妇很热情,跟她细细说了,王清便不再耽搁,向市场开拔! 穿过人群,穿过街道…… 忽然,她听见一阵孩童哭叫声。 “放开!放开我妹妹!” “救命啊!” 王清循声望去,见远处一个中年男人正在拖拽两个孩子。 确切地说,应该是在拖拽一个孩子,另一个在拼命往回拉扯,想要阻止他,同时大声喊救命。 眼下四周无人,可毕竟是在白日的道路上,迟早都会把人引来的。男人似乎急眼了,抬脚就要朝阻挠自己的那孩子踢过去。 “住手!你干什么!” 一声暴喝响起。男人收了脚,转头一看,原来是个十五六的小娘子,遂恶狠狠道:“老子管教自己的娃,关你屁事!” 而那险些挨脚的男孩,急忙出声辩解:“不!他才不是我爹,他是坏人,要抢我妹妹!” 啪—— 男人照着男孩一巴掌扇过去,“小兔崽子,敢这么编排你爹!” 男孩被打倒在地,嘴角都流血了,却还是强痛叫道:“你不是我爹!你是坏人!” 男人还要再打,王清喝住他:“够了!你看看这俩孩子,蓬头垢面,骨瘦如柴,穿得又脏又破,衣不蔽体。你自己却红光满面,衣服也是崭新干净的。你根本不是他们的父亲,而是拐卖儿童的人贩子!” 男人:“放屁,小丫头你找……” 话还没说完,只见对面的少女手中竟出现了一把刀。 凭空……出现! 王清拿刀指着他:“你是不是他们亲爹,去衙门一查就知道了,正好我爹是衙门的官差,很方便,走吧!” 男人铁青着脸,狠狠啐了一口,落荒而逃。 此时男孩已经被妹妹从地上扶起来了,他擦着嘴角,对王清说:“多谢姨姨救命。” 王清:“不用谢,你嘴怎么样?” 男孩:“没事,就流了点血。”他看上最多也就八岁,却透出远超年龄的镇静与成熟。 王清收刀:“那先跟我离开这儿。” 然后一左一右拉着两个孩子走了。 男孩边走边仰头问:“你爹真的是衙门的官差吗?” 王清:“你猜。” 男孩:“我看不是?” 王清:“为什么?” 男孩:“因为官差都是坏人,你是好人。” 王清嘴角一抽:“谁跟你说的?” 男孩:“我爹,他说衙门是吃人的魔窟,里头的官差个个都是恶鬼罗刹,吃人不吐骨头的。” 王清:“你爹那是吓唬你的,你不听话,就让警察叔叔……啊不,是官差叔叔把你们抓走。对了,你们家在哪儿?父母哪?” 男孩:“家在柳州。爹被蛮人杀了,娘带我们来投奔叔父,路上被人害了。” 王清脚步一滞。 而那两个孩子,脸上却没有很悲伤的神情,只有麻目和空洞。 王清:“我听说蛮人在北边闹事,原来是你们那里,柳州。” 男孩:“蛮人到处杀人放火,连衙门都被烧了。” 连衙门都烧了,这显然不止“闹事”,应该是沦陷了。 王清:“那你们两个……自己走到这儿来的?!” 男孩说:“路上有好心人让我们搭船。” 死者为大,但王清还是忍不住暗自吐槽起来:娃的爹娘估计平时没少用官差来吓唬孩子,结果出了事,孩子都不敢去报官,宁可自己大老远走来找亲戚。 她遂教育道:“当地的官府被烧了,你们可以再找其它地方的官府求助。记住,官差叔叔不是坏人,而是抓坏人的,是保护老百姓的。以后遇到困难就去衙门,找官差叔叔帮忙,知道了吗?” 男孩不接话。 王清又问:“那你叔父在哪儿?” 男孩:“叔父在这里做帐房。” 王清:“在这个县城里?” 男孩:“嗯。” 片刻后,王清带着两个孩子找到了县衙。 她同守门的衙役简单说明事情原委,想请他们赶紧去捉捕人贩子,并帮这两个孩子找到亲戚。 然而,现实却出乎她的意料。 5、第5章 不等王清把话说完,衙役便一脸不耐烦地轰他们走。 王清:“你这是什么意思?官府不管吗?” 衙役:“官府管的事多了,哪有空管这点子闲事。” “闲事?”王清感到不可思议,“这拐卖孩子哎,你们不赶紧去把人贩子抓起来!” 衙役:“关老子屁事!” 王清:“哈?你们的工资,都是拿老百姓交的税开的,国家养你们是干嘛的?你说关你屁事儿!” “嘿,你个小丫头。”一个中年衙役恶狠狠威胁,“敢在这儿闹事,小心抓进去蹲大牢,小娘子家的进去了……” 他的神情渐渐流里流气起来,看得王清一阵恶寒。 忽然,她感到后背有只手摸上来,接着又一人在她耳边道:“小娘子真不懂规矩,求人办事哪有空着手上门的,你总得给点什么不是?” 一转头,眼前又是一个衙役猥琐的嘴脸。 王清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拉着两个孩子,火速逃跑。 三人跑出老远才停下来。 王清气喘吁吁,是跑得,也是气得。 这tm是官差? 就是一群穿着官皮的地痞流氓! 一低头,见男孩正注视着自己,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我说得没错吧”。 王清:“……” 亏她还想教育孩子呐,结果自己反被教育了。 话说,官府不作为,这俩孩子就成烫手山芋了。 她又问:“你们叔父是在哪家做账房?” 男孩摇头:“只知道是在这里,别的都不知道。” 这时另一个女孩拽拽王清衣角:“姨姨给我点吃的吧,我好饿。” 王清:“那先吃饭,走。” 她带了两个孩子回客栈,一是吃饭,二是去找人打听一下,毕竟这个县城不大,而能请账房的,肯定不是小店。 到时,客栈一楼大厅里正空闲,伙计们坐在一块聊天,见她领了两个小乞丐进来,不由停止了交谈,纷纷看过去。 王清跟他们要饭吃,却被告知现在不在饭点,火房没做饭。 这时账房在柜台那儿叫她:“表妹,我这儿还有块米糕……” 王清连忙过去,从他手中接过一个油纸包,又问:“多少钱?” 账房说:“这是家里做的,你拿去便是。不过,听你表姐说你去市上采买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还领了两个小乞丐?” 王清:“等我一会儿再跟你说。” 她转身招呼两个孩子:“水生、小桃,吃东西。” 有伙计去端了两碗水过来,两个孩子坐到桌前,分食起米糕。 “慢慢吃,别噎着。”王清叮嘱一声,又回到柜台前。 她还没开口,倒是账房先问道:“他俩叫什么?” 重音不在“叫”上,再在“什么”上,尾音上扬。 王清说:“哥哥叫水生,妹妹叫小桃,两人姓郭,是从柳州来的。爹被蛮子杀了,娘也死了,他俩来这投奔叔父,但是不知道……哎!” 她话未说完,账房已经从柜台后走出,直奔那两个孩子…… * 世界真小。 王清这才知道,这个账房姓郭,家中行二。 嗯,太好了,她终于甩掉这两个烫手山芋了。 但难题给到了郭二两口子。 而那被苦难催熟的男孩——水生,显然也清楚这点,扑通一声跪在叔父面前,声泪俱下。 “求求您收留我们吧,我能干活,我会做饭洗衣,我吃饭很少的。”他拼命地磕头。 比起哥哥,妹妹小桃显然懵懂很多,但也跟着哥哥有样学样。 这时,在楼上干活的郭二媳妇,听到动静下来了,了解完事情的经过,便摸着两个孩子的头,叹道:“一会儿跟婶子回家洗洗,换件衣裳。” 她又对满脸难色的丈夫说:“以后不用怕没人照看阿丰了。” * 夜里,郭二家。 三个孩子都睡下了。 郭二端了一盆热水,伺候妻子洗脚。 妻子揶揄道:“哟,难得。” 郭二不好意思地笑笑:“水生和小桃的事,多谢你了。” 妻子:“那么多人看着,还能把两个孩子赶走吗?” 郭二捏脚的手一滞,抬头道:“那你的意思是……” 妻子轻笑道:“瞧你,怕我明日把人再赶出去?” 郭二叹道:“毕竟是阿兄的骨血,不能眼看着他们自生自灭,只是苦了你了,还怀着身子。到底是我没本事……” 妻子说:“有本事没本事的,都是我男人。再说,日子也没那么苦,往好处想想,水生和小桃虽小,可都是懂事勤快的,家里也算多了两个人手,免得有事顾不过来。” 郭二应着,给妻子洗完脚,去倒掉水,然后两人上床,熄灯。 郭二拥着妻子,久久难眠,眉头在暗夜里紧锁着。 “还不睡?”妻子问道,“还在想两个孩子?” 郭二长叹:“我在想蛮人的事。” 客栈中住得都是南来北往的过客,每天都能听到许多消息。 之前南蛮阿旁部攻破姚州都督府,又一路北上,朝廷派兵抵抗,结果……应该是全军覆没了。 而此时,又有一路蛮人西进,攻陷柳州。 至于他们邕州,虽西邻南蛮,但相接的是舍炎部。 舍炎部与阿旁部,并列为南蛮最强两大部落。阿旁部在北,以骁勇善战著称;而舍炎部则处东南,以盛产珍稀药物闻名,常年与汉通商,关系友好。 然而这份友好关系,会不会受到战事的影响,就不得而知了。 即便不会受影响,可蛮人攻破柳州,若一路南下,战火也迟早会烧到邕州。 “嗐,想也无用。”躺在身旁的妻子劝他,“咱们小老百姓,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那些事自有当官的去管,咱们想管也管不了。你就算把头愁秃了,蛮人也不会消停。” “说得也是。”郭二的手轻轻环上妻子微隆的小腹,“听说朝廷已经派了大官去跟蛮人和谈,但愿能谈好,千万别打仗了。” * 王清在郭家二口子的帮助下,采买完了家具、生活用品和食物。此外郭二还送给她一件自己的旧衣裳,让她出门时尽量扮男装。他的妻子,则教给了王清许多生活常识,还要帮她找房子。 王清很想住在这里,但她的钱已经所剩无几了,而且指不定哪天董家和冯老三会找过来,于是采买一结束,她便回山林去了。 回去的路上,她寻思着,自己得找赚钱的法子。 打工是不行的,那就卖东西。山林里有很多水果和药材,她采到随身空间里,等下一次去县城采办的时候,卖给饭店和药店。 嗯,先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王清又骑车又步行,在傍晚之前、天光尚明之时,回到了山林。 远远的,路边丛木里露出个毛茸茸的脑袋来,竟是一只体型硕大的猛虎,直奔王清而来。 “大橘——” 王清叫它一声,停下车子,伸手摸摸它的脑袋:“你来接我,我就放心了。” 一人一虎继续前行,走了一会儿,老虎突然停住了。 “怎么了?”王清怪道,安全监测也没发出警报呀。 老虎的脑袋转了转,忽朝另一个方向奔去,但很快又停下了。 王清跟过去,把车子插在路边,又扒开草丛。看到眼前的情景,她不由惊叫起来。 “不能吃!大橘,住口!” 只见草丛里竟躺了个人,血淋淋的,不知生死。而老虎已低下头,用嘴拱着他的身体。 王清让老虎起开,自己则蹲到那人身旁。 那是个男人,脸被血渍和灰泥糊到看不清长相,穿着打扮和县城里的汉人百姓差不多,只是衣服上染满血污,但并没有野兽撕咬的痕迹。 他的身旁还落了把剑。 王清伸手去探他鼻息,还有气。 她拍对方的脸:“哎!醒醒!醒醒!” 男人的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结果睁到一半,忽然两眼一翻,又闭上了。 与此同时,那颗毛茸茸的大脑袋挨过来。 王清:“……” “好了,他终于被你吓死了。” 6、第6章 日落西山,暮色四合。 山洞被油灯的光芒镀上一层暖意,石壁上人影幢幢。 竹床狭小,上面别扭地卧着一具高大的身躯,半截小腿伸出床尾悬空着。 床头边,王清正拿着帕子,给床上的男人擦脸。 男人犹在昏迷,两眼紧闭,脸上的血渍和污泥擦净后,他的容貌也全部显露出来。 很年轻的一张脸,轮廓分明,下颌方正,两道眉毛又黑又浓,鼻梁高挺。 这是个非常英俊的帅哥。 然而这帅哥并不简单。 王清已经给他处理过伤口。这人外面浑身是血,可去衣之后,全身上下总共只有三处伤,应当是刀伤,伤口长而浅,并未伤及要害,当然也不算轻,但远不至于造成那么大的出血量。 所以真相只有一个,血是别人溅到他身上的。 那他是什么人,杀人犯?强盗? 也可能是自卫伤人,就像她拿柴刀反击色狼一样。 不论如何,既然遇上,那就先救了。况且人能不能活下来,还是未知数。 这里医疗条件简陋,王清的行李箱里只有碘伏、酒精棉、云南白药、创可贴和绷带,给他清理伤口用的是凉开水。 没有抗生素,没有双氧水,没有破伤风疫苗,没有静脉输液,她把自己能做的全都做了,其它的只能看老天爷了。 王清拾掇完,正要端盆去倒污水,可此时,昏迷中的男人嘴唇微动,发出声音。 那声音太微弱,王清倾身,将耳朵贴近他干裂而苍白的唇间。 “水……” 王清忙去给他冲了碗红糖淡盐水,放在床边的行李箱上,然后轻轻扶起他,在他身后垫了个枕头,以抬高上半身,又将他的头偏向自己一侧。 “醒醒,喝水了!” 王清拍他脸颊,然后舀起一勺糖盐水,送到他嘴边,缓缓倾斜。 喝进去了。 太好了! 一勺一勺喂下去,最后,碗见了底。 王清把碗放到一旁,拿纸巾给他擦嘴。 突然,他的眼睛睁开了。 四目相对的刹那,王清不由愣住。 真没想到,那样一副硬朗的面容上,居然长着这样的一双眼睛。 大大的,湿漉漉的,就像是受伤的小鹿。 很快,“小鹿”又闭上眼,昏睡过去。 王清却还在发愣,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嗐,发什么呆呀。 话说这新买的竹床给伤号了,自己又要去打地铺了。 倒霉催的。 * 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周围黑漆漆的。 阴曹地府? 前方出现一片刺眼的白光,驱散了黑暗。白光里,一个女……女鬼? 女鬼的长相看不清,但穿的衣服好奇怪,她走过来,俯视着他,脸上带着笑容:“呀,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不是鬼? 他眨眨眼,要起身,被对方按住:“别动,你身上有伤,有什么需要跟我说就好。” “这是哪里?”开口后,他发现自己的嗓音十分沙哑。 女人说:“这是我家,在山林里,我看到你昏倒在外边,就把你救回来了。你要不要喝点水。” 他嗯声。 于是王清去倒了碗水,端来放到床边的箱子上,又扶男人半坐起身,然后把碗递给他。 被子从男人肩上滑下来,露出赤裸的身体,可他却全然顾不得,只抱着碗按头驴饮,没几下便喝了个精光。 王清接过空碗:“还要再喝吗?” 他点点头。 王清又去倒了一碗,回来时,却见他正手忙脚乱地拿被子往身上裹,应该是扯到了伤,疼得呲牙咧嘴。 王清:“水来了。” 男人看也不看她,冷冷道:“你出去,叫你家里的男人来。” “没有男人。”王清说,“方圆几十里,可能就我一个人,最近的县城,在一百里开外。” 男人一僵,然后僵硬地转头看她:“那,我的伤是……” 王清:“我治的,衣服也给你洗了,晾在外面还没干。” 他额角狠狠一跳,咬牙道:“你……” 王清:“我不管你,你就死定了。命都要没了,还管那么多做什么?” 对方紧抿着嘴,不言。 王清:“还没问呢,你是什么人,遇到什么事了,要我替你报官吗?” “不用!” “好吧。”王清把碗放在床边,“你喝完就休息吧,我去做饭。”说罢转身往外走。 身后人却叫住她:“我的剑呢?” “剑?”王清茫然道,“我没看到什么剑,昨天傍晚,我只看见你一个人浑身是血地躺在草丛里,别的没有注意。” 男人不再说话。 王清也出去了。 洞外,炉子上的粥正咕嘟沸腾着,热气不断往外涌。王清用勺子搅了搅锅里的粥,坐到旁边的石礅上。 不远处,大橘正卧在树荫下打盹。 王清看看它,又转头看向洞口,神色凝重起来。 他不让报官…… 不过,就官府那德行,他这反应也说得通。 但还是不能放松警惕。 过了一会儿,粥煮好了,王清盛到碗里,端着走到洞口。 “哎!饭好了,我给你送进去!” 里边没动静。 “不作声我就进去啦!” 王清端着碗走进去,见床上的男人把自己裹得跟蛹一样。 她莫名想笑,但忍住了:“我把粥给你放床边了,记得吃。” 她正欲转身离开,却又被叫住。 “你是汉人?”男人问道。 “是。” “一个女儿家,为何孤身一人住在这荒郊野外,你家人呢?” 王清:“你都没回答我,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男人顿了顿,说:“我是从广州来的商人,姓马,单名也。” 王清:“马……也?!” “怎么了?” “……好名字,一听就很惊人。” 马也接着道:“我们商队来邕州做生意,路遇强盗劫货,我被他们所伤,倒在路旁。” 王清:“那你的同伴呢?” “不知道,失散了。” “那你们是来做什么生意的?” “……药材。” 似曾相识的情景,王清不禁脱口而出:“是跟西边的舍炎部?” 刹那间,男人眼中杀机毕现,但随即被压下去了。 “不是。”他说,“该你了。” 王清:“啊?哦。我叫王大丫,是柳州人。家乡被蛮人入侵了,蛮人到处杀人放火,连衙门都烧了。我和家人一路南逃,投奔邕州的亲戚,半路上失散了。 “我好不容易来到邕州,没找到亲戚,还差点被人贩子抓住了,呜呜,他要把我卖到窑子里……最后我逃到这里,暂作栖身。” 她边说边吸鼻子,同时擦着并不存在的眼泪。 可不知是这番根据水生小桃真实经历改编的身世有漏洞,还是眼前人天生凉薄。 面对王清的卖惨,他非但未表现出半分恻然,反而关注点是—— “你入过娼门?” 难怪如此轻佻,果然不是良家。 淡漠的脸上露出鄙夷之色,如此不加掩饰的轻蔑,顿时激怒了王清。 她冷笑道:“你问这个干嘛?哦,你不会是瓢虫吧?” 马也:“什么?” 王清:“烂瓢虫,一天不嫖-娼就难受!” 男人脸色一黑:“我才不嫖,脏!” “脏?”王清反问,“你说的是拿妓女泄欲的嫖客,还是拿妓女挣钱的老鸨,或是某些自恃清高的伪君子?” 马也:“你说什么?” “我说,伪君子,真小人!”王清翻了个白眼,“踩受害者一脚,来标榜自己的高洁,yue——” 马也:“你……你竟敢……” 王清:“你竟敢对救命恩人无礼,知恩图报不懂吗?” 马也:“我何时说过不报答你?我给你的,凭你几辈子都够不着。” 王清:“哦哟~照你这么说,救你是我的福气,我得好好供着你喽?” 马也:“你知道就好。” 王清:“我……” 去你大爷的! 这是继冯老三之后,她见过的第二不要脸的人。 “这福气,我配不上!”王清朝他伸手,“被子给我。” 马也抓紧被子,冷斥:“不知羞耻!” “哈?”王清气笑了,“这是我的被子,你霸占着不给我,到底谁不知羞耻!” 两人互相瞪视片刻,还是男人妥协:“那把我衣裳给我。” 王清:“在外面,自己去拿。” 马也:“莫要欺人太甚!” 王清:“这句话送给你更合适,我能救你一命已经是大发慈悲了,你还指望我伺候你?现在你也醒了,赶紧走!” 然而对方却是裹紧被子,一动不动。 忽然,他动了,裹着被子躺回去,两眼一闭。 王清:“……” 好不要脸!她真是脑子抽了才会救他。 王清无能狂怒道:“想当爹你就硬气点儿,想占便宜你就得装孙子,又想占便宜又想当爹,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对方占了便宜,却不装孙子。 他装死。 而那张脸,肉眼可见的,拉得跟驴一样。 王清看得血压飙升,气鼓鼓地往外走,走到一半,又退回来,端走了床边那碗粥。 7、第7章 殿宇恢弘,金碧辉煌。 太液池边,天子大宴群臣。 驼峰炙得金黄油亮,鱼脍切得薄如蝉翼,单笼金乳酥,曼陀样夹饼,西域葡萄酒,剑南烧春,樱桃毕罗,透花糍,酥山…… 咕—— 腹中一声巨响,把人从美梦中震醒。 华美的殿宇不见了,满案珍馐佳酿不见了,眼前只有黑洞洞的石壁。 天黑了啊,洞内点上了灯。 从遇袭到现在,他一粒米都未下肚。 忽有香味飘过来,过了一会儿,洞口传来脚步声。 是那个村姑,端着锅,从外面进来了。 男人把头拧回去,使劲朝里拧。 另一边,王清把锅放在地上,坐在桌边,开始盛饭。 饭是一锅煮方便面,放了火腿肠和鸡蛋,香得要命。 王清一边吃,一边瞄着床上的后脑勺,又拿起蒲扇,把面的热气往那边扇。 