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时代1979!》 感谢大家的支持,求月票、求追读! 首先得狠狠感谢一波为新书投月票的各位大佬!刚发布就能收到你们的力挺,真的非常非常感激!山」羊、书友 20230416135337329、亲爱的老婆我爱你123、唯我菰单起舞、new1981、黄 77777、书友 20170321163834119、唐呜喵、想淡、书友 20230203090047925、啦啦军团、书友 20200527185032848、名字好看我才投、双解鱼、阿旁、尘缘难尽、阿布衣、呃-、虚拟天空、Sweetnight、读以明志、散打王啊、xiaotao1982、骑着企鹅追极光、我就是射手座、春天那个孤独的雨、书友 20181215192552386、书友 20181114125631674、书友20170822092513520、翩翩一书虫、书友20171007041608277、牙医爱学习、45度靛青、猪头在肆意、孤独情败、书友150613114616509、书友20230320095135478、油翼、嚼音、读行者GJC、书友20220628185853628、那一瞬间的爱、老虫书虫、书友20171007041608277、书友160917143638812、小痞子的左手、学海无涯122、月下酒、kervin、书友20220628185853268、五星出东方等大佬,太给力了! 还要特别感谢慷慨打赏的大佬们!点名感谢书友20241230114337094、大江东去、快更啊666、书友 20250721214457134、书友 20250721211847403、书友 20250716070109076、Sweetnight、双解鱼等书友,你们的每份心意都记在心里啦! 现在书还在新书期,更新节奏确实没法拉太快,这点真得请大家多担待。另外也想拜托已经加书架的朋友,尽量别“养书”呀,追读对新书来说太关键了!推荐要是涨得快,我立马肝爆更,说到做到! 要是大家觉得这本书还值得一看,恳请多投投手中的月票,老牛在这儿给各位鞠躬了! 最后,我知道书里肯定还有不少毛病,许成军的每部作品都是老牛原创构思,但是很希望大家能在评论区多提意见。无论好评差评或者是单纯的提意见,你们说的每句话,都是我打磨作品的底气,真的谢谢啦! 第一章 我在1979写《谷仓》 晚上九点半,办公室的老旧中央空调嗡嗡作响。 许成军盯着电脑屏幕。 作家助手刚建了个新章节。 烟灰缸里的烟蒂堆成小山,左手虎口被烟头烫出红印。 当年在区政府办公室熬夜写讲话稿,就靠这口烟提神。 “妈的,还是卡文。”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办公桌上还堆着没看完的《政府工作报告》汇编。 三十五岁,暨南大学汉语言文学本硕连读的高材生。 西南某省厅干了八年公务员,从四主熬到一主。 外人看来稳定体面,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那点文学火苗快被公文材料浇灭了。 业余在起点写文五年,笔名“楚风”。 书架上躺着三本没签约的严肃文学稿,和两本勉强够全勤的历史文。 读者总说他的文“太正”“像读报告”。 编辑也劝他:“许哥,放下身段,网文要抓爽点。” 他不是不懂。 只是中文系浸润七年,公文堆里摸爬滚打八年,骨子里总梗着股“文以载道”的执念。 写历史不敢瞎编,写现实怕触禁区。 结果高不成低不就,成了平台上最尴尬的“体制内写手”。 “再试最后一次。” 许成军点开新建文档,敲下书名《我的时代1979!》。 这次他决定妥协,把公务员生涯积累的政策敏感度、汉语言专业的文本把控力,和网文的爽点结合起来。 写一个懂政策、有学识的穿越者,在1979年用文字破局。 开篇他改了七遍,刚把“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背景伏笔埋好,窗外突然滚过一声惊雷。 暴雨拍打着玻璃窗,电脑屏幕猛地闪烁,文档里的文字开始扭曲。 他伸手去按电源键,指尖刚触到金属机箱,一阵剧烈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 最后的意识停留在文档自动保存的提示框上。 “您的文档《我的时代1979!》已保存”。 ----------------- “成军!成军你醒醒!” 粗糙的手掌拍在脸上,带着麦秸秆和泥土的腥气。 许成军费力睁开眼,没看到熟悉的白墙和文件柜。 头顶是漏着星光的茅草屋顶,几根枯黄的茅草正随着风悠悠晃动。 “水...水...” 喉咙干得像吞了砂纸,他挣扎着想坐起。 浑身骨头像被拆开重装过,胳膊上还有几道细密的划痕。 “这呢这呢!” 清脆的女声响起,粗瓷大碗递到嘴边。 带着铁锈味的凉水滑过喉咙,激得他打了个寒颤,也让视线清明了几分。 眼前是张晒得黝黑的姑娘脸蛋,梳着两条粗长的麻花辫,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袖口磨出毛边。 姑娘身后,土坯墙上贴着褪色的“农业学大寨”标语。 墙角堆着半麻袋红薯,屋梁上挂着干辣椒和玉米棒子。 这不是他的办公室! “成军哥,你可算醒了!” 姑娘红着眼圈,麻花辫随着说话轻轻晃动。 “昨天在麦地里薅草,天头突然闷起来,你直起身子时晃了晃,一头栽倒了,可把我们吓坏了!” “生产队的赤脚医生来看过,说你是连日里起早贪黑挣工分,身子亏着,加上天突然变热,才撑不住的,让必须歇够三天,别再硬扛。” 麦地里晕倒? 生产队? 赤脚医生? 无数陌生的记忆碎片涌进脑海,和他三十五年的人生轨迹狠狠碰撞。 1977年下乡插队的知青许成军,父母是县城中学的老师。 而他自己,2008年考入暨南大学,2015年进入公务员队伍,2024年还在为网文转型头疼的许成军。 两个“许成军”的记忆在脑海里撕扯,最后定格在一个清晰的年份上。 “现在...是哪一..什么时候了?” 他哑着嗓子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成军哥你烧糊涂啦?再过半个月就割麦子啦!” “谷仓早腾空了,就等新麦割下来,晒透了入仓” 谷仓? 许成军顺着姑娘的目光瞥向窗外。 夜色里隐约能看到不远处立着个土坯谷仓,黑黢黢的轮廓像头伏在地上的老黄牛。 1979年! 许成军的心脏像被重锤砸中。 那个他在《政府工作报告》里反复研读的年份,那个他在《中国当代文学史》里烂熟于心的转折点,那个他刚刚在《我的时代1979!》里写下开篇的时代。 他竟然真的穿越了? 躺在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许成军花了两个时辰才理顺混乱的思绪。 知青地头上晕倒,让来自四十四年後的自己占了身体。 窗外传来队长的哨子声,社员的说笑声混着远处拖拉机的突突声。 这些鲜活的声响,比任何史料都更真切地告诉他:这不是梦。 他挣扎着下床,走到裂了缝的土墙前,借着破窗棂透进的天光打量自己。 铁皮镜子里的人影瘦高,深麦色的脸上带着苍白,眉眼间带着书卷气,却比记忆里的自己多了几分青涩。 这是二十岁的许成军,一个困在黄土地里的知青。 而他的灵魂里,装着暨南大学中文系的七年沉淀,和八年公务员生涯磨出的世事洞明。 “倒也算...自带金手指?”他苦笑一声。 前世写穿越文时总吐槽主角光环太假,没想到轮到自己,老天爷竟真给了“外挂”。 他有未来四十年的时代记忆。 他有7年中文系历练的文学审美、文字触感。 他有行政经历带来的政策敏感度。 这个时代,有“粉领子”们搅动风云的舞台! 他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土墙,脑海里自动浮现出清晰的脉络。 1979年《收获》杂志的投稿邮箱在上海巨鹿路; 第四次文代会将在年底召开; 路遥的《人生》还要等三年才发表... 这些曾记在读书笔记里的知识点,此刻像刻在DNA里一样清晰。 他懂这个时代的文字规则。 他知道伤痕文学正席卷文坛,却也明白哪些题材是雷区。 他清楚思想解放的春风已至,更懂得如何在框架里寻找突破。 “或许...” 许成军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掌心沁出细汗。 那些在公文里压抑的表达欲,那些在网文里妥协的文学执念,那些在深夜里构思的故事框架...... 难道真要在这个黄金时代,用这具年轻的身体实现? “成军哥,该吃晌午饭了!” 门外传来杏花的声音,带着浓浓的乡音。 许成军推开门,五月的阳光有些刺眼,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麦田。 麦浪在风里起伏。 远处田埂上插着“农业学大寨”的红旗。 几个戴草帽的社员正在施肥,吆喝声和锄头碰泥土的声响,构成最质朴的交响。 这是1979年的安徽农村。 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火苗已在土壤里悄悄萌发。 文学的新芽也在思想解放的风里试探生长。 而他站在历史的褶皱里,手里握着最锋利的武器。 “吃啥好的?” 他接过杏花递来的粗瓷碗,里面是红薯和咸菜,热气腾腾的香气勾得肚子咕咕叫。 “今天知青点蒸的红薯,赵刚哥特意给你留了俩大的。” 许成军握着红薯的手指猛地收紧,滚烫的触感让他瞬间清醒。 这不是可以肆意挥洒的网络世界,文字既要刺破迷雾,又不能引火烧身。 他低头看着碗里晃动的稀饭,水面倒映出年轻却眼神笃定的脸。 脑海里的故事框架突然清晰起来,不再是网文套路的堆砌,而是有了血肉和灵魂。 就从那个黑黢黢的谷仓写起。 写那把挂在仓门后的钥匙串。 写仓壁上被泥糊了又抠开的刻痕,写漏在地上的麦粒如何在风里发芽。 “杏花。” 许成军抬起头,眼里闪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帮我递一下笔,我想写点东西。” 风吹过麦田,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时代翻动书页的声音。 他想起昨天帮保管员晒粮时,那杆枣木秤称公粮总往“集体多记”的方向偏。 秤砣晃悠悠的,像在掂量人心的重量。 就叫《谷仓》吧。 许成军咬了口红薯,甜丝丝的暖流涌遍全身。 他知道,自己的新生,从这碗红薯稀饭开始了。 而这个时代的故事,将从他的笔尖重新流淌。 第二章 不用高考也能上复旦 杏花拿来的纸笔用布包着,解开绳子时飘出淡淡的草木香。 草纸是生产队记工分剩下的,黄糙但厚实。 铅笔是她哥从部队寄来的,笔杆上还印着“为人民服务”。 这在大队里都属于奢侈品! 最让许成军惊喜的是,杏花还带了块巴掌大的石板和半截粉笔。 这都是村里孩子写字用的,比草纸可耐用,适合写一些偶尔产生的灵感~ ... “俺娘说你爱写字。” 杏花红着脸把布包往他手里塞,辫子梢的红头绳晃了晃。 “石板能反复写,省纸。” 许成军捏着冰凉的石板,心里暖烘烘的。 前世在机关收发室见多了人情往来,此刻这朴素的关怀,却比任何礼品都让人踏实。 他把石板放在脚下,铅笔别在耳朵上:“替我谢谢婶子,这礼物太贵重了。” 这份心意他得记着。 ... 院门外传来王老四的大嗓门:“许知青!领镰刀和麻袋了!队里新磨的镰刀,晚了就剩钝的了!” 仓库门口的老槐树下,队长许老实正蹲在石碾子上抽烟。 见许成军过来,他把烟锅往鞋底磕了磕,指着墙角的麻袋。 “这镰刀是队里请铁匠新磨的,刃口快,你收麦时悠着点,别割破了手。还有那帆布,晒麦时铺在打谷场,别让麦粒掺了土。” 许成军蹲下去捻起几株麦子。 70年代末农业技术革新刚起步,良种已经开始推广。 许老实往他手里塞了把炒黄豆,转头面向大伙。 “去年小岗村偷偷搞“大包干”,种了新麦子,大伙割麦、晒麦也都抢着干,亩产翻了番!咱队里虽没明说,这麦收前的准备可得做足。镰刀磨快、场地清干净,到时候别掉了链子!” 王老四在一旁嘟囔:“啥包干不包干的,能多打几袋麦就行。” 他往布袋里装草绳。 队里按人头分工具,怕有人多拿。 “许知青,你文化高,听说县里文化馆要招干事,写材料的,你不去试试?” 许成军心里一动。 那好像还真能试试? 这个时间段正是将近1000万知青返乡的高潮,也是历史上就业难得最高峰之一。 有份工作还真是不容易! 最关键的是, 高考去年刚恢复,原主底子薄,也没打算高考,户籍学籍一团乱麻! 而他也将近20年没看过高考的内容,虽说简单,但今年怕是赶不上了。 文化馆这年代还算清闲,有个地方安静的写点东西也是不错的选择是不是? “王叔,文化馆招干事要啥条件?” 他随口问道。 “得有文化,会写东西,还得大队推荐。” 王老四眯着眼笑。 “你要是能写出篇轰动的文章,让县里领导看中,别说文化馆,去地区报社都有可能!” “许知青,我看你平常总爱写点啥,说不定你能行!” ... 日头爬到头顶时,麦田里飘起饭菜香。 许成军和杏花蹲在田埂上歇晌,搪瓷缸里的红薯稀饭冒着热气,就着腌萝卜干吃得香。 别笑! 是真香! 搁谁干一天活,前一天还只吃了点粗粮,这么吃都得香! 远处赵刚和几个社员在追跑,有人从家里带了炒花生,正互相打闹着分着吃。 也别笑,要是做个比喻。 这年头的炒花生在公社里相当于后世08年在小学班里分可乐! 豪横! “成军哥,你说城里是不是顿顿有白馒头?” 杏花眼睛亮晶晶的。 她长这么大,只去过两回县城,还是跟着她娘去办事。 县城真大,人也多,就是在那有股说不出来的不自在。 “以后肯定会有的。”许成军咬了口红薯,甜的嘞。 这事啊,他比谁都清楚。 不只是白面馒头,面包和自行车也都会有的! 想起历史里的“三步走”战略,如果说给杏花听可能像讲童话。 他不敢讲, 杏花想必也不会信。 他望着远处连绵的麦田,心里也打起了算盘。 要先把《谷仓》写出来,找机会投给县文化馆或地区刊物。 凭着中文系的功底和对时代的把握,写出点名堂不难。 只要文章被看中,就能顺理成章争取大队推荐,进文化馆先脱离农门; 往后再瞅机会。 要么争取推荐上大学(79年部分高校还有推荐名额),要么借调去地区、省里。 这条路比现在准备高考稳妥, 也符合他的行事风格。 “想啥呢?笑得跟偷了鸡似的。” 赵刚凑过来,塞给他一把炒花生。 “晚上去捉黄鳝不?卖了钱请你吃羊肉汤!” “今天不去啦,晚上要写点东西。” 许成军把花生揣进兜里,对着赵刚摆手道。 “对了,你知道县里文化馆的刘干事啥脾气不?” “刘干事?” 赵刚挠挠头。 “听说爱喝酒,上次来村里采风,喝多了跟队长掰手腕,输了还哭鼻子呢!” 许成军忍不住笑了。 这年代的文化人,倒比后世机关里的刻板形象鲜活多了。 收工路上,夕阳把人影拉得老长。 杏花和他一起背农具,两人踩着田埂上的青草慢慢走。 麦浪在风里翻涌,远处炊烟袅袅,狗叫声此起彼伏,日子虽清苦,却透着股踏实的热闹。 “成军哥,你真要写文章投县里?” 杏花踢着小石子。 “俺哥说部队里有报纸,要是你文章发表了,俺让他帮你寄到全国各地去!” “等写出来先给你看。” 许成军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 起原主比杏花大两岁,平日里也全把杏花当成了亲妹妹。 杏花话说的天真,但是其中那份心意着实做不了假。 路过知青点的篱笆墙,钱明正蹲在门口摆弄收音机。 滋滋啦啦的电流声里,隐约能听到“思想解放”“改革试点”的字眼。 见许成军回来,他赶紧把音量调小。 “刚听新闻,说上海复旦大学在招‘工农兵学员’,推荐制,不用考试!” 许成军的脚步顿了顿。 复旦大学? 这年代和后世还不一样,清华北大地位虽然牢,但不像后世那么独步天下。 说最好的学校,八成的人说清北,但是剩下两成肯定有其他声音。 但要说最好的文科大学,那肯定是北大、复旦和人大! 不用高考上复旦,这不香? 香,真香! “推荐制要啥条件?” “得有突出贡献,单位开证明。” 钱明推了推眼镜。 “你要是能写出篇震动全省的文章,说不定大队就给你推荐了!” 写篇好文章么? 写好《谷仓》的理由又多了一个。 ... 晚风拂过麦田,带来阵阵麦香。 许成军望着天边的晚霞,心里的念头越来越清晰。 不管是文化馆干事,还是复旦的推荐名额,都得靠手里的笔。 他摸出石板,借着最后一点天光,写下了自己脑子里的灵感。 粉笔划过石板发出沙沙声。 晚上躺在木板床上,许成军就着煤油灯在草纸上写起来。 他写主角许春生在麦田里发现父亲的日记。 写那些藏在田埂走向里的产量数据,字里行间藏着他对土地的观察,也藏着一个关于“离开”的心事。 赵刚的呼噜声起了,钱明在梦里嘟囔着“复旦大学”。 这知青点的夜啊,你就睡吧! 一睡一个不吱声! 许成军写完最后一行字,吹灭油灯。 一开始被吵的睡不着。 后来也是累极了,伴着呼噜声、磨牙声、梦话... 他也打起了呼噜... 嗯,干农活是真累! ... 