呼哧~呼哧~ 一下~两下…… 床上的脑袋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他用被子裹住头。 又过了一会儿,脑袋从被子里露出来,拧向她这边。 “开个价。”他哑着嗓子说。 王清左顾右盼:“嗯?好像有谁在说话?” 马也:“……我不会白吃白住,多少钱我都给得起。” “吸溜~” 王清吃了一大口面,幸福地嚼着,然后咽下去,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真~香~啊~” 在男人的冷眼注视下,王清放下筷子,走到床边,居高临下看着他:“马先生,你刚才是在叫我吗?我好像告诉过你,本人姓王,芳名大丫。” 马也:“……” 王清:“刚才你说的话我没听清,请——你再说一遍。” “请”字念得很重,音拖得老长。 马也额角突突直跳。 咕—— 又一声巨响。 他终于黑着脸,咬牙道:“王娘子,请你卖我些吃食。” “诶~好说~”王清爽快答应了。 马也又道:“请你先把衣服拿给我。” 王清没有不依不饶,去角落的石墩上给他拿来了,又问:“你行吗,要不要我帮你?” “不用!你……你转过身去!” 王清转身走开。 后面响起竹床晃动的吱嘎声,然后是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听到他吃痛的呻吟,王清道:“还是我帮你吧?” “不!用!” 王清:“我的药就那么一点儿,要是你的伤口又撕裂了,那我也没办法救你了。哦,说起来,你的伤还得再上几次药,那三个部位……” “住口——” 王清叹道:“你自己够不着,必须让别人帮忙。” “……” 王清:“你能从鬼门关挺过来,多难得,要是因为男女大防这点事,又把命送回去了,值当吗?你不心疼自己,我还心疼我的药呐!” “……” 王清:“没有什么是比生命更重要的,再说我一个女的都不在乎,你就别扭扭捏捏的了。” “…… “那……” 王清:“那什么?” “……” 王清:“你不说话,那我就当你同意了,三,二,一……”转身。 床上,马也正披衣半坐,见她转过来,遂垂下眼。 王清走过去,一边帮他把衣服穿好,一边道:“这里气候湿热,你不能捂着伤口,把自己裹得跟粽子一样,这样伤口会发炎的……” 衣裳穿好后,王清让他在床上等着,自己去端来一碗粥给他。 然而他手里端着粥,眼睛却一个劲地往方便面那里瞄。 王清:“那个太辣了,香料也多,你身上有伤不能吃,先吃几顿粥,等身体好了,我可以给你煮不辣的吃。” 他不再多说,抱着碗默默喝粥,喝完了又要,足足喝了三碗,之后又要下床。 王清拦住他:“你要什么跟我说就行” “……解手。” “哦,我帮你。” “什么?!” “有尿壶,我给你拿。” 夜里睡觉的时候,王清在竹竿上搭上衣服,用作两人之间的隔断。 两人相安无事地住了几天。 这个叫“马也”的男人,话很少,但开口就气死人。 这天早上,王清给他上完药后,忽听他问道:“你可嫁人了?” 王清:“没有。” “那可许配人家了?” “你问这做什么?” 马也不言,眉眼间一派纠结复杂。 王清不由揣测道:“你,你不会要娶我吧!” 不至于吧,多大点事? 可不等她把后面这句话说出口,马也便冷笑道:“痴心妄想。” 王清心头一梗,而后亦是冷笑:“你这是怕我赖上你?放心,就你这样的,倒贴我也看不上。” “你说什么?!” “我说,就你这样的,倒贴我都躲不及。你伤好了就赶紧走,走了就别再来找我。” 说罢王清不再管他,出门去了。 她忙得很,要去打水,要拾柴,要挖野菜,要摘水果…… 出发时是晴空万里,可回来的路上,天光倏然阴了,天幕仿佛打翻墨汁的宣纸。 这是要下暴雨的征兆,王清连忙加快脚步往回赶,可她快不过老天爷,不一会儿,雨点便噼里啪啦砸下来,很快又变成倾盆大雨。 四下没有能躲避的地方,况且离巢穴也不远了,王清只能继续冒雨前行。狂风怒号,即便她穿戴了蓑笠,也免不了风雨侵袭。 好不容易回到巢穴,王清把蓑笠脱了,又去“屏帐”后的地铺上换衣裳。 她下半身都湿了,从空间里拿出干衣,换好后,又把所有湿衣都收进空间。 然后,她从屏帐后出来,把新取的水和柴火放到角落里,又对竹床上坐享其成的男人说:“今天下雨,没法出去生火,先将就着吧。干粮和水在桌子上,你饿了自己去吃。” * 雨下个不停。 半夜,王清痛醒了。 她大姨妈来了,恐怕是淋了雨的缘故,疼得特别厉害。 穿越前,她也有痛经的毛病,所以身边常备布洛芬,行李箱里自然也有。 王清打开手电筒,从空间里拿出卫生巾换上,又拿出药吃,却想起水壶在桌子上。 她只能挣扎着起来,走到桌边,拿保温壶倒了水,把药服下。 药吃下去不是立竿见影的,王清却疼得越来越厉害,从小腹到下肢,都像是泡在冰冷的浓醋里,又仿佛灌满了尖锐的冰刀子,从里往外一点点剜她的肉。 她蹲在地上,捂着肚子,忍不住呻-吟起来。 “你……怎么了?”床上的马也忽然开口道。 王清没有说话。 竹床吱嘎吱嘎响,很快,一个高大的身影朝她笼过来。 “你……肚子疼?”马也蹲下身问。 王清有气无力:“嗯。” “中毒了?” “不……大姨妈……” “谁?” “啊呀!月经,月事!啊呀……” 沉寂一瞬后,马也问:“那……怎么办?” “没事……忍忍就行了。”王清撑持着站起来,准备回地铺,却被人一把抱起、放到床上。 马也帮她把被子盖好,又问:“你冷?” 王清:“嗯……别跟我说话了……” * 王清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而她,正躺在竹床的被窝里,从鼻子以下都被捂得严严实实。 身上压得好重,王清坐起身,一看,好家伙。 最上面是盖着一件外衣,往下依次是她打地铺用的一次性床单、被罩、她的外套,最下面才是被子。 这是把能找到的布料全压她身上了? 咦,什么味道? 有人在做饭。 好像是肉? 王清下床,顺手把压在最上面的那件外衣披在身上。这时,洞口处传来脚步声,随即,马也端着锅进来了。 他只穿着素色的里衣,见王清醒了,他也没什么反应,只一路走到桌旁,把锅放在地上。 王清看看他,又看看自己披着的外衣,顿时明白过来,于是把外衣脱下来,过去递给他:“谢谢你啊。” 马也没有接,说:“你披着。” 王清:“我有衣服,你快穿上吧。” 马也接过外衣,又道:“吃。” “什么呀?”王清好奇地往锅里一看,“鸡腿?!” 她顿时两眼放光,好久没吃到新鲜的肉了,立刻捞了一只到碗里,抱着啃起来。 嗯,香! 不过—— “你在哪儿弄的鸡?”王清问道。 马也说:“林子里打的。” 王清一僵,笑容迅速消失。 “林子里……打……野鸡?!” “嗯。” “野味!”王清一把将碗推出老远,“这可不能吃啊!” 马也道:“这是野鸡,没毒,我经常吃。” 王清:“你……经常吃?!” 马也:“我在京……在家时,每每去郊外狩猎,都能斩获猎物无数。” 不过从前的猎物,都是由庖厨烹饪的,这是他第一次下厨,还是给一个村姑做饭。 然而那村姑却毫不领情,眉毛都拧成疙瘩了,看着碗里的鸡腿,仿佛看着毒药。 他见状不禁冷了脸:“你不吃,倒了便是!”说着便端起锅,大步往外走。 “别倒啊!”王清叫住他,“我要吃,好饿!” 她太饿了,太虚了,她要吃肉!肉在眼前,管不了那么多了。 马也转身把锅端回来,但还是冷着脸,也不吭声。 王清拿勺子,把另一只鸡腿也捞出来,盛在碗里,推给马也:“你也补补,对了,你是怎么打的野鸡?用的什么工具?” 马也轻嗤:“野鸡而已,何需工具?” 王清:“所以你是追在它屁股后边抓的?” 马也:“……” “那你的伤!”王清脸色突变,“给我看看!” “不碍事,吃饭!” 看他似乎也没什么异样,且排斥得很,王清便没再管,吃了几口鸡肉,忽想起一事—— “洞口那石头,你是怎么挪开的?” 马也说:“同你一样。” 王清惊骇:“你也有随身空间?” “什么?”他眉眼间的困惑不似作伪。 王清:“……我是问,你,推开的?” “不然?” “你,力气这么大?!”王清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还是在身上有伤的情况下,竟能推动那么一块巨石。 他却不以为意:“这有什么,我是男人。倒是你,如此巨力,在女子中实属罕见。”难怪能孤身一人逃到这里。 王清笑嘿嘿:“其实女人没有那么弱的,尤其是我们这种长年干活的女人,力气不比男人小。” 默了一瞬,马也忽又问:“你……肚子不疼了?” 王清:“好了,谢谢你。” 随后二人不再说话,只专注吃肉、喝汤。 马也的吃相斯斯文文,不疾不缓,几乎听不到声音。 对比之下,王清的吃相,简直可以用“茹毛饮血”来形容。 感受到对面审视的、略带嘲讽的目光,她也只是满不在乎地笑笑。 8、第8章 大姨妈走了之后,王清便准备洗头洗澡。 但她觉得,有人比她更需要洗。 她问马也:“你要不要洗洗头。”洞里都是他那味儿。 马也说:“好。”他的头痒得要命,夜里都睡不好。 于是王清给他烧了热水,又问:“需要我帮你吗?” “不用。” “那你自己洗,若有不适就立刻告诉我。” 王清给他兑好一盆温水,端进洞中,放在平整的石墩上。 马也站到石墩前,解开鸡窝似的发髻,一头长发垂落下来。他将头发全部撩到前面,弯腰浸进盆里。 这里没有洗发水,只能用草木灰、皂角。 第一遍洗完,整盆水都变得灰黑浑浊。 王清帮他端出去倒掉,换了一盆新的来,同时不由暗自感慨—— 古代男人留这么长的头发干嘛,洗头麻烦死了,要是搁现代,哗哗两下就ok。 她初高中也是短发,到了大学才开始留长发,但对从前短发的舒爽与便捷,还是十分怀念的。 前后共换了三盆水,马也的头发才洗干净,王清又拿大毛巾给他。 他擦干头发,坐到板凳上,对王清说:“我该走了,这些日子有劳你。” 王清一愣,问:“什么时候走?” “明早,你得帮我带个路。” “你要去哪儿?” 马也不答。 王清说:“最近的县城,在东北一百里开外,你要去吗?” 马也:“……不去,你把我带到官道上就行。” 傍晚,王清做饭,煮了最后一包方便面,打了一个鸡蛋进去,又放了点野菜,煮好后装碗,放在他面前。 “之前答应煮给你吃的,尝尝吧。” 马也抄起一筷子面,送到嘴里,嚼了两下,双目一亮。 他的眼睛很好看,又大又亮,清澈有神,是那种很讨喜的小鹿眼。然而眼神太过冰冷,还有些眉压眼,脸部线条又硬朗,整个人都透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但此刻不知是饿了还是怎的,他眉目间的凛凛之气消散不少,眼中似映着点点星光,倒是…… 忽然,那双灿然星眸与她撞上了,眉头微微皱起。 王清这才惊觉自己一直盯着人家,遂尴尬地笑笑,又问他:“好吃吗?” “嗯。” “这是我最喜欢的口味,番茄牛肉。” 马也手中筷子一滞:“番茄?” “就是西红柿。”王清看着他茫然的样子,问,“你们这儿没有番茄西红柿吗?” “未曾听闻。” 王清:“啊……” 难怪,之前在菜市上没见到,还以为没到时令呢。 番茄并非本土植物,原产地是南美,很晚才传入祖国。 王清又问:“那,辣椒、玉米、花生、红薯,这些你听过吗?” 他摇头。 王清暗叹,那就是没有了。 快乐少了这么多,唉…… * 翌日,天刚亮,二人便起来了。 王清把从冯家带来的包袱给了马也,又放了点干粮,连保温水壶也送出去了,反正自己有随身空间,用不着这个。 两人出洞后,王清对马也说:“你在这等等我哈,我去推车。” 说罢她走到他看不见的地方,把自行车从随身空间里拿出,推回去,再次出现在男人视野中时,他的双眼微微睁大。 “这是我的车。”王清解释,让他把行囊放进车篮子里,“到平路再骑,走吧。” 她推着车走,马也跟在身后。 突然,不远处的草丛里闪出一只猛虎,朝两人奔来。 马也一下子越至王清身前,伸胳膊将她往后揽。 王清忙道:“不用怕,这是我的老虎。” “你的?你养的?” “不是我养的,但是它被我驯化了,听我的话。它平时住在这附近,一听到我的召唤就来了。” 说话间,那老虎已窜到两人面前。 “大橘~”王清伸手摸摸老虎的脑袋,又对马也说,“这可是山林之王,有它保护,我们就能放心走山路。” 马也问:“你还会驯兽?” “嗯。”王清拍拍车后座,“坐上来吧。” 马也眉眼间满是疑虑,但还是照做了。 王清也上了车座:“坐稳啦,出发!” 她蹬开踏脚,骑着自行车行驶在山道上,清风迎面而来,拂过发梢,吹起衣摆。 身后,马也提起嗓音问:“此车出自何方名匠之手?” 王清:“我逃难的时候,遇到一个老爷……老翁,我帮了他,他就送了我这辆车。估计是个世外高人吧……” 路越来越宽,越来越平坦。车子走出了山林,到了官道上。 “好,停!”马也叫道。 车停住,两人下来。 王清说:“你在这等我一下。” 她插上车子,走到路边隐蔽的草丛里,从随身空间里取出一把剑。 另一边,马也从车篮里拿出行囊,提在手里,站在路边,面无表情地等她。 很快,王清跑回来,把剑递给他:“是你的剑吗?” 马也接过,铿地一声,拔剑出鞘。剑光晃过锐利的双眸,又收回鞘中。 他抬眼看向王清,唇边带着抹若有若无的讽笑。 剑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王清等着他问。 然而他没问,只是淡淡地说:“等我安顿好了,会派人来接你。” 王清:“啊?!” 马也:“你还打算一辈子呆在这里?” 王清:“呃……” 马也:“你救了我,我自不会亏待你。当然,你也别想得太多,我……” “呵呵,谢谢!”王清打断他,“用不着您老人家费心,狗得拜~” 说罢她骑上车,调转车头,带着猛虎气势汹汹地走了。 此后,王清又恢复了从前的独居生活。 不用担心被人怀疑,可以随心所欲地使用穿越系统功能,尤其是随身空间,一次做上几天的饭量放进去,想什么时候吃就直接拿出来,新鲜还不用加热。 现在,该开启赚钱计划了。 采水果好说,采药材却成了个大难题。 虽然学了五年中医,但王清顶多认得药材饮片成品,这些长在地里的,她不认得…… 说完全不认得,倒也不至于,但绝大多数她都不认得。 最终,王清低声下气地朝系统007求救。 007道:【据资料显示,宿主是当届硕士研究生考试招生院校专业第一名,为什么会不认识药材呢?】 王清说:“这个老师没教,考试又不考,再说了第一名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我只是一个拼命上岸的普通人,真学霸早就已经保研了。” 007:【识药是中医最基本的能力,宿主作为中医专业本料毕业生和准硕士研究生,竟然不具备吗?】 王清:“……是我废,我是渣渣,求你给我个机会吧。” 她死皮赖脸、死缠烂打:“007,七大爷,你能不能帮我识别药材,求求你求求你了!” 系统沉寂了一会儿。 【叮,已为宿主开启扫描识别功能。】 得逞后,王清打开穿越指南app,果然看到界面上多了一个“扫描识别”的图标,点开后,摄相头打开,进入扫描界面。 王清找了一株草植,对准扫描,很快系统便识别出来。 【三七,五加科人参属,多年生直立草本植物。根茎和肉质根为名贵中药,有止血、破血散瘀、消炎定痛和滋补之功效,可治疗治疗跌打损伤;花、叶亦有清热之效……】[注] 哎?这是三七? 好像跟现代的长得不太一样啊。 不过这可是好东西,还是纯天然野生的,是宝贝中的宝贝。 王清还记得,三七的明确记载最早见于明代,据说西南地区少数民族的人会用它来治疗外伤出血,效果如神。 * 转眼间半个月过去了,王清准备再去一趟县城,卖掉药材和水果,再买些食物和生活用品回来。 她作男装打扮,跟上次一样,天亮就出发。这回到得比之前早,进城后,她又去了之前下榻的客栈,找到帐房郭二。 郭二看到她,很高兴的样子,二话不说,便利索地替她办好入住。 王清好不容易才编好的借口,完全没有派上用场。 有人脉就是好啊~ 王清来到客房,上床歇息。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敲门声:“王娘子,你的饭菜来了。”是郭二嫂。 王清应了一声,下床,把装着水果的竹筐从空间里拿出来,过去开门。 “王娘子。”少妇端着托盘,站在门外,腼腆微笑。 王清伸手去接:“我来吧。” “不用。”郭二嫂端着托盘进来,把饭菜放在桌上。 王清:“你近来身体还好吗?” “好。” “那孩子们呢?” “都好。” 王清指着竹筐:“我带了些水果,你挑些带回去吧。” 郭二嫂:“这怎么好意思?” “跟我客气什么。”王清说着把竹筐搬到桌前,“这有荔枝、柑橘,很甜的,不过你怀孕不能吃。” 她拿出用叶子包好的杨梅:“你可以吃这个,杨梅,能缓解孕吐,健脾开胃,对胎儿的生长发育也很有好处。” “谢……谢谢。” “别客气,说来我还要多谢你们夫妻俩照顾呐。”王清把水果放到托盘上,又道,“我帮你端下去吧。” “不用!我自己端就行。你……你快吃饭吧。”郭二嫂脸色发白,神情也有些局促。 王清问:“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没……天太热了。”她拿袖子抹抹汗,“你……今天厨子失手了,你尝尝饭菜如何,不合口的话我好去给你换。” “哦。”王清拿起筷子,夹起一根豆角,送到嘴边。 忽然,胳膊被人一把按住,王清吓了一跳,手一哆嗦,豆角也掉了。 她疑惑地看向捣乱的人——郭二嫂。 对方此刻却是泪眼愁眉,极为痛苦的样子。 “不要吃。”她说,“饭里有蒙汉药。” 劲爆的消息,王清的脑回路还没转过来,只听“砰”得一声巨响,门被踹开了。 几个官差挎刀闯入,一个箭步冲过来,将王清反手擒住。 9、第9章 王清双手被反剪在身后,动弹不得,她难以置信地看向郭二嫂,对方却垂着眼,慌不择路地跑出去了。 与此同时,一个官差展开一张纸,对着王清比照两下,而后厉声道:“逃奴冯氏女,现将你缉拿归案!” 王清:“什……什么逃奴,什么冯氏女?几位大哥你们搞错了吧,我姓王!” “管你姓王姓李,先带回衙门!” 官差们不由分说,押着王清往外走,出客房,下楼,到大厅。 此时大厅里坐满了吃饭的客人,他们纷纷停下手中的筷子,朝王清投来目光。 从小到大,王清遵纪守法,诚信友善,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罪犯”。 刚进城来,入住客栈,屁股还没坐热,就被官差“捉拿归案”了。 原来官府的执行力这么强啊! 王清看向柜台,目光正好与郭二的撞到一起。 他慌忙别开眼,低下头,欲盖弥彰地翻着簿册。 王清收回目光,被官差押出客栈。外面天已经黑了,街道上鲜有行人,让她免于继续被围观。 但围不围观的,她已经不在乎了。 她现在,满脑子只有两个字:逃跑。 然而城里不像郊外,有大型猛兽,可以训化来保护她。而且,就算她能从官差手中逃脱,可眼下城门已经关了,她就是瓮中之鳖,能跑到哪儿去? 正焦思苦虑间,王清已经被带回了衙门。 她被衙役推进一个房间,很快,从外面进来一个五大三粗、平民装扮的妇人。随后衙役们都出去了,只留那妇人同王清在屋里。 “脱衣裳,搜身!”妇人恶狠狠道。 王清照她命令的,一件一件把衣裳草鞋都脱了,连头发也散开,最后光溜溜、赤着脚、披头散发地站在她面前。 妇人拨了拨她的头发,确定里边没有藏东西,又去检查她的衣服和鞋子,轻而易举地便找到手机。 她问:“这是什么?” 王清的心都跳到嗓子眼:“这……这只是一块石画!” 妇人皱眉端详,又冷笑道:“男人送的吧?” 王清:“不不不……是我娘留给我的,不值钱,却是我唯一的念想了。