窗外的月光照在石板上,在夜色里泛着淡淡的白。 哪个年代不用高考上大学都不太容易。 但是! 这个激荡的时代,总会给认真生活的人留条路。 第三章 心意 一大早,许成军已经蹲在田埂上写了两页纸。 草纸都被露水打湿了边角。 他写小说里的许春生趁父亲许老栓换粮的空当,溜到仓壁前数刻痕。 那些三横两竖的“正”字是老保管员藏的私账,每道划痕都对应着“漏麦三斤”,攒了四年,竟算出“自留地亩产比集体仓多两成”的实底。 文学创作要有背景,这些细节都来自他这几天的观察。 1979年的这片大地正给着无数像他这样的知青源源不断的创作灵感。 反思文学、伤痕文学、改革文学... 别管你怎么看他, 都正在这片土地上掀起涟漪。 .... “成军哥,早饭。” “我妈说你生病了,怕知青点做的东西太糙,让我给你带的。” 杏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点怯生生的味道。 许成军回头,见她手里提着竹篮,里面是两个杂粮馒头和一小罐咸菜。 这在顿顿红薯稀饭的农家可真是稀罕物! 可把许知青高兴坏了~ “婶子又给我留好东西了?” 许成军笑着接过篮子,注意到杏花今天梳辫子的红头绳换了根新的,衬得她黝黑的脸蛋格外亮堂。 “俺娘说你写东西费脑子。” 杏花的目光落在草纸上,飞快地扫过几行字又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你写的故事...是说咱村的事吗?” “算是吧。” 许成军咬了口馒头。 “写一个知青在谷仓里发现秘密的故事。” 杏花蹲在他旁边,用树枝在地上画着圈。 “以前你也爱写东西,写的都是村里的事,谁家娶媳妇,谁家盖房子...现在写的字,俺有些看不懂了。” 许成军抬头看了杏花一眼。 原主写的多是乡土见闻,带着青涩的质朴。 而现在的他,字里行间确实不一样了。 “写得多了,就想试试新写法。” 他没法解释。 只能含糊,继续低头看稿子。 “你看这段,许春生发现他父亲的枣木秤总往‘集体多记’偏,可仓底漏麦发的芽...” 杏花没接话,只是望着远处的麦田发呆。 阳光照在她脸上,能看到细细的绒毛,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里,此刻却蒙着层淡淡的雾。 这姑娘比他小两岁,这年头不算小,也到了懂事的年纪。 原主别的不说,确实给他留了副好模样。 这笔烂账! 草! ... 其实杏花想着的是。 上午撒化肥时,王老四不小心把半袋碳酸氢铵撒在泥泞的土道上里,急得直跺脚。 化肥金贵,万一碰点水就失效了。 许成军二话不说脱了布鞋,光着脚踩进泥里把化肥往袋子里拢。 “许知青你干啥!这脏着呢!” 王老四急得直摆手。 “能抢回一点是一点。” 许成军头也不抬,手上的动作没停。 赵刚他们见了,也纷纷脱鞋帮忙,杏花赶紧回家拿了扁担和筐,把抢救出来的化肥分装着挑回仓库。 歇晌时,杏花蹲在田埂上给许成军擦鞋上的泥,动作很轻。 “成军哥,你跟村里的后生不一样。” 她突然开口,声音很轻。 “他们只想着多挣工分,你不一样...你心里装着事。” 许成军看着她低垂的眉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小扇子似的阴影。 他知道杏花说的“不一样”是什么。 是知青身份带来的疏离感,是文化人特有的气质,是骨子里那份不属于黄土地的志向。 而这些正是吸引杏花的地方, 却也是此刻让她不安的根源。 “在村里待久了,总会想外面的事。” 许成军尽量让语气轻松。 “你哥在部队,不也总盯着地图看?” 杏花的动作顿了顿,把擦好的布鞋递给他:“俺哥是去当兵保家卫国,你...你是想走,对不对?” 许成军默然。 其实不只是他想走,原来的许成军也想走。 他有些语塞,不知道此时应该怎么说给这心思灵巧的姑娘。 有些害怕伤着这个事事想着他或者是原身的姑娘。 “人往高处走嘛。” 他避开杏花的目光,“听说复旦大学在招工农兵学员,凭推荐就能去,我想试试。” 杏花手里的布巾“啪嗒”掉在地上,她没去捡,只是站起身拍了拍裤子:“该上工了。” 转身时,许成军看到她的肩膀微微耸动了一下,那条新换的红头绳,在风里孤零零地飘着。 有些叫初恋的东西好像在悄然破碎。 ... 傍晚收工,杏花没像往常那样等他一起走。 许成军看到她跟几个村里的姑娘说笑着往家走,路过知青点时,只是飞快地瞥了一眼就匆匆过去了。 知青钱明拿着本皱巴巴的《青年文摘》凑过来。 “成军,你看这篇报道,复旦大学中文系在搞‘青年作家扶持计划’,凭作品就能申请旁听!” 许成军眼睛一亮,接过杂志仔细看。 “这才是正路!”许成军心里豁然开朗。 靠小说敲开复旦的门,比单纯等待推荐靠谱多了。 “谢啦,明子,这消息很有用!” 他在地上踱着步,也给钱明讲着他的故事。 这也算他的文章在这个年代第一个读者了吧... 应该算吧? “小说里的许春生,我打算让他发现他父亲许老栓的布账。” “上面记着1976到1978年的漏麦量,每年都比集体账上的‘增产数’多两成...这样既有真实的重量,又藏着改革的火苗。” 钱明却听的热乎,连连点头:“这个好!比光写麦田里的事扎实多了!” 有人讲故事谁不乐意听? 不然听赵刚打呼噜? 这时,杏花端着个碗从院门口经过,脚步顿了顿,又加快了速度。 许成军看到碗里是两个白面馒头,上面还撒着芝麻,那是村里只有招待贵客才会做的吃食。 “她这是...给谁送馒头?”钱明好奇地问。 许成军没说话,只是望着杏花消失在拐角的背影。 杏花在疏远他。 那份曾经藏在送馒头、缝笔袋里的好感,被“离开”这个词一点点消磨。 她喜欢的是那个可能会扎根乡村的许成军,而不是这个一心要奔向远方的自己。 他们之间,确实隔着一个世界。 ... 晚上在灯下写稿时,许成军的笔尖有些凝滞。 他写许春生在深夜撬开谷仓的锁,发现老保管员藏在草堆里的布账,上面除了漏麦量,还有张用铅笔绘的“分粮图”,红圈标出的地块,正好是漏麦发芽最旺的地方。 写到一半,他放下笔走到窗边。 月光下的麦田静悄悄的,远处杏花家的窗户已经黑了,只有风吹过麦浪的沙沙声。 许成军想起杏花今天躲闪的眼神,想起那条新换的红头绳,想起她擦鞋时专注的样子。 摇摇头笑了。 还是要离开的啊,带着两个灵魂的记忆和梦想。 ... 重新拿起笔,许成军在稿纸上写下新的章节标题,又顿了顿。 他在《谷仓》加了一个角色。 一个像杏花一样总往谷仓送针线的姑娘,她最早发现漏麦发了芽,最后帮许春生把布账藏进了鞋底。 算是对这份无疾而终的好感,一个无声的告别。 ... 煤油灯的火苗轻轻跳动,映着他专注的侧脸。 窗外的蝉鸣渐渐稀疏,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吠。 属于乡村的夜晚正深沉。 第四章 BJ与上海 赵刚举着封信冲进知青点,裤脚沾着的泥点溅在门槛上。 “许成军!你家的信!县城中学寄来的!” 好大的嗓门! 许成军正蹲在石阶上改稿子。 他刚写完许春生帮父亲许老栓擦拭铜锁的细节。 接过信封,右上角盖着红色邮戳。 拆开信,信上字迹瘦硬,是父亲许志国的笔迹。 “家里来信了?” 钱明从屋里探出头,鼻梁上架着的旧眼镜滑到鼻尖,他正对着小镜子调整镜腿上的胶布。 “你爹娘不是刚摘了帽子?说不定有好事。” 许成军拆开信封,信纸是学校公用的信笺,抬头印着褪色的“为人民服务”,右下角还沾着块蓝黑墨水渍。 许父的字挤在格子里,写得密密麻麻: “成军吾儿,见字如面。你娘的气管炎见好,学校给她批了每月两斤红糖,冲水喝着管用。你妹妹晓梅进了县纺织厂,学徒工月薪十八块,昨天领了工钱非要给你寄五块,我没让——知青点有粮票,她留着买双劳保鞋要紧。你哥建军去了兵团,上月寄来照片,晒得黑壮,说年底或能探亲……” 看着“晓梅”“建军”这两个名字,记忆不断涌来。 妹妹比他小三岁,扎着羊角辫,现在在纺织厂当学徒; 哥哥大他五岁,69年去的兵团,走时给了他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都很照顾他。 ... “叔还说啥?” 钱明凑过来,贼兮兮的怪模样,“是不是让你回县城?” “问我想不想回县城当民办教师。” “该会啊!挺好的机会!” 许成军笑着摇摇头,指着信末那句,“我爹说了‘路要自己选,选了就走直’,让我自己拿主意。” “你啊,好好准备你的高考吧!” 原主记忆里,许志国是教数学的,严谨、敬业、可靠... 有着一切他能想到的属于父亲和丈夫的品质。 放在后世,非得被人发个“五好男人”“三好丈夫”不可! “民办教师好啊!” 赵刚啃着窝头从旁边过,“体面!” 许成军没接话,把信纸折成方块塞进衬衣口袋。 回去当教师,算是个保底的选择吧,是许父给原主最大的底气。 ... 日头爬到头顶时,许成军和钱明蹲在田埂上歇晌。 搪瓷缸里的红薯稀饭冒着热气,钱明从布包里掏出本磨掉封面的《英语九百句》。 “还背单词呢?”许成军那脸啊,苦唧唧的。 该死的考研英语! 钱明推了推眼镜,镜片闪着光:“昨天听广播,说BJ外国语学院要扩招,不光招应届毕业生,还收社会青年。” 他用树枝在地上写了行字母,“你看这个,‘ambition’,我爹当年教我的第一个单词。” 你也穿越的? ... 钱明父亲是县城中学的英语老师。 钱明学了好几年,是知青点里除了许知青唯一认识ABCD的人。 虽然水平也不咋地,但是在这年代的县城里是顶尖的英语小能手~ “要考BJ外国语?” “我想试试。”声音有点低,感觉也不是那么太自信。 钱明又从布包底层摸出泛黄的《东风县中学学籍证明》,边角有公社公章。 这户籍啊,也是许成军不想着高考、或者至少今年不会选择高考的一大理由。 知青高考先要生产队、公社、县教育局三级盖章,户籍和学籍也都是麻烦事。 由于原著主摆烂,这方面是一团糟, 基本等于啥也没有。 这年头没有网络化办公,办事效率低,户籍学籍这一套东西两个月基本是弄不下来。 “我爹说过,语言是钥匙,能打开外面的门。而且,1979年了,说不定以后要跟外国人打交道呢。” 钱明顿了顿,声音压得低,“就是数学底子差,函数题总弄不懂。” 这方向没选错。 再过几年,外贸、外交会迎来爆发,懂外语的人才变得金贵。 1979年还不是那个学小语种被ai支配,粉领子不如狗的时代~ 但此刻他更在意另一件事:“复旦的工农兵推荐具体要啥条件你还记得不?” “得有两篇发表的作品,还要两个副高以上的推荐人。” 钱明从怀里掏出本皱巴巴的《青年文摘》,指着折角的页面。 “我都标好了,文学类要省作协推荐,难度大着呢!” 许成军凑近看,杂志纸已经发黄。 钱明用红笔在“复旦大学”四个字下画了波浪线,旁边写着“许成军?”,问号画得歪歪扭扭。 “你还替我操心这个?” “看你写小说,感觉有戏!” 这小子! 真会说话~ ... 赵刚不知啥时候凑过来,嘴里叼着根麦秸秆,看来看去笑嘻嘻地说:“许成军写小说,钱明学外语,将来都是吃公家饭的。” “你在许家屯,守好大本营。” “我们的都有光明的未来!”许成军在后面补了句。 最好玩的是在这年代还真没人觉得这话哪奇怪~ 钱明的脸腾地红了,把英语书往布包里塞,却不小心掉出张照片。 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抱着个孩子站在教学楼前,背景里的“东风县中学”字样依稀可见。 “这是我爹。” 钱明赶紧把照片揣起来。 “66年拍的,那时候还没下放。” ... 傍晚收工,许成军路过钱明的床铺,见他正对着小煤油灯啃数学题。 草稿纸上画满了函数图像,旁边还压着本《高中代数》,封皮上写着“1965年版”。 “这道题我会。” 许成军蹲下来,拿起铅笔在纸上画辅助线。 “你看,把这个三角形拆成两个直角三角形,用勾股定理……” 钱明的眼睛越睁越大:“对啊!我咋没想到?” 他推了推眼镜,狐疑道:“你数学这么好?” “我爹是教数学的。” 许成军笑了。 “小时候被逼着做了不少题。” 其实,原主那数学不说稀烂也比钱明好不哪去。 但是,以他后世的眼光看现在的数学题其实真不难,这个年代的高考大致也就是后世初三到高一的水平。 英语也是。 ... 两人头挨头算完题,钱明突然说:“你那稿子改得咋样了?回头找刘干事帮你递个稿子?” “估计得写几天。” 许成军想起信里父亲说“县文化馆的老刘是好人”,是他爹的老同事! 熟人嘛!好办事! “到时候再看情况,说不得得麻烦你呢。 “那都好说。”” 钱明应着,又从枕头底下摸出个小布包,里面是十张方格稿纸:“这个给你,我哥从部队寄来的,说是军用的,厚实。” “抄稿子好用。” 许成军心里一热。 这年代稿纸金贵,十张纸够写半篇小说了。 这大队里,虽然不大,但是到处都是关心他的人。 ... 他刚想道谢,却见钱明的目光落在他衬衣口袋上。 那里鼓鼓囊囊的,是父亲的信。 “你不回县城当老师?”钱明突然问。 “先不了。” 许成军望着窗外的麦田,夕阳把麦浪染成金红色。 “试试投稿吧,奔着上海去。” 钱明点点头,重新低下头做题,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也好。我往BJ考,咱们说不定能在火车站上遇见。” 许成军没说话,拿起钱明给的稿纸,借着煤油灯的光写起来。 ... 远处传来杏花家的咳嗽声和赵刚他们打牌的笑闹声。 知青点的夜晚来了。 许成军把父亲的信夹进稿纸里。 里面一句话显现了许父的眼界,他在信里给了许成军另一个选择。 “外面的世界大着呢,得有看世界的眼睛”。 上海和BJ,两个遥远的地名。 在1979年的风里,正悄悄变成两个年轻人脚下的路。 第五章 终稿 麦芒泛黄时。 许成军把最后一页稿纸叠进稿堆。 两个月来,草纸用了三刀,铅笔头攒了小半铁盒,连杏花给的石板都写得发了白。 木箱上的稿纸码得齐整,边角被夜风卷得微翘。 他心里也充斥着写完一篇小说的成就感。 笔写春秋, 无法言喻。 .... “写完了?” 钱明抱着本《高中数学》,眼镜腿的胶布又换了新的。 “许春生他爹那本账,总算理清楚了?” 许成军往后倚在土墙上,一米八三的身子在低矮的知青屋里显得格外挺拔。 农活把他晒成了深麦色,胳膊上的肌肉在洗得发白的衬衫下若隐若现。 “理得七七八八,留了口气。” 他抽出最上面的稿纸递过去。 “你看这段,可比耍花活实在。” 钱明翻到首页:“全绕着谷仓写了?” “改了五遍才定的。” 许成军望着窗外墨绿的麦浪,月光把麦穗照得像撒了层银粉。 “农村人认谷仓。许春生帮他爹许老栓晒粮时,发现仓壁上的刻痕、钥匙串的挂法、枣木秤的偏度,全是话。东墙那串老钥匙总往第三块地方向晃,秤杆称公粮时总压不住秤砣,这里面全是门道。” “这比啥都实在!” 钱明是个好捧哏,拍着大腿叫号,就是木床板发出“吱呀”的抗议声。 “标语背面写‘仓满’,其实仓底都能见底了?” “嗯。” 许成军指尖轻敲膝盖。 “他爹在烟盒夹层藏了张布账,用毛笔写着‘1977年漏麦三十七斤,种在自留地收了一百二’,写‘仓满’是怕被人翻出来” 钱明摩挲着“试种记录”那页。 他突然想起什么,往门外瞅了瞅:“刘干事今天来公社,正好我也去公社弄户籍,我顺道帮你把稿子给他?” 许成军坐直身子,点头道:“麻烦啦!别说太多,先让他自己看。” “也先别提我是许志国的儿子。” “放心。” 钱明卷好稿纸塞进军用挎包,“就说‘知青许成军写的农村故事’,他要是看不中,我再吹你别的本事。” 两人笑起来。 煤油灯晕里,赵刚的呼噜声混着远处打谷声。 倒也说不出那个声更吵。 ----------------- 第二天一早,钱明揣着稿子往公社去。 许成军抽出发在最上面的“内容梗概”塞进他挎包:“给刘干事看这个,省得从头翻。” 梗概是熬夜写的: “《谷仓》以1978年安徽凤阳许家屯为原型,谷仓保管员许老栓攥着刻有“1958”的铜钥匙,二十年守着集体粮仓,却在仓壁刻满漏麦量的‘正’字,布面私账藏着“集体地亩产三百、自留地五百”的秘密。” “返乡知青儿子许春生带回小岗村分地消息,偷偷用仓底漏麦在荒地试种。许老栓既怕私分挨批,又暗助儿子,父子在‘守旧’与‘求变’中拉扯。当试种地亩产远超集体地,许老栓砸开铜锁,将钥匙熔成犁铧,在仓壁刻下‘分地’二字。” 钱明骑上吱呀作响的自行车,挎包在身后颠晃。 路过杏花家时,她正蹲在门口择豆角,抬头问:“成军哥的稿子写完了?” “给刘干事送过去呢。”钱明刹住车。 “里面有个角色跟你似的,可灵了。” 杏花脸一红,低头择豆角的手快了些,豆筋在地上串成歪线:“俺哪懂这些……” 钱明恍然未觉,蹬车往公社去。 路两旁麦子黄了大半,穗粒碰撞声沙沙响。 公社槐树下,刘干事正蹲在石碾子上啃馒头。 他穿件发白的确良衬衫,裤脚沾泥,怀里揣着《安徽文学》,“思想解放”四个字被汗水浸得发潮。 “刘叔!”钱明把车靠在树上,拎着挎包跑过去。 刘干事抬头,眼镜滑到鼻尖:“小钱啊,你爹最近咋样?上次那发言稿,书记还夸有‘泥土气’。” “俺爹挺好,总念叨您。” 钱明把挎包放石碾子上,“给您带篇稿子,知青许成军写的,全是农村事,您给掌掌眼?” 刘干事擦了擦手,接过稿纸时愣了下:“许成军?