你看它外表很光滑,并不是危险品,求……求求您……” 妇人没说话,把手机放在一旁,又接着检查衣物,确定没有危险品也没有贵重物品,遂对王清说:“穿衣吧,今晚你在这儿过夜。” 王清不敢多嘴,只顺从着:“好,我明白。” 妇人转身出去了。 王清连忙拿起地上的手机,稍松了口气,而后一边穿衣,一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地铺,一个尿壶。四面墙壁是稻草的,往上看,看不到房梁,倒是一扇很小的气窗透光通风。 这就是古代的监狱牢房吗? 条件似乎太好了些。 当然,这不是该关注的事。 王清拿着手机,坐到地铺上,召唤007。 【叮,宿主,我在。】 王清打开安全监测功能界面:“你看,我果然还没关吧,为什么没给我预警?” 【因为没有符合筛选条件的动物。】 “怎么人类不是动物吗?之前在‘全部’状态下,明明是可以检测到人类的。” 【是的,人类也在检测范围中。】 “那为什么我都被抓到这儿来了,你一声提醒都没有,出bug了是不是!” 【因为没有符合筛选条件的动物。】 王清:“哈?你……” 不要急躁,冷静,冷静! 不符合筛选条件? 嘶,筛选条件为“危险”。 王清:“你认为这些人不危险吗?” 【是的。】 “我靠!那你告诉我什么才叫危险!” 【会危胁到宿主生命安全的,一律被认定为“危险动物”。】 “怎么,他们没有危胁到我的生命安全吗?” 【当然,宿主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哈?啊!”王清明白过来,“敢情只有想要我命的才叫危险?” 【可以这么理解。】 “你……”王清做了一个深深深呼吸,“行,这事先过去了,现在我该怎么办?你赶紧救我!” 【对不起,系统仅提供部分技术支持,日常行为和决策由宿主独立完成。】 王清:“你的意思是,你帮不了我,让我自生自灭。” 【提示:宿主可使用系统功能自行逃生。】 王清:“我……” 冷静冷静,跟这破系统吵翻天也没用,赶紧想办法。 “对了,既然安全监测功能对人类管用,那动物训化功能呢?我能不能训化外面的衙役?” 【提示:动物训化功能不能用于晚期智人阶段后的人类。】 计划失败。 手机电量不多了,先拿出充电宝充电吧。 * 第二天早上,有人打开门,给王清送饭。 碗盘都是木质的,饭有一碗热稀粥,一只三角粽子,一个煮鸡蛋,一碟咸萝卜。 平心而论,这伙食还行,但王清怕里头有药,遂拿实验室功能验了,确定没有不良成份才敢吃。 到了中午,门又开了,这回进来两个官差。 眼熟,好像都是昨天抓捕她的人。 然而不同于之前的耀武扬威,此刻二人点头哈腰,胳膊往屋内一伸,对着外面道:“您请。” 接着,门外进来一个中年男子,身材矮胖,穿一身青色绸缎长袍,头发黑却稀疏。他一进门,目光便锁定王清。 “您看,人没错吧。”一个官差满脸堆笑地问。 中年男走到王清面前,像验货似地上下打量,最后说:“不错。” 而后他转身出去了,那两个官差狗颠屁股似地跟在后头。 未几,又有两个壮汉进来,押着王清往外走。 王清问:“你们是谁,要带我去哪里?!” “董家!” 走出门的那一刹那,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王清眯上了眼。 再睁开,眼前是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县衙大院里,站了好几个官差,还有两个官员穿戴的人,无不是胁肩谄笑的模样。 不远处,站着那穿绸缎长袍的中年男人,还有一个王清认识的人—— 郭二。 郭二的身形比中年男高大许多,但此刻站在他面前,腰整个都折下去了,一下子矮出半截。 中年男俯视着郭二,好像看着一条狗:“你的兵役已经免除了,以后放心在家守着女人孩子吧。” 郭二连连道谢。 中年男又对身旁随从使了个眼色,随从便掏出一只鼓鼓囊囊的袋子,扔到郭二脚边。 “这是我家郎主赏你的。” 郭二微微一怔,然后蹲下身,将袋子从地上捡起来。 中年男挺胸叠肚,意气扬扬,目光轻飘飘地掠过在场众人:“谁为咱们郎主效力,好处自然少不了他的;谁,要是胆敢背叛郎主……” 他的目光刷地扫到王清脸上:“定叫她吃不了、兜着走!” 最后,在大小官吏的一片“欢送声”中,罪犯王清,不对,应该叫冯翠翠,被押出县衙大门,塞进停在外面的一辆马车里。 那中年男也跟着坐进来,冲外面呼喝一声,车子便行开了。 此刻正是热闹的时候,外面人来人往,董家的车马却不管不顾,在大街上横冲直撞。 车外惊呼惨叫声不绝。 车内倒是一副平和景象,中年男没有为难王清,而是望着她叹道:“冯丫头,你可真是叫我们好找!” 王清问:“你是董家的管家?”之前她听到别人喊他。 “不错,我叫董福,是郎主最亲信的人。”董福说,“为了你,郎主把我都派来了,看得出对你是真上心,你可别再不识抬举了。” 王清:“董……郎主,他很喜欢我吗?” 董福:“这会子是喜欢的,但你若总这么不听话,他也不会一直纵着你。我啊,奉劝你一句,老老实实跟我回去,好生伺候郎主,别再想着姓凌的小子了。” 王清:“呃?” 董福嗤之以鼻:“你还指望他高中之后回来娶你?醒醒吧!每次参加科考的人那么多,有几个能中的?就算考中了,也不知几时能授官;就算能授官,也不知几时能混出个名堂。 “就算他祖上积德烧高香,叫他混出个名堂了,那人家飞黄腾达了,凭着高门闺秀不娶,要你个小村姑?” 他又道:“再说咱们董家,刚才在衙门里你也看见了,连县官对咱们的家仆都得恭恭敬敬的。你呀,要是得了郎主宠爱,那就是人上人,在哪儿都能横着走。” 王清:“哦?” 董福:“难得郎主看上你,你不赶紧顺竿往上爬,趁着年轻美貌为自己谋条好出路,你跑什么?” “嘶,你说得好像有点儿道理。”王清抚额,“我现在脑子有些乱,让我理一理。” 董福:“你好生琢磨吧。” 不久后,车马出了城门,来到城外的官道上。 王清皱眉道:“那个,我想解手。” 董福冷笑:“你尿裤子里就行,到地方再换。” 又过了一会儿,马车停了。 董福冲外面喊道:“怎么回事,怎么停了?” 车夫边拿鞭子抽马,边回答:“这马不知为何,怎么都不肯走了!” 董福:“废物。” 车夫窘迫道:“待小的下去看看车子。” 经过一番检查,确定车子没有任何故障,那就是马的问题。 只能换马了。 很快,车夫在另外两个家丁的协助下卸车,换马。 旧马在卸下车后,立刻恢复了常态,乖顺地被人牵走了。然而那匹新马,却接力似的,任凭车夫如何驱使、鞭打,都一动不动,仿佛蹄下生了根。 车上,董福的耐心已被消耗殆尽:“连个车都驾不好,饭桶,废物!” 车夫抹着额上冷汗,陪笑道:“许是这段路不好走,坑坑坎坎的,马拉不动。要不您先下来,小的再试试?” 董福又骂了他一句,下车了。 现在车上只剩一人,然而马还是不走。 王清从车门露头:“还不动吗,怎么这么费劲!” 董福说:“不关你的事,老实在车上呆着!” 王清哐哐捶车板:“我等着上茅房呐,这样猴年马月才能到!” 下面的车夫候着董福的脸色,小心翼翼道:“管家,要不叫她也先下来吧,看看马走不走。” 董福直眉瞪眼,想了想:“……行,下来吧。” 王清下车了。 奇迹随之出现,马动了。 车夫如释重负:“果然,就是这段路不好走,等过去这段再上车。” 董福也松了口气,可就在这时,忽听身旁的女人叫道:“董管家,你陪我去解手呗,我要拉裤子里了!” “噗——” 家丁们不约而同笑出声来,又不约而同地掩住口。 “笑什么笑!”董福呵叱道。 王清两手叉腰:“董管家,你不准我拉屎撒尿,逼我拉裤子里,等见了郎主,我就告诉他,路上你欺负我!” 董福气得脸色发青,最后呼了口气:“行吧,走走走……” 他让其余人在原地等候,自己带王清去路边的野坡地,还叫上一个家丁陪同。 野坡地里的草丛足有半人高,完全能遮住下半身,两个男人在离王清七步远的地方守着她。 忽闻得马儿狂躁的嘶鸣声,同时还伴着人的惊叫,守着王清的两个男人循声望去,见他们的马车竟行驶开了。 紧接着,又有一匹马似是发了疯,在原地又跳又踹的。 那边的家丁乱作一团,这边的二人更是懵了。 “这群蠢货作甚呐!”董福火冒三丈,回头看了眼还在方便的王清,对随从说,“你看好她,我去看看。” * 官道上,一群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制服了两匹疯马。 董福还没松一口气,突然有个家丁叫起来:“管家,那边……没人了!” “哪边?”董福昏头搭脑的,不耐烦地问。 “那儿!” 顺着家丁指的方向,董福望过去,瞳孔骤然放大。 “糟了!”他仓皇跑过去。 草丛里,家丁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而冯翠翠,已经不见了。 董福脸都白了,扯着嗓子喊:“来人!冯翠翠跑了,快去找!挖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到!” “快看,那个是吗?!”一个眼尖的家丁叫道,同时伸手指向远方。 那里,一个少女正在狼狈地奔跑。 10、第10章 王清趁看管自己的家丁不备,拿石头砸晕了他,成功逃跑。 可她还没跑出多远,便被那些人发现了。 他们急起直追,离她越来越近。王清甚至能听清后面那气急败坏的叫骂声,话语之粗鄙、恐怖,令她毛骨悚然。 更要命的是,手机已经没电了,自动关机。 “哎呀——” 脚下一个不留神,她摔倒在地,也顾不得疼,迅速爬起身。 诶?有口井。 只见井口被石板盖住,井上竖立着三脚木架,上面装有辘轳打水,一头是绑着绳子的摇轴和手柄,尾端深深插进瘦削的石头里。 别无他法,王清心一横,使出吃奶的力气,挪开井上的石板,抓着井绳跳进井里。 身体的重量坠得转轴急速转动起来,绳子悉数掉进了井里,直到停住的时候,王清的大脑才从一片空白里清醒。 井水很冷,她肩膀以下都泡在水里,喉咙里仿佛卡着冰凉的异物,又似梗在心头,压得她呼吸困难。可她却只能死命地抓着绳子,一动也不敢动。 糟糕,手机还在衣怀里。 可她不敢松手,生怕自己会掉进井底,那种死法实在太恐怖了。 上面有脚步声传来。 王清紧咬下唇,双眼死死盯着井口。 不一会儿,井口探出人头。 是一个老妇。 老妇看见她,吓得惊叫一声,摔倒在井边,手里的水桶也滚了出去。 王清知道,她完了。 果然,徘徊在附近的董家家丁立刻被吸引过来:“怎么了!” “啊?唉……老了,不中用喽,打个水都能摔跤。” 老妇叹息着站起身,将水桶拾回来,蹲在井边细细验看:“还好,没摔破,不然可没钱再去买新桶。” 家丁不耐烦地问:“看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没,穿的男装,其实是个小丫头,身量不高,模样很标致。” “哦,原来那是个丫头啊。”老妇朝一行人颤巍巍走过去,“我说怎么长得那么俊!” “你见了?她往哪里去了!” 老妇:“告诉你们,有好处没?” 家丁大怒:“老不死……” “诶。”董福拦住他,笑眯眯望着老妇,手中沉甸甸的钱袋在她眼前掂了掂,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老人家,你说了,这些就都是你的了。” “真的!”老妇登时面露喜色,手往北边一指,“她往那边跑了,那边是山道,是不是进山林去了?” 董福川剧变脸:“老不死的耽误事,追!” 眼看一行人要走,老妇不依了:“给钱呐!” “滚!”一家丁就要一脚踹过来,被同伴拦住,冲老妇喝道,“行了快滚,别找死!” 老妇抚着胸口:“嗐,好凶,吓死人了。”转身回井边打水了。 井底的王清,经历了从人间到地狱再到人间几个来回,觉得自己魂都快散了。 井口处,那老妇又探过头来,双手张在嘴边冲下喊道:“别怕,他们走了,我拉你上来!”说罢开始摇辘。 这时,一个十四五岁的少男跑过来:“阿娘,刚刚家里来了一群人,跟疯狗似的,说要搜人,硬闯进来,把咱家翻了个底朝天。” 老妇:“本来就是一群疯狗,不对,连狗都不如,老天爷怎么就不降个天火,把这一家子杂碎烧干净!” 她骂完又道:“三顺,过来摇辘,井下有人。” 少男:“投井死的?” “大活人,快把人救上来!” 少男接过母亲手里的活,卖着力气,摇啊摇,不一会儿,一双上举的、死死抓着绳子的手臂升出井口。 “哎哟,可怜的丫头啊。”老妇伸手,把王清从井里拉出来。 看着眼前的落汤鸡似的少女,少男明白过来:“那些人抓的是你?” “先别说了。”老妇打断他,又对王清道,“丫头,先去我家躲躲,董家的狗一会儿得回来了。” 王清:“你……你们认……认识他们……阿嚏——阿嚏——” * 这家的院墙不到一人高,院内只三间低小的茅屋,门口的大黄狗叫得很凶,吓得鸡扑棱着翅膀直叫。 老妇一边吩咐儿子去煮姜汤,一边领着王清进屋,去卧房,关门关窗。 “快把湿衣脱下来,我去给你找衣裳。”老妇指着墙边的架子,对王清说,“那上头有帕子,你自己拿着擦擦。” 王清遂脱去衣裳,又去架子上拿帕子。 帕子材质很粗糙,但洗得很干净,有淡淡的皂角清香。 王清拿帕子擦拭身体、头发,又把手机从湿衣中拿出来,擦干水。 她不敢贸然开机,只能等到手机自然风干后,再看看坏没坏。 另一边,老妇从箱子里翻出一套衣裳,拿来放到床上:“这我的,你先凑合穿。” 王清道谢,开始穿衣裳,忽然,门外响起那少男的声音:“阿娘,姜汤好了。” 老妇说:“盛出来放堂屋,我们这就过去。” 她又对王清笑道:“赶紧去喝点儿。” 王清答应着,穿好衣服后,把手机揣起怀里。 眼下无法判断这对母子是好是坏,但她已经穷途末路了。 手机“生死不明”,天又快黑了,她无处可去。而且她还泡了井水,又一路走到这儿,不喝点热姜汤,会生病的。 此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迄今为止,她见到所有人,包括官府中人,无不是对董家俯首帖耳、唯命是从。 而这对母子却是例外。 敢咒骂横行不法的董家,这倒没有什么,毕竟是在背后。相信这种事,当地饱受其害的百姓没少干。 但敢从董家手中救她,还愿意把大麻烦领回家,这就非同一般了。 这么想着,王清跟着老妇来到堂屋。 堂屋正中摆了张桌子,桌上放了碗热气腾腾的姜汤。 少男坐在桌边,见二人过来,便起身站到一旁。 老妇招呼王清坐过去,又道:“快喝吧,凉了就不管用了。” 王清抱着碗,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心一横,按头喝了。 一大碗热辣辣的姜汤灌下去,身上的寒意瞬间驱散了。 这时,院子里的大黄狗忽然叫起来,很快,大门被敲响了。 三人俱是一惊。 少男道:“我去看看!”说着窜出去了。 很快,外头传来他欢快的声音:“是爹回来了!” “怎么这回子就落锁了,我还没回咧!”又一个粗糙男声响起,应该是个中老年男人。 须臾间,一个六十来岁的老翁进门来,看见王清,愣了:“这是……” 老妇解释:“这丫头被董狗追着不放,被逼到跳井了,好在叫我遇上,就先领回来了。” 对于妻子惹祸招灾的行为,老翁却没有表现出异议,只道:“那群畜生又在祸害女娘了!” 而后他坐到桌边,问王清:“丫头,你家在哪儿呐?” 王清:“我……” 看她吞吞吐吐的,少男问:“你还有家人吗?” 王清点头。 老妇:“眼下有家也不能回,董狗必定都撒下网了。” 王清对她说:“之前在井边就想问,您怎么知道那是董家的人?我也没听见他们自报家门呐。” “还用得着自报家门?”老妇冷笑,“那股天王老子的架势,在这儿,除了董狗还有谁?” 她的脸越来越冷,眼中却有火在烧:“还有那管家董福,他不认得我了,可我眼再花,也能一眼认出他来。” “别说了,弄饭吧。”老翁转过身站起来,“我去烧火。” “爹你歇着,我去!”少男说。 老妇对儿子道:“你回屋去收拾铺盖,今晚跟你爹睡。” 少年哦了声,跑出去了。 老妇又对王清说:“我去做饭。” “我帮您。”王清要起身。 “不用。”老妇把她按回去,“哪有叫客人下厨的,你呆着。”说罢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少男收拾完回来,见堂屋里只有王清,不免有些局促。 此时天色已暗,他拿火折子点亮桌上油灯,却不坐到桌边板凳上,而是默默杵在一旁。 王清主动开口:“你怎么不坐?” 少男挠头:“我……站着挺好。” 王清笑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们。” 少男:“我叫田三顺,家中行三,你叫我田三就行。” 王清问:“你还有两个兄弟?” “对。” “怎么没见呢?是还没回来吗?” 田三顺黯然垂眸:“回不来了。” 王清:“……对不起啊。” 田三顺摇头,两手握拳,咬牙道:“该死的是董家。” 王清:“也是董家害得他们吗?” 田三顺说:“董家霸占了我家的田,还打死我大兄。我二兄为了生计,跟着商队去贩货,在路上被土匪杀了。” 如果是刚穿来那会儿,王清一定会问: “那你们报官了吗?” “为何不报官呢?” 可现在,只剩沉默。 过了一会儿,她说:“那些人一定会遭到报应的!” “报应?”田三顺冷笑,“董狗养着最好的风水先生,盖屋修桥要用小儿来打生桩,前阵子那狗老娘死了,也是拿童男童女陪葬。他们这些年,是蒸蒸日上了。” 夜风从门外吹来,灯火晃动,人影幢幢。 好似,飘荡的幽魂。 王清感到不寒而栗。 突然,暗夜里响起一声叫唤,把王清吓了一跳。 “三顺,过来端饭!” 晚饭是野菜糙米粥。 田媪说:“一时半会儿的,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你将就着吃。” 王清忙道:“不,挺好的。” 田三顺:“那多吃点儿,锅里还有,你让董狗追着跑,肯定饿啊——” 他的脑袋被父亲拿筷子敲了一下:“吃饭呐,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王清笑笑,捧着碗喝粥,明明是那么简陋的吃食,她却尝出了一股家的味道,眼睛莫名酸涩起来。 可就在这时,一阵激烈的犬吠响起,打破了一室平静与温馨。 田媪变了脸色,放下筷子。 田三顺又是飞奔出去,片刻后回来。 “是官差,好多人,正往这儿来。” 王清惊得站起来:“是来抓我的!” “不像。”田三顺说,“应该跟咱家没关系,只是路过。” 然而他话音刚落,外面便传来叫门声。 “开门!官府!” 11、第11章 王清脸色一白。 田媪拉着她:“走,先去内间躲着。” “你也进去。”田翁对儿子说。 “啊?”田三顺莫名其妙,“我为啥……” 田翁:“叫你去就去,哪那么多废话!” 见老爹动了怒,田三顺只好讪讪地跟着进去了。 三人两前一后来到里间卧房,田媪打开大箱子,让王清躲进去,合上盖子,又吩咐儿子:“在这儿守着,我去看看。” 堂屋里,田翁见妻子出来,得知都安顿好了,才去开门。 外面官差的叫门声已经极其不耐烦了。 门栓抽开后,大门被一脚踹开,田翁猝不及防,惊叫一声被撞倒在地。 几个身穿官服、腰佩官刀、脚踩官靴的官差,大步跨进来,俯视着地上的老翁:“开个门磨蹭半天,在干见不得人的勾当?” 屋里的老妇听到动静跑过来,一边连称不敢,一边把丈夫从地上扶起来,又问:“几位官长,有何贵干?” 领头的官差冷哼一声,带着其他人往屋里闯。 老妇扶着一瘸一拐的丈夫跟进去。 到了堂屋,领头看着桌上寒酸的晚饭,又环视屋内简陋的陈设,“切”了一声,朝跟班使眼色。 