东风中学许志国的儿子?” “是他,可别提这层。” 钱明赶紧摆手,“他说就想让您评评文章。” 刘干事翻开梗概,起初漫不经心地嚼着馒头,牙床硌得“咯吱”响,也没当回事。 许志国那俩儿子他小时候都见过,老大是个能担事的。 老二嘛。 要他说多少有点懦! 但这文章,好像有点...东西! 看到“仓壁刻痕对应漏麦量”时,馒头停在嘴边。 读到“许老栓夜里往仓角撒麦种”,猛地坐直身子,衬衫后背的褶皱都撑开了。 翻到“试种地亩产五百二十八斤”那页,突然把馒头往兜里一塞,抓着稿纸往办公室跑,布鞋踩在泥地上“啪嗒”响。 “进屋看!这儿光不好!” 钱明跟在后面,见刘干事在“布账藏在仓梁夹层”那行下重重画了线。 “这写的才是真农村!” 他拍着桌子,搪瓷缸里的茶水溅出来。 “许老栓既怕私分挨批,又偷偷让麦子发芽,这矛盾写活了!” 隔壁打字员探出头,刘干事挥挥手:“没事没事,看篇好稿子!” 他抬头问钱明,“这许成军,就搁许家屯插队?” “这真是他写的?” “是啊,白天割麦晚上写,熬了俩月,那稿子我都是看他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 钱明想起许成军熬红的眼,“他说您是行家,哪不合适他立马改。” “你等我一会,我仔细再看看。”刘干事又埋下了头。 时间一点点过着,刘干事时而沉吟,时而蹙眉。 钱明也跟着急的荒神。 直到刘干事突然抬头,一拍大腿,说了句:绝了!谷仓的“裂缝”照见了改革的微光啊! 钱明也跟着喘了口气,听见刘干事拍大腿,他也直乐。 跟着讨论要说也得加个共创,实在不行得来个第二作者? 刘干事把稿纸卷起来塞进公文包,拍着钱明的肩:“告诉成军,这稿子不用改!我这就给《安徽文学》周主编寄去,他要是不发,我亲自去合肥堵他!” 他眼里带着认可,“这小子是块料,这稿子能让他走出许家屯!” 后面又补了句,“告诉成军,是我小瞧了他,别跟我一般见识,也别嫌《安徽文化》庙小,对他来说是个好的起点。” ----------------- 钱明骑车回村时,夕已经阳把麦浪染成金红。 他哼着不成调的歌,挎包仿佛还留着油墨香。 快到知青点,见许成军在晒谷场翻麦,高大的身影在麦堆旁晃动,木锨扬起的麦糠在阳光下飞成金雾。 “成军!刘干事说稿子绝了,要给《安徽文学》寄去!” 钱明隔着老远喊。 许成军直起身子,麦糠落在黝黑的脸上。 他笑了。 这路走出了第一步! 第六章 群像 1979年6月中旬,安徽凤阳的日头毒得要把人烤出油。 许成军握着锄头的手,已经磨出三层茧子。 虎口被草绳勒出紫红印子,汗水顺着下颌线滴进刚耕过的麦茬地,土块被晒得滚烫。 谁说农民伯伯不辛苦,都该扔来70年代改造! ... “成军!你那刨麦茬的速度,跟绣花似的!再慢赶不上夏播玉米啦!” 赵刚的大嗓门从斜前方传来。 他光着膀子,古铜色脊梁上汗珠滚成串,锄头挥得又快又狠,端的是一把好手。 说完又觉得自己这话没啥动力,又加了句:“再慢赶不上晚饭啦!今天食堂蒸白面馒头!” 不过说是白面,这年头叫灰面可能更准确。 许成军直起腰,挺拔的身子在齐腰麦浪里格外扎眼。 他心想:我是那种人?绝对不是! 只是挥锄头的速度快了三分! ... 东边田垄上,队长许老实正蹲在地上拾麦穗。 哪怕是掉在泥里的半粒麦子,也被他用粗糙手指捏起来,吹吹土塞进裤兜。 “一粒麦子一滴汗,糟践了要遭天谴。” 老人嘴里念念有词。 西边却是另一番景象。 李二娃斜靠在麦捆上,草帽往脸上一扣,嘴里叼着根麦秸秆。 脚边的麦垄歪歪扭扭,明显比别人少干了半分地。 “二娃!又偷懒!”许老实的烟锅往鞋底磕了磕。 “再磨洋工,晚上工分扣一半!” 李二娃嘟囔着坐起来,眼睛瞟向远处打谷场:“队长,俺这是保存体力,等会儿好去扛麦捆!那活计才显本事呢。” 话虽这么说,手里的锄头依旧慢悠悠的。 谁都知道,他是想等别人干到前头,自己好少干一截。 许成军低头继续刨麦茬,嘴角忍不住带了点笑意。 这就是许家屯的日常:有赵刚这样实打实卖力气的,有许老实这般把粮食当命的,也有李二娃这种投机取巧的。 像幅鲜活的画。 ... 歇晌时,田埂上瞬间坐满了人。 赵刚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军用水壶,拧开盖子递过来:“喝口,俺娘泡的薄荷水,解乏。” 许成军接过来灌了两口,凉丝丝的气息顺着喉咙往下滑,舒服得直打颤。 钱明蹲在一旁,膝盖上摊着本《高中数学》,借着树荫演算习题。 他的眼镜片裂了道缝,用胶布粘了又粘,却丝毫不影响眼神的专注。 “这道三角函数,你昨天讲的辅助线做法,我还是没弄明白。” 他用笔杆戳着草稿纸,“就像这麦垄的角度,咋换算成度数呢?” “你看李二娃躺的那片麦捆,” 许成军朝西边努努嘴,“他脑袋枕的麦捆,和身子的夹角,差不多就是30度角。对边是麦捆高度,斜边是他身长,sin30°等于对边比斜边,刚好0.5。” 钱明眼睛一亮,赶紧在纸上画下来,嘴里念念有词:“原来这么简单!还是你会找例子。” 这特喵的放21世纪初中生都能教你! .... 钱明忽然压低声音:“昨天听广播说,BJ外国语学院今年扩招,英语专业要加试口语,我这口音怕是要吃亏。” “没事。” 许成军拍了拍他的肩膀,“晚上咱去大队部,那儿有台旧收音机,能收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英语讲座,跟着练准没错。” “实在不行,不还有我这个陪练!” 其实钱明的英语底子还算扎实,缺的是语境,补上这一环,考北外不说,但是至少英语大概率没问题。 不远处,许老实正跟几个妇女分红薯。 杏花抱着个粗瓷大碗,把最大的两个红薯往许成军这边递:“俺娘早上蒸的,放凉了甜得很。” 她的手腕上沾着麦糠,红头绳有些褪色,却依旧扎得整齐。 “给李二娃也分一个。” 许老实朝那边扬了扬下巴。 李二娃正偷偷往兜里塞麦穗,听见这话赶紧把手抽出来,嘿嘿笑着接过去:“还是婶子们心疼人。” 许成军咬了口红薯,甜汁顺着嘴角往下淌。 ... 他望着眼前的景象。 许老实数着分好的红薯,生怕多给了谁。 赵刚在跟人比谁的锄头快。 杏花低头用麦秸秆编小篮子,手指带着股灵活劲。 钱明埋头做题,时不时抬头看看日头。 连李二娃都老实了,正把红薯皮埋进土里,嘴里念叨着“给麦子当肥料”。 这片土地上的人,就像这麦田里的麦子,有饱满的,有空瘪的,却都在努力地生长着。 ----------------- 傍晚的打谷场,成了最热闹的地方。 社员们正把最后一批晒干的麦粒往仓库里运,木锨翻动麦粒的声音沙沙响,帆布上还留着麦收时的印记。 脱粒机已经洗刷干净,倒扣在墙角,铁壳上的麦粒残渣被晒得发白。 麦收虽过,这场地还带着麦香呢。 许成军和赵刚低头干活,木锨扬起的麦粒在夕阳下闪着金光,像撒了把碎金子。 “成军,你说这麦子能分多少?” 赵刚擦了把汗,“去年亩产才三百斤,今年要是能多打五十斤,俺家就能攒够给俺弟娶媳妇的钱了。” “能。”许成军笃定地说,“今年的麦种好,又赶上风调雨顺,肯定能多收。” 他想起开始用的“良种”,想起许老实偷偷搞的“分组撒肥”,这些细微的改变,都在往好的方向走。 李二娃抱着胳膊站在边上,眼睛滴溜溜地盯着过秤的保管员王老四。 王老四正用杆秤称麦粒,秤砣压得低低的,嘴里大声报数:“三队,一千二百斤!” 李二娃突然喊:“王叔,你那秤是不是不准?俺看咋少了点呢?” 王老四眼一瞪:“你小子少胡说!这秤用了十年,准得很!不信你来称!” 说着把秤杆往李二娃面前递。 李二娃赶紧摆手:“俺就是说说,王叔办事,俺放心!” 周围的人都笑了,谁不知道他是想找茬多要几斤。 杏花和几个姑娘端着水过来,每人手里都提着个瓦罐。 “喝点水歇歇吧。” 她把罐子递给许成军,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又急忙缩了回去。 “俺娘说仓库里的麦种得再晒两天,让你早点来帮忙翻翻。你眼力好,能看出潮气够不够散透” “好。”许成军接过水罐,“让婶子也早点歇着,别累着。” ... 夜深了,知青点的煤油灯还亮着。 赵刚和另外两个知青早已睡熟,呼噜声此起彼伏。 许成军坐在木箱前,借着灯光在纸上写着什么。 6月下旬计划: 每日早起帮钱明补数学; 晚饭后去大队部听英语广播,顺便了解外界消息; 等《安徽文学》消息,研究推荐制政策。 7月计划: 回县城探亲,看望父母和妹妹,收集县城工厂、学校的素材; 确定复旦“工农兵推荐”的具体申请流程。 “想得够细的,不过还得是你心里有我。”钱明笑的跟偷了鸡似的。 “得心里有数。” 许成军把纸折好放进笔记本。 “这年代,机会不等人。你看李二娃,总想着占便宜,可真到分粮食的时候,谁也不会多给他半粒。” 钱明点点头,重新低头做题。 ...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照在两人身上。 远处传来打谷场的狗叫声。 许成军望着窗外的麦田,夜色里的麦穗在晚风里轻轻摇晃。 眼前的农忙只是漫长岁月里的一个片段。 只要踏踏实实地往前走,总能走到想去的地方。 就像手里的镰刀,磨得越亮,割得越稳。 第七章 风声 六月的风,裹着热气,吹得知青点的篱笆哗哗响。 许成军捏着刘干事的便条。 便条上就三行字:“78年前推荐生可延至79年入学,全国仅三校有此政策,复大最优。速定。” 墨迹还带着点潮湿,像是刚写就送来的。 ... 而这张便条的背后,藏着刘干事一整夜的盘算。 昨夜在文化馆的煤油灯下,他翻着许成军的手稿,想起了许志国 这份硬气,他记了五年。 然而,更让他动心的是许成军的文字。 “是块好料。”刘干事对着手稿喃喃自语。 “得让这娃走出去,”他在便条上重重写下“复旦最优”,“上海风气活,复旦平台广,才配得上这手文章。” .... “复旦?”钱明啃着干硬的玉米饼凑过来,眼镜滑到鼻尖,“真就要去上海?” “嗯。”许成军把便条折成方块,塞进衬衣口袋。 钱明挠挠头:“安徽大学不也挺好?离家近,听说中文系老教授不少。” “你不也说了,要试试啊!” 许成军笑着应道。 前世在区政府整理档案时,他见过太多关于改革开放的资料。 上海的外贸额占全国三成,南京路已经有了个体户摆摊,连外滩的海关大楼,都开始挂出“欢迎外资”的标语。 这些,凤阳的麦地里看不到,安徽的县城里也闻不到,哪怕是省会合肥可能也听不到。 这时的上海也是信息的风口。 《解放日报》的社论比别处敢说,外贸局的文件里藏着政策风向,连弄堂里的老太太都能说出几句“经济特区”。 对他这种带着未来记忆的人来说,上海就像个打开的信息库,每一条新闻都可能藏着机遇。 尤其是他写的东西,可能比这个年代更“前卫”。 “前卫”既是机遇,更是风险。 他得找个庇护所。 “你看这个。” 许成军从枕头下摸出本《参考消息》,是钱明托人从县城废品站淘的,上面有篇短文:《上海将试办出口加工区》。 他指着“出口加工区”五个字:“以后这里要跟外国人打交道,要懂经济,懂外语,懂怎么跟世界接轨。” 钱明的眼睛亮了:“跟外语有关?那我考北外,以后说不定能去上海外贸局工作!” “说不定。” 许成军笑了。 再过几年,上海的外贸系统会像海绵一样吸纳人才,钱明的英语本事,在那里说不定能真正派上用场。 他选择上海有复旦的原因。 但也不只是为了复旦的文凭,更是为了踩在改革的鼓点上。 ... 傍晚去大队部盖章时,许老实正蹲在石碾子上算账。 “去上海读大学?” 老队长把烟锅往鞋底磕了磕,满是老茧的手在推荐表上拍了拍,“那地方洋气得很,你能习惯?” “去学本事。”许成军递过印泥盒,“学怎么让地里的麦子卖上价,怎么让咱村的土产走出安徽。” 他也真的希望能帮那群淳朴、热情的人们过上好日子, 真的能顿顿吃上白面馒头! 这话显然戳中了许老实的心思。 老人叹了口气,在推荐表上按了个红手印:“俺不懂啥大道理,就知道你这娃看事准。” 他顿了顿,往许成军手里塞了把炒黄豆:“公社文书说,78年的推荐名额过期作废,就复旦能通融。可这审批得一层层往上走,从公社到县文教局,再到省教育厅,俩月能下来不?” 这也是许成军急的地方! 复旦9月1号开学,搞定推荐的时间还要往前赶。 哪一环卡住,就可能错过这唯一的机会。 “试试。”他捏紧了推荐表,面上不显,“刘干事说他认识省教育厅的人,能帮忙催。” 许老实点点头,望着远处的麦田出神:“上海好啊,大码头。俺年轻时候跑船去过一次,那楼比咱县的烟囱还高。你去了,别忘了咱许家屯的麦子是啥味。” ----------------- 回去的路上,撞见杏花在河边洗红薯。 木盆里的红薯滚圆饱满,是刚从地窖里翻出来的。 见他过来,她手忙脚乱地把红薯往筐里装,水溅湿了裤脚也没察觉。 “成军哥,盖章了?”她低着头问,声音细得像蚊子哼。 “嗯。”许成军在她旁边蹲下,帮着捡滚落的红薯,“明天去县城办手续。” 他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突然想起什么,轻声问:“总听你说县城、上海,就没想过出去看看?” 杏花的动作猛地顿住,手里的红薯“咚”地掉进木盆。 她抬起头,黝黑的脸蛋涨得通红,像是被问住了,又像是觉得这问题很奇怪。 “出去干啥?”她飞快地摇头,辫子上的红头绳晃得厉害,“家里有爹娘,地里有麦子,俺哥在部队,俺出去了谁管这些?” 她低下头继续洗红薯,水声哗哗的,像是在掩饰什么:“再说,外面再好,也没有咱村的麦子香。成军哥你要去上海,那是你有大本事,俺就适合守着这地。” 许成军没再说话。 他看着她把红薯一个个擦得干干净净,动作麻利又踏实。 杏花就像这黄土地里长出来的麦子,根扎得深。 “俺娘蒸了糖糕,给你装了两块。”杏花从篮子底下摸出个布包,塞到他手里,“饿了吃。” 布包是用她哥的旧军装改的,针脚密密匝匝。 许成军捏着温热的糖糕,心里泛起股说不清的滋味。 ----------------- 知青点的灯亮到后半夜。 钱明在啃数学题,草稿纸上画满了辅助线,许成军则在纸上列清单: 6月30日:去县城文教局找王股长,带齐推荐表、生产队证明、刘干事便条。 7月5日前:拿到县文教局审批,前往省教育厅。 8月1日前:催促省厅批复,同时联系复旦中文系。 每一条后面都画了个问号。 “一关一卡啊。” 同志gm尚未成功,现在仍需努力啊! 钱明揉着发酸的眼睛凑过来:“这么紧?万一中间哪个环节慢了呢?” “慢了就赶不上了。” 许成军把清单折起来,窗外的月光刚好照在他脸上,一半亮一半暗。 “工农兵学员政策今年是最后一年,复旦这特批名额,过了这村没这店。” 1979年10月,教育部就会下文彻底取消工农兵推荐制。 也就是,这是他不通过高考迈入高等院校的最后一次机会。 钱明突然说:“明天我去新县城华书店买数学参考书,帮你再去问问刘干事。” 许成军心里暖了暖。 这半年,钱明的眼镜换了三回胶布,单词本记满了两本,现在更是高考的紧要关头。 可此刻,他愿意分出精力来帮自己。 一个好汉三个帮! “谢了。” “谢啥。” 钱明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等你到了上海,我到了BJ,写信就用英语,我知道你英语好,帮我练练。” 许成军也笑了。 “没问题!” “不过我准备提前去考点,估计不能和你一起走了。” 钱明翻出“凤阳知青赴蚌埠高考介绍信”,上面明晃晃的写着考点为“蚌埠二中”。 ... 油灯的火苗轻轻跳着,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土墙上,忽长忽短。 远处传来打谷场的狗吠,还有风吹过麦秸垛的沙沙声。 上海啊,那里没有麦田,没有土坯房,却有他两世为人都在追寻的东西。 一个能让文字和理想都落地的地方。 离9月1号,还有63天。 他得跑快点。 第八章 准考证 晨光把知青点的茅草屋顶染成金红色,许成军正蹲在灶台前烙玉米饼。 铁锅“滋啦”响着,混着赵刚的呼噜声。 许成军无奈的笑了笑,早已经把这当成是知青点的起床号~ ... “成军,帮俺看看这介绍信漏了啥不?” 钱明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声音有点紧。 这没啥,再过六天就是高考,谁19岁高考不紧张? “公社公章盖了?县文教局的骑缝章呢?”许成军翻了个饼。 “都盖了都盖了!” 钱明把介绍信递过来,指尖特别指了下“准予赴蚌埠参加高考”几个字。 “昨天跑了三趟公社,文书说知青高考得额外附‘户籍滞留证明’,俺找队长补了,你看——” 纸上贴着张巴掌大的纸条,盖着“许家屯生产大队”的红章,墨迹还透着新鲜。 许成军扫了眼日期,6月29日,正好卡在最后期限。 重开高考前几年,考试条件虽然宽松,但是这年代,户籍证明、学籍证明是纸质,又相对后世管理混乱,漏过任何一个章都可能被卡在考场外。 “去蚌埠坐啥车?”他把烙好的玉米饼塞进布包,油纸被烫得“滋滋”响。 “赵刚说早班车五点半发车,到蚌埠得俩钟头。明天一早就走。” 钱明从帆布包里掏出个铁皮饭盒,里面是切得细碎的萝卜干,“俺娘托人捎的,说让咱俩路上就着饼吃,咱一人一半。” 