跟班立刻会意,从桌旁拿了个板凳过来,用手掸了又掸,谄笑道:“头儿,坐。” 领头撩起衣摆,坐到板凳上。 田家二老诚惶诚恐地站在一旁,又问一遍:“不知官长有何贵干呐?” 领头翘起二郎腿,侧目道:“官府半个月前就发了征兵令,你们不知道吗?” 田翁说:“知道,可我家里头没有合适的男丁啊。” 领头:“怎么,你蹲着尿尿的?” 其他官差哄笑起来。 田翁苍白的脸一红:“不是,小老儿虽是男丁,可已年过六旬,不在征兵之列。” 领头不言,把手一伸,随即,跟班拿出卷簿展开,递过去。 领头看着卷簿上的字:“你家还有个儿子……” 田翁说:“小儿还不满十五,也不在征兵之列啊!” “什么不在征兵之列!”领头呵叱,“我看你们就是想逃兵役!” 田翁急道:“不敢不敢!可这征兵年龄是十八岁至六十岁,小人全家是何年何月生人,户籍上皆有写明,求官长明察。” 领头:“可我怎么算着,你今年还不到六十,而你儿子已经年满十八了。” 他又把户籍递给其他官差:“你们看,是也不是?” 众人连声附和。 “这不能。”田媪央道,“官长您再算算!” “大胆!”领头怒喝,“你敢骂老子不识数!” 田媪:“不……我……” “哎!”田翁拉住妻子,然后对着领头缓缓跪下。 “官长,小老儿不到六十,该去服兵役。家里头的东西,您要是有看上的,尽管拿去。可我家就那么一根独苗苗了,还不到十五,求您行个好!”说罢磕了个头。 一个跟班凑近领头:“头儿,他这腿……” 领头居高临下地看着田翁,皱眉。 这时,里头忽响起一道声音:“我去服役,别为难我爹!”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少男跑了过来,对官差道:“我爹六十多了,身体一向不好,去了也没用,我年轻,我去!” “你闭嘴!”田翁想爬起来制止儿子,奈何他腿受伤了,加之眼下慌了神,根本站不起来。 而那领头却是心满意足:“好,田三顺,明日去县城北门往北二里的石界碑那儿报到,不去就是逃兵役,满门抄斩!” 之后一行人扬长而去,临走还顺走两只鸡。 堂屋内,田三顺蹲下身,要把父亲从地上扶起来。 啪! 迎面一耳光打来。 “混账东西!”田翁浑身都在抖,“这下可怎么办,怎么办!” 田三顺:“不就是服兵役嘛,打完仗我就回来了!” 田翁:“屁!” 田媪也踉跄着过来,跪在地上,枯树皮般的手颤巍巍地抚摸儿子的脸,泪如雨下:“你不能去,娘只剩你一个儿了……” 田三顺逼退眼底的泪意,努力轻松着语气:“没事,两个阿兄会在天上保佑我,等打完仗我就回来了,没准还能立下军功,封个将军当当!” “你去阴间当将军吧!你……咳咳咳……”田翁气得直咳嗽,妻子见状立刻回身,抚着丈夫胸口给他顺气。 好不容易,田翁平静下来,看着儿子道:“不行,你逃吧,天一亮就逃!” 田三顺:“我逃了你们怎么办?再说我往哪儿逃,到时候被抓回来,下场更惨。” “不错,逃是没有用的,我就是个例子。” 一道低沉女声蓦地响起,三人转头看去,见少女健步走来。 王清说:“我有一个办法,既能让田三摆脱兵役,又能保全你们一家三口。” 田三顺忙问:“什么法子?” 王清:“你先去关门。” 田三顺飞跑出去,眨眼间便回来了:“快说吧!” 王清:“我替你去。” 屋内一片死寂。 田三顺愣了一下,急眼道:“这叫什么法子,别胡闹了!” 王清:“先听我说。你现在还没长开,像喉结、声音、身形之类,男性特征并不明显,所以我扮成男人,替你去从军,平时压着嗓子,少说话,处处小心,不会被人发现的。” 田三顺:“你怎么敢保证不会被人发现?万一被发现了,你就没命了!事情已经这样了,你何必跟着搭进去呢?” 田翁:“就算不会被人发现,你一个女儿家,上了战场,还不是送死!” 田媪也抹抹眼泪:“这是我们家的事,没有让你去的道理!” 王清:“可若不是你们,我已经被董家抓回去、或是死在荒郊野外了。我欠你们一条命,全当报恩了。 “再说,当兵也不都是要上战场厮杀,还有做饭的、干活的。而我懂医术,明天跟管事的一说,他们肯定不会浪费人才。到时候我去当个军医,保住性命不成问题。” 田三顺仍是强硬道:“我不会让你去的!” 老翁也说:“你是个女儿家,那军营是男人窝,你不能去!” 老妇:“就是,一个女儿家,每晚上跟一群男人在一起睡觉,这怎么得了!” 王清:“那我不去,以后又该怎么办?别忘了董家还在找我,他们是一手遮天的土皇帝,我是逃不出他们手掌心的。 “可军营里就不同了,董家就算想破脑子,也想不到我会去参军。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去闯一闯,还能有一线生机……” * 翌日辰时,界碑旁的道路上塞满了人。入伍的男丁与前来相送的家人抱头痛哭,是生离,怕也是死别。 “孩子,现在回去,还来得及。”田媪拿着帕子拭泪。 田翁也附和道:“这是关系你命的事,你再好好想想。” 王清说:“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老夫妻对视一眼,叹了口气。 田媪将钱袋塞给她:“钱多好办事,你就收下吧,否则我们一家子都不能心安。” 这钱对一贫如洗的田家是什么概念,王清很清楚,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可分离之际,老夫妻异常坚决,她也不好再推辞了。 “就此别过,保重。” 王清转身去了登记处排队,一回头,见田家夫妇还站在那里。 越来越多的人排过来,渐渐挡住了那对佝偻的身影…… 值得欣慰的是,后续还算顺利。负责记录的小吏简单地查了户籍,核对姓名,就登记造册。显然朝廷急着征兵,只要够人数就行。 前来应征的人里,身量未成、一脸青涩的少年不在少数,放在现代顶多才刚上高中,现在却要去战场上经历血雨腥风、刀光剑影。 登记完毕,入伍的士卒集合,由军官带领出发,赶往邕州大营。 王清人生头一回参军,连坐绿皮大卡车待遇都没有,除了几个等级最高的军官骑马,其余人都是徒步前进。 这只是开始,像他们这种小卒子,跑步的日子还在后头。王清想,估计用不了多久,她就能成为一名优秀的马拉松运动员了。 此时正值晌午,阳光耀得人头晕目眩,空气闷热无风,额上的汗流进了眼里,杀杀得疼。 王清拿出帕子,正要擦拭,可就在这时,身旁一人猝然倒地。 只见他浑身剧烈地抽搐起来,两眼上吊,口吐白沫,嘴里发出羊叫似的声音。 这样子确实瘆人,仿佛中邪似的,周围立时骚动起来。 “大家让开,让空气流通开!”王清大喊着疏散人群,“别围着他,病人要喘不动气了!” 大家呼拉拉散开了。 王清又高声道:“来一个力气大的,帮我按着他!有什么能让病人咬在嘴里的东西,筷子勺子树枝子都行!” 离她最近的一个新兵过来了。王清将病人的身体侧卧,让助手帮忙按住,又把病人的头偏向一侧,解开身上衣物。 有人递了几截新鲜的树枝过来:“这个行不?” “谢了。”王清将树枝排在一起,缠上手帕,垫在病人上下牙齿之间,又取百会、水沟、合谷、足三里几处穴位点压。 不一会儿,那人就恢复了意识,像没事人一样坐起来,仿佛从来没发过病。 赞叹之声四起。 唯有王清严肃了神色,问病人:“你有癫痫?羊角风?” 他颓然叹息:“我又犯病了是吧?” 王清:“你没跟征兵的说吗?你这样是绝对不能当兵的!” “说了,可他们说我是故意寻由头逃兵役。” 此时围观的新兵们已被军官喝令着继续前进了,唯有他二人还坐在原地。 军官倒也没有为难他们,只问王清:“小子,懂医术?” 机会来了! 王清忙称是。 军官又问:“你叫什么?” “田三顺。” “三顺,好名儿,事事都顺。”军官上下打量着她,“多大了,有十五?” “十四。” “唉,够年幼的,家里没男丁了?” “没了。” 军官拍拍她的肩膀:“有一技之长,别浪费了,等到了大营,跟我去军医那儿应征。” 求之不得,王清连连拱手:“多谢官长!” 她又瞅身旁患病的新兵一眼:“那,他这病,您也看到……” 军官打断道:“不关你的事。” 12、第12章 下午,新兵们被带到了邕州大营。 王清从没徒步走过这么长的路,好在冯翠翠年轻,又长年劳作,体质过硬,才没有让她累吐血。 稍事休息后,她便被军官带走,穿过人群,七拐八绕,最后来到一间屋子。 屋子里,一个六十来岁的老翁坐在案前,穿一袭绿色圆领窄袖长袍,发须花白,目光矍铄,看着身份不低。 “张医官!”军官朝他拱手行礼,“正巧您老在这儿,我给送来个小子,懂医术的。” 那张医官皱眉看着王清:“他多大?” “十四。”军官说,“您别看他小,能耐还是有的,今日在送新兵的路上,有个犯羊……羊什么?” “羊角风。”王清提示。 “噢,羊角风。”军官道,“他几下子就治好了。” 行外人觉得了不起,但行内人,谁还不知道羊角风发病的特点。 张医官自然也不以为意,淡淡道:“好,人留下吧。” 军官:“哎,那我还有事,先告辞了。”说罢离开了。 张医官对王清道:“你过来。” 王清走到他面前。 张医官问:“叫什么?” “田三顺。” “学医几年了,跟谁学的?” 王清想了想,实话实说:“五年,跟师父学的。” “读过医书吗?” “读过。” “都读过什么?” “呃……《伤寒论》《金匮要略》《黄帝内经》。” 张医官点头:“够用了。” 王清暗暗松了口气,紧接着又听对方道:“《伤寒》的《趺蹶手指臂肿转筋阴狐疝蛔虫病脉证治十九》,背给我听听。” 什么?! 这段应该不是重点条文,更不在考试范围内,上课时老师简略讲两句就过了,学生更不会去背。 即便是重点条文,由于在中医专硕考试中占分很低,而且属于投入大、回报少的那一类,所以王清并没有在这方面下功夫。更不用说初试都过去这么久了,她早忘得差不多了。 见王清哑巴似的,张医官又道:“原文记不得,那就说说你的见解。” 王清:“我……” 张医官脸色有些沉:“一句也说不出?” 王清硬着头皮狡辩:“我……我师父是土郎中,赤脚医生,他……他不太重视医书,说临证要灵活多变,不可死板教条。” 闻言,张医官核善地笑了。 “好,那叫老夫见识见识你临证的本事。” 说罢,他带着王清离开房间,来到最近一间诊室。 诊室外面,军士们排队等待,个个都是一副愁苦病容。 张医官点了排在最末的那个:“你跟我来。” 那小兵十七八岁的样子,脸像苦瓜一样,可看见张医官,顿时双目一亮,乖乖跟过去了。 “张医官,我头疼得要炸了,求您快救救我。” 三人来到之前的房间。 张医官对王清说:“你来。” 王清恭敬答应着。 头痛嘛,好说!这是考试的重点,她为此背了好多书、刷了好多题呐!对这块内容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于是王清按部就班,望闻问切。 “如何?”张医官问。 王清说:“患者应是少阳头痛,可针刺阿是穴、丝竹空透率谷、风池、外关、侠溪等穴位。另有风热外袭,应疏风清热和络,治以芎芷石膏汤加减。” 张医官:“还有呢?” 王清:“……”没了吧? 张医官让王清起开,自己坐在诊案前,重新为病人号脉。 过了一会儿,他拿开手,对王清道:“你再号一遍他的左关。” 王清把右手中指搭在小兵手腕左关。 除了浮数,她什么也感觉不出来。 “如何?”张医官又问。 “这个……洪脉!”王清硬着头皮乱编。 张医官不置可否,只道:“你去开方子吧,会写字吗?” 写字王清当然会,但她不会用毛笔写繁体字啊! 于是她说:“不会。” “那直接去抓一副药来给我看。”张医官往内间一指。 王清哦了声,去药柜。 很快,她又发现一个巨大难题。 关于方剂学,她只背了方剂组成、功效、主治、君臣佐使及其他重要考点。 至于剂量,她只记了特殊用药的,别的没有管。 因为,不考。 当然,还有应对之策:根据常规用药,君药开15克,其他的都开10克,再行加减。 但是这个时代,哪有克这种计量单位啊!换算的话,每个朝代还不一样呢,她不清楚这里的一两一钱是多少克。 最后,她只能空手而归。 张医官刚给小兵放完血、扎上针,见王清两手空空,他并没有什么反应。 而那小兵,大抵是此刻身体舒服了不少,嘴也闲起来:“这位小大夫,医术不太行啊!” 王清脸上火辣辣的。 张医官不言,只低头默默开药方。 过了一会儿,留针时间到了,张医官吩咐王清:“去起针。” 王清应着,便要给小兵拔针。 小兵连连拒绝:“别了,张医官,求您来吧!” 王清的手尴尬地僵在半空。 张医官起身过来,亲自给他起完针,又把药方递给他:“去灶房取药,这几日仔细些,少吹风,莫贪凉。” 小兵道谢着离开了。 屋里又剩下了王清和张医官二人。 此刻的王清,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 张医官坐回案前,问:“让你抓药,为何空手而归?” 王清说:“我拿不准药材的剂量。” 张医官:“以前在药房抓过药吗?” 王清:“抓过。” 张医官:“你既知道用什么方子,照着抓些过来,好过两手空空。” 王清:“不行,这是害人。” 张医官:“知道是害人,为何一开始要扯谎?” 王清:“啊?” 张医官:“你说你学过五年医,可依我看,绝不超过两年,而且临证很少,甚至还不如跟师半年的学徒。 “你死记硬背了些成方医书,以为可以拿来治病救人,却不愿沉下心来,钻研最基础的医理,此乃舍本逐末,贻害无穷。医者人之司命,学艺不精,就是杀人害命。” 王清无言以对,最后道:“多谢您的教诲,是我才疏学浅,能力不足,但我确实是懂一点儿医术的,像急救、采药、包扎伤口,这些我都会,您要不留我打个下手?” 张医官说:“留下当学徒吧。” “是!多谢您。” “别谢我,学徒的差事不好干,你心里要有个谱。” “我知道。” 张医官:“好,那你去刚才那间诊室,找沈军医,他会为你安排。” 王清应着,告辞离开,脚要踏出门时,又被张医官叫回来。 他问:“你们这批新兵里,像你这个年纪的多吗?” 王清说:“挺多的。” 张医官挥挥手:“走吧。” 王清离开了。 屋内,张医官望着她的背影,长叹一声。 “造孽啊……” 另一边,王清照张医官说的,去诊室找沈军医。 沈军医正忙着看病人,身边的一个学徒看到她,过来问明来意,又让她先等着,待沈军医忙完后,才把她叫过去。 沈军医问了王清的基本信息,又点了一个学徒带她去安置。 王清跟着学徒,先去领了衣服,再去宿舍。 宿舍是木屋,竹床,十几个人住一间,好在不是大通铺。舍友们年纪跟她差不多,都是打杂跑腿的学徒,对她这个新人颇为冷淡,但也没有欺生。 接下来的日子里,除了打杂和学习,王清他们还要接受体格训练,以适应以后艰苦的战地生活。训练强度虽不如正规军士那样高,但操练也是很严格的。 这要是换了王清那嘎嘣脆的本体,一天都撑不下去。 相比之下,冯翠翠体质要好太多,但到底也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这样艰苦的生活,每天都让王清感到精疲力尽。 她越来越怀念起在山林当野人的日子,至少那时还有穿越系统。 可自从那日手机进水后,就再也启动不开了。 唯一的金手指,没了。 13、第13章 在邕州大营,学徒们经常被军医召集起来上课,学习一些基本医术,比如止血、包扎、固定肢体及护理伤员等技能。 这日,沈军医来讲课,讲的是刀斧伤口的缝合。 课还没上到一半,王清便坐不住了。 之前在课上,军医都是徒手拿药棉纱布,今天也是这样。 现场紧急止血也就罢了,正规治疗和后续护理居然还这样,严重违反无菌原则。 本来王清想着自己身世特殊,不该惹事,便忍了。可今天,见军医徒手拿着缝皮针和桑白皮线,她实在是憋不住了。 于是,在沈军医问大家有无不明之处时,王清立时道:“学生有疑!” 沈军医:“有何疑问?” 王清:“回先生,覆在伤口上的纱布,尤其是最内层,还有缝合伤口的针线,必须保证无菌。可是用手接触的话,会造成污染,引发伤口感染。” 沈军医听得云里雾里,不过倒能明白她的意思——嫌脏。 他道:“所以我不是说了,先用苍术藿香艾草皂角煮过的水彻底净手吗?” 王清:“这种中药洗方,的确有抑菌消毒的功效,可是作用十分有限,不能有效杀灭所有病原微生物。况且,即便手消毒后,也不能直接接触伤口。” 沈军医问:“那你觉得,应该如何处置?” 王清:“应该用无菌镊子夹,而且是两把,一把用来传递用具,位置要偏高;另一把则用来接触污物,位置偏低。另外,纱布、针线、还有钳子镊子这些工具,都必须放到锅里蒸上至少……” 她的话没有说完,下面就哄堂大笑起来。 “什么饼圆喂食物啊?” “消毒?你敢给人下毒?” “他饿疯了吧,把纱布针线放锅里蒸,吃啊!哈哈哈哈哈哈……” 学徒大都是些十几岁的男孩子,正是淘气的时候,他们听不懂王清的话,只觉得可笑至极,纷纷打趣起来。 沈军医清了清嗓子,喝令下面安静,又问王清:“为何如此?” 王清说:“高温消毒,杀死病菌!” “杀死病军?”沈军医眼瞳一缩,厉声喝道,“身为医者,怎可这般草菅人命!你小小年纪,竟如此心狠手辣!” 王清:“先生,我……” 沈军医打断她:“念你年纪尚小,我便不重罚你了,出去站一个时辰,好好思过,再有下次,绝不轻饶!” 王清被批得一脸懵,自己只是在提出无菌观念而已,怎么就成了心术不正了! 她据理力争:“先生,您要罚我可以,但是无菌操作必须贯穿整个……” “出去!”沈军医厉声呵斥。 王清无奈叹气,在众人嘲讽的眼光和指点议论中,出去罚站了。 一个人,静下心来想想,失败也在情理之中。跟这古代医生说无菌观念,恐怕无异于说你祖宗是猴子变的。 不过,必须再想法子争取一下。 这里没有抗生素,如果连最基本的无菌操作都保证不了,必然会有成千上万的伤员感染而死。 可是,凭她的身份,跟这些人普及现代的病原微生物与免疫学,难于登天,且会自取其辱。 该怎么办呢! 王清罚站完一个时辰(大概两个小时)后,已经过了吃饭时间,饭堂空空如也。她肚子里咕咕直叫,还要拖着的双腿回到药房干活。 药房里很安静,一个少男背对着她,坐在矮墩上,踩着碾盘的一对转柄,细细研磨着碾槽里的药材。 这人姓梁,家中行五。 这儿的底层百姓没几个识字的,给孩子起名很简单直接,男的一般是姓氏加排行加郎,女的换成娘。或是为了“好养活”,取贱名,大锤石头这种都算雅的了,像什么狗剩驴蛋之流,实在太羞耻太难听。所以他们平时称呼的时候,大都直接喊姓氏加行第。比如,王清被人喊田三,眼前人则被叫作梁五。 梁五是王清工作的搭档,也是舍友,经常跟她一起去采药。他不认识草药,不过身上有股子蛮力,搬运几筐药材都不在话下,和王清配合得还好。 他人也还不错,如果不整天嘲笑她娘里娘气的话。 此刻王清推门而入时,梁五听见动静转过身,看她一脸衰相,笑嘻嘻道:“今天每人发了一捆荷叶饭,里头还包了鸭肉,啧啧啧,那叫一个香!” 王清暗自内牛满面。 唉,好不容易改善一顿伙食,她还没赶上。 嗯?是她太饿产生幻觉了吗?好像闻到一股饭香。 “给。”梁五从身后摸一捆荷叶包裹的东西来,“看你口水都出来了!” 王清讶然道:“每人只能领一只,你哪弄来的?” 梁五:“顺的。” “啊?”王清往门口瞥了一眼,压低声对他说,“偷东西是要受军法处置的。” “你这个人咋……咋说啥都信!”梁五把荷叶饭往她怀里一塞,“我们三个人吃了两个,给你省出来的!” 王清捧着已经冰凉的荷叶饭,内心涌过一股暖流:“谢谢!” “谢什么?兄弟们照顾你。”梁五望着她的脖颈摇摇头,“你看你,别说身板,喉结半点动静都没有,快多吃点,要一辈子都这样,可讨不着媳妇了!” 王清摸摸脖子,把衣领拉高了些。 “嗳!