许成军摸出块玉米饼递给他:“尝尝,多放了把芝麻。” “你真不试试?” 钱明嘴里塞着饼,含糊不清地问。 “虽说只剩六天,临时抱佛脚总比不抱强。” 许成军往布包里塞着推荐表,忽然笑了:“这还考啥,来不及了!” “再说。”他瞥了眼钱明手里的《英语九百句》,封皮都磨掉了,“我之前也压根没打算考。” 不等着钱明说啥,一句话堵住了他的嘴。 “那也赶不上了。” “工农兵推荐这路子,材料早就递上去了,走高考怕是两头空了。” 钱明没再劝。 “这是俺哥从部队寄的钢笔,铱金尖的,写推荐表好用。” 布包里的钢笔还带着体温,笔帽上刻着“为人民服务”,笔杆被摩挲得发亮。 ----------------- 知青点的木门“吱呀”开了,赵刚扛着锄头进来,裤脚沾着露水,手里还攥着个刚从地里摘的黄瓜。 “钱明,你娘让你去拿鸡蛋!说煮了十个,路上吃!” 他瞥见许成军的布包,“成军也走?” “他去县城办手续。” 钱明往帆布包里塞着《高中数学》,书页边缘卷得翘边,“俺去蚌埠。” “正好,俺跟队长请假了,送你俩去公社车站。” 赵刚往嘴里塞着玉米饼,含糊不清地说,“昨天李二娃说,蚌埠车站有倒卖电子表的,你可别学他瞎搞。” “那小子前天想用两斤粮票换一块,票花了,表也没见着。被队长发现罚去看仓库,此刻怕是还在账本上画‘正’字赎罪呢。” 许成军忍不住笑了。 李二娃那点小聪明总用不到正地方,却也透着股底层生存的机灵劲儿。 ----------------- 往公社走的路上。 钱明突然指着远处的土坡:“还记得那棵老槐树么?” 许成军的脚步一顿。 去年秋末,天已经凉透了。 王奎自留地的事发了。 那会,原主缩在人群里。 回来后在日记里写“这辈子再也不想沾‘出头’的事”。 原主不去参加高考,也是被那场面吓怕了。 “今年不一样了。” 钱明的声音很轻,“王奎的事,刘干事也和你说了。” 他从布包里掏出张皱巴巴的人日报纸,“你看这篇社论。” 许成军接过报纸,标题《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字印得格外鲜艳。 风掀起报纸边角,露出钱明在空白处写的批注:“1979.6.15,距高考22天”。 ----------------- 公社邮电所的青砖墙被晒得发烫。 钱明正跟邮递员打听蚌埠的旅社,嗓门压得低低的,怕被旁人听见“高考”俩字。 这年头,读书考学还是件需要藏着掖着的事。 许成军趴在柜台上,填着去县城的介绍信。 钢笔在纸上划过,他写得很慢,却在“事由”一栏顿住了。 该写“办理入学推荐手续”,还是“处理个人事务”? 最终落笔时,选了个更模糊的说法:“赴县接洽工作”。 找张股长办事不算接洽工作? 别拿股长不当干粮! 啊呸!干部! “成军,俺先走了!” 钱明背着帆布包往车站跑,又突然停住,回头喊,“等俺考完,去合肥找你!” 许成军挥挥手,“快走快走!” ----------------- 从邮电所出来,赵刚正蹲在石碾子上抽烟,烟锅在地上磕得邦邦响:“真不跟钱明一块考?听说今年大学扩招,知青考中了能转城市户口。” “各有各的道。” “你希望我,都不如你拎着锄头上。” 许成军往县城的方向走,脚步轻快,没个好气。 别说了,再说烦了! 赵刚也不恼,笑了:“你俩要是都成了,出俩大学生,咱知青点也算熬出头了。” 路边的玉米地里,李二娃正背着喷雾器打药,药桶晃得厉害,把裤腿都溅湿了。 见了许成军,老远就喊:“成军哥,要是去了上海,给俺捎块香皂!上海牌的!” “先把你昨天偷藏的麦穗交出来再说。” 许成军笑着应道。 他昨晚帮许老栓盘库,发现仓底少了两斤新麦,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这小子干的。 李二娃的脸腾地红了,脖子梗着却不敢顶嘴,只是嘟囔着:“俺娘的肺病要红糖,队里分的不够用……” 许成军心里一动。 他想起杏花昨天偷偷告诉他的话:“二娃哥也不是坏,就是急着给娘治病。 去年批王大爷,他还偷偷往王大爷家送过红薯呢。” 原来这看似油滑的少年,心里也揣着块软地方。 这年代的人啊就像地里的庄稼,看着杂乱,根底下都连着泥土的温度。 他从布包里摸出块玉米饼递过去:“拿着吃。” ... 风穿过玉米叶,发出沙沙的响。 第九章 进度、余痕 “不等刘干事的回信?” 知青点的土坯房里,赵刚正蹲在灶台前啃窝头,玉米面渣掉了一衣襟。 “他说今天可能有省教育厅的消息。” “先去县城办手续,顺路去邮局等。” 许成军把草帽往头上一扣,帽檐压得很低。 “早一天办利索,心里早踏实。” 不是耍帅,是这天不压低点,脸能晒秃噜皮! “俺跟队长请假了,陪你去公社。” 他把最后一口窝头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 “顺便去供销社给俺娘扯块布,她的褂子烂得露胳膊肘了。” ----------------- 往公社走的路上,又路过了那颗老槐树。 那是1978年的秋末,天已经凉透了。 驻队干部的嗓子破锣一样, “集体地才打三百斤,你这亩地收四百五?” 许成军当时就站在第三排。 看着王奎老汉被两个民兵按着肩膀,头埋得很低,露出的后颈全是青筋。 ... 会开了两个钟头。 散会时,许成军看见老汉的小孙子蹲在槐树下,眼泪掉在土上,洇出一个个小坑。 “后来才知道,”赵刚的声音很轻,“王奎老汉把多收的麦子,偷偷分给了队里最穷的三家。” 许成军没说话。 他想起昨天去仓库盘点时,王奎老汉正蹲在角落里翻晒麦粒,背比去年更驼了,咳嗽声像拉风箱。 看见他进来,老汉赶紧把手里的小布袋往身后藏。 ----------------- 邮电所的柜台后,老邮递员正用算盘记账,算珠打得噼啪响。 “许成军?” 他抬头推了推老花镜,从抽屉里抽出个牛皮信封,“县文化馆寄来的,昨天下午到的。” 信封上是刘干事的笔迹,右上角画了个小小的对勾。 许成军的心猛地一松,拆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便条: “省教育厅高教处王副处长已打过招呼,提我名字即可。” 最后那句下面,刘干事画了道粗粗的横线。 他呼了口气。 万事开头难!开了好头后面都简单了! 但愿吧! ----------------- 从邮电所出来,太阳已经爬到头顶。 文教局的张股长是个矮胖的中年人,看见许成军手里的推荐表,眉头先皱了起来。 “78年的推荐名额,按规定是过期了。” 他用指甲划着表格上的日期,“你这情况,得特批。” 行知道了! 我搬人还不行么! “刘干事说您认识王副处长。” 许成军把刘干事的便条递过去,“他说您能帮忙通融。” 张股长的眼睛在便条上扫了扫,突然笑了:“老刘的面子,必须给。” 他从抽屉里拿出个公章,在推荐表上“啪”地盖了下去,“王副处长那边我已经打过电话,你后天去省教育厅找他就行,路上得走大半天,早班车别错过了。” 看着张股长这“二皮脸”,许成军无语的摇摇头。 这年头这个别人也这吊样。 .... 走出文教局时,赵刚突然指着对面的土坡:“那不是王奎老汉吗?” 许成军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王奎老汉正跟保管员争执:“这麦子明明是一百二十斤,你咋给俺算一百一十斤?” “你的秤不准。”保管员不耐烦地挥挥手,“我说多少就是多少。” “俺的秤是队里许老实校准的!”王奎老汉急得脸通红,咳嗽又犯了,弯着腰直不起身。 许成军赶紧走过去,扶住老汉的胳膊。“用公社的标准秤再称一次。” 他对保管员说,声音不高却很稳,“差一斤补一斤,多一斤退一斤。” 保管员认出他是知青点的许成军,撇了撇嘴,还是把麦子搬到了标准秤上。 指针稳稳地停在“120斤”的刻度上。 “多……多出来的十斤,俺……”保管员的脸涨得通红。 “算队里的公粮。”许成军替他解了围,“王大爷,您先把麦子卸了,我帮您开票。” ----------------- “后天去合肥?”赵刚突然问。 “嗯。” 许成军望着远处的麦田。 这个节骨点再不去,可真是吃x都赶不上热乎得了。 “能办利索最好,办不成就当去见个世面。” 回到知青点时,李二娃正蹲在灶台前煮玉米,锅里飘出淡淡的香味。 见他们进来,他赶紧往灶膛里添了把柴,声音闷闷的:“俺……俺多煮了两个,给你们留的。” “成军哥。” 他突然说,“俺听供销社的人说,城里招工要识字的,你说俺要是跟着钱明哥学认字,将来能去工厂不?” 这小子也有一颗向上生长的心啊! 赵刚拍了拍李二娃的肩膀:“想认字是好事,钱明不在,明天我先教你写自己的名字。” 灶台上的玉米“咕嘟”地冒着泡,香气弥漫了整个知青点。 许成军望着窗外的麦浪,这片土地上的人,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朝着日子更甜的方向使劲。 锅里的玉米,再难煮,也总会熟的。 第十章 路向合肥 7月2日一早,许成军蹲在知青点的灶台前,把最后一块玉米饼塞进帆布包。 知青点的粮票按工分分配,他上个月挣了280分工,折算下来是28斤口粮和7块6毛钱。 除去每天两顿红薯稀饭,省出的10斤粗粮票,刚够换这几块玉米饼。 “真不等队里的驴车?” 赵刚背着锄头从外面进来,裤脚还沾着露水,“俺跟队长说了,让老驴多歇会儿,专等你。” “不等了,早走早到。” 许成军把帆布包甩到肩上,包角露出半截咸菜坛。 他摸了摸裤兜,里面是皱巴巴的二十块钱,几张地方两票、几张全国粮票,还有张县文教局盖了章的介绍信。 这是他全部的家当。 李二娃从被窝里探出头,揉着眼睛嘟囔:“成军哥,你这包看着比上次去县城沉多了。” “出去办事,带了点土特产。”许成军笑了笑。 出门时,正撞见杏花往井台挑水。 水桶晃悠着,洒了一路水。 “成军哥,走啦?”她停下脚步,扁担还压在肩上,“路上当心!” ... 帆布包在后背硌得慌,里面除了干粮和棉袄,还有他这个月买的两盒火柴、一块肥皂。 肥皂要凭票供应,他攒了三个月的工业券才能换到手。 真贵啊! ----------------- 村口的驴车已经等在老槐树下。 赶车的王大爷正抽着烟,见了许成军,往车板上拍了拍:“上来吧,刚垫了新麦秸,软和。” 驴车是队里公用的,去公社一趟两毛钱,比步行能省三个钟头。 许成军刚坐稳,就见王老四的媳妇抱着个布包挤上来,包里露出半块红糖。 那是稀罕物,供销社标价八毛一斤,还得搭一两油票。 “成军知青,你这是去县城?”王老四媳妇把布包往怀里搂了搂,“听说县城百货大楼来了批雪花膏,两毛五一盒,就是得要化妆品票。” “去合肥。”许成军往车外挪了挪,给她腾地方,“办事。” 这大媳妇小媳妇们在村里可少说话,一说起来话能把你族谱唠出来! 关键还得小心人家说闲话! ... 驴车碾过石子路,颠得人牙床发麻。 车板上堆着队里要卖的棉花,白花花的,王大爷说这一车能卖十五块,够队里买台新水泵。 “现在政策松了,”老人磕着烟锅,“前几年谁敢私卖棉花?现在不光能卖,还能议价。” 许成军望着路边的田埂,去年这个时候,他还在为每天挣8工分卖力。 8工分值两毛四,够买三个玉米饼。 现在想想,从凤阳到合肥,光车费就得三块多,抵得上他十来天的工分。 ----------------- 一个钟头后,驴车到了公社。 许成军付了车钱,站在路边等去县城的三轮摩托。 车身上刷着“公社-县城1.5元”,比驴车贵七倍,但能省俩钟头。 “许知青?”开车的老张探出头,脸上有块疤,“赵刚托我给你留座,上来吧。” 车斗里已经坐了两个人:一个穿中山装的干部模样的人,手里捏着个黑皮包;一个扛着布卷的年轻人,布卷上印着“上海花布”的字样。 “同志这是去县城买布?”许成军坐稳后问年轻人。 “嗯,给俺妹做嫁妆。”年轻人摸了摸布卷,“一尺一块八,还得要布票,这一卷花了俺十尺票,十八块钱。” 干部模样的人插了话:“现在县城啥都得凭票。上个月俺去买自行车,不光要工业券,还得托关系。凤凰牌的,一百八十块,抵得上普通工人三个月工资。” 许成军心里算了笔账:他一个月7块6的补贴,加上工分折算的钱,满打满算不到十五块。 买辆自行车,得不吃不喝攒一年! 三大件真是名不虚传! 三轮摩托突突地跑着。 随着离县里越近,路边的标语也渐渐多了起来:“发展生产,保障供给”“以粮为纲,全面发展”。 过了淮河大桥,路边出现了个供销社,门口挂着块黑板,上面用粉笔写着: “今日供应:食盐0.15元/斤,酱油0.12元/斤,火柴0.02元/盒,白酒1.2元/斤(凭票)。” “这供销社算全的了,”老张回头说,“上个月来的时候,连酱油都断货。” ----------------- 县城比许成军想的热闹。 县城的街不宽,两旁多是土墙瓦房,偶尔有栋两层小楼。 路上自行车不少,叮铃铃地响,还有几辆卡车慢悠悠开着,车斗里坐满戴草帽的农民,看样子是去城郊工厂干活的。 汽车站的青砖墙上贴着张价目表,最上面一行是“凤阳-合肥长途汽车2.3元/人”,下面用红笔标着“需凭单位证明购票”。 他摸出公社开的介绍信,窗口里的售票员扫了一眼,扔出张硬纸票:“下午两点发车,提前半小时检票。” 离发车还有三个钟头,许成军打算去邮局发个电报。 县城的街道不宽,两旁的土墙上刷着“向科学进军”的标语,偶尔有栋两层小楼,门口挂着“凤阳县第一百货商店”的牌子。 商店门口围了群人,挤进去一看,是台黑白电视机,正放着《地道战》。 “这玩意儿要一百八十块,”旁边有人议论,“还得要工业券,一般人家买不起。” 许成军摸了摸兜里的五块钱,突然觉得去合肥的车费确实不算少。 他走到街角的小吃摊,摊主正用粗瓷碗盛油茶,吆喝着“一毛五一碗,管够”。 犹豫了一下,没买! 一碗油茶够买三个玉米饼,能顶一顿饭。 他自嘲笑一笑:未来的大作家也难于一毛五! 于是,许成军定下了来到1979年第一个生活向目标:以后油茶喝个够! 邮局的柜台很高,得踮着脚才能看到里面。 许成军填了张电报单:“刘干事:今六时到蚌埠,明日赴肥。成军。” 营业员看了看,指尖点着电报纸上的字:“一字三分,共四毛五。” 发完电报,他在邮局门口的台阶上坐下,掏出帆布包里的玉米饼。 饼有点硬了,就着自带的凉白开啃着,噎得慌。 旁边有个穿工装的年轻人在吃包子,肉香飘过来,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肉包子五分钱一个,还得要一两粮票,未来的大作家还是舍不得! 第十一章 九月刊发! 下午一点半,长途汽车开始检票。 车是老式的解放牌,绿漆掉了不少。 许成军找到自己的座位,旁边是个戴眼镜的中年人,正翻着本《农业科技》杂志。 “同志也是去合肥?”中年人推了推眼镜,镜片很厚。 “嗯,转车去合肥。” 许成军把包塞到座位底下,指尖触到冰凉的搪瓷缸,里面是早上剩的玉米糊糊,“您是?” 这年代出门没手机,通行时间一般还比较长,人和人之间距离没那么远。 大伙左近的都爱唠个嗑! “省农科院的,去开良种推广会。” 中年人合上书,封面上“杂交水稻培育”几个字被磨得模糊。 “您去过?” “75年蹲点过三个月。” 中年人笑了,从帆布包掏出个牛皮纸包,印着“上海食品厂”的字样。 “尝尝?孩子给带的,不要粮票。 “不用,我带了干粮。” “拿着吧,”中年人把面包塞过来,“出门在外不容易。这面包不要粮票,就是贵点,五毛钱一个。” 许成军捏着面包。 这在这年头可真是稀罕玩意。 面包很软,带着股奶香味。 他想起知青点的伙食。 顿顿红薯稀饭,偶尔改善伙食是玉米糊糊,白面馒头只有年节才能吃上两个。 还是特么的是面包好吃! ----------------- 车开了,窗外的景象慢慢往后退。 路边的田埂上,有人在用牛耕地,也有人用新式步犁,吆喝声顺着风飘进车厢。 中年人指着远处的一片稻田:“那是试种的杂交水稻,亩产比普通稻子高两百斤,就是种子金贵,一斤要一块二。” 成军点点头,想起自己带的玉米饼。 玉米一斤一毛三,还得要粮票。 这世道,啥都有个贵贱。 ----------------- 傍晚时分,车到了蚌埠。 汽车站比凤阳县城的气派多了,青砖红瓦,门口立着两根柱子,上面挂着“热烈欢迎各地旅客”的横幅。 乘客们都下了车,去站台的水龙头接水,许成军也跟着去,刚拧开水龙头,就见旁边贴着张告示: “节约用水,每人限接一茶缸。” “蚌埠是大站,人多,水紧张。”中年人凑过来说,“你看那边,卖的矿泉水,一毛钱一瓶,不要票。” 许成军顺着他指的方向看,果然有个小摊,摆着玻璃瓶的矿泉水,瓶身上印着“崂山”的字样。 他摸了摸兜里的钱,不舍得! 一毛钱的“崂山”比后世的依云逼格都高! 就就着水龙头喝了两口凉水。 站台上有个小卖部,柜台里摆着饼干、水果糖,还有罐头。 许成军扫了眼价目表:水果糖一毛二一两,饼干五毛一包,午餐肉罐头两块五一罐(凭工业券)。 站台上的广播喇叭突然响了,《新闻联播》的片头曲盖过了嘈杂声。 播音员的声音带着股振奋:“……党中央决定,在深圳、珠海、汕头、厦门设置经济特区,鼓励引进外资……” 周围的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竖着耳朵听。 