说起来,什么是饼圆喂食物啊?”梁五促狭地打趣,“还有用纱布煮汤,你是不是饿疯了?”又哈哈笑起来。 这小屁孩! 王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举起手中的荷叶饭问他:“这荷叶饭不吃,放上一个月,会怎么样?” 他不假思索道:“臭了呗,长毛,长霉。” 王清:“那你可想过,为什么会这样?” 这话把梁五问住了,他笑不出来了。 王清说:“其实,在我们周围有很多肉眼看不见的东西,可以把它们叫做微生物,它们就是造成食物腐败的原因。” 梁五提出质疑:“看不见,你怎么知道有?” 其实微生物是可以看见的,只是要借助显微镜,但现在王清弄不来这东西给他看,只能举例类比。 “人体经络穴位,你能看见吗?可是它们就是存在的,可以用来诊病、治病。” 听了这话,梁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王清接着给他讲:“这些微生物在自然界中起着很重要的作用,也可以为人所用,比如,酿酒、酿醋、做酱,就是微生物参与其中,把粮食变成了酒、醋、酱。 “这些微生物都是有益的,但也有一些微生物是有害的,会让人生病,所以叫它们病原微生物。 “如果你受了伤,又不注意卫生,让病原微生物进入伤口,进入血液,在你身体里繁殖,呃……吃你的肉,喝你的血,你就会感染。 “你想想,人在受伤后会发高烧,有的伤口还会不断恶化,发烂发臭,严重的甚至要截肢,是不是这样的?” 梁五:“就是这玩意祸害的?” 王清:“所以说,伤口绝对不能沾染它们。可是,它们无处不在,无孔不入,我们肉眼又看不见,那么该怎么办呢?” “怎么办?”梁五问得很认真。 王清说:“只要把要接触伤口的东西,放进沸水里蒸煮过就好了,那样上面的病原微生物就死了。” 梁五恍然大悟:“所以你才要蒸纱布针线,就为了杀死这些东西。而手不能放进锅里煮,所以你才说用镊子夹,因为镊子可以煮。” 王清:“孺子可教!” 萦绕心头的委屈与忧郁,忽然一扫而光。 显然,古人是可以理解微生物致病原理的,那么普及无菌观念,也就有了可行性。 14、第14章 继“饼圆喂食物饼”风波后,王清又迎来更刺激的一天。 今天,他们要学习骑马。 不同于北方的高头大马,西南地区常用的马体格短小,结构匀称,对初习者来说,难度大大降低。 但这丝毫不能抵消王清的恐惧心理。 穿越前,她已经考到了驾照,可马不像车,踩油门就走,踩刹车就停。它是活物,有脾气有性子,万一一个不高兴把她摔下来,她就惨了。 不同于王清的怂,她的舍友梁五骑在马上,从容自如,神采飞扬。 “田三!该你了!过来试试!”他兴奋地冲王清挥手。 人在应对事情时,往往是越害怕越容易出篓子,像平时一样放宽心,反而顺顺利利的。 放宽心,顺顺利利顺顺利利顺顺利利…… 唯物主义者王清一遍遍给自己洗脑,拖着双脚,龟速往那边爬。 “田三,你快些!就剩你了!”教官寒声命令道。 “是……”王清无奈,走到那匹马前。 这马的蹄子短短的,肚子圆圆的,长得挺萌,可那双细长的眼睛望着自己,满是轻蔑与不屑。 王清不由想起自己第一次做动物实验时,分到的是一只壮硕的公兔,皮毛白亮亮,四肢结实有力,通红的小眼气势汹汹地瞪着她。麻醉时,它那粗壮的小短腿拼命地扑腾着,终于挣脱了钳制,在实验室里上蹿下跳…… “田三!发什么愣!上马!”教官的喝叫,把王清穿越时空的思绪拉回来。 王清一边讪讪应着,一边轻拍着马儿:“马大哥,马大爷,求你照顾照顾我这个菜鸟,可千万别整我啊。” 深呼吸,心一横,她踩上马镫,坐到马背上。 “走啊,走!”梁五在下边喊着。 照着教官说的,王清用手把马缰绳往边上一扯,两腿夹马肚子。 马儿仰起脖子,打了个响鼻,就是不走。 王清又扯了几下缰绳,结果马不但不走,还梗着脖子抗缰。 周围的同伴纷纷嗤笑起来。 王清急得冒汗,拍着马的脑袋:“马大爷,你倒是走啊!” 梁五边笑边大声提示她:“送跨!使劲送跨!它就走了!” 王清使力去扯马缰绳,又使两腿狠狠夹向马腹,朝前用力送跨。 马儿嘶鸣一声,扬蹄飞奔起来。 别看它腿短,跑起来却快如流星,横冲直撞,直冲营门而去。 呼啸的风打在王清面颊上,发丝被吹得凌乱,五脏六腑也被颠得翻江倒海。 教官和梁五他们在后边追,哇哇叫喊着什么,王清听不清,此时她全部的精力都用在制止胯-下的马上:“吁——吁——停停停——救命啊——” 她的手都被缰绳勒出了血,马儿却依旧自顾自发足狂奔。 王清冷不丁望见前方一抹天青色身影,吓得连声尖叫:“闪开快闪开——要命啦——” 眼前闪过一道黑影,随即身后重重一坠,一个宽阔的身体抵住她的后背,玄色窄袖伸到她眼前,坚实粗壮的大手一把从她手里夺过马缰:“吁——” 马儿刹住,高高扬起蹄子,整个马背都竖起来了。 王清整个人往后掉,撞在那人胸膛上,吓得魂儿都出来了。 胯-下之马的蹄子在半空中蹬踹了几下,终于落到地上,安定下来。 王清还傻呆呆的,被身后人纠着衣裳,从马背上提下来,落地后又被提溜着走,一直来到那抹天青色身影前。 “还不跪下!”提溜着她的男人松开手,怒喝道。 “罢了。”一道温和的男声响起,“无心之失,不必苛责。” 王清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入目而来的,是一张年轻男人的脸。明亮,却不刺眼,如白玉般洁净、温润,一双杏眼里含着淡淡笑意。 他问王清:“第一次骑马?”嗓音温和动听,如春风轻拂过嫩芽,又似露珠滑落、润泽泥土。 王清用力点头:“对不起……” 男人道:“小心些,从马上摔下来,可就麻烦了。” 说罢,他带着提溜王清的男人离开了。 王清呆呆站在原地,目送二人离去的背影。 “田三!” 听到有人叫她,王清转身,见教官和梁五他们追了过来。 “伤到没?”教官问她。 王清摇头:“没事,有惊无险。” 教官牵过马,一边检查,一边说:“今天就到这儿,回去吧。” 追来的人就地解散,梁五和另一个叫陈九的舍友,架着王清往回走。 梁五怪道:“我骑的时候,这马挺乖的啊,怎会如此?” 陈九说:“是啊,我看田三虽笨了些,可动作没问题,那马怎么就一下子疯了?” 梁五:“话说,田三刚才嗷嗷乱叫的时候,好像个女人!” 陈九:“你真别说,她刚才叫得脆生生的,还挺好听,哈哈哈……” 呵呵。王清赏了两个小屁孩每人一记白眼。 要是007还在就好了,有动物训化功能,别说马了,连老虎她都能骑。 回去之后,一切倒是风平浪静的。 直到第二天下午,大家忽然收到命令,明旦随军赶往南盘江前线。 终于,还是要上战场了。 大伙回宿舍收拾行囊。 陈九叹道:“咱们这一去,也不知还能不能回来。” 梁五:“你那破嘴能别这么丧吗?” 陈九:“我说的是实话,那些蛮人何其凶狠,听说还会茹毛饮血、生吃活人呢!” 梁五叉腰:“老子不怕!” 陈九:“呵,打肿脸充胖子。” 梁五:“叫声爹,以后爹罩你。” 陈九一枕头扔过去:“滚!” 王清在旁,一边默默收拾东西,一边看他俩斗嘴。 分明还是两个小屁孩啊。 翌日起程,徒步跋涉数日,到达南盘江。 南盘江为西南重要水系之一,军队在沿岸筑起土城,派重兵把守,依山势水利形成稳固防线。 一进城门,压抑肃杀的气息顿时扑面而来,叫人喘不动气。 王清一行人在军官带领下前进,不久,前方出现一道木栅栏围成的屏障,正中留出宽敞的大门,门的左右两边各有一座木梯围成的塔楼,应该就是瞭望台了。 此处便是军营入口——辕门。 正值午时,辕门前有两排人。前排人跪在地上,只着里衣,发髻凌乱,双手绑在身后,鬼哭狼嚎的。后排人则裸着上身,戴着头巾,手执雪亮的大刀,刀刃耀着日光,明晃晃,叫人不敢直视。 这情景王清见过,古装剧里的砍头。 带队军官命令队伍暂停,似是要等行刑完再过去。 王清探着脑袋,粗略数了数,犯人有十来个。这个距离本是足够听清声音的,但他们各自嘶着嗓子乱叫,说的什么叫人分辨不清。 她只能看见,随着后排人手起刀落,前排的脑袋像西瓜似地咕噜噜滚到地上。一道道血泉喷涌而出,甚至溅到了辕门上方的横梁,空气中顿时充满了血腥气。 行刑完毕,军士们利落地把尸体身子拖走,首级则一个不落地悬挂在辕门的横梁上。 王清的胳膊被身旁的梁五攥得生疼,周围基本都是十来岁的平民少年,何曾见过如此惨烈的景象,无不骇得胆裂魂飞——当场尿裤子的,俯身呕吐不止的,还有身体一软歪倒的……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带队的军官,脸色如常,似是司空见惯了。他整好队列,又带着一行人走进辕门。 脚下踏过黏腻的血水,头顶,犹带余温的鲜血滴落在脸上。有几个人忍受不住,再次呕吐出来。 王清站在外侧,眼看军官走了过来,便趁机打听:“请问官长,这些人犯了什么罪?” 军官挑眉,脸色冷峻。 王清说:“我们刚来这里,小老百姓什么都不懂,生怕做错了事,求您赐教……” 军官看着她,面色略有松缓,说:“这些人……开罪了高世子。” 王清:“高世子?” 军官目视前方:“骑马穿红袍的那位贵人就是。” 顺着他的目光,王清看过去。 只见远处翻飞的旌旗下,一个修长笔挺的身影昂然端坐马上。 他的衣袍是红的,马也是红的,与这血腥场面倒是相得益彰的可怖。 15、第15章 离得太远,王清看不清那位“高世子”的长相。 但她莫名觉得,这身影居然有几分熟悉? 正出神间,队伍已经继续前行,一路被带到伤兵营。 军官把规矩守则都讲了一遍,又道:“军营重地,纪律森严,说话做事都小心些,否则,辕门的人就是下场。” 然后功成身退。 军官离开后,众人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梁五拿胳膊肘戳王清:“你刚才胆子还挺大,不像陈九……” 他望着陈九讥笑道:“肠子都快吐出来了。” “你也没好哪儿去!”陈九白他,又道,“说正经的,那些人都是得罪了什么高世子,才落得那么个下场,以后咱千万得离那高世子远点,不然……咔!”用手刀在脖子一划。 “对对对!”梁五难得跟他意见统一,“不过‘高柿子’是啥?” 陈九:“不是‘柿子’,是‘世子’!大官的儿子,以后要继承他爹的位子,当大官。” 梁五哦了声:“那咱们真惹不起。” 闲聊的时间不多,休整不过半日,众人便被安排去干活。 军中的医疗人员,包括医师、检校病儿官,以及王清他们这种学徒。 医师负责诊断治疗,检校病儿官负责日常巡查与伤病员管理;学徒们作为辅助人员,则承担了所有繁重而琐碎的杂活,包括运送伤员、护理伤病兵、清洗医疗用具、煎药、采药、砍柴、挑水等等。[注] 为公平起见,大家都是轮值的,半个月换一次工作。王清、梁五跟陈九一来就被分去战场抬伤员。 湿热的空气中弥漫着腐臭味,大战之后的战场上,土地被血染红,遍地都是残破的尸骸,蝇虫肆虐,乌鸦成群。 辕门斩首的情景,跟这一比,完全是小毛毛雨。 当下便有几个学徒吓得软了腿,还有几个俯身呕吐的。然而,在军官粗暴的喝令下,少年们不得不强忍恐惧与恶心,硬着头皮干活。 这日,众人收拾完战场,累得直不起腰来。运送伤员的人马不停蹄往回赶,而王清他们几个人,负责搜索伤员并进行现场处理,不必急着跟大部队走,就找了树荫凉稍作休息。 按理说,这是不合规定的,但上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毕竟这活累得要命,人不是铁打的,只要按时回营不出幺蛾子就行。 王清倚着树干,梁五坐在她身边,拿粗布手巾抹完汗,又递给她:“擦擦?” “谢谢。”王清接过手巾,边擦边问,“你说,人为什么要去发动战争呢?明明生活已经很不容易了,为什么还要去制造这么多苦难与悲剧?” 梁五:“你问我我问谁?我也想知道啊,哪个天杀的那么闲!” 陈九伸过头来:“你俩这纯是小老百姓的想法,对当官的来说,这是升官发财的好机会。” 梁五冷呵:“还升官发财呢,万一……” 他四下看看,又道:“万一死这儿了呢?” 陈九拿树叶扇风,说:“他们又不是兵卒子,哪那么容易死?再说就算死了,那人家也是马革裹尸、风风光光地回去。 “到时候,皇帝老儿流着眼泪,御笔一挥,赏钱赏地赏官,他们家里人后半辈子都不用愁了。 “哪像咱小老百姓、小兵卒子,死了,就地一埋,这辈子就这样了,家里人也不知道该怎么活。” 王清说:“阵亡的士兵,家人能领到抚恤金吧?” 陈九切了一声:“就算钱能到手里,那三瓜两枣,够干啥的?我邻居家大儿,死在西洱河,发下来那点钱,买头牛都不够。 “他爹早年也是战死的,小弟是遗腹子,现在全家就剩他娘,带着不到十岁的小弟,往后的日子也不知该怎么过……” 王清闻言不禁恻然,但很快捕捉到一个疑点:“西洱河?” 陈九:“咋?你不知道?” 王清摇头。 “这个我知道。”梁五拉过她,“之前朝廷大军和南蛮人在西洱河那边大战,输得可惨了,好像是全军覆没。不然,咱们也不会来这儿。” “不算全军覆没。”陈九说,“主帅没死,不过听人说,他是见势不妙,自己早早逃了,所以大军才会……” 梁五目瞪口呆:“还能如此不要脸!” 陈九:“脸哪有命重要?” 梁五:“反正我是干不出这种事!” 陈九:“所以你这辈子,注定只能当个平头百姓!” “好了!”王清站起身,“时候不早了,咱们也快走吧,天黑了有野兽出没。” “再歇会子吧,这么多天,也没见一只豺狼虎豹。”梁五一叉腰,“肯是看老子生得高大威猛、霸气侧漏,它们怕了,见了我就绕道走。” “你就吹吧!”陈九撇嘴,“等狼来了,第一个把你这牛皮吹上天的吃了!” 王清神情严肃:“不是说笑,咱们还是快走吧,碰上野兽真不是闹着玩的。” “你怎么比我阿娘还啰嗦!”梁五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尘土,“走走走走走,再不走让你叨叨死!” 三人开拔,结果还没走到营地,天色就黑了。 “快走啊,晚了没饭了。”之前一直磨磨蹭蹭的梁五,此刻仿佛加了油门一般,撒丫子就往营地冲。 “还不都怪你,磨磨蹭蹭不走。”陈九抱怨着,“今晚我要是没饭吃,我就把你叉了吃。” 王清环视着夜幕下的静谧旷野:“你们两个小点儿声,别把野兽招来!” 她话音刚落,陈九便道:“哎,你们看,那是什么!” 顺着他指的方向,王清和梁五望去。 只见黑暗中出现一片绿莹莹的光点,晃晃悠悠,越来越近。 “鬼火?”陈九惊悚道,“娘耶,还没半夜呐,咱们就撞鬼了!” “神tm的鬼火!”王清叫道,“那是狼!狼群!” 狼,集狡诈与凶猛于一身的大型猛兽,夜间出行,群居。它们有着潜伏伺敌的耐心,也有着一击必中的凶悍。 “跑!快跑啊!”陈九撒丫子就要跑。 王清大喝一声:“别动!” 陈九:“不不不动,等它们来来来吃?” 王清:“你一跑,它们会将你视作目标,不咬死不罢休。你也跑不过它们。” “那那那怎么办?不不不跑也要被吃。”陈九哆哆嗦嗦地往梁五身后躲,扯着对方胳膊,“你你你不是有能耐吗,快打打打狼啊!” 梁五此刻也吓懵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眼见那群绿眼越逼越近了,王清摸着四四方方的药箱,里边什么防身的东西都没有,倒不如这药箱,扔得巧还能砸晕一头。 但也就能砸晕一头,而对面可是一群狼。 “怎么办怎么办!”陈九像只无头苍蝇似的乱转,“我还没娶媳妇呐!我不想死啊不想死!” 王清对他道:“行了别慌慌!拿好你的药箱子,砸死一头是一头,没准把它们吓住了,就跑……” “砸!”梁五暴喝一声,把二人吓了一跳。 正在逼近的狼群停住,其中一只体格健硕的狼朝三人走过来,双目锐利如钩,一个猛跃扑来。 说时迟,那时快,梁五举箱冲它砸过去,一击正中狼脸。 狼哀嚎一声,退回去了。 “牛哇你!”王清忍不住鼓掌道。 “它它它它它……它们又来了!”陈九再次缩到梁五身后,指着狼群。 一头狼的挫败显然没有打压狼群的气焰,又有几只勇士朝着猎物而来。 梁五接过陈九递来的药箱,往最近的一只狼脑门砸去。 谁料这狡猾的畜生也会吃一堑长一智,侧过身往旁一闪,堪堪躲过了攻击。 “娘耶!它知道躲!”陈九恐惧大叫。 只剩王清手里一个药箱子了,她对自己的武力值完全没信心,于是决定交给梁五。 就在这时,脑中响起一个声音。 【叮,系统007已开启,搜索到宿主。】 16、第16章 007?! “你活了!”王清喜极而泣。 “谁活了?”陈九惨叫,“咱们要死了!” 王清此刻哪有功夫理他,只对007道:“快开动物训化功能,训化这群狼。” 【提示:当前手机电量不足以训化全部狼。】 她一急倒把这事给忘了,可只训一头狼也无济于事啊。 怎么办呢? 对了,狼是群居的,每个狼群中都有一个狼王,那么只要驯化了狼王,其他狼也就只能乖乖听话了。 “007,你能认出狼王来吗,把它训化就行。” 【叮,当前对象狼王,已被训化,好感值85,敌意值0,安全,正在原地不动,等待宿主下达指令。】 “让它带着这群狼走。” 【宿主对训化狼王“未命名”下达指令,带着狼群离开。】 这边王清已经解决了危机,可她的同伴们还陷在毫不知情的恐惧中。 尤其是陈九。 群狼环伺,大敌当前,梁五傻了,田三在那神神叨叨的估计是疯了,作为唯一正常人,陈九彻底绝望了。 可转眼间,那群气势汹汹的狼仿佛听到召唤,一同转身离开了。 陈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那群狼终于消遁无踪后,他双膝跪地,喜极而泣:“老天爷保佑!狼走了。” “走……了?”梁五依旧愣愣怔怔的。 陈九在他背上重重一击,忽然嗅了嗅鼻子:“什么味,咦?梁五,你尿了……” * 入夜,寝帐里已经熄了灯火,鼾声此起彼伏。 王清穿衣起身。 “田三,你去哪儿。”临铺的梁五也坐起来。 王清说:“起夜。” 梁五:“你怎么老爱起夜啊,我听说男人老起夜,说明不行。” 王清不禁腹诽:小屁孩懂得还挺多。 “你们两个还不睡。”陈九往这边伸着脑袋。 梁五反问:“你不也没睡?” 陈九在黑暗里指着他:“我饿得睡不着,今晚没饭吃,都怪你!” 梁五:“要不是我,你已经被狼当饭吃了,还在这里叽叽歪歪。” “你放屁,那群狼明明是自己走的。” “那也是被我吓跑的。” 陈九:“放屁放屁,你明明都吓尿裤子了!” 梁五:“滚你娘的,给老子死——” “你们两个够了。”王清受不了他俩幼稚的斗嘴,“快睡吧,睡着了就不饿了,睡醒了就有饭吃。” 两个小屁孩各“哼”了一声,蒙着头睡了。 王清不禁扶额,热不热啊,捂出痱子了。 算了,不管这俩了,出门。 夜静悄悄的,偶尔有巡营的军士路过,她挑了个僻静的地方,打开手机。 “007,你怎么样了。” 【叮,系统监测完毕,一切正常,请宿主下达指令。】 “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你死了!”王清激动得热泪盈眶,“对不起,我不该把你泡水的。” 【揭示宿主,本次系统升级,为您新增变形功能,并对太阳能充电板作出了改良。】 “嗯?” 王清打开穿越系统app,果然界面里出现了一个新图标,名为“变形”。 打开后,内部界面上有两个图标: 手机变形 太阳能板调节 点开手机变形,又弹出一个对话框【请问您要跳转到】: 相册 相机 随身空间 007说:【手机可模仿成任何物体的外貌,模仿对象可以是手机中保存的影像、随身空间中的物品,也可以用相机进行360影像度捕捉,模仿精确度:随身空间物品>影像捕捉>手机保存影像 【提示:变形仅为外貌模仿,不具备相应使用价值。