卖冰棍的老太太忘了吆喝,捏着冰棒的手悬在半空;穿工装的年轻人互相递眼神,嘴里小声嘀咕:“经济特区……是啥?” 许成军心里却翻起了浪。 也算见证了一个历史时刻。 回头能跟孙子说:我们当年那会... 嘿!有面! 几十年后,这些地方会变成黄金遍地的热土。 ----------------- “许成军同志,有你的加急电报!”调度室的喇叭突然喊。 许成军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往调度室跑。 穿蓝制服的调度员翻了翻抽屉,抽出张皱巴巴的电报纸:“凤阳县刘清文同志(刘干事)发的,刚到。” 电报纸写着: “《安徽文学》周明审毕,9月刊发。需改二处:1.‘分组试种’改‘仓底余粮试种;2.产量差归因‘仓漏受潮’。改后送周明。王副处长已知晓。” 最后那句下面,画了个加粗的箭头。 刘干事牛逼! 许成军捏着电报,对着天狠狠地挥了下手。 这些日子他嘴上说的轻松,但是心里着实也跟着着急。 爽! 省级刊物到手! ----------------- “同志,借个火?” 许成军抬头,是个戴军帽的年轻人,裤腿上沾着机油。 对方冲他手里的电报笑:“中稿了?看你乐的。” “算是吧。”他摸出火柴盒,递了过去。 “那可太厉害了,《安徽文学》可了不得!” “给我来个签名?”年轻人笑嘻嘻的说。 “我这还能签名?”许成军莞尔。 “能上《安徽文学》的可不多!都是大作家哩!凭啥不能!” 许成军推不过,拿出钢笔在年轻人的递过来的本子上写下了“许成军”三个大字。 “谢谢了!等到那期刊发我一定拜读!” 得! 人生第一个签名,给了! ----------------- 年轻人往广场那边努努嘴。 许成军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车站广场的角落里,一个穿蓝布褂的汉子正往人手里塞东西。 锃亮的金属表壳在夕阳底下晃眼,汉子压低声音喊:“上海牌!150块,不用工业券!” 周围立刻围了好几个人,有人捏着表链试戴:“走得准不?” 有人嘟囔:“这么贵!” “供销社的货,拆开验过!”汉子拍着胸脯,“就这两块,昨天从合肥调的,要不是急着周转,咱还不卖呢!” “这东西不贵了,有钱你也买不着!” 这个体户敢在车站边上倒买倒卖。 这年头那可不是胆大能评价的。 ----------------- 找住处花了点功夫。 车站旁边的旅馆都满了,最后在巷子深处找到家“工农旅社”,一块二一晚,有点贵。 老板娘是个胖大婶,在登记簿上划拉着:“凤阳来的知青?去合肥办事?” “嗯。”许成军接过钥匙,黄铜的,沉甸甸的。 ... 房间里摆着四张铁架床,墙角堆着个旧木柜,镜子裂了道缝。 他把帆布包往空床上一扔,掏出刘干事的电报反复看。 改两处,不算多。 他摸出铅笔和草纸,凭着记忆改起来。 改完觉得饿,摸出玉米饼啃了两口,又想起李二娃塞的炒花生。 剥开壳,花生米带着点土腥味,嚼在嘴里却很香。 香的也可能不是花生。 是他么《安徽文学》啊! ----------------- 傍晚的蚌埠街头,比白天更热闹。 路灯亮了,黄澄澄的光把树影拉得老长。 卖炒货的小摊支起煤油灯,瓜子花生的香味飘出老远。 穿的确良衬衫的汉子还在卖电子表,这次身边多了个穿喇叭裤的青年,正跟人讨价还价:“十四块,少一分不卖!” 许成军顺着街道往前走,路过一家百货商店,橱窗里摆着的确良衬衫,标价七块八,旁边写着“凭布票供应”。 有个姑娘趴在橱窗上看,手指在玻璃上画着衬衫的样子,眼睛亮晶晶的。 街角的黑板报前围了不少人,上面用粉笔写着:“热烈祝贺我市第一家外资企业签约”。 有人念出声,有人在底下议论:“外资是啥?外国人的钱?” “广播里说了,就是让外国人来咱这儿开工厂,给咱挣钱。” 许成军站在人群后面听,心里突然觉得,这1979年的夏天,真是不一样了。 风里都带着股新鲜劲儿,热乎,还冒着气。 ----------------- 回到旅社时,走廊里挤满了人。 有跑供销的,正跟人比划着说“零件价格”; 有出差的干部,手里捏着黑皮包,嘴里念叨着“要去哪个部门”。 还有两个跟他一样的年轻人,背着帆布包,说是去合肥考大学的。 “听说没?合肥的长江路修得老宽了,百货大楼里啥都有。” 许成军躺在床上,听着这些话,心里的火苗越烧越旺。 他摸了摸怀里的稿子。 隔壁床的鼾声起了,像打雷。 许成军却没睡意,盯着天花板上的蛛网发呆。 明天一早就要去合肥,见王副处长,办审批。 窗外的火车汽笛声此起彼伏。 许成军望着窗外的灯火,黄的,白的,亮在黑夜里。 他突然想,等发完稿子赚了稿费,得买块表。 他想看看,这1979年的时间,走得到底有多快。 -------------- 第二天一早,许成军被旅社的广播吵醒。 “各位旅客请注意,前往合肥的早班车七点发车,请携带好随身物品——” 他揉了揉眼睛,摸出玉米饼当早饭。 刚咬了一口,就听见窗外传来吆喝声:“电子表便宜卖了!十三块一个!” 跑到窗边一看,穿的确良衬衫的汉子正往汽车上塞人,手里还举着块亮晶晶的表。 许成军突然笑了,你这价格是真灵活! ... 赶早班车的人真多,排着队检票。 许成军排在中间,听见前面的人在聊:“听说没?深圳那边都开始盖高楼了,全是外国人投资。” “真的假的?外国人能信得过?” “广播里说的还能有假?” 许成军跟着往前挪. 车开了,蚌埠的街道慢慢往后退。 许成军望着窗外,晨光里的城市像刚睡醒的孩子,透着股机灵劲儿。 风从车窗钻进来,带着点煤炉的味道,还有远处工厂烟囱里飘来的烟味。 许成军深吸一口气,肺里都是这1979年的味道。 踏实,还带着点甜。 第十二章 风波 长途汽车车厢里就像个蒸笼。 许成军把草帽摘下来当扇子,扇出的风都是热的。 邻座的大爷正呼噜呼噜喝着搪瓷缸里的凉茶,茶缸沿上结着圈白碱,一看就是用了多年的老物件。 记得前世单位里有一阵不知刮起了什么风,单位里突然都用起了搪瓷杯子。 上面写着“为人民服务”“甩开膀子加油干”云云。 ----------------- 大爷是个自来熟的,兴许是路上也无聊,找许成军搭起了话。 “后生,去合肥干啥?”。 “办事。” 许成军笑了笑,指尖在帆布包上敲着节奏。 “看你揣的包,鼓鼓囊囊的,是去走亲戚?” 大爷放下茶缸,抹了把嘴,胡子上还沾着茶叶末。 “俺去给儿子送点新收的绿豆,他在机床厂上班,说厂里食堂的绿豆汤寡淡得很。” ... 许成军刚要接话,后排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我的包!谁动我包了!” 一个穿蓝布工装的年轻人猛地站起来,手里攥着个军绿色挎包,底部被刀开了半截。 “我刚取的二十块钱没了!” 车厢里瞬间安静下来,连孩子的哭闹声都停了。 许成军皱了皱眉。 他刚才余光瞥见个穿灰色褂子的男人在年轻人身边蹭了两下。 那男人现在正往车门挪,手揣在裤兜里,指节发白。 “同志,你别急,再找找?” 售票员是个圆脸姑娘,“是不是掉座位底下了?” “找啥找!肯定被偷了!” 年轻人急得脸通红,眼睛瞪大,“那是我攒了半年的工资,想给对象买块上海牌手表!” 灰色褂子男人已经摸到了车门边,嘴里嘟囔着:“我到站了,让让。” “别急着走啊。”许成军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清楚楚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刚才看你在这位同志旁边站了好一会儿,是不是掉啥东西了?” 他说话时嘴角带着点笑,眼神却像钉子似的钉在男人身上。 男人的脚步顿住了,猛地回头:“你啥意思?俺不认识你!” “没意思。”许成军慢悠悠地站起来,个子比男人高出大半个头。 “就是觉得你裤兜鼓鼓囊囊的,是不是揣了人家的钱?掏出来亮亮,不是更清白?” 周围的乘客也跟着起哄:“掏出来看看!” “别是做贼心虚!” 男人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手死死按在裤兜上:“俺揣的是俺自己的钱!你们凭啥看?” “凭啥?就凭你刚才鬼鬼祟祟的!” 后排一个戴军帽的老兵猛地站起来,腰杆挺得笔直,“俺在部队抓过三年小偷,你这模样,一看就不对劲!” 男人见躲不过,突然往车门冲,想跳车逃跑。 许成军早有准备,伸腿在他脚踝上轻轻一勾。 男人“哎哟”一声摔在过道上,兜里的钱“哗啦”掉出来,正好二十块,用橡皮筋捆着,还带着股油墨味。 “这是不是是你的钱!” 老兵捡起钱递给蓝工装,“数数,看少没少。” 年轻人手都在抖,数了三遍才点头:“不少,正好二十!谢谢大哥!谢谢这位同志!” 穿灰褂子的男人趴在地上,嘴里还骂骂咧咧,被老兵揪着后领提起来:“到了合肥跟俺去派出所,好好学学规矩!” 车厢里爆发出一阵掌声,连司机都在前面喊:“后生,好身手!” 许成军摆摆手,坐回座位时,发现大爷正冲他竖大拇指:“你这娃,看着文质彬彬的,没想到这么利索!” “运气好。” 他挠了挠头,他上辈子除了写书之外最大的爱好就是健身和拳击,多少比普通人反应快点。 “你这反应,不去当公安可惜了。” 大爷啧啧称奇,“俺刚才都没反应过来,你咋一眼就看出他有问题?” “看他眼神。” 许成军拿起草帽继续扇风,语气轻描淡写,“贼眉鼠眼的,不像好人。” 车上发生偷钱的事,就你一个要下车,这人能有好? 这个年代, 没有监控。 做人就全凭良心。 他这话逗得周围人都笑了。 穿蓝工装的年轻人走过来,非要把刚买的苹果塞给他:“同志,这点心意你一定收下,要不俺心里过意不去。” 苹果还带着点温度,许成军推不过,接过来擦了擦,咬了一大口。 甜汁顺着嘴角流下来,他赶紧用袖子擦了擦,引得大家又是一阵笑。 笑个蛋! 许成军也跟着笑。 “看你这吃法,跟俺家小子似的,饿坏了吧?” 大爷从布包里掏出个菜窝窝,“尝尝?俺家老婆子做的,放了点芝麻盐。” 许成军也不客气,接过来咬了一口,咸香的味道在嘴里散开。 这趟车坐得值! 不仅抓了个小偷,还混了个苹果和窝窝,比在招待所啃玉米饼强多了! ----------------- 车过岗集时,路边开始出现工厂的烟囱,一根接一根,像列队的卫兵。 有骑着自行车的工人从车旁经过,车后座绑着饭盒,叮叮当当地响。 “快到合肥了。”大爷指着远处的高楼,“那是江淮饭店,刚盖的,听说能住外国人。” 江淮饭店嘛!这年头其实就一六层小楼~ 许成军顺着他指的方向看。 上辈子去合肥开研讨会,住的也算是大酒店,楼下就是地铁站。 可现在看着那栋只有六层的江淮饭店,竟然比当年见到的玻璃幕墙大厦还让人激动。 “后生,你到底去合肥办啥大事?”大爷又问,眼里满是好奇。 “去教育厅。” 许成军摸了摸帆布包,“想试试能不能去复旦读书。” “复旦?上海那个?”大爷眼睛瞪得溜圆,“那可是最好的大学哩!你这娃有出息!” 周围的人也凑过来打听,你一言我一语,把车厢里的气氛又烘热了几分。 穿蓝工装的年轻人说:“俺妹妹在教育厅打字室上班,说不定认识高教处的领导,到了给你问问?” 许成军心里一暖,刚想道谢,汽车突然猛地一刹车,停在了合肥汽车站门口。 “到了到了!”售票员姑娘吆喝着开门,“都带好自己的东西,别落下!” 下车时,许成军把没吃完的窝窝揣进兜里。 苹果核想找个垃圾桶扔了,却半天没有找到。 大爷拍着他的肩膀:“往前走三个路口就是教育厅,红砖墙,门口有俩石狮子,好找得很。” “谢谢大爷。”许成军挥挥手,背着帆布包往路口走。 ----------------- 阳光穿过树叶洒在地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汽车站门口人来人往,挑着担子卖西瓜的、蹬着三轮拉客的、扛着行李赶路的,闹哄哄的,却透着股活泛劲儿。 许成军看着这一切,突然觉得刚才抓小偷的紧张劲儿都散了。 红砖墙的教育厅就在前面。 他深吸一口气,笑着往里走。 1979年的夏天,可没功夫让人磨磨蹭蹭的。 第十三章 省教育厅和王副处长 教育厅的红砖墙被日头晒得发烫。 “干嘛的?”传达室大爷转着铁球,眼皮都没抬,“登记。” 嘿,哪个年代的门卫都有这么传神的模样! 突然想起前世一个段子,噗嗤一笑。 “我是小区保安,最爱小熊饼干~” 许成军笔尖在登记簿上顿了顿,脸抽的像鬼畜图片:“大爷,凤阳来的,找王处。刘清文干事打过招呼。” 他特意把“刘清文”三个字写得重了点。 别管啥时候,报上中间人的名字,比空泛的“办事”管用。 大爷铁球转得慢了,抬头瞥他一眼:“三楼左转,第三个门。王处刚回来。” 许成军一走大爷摸摸牙,这小子笑啥呢? 早上吃的韭菜沾牙上了? 啧~ ----------------- 楼道里飘着股混合味。 墨水香、老木头的潮气,还有食堂飘来的白菜炖豆腐味。 教育厅三楼的水磨石地面被踩得发亮,许成军站在“高教处”门牌下。 许成军轻轻扣了扣门。 “进。” 王副处长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点生硬。 这声啊许成军熟~ 他前世也这个鬼样子嘛! 许成军推门时,正撞见对方抬头,老花镜滑在鼻尖,目光从他磨破的布鞋一路看扫到汗湿的衬衫领口。 “坐。”王副处长指了指对面的木椅,自己没起身,手指在桌上的搪瓷缸沿敲了敲。 缸子上的字磨得快没了,泡着的浓茶泛着深褐色。 许成军刚坐下,就觉出这目光里的掂量。 他把后背挺得笔直。 不张扬,也透着本分。 官僚嘛~ ----------------- “凤阳来的?” 王副处长端起茶缸呷了口,眉头微皱,“刘清文的电报收到了,说你稿子写得‘有点意思’。” 这话说得留有余地,像在给“意思”俩字打引号。 “是刘干事抬举了。” 许成军笑了笑,从帆布包里先掏出稿纸,“周明主编前些日子刚发了电报,改稿后九月可以刊发。” 他特意把“周明”两个字咬得清楚。 是借势,也是底气。 王副处长拿过稿纸,一页一页的翻了过去,空气也只留下了哗哗的翻稿纸的声音。 王副处长目光在“许老栓红着脸解释风吹走半袋粮”那段停了停,忽然抬头:“你这衬衫……布票紧张?” 许成军心里咯噔一下,随即明白这是在考较他的反应。 他摸了摸领口,露出点自嘲的笑:“知青点布票按人头分,一年三尺,够打件褂子就不错了。这还是去年我妹晓梅在纺织厂学徒,省了半年票给我扯的。” 他把“妹妹”“纺织厂”这些词抛出来,像撒网,网住点烟火气。 王副处长的眉峰似乎松了松,指尖在稿纸上画了个圈:“许老栓有原型?” “老栓是那一代人的缩影,是‘集体人物’。” 许成军顿了一顿,“要是说原型,原型在许家屯,也在千千万万的生产队里。” 这会也不好说许老实,风向还不够清楚。 别再给那小老头惹祸! 王副处长哼了声,却没反驳,反而把稿纸往旁边推了推,“说吧,找我什么事。” 时机差不多了。 许成军解开帆布包,把油纸包轻轻放在桌角,纸角还沾着点黄土。 “来之前,队里许老实让给您带点东西。这是凤阳的粉丝,纯绿豆做的,没掺地瓜面。” 他说得自然,动作也很熟练。 王副处狐疑:这么熟练? “去年雨水好,绿豆结得稠,队里磨了点细粉,说让城里领导尝尝。” 送东西要带“集体”的由头,显得不是私人讨好。 许成军特意没说“自己家的”,而是挂在“队里”名下。 有的人吃这套或者说就得这么套。 王副处长的目光在油纸包上停了两秒,没碰,也没斥退,只是问:“许志国是你父亲?” “是。”许成军答得干脆,“65年在公社扫盲,教农民用麦秸算收成,您可能有印象。” 王副处长的手指停了,抬头时眼里多了点温度:“当时在一个县里扫盲,没见过,但是听过。” 他忽然笑了,“你这滑头劲可不像他。” 许成军赶紧接话,语气里带点晚辈的恳切:“我爹总说,办事要有规矩。这次来麻烦您,也是按规矩走流程,不敢瞎来。” 他把“规矩”俩字咬得重。 这是表态,也是给领导递个话。 成与不成都是规矩是不是? 王副处长终于拿起油纸包,掂了掂,隔着纸都能觉出分量。 他没打开,直接塞进桌下的抽屉,动作嘛也很自然:“粉丝我留下,算你一片心意。” “复旦的特招名额,今年全省就俩。” 王副处长从文件夹里抽出张表,钢笔在“推荐理由”栏悬了悬,“不过你这稿子……周明打电话说,能当基层改革的‘活教材’。” 他笔尖落下去,在纸上划出沙沙声,“下午去人事处,找李科长,就说是我批的。” 许成军起身时,帆布包带在掌心勒出红印。 走到门口,王副处长忽然又开口:“告诉你父亲,来合肥到我这坐坐,你爹...有骨气!” “哎!”许成军应得响亮,心里的石头“咚”地落了地。 “谢谢王处!” ----------------- 下楼时,阳光透过走廊窗户斜切进来,在地上拼出亮斑。 许成军摸了摸兜里的推荐表,纸页被体温焐得温热。 他想起许老实塞油纸包时说的“礼轻情意重”。 这人情啊,就像那包粉丝,看着朴素,却得用心思量着送,才熨帖。 街角的冰棍摊飘来甜香,许成军摸出两分钱买了根绿豆冰,咬下去时冰碴子硌得牙床发麻。 他望着教育厅的红砖墙。 这墙别看着厚,只要找对了缝,光总能透进来。 许成军舔了舔嘴角的糖水,脚步轻快起来。 明天该去见周主编了。 第十四章 澡堂、粮票和短诗 回到工农兵招待所时,日头已经下了山。 随着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时,走廊里的煤油灯正晃得厉害。 许成军把帆布包往302房间的床脚一放,就听见隔壁澡堂传来“哗哗”的水声。 混着男人的吆喝:“最后一壶热水了啊!” “刚来招待所?” 斜对面床位的大叔探出头,手里捏着块搓澡巾,肥皂沫还沾在耳根。 “赶紧去澡堂,晚了只能洗凉水。” 许成军摸出搪瓷缸和换洗衣物,刚走到走廊就被热气扑了满脸。 澡堂是大通间,水泥地上淌着水,十几个赤膊男人挤在四个水龙头下。 有人举着铁皮桶往身上浇,有人对着镜子挤黑头,蒸汽里飘着股廉价肥皂的味道。 “借过借过!”一个穿军裤的年轻人举着水壶往出走,“锅炉房师傅说今晚只烧到八点,要洗的抓紧!” 许成军赶紧占了个靠窗的水龙头,刚把水调到温热,就见个戴眼镜的小伙子拎着桶冲过来:“同志,匀点热水?我这墨水渍再不搓就渗进布里了。” 对方指着蓝布衬衫上的墨点,急得额头冒汗。 “用吧。” 许成军往旁边挪了挪,看着小伙子把热水往衬衫上浇。 “谢了啊!”小伙子边搓边说,“我是省报的,明天要交稿,这衬衫还是借同事的。” 许成军心里一动,哟,得社交啊! 刚要搭话,澡堂突然黑了。 有人骂了句“操”,随即火柴擦响的“咔嚓”声,昏黄的火苗里,大家摸黑往出走,裤衩套错的、拖鞋踩混的,惹得一片笑骂。 ----------------- 回到房间时,另外三张床位都住满了。 靠门的大爷正用红笔圈报纸上的招工信息,嘴里念念有词:“纺织厂招徒工,管吃住……” 上铺的年轻人对着镜子梳头发,发胶味呛得人打喷嚏. 后来才知道是跑供销的,揣着两盒“凤凰”牌雪花膏当样品。 “洗舒坦了?”斜对面的大叔递过个搪瓷缸,里面盛着半缸浓茶。 “刚见你包上印着‘凤阳’,那边的麦子是不是快收了?” “再有半个月。”许成军接过茶缸,指尖触到缸沿的豁口,“大叔您去过?” “前年拉煤路过,”大叔往床底下摸出个布包,掏出块干硬的馒头。 “跟你换点啥不?我这是上海粮票买的,比粗粮馒头软和。” 1979年的粮票还分地方和全国,上海粮票在外地算硬通货。 许成军摸出两张全国粮票(一两一张)递过去:“换俩?我这还有咸菜。” 大叔眼睛一亮,塞给他两个白馒头:“值了!这馒头掺了奶粉,供销社凭工业券才能买呢!” ----------------- 就着咸菜啃馒头时,许成军翻开了帆布包里的《人民文学》。 是上个月从公社图书馆借的,封面都磨卷了。 里面有篇汪曾祺的《受戒》,他读得入神,尤其是“明海出家”那段,笔尖在空白处划了又划。 忽然想起许老实说的“日子就像地里的草,得顺着节气长”。 ----------------- 改稿时已是深夜。 窗外的蝉鸣渐渐歇了,只有走廊里的钟摆“滴答”作响。 许成军把拿不准的地方又润色了遍。 改完揉揉酸胀的手腕,目光落在桌角的《人民文学》上,刚才那篇《受戒》里的“时光慢”突然撞进心里。 他摸出草纸和铅笔,写下“时间是水”四个字。 走廊的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烛火晃了晃。 许成军的笔尖跟着颤,那些在凤阳的日子、改稿的夜晚、车上的风波,还有上辈子在公文堆里的日头,突然都顺着笔尖淌出来。 时间是水,漫过未竟的辙 有些石头被磨成月光 有些棱角,长成河床的骨骼 ----------------- 他写得飞快,草纸被笔尖戳出好几个洞。 上铺的供销员翻了个身,嘟囔句“谁还没睡”。 许成军赶紧屏住呼吸,等对方打起呼噜才又接着写,直到晨光爬上纸页,才发现竟写满了三页。 ----------------- “这是你写的?” 许成军被吓了一跳,抬头见省报的小伙子站在桌前,手里捏着他的草纸,眼睛瞪大。 原来对方起夜撞见烛火,顺手抄起诗稿看了起来。 “瞎写的。” 许成军想把纸抢回来,却被小伙子按住。 他心里笑骂道:你这自来熟! “‘鞋尖沾的泥’‘睫毛抖落的星’——写得绝了!”小伙子嗓门突然拔高,把全屋人都吵醒了。 靠门的大爷凑过来,老花镜滑到鼻尖:“给俺念念,俺年轻时也爱听戏文。” 小伙子清了清嗓子,就着晨光念起来。 念到“所有未说出口的‘后来’/在呼吸里,轻轻翻页的声音”时,澡堂方向传来第一声鸡鸣,窗纸渐渐泛白。 “投给《合肥晚报》啊!” 小伙子把诗稿往许成军手里塞,“副刊最近在征‘新时代’主题的诗,你这篇写的真的好!” “能行吗?” 许成军也摸不准这年代诗歌选稿标准。 这诗嘛,要他说,那肯定是独步当代、举世无双! 但不是他说啊~ “我帮你递!”小伙子拍胸脯,“我表哥是副刊编辑,他上次还说‘缺带泥土气的诗’。” 靠门的大爷突然说:“俺看懂了‘时间是糖’那句,就像俺家老婆子,年轻时总嫌日子苦,现在天天数着孙子的鞋码笑。” 许成军嘴角一抽。 不过, 他写的时候想的是四十年的光阴,没想到能被大爷读成柴米油盐的滋味。 ----------------- 早饭时,许成军把诗稿誊抄在稿纸上。 食堂的玉米糊糊稠得能插住筷子,他就着咸菜啃着换来的白馒头。 听同桌的人说“经济特区又批了新项目”“个体户能办营业执照了”,忽然觉得草纸上的“时间”二字,正顺着晨光往现实里渗。 “真投啊?” 供销员凑过来看,嘴里的油条渣掉在纸上,“这要是发了,你就是咱招待所的文化人了。” “试试呗。” 许成军把稿纸折成方块,塞进《人民文学》的夹页。 不投我写他干啥? ... 走廊里又传来澡堂的水声,这次没人抢热水了。 许成军望着窗外的白杨树,叶子上的露珠坠下来,像谁在数着时间的刻度。 他摸了摸兜里的粮票,还有六张。 至于那首诗,能不能发表好像没那么重要了。 重要的是写下“鞋尖沾的泥”时,他想起了凤阳的田埂;写下“睫毛抖落的星”时,看见了蚌埠车站的灯火。 这些,都是时间给的礼物。 而时间也悄悄的照在那首小诗的面上: 《时间》 作者:许成军 时间是水,漫过未竟的辙 有些石头被磨成月光 有些棱角,长成河床的骨骼 时间是树,在等待里扎根 年轮是秘而不宣的信 每片落叶,都藏着春天的指纹 赶路的人说时间是鞭子 抽着影子往前挪 停步的人说时间是糖 在褶皱里,慢慢化出最初的甜 它会磨损誓言的釉彩 也会把碎瓷,拼贴成更透亮的窗 让漏进来的光,认出 当年跌跌撞撞的方向 有人把它熬成药 治好了执念的疼 有人把它酿成酒 醉倒在,自己种下的年轮 其实时间从不是刻度 是你低头系鞋带时 鞋尖沾的泥 是你抬头望云时 睫毛抖落的星 是所有未说出口的“后来“ 在呼吸里,轻轻翻页的声音 第十五章 《安徽文学》编辑部 工农兵招待所的自行车棚里,许成军正给那辆“永久”牌打气。 三角架上还沾着教育厅打字室的蓝墨水,车铃按下去“叮铃”一声。 车是林晓梅借的, 林晓梅是谁? 上个月在长途汽车上,正是她哥哥林建国的钱被偷,自己出手帮了忙。 昨天在教育厅办事,林小梅正好来给王副处长送文件,认出他来红着脸说:“我哥总念叨你,自行车你尽管用。” 得! 好人有好报79版! ----------------- 许成军踩着自行车穿过长江路,车筐里的帆布包随着颠簸轻晃,里面是改好的《谷仓》。 挺拔的身子,沉稳的眼神,再来个这个时代标配的三七分。 好嘛,好一个新时代青年! 一个字,帅! 两个字,真他么帅! ----------------- 路过报亭时,见《合肥晚报》的海报上写着“副刊征稿:新时代,新风貌”。 想来他那首小诗就会发在这吧? 《安徽文学》编辑部的老洋楼藏在巷子里,墙皮斑驳,门口的槐树却枝繁叶茂。 许成军刚锁好车,就听见二楼传来咳嗽声,夹杂着“这个月的稿费单还没核”的抱怨。 “找谁?”收发室的大妈探出头。 “我是凤阳知青许成军,跟周主编约好的。” 许成军笑的很甜。 “哦!我知道你,最近编辑部因为你可是吵翻了天。” 大妈嗓门陡然拔高,往楼上喊,“老周!凤阳的许知青到了!” 又小声嘟囔道:“这小地方来的知青还怪好看的!” 你看这该死的魅力! ----------------- 楼梯拐角处,一个身影猛地推开木门,灰夹克下摆扫过栏杆上的蛛网。 周明叼着烟,玳瑁框眼镜滑到鼻尖,看见许成军时突然把烟卷从嘴里拿出来。 “嚯,老刘还真没说瞎话,你这小伙子身板真可以。” 他往许成军肩上拍了拍,掌心的烟油味混着油墨香:“走,让他们瞧瞧,能写出‘谷仓’的成军同志,到底长啥样!” 编辑部是间打通的大办公室,四张办公桌拼成“田”字,中间的铁皮烟缸里,烟蒂堆成一座小山。 墙上的日历用红笔圈着“8月5日”,旁边贴着张打印纸:“《安徽文学》月刊,每月5日出版,截稿提前两月,定稿后不得增删。” 三个编辑闻声抬头,钢笔尖都顿在了纸上。 戴银丝眼镜的张启明,头发花白,正用红笔在稿纸上画波浪线。 他是编辑部的“老资格”。 据说1958年就开始编刊物,最讲究“文章要站得住脚”,桌上总摆着本翻烂的《文艺报》。 穿碎花衬衫的林秀雅,二十七八岁,辫梢系着红绸带,是编辑部最年轻的编辑,负责诗歌和散文栏。 她丈夫是省话剧团的编剧,常说她“挑稿子比挑布料还较真”。 算珠打得噼啪响的李建国,三十出头,胳膊肘上搭着件的衬衫外套,是负责财务和版权的编辑。 当然这只是跟着周主编干活的人,编辑部远不止这些。 ... “这就是小许?” 张启明推了推眼镜,目光从许成军磨白的裤脚移到挺直的腰板。 “瞧着不像写文章的,倒像田里干活的好把式。不过这眼神亮,有股子劲。” 周明把《谷仓》稿子往桌上一摔,烟灰缸里的火星溅了起来:“别瞧模样了,先看稿子!老张,你上次说的问题人家成军可都改了,你再瞅瞅。” “我..” “诶,主编,张老,您二位先等等。” 林秀雅突然出声,把目光扫向许成军,拿出一份稿子,“这《时间》的作者也叫许成军,是不是也是你写的?” 许成军讶然,应了句“是。” 奇了! 这诗还能自己长腿? 还没等他说话,林秀雅就兴奋地扬了扬稿纸:“周主编,您先听这个!小诗,但是可了不得!” 她清了清嗓子,念起《时间》里的句子: “‘时间是树,在等待里扎根/年轮是秘而不宣的信’” ... “这比喻!比咱们上期发的那首《改g颂》有嚼头多了!”。 周明和编辑们静了片刻,似还沉浸在诗的韵味里。 她又看向了许成军,眼睛里带着光。 “许同志,您这首《时间》我连读了三遍,每遍都好像晨雾里撞见新抽的芽。” “新鲜!却带着沉甸甸的土气,这土气里又裹着说不出的熨帖。” “说不上来的好!我很喜欢!” ... 周明跟着笑了,“没想到成军同志还是个诗才,这首诗写出了味道。” “要是发出来,保管能收到一麻袋读者来信呢。” “不是因为写得多华丽,是咱们成军同志把时间写成了会喘气的活物,写成了咱每个人袖口上的补丁、鬓角的白霜。它就在那儿,轻轻翻着页,等着人跟它对上话呢。” 这老周看着粗糙,但这话说的还有点文化人的意思! 好活! 赏! 老张也跟着点头,“最难得是这句‘碎瓷拼贴成窗’。这年头,谁心里没几块碎瓷片?可成军同志偏说能拼成更透亮的窗,还让光认出“当年的方向”。这股子劲儿,让人提神!” 李建国的算珠停了,抬头看向许成军。 “这诗是你写的?我刚才还在算,要是发出来,每行三分,三十二行正好九毛六。” 一时间,编剧部好不热闹。 还得是文化人会说话,当然话到了嘴头又变成了,“各位前辈谬赞了,担不起各位这么高的评价!” 你说这人~ “不过,我这稿子怎么在您这?” 林秀雅是个跳脱的性格,三言两语就解释了来龙去脉。 原来啊。 她是半小时前刚从小马的表哥那截下来的。 小马表哥本想把诗稿留下,偏巧林秀雅去晚报送交流刊物,瞥见稿纸上的“鞋尖沾的泥”。 当场就跟小马表哥磨:“这诗得发月刊,晚报篇幅太短,养不活这句子。” 小马表哥:wtf? 解释完,林编辑还笑呵呵地夸了句“陈编辑是个好同志!” 许成军听了前因后果,心里慨然。 1979年的安徽文化圈说大也大,说不大就是那么个小圈子。 你来我往,都是人情, 都是事故~ ... 编剧部沉默了片刻。 张启明摘下眼镜擦了擦,重新戴上时,目光柔和了些:“诗是好诗,有泥土气,不飘。但小说……” 他指着“许老栓砸开铜锁,把钥匙熔成犁铧”那段。 “这是用谷仓缝隙暗喻制度的缝隙终将被个体需求撑开吧,太实了。上个月地委开会还说,要‘警惕借历史题材影射现实’,这稿子发出去,怕是会有人挑刺。” “挑刺的人懂什么叫‘藏锋’吗?” 周明突然把烟蒂摁灭在缸里,掷地有声。 “成军同志写改g,没喊一句口号,只让麦粒的重量说话、让犁铧的寒光说话,这种‘于无声处听惊雷’的笔法,深得中国文学“藏锋”的精髓。” “《谷仓》的价值在于它呈现了‘实践理性’如何突破‘制度惯性’的过程。” “这种藏在字缝里的东西,比喊一百句‘改g’都有力量!” 林秀雅跟着点头。 “我觉得这稿子比上期那篇《公社记事》强,那篇写得像报告,这篇有骨头。钥匙上的每道刻痕,都是给土地写的信。” 李建国拨了拨算珠,抬头道。 “老张,我查了去年的用稿记录,《上海文学》发过类似的,也没见有事。” “再说咱们是月刊,提前一个月定稿,9月刊发出去,政策说不定更松了。” 周明突然笑了,“老张,咱说好了用稿了,没必要给小许同志再上压力。” “明天啊,还有他受的!” 接着,从抽屉里抽出张绿色的稿酬标准表,用烟蒂点着某一行。 “成军同志,这篇稿子我们《安徽文学》收了,预计九月见报。” “但是咱们规矩在先。新人投稿,千字四元。但你这稿子,编委们合计过了,质量够上头条,给你千字六元。” 他顿了顿,指腹敲了敲桌面。 “四万字,合计二百四十元。下个月10号前寄到你们公社邮电所,凭介绍信取,跑不了。” 这个年代稿费还不交税,到了明年才开始起征个税,起征点800元。 一般人也到不了~ “还有这个。” 林秀雅把《时间》诗稿叠成方块。 “我跟周主编申请了,发在9月刊的诗歌栏,紧挨着你的小说。九毛六的稿费,跟小说的一块儿寄,省得跑两趟。” 许成军刚要道谢,就见张启明从铁皮柜里拿出本1965年的合订本,指着其中一篇。 “这是当年一个知青写的《田埂》,跟你这路子像,后来因为‘调子灰’被下架了。” 他顿了顿:”我不是拦你,是想让你知道,写东西,既要扎根深,又得懂弯腰。” “张老说得是。” 许成军接过合订本,指尖触到泛黄的纸页。 “我改稿时也想着,既要把事写透,又不能扎眼。” 周明突然抓起桌上的铜铃摇了摇,“当啷”一声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 “后天上午九点,来开改稿会。有几个老作家要过来,他们懂怎么让稿子‘站得稳,走得远’。” “不过,这几位作家对你这样新力量,态度未必都像我这么宽松。把稿子研究透了,好好讲,好好说。” 他把一张印着“9月刊改稿会”的请柬推过来。 “记得把改好的稿子带来,定了版,就能上印刷厂了。” 行!这稿子啊! 终于稳了! ----------------- 夕阳透过老洋楼的窗棂,在地板上投下长条形的光斑。 许成军推着自行车往回走时,听见编辑部传来李建国的算珠声,夹杂着林秀雅念诗的调子。 路过长江路的馄饨摊,他停下买了两碗。 得给小马留一碗,这小子的表哥虽没争到诗稿,却也算帮了大忙。 热气裹着香气扑在脸上时,许成军突然觉得,这1979年的夏天,连风里都飘着墨香和期待。 他摸了摸兜里的烟盒,那是周明塞给他的“渡江”牌,比凤阳的“大生产”柔和多了。 车轮碾过柏油路的“沙沙”声。 伴着他往招待所去。 第十六章 街声和“傻子瓜子” 工农兵招待所的晨光刚爬上桌角,许成军已经改完最后一页稿。 帆布包被他拽到膝头。 他数了数兜里的钱:三块五毛六分,两尺布票,三斤全国粮票。 得算计算计,给乡亲们带点什么! ----------------- “改完了?” 斜对床的跑供销大叔正往铝饭盒里装咸菜。 “长江路新开了家‘工农兵商场’,有上海来的的确良,姑娘家都爱穿。” 许成军把稿纸折成方块塞进怀兜,笑了笑:“去瞅瞅,总不能白来趟合肥。” 长江路的日头刚热起来,自行车流已经汇成河。 穿蓝布衫的大嫂挎着竹篮往菜场赶,篮子里晃着个铁皮罐,里面是给摆摊丈夫温的玉米粥。 修鞋摊的老头蹲在马扎上,锥子穿透鞋底的“噗”声里,夹杂着“两毛补个掌,不能再少”的讨价。 供销社的玻璃窗后,的确良布料挂成彩虹,红底黑字的牌子写着“一尺一块八,凭票供应”。 窗台上的蝴蝶牌缝纫机擦得锃亮,标价牌上“工业券50张”的字样格外扎眼。 结婚硬通货呢! ... 许成军顺着人流走。 他在修表摊前停了停,师傅正用镊子夹着游丝。 玻璃柜里的上海牌手表标价一百二十块,旁边用粉笔写着“需侨汇券”。 嘬了嘬牙花子。 真他吗贵! 走到明教寺农贸市场时,吆喝声差点掀翻头顶的太阳。 戴草帽的老汉蹲在麻袋旁,面前的红芋堆成山,筐沿压着“议价三分/斤”的纸条。 穿碎花褂的妇人捏着两毛钱,跟卖鸡蛋的争得脸红:“一毛二给十个,少一个我跟你去公社评理!” 最热闹的是个炒货摊,黑铁皮锅里的瓜子蹦得欢,摊主用大蒲扇扇着烟,嗓门比喇叭还响:“芜湖瓜子,两分五一两,不要票!” 许成军刚凑近,就听见两个大妈的对话飘进耳朵: “听说没?芜湖那个年广九,把瓜子炒得比糖还甜,一天能卖几百斤!” “可不是嘛!我侄子在芜湖钢铁厂,说那傻子雇了十几个临时工,半夜还在炒,队里说他‘走资本主义’,可人家就敢干!” “傻子”两个字让许成军的脚步顿了顿。 