变换时间为十二小时,超时后手机将自动变回原形。】 王清:“那太阳能板调节呢?” 她打开来看,界面最上方的一行是【显示/隐藏】,下面是【尺寸调节】。 007:【当宿主设置为隐藏状态时,太阳能板肉眼不可见,但功能不受影响。】 王清:“那真不错,免得我背着个太阳板到处跑,惹人注意。” 007:【宿主可通过修改尺寸数据对太阳能板进行调整,注意,太阳能板的面积直接影响到电量转换效率。】 王清:“好的我知道了,这新功能太实用了。” 肚子咕咕乱叫,她又打开随身空间,里面的东西都在,一件也不少。 王清拿出小马扎坐下,又拿出水壶和饭菜吃起来。 营帐里那两个难友,现在还饿着肚子。 王清也想把东西分给他们吃,可又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些饭菜的来源,只能吃独食了。 * 半个月过去,换做王清他们留在营地了,其实工作都一样辛苦,只是不用在战场和营地之间来回跑,相对安全一些。 近来,梁五发现一件很诡异的事情。 一直以来,由于他身体壮、力气大,像搬运药材、器械工具这种粗活重活,都是他大显身手。 而小鸡仔似的田三顺,每次都是拖拖拉拉最后一个,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还要他帮忙擦屁股。 为此,他们没少嘲笑他。 忽然有一天,怪事出现了。 他们现在跟着苏军医打下手,有需要搬东西的活,苏军医都会在头天晚上安排。 第二天,梁五来到仓库,看见田三站在门前,说自己已经全搬完了。 梁五大笑出声,拍拍同伴单薄的肩膀:“你小子,还没睡醒呐!” 结果一推开门,他的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那些东西,满满当当堆在里边。 梁五觉得,一定是有人帮田三顺的,而且,绝不只一个。 奈何他问了周遭所有人,他们皆无一例外表示:“我自己的活都干不完,哪有闲工夫帮你们!” 梁五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可事实摆在眼前,却又不得不信。 对于他的疑惑,田三顺是这样解释的—— “人的发育有早有晚,之前我是小孩子,这几天突然发育了,成为一个大男人,所以力气也变大了。” 田三顺总是知道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可偏偏都让人觉得很有道理。 此后,田三顺把他和陈九搬运的工作都揽下了,并让他们管好嘴,千万不要把这件事往外说,以免被安排更多活。 陈九欣然同意。梁五却怕朋友身体吃不消,但田三顺总能按时完成搬运,还一副轻松的样子,仿佛搬再多重物,也不费吹灰之力。 真的好怪。 而不久之后,更怪的事来了。 那是一个阴云密布的日子,王清和梁五从河边洗了手术器具回来。 在现代,外科手术基本是西医的天下,但是在古代,祖国外科手术其实是长期遥遥领先的。 当下的手术器具,有刀、叉、针、剪、勺、镊子、启子等,主要用途还是清理创口,但其精巧繁复,也是令人惊叹。 王清是中医学子,但西医内容同样是必修课,也是执业医资格考试大纲要求。 然而术业有专攻,她在西医外科方面到底不是专业人士。但就她有限的理论知识和临床实践来看,这个缝合伤口的直针,实在落后。 现代临床上几乎所有的组织和器官,均使用弯针缝合,比起直针对器官组织伤害更小。 所以,她曾经利用火烤成功掰弯了两根直针(也掰断了几根),可是…… 有液体滴到脸上,王清下意识以为又是苏大夫喷泉一样的唾沫星子,可眼前哪有苏大夫的影子。 哦,原来是下毛毛雨了。 王清抬头望了眼乌云密布的天空, 现在已经进入了雨季,气候越发温热。那些纱布本就卫生条件不合格,万一又滋生霉菌,便是雪上加霜了。 她之前曾借煎药之便,偷偷蒸过几锅纱布和桑白皮缝线,但也就一点儿,根本满足不了那么多伤员的需求。 “田三!田三?我跟你说话呐!”梁五叫着她。 “啊?”王清回过神来,“对不住,我刚刚走神了,没听见。” 梁五:“你偷偷蒸纱布的事,被苏大夫发现了,听说他很生气,估计又要骂你了。” “啊?” “啊什么?你怎么就不长记性呐!上回你毁了几根针,被他臭骂一顿,你还不知道安分呐!” 王清说:“针的事我不多说了,可消毒纱布的原因,你明白不是吗?” 梁五:“我是明白,可是苏大夫他们不明白,也不稀罕明白。咱们只是打下手的,把上头吩咐的事做完就行,你管那么多作甚!” 王清:“感染轻则致伤致残,重则丧命,且死状极其痛苦,我既然知道应对方法,如何能坐视不管?” 梁五:“可你就是个打杂的学徒,能怎么管?你每次折腾,除了被骂就是被罚,有半点用吗? “听我一句劝,上头吩咐什么,咱们就干什么,把自己该干的都干好,就是对得起自己良心,别再折腾那些了。” 王清黯然垂首。 是她错了吗,在这个时代,现代外科那一套太超前了,根本不能被古人接受? 她到底只是一个打杂的小学徒啊,人微言轻的…… 就在这时,系统忽然响了起来。 【叮,发现成年马一只,雄性,好感值20,敌意值56,危险,方向东南,距离73.82米,正在向宿主靠近。】 急乱的马蹄声传来,一匹高大的枣红马,矫若游龙,乘风而来。 几乎是条件反射,王清立刻下达了训化动物的指令。 【叮,当前对象马,已被训化,好感值85,敌意值0,安全,方向东南,距离53.26米,正在向宿主靠近。】 系统话音未落,王清就被梁五一把拉到旁边:“小心!” 可那飞奔而来的高头大马,却突然缓了步子,逐渐停在二人面前。 17、第17章 这马生得同当地的西南马截然不同,头细颈高,四肢修长,曲线优美。王清虽对马一窍不通,但也看得出这是一匹绝世宝驹。 大红马弯下脖子,用脑袋蹭着王清,十分温顺可爱。 王清是第一次跟马这样亲密接触,吸引她的不单是这匹马的漂亮乖顺,更是它身上的装扮。 前面的攀胸和马屁股上鞦带都串着亮闪闪的金叶子,马胸前的缨穗上还坠着一颗硕大的明珠,鞍袱上精绣着绚丽的花纹。 王清伸手握住一片金叶子,捏了捏,手感很软,貌似是真金的。 真·宝马啊…… 而一旁的梁五,看得下巴差点掉下来。 他对田三顺马术的认识,还停留在之前在马上嗷嗷乱叫的时候。而如今,田三顺连骑都不用骑,站在马前伸手一摸,就能让这匹马乖乖俯首。 他还是田三顺吗? 这小子发育之后力气变大了,连带着马术也变强了? 很快,几个军士呼哧呼哧地跑过来。 “可算是追上了。” 当先一个军官模样的人盯着马,仿佛盯着走丢的老爹,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又转头打量王清和梁五二人,最终将视线落在梁五身上,问:“是你驯服的?” 梁五回过神,指着王清:“他驯的。” 一行军士纷纷面露狐疑之色,问话那军官更是不例外,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王清:“你?” 王清:“……是我。” “你是哪个营的?” “小人是伤兵营的学徒。” 军官叹道:“可惜了,应该当个骑兵。” 王清的头摇成拨浪鼓,疯狂摆手:“官长抬举我了,小人骑术不精,应该只是碰巧与这匹马投缘而已。” 她急中生智想出的说辞,自认为还算无懈可击,不料军官听罢却陡然变脸。 “大胆,高世子的马,是你能高攀的吗?” 王清:“呃?” 军官身边一人拉着他道:“算了,找回来就好。” 王清也反应过来,忙诚惶诚恐道:“这竟是高世子的宝马!小的实在不知,胡言乱语,求官长恕罪!” “罢了,你们走吧。”军官挥挥手。 “多谢官长。” 王清转身同梁五离开,内心一万头羊驼奔腾而过。 什么玩意儿啊!一匹破马,说自己跟它投缘,还成了高攀。就因为它的主人,是那个什么高世子,呵。 “啊——” 后面忽然响起一声惨叫,王清和梁五停下脚步,转身望去。 只见一个小兵四脚朝天地躺在地上,在他身旁,那匹宝马正在撂蹄子,梗着脖子,一副桀骜不训的样子。 “咱们快走吧。”梁五说。 王清应着,又迈开步子。 不料那边的军官叫道:“刚才驯马的那个学徒,回来!” 王清暗自叹了口气,跟梁五说:“你先回去吧。” 梁五说:“你小心。” 王清嗯了声,转身快步走向那群人。 军官命令道:“你,跟着我们,把马牵回去!” 王清恭敬应声,走到烈马跟前。 在场的人,皆屏息凝神注视。 这样一匹桀骜难驯的烈马,连几个最精通骑术的军官都一筹莫展,这么一个长得跟豆芽菜似的半大小子,说他驯服的? 不信! 也有那好事者,等着看这吹牛皮的小子是怎么被马一蹶子踹飞的。 然而,那马被她一摸,立刻低下了高昂的头颈,乖顺地被她牵走了。 众人瞪大了眼,很快又跟上去。 一行人渐行渐远,一切又恢复了宁静。 隐蔽的树后,走出两个人来。二人都是二十来岁的年纪,外貌气质却大相径庭。 一人体形高大,下盘扎实,身着黑色短衣,面容粗犷,显然是护卫之类的身份。 另一人身穿天青色云锦长袍,头戴明珠紫金冠,面如冠玉,神清气朗,手中白玉折扇轻摇,一行一止,意态风流。 他看着远方,启唇道:“方才你都看清了?” “属下看清了。” “田三,三顺……”锦袍男子慢吞吞咀嚼着这几个字,又对护卫道,“高世子的劲风,你是领教过的,跟它主人一个性子。” “属下惭愧。” “所以一个人的骑术,会在一月之内,如此突飞猛进吗?” 护卫说:“人的资质千差万别,学习骑马的进益也是大相径庭。有天赋异禀之人,能在短期内,便从一无所知到小有所成。 “可那人在邕州时,分明资质平平,甚至说极差也不为过,纵使不眠不休勤学苦练,也断不可能不到一月,便能有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除非……” “除非,他是藏巧于拙,扮猪吃虎。”锦袍男缓缓将折扇合起来,扇尾在掌心很有节律地轻扣几下。 护卫:“那日他是故意纵马冲着您来的?难道,他是崔相派来……” 锦袍男将折扇一抬,制止了护卫的话。 默了一会儿,他道:“你去趟邕州,查清此人底细,记住切勿打草惊蛇。” * 王清跟着那几个军士,把金贵的宝马牵回马厩,又回到伤兵营。 梁五看到她回来,喜出望外:“没事吧,没遇上那个高世子吧?” 王清:“没事,把马牵到地方我就回来了。” 梁五刚松一口气,这时,一个学徒跑过来。 “田三,苏先生叫你去他帐里。” 梁五刚落下的心又悬起来,担忧道:“八成不是好事。” 王清认命地叹了口气:“好坏都躲不掉,我去了,祝我好运~” 挥别梁五,王清来到苏军医的帐篷。 苏军医是京城来的太医,在军医里算是身份地位相对较高的,所以有自己单独的帐篷住。 王清过去的时候,他正坐在桌前写医案,听到动静抬起头。 他年纪才三十出头,眉心的沟壑却深得像索马里海沟,加上成天都摆着张死人脸,看上去分外苦大仇深。 “来了。”他站起身,绕过桌案,走到王清面前。 帐篷小,空间本就逼狭,此刻气氛越发沉闷,似暴雨到来的前兆。 “田三顺!” 一个闷雷劈下,拉开了这场雷雨的序幕。 “你是吃撑了难受,还是嫌活太少不够你干的!” 唾沫星子在空气中飞舞着,可谓雷雨交加。 “之前你毁了好几根针,接着又把好好的纱布剪成一块一块的,做什么口……” “口罩。”王清提示,“戴口罩,对大夫和病人是双向保护。” “保护你个头!” 苏军医嘴中喷出一道喷泉:“眼下伤兵越来越多,东西用一点就少一点,上头正为后方补给的事焦头烂额,你倒好,还糟蹋上了! “还有,听说你最近又玩上新花样了,把纱布上架蒸,你以为是饼子,蒸一蒸能吃是吧!” 王清:“先生您听我说,我那是……” 苏军医喝道:“还敢顶嘴!听你说,听你说什么?说你浪费了多少东西,还是说你有多勤快? “你这么勤快,要不以后砍柴的活儿,你就一个人全包了吧!对,我看你饭也干脆别吃了,省得你吃饱了撑得,净给我添乱!” 最近战事不利,伤兵越来越多,军医们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的。可伤员伤口愈合不利,流脓长蛆的不计其数。 士兵们怨声载道,上头也发了怒,不断对军医们施压,称若境况再无好转,他们都要受处置的。 苏军医本来就够头疼的了,偏偏这小学徒,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无视自己的警告,三番两次作妖添乱。 “明日所有的柴禾,你自己一个人去砍,砍不完不准睡觉!” 苏军医说着,眼睛瞄向门外探头探脑的人影,高声道:“谁要是敢帮你,就与你同罚!” 他说罢拂袖而去,门外的身影也溜了。 留下王清在原地,耷拉着脑袋,双臂环膝坐在地上。 她真的尽力了。 或许真如梁五所说,她只是个小学徒,把手边的活做完就行了,别的想管也管不了。 * 第二日,虽说苏军医威胁过不准旁人帮忙,可是梁五和陈九还是轮流抽空、偷偷摸摸去帮王清砍柴,再加上随身空间加持,她只花了半天就完成了处罚任务。 她在仓库里卸完柴禾,便去了医室。 伤兵营中每顶帐篷做一个医室,分配一名军医与若干做杂活的学徒,负责救治照顾伤兵。 今日攻打拓东城,战况激烈,伤兵自然也多,帐中哀嚎声一片。 嘈杂混乱中,王清一眼看到一个小兵。 他似乎并未受伤,或者伤得不重,却跟在苏军医屁股后边,像块狗皮膏药似的怎么也甩不掉,哀求道:“您就先给我阿兄治治吧,他伤得太重了!” 苏军医边挣他的手便说:“都跟你说了,他伤的地方不好,缝上也要烂,血也止不住。这儿这么多人,我得先救能救的!” 小兵拉扯着他的衣服:“苏大夫!求求你!” “放手!”苏军医喝道,“你再这样耽误我救人,我就上告你们长官!” 说罢他推开小兵,蹲下身去看一个伤兵。 大战过后,学徒们会被派到战场上去,对伤员的伤肢进行简单的止血、固定,再把人抬回伤兵营。之后,军医会先大致看看情况,吩咐学徒简单清理创口,再由军医缝合。 虽说之前学徒们也上了缝合伤口的课,但这到底是有技术含量的活,学徒们大多都是新手,不敢乱动。 王清拿着工具盘和伤药,就近给一个伤兵清理伤口。 那伤兵躺在草席上,鲜血不断往外涌,却并没有像周围那些人一样哀嚎不绝。 其实,还能喊痛的伤员,并不危险。反而是这些安安静静的人,实则失血过多,已经没有气力叫喊了,这才是真的危险。 王清眼前这人就是,伤了右臂,很不巧是上肢动脉创伤,在现有的条件下,情况不容乐观。 王清寻了条三公分左右宽的带子,在受伤的上臂上、中1/3交界处结扎,再给他清理伤口。 “阿兄!阿兄!你醒醒,不能睡!” 头顶传来人声,王清抬头一看,见是刚才追着苏军医那小兵。 他跪在伤兵旁边,崩溃地叫唤着,声音里夹了哭腔。 不知为何,王清觉得此人有些面熟。 这时,小兵抬起头来问:“小大夫,求求你为我阿兄缝伤口吧,不然他就……” 后面的话他说不出口,两行泪水自眼中流了下来,目光里满是哀求。 可很快,他脸色大变。 “怎么是你啊!” 18、第18章 王清记起他来了。 初到邕州大营,被军官带去伤兵营后,张医官用来考她那个病人,是他。 亲眼见识过王清的翻车现场,知道她有多菜,小兵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转眼瞥见陈九送纱布进来,立刻跑了过去。 王清不管他了,此时已经给伤员清理完了伤口,创口的情况暴露出来。 创伤很严重,如果不尽快缝合,这人必死无疑。 另一边,陈九刚进门就被人拽走,他叫喊着:“你作甚!放开我!” 小兵:“小大夫,我阿兄伤得太重了,你来给他缝缝伤,求你了!” 陈九双手并用去挣他:“这事得找苏大夫啊!” “苏大夫腾不出手。” “那我也就是个学徒,不会……嗳,那不田三在那里嘛!” “他不行!”小兵一扭头,见王清跪坐在自己兄长身旁,还夹着一根奇奇怪怪的针对着光源穿线,当即一个箭步窜过去。 “你起开!”他的脸都气红了,怒气冲冲地指着王清,“以为捂上脸我就认不出来你了是吧!” 王清已经偷偷拿出随身空间里的东西,戴上口罩,要上手替那伤兵缝合了,可见到这架势,心中不由打起了退堂鼓。 即使她有把握缝合成功,即使此人能抗住感染,但还是无法保证阻断循环后续不会引发肢体坏疽、急性肾衰等危险。 但凡出了半点差错,用不着苏大夫,这家属也会跟自己没完。 她现在放手,走人,什么事都没有。 可是…… 她望着病人惨白的脸色,听着他微不可闻的呻吟。 他伤得很重,但他有救活的希望。 可是苏大夫已经放弃他了,这里也没有人能够上手处理这样的伤。 他看着也就才二十来岁,现在却只能在痛苦与绝望中煎熬,感受着自己的生命像沙漏一样,随着时间流逝。 而她,是医生,也是唯一能救他的医生。 伤员的生与死,就在她的一念之间。 “你还不快滚!”小兵火了,伸手就来拽她。 “我走了他只能等死!”王清沉声道,“你听好,苏大夫顾不上他,别的学徒也不会缝,我会缝,我可以试着给他止血缝合,那样还有一线希望。不然,他必死无疑!” 这小兵放现代也就是个高中生,况且人在病痛与死亡面前都是充满恐惧的,王清这么冷冷一吓,真的把他镇住了。 最后他结结巴巴道:“那……那你好好治,我……我……” “你干点该干的。”王清从药箱里拿出一小包三七粉,递给小兵,“趁你阿兄还有意识,抓紧给他用水喂下去。” 被这么个小学徒指使,小兵的不服全都写在脸上了,却只能乖乖照做。 王清则开始进行缝合操作。 这年头没有麻醉针,倒有麻沸散。可眼下物资短缺,所有东西先紧着上面的军官用,底层士卒只能全靠忍,甚至有简单粗暴的一棍子敲晕,或者直接疼晕过去的。 没有麻醉药,麻醉,麻醉…… 望见盘子里的针灸针,王清脑中灵光一现。 可以用针刺麻醉啊!虽说作用比不过药物麻醉,但有胜于无!死马当活马医了。 王清迅速取合谷、内关、足三里、三阴交等穴位进行针刺。 那小兵见她迟迟不缝针,不由抱怨起来:“你干什么!让你缝伤口,没让你扎针!你到底会不会弄!” “先针刺镇痛,以减少缝针的疼痛。”王清手下动作不停,嘴上还要跟这愤愤不满的家属解释。 从现代医院到古代战场,有些东西,一点儿都没变。 针刺得气后,王清开始缝合。 这破钳子远不如现代手术钳夹持缝针方便,王清也是第一次独立给病人进行缝针操作,汗水洇湿了脊背,额际的汗暴雨似地流。 她连连用上臂的衣袖蹭去汗水,生怕落下来污染操作区域,导致病人感染。 她手生,又紧张,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缝合着,速度很慢。不过那伤兵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痛苦来,或许是针麻镇痛真的起了作用。 一旁的小兵从来没见过这么奇怪的缝合手法,又想责问几句,可一眼望见王清肩膀被汗水濡湿了一大片,话便卡在喉咙里了。 等王清缝完伤口,距离捆扎止血带已经过了三十分钟,她松开止血带,过了半分钟,再次缠扎好止血带。 现在再上一层伤药,裹好纱布就可以了。 这里普通军士用的伤药太鸡肋了,而她带来的云南白药,之前给马也用完了。 好在还有三七粉。 三七是伤科圣药,而且王清出去采药时,也看到这一带有三七生长,于是她汇报给了苏军医,并提议把三七加进伤药里增强疗效。 结果当然是被当成耳边风。 此刻,望着仍在不断渗血的伤口,王清还是将三七粉与伤药混合,涂到伤口上,又用纱布包扎好。 大功告成,她长舒一口气。 “缝好了?”小兵伸手就要来摸那包扎好的纱布。 王清厉声道:“别碰!要死!” “啊?”小兵吓得立时僵住了手。 