他脑子里瞬间闪过《激荡三十年》里的段落:年广九和他的傻子瓜子,后来成了个体户的活标本。 没想到1979年的合肥街头,已经能听到这名字。 他摸了摸下巴,见摊主正给人称瓜子,秤杆翘得老高。 “称二两。”许成军掏出五分钱递过去。 摊主是个精瘦汉子,手在围裙上蹭了蹭:“听你口音像凤阳的?” “您听的真准!”许成军竖起大拇指,接过纸包,瓜子的焦糖香混着烟火气钻进鼻子。 他开玩笑的道:“您这瓜子,比芜湖的差多少?” 汉子咧嘴笑,也不恼。 “差在胆子!年广九敢把瓜子分成‘奶油’‘五香’,咱只能炒原味。不过话说回来,他那秤是准的,一两就是一两,不像有的人,秤杆压得低低的。” 许成军捏了颗瓜子扔进嘴里,脆得直响。 从市场出来,许成军的帆布包沉了不少。 给杏花扯了尺淡蓝的确良,花了一块八加两尺布票,布店老板娘用滑石笔在布角画了只小蝴蝶,说“这是上海新花样”。 给赵刚买了两两地瓜烧,一毛五一两,不要票,酒壶是粗陶的,沉甸甸压手。 给李二娃的奶糖最费心思,供销社的水果糖要粮票,他绕到街角的烟酒店,买了包“大白兔”,两毛二。 老板偷偷塞给他:“这是华侨带的,别声张。” 最后剩的一毛钱,他买了一袋山楂干。 山楂干咬下去酸得眯眼,惹得旁边的小孩直瞅。 许成军笑着把剩下的两颗塞给孩子,看他攥着果干跑远。 突然觉得这趟街逛得值,能摸到时代的脉搏。 ----------------- 回到招待所时,夕阳正往窗纸上泼金。 许成军刚把东西归置好,就听见敲门声,“咚咚”两下,带着股毛躁劲儿。 开门一看,是省报那小伙子,怀里抱着摞报纸,额头上全是汗。 “许同志,可算找着你了!” 他把报纸往桌上一放,露出里面夹着的稿纸,“我大名马胜利,省报记者组的。这是我表哥托我给你的。” 许成军这才想起,从澡堂结下缘分的小伙子只知道叫小马,还没问名字。 上回带的馄饨也因为没碰到本人,最后都进了许成军的肚子。 他递过搪瓷缸:“先喝水,看你跑的。” 马胜利灌了大半缸水,抹了把嘴。 “我表哥是《合肥晚报》副刊的,叫陈建国,跟你提过。上次你那首《时间》,本来他想发,结果被林秀雅林编辑截胡了” “林编是我表哥的老同学,在《安徽文学》当编辑,说那诗得发月刊才够分量。” 许成军恍然。 “我表哥让我带话。” 马胜利从兜里掏出张便条。 “他特喜欢你的诗,说要是写散文或短篇,给晚报供稿,稿酬给你千字四块,比新人标准高两毛,最快8月刊就能上。” “哦对了,诗歌也要!” 许成军看着便条上的字迹,笔锋很硬。 上面写了《合肥晚报》的通讯地址和邀稿的客气话。 他挠了挠头,笑了:“替我谢谢你表哥,不过最近得忙改稿会,怕是没时间。” “改稿会?《安徽文学》明天要开的那个?” 马胜利眼睛亮了,“许哥你还在这发了稿子!” “你这记者,消息够灵的。” “嘿!记者嘛!都一个圈子!看您写的诗就知道您一定是有名的大作家!” 许成军忙不迭摆手,“处女作都没刊发,‘新人’都得说是‘亲人’。” 马胜利乐得直搓手,临走时又想起什么。 “对了,我表哥说,《时间》那首诗,他本来写了个编者按,说‘泥土里长出来的哲思’。” 许成军心里给他表哥树个大拇指,有眼光! ----------------- 他关上门,见窗台上的糖葫芦签子还在,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 夜渐深时,许成军坐在桌前,摊开稿纸。 白天听到的“傻子瓜子”和“秤的准星”在脑子里转圈。 他想写一篇关于改革的故事,寄托在那几颗瓜子的味道里! 就从年广九开始写吧! 他笔尖一顿,写下标题:《称星照春风》。 “春风是1979年的风。它吹过淮河路的青石板,掀动国营商店褪色的门帘,也吹软了老周蓝布围裙上的褶皱。这风里有陌生的气息:秤盘上的零碎、个体户营业执照上的红章,还有人们攥着零钱时眼里渐渐亮起的光。 “当老周把新换的蓝布摊开,‘为人民服务’五个字在阳光下舒展时,秤星与春风撞了个满怀。那不是惊天动地的碰撞,是青石板上瓜子壳滚动的轻响,是秤盘跳动的微光,是小人物在时代的转捩点上,用最实在的日子,称出了一个春天的重量。” 许成军没有用年广九的真实人物和真实故事,做了隐晦的处理。 “他的瓜子摊有三绝。一是炒货时放的冰糖,别家都用绵白糖,他偏说冰糖炒出来‘带股子清甜味’;二是那杆秤,秤星比别家密三倍,称东西时总要把秤砣往外溜半格;最招摇的是个硬纸板牌子,歪歪扭扭写着‘买二两送半两’,被工商所的人撕过三次,每次老周都连夜糊个新的,浆糊里掺着南瓜瓤,粘在竹筐上格外牢。” 可能是春风带动了文思,两三千字的短篇两个时辰的功夫完成了从写到修。 许成军把稿纸叠好。 “夜风掠过秤盘,秤星在月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像撒了把刚发芽的种子。” 这故事适合《合肥晚报》。 第十七章 改稿会与“新人三十家” 1979年8月15日,安徽文联老洋楼的会议室里,晨光透过木格窗斜切进来。 长条桌两端摆着搪瓷缸,缸沿结着深褐色的茶垢,烟缸里的烟蒂已经堆成小丘。 许成军捏着《谷仓》的手稿,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一屋子浓烟呛的他直皱眉。 “啊欠!” 长条桌前的人齐刷刷抬头。 好嘛,开了个好头! 许成军微笑。 ----------------- “人齐了,开始吧。” 周明把烟卷摁灭在缸里。 “先介绍下,这位是凤阳知青许成军,《谷仓》的作者。” 他指了指许成军,又转向在座的人。 “这位是省文联的苏中老师,《安徽文学》评论负责人;刘祖慈老师,诗歌组组长;刘先平老师,小说组主编;公刘和韩瀚两位诗人,钱念孙老师,文艺理论家。” 许成军很认真的鞠了个躬。 他目光扫过这些在安徽甚至全国文学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作家、评论家、诗人。 历史的时光在这一刻凝滞。 突然想起大学时在图书馆翻到的《安徽文学四十年》。 扉页上的黑白照片里,苏中握着枣木烟斗的手、刘先平补丁衬衫的肘部、公刘架在鼻尖的蓝框眼镜,竟和眼前分毫不差。 ... “先请许同志讲讲创作思路。”周明敲了敲桌面,目光扫过众人,“我们今天不搞形式,直奔主题。” 许成军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凤阳方言的尾音:“我写《谷仓》,是因为在凤阳亲眼看见许老实,就是小说里的许老栓原型,把漏麦一粒粒捡起来,藏在布包里。他说‘集体仓漏的,将来总会算清’。 这让我想到,谷仓不只是装粮食的地方,更是装着农民心事的容器。” 他翻开手稿,指着“仓壁刻痕”章节:“这些刻痕,有的是‘1958年’的深痕,有的是‘1978年’的浅印。 深的是苦,浅的是甜。许老实用秤杆刻痕时,我注意到他的手在抖。不是怕被发现,是怕对不起土地。” 苏中突然插话,烟斗在桌上敲出清脆的响。 “这种意象很好。但我要问的是,你写‘许老栓藏布账’,是想表现个体与集体的冲突,还是想记录历史?” “都有。”许成军直视苏中,“去年实际亩产差就在账上,集体地亩产三百,自留地五百二十八斤。” “苏老师,您的我拜读过,您在书里说‘真实的痛感比虚假的光明更有力量’,我写《谷仓》时,总想起这句话。” 苏中挑眉,烟斗在掌心转了半圈:“哦?你倒说说,你的‘痛感’藏在哪?” “藏在许老栓的布账里。” 许成军翻开手稿,指腹点在“漏麦四十五斤”那行,“他记漏麦时,特意把‘集体仓’三个字刻得浅,‘自留地’刻得深。 这不是故意为之,是农民的本能让他的手偏了。就像您写的,土地从不说谎。” 刘先平突然笑了,“1962年我在定远插队,你这细节,比我当年的采访笔记还真。” “因为历史就在那里。”许成军的声音不高,却让满屋的烟味都淡了。 公刘把烟卷按灭在缸里:“这话够劲!你那‘钥匙熔犁铧’的结尾,再改改。‘铜水漫过刻痕时,像把旧账全浇成了新苗’,怎么样?” 许成军莞尔,诗人的天性就是追求隐晦的表达。 《哎,大森林》他大学时可是背过了三四遍。 “公刘老师,” 许成军抬头,“我想加句‘犁铧入土那天,许老栓数了数仓壁的刻痕,突然发现深浅加起来,刚好够今年的麦种’。 苦难总得结出点实在的东西,才对得起那些饿肚子的日子。” 公刘拍着桌子笑:“好个‘实在的东西’!比我们这些老骨头会说话!” 这时钱念孙翻开笔记本,笔尖顿在纸上。 “我换个角度说。《谷仓》最难得的,是让‘集体账本’和‘布面私账’成了互文。” “许老栓既怕私分挨批,又忍不住往仓角撒麦种,这种拧巴不是性格弱点,是这一时期最真实的精神状态。你的人物,把这层心思说透了。” 这话比任何赞美都让许成军心头发烫。 他想起前世写论文时分析过的“79年文学的犹豫性”。 此刻竟由亲历者亲口说出,而自己的小说成了注解。 “但我有个疑问。”苏中突然开口,烟斗指向“528斤”那段,“这数字太扎眼,容易被人抓把柄。” “苏老师,”许成军有些迟疑,“实际就是这么多。我改了,是对这片土地不诚实。” 他顿了顿,声音不大但却异常坚定,“文学要是连真话都不敢说,不如回家卖红薯!” 会议室内安静了。 沉默片晌,周明拍桌:“说得好!现在我保这稿子不改数字,我周明担保!” ----------------- 中午在文联食堂吃饭时。 刘祖慈往许成军碗里夹了块红烧肉,这位刚刚年过四十的中年人,在历史上发掘顾城、梁小斌等青年诗人,成为新时期诗歌崛起的重要推手。 他眼里带着赞赏:“你这股劲,像年轻时的公刘。我给你透个底,《安徽文学》九月刊的头条,编委们早内定了《谷仓》” 他看着许成军没什么喜形于色的表情,点了点头。 “我今天来,其实不是为了你的《谷仓》。是为了你些时间那首诗” “你那首《时间》,林编辑拿给我看过,我和公刘都认为,写的极好。” “我正在筹备‘新人三十家诗作初辑’,你是我们安徽本土的新的不能再新的作家、诗人,我想把《时间》放进去,想问问你的意见。” 许成军握着筷子的手猛地一顿。 他抬眼时,眼里已漾起亮闪闪的光:“刘老师说的是那个要收录顾城、梁小斌他们的‘新人三十家’?” 刘祖慈挑眉笑了:“哦?你也听说了?” “呃..” “听林编辑提过一嘴。这辑子一出来,怕是要让全国震惊。毕竟顾城的《一代人》连我在许家屯都如雷贯耳。” 这是瞎话。 他这辈子确实没听过“新人三十家”,但是上辈子... 不说也罢,那特么都是课堂作业! 顾城的《一代人》、梁小斌的《雪白的墙》《中国,我的钥匙丢了》... 你就背吧! 不过,这辑子在全国影响力确实很大。 历史上,这一专辑与同年《今天》杂志的创刊形成南北呼应,共同标志着“朦胧诗”的正式登场。 顾城、梁小斌、韩东等诗人由此进入全国视野,直接促成了1980年“青春诗会”的举办。 他忽然想起什么,挠了挠头:“不过我那《时间》,林编辑说九月刊就发,怕是赶不上初辑的首次亮相了……” “这有啥打紧?” 刘祖慈往他碗里又添了勺汤,“初辑十月才定稿,讲究的是‘鲜’不是‘新’。 顾城的《一代人》在民刊早传烂了,不照样要上BJ的杂志?你那诗里的‘碎瓷拼窗’,调子沉,正好补全这三十家的棱角。” 他从口袋里摸出个牛皮纸信封推过来:“给,这是栏目投稿须知。这个月再写两篇来试试?不用拘着,哪怕是田埂上捡的短句也行。” “想想看,你的诗跟《一代人》排在一起,让读者看看,凤阳的泥土里也能长出带锋芒的句子。” 你别说,还真挺吸引人! 第十八章 惊雷醒世,雨滴润心 在这个年代最支离破碎的虚无感就是: 我的作品要进“新人三十家诗作初辑”了? 什么? 就特么挺出名那个? 许成军整个中午都有些不真实! 他的《时间》也要跟那些历史上的名篇同台竞技了! ----------------- 从第一天写下《谷仓》两个字时。 他就想好了。 要在这个中国文学史最后的名家辈出的年代。 向“鲁郭茅巴老曹魏”讲创作理想。 与王蒙、汪曾祺、刘心武、蒋子龙等在创作上“打擂台”。 他有领先时代40年的视野、先知先觉的文学创作思路、20年文字打磨。 谁怕谁? 老子开卷考试考不过? 至于什么“穿越不文抄等于白穿越”。 许成军都特么无力吐槽。 你看过名篇代表你写的出来?你有人家的创作背景?你有人家的笔力?你脑子能隔着两个世界记住几万字? 你真以为全世界围着你转啊? 别逗了~ 讲点逻辑! ----------------- 中午林秀雅跟他打招呼,想要叫他聊聊诗歌创作的思路。 他都恍然未闻。 还沉着呢! ... 在1979年这个中国历史上特殊的节点。 刘祖慈策划的“新人三十家诗作初辑”确实是一道惊雷。 可以说不仅是一次单纯的文学事件,更是1970年代末中国社会转型的文化缩影。 正如顾城在1983年回忆时所说:“如果没有《安徽文学》的这次突围,我们可能还要在黑暗中摸索更久。” ----------------- 时间显然不给许成军太多“懵逼”的机会。 下午,改稿会继续开着,但是换了个话题。 周明续了第三遍茶,苏中敲了敲烟斗:“上午说透了具体的稿子,下午聊聊虚的。这文坛的河,接下来要往哪条道流?” 许成军指尖转着钢笔。 他知道这是真正的考验。 谈具体作品靠细节,谈文学走向靠视野,而他恰好有比别人更宽的视野。 不过在今天这个场合,显然没他大放厥词的份。 怎么问,他就怎么答咯! “我先抛块石头。” 公刘把烟蒂摁灭在缸里。 “可文学总不能一直哭吧?哭完了该干啥?” 刘先平翻开笔记本,纸页上记着密密麻麻的创作提纲:“我最近写农村题材,总卡在‘集体’和‘个人’的坎上。写集体主义吧,显得假;写个人诉求吧,又怕触线。这尺度怎么捏?” “今天的主角是成军同志,就让成军同志先聊聊吧。” 周明笑着对许成军点点头。 今天他话虽然少,但是能看得出最欣赏许成军的就是他。 许成军也没想到他的发言机会来的这么快。 但是显然许知青不准备放过这个机会。 和大佬们讲文学理想诶! 怕啥! 不行就喷! 前世他中文系辩论队主力三辩! “刘老师,您觉不觉得,现在的文学像刚解冻的河,冰块还没化透,水流已经想拐弯了?” 他往前倾了倾身,目光扫过在座的前辈。 “疼了总得喊出声。但喊完之后,得往深了走:不是说‘谁害了我’,而是说‘我该怎么活’。” 苏中挑眉,觉得有趣,让烟斗在掌心转了半圈:“哦?怎么个‘深了走’?” “往人性深处走。” 许成军的钢笔在纸上划出清脆的响,掷地有声。 “比如写农村干部,别只写他刻板,要写他夜里对着账本叹气。好人不全好,坏人不全坏,这才是活人的样子。” 他抬眼看向公刘,“就像公刘老师写《哎,大森林》时,不就是让愤怒里裹着对人性的盼头吗?” 公刘一怔,哈哈直笑:“你这年轻人说话有意思,这话倒也在点子上了!我最近改诗,总觉得缺口气,没想到被你这20岁的年轻人点醒了。” “光有锋芒不够,得有温度托着。” 这一时期的公刘正经历了文学创作的沉寂期, 从早期的热情歌颂转向对历史、人性和社会现实的深刻反思。 读过《公刘诗选》的许成军。 还能不知道他想啥? 狂笑.jpg! 刘祖慈突然笑了:“小许说到‘拐弯’,我倒想起个事。” “最近收到些青年作者的稿子,不写运动,不写集体,就写姑娘窗前的月光、母亲补的袜子。有人说这是‘小资情调’,小许,你怎么看?” “这不是小资,是文学要回家了。” 许成军沉吟了几秒,开始大放厥词: “前几年文学总扛着大旗,写家国,写主义,忘了人首先是‘吃饭、睡觉、想心事’的个体。” “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作品,写‘这一个人’的喜怒哀乐,而不是‘这一类人’的标签。就像河水流着流着,总会分支出无数小溪,灌溉每块具体的田。” 钱念孙推了推眼镜,钢笔在笔记本上疾走:“你是说,文学要从‘宏大叙事’转向‘个体叙事’?” “不是转向,是互补。” 许成军摇摇头。 “就像河再宽,也离不了小溪的汇入” “以后的文学史会记着:1979年不仅有控诉的惊雷,还有屋檐下的雨滴。惊雷醒世,雨滴润心,缺了哪个都不成气候。” 这其实本来也是文学的发展趋势。 刘祖慈眼里一亮,“好一个‘惊雷醒世,雨滴润心’,你小子天生就是个当作家的料!” “我倒觉得,这‘雨滴’怕是会冲垮堤坝。” 苏中突然摇摇头,语气沉了沉。 “文学从来不是孤芳自赏的玩意儿。你写‘母亲补袜子’,谁来写工厂的烟囱、田野的拖拉机?年轻人容易钻进个人的小悲欢,忘了文学该当号角。” 他敲了敲桌面,枣木烟斗发出闷响,“1958年我们写《淮河新歌》,字里行间都是‘集体向前’的劲,现在倒好,一个个要往‘褶皱’里钻,褶皱多了,不成泥沼了?” 说的挺好,但是有人不惯着他。 公刘嗤笑一声,蓝框眼镜滑到鼻尖:“苏老这话说得糙了。泥沼里才长得出好庄稼!” “屈原写‘哀民生之多艰’,不也是从个人的‘褶皱’里扒拉出家国的疼?倒是苏老您,现在写评论总惦记‘号角’,当心成了吹鼓手。” “你这是抬杠!” 苏中脸一沉,“我是说文学得有筋骨,不能净写些风花雪月!” “风花雪月里才有真骨头!” 公刘猛地站起来。 “我写《沉思》时,‘把带血的头颅,放在生命的天平上,让所有的苟活者,都失去了重量’,这骨头,不比你喊口号硬?” 周明赶紧打圆场:“都少说两句。