王清:“管住你的手,不要碰纱布,一碰就会污染,污染后必死无疑,明白吗?” “啊……哦……” “去端碗温水,加一点糖和盐,喂他喝,明白吗?” “哦……” 王清嘱咐完了,擦擦汗,收拾好工具盘,转身去给其他人清理伤口了。 她用手机定了闹钟,每隔半个小时,就要去给那人放松一次止血带,并仔细观察他的生命体征。 他弟弟没有呆太久,已经走了。军士要服从命令,按时回营,否则会受到严厉的惩罚,所以不能一直在这里陪床。 而王清,又一次检查完这伤兵的状况,正要起身,一回头看见苏军医站在身后。 冷不丁看到领导那张死人脸,王清吓了一跳。 然而苏军医,明知她自作主张地为伤兵缝了伤口,却并未大发雷霆,只是跪下身去,趴在患者的伤肢上察看,又翻开伤员眼皮看,再分别按他的颈动脉、健侧的肱动脉及两侧踝动脉搏动处,眼睛越睁越大。 他问王清:“你治的?” 此时医室中的伤兵大多已经睡下了,苏军医虽压着音量,却压不住语气里的震惊。 王清说:“是。” 苏军医不可置信道:“此人伤处血脉密集,出血难止,且缝合之时稍有不慎,便会再次损伤血脉,你是如何做到的!” 王清说:“您还记得我之前给你看的弯针吗,用弯针缝合伤口,对周围血肉损伤相对小得多。” 苏军医怔了一下,站起身,直起腰来,居高临下道:“别以为伤口缝好,血止住了,就万事大吉了,能熬过今晚再说!” 王清说:“我明白,我会仔细护理的。” 苏军医用鼻子哼哼一声,转身离开。 这晚,王清没回宿舍,找了个学徒换班,留在医室值夜。 夜里,不少伤员都起了烧,医护们只能拿湿帕子敷在病人额头降温。 有的伤员遭了一夜的折磨,终究没熬过去,第二日一早便被抬走了,抬去荒野,随便挖个坑一埋,年轻的生命就此结束。 第三天,亦是如此。 苏军医拿着笔,在卷薄上记录伤病员死亡情况,一脸麻木。 此刻的医室里,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兵正跪坐在一个伤兵身旁,给他喂水,喂完又扶着他躺回去。 “你快回去吧。”伤兵说,“老实呆在营里,少往这儿跑,叫上头知道了要受罚的。” 小兵说:“我惦记你,不放心。” “我都快好了,照顾我的小大夫,医术了得,人又好。” “哪个小大夫?” “就是……哎来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这时,王清端着药物和工具过来:“十六床,该换药了。” 小兵抬头看去,认出了王清,“你……” “请你让一下,我要给伤员换药。”王清说。 小兵闪到一旁了。 王清跪坐到伤号身旁,戴好口罩,先用手解开绑带和外层纱布,又用镊子夹走内层敷料,将伤口暴露出来。 伤口长得还可以,没有明显恶化的迹象。 王清用左手拿了一把新的镊子,夹取药棉,传递给右手中接触伤口的镊子,左高右低,再用右手的镊子夹着药棉轻轻擦拭伤口周围的皮肤,最后将敷料层层覆盖到伤口上,包扎好。 “好了,不要乱动哦,有事叫人。”王清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伤员叫住她:“小大夫,还不知你贵姓?” 王清说:“我姓田。” “田?巧了!”一旁的小兵笑嘻嘻地凑过来。 王清:“你们也姓田?” 小兵:“不,我们兄弟姓甘。” 王清:“那真是糖麻了。” 甘二(小兵):“啊?你说啥?” 王清:“呃,就是说,日子会越来越好!” “那是!”甘二笑得见牙不见眼,“阿兄,等过几日你封了官得了赏,一定要好好报答田大夫。当时苏大夫都说你没救了,还是田大夫本事大,硬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了。” 王清闻言,吓得连忙到处看,一眼就看到苏军医在不远处检查伤员。他背对着这边,王清看不见对方神情,也不知他听没听见甘二的话。 她赶紧找补:“苏先生的本事可比我大多了,但他实在忙不过来,我也是死马当活马医,还是你阿兄身体底子好,福大命大!” 她的窘迫,甘二丝毫没有察觉:“你就别谦虚了……” 胳膊忽被甘大拽了一下,甘二疑惑地看向兄长,见对方沉着脸道:“你赶紧回营去,别在这叽叽喳喳的,吵得大伙休息不好。” 甘二四下看看,尴尬笑笑:“那我走了,田大夫,我阿兄就劳你多费心了。”起身离开。 甘大躺在草席上,望着弟弟的背影叹气。 王清亦要离开,却再次被甘大叫住。 他问:“田大夫,我这右边,以后……还能跟从前一样吗?” 估计是怕王清为难,不敢说实话,他又补充:“你照实说就行,无妨,哪怕是整条胳膊都废了,我也认了。” 王清说:“不是我不想照实说,而是现在下结论太早,起码也得等到伤口愈合之后。但有一样可以肯定,调养得越好,预后肯定越好。” 这话说了跟没说差不多,但说这种话,是医生的临床必备技能之一。 实际上,王清清楚,就当前这个环境条件,等甘大的伤口愈合了,右臂也不能再像从前那样灵活有力,操持重物可能会有困难。 但她不能一股脑地同伤员讲出来,那样他会受不了的,尤其他现在身体还很虚弱。至于那家属,更指望不上。 只能慢慢透露了,况且,现在下结论的确为时尚早。 而甘大也没有再追问,斜眼看着自己的右手:“其实,我都没想到自己还能活……” 听到他说出这种轻生的话,王清忙道:“可你不是活了吗?你弟弟还说你要升官发财了,我真是羡慕都羡慕不来!” 甘大咧开苍白的嘴唇:“拿命换的,上回在战场上,我豁出命去,杀了敌方的大将……” 王清问:“你一个人吗?” 甘大:“我一枪捅穿了他的咽喉,我弟弟上去割了人头。” 王清:“啊?!” 甘大:“你不信?” 王清:“不是……” 看这人个子不高,身形干瘦,又一脸憨厚相,还是个连铠甲都没有的小兵,在战场上一枪捅死敌方将领,真的假的? 甘大疲惫干涩的双眸中焕发着光芒:“等封赏下来,你就知道我没骗你了。” “先提前恭喜啦!”王清道,“立了这么大的功劳,你得连升好几级吧,当校尉,都尉,还是将军呢?” 甘大:“嗐,什么都尉将军,我一个庄稼汉,哪有这命。我那时就想着,只要杀了他,就是大功一件,朝廷会赏一笔钱,还会授田。 “到时候我们家就有自己的地了,再也不用给富户当牛做马。家里老娘苦了大半辈子,也能过过好日子。弟弟也能备上厚厚的彩礼,娶个好娘子。那样,我就是死了也值……” “别这么说。”王清道,“你看你不是活得好好的吗?说明老天爷都在保佑你,你建功立业的机会还在后面呐!” 甘大腼腆地笑笑:“那借你吉言,田大夫,我要真有那个命,到时候绝不会亏待你的。” 王清又说:“我还得去给别的病人换药,先走了,你好好休息,有事叫我。” 甘大:“好。” 王清迅速站起来,转身时,两行泪从眼中落了下来。 忽然,朦胧的视野里闯入苏军医那张死人脸。 “田三,跟我来一趟。” 19、第19章 室内一片寂静。 苏军医坐在案后,王清垂首站在案前。 “田三。”苏军医开口了,没喷唾沫星子。 “十六床我看过,恢复得很不错。” 王清暗自松了口气。 苏军医又道:“你这治外伤的本事,是跟谁学的?” 王清说:“跟我师父学的,他是个云游四海的土郎中。” “都说高手在民间,果真不虚。”苏军医又问,“你从军前医过多少人?” 王清:“这……一双手数得过来吧,而且还是有师父在场,我主要是打下手的。” 苏军医:“那你也很不错了,以后不用再干学徒的活,留在医室和我一同治伤。待干出些成绩来,我好向上头举荐你,将来你也能跟着回京城,进太医署。” 王清说:“多谢先生的好意,不过,还是不必了。我……等解甲归田,我只想留在家乡做个土郎中,太医署人才济济,哪里是我能肖想的。” 苏军医默了一瞬,道:“你说得不错,太医署最不缺的就是人才。而这里的军医,除了太医署来的太医,也有从地方上考核选拔出来的医者,能士云集,卧虎藏龙。 “但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你既长于外伤一科,在军中如鱼得水。” 他点了点手旁卷簿:“自上次大战至今,送来的伤员,死者已过半,若我早些用你,或许……唉。” 王清不言。 苏军医:“不过,现在也不晚,今后你我二人携手,救死扶伤。趁这几日未有战事,我们要尽快准备……” 在客观事实面前,苏军医终于改变了往日的态度,放下了傲慢与偏见,开始认真听取王清的意见,向她学习现代外科医学知识。 既要推行无菌操作,医疗用具的蒸煮消毒便成了重要一环,而消毒时间尤为关键。 王清定的标准是,锅中水开后,再烧满二十分钟,起锅。 古人没有“二十分钟”的观念,也没有手机看时间,好在还有漏壶这一古代计时器,转化一下就可以了。 在对学徒们进行相关培训与考核后,消毒的工作便安排给他们。但对每一锅消毒后的工具,王清都会用实验室功能进行检验,凡是不合格的,一律打回重新消毒。 如此自然招致了许多人不满,不少学徒开始在背后埋怨王清,甚至当面排挤她。 尽管王清也同样参与砍柴烧火、消毒工具的工作,可这丝毫没有减轻同伴们的怨气。 苏军医察觉到这些,立刻出来给王清撑腰,当众表示她和其他学徒不一样,她是人才,做那些杂活是屈才,是浪费,以后不准再做了。 当晚,王清回宿舍休息时,掀开被子,一股骚臭气扑面而来。 床铺湿透了。 “啥味儿啊!”临铺的梁五凑过来,“田三,你这……咋回事?” 陈九也闻声过来,看了看说:“这是谁尿你床上了?” 话音刚落,便是一阵哄堂大笑。 王清不言,默默将目光扫过所有人。 除了梁五和陈九,还有一个舍友皱着眉没有笑,一个躺在自己铺上,背对这边,看不见神情。 其他人都在笑,笑的程度不一样。有笑笑算了,有持续微笑,有捧腹大笑。 而大部分人的眼睛,除了看受害者,还不时地瞄向同一个人…… “这他娘的谁干的,给老子滚出来!”梁五大喝道。 一个叫潘二的学徒边笑边道:“谁的床谁尿的呗!田三顺呀,马屁拍多了,结果自个儿的尿憋不住,都流出来了,哈哈哈……” 梁五瞪他:“是不是你干的?” 潘二:“你哪只眼见是我尿的?” 梁五:“不是你还有谁?平时就你……” “行了!”王清拉住他,“冷静点,没证据的事,不能下定论。” 陈九附和:“就是,又没拿住人,咱不占理。” 梁五铁青着脸,被王清按回铺上。 王清拍拍他肩膀:“别管这事了,你早些休息,我去医室睡。” 陈九说:“别去了,跟我挤挤就成。” 王清:“别了,我睡觉爱踢人,明早起来你身上得青一块紫一块的。” 说罢她离开宿舍,去了医室。 最近这里伤兵越来越少,有的是走了,有的是死了,现在只剩不到第一天的六分之一。 值夜学徒的工作也清闲了许多,此刻他们大多还没睡,但没一个人理睬王清,有的还在背后拿眼斜她、朝她吐唾沫。 王清默默找了张空席,收拾一下,凑合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梁五就气鼓鼓地去找苏军医告状。苏军医便把他们寝舍的人都召集起来,训斥了几句。 当晚,王清白日里刚洗净晾干的铺盖,又被人尿了。 连同梁五的也遭了殃。 梁五这下彻底暴发了,冲到潘二面前,揪着领子把他提起来:“又是你这个没种货!” 潘二恶狠狠瞪着他:“咋,你要打架?活腻歪了是不是!” 王清和陈九忙过来,把二人拉开。 “不斗不斗,误会误会!”王清笑呵呵地说,“潘二,你身上有虫子,梁五好心给你抓呐,抓完了就走走走……” 她推着梁五往外走,今晚他们两个都得去医室睡了。 出了宿舍,梁五甩开她,怒冲冲道:“你拉我做甚,咱都叫人骑在头上拉屎了!” 王清:“别说咱们没证据,就算有证据证明是他干的,可你要在军中斗殴,最轻也要笞四十,到时候吃亏的是你,反倒便宜了他。” 梁五骂道:“他娘的敢干不敢认,没种的东西下三滥,生儿子没屁-眼儿!” 王清推他:“好了好了,走啦!” 二人来到医室。 梁五挑了张空席,睡了。 王清在席子上躺了会儿,又爬起来,往外走,忽听有人叫住她:“田大夫!” 是甘大。 王清走过去,俯身问:“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我没事。”甘大说,“是你,最近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王清:“啊?” 甘大:“我也听到了些闲言碎语,而且,你连着两日睡在这儿,是不是同寝的人欺负你?” 王清不语。 甘大说:“你别怕,等朝廷的封赏下来了,我帮你教训他们,给你立威。” “谢谢你甘大哥,不过我的事情我想自己解决。”王清笑笑,“要是实在解决不了,我再来抱你大腿。” 甘大说:“也成,你要是不行的话,千万别跟我客气。虽说军营里严禁私下斗殴,可各种欺凌的手段也厉害着嘞,你别自己硬抗。” 王清说:“我知道,你快睡吧。” 然后她站起身,走出门去,到了外面,打量四下无人,掏出手机,打开相册,找到录像。 之前她把手机藏在寝舍角落里,打开摄像功能对准自己铺盖便出去了,如今屏幕上播放的正是她不在时寝舍内的影像。 王清等啊,等啊,终于等到一个人走到她的铺盖上,掏出了他那根引以为傲的东西。 果然是他。 这么喜欢随地小便,那就让你尿个够…… * 第二日黄昏,潘二和两个死党去水边洗澡。 这会儿洗澡的人很多,岸上摆满了叠好的衣裳,水里乌泱泱的一片。 三人脱了衣裳,沉进清凉的水中。 潘二发出了一声舒爽的喟叹,又道:“这一天天的,真累死人了!” 死党甲说:“还不都怪田三顺那个贱种,想出那么多花样,鼓动苏先生折腾咱们!” “那个狗杂种!”潘二咬牙,“你俩憋住尿,今晚咱们三个一起上,给他来泡大的。” 死党乙说:“我看你那两回也够了,差不多行了吧,再这样不太好啊——” 冷不丁被撩了一脸水,剩下的话也被水怼回去了。 死党甲嘲讽道:“这会子装啥好人哩?这事一开始不就是你撺掇的?” 潘二道:“老子没把尿灌他嘴里,已经够客气了,说好了,咱们今晚一起上!” 洗完澡后,三人穿好衣裳,拎着汗巾,往军营走。 此时人基本都走了,四野越发荒芜冷清。 潘二边走,边兴冲冲地向两个死党分配任务:“你尿梁五的铺,我们俩尿田三顺的!” 忽然,死党乙指着前方:“你们看,那是啥?” 另外两人顺着看过去,只见前方不远处,一个人影朝他们转过身来。 那是个男人,在站着尿尿,这本没有什么。 可诡异的是他的脸。 那张脸,三人再熟悉不过了。 20、第20章 “潘潘潘潘潘……” 两个死党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不约而同地迈开脚朝两边躲闪。 前面那撒尿的人,分明是潘二啊,那么身边这个…… 身边的潘二呆若木鸡,而前面的“潘二”撒完尿,提上裤子,得意地笑了,嘴一咧,整张扭曲的脸都裂成了上下两半。 “啊——鬼啊——” 三人尖叫着抱头鼠窜,转眼间便跑没影了。 草丛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随即,从里面钻出一个人来。 是王清。 王清拍拍身上的草叶,又走到“鬼潘二”旁边,摸着下巴打量。 啧,失真也太厉害了。难怪变形功能里,对相册影像的模仿精确度是最低的。 不过恐怖效果倒是拉满,算是歪打正着。 王清把手机变回原形,收起来。 另一边,吓得魂飞魄散的三人,一路脚不沾地冲到军营,在门口被守卫拦下。 守卫厉声呵斥:“你们三个是见鬼了吗?” “鬼!”三人上气不接下气,指着身后,“有鬼!” 守卫们面面相觑。 “救命啊官长。“死党乙扯住一个守卫,“有……有鬼!真的有鬼!” 守卫问:“发生了什么,把话说清楚!” 三人气喘吁吁、哆哆嗦嗦、磕磕巴巴地把方才所见说了一遍。 鬼神之事,真假难言,守卫本不想管,可又怕是敌人在暗中捣鬼,遂上报队正。队正知道后,便指派两个手下,让他们跟着那三人去事发地看看。 三人死活不肯去,最后被威胁着过去。结果五人到那里时,连个鬼影都没见着。 一个士兵不悦道:“你们三个是眼花了,还是故意消遣老子呐!” 潘二说:“不不不敢,刚才真的有!” “有你,在这儿撒尿?”守卫照着潘二脑袋拍了一巴掌,“我看你这兔崽子就是那个鬼,走!” 三个学徒被撵回军营,拖进门去,扒掉尿湿的裤子,趴在长凳上,每人挨了十杖惩罚。 “下次再敢胡言乱语、扰乱军心,当心自己的命!” 受完刑后,三人提上裤子,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两个死党互相搀扶着,把潘二丢在一旁。潘二说话,他们也不理;潘二靠前,他们立刻踉跄躲开,仿佛他是什么邪祟秽物。 好不容易回到寝舍,舍友们见到三人惨状,忙问原由。 “真是撞大邪了,啊哟!”死党甲东摇西摆地走到自己铺上,趴下去。 几个舍友围上来追问。 死党甲开始讲述今晚恐怖离奇又倒霉透顶的遭遇,越来越多的舍友被吸引过去,全然没有注意到王清从外面进来了。 等死党甲讲完后,离他不远的陈九坐在铺上,半开玩笑似地说:“这种事我以前也听说过,我们村有个人,夜里就遇上了那种鬼,长得跟自己一模一样,后来……” 死党甲忙问:“后来怎样?” 陈九:“后来那人就开始倒霉,一直倒霉,最后,哎呀!全家都死的可惨了……” “我也听说过。”王清插嘴,“有个人就是叫那鬼缠上了,家人花重金去请老道士来做法,结果……” 死党乙:“结果怎样?” 王清:“那老道士在他家里施了一通法,最后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这钱我还是退给你们吧。’” “为啥?” “说是那人其身不正,背地里害人,所以吸引了邪祟。老道士纵使道行再深,也无能为力。” “那……那后来呢?” “后来,一天早上,那人迟迟没起床,他家人便撞开房,结果……” “结果啥!” 王清眉毛眼睛鼻子嘴都要皱成一团,闭眼道:“他屋里,全都是蛇虫鼠蚁,而那个男人啊,已经被啃的,都看不出原形了……” “噫——”舍友们纷纷为之变色。 陈九附和:“对对对,我们村那人的下场也差不多,不过没人可怜他,因为他最不是东西,平日里就爱欺负人,大家都说他这是遭了报应。” 有人道:“太吓人了,那潘二他们三个,不会把那鬼带回来了吧?” 这话顿时引来一片惊恐叫声。 陈九:“怕什么,都说是遭了报应。所以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我睡啦!” 熄灯后,一切笼罩在黑暗与寂静中。 潘二趴在铺上,拿被子蒙住头,脚露在外面。 周围陆续响起鼾声。 潘二却迟迟不能入眠,不止是因为屁股的疼痛,更是因为…… 嗯? 脚上似乎贴上了什么东西,凉凉的,软软的,滑滑的。 还是长条状的? “啊——” 凄厉的惨叫声划破长夜,不仅把沉睡的舍友们都叫醒了,还吸引来巡夜的士兵。 翌日,一则消息在学徒间不径而走。 潘二他们几个欺凌田三顺,在他铺上尿尿,结果遭了报应,先是夜里遇鬼,又挨了军棍,到了半夜被蛇上床,吓得尿了一被子。 报应,报应! 三人已经吓破了胆,扑到受害者面前,承认了罪行。 潘二扇了自己两巴掌:“田三,是我尿你铺上的,我不是东西,但,是他怂恿我的。” 他指着死党乙:“就这个龟孙子!” 死党乙忙辩解:“田三你听我说,是潘二要逼你喝尿,我说这样太过分了,劝他换个法子,尿你铺上。我是为了救你啊,可我怕他,只能这么做!” 潘二:“别把自己说这么好,你还不是怕苏先生罚你!” 死党乙:“那我也阻止你了,没听你的给田三灌尿。” “脏水都泼给我,你倒把自己摘得干净!”潘二又转头看向死党甲,“还有你,你更坏,一天到晚在背后挑唆!” 梁五在旁冷笑:“狗咬狗了!” 潘二见他发声,又想到什么:“梁五,你的铺就是他尿的。” 死党甲:“不是你逼我去尿的吗?就昨晚洗澡的时候,你还逼着我们两个跟你一起尿,说要好生收拾田三和梁五。” 潘二:“放你娘个屁,少在这装无辜,明明都是你挑唆的!” 死党甲:“我挑唆?事不是你干的?” 平日里如胶似漆的好哥俩,此刻用最恶毒的语言互相辱骂着,斗鸡似地厮打起来。 最后,他俩由于在军中斗殴,违反禁令,被掌罚的军士抓走了。 又过了一天,王清挑了个相对空闲的时候,请苏军医把共事的学徒们都召集起来。 自潘二出事后,再也没有人敢像从前一样排挤王清了,连在背后说坏话也不敢,唯恐像潘二那般遭殃。 也有人,之前置身事外,只默默干自己的活,到此刻坦坦荡荡,也冷冷淡淡。 王清站在人前,望着同伴们,开口了。 “自从我跟着苏先生推行无菌操作以来,由于要对医疗用具进行蒸煮消毒,大家的工作量都增加了。很多人怨我,其中最突出的就是潘二。” “潘二为了表达对我的不满,接连两天在我铺上撒尿,还因为梁五帮我,连他也一起报复。鉴于此,我认为有些话必须和大家说明白。” “先问大家一个问题,你们觉得,最近我们医室伤员情况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 陈九发声:“死的人比之前少多了!伤口发烂的也少了,我去别的医室看过,就属咱们这的情况最好,甩了他们一大截。” 有人响应:“好像还真是哎!” 也有人小声嘀咕:“那又咋了,死不死的关咱啥事?凭什么折腾咱们?” “就是,好端端的多出那么些活儿来!” 王清接着说:“或许有些人觉得,那些伤兵跟自己非亲非故,他是死是活,伤口恢复得好不好,跟我有什么关系?那都是军医该管的,都是上头当官的该管的。 “可你有没有想过,每死一个士兵,兵力就消耗一个,等前线兵力不足了,会让谁上阵补充,是军医吗?是上头那些当官的吗?” 话说到这里,大部分人已经明白了。 “是我们啊!”一人道,“我们本就是来当兵的!” “对。”王清说,“所以我们必须要推行无菌操作,虽然会增加工作量,但能大大降低伤员的伤残和死亡,大家仔细想想,这样值不值?” “太值了!”梁五振臂高呼。 陈九起哄:“谁要是觉得累,申请去上战场不就得了!” 一人说:“我可没那本事,还是待在这儿吧,其实前后也没多出多少活来。” 有人附和:“就是,谁嫌这儿的活累就去上战场呗。我就爱砍柴挑水,我就爱烧火,都别跟我抢!” 还有人说:“其实苏先生说得没错,田三确实比咱们有本事,让他干杂活就是浪费,他就应该专管治伤救人。” “田三,你能不能也教教我怎么治伤,伤兵那么多,你和苏先生两人也忙不过来。” “对啊,人多力量大,多救一个就是赚了,多救一群那就是赚发了!” 王清说:“好,我都会教你们,大家把这一门学好学精,等以后解甲归田了,还可以有一技之长。” “太好了!” “田三你不光有本事,看的也比咱们都远。”一人扭捏道,“我之前没想到这么多,还以为你是……唉,那句话叫什么来着,‘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对不住。” 闻言,好多人都面露尴尬。 王清说:“有误会说开就好,也是我没有早跟大家说清楚。现在都过去了,以后大家齐心协力,救死扶伤,争取早日回家!” “好!” 谈话结束后,王清解散了人群,大家休息的休息,工作的工作。 王清则去找苏军医,一转头,见他就站在不远处。 “苏先生!”王清挥挥手,快步走过去。 苏军医笑吟吟道:“怎么了?” 王清:“是这样的,以后咱们医室里砍柴和挑水的工作,可以让我来做人员安排吗?” “可以。”苏军医爽快答应了。 他最近都是这么好说话,对王清言听计从,关照有加。 王清喜笑颜开:“多谢先生。” 苏军医问:“还有事吗?” 王清说:“没了,那我先下去了。” 苏军医:“去忙吧。” 王清向他行了个礼,离开了。 苏军医依旧站在原地,望着她轻盈而欢快的背影,脸上笑容退却,目光阴冷下来。 之后的日子里,得到“权力”的王清,开始调整工作人员的分配,只需叫学徒们把柴砍好,放在原地,她再偷偷用随身空间运回来,挑水也差不多是这个套路。 如此节省了大量人力,效率也提高了,大家都很高兴,加上暂无战事,一切还算平静。 直到这日黄昏,王清又独自一人去河边洗澡。 每次她都去得最晚,因为要等到别人洗完后河边没人才能去。而且她不敢下水,独自一人下河太危险,所以她都是站在河边,用随身空间里存的水冲淋擦洗。 今天王清来得比往常还晚,路上都不见人了,到河边时,那里更是空荡荡的。 她想先解个手,便进了路边的草丛,忽然脚下一辘轳,低头一看,见是踩到了只鞋子。 那是一只麻鞋,以麻绳编织而成,简陋但实用,是普通士兵标配。自己现在脚上穿的也是这种鞋。 这鞋是谁不小心掉的? 谁走路连掉了一只鞋都不知道? 算了,管他呢,掉鞋的人自己会回来找的。 王清解完手,又从草丛里出来,继续往河边走。 然而走到常洗澡的地点时,她却意外地发现河边石头上放着一堆军士的衣物,从贴身到外穿的都有,还有鞋子,凌乱地堆积着。 有人? 不会吧?系统没提示啊,周围也看不见。 难道这人洗嗨了,在河里又往前游了一百多米,超出检测范围了? 想到这儿,王清又往前走了一段。 果然,系统响了。 【叮,发现成年人类1只,雄性,平均好感值58,敌意值32,方向西北,距离63.2米,安全。】《 》 21、第21章 还真有人。 然而人在西北方向,那边是旱地。 王清往那边看去,没看到人,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头拉近放大,可由于草木遮挡,她还是看不到人。 但根据系统提示,那个男人一直不动。 他是那堆衣物的主人吗? 这么晚了,他脱光衣服,跑草丛里一动不动是要干嘛,喂蚊子? 王清的视线又转向河里,忽然,她看到前方水面上好像漂着什么东西。 她调转镜头,放大一看,见那竟是个人,浑身赤裸地漂在水上。 是溺水了? 系统没有提示这人的存在,所以他是死了吗? 王清顺流追过去,又从随身空间里拿出一根拴着粗绳的大竹竿,把人往岸边拨,待能看清对方的脸时,双手不由一颤。 这不是甘二吗! 收了竿子,王清把甘二拖上岸、在地上放平,又蹲在旁边查看他的生命体征。 上半身僵硬明显;无自主呼吸,无心跳,无颈动脉搏动;翻开眼皮,瞳孔也是散大的;后脑有撞击伤。 人已经死亡,心肺复苏没有意义了,只会破坏遗体,还是赶紧回军营上报吧。 王清这么想着,正要起身,视线忽然落到甘二体侧的右手上。 她皱起眉头,伸手轻轻托起死者手腕,把那只手捧到眼前。 尽管被水泡过,可那手明显受过外伤,五指指尖血肉模糊,食指指甲断裂,小指骨折。 她又检查对侧肢体,也是类似的伤。 难道甘二死前曾剧烈挣扎过,抓挠了什么? 一股寒意从脚底涌起,王清本能就要往西北边看去,却硬生生忍住了。 那个男人,之前朝她的行走的方向追了十几米,又原地不动了。 他在跟踪她,在监视她。 他是凶手吗? 至少,他此刻对她没有杀意。 王清做了个深呼吸,拿手机对着甘二的指甲缝都扫了一遍,又给尸体拍了几张照片,然后把手机揣回怀里,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开了。 那人没有追来,待距离超过一百米,就监测不到了。 王清加快脚步,赶回军营,找守卫说明了情况。由于她认识死者,且知道甘氏兄弟都在步兵营第三旅的乙队,事情便好办很多。 守卫的长官派了两个士兵跟王清去河边查看情况,同时又叫人去找甘二的直系长官。 再次来到事发地,一切与王清离开时无异。河边空荡荡的,只有甘二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这是自个儿下河,一不小心淹死了吧。”一个士兵望着尸体直皱鼻子,“真他娘的晦气。” “谁说不是。”另一人道,“都这么个时候了,还得往这儿跑一趟。”说着用眼角风斜王清。 王清只装作没看见,此刻她的注意力都在西北边。 根据系统提示,那个偷窥者已经不在了。 不久后,又来了三个人。 领头的是个三十出头的军官,毛发浓密,肤色很黑,左脸有道疤,从外眼角起一直到没入腮边胡子里。 他走到王清三人面前,开口道:“三位兄弟辛苦了,某是甘二的队正,姓樊,这事交我管了。”遂令两个手下将甘二抬到担架上,又让人去把河边石头上的衣物拿来给甘二穿。 王清出声道:“樊队正,这就给甘二穿衣服?” 樊队正问她:“不然?你叫他光着身子回去?” 王清说:“可还没有验尸,现在就给死者穿衣,会破坏尸体的痕迹。” “破什么破!”樊队正突然厉声叱她,“你没见过河里头淹死人?别碍事,再耽误就要把野兽招来了。” 王清不再多嘴。 而那个去拿衣服的手下也回来了,把怀中物往地上一放,和同伴配合着给死者穿衣,很快他们发现—— “少了只鞋?” “落下了吧,我回去看看。” 过了一会儿,那人两手空空地回来:“没有,是不是掉水里去了?” 樊队正不耐烦道:“别管鞋了,赶紧穿完走。” 等给甘二穿好衣服后,樊队正便令那两个手下抬着甘二打头走,自己跟在后面。 王清和另外两个士兵走在最后,她走着路,目光瞥向路边的草丛。 那鞋,是甘二的吗? 是的话,为什么会掉在那里? “哎!小子!” 冷不丁听得一声叫喝,王清回过神,见前方五步远处,士兵在叫她。 “快走,天黑了。” 王清应声,跑步跟上队伍。 一行人回到军营后,前头跟王清去河边的两个士兵回去复命,樊队正则吩咐两个手下把尸体送去安置。 王清对樊队正道:“那小人也回去了,晚了先生要罚的。” 樊队正却说:“我同你一道。” 王清:“……您去找军医验尸吗?” 樊队正不语,迈步就走。 王清惴惴不安地跟上去。 前头的樊队正放慢了步子,等她贴近后,倒退两步同她并肩,开口道:“小子,你怎么那么晚才去河边洗澡?” 王清答:“小人身为伤兵营的学徒,要照顾伤员,经常要很晚才能回去休息。今天小人管的伤员情况不太好,所以耽搁到很晚。” 樊队正:“你说的不是甘大吧?” 王清:“不是。” 樊队正:“你跟甘大熟吗?” 王清:“这……就普通医患关系,不算多熟。” 樊队正:“那他都跟你说过什么?” 王清:“呃……一般是说他哪儿不舒服,或者要解手啊……” “不是这些琐事。”樊队正打断了她,“他可有同你说过别的?像是打仗的事。” 王清心突地一跳。 “这……记不得了。”她皱眉道,“小人还要照顾其他伤患,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实在是记不得这许多。” 樊队正哦了声:“他的伤恢复得如何?” 王清:“他……伤得很重,感觉恢复得也一般,具体情况还是得问军医,小人就是个学徒。” 樊队正:“好好照顾他,甘二的事先别叫他知道。” 王清:“是。” 到了伤兵营,王清带樊队正去找了苏军医。 面对苏军医,樊队正却只字不提河边的命案,也没有找人去验尸的意思,只称自己右臂受了伤,请他治疗。 苏军医便请他坐,让他脱下上衣,展示伤口。 旁边的王清要打下手,苏军医却对她道:“你回去吧,这儿不用你了。” “我不累。”王清说着就要去帮樊队正解衣服。 “怎么,我说的话不好使?”苏军医突然不悦。 王清动作一滞,缩回了手讪讪退下,直到出门也没有看见樊队正右臂的伤。 回到寝舍,梁五见她便问:“田三,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是啊。”陈九也朝她看过来,“脸色还这么难看,出事了?” 王清摸上自己的脸:“我脸色很难看吗?” 陈九:“难看,跟撞了鬼似的,出什么事了?” 王清:“没事,就……就是去河边洗澡,回来的路上遇到野兽了。” “什么?!” “好在有惊无险,没事。” 陈九松了口气,又责道:“跟你说了多少遍,别去那么晚,你偏不听。” 梁五附和:“就是,每回我拉你一块儿去河边,你都不去,偏要拖到老晚才去。这回好了,看你长不长记性!” 王清强挤出一个笑容:“我很累,先睡了。” 她说着来到自己铺位前,脱了外衣,钻进被窝,用被子蒙住头,与外面的世界隔开。 在这个狭小而隐蔽的空间里,王清暂时获得了些许安全感,又拿出手机,解锁屏幕,打开实验室功能,找到之前的检验分析报告。 如她所料,甘二指甲缝隙里出现了两种dna,除了他自己的,还有一个男人的。 这个男人就是凶手吗?会是谁呢? 那个樊队正看着很可疑,除了对尸体的敷衍态度,还有他右臂的伤。如果是抓伤,如果他的dna和甘二指甲缝里的能对上…… 可他杀人的动机又是什么? 作为长官,杀害属下士兵…… “他可有同你说过别的?像是打仗的事。” 王清不由想起去伤兵营的路上,樊队正问她的话。 为什么要问这个? 难道说,杀人的动机是军功? 樊队正为了将部下的军功据为己有,不惜杀人灭口,所以害怕旁人知道甘氏兄弟斩杀敌将的事。 逻辑倒通顺,但也只是她的推断,没有证据。 况且,嫌疑人还有一个——案发现场,在西北方向窥视着她的那个男人。 河边石头上那堆衣物是甘二的,缺了一只鞋,那只鞋应当就是草丛里的那只。 为什么掉在哪儿? “熄灯啦!” 外面响起舍友的声音,王清闻之便立刻熄掉屏幕,以防手机亮光透出来惹人怀疑。 很快,周围笼罩在黑暗中。 王清把手机塞到枕头下。 现在一切都只是推断,明天,事情应当会有新的进展。 于是她不再想这命案,阖眼睡了。 帐外有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响过,帐中一片寂静,鼾声渐起。 王清也沉入睡乡。 不知过了多久,她逐渐感到呼吸困难。 不行,快喘不上气了。 她努力睁开眼,却惊见身旁跪着个人,两只蒲扇似的大手捂住了她的口鼻。《 》 22、第22章 “田三!” “田三!” “醒醒!” 啪啪啪! 几下拍脸把王清从噩梦的沼泽中解救出来,她一睁眼,眼前是梁五的脸。 “终于醒了,做噩梦了是吧,一直在叫救命。”梁五俯视着她道。 天已经亮了。 王清一把摸上自己的脸,乱摸一通。 除了她的脸,什么也没摸到。 “起来吧,时候不早了,再迟就没饭了。”梁五说。 “哦……” 王清双手撑着身体,疲惫地从铺上坐起来,叠好被子,拾掇好自己,跟同伴们去食堂吃完早饭,便回医室照料伤患进食。 “田大夫,我自己来就行,你不用管我。”甘大坐在席子上,朝端碗而来的王清笑道。 王清看到他就头皮发麻,她把粥小心翼翼地递到甘大左手上。 甘大左手端碗,右手颤颤巍巍地去捏勺子,捏起来后拿着舀了一勺粥,可未待送到嘴边便脱了手,勺子掉在身上,粥也撒了出来。 “给我吧。”王清从他手中夺过碗,放回地上,又拿帕子帮他擦拭衣服。 甘大一动不动,低着头,呆呆看着自己的右手。 王清捕捉到他眼里的恐慌,心中也是一痛,脸上却强挤出笑容安慰道:“你这伤还没好,先不要使右手,还是我帮你吧。” 说着她放下帕子,一手端碗,一手拿勺子搅着碗里的粥,用嘴吹着热气。 “田大夫。”甘大忽开口唤她。 “嗯?” “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嗯……十九。” “都十九了?”甘大皱起眉头,“朝廷的封赏也该下来了啊。” 王清手中勺子搅动的速度加快:“不知道啊。” 甘大:“罢了,要是封赏下来,老二肯定就乐颠颠地跑来了。” 王清:“是啊……” “说来,老二许久没过来了。”甘大用左手搓搓眉头,“不知怎的,从昨日我这右眼皮就开始跳,不知这小子是不是又闯祸了,队正能不能压住他……” “甘大哥!”王清骤然打断了他,问,“你……你队正姓樊?” 甘大说:“对。” “他人怎么样?” “人很好,对我们这些部下很关照,老二性子直脾气大,刚入伍的时候惹了不少麻烦,多亏樊队正帮忙周旋。” 王清若有所思:“是吗?” 甘大:“是啊,怎么了?你怎么忽然问起他来?” 王清:“啊……昨日他好像来看诊了。” 甘大忙问:“他伤了还是病了?” 王清说:“就是头疼脑热的小毛病,没有大碍,扎两针就好了。” 甘大点点头。 王清又说:“那个……我看他长得怪凶的,没想到人倒是不错。” 甘大笑道:“人不可貌相,你不也是吗?” 王清:“我?” 甘大:“本来我想等一封了官,就给你在这儿好生立个威,叫谁也不敢再欺负你,不成想你自己一早都摆平了。瞧你生得像个小娘子,没想到这么有能耐。” 王清扯扯嘴角,舀起一勺粥,就要喂过去。 “田三!”忽有个学徒喊她,隔着重重铺位,“外头有人找!” 王清手一颤,勺子险些脱手。 “快去吧。”甘大用左手夺过碗,“我自己端碗喝就成。” 王清说:“那好,你有事就叫人,别自己逞强。” 说罢她起身走出医室,出门后,见外面站着一个士兵,还有苏军医。 苏军医脸色很难看,目光不善地盯着她。 上次被他这么盯着,还是在药房单独受训斥那回,他痛批她浪费柴火,弄坏医具。 而自打他认可无菌操作后,对她都是礼遇有加。 不过王清此刻无心深究这些,这士兵来找自己,八成是为了甘二的事。 果然,那士兵见她出来,便道:“快走吧,几位上官等着呢。” 之后,他便带着二人出了伤兵营,来到将士们的驻地。三人一路无话,直到遇见樊队正。 樊队正显然是在这里等候三人的,会面后,他令那士兵带苏军医去验尸,又对王清说:“随我来,二位长官要见你。” 王清恭顺应着,等他先行。 不料樊队正忽地伸出左手,按上她肩。那掌似有千斤重,压得王清快直不起腰来了。 “小子。”他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道,“我看你也是个聪明人,在这给你提个醒儿。” 王清:“什么?!” 樊队正声音愈发低了:“祸从口出,明白吗?” “我……”王清两腿发软,一颗心怦怦直跳,“小的明白。” 樊队正嗯了声,拿开手,就要迈步走,忽听身边人“哎哟”一声,身子往旁跌去。他伸手去扶,只单手便将人捞住,手背却传来一阵刺痛。 “啊对不起对不起!”王清懊恼地抱着樊队正黝黑粗砺的左手,手背上的抓痕虽只浅浅三道,但也渗出了血珠。 她满脸愧疚道:“小的不是有意的!给你包扎一下吧。” 樊队正一把拂开她的手,不耐烦地说:“不就挠了一下,大惊小怪地做什么,快走!”当头走了。 王清打量周围无人,便迅速拿出手机,对着自己那只“罪魁祸手”的指缝扫了一遍,又将手机揣回,快步跟上去。 片刻后,王清跟着樊队正来到一处军帐,进帐后,便见北边一个军官面朝南据案而坐。他看着比樊队正大不了几岁,生得黑面细眼长须,左手边坐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军官。 樊队正向二人施礼,又指着王清道:“这就是昨日在河边发现甘二尸体的人,伤兵营的学徒田三顺。” 接着他又给王清引见二人,年长的军官是史校尉,年轻的是楚旅帅,都是甘氏兄弟所在单位的长官,也是樊队正的上司。 军中每五十人为一队,设一队正管理;其上则是旅帅,管两队正;再往上是校尉,管两旅帅。如今甘二横死,这三位长官自是要齐聚一堂负责此事。 王清屈身拜过。 史校尉正要开口,忽地眉头一皱,拿手在面前烦躁地挥了挥,应是在驱赶飞虫。 赶了几下后,他看着站在帐中央的王清道:“昨日之事樊队正都与本校尉说了,今日叫你前来,是另有些话要问你,你务必如实回答,不得有丝毫隐瞒。” 王清:“是。” 史校尉问:“昨日你在河边,以及来回的路上,可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或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