小许,你接着说,十年后的文学,你觉得会怎么发展?” 许成军等两人气头稍缓:“我认为各位老师说的其实都在理,文学本就是海纳百川,我谈谈我的浅见。” “十年后,会有人嫌‘写实’不够劲,开始在形式上变花样,用打乱的时间线,用没头没尾的对话,甚至故意让人看不懂,整体会分两个方向。” “一头会往细里钻。就说眼下分地,往后会有人盯着地头那根界桩写。” “张家媳妇觉得界桩歪了半尺,李家老汉蹲在边上抽了袋烟,末了从怀里摸出块红薯,一人一半分着吃。” “不写‘分地多重要’,就写那红薯皮谁先扔的、谁悄悄把自己那半掰了块大的给对方。这些碎末子堆起来,比喊多少句‘改革好’都扎实。” 他抬眼扫过众人,声音带着笃定。 “另一头会往宽里走。就像有人进了城,看见工厂门口贴的招工启事,会写谁揣着娘连夜纳的新布鞋、谁兜里藏着攒了半年的粮票、谁在人群里数着手指头等消息。” “字里可能不提‘政策变了’,但那布鞋上的针脚、粮票上的折痕,全是实打实的变化。” “至于写法,怕是也要变着花样来。” 许成军笑了笑,“现在写事儿,多是‘鸡叫了—下地了—收工了’这么顺顺当当的。往后可能会倒着写,先写收工时裤脚的泥,再倒回早上出门时娘往兜里塞的炒黄豆。” “也可能几个人的事儿掺着写,东家的犁碰了西家的筐,顺带扯出三年前借过的半袋麦种。看着乱,实则把人心底的弯弯绕绕全抖搂出来了。” 他转向苏中,语气里带着点后生晚辈的恳切:“但苏老师说的‘筋骨’丢不了。这根扎得深,任啥风都刮不倒。” 苏中捏着烟斗的手指松了松,却没再说话,显然有了几分认可。 钱念孙突然合上笔记本:“我补充一句。小许说的‘个体叙事’,得警惕变成‘精致的利己’。” “19世纪俄国文学写个人,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哪个不是从个体里见时代?若只写‘窗前月光’,忘了月光照过的土地,那就是舍本逐末。” 刘祖慈在中间调和:“依我看,这就像种麦子,既得有扎根土地的实,也得有迎风扬花的活。小许这颗种子,既有泥土气,又带着点新苗的劲,咱们别用老框框套死了。” 周明跟着点头,“现在的知青能写东西的,像小许这样的太少了,无论是作品,还是视野,都远不像个20岁的年轻人。” “到是给我几个老家伙好好上了节文学课!” “我定个调子,《谷仓》9月头版刊发,希望各位小许的前辈都给捧个场。” ----------------- 一下午的时间很快过去。 周明、刘祖慈、公刘对于许成军的作品、视野表现出藏不住的赞赏。 其他人虽然有些不认同的地方,但是也只局限于文学上的讨论。 大部分人要了许成军的地址,说有事会后面写信联系。 要许成军说,这个时代的人、农民、作家,都淳朴的让人生不出坏心思。 从今天这场会议来讲。 虽然人数不多,但是包含了安徽文艺界的菁华。 许成军哪怕视野再浅显,也能听得出这些人藏不住的对于文学发展的热忱。 虽有私心,但是公心难藏。 夕阳把会议室染成金红色时,许成军抱着一摞前辈们送的书往外走。 苏中在身后喊住他,语气缓和了些:“下个月青年创作会,你来。准备篇稿子,别光说漂亮话,得拿出能扎进肉里的例子。” 也是性情。 第十九章 二三杂事 1978年安徽率先恢复省文联工作,1966年停办的“工农兵创作学习班”也以新形式重启,目标是发掘“能贴着时代脉搏写作”的新人。 也就是现在的安徽青年创作会议。 这一年的青创会也汇聚了未来安徽文坛上的菁英,不少青年作家都成了1980年安徽作协成立后的元老。 可以说,苏中给予许成军发言的机会弥足珍贵。 对于前辈给予的厚望,许成军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笑着向前辈表示了感谢,与苏中互换了通讯地址。 站在编辑部大门口,他站定良久。 然后十分中二的来了句:1979,我他妈来了! 周明探出脑袋:“你小点动静,沉稳点!丢人!” 囧.jpg! ----------------- 许成军的脚步声刚消失在巷口。 编辑部的笑声就撞得窗玻璃嗡嗡响。 这个年代,文学杂志社,哪怕是《安徽文学》这样的省级报刊也规模并不大。 一个许成军足够大家伙聊一整个夏天。 周明把烟蒂摁灭在搪瓷缸里,指节敲着桌沿:“你们说说,这小子下午谈‘文学要回家’那番话,像个蹲田埂的知青说的?” 他干了这么多年主编。 手底下带过的知青作者不说一千也有八百。 其他知青不是写想要回城,就是写种地的苦。 能从头到脚一直给他惊喜的就这么一个。 林秀雅正往诗稿上别红绸带,闻言直晃脑袋。 “周主编,刘组长,你看我这眼光,一眼就相中了《时间》,明天中午食堂得给我加鸡腿哩!” 刘祖慈刚把“新人三十家”的征稿函码整齐,听得林秀雅的话,跟着笑了。 “加鸡腿,找主编,提我作甚?” “不过,他说‘十年后会有人倒着写故事’,这话有意思!咱们还在纠结‘怎么写改革’,他已经看到‘怎么用新法子写’了。刚才韩瀚打电话来,我跟他提这茬,老韩在那头喊‘这小子是块璞玉’!” 张老摘下老花镜,用袖口擦着镜片笑:“最难得是他跟苏中辩理时那份稳。老苏说‘个体叙事会冲垮堤坝’,他不慌不忙说‘河宽离不开小溪’,还举了工厂招工启事的例子,连公刘都直点头。这眼界,别说知青里少见,就是省作协那帮写评论的,也得掂量掂量。” “明天全体加鸡腿,庆祝收到《谷仓》!” 周明接着周老的话,笑着应声。 他又从抽屉里翻出许成军的发言记录:“你们看这字里的劲儿。不说‘要突破’,说‘惊雷和雨滴都得有’;不说‘要创新’,说‘鸡叫收工能倒着写’。” “我是真喜欢!” 林秀雅突然想起什么,捧出《时间》诗稿:“他写诗也带着这股子通透!‘碎瓷拼贴成窗’不就是下午说的‘个体与集体互补’?难怪公刘说‘这诗里有哲学’,我看啊,是他心里装着整个时代的模样。” 张老端起茶缸抿了口,喉结动了动:“我跑了三十年基层,见过的知青作者能从合肥排到凤阳,没一个像他这样。青创会让他压轴,对喽!” 周明站起来,帆布包往肩上一甩:“走,买两斤瓜子去!今晚得给BJ的老友写封信,让他们瞧瞧,咱安徽地界冒出个能看透文学往后十年的年轻人!” ----------------- 许成军回到招待所时,太阳已经落了山。 该给家里人写一封家书了。 他继承的不仅是这具年轻的身体,还有原身的记忆和对家的归宿。 煤油灯晕染开暖黄的光,许成军将“凤阳人民公社”信笺铺平在掉漆的木桌上。 笔尖悬了悬,先在右上角写下“1979年7月6日,合肥”,。 “爹、娘: 见字如面。 合肥这边事事顺意,《安徽文学》编辑部的前辈们待我亲厚,我的中篇小说《谷仓》预计9月见刊,改稿会也开得扎实。今天讨论时,省文联的苏中先生夸我‘看事透’,刘祖慈老师还说要把我的小诗收进新辑子里。这些事说来话长,等回家给你们细细讲。 娘的咳嗽入秋该好些了吧?杏花娘给的枇杷叶我晾在许家屯大队窗台上,干得透透的,带回给您煮水喝。上次信里说晓梅学徒期满,厂里可有考高考的名额?这边书店新到了高中课本,我挑了本数学给她捎着,她有中专的学历,终归是,趁年轻考个大学要好些。 大哥在部队上返乡探亲的事定了吗?兴许我此次回家能赶上大哥探亲。 改稿会已毕,下月初要参加省里的青年创作会,到时候估摸还得在合肥盘桓十来天。等这边事了,我就回家看看。许老实说新麦入仓了,仓顶的茅草该换了,我回去搭把手。钱老师家的儿子,钱明现在应该在蚌埠二中的考场上,他想考北外。 对了,合肥的糖糕做得地道,带两斤给小妹解馋,再给爹您捎瓶散装酒,是这边酒厂新出的,据说不上头。 夜深了,不多写。盼家里都好。 成军敬上” 写信的时候犹豫了下,终究没将推荐上复旦的事写上。 许父最爱说的是,“事不定,常莫言”。 等定了再说吧,他们应该会很吃惊吧!尤其是大哥。 写完把信纸折成四四方方的小块,塞进印着“为人民服务”的信封。 窗外的蝉鸣稀了,远处传来火车进站的汽笛。 许成军对着信封呵了口气,仿佛这样能让字迹干得快些。 这年代车马很慢、邮件很忙。 明天一早就去邮电所寄。 信走平邮,十来来也该到了。 他想象着爹戴着老花镜读信的模样,娘定要把那三颗枣分给晓梅两颗... ----------------- 蚌埠二中的考场里,钱明盯着英语试卷上的“production”犯愣。 监考老师的皮鞋声从过道传来,他忽然想起许成军教的土办法:“pro-‘扑肉’,duc-‘豆角’,tion-‘神’——扑肉豆角有神,不就是‘生产’嘛!” 嘴角刚翘起来,赶紧用手背按住,假装揉眼睛。 英语作文题是“我的生产队”,要求用50个词描述。 他提笔就写:“We grow wheat and corn.Every one works hard.The new way makes more food.We are happy.” 心里直乐。 管它对不对,总算把“新办法多打粮”说清楚了。 交卷时,他瞥见前排女生的英语作文写得稀稀拉拉,还嘟囔着“真难”。 心里算是踏实,考试虽有波折,但大体顺利。 数学考到一道选择题时,钱明的笔尖顿了顿。 题目密密麻麻写了三行:“生产队要给麦田喷洒农药,现有浓度20%的药液30斤,需加清水稀释成浓度5%的药液。若每亩麦田需喷洒稀释后药液8斤,问这些药液可喷洒多少亩?” 他在草稿纸左下角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喷雾器,旁边列着算式:“设需加清水x斤,20%×30=5%×(30+x),x=90。总药液120斤,120÷8=15亩。” 算完盯着“15亩”三个字,突然在旁边画了个小问号:“咱队的喷雾器总漏药,实际能喷12亩就不错了。” 当然,也别觉得简单,这是恢复高考的第三年。 数学考试就是这么个光景。 也是能羡煞了21世纪正在为高考数学挠头的孩子们。 别羡慕孩子,你要生在这个时代可能不用学习! 别开始笑! 你得种地~ ... 走出考场,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他心里想着,也不知道成军稿子怎么样了。 远处传来卖冰棍的吆喝,摸出五分钱买了根绿豆冰。 盘算着:要是真能去BJ,第一件事就去天安门广场,看看“能照见人影的石板路”。 冰棒纸被风吹得飘起来,往火车站的方向飞。 1979年的秋天,好像什么都在飞。 纸蝴蝶,考卷上的字,还有年轻人心里的盼头。 第二十章 后天登报! 一大早,招待所已经“活”了起来。 “去晚报?” 斜对床的跑供销大叔正用牙咬开牙膏皮,说道:“那地儿在淮河路老邮局楼上,楼梯陡得能崴脚。昨儿听马记者说,他表哥陈编辑今天轮休。” 许成军昨儿也听马胜利说了。 还说等明天带着许成军去找他表哥。 但是许成军也没有麻烦人的习惯,稿子能不能录用,终究是凭质量说话。 许成军把剩下的半块玉米饼揣进兜,笑了笑:“稿子先留下,总能见着人。” ----------------- 合肥的晨光刚漫过长江路的骑楼,自行车铃已经叮铃铃响成一片。 许成军推着那辆借来的“永久”牌,车筐里的帆布包随着颠簸轻晃。 里面除了稿子,还有昨晚给家里写的家书。 信封上“东风县第一中学”的地址被他描了三遍,生怕邮递员认错。 这些天,林晓梅的自行车这几天帮了他大忙。 等离开合肥的时候,得惦记请他哥俩吃个饭。 路过明教寺时,炒货摊的焦糖香漫过来。 那精瘦的摊主正把新炒的瓜子往纸包里装。 《合肥晚报》的编辑部在邮局三楼,木楼梯被踩得发亮,每级台阶都陷着深浅不一的凹痕。 ----------------- 1979年的《合肥晚报》尚处于复刊过渡期,其前身《合肥日报》于1961年更名为《合肥晚报》。 此时的《合肥报》仍为4开小报,隶属HF市wxc部,定编不足百人,但已开始突破那一时期的宣传桎梏,尝试刊发贴近民生的报道。 ----------------- 许成军过了门卫岗,刚爬上二楼,就听见三楼传来打字机“哒哒”的声响,混着有人念稿的声音。 他在挂着“副刊编辑部”木牌的门前停住脚。 指节刚要叩门,门先开了。 一个带着“安大”校徽的年轻人差点撞上来,手里的稿纸撒了一地。 “对不起对不起!” 年轻人慌忙去捡,看见许成军手里的帆布包,眼睛突然亮了,“凤阳……您是……凤阳来的许成军同志?” 许成军点头时,对方已经把稿纸往桌上一摞,伸手握住他的手:“我叫李宏伟,陈编辑的同事!马胜利昨天特地上来说了,您写的《时间》都传遍编辑部了!” 他嗓门亮得像安了扩音器,隔壁办公室的人都探出头来。 一个戴老花镜的老太太扶着眼镜框打量他:“就是写‘时间是树,年轮是信’的小许?我家老头子今早还在念叨那句‘碎瓷拼窗’呢!” 靠窗打字的姑娘转过身,辫梢的蝴蝶结晃了晃:“许同志,您那首诗林编辑在文联都念过了,您这《时间》还没登报,但是名头已经响彻我们《合肥晚报》啦!” ---------------- 许成军被这阵仗闹得耳根发烫,刚要掏稿子,李宏伟已经把他往屋里拽。 “快坐快坐!陈哥今天轮休,不过您的稿子我能递!” 他指着墙上的投稿须知,“就是,新人投稿得经三人审核,您可能得等些日子。” 办公室里顿时热闹起来。 老太太端来搪瓷缸的茶水,茶叶在水里舒展成嫩绿色; 打字姑娘从抽屉里摸出水果糖,玻璃糖纸在晨光里闪着彩; 连隔壁摄影组的师傅都扛着相机进来,说要给“写出《时间》的知青”拍张照。 “别忙别忙。” 许成军赶紧掏出稿纸。 “我是来投篇短文,叫《秤星照春风》,写的是……” “不用介绍!” “我来读一读!我是安大播音社的!” 小伙子热情的令许成军难以招架。 没待他反应。 李宏伟已经捧着稿子读起来,声音抑扬顿挫,“‘那秤杆是枣木的,用了二十年,红得像浸过血……’” 他读到“买二两送半两”时突然拍大腿,“这不就是年广九嘛!昨天市里刚开了个体户表彰会,正缺这样的稿子!” 老太太也凑过去:“这细节写得真!我家老头子以前在供销社称盐,跟你写的一模一样。” 正说着,办公室门被推开,一个穿中山装的中年人走进来,胸前别着的钢笔在阳光下闪了闪。 李宏伟赶紧站起来:“张副编,您来得正好!这就是许成军同志,《时间》的作者!” 许成军也跟着站了起来。 张副编扶了扶眼镜,目光扫过许成军,最后落在许成军递过来的稿纸上。 他没说话,手指在纸页上慢慢滑动,从“1965年许老师教认秤”看到“工商所的人撕牌子”,又倒回去看“浆糊里掺着南瓜瓤”,嘴角渐渐翘起来。 “小许是吧?” 他把稿子往桌上一放,声音带着点沙哑的兴奋,“这稿子我看行!我们用了!” 许成军愣了愣:“不用……改改?” 《谷仓》改了五遍才定版。 张副编笑了,指腹点在“买二两送半两”那段:“改什么?这‘送半两’送得妙!既写了个体户的灵活,又没踩‘投机倒把’的线。你看这里,” 他指着“老周连夜糊新牌子”,“用‘南瓜瓤’粘,既土气又鲜活,比喊‘改革开放好’实在多了!” 他转身从文件柜里抽出份《内部通讯》,指着头条:“瞧见没?省委刚发文,说要‘鼓励个体经营,保护合法收益’。你这稿子,跟政策风向能对上榫!” 李宏伟在旁边搭话:“张副编,要不放明天的副刊?昨天还空着个版面呢!” “明天太早,排版来不及。” 张副编沉吟片刻,“后天!加个编者按,就写‘从秤星看春风’。小许,你这稿子有生活、有分寸,得让读者瞧瞧,改革不是喊口号,是秤杆上那点实在的甜。” 许成军还没回过神,张副编已经从抽屉里拿出登记簿:“留个通讯地址,三日内给你寄样报和稿费。” 他顿了顿,补充道,“别离开合肥,一个是为了给你寄东西,另一个是说不定要请你去编辑部聊聊,给其他作者讲讲怎么抓‘活鱼’。” 李宏伟赶紧递过纸笔。 许成军写下“工农兵招待所302房”时,听见张副编在跟老太太说:“下午把这稿子送审,就说是我说的,特事特办!” 走出编辑部时,阳光已经热得烫人。 李宏伟追出来,塞给他两张电影票:“最近,影院放《小花》,这是后天晚上的票,陈哥刚打电话让我给您的,说算赔罪没亲自接待。” 许成军忙推辞不要,却推不过小伙子的一片真心。 1979年,刘小庆、唐国樯主演的《小花》作为哔哔时期后首部突破传统革命叙事的“情感向”电影,其电影票的价值远超出票面价格,成为这一时期的文化符号。 堪称一票难求! 这一年,国内电影票价格普遍在0.15-0.3元之间。 《小花》作为年度爆款,票价与普通影片持平,但实际“流通价值”远超票面。 一张电影票相当于普通人1-2天的基本生活费,属于这年头的“轻奢消费”! ----------------- 楼下炒货摊的摊主还在吆喝。 骑上自行车往回走时,车铃叮铃铃响得格外欢。 从报馆出来,日头已过晌午,肚子饿得直叫。 许成军摸了摸裤兜,里面有三张五角纸币和四两粮票。 够吃顿像样的午饭。 安庆路拐角的“国营江淮小吃部”前排着队,蓝布幌子上“大众食堂”四个字被风吹得猎猎响。 排队的人手里都攥着粮票,有人在议论:“我家那口子昨天去摆了个修鞋摊,说是街道允许的,不用偷偷摸摸了。” 轮到许成军时,窗口里的服务员阿姨笑着问:“同志,来点啥?今天有赤豆糊、麻饼,还有刚出锅的糖糕。” 虽然囊中羞涩。 但是马上能拿《秤星》的稿费,今儿大作家也奢侈一把。 他望着玻璃柜里的吃食,咽了口唾沫:“来一碗赤豆糊,两个麻饼。” “好嘞,”阿姨麻利地舀糊、夹饼,“赤豆糊八分,麻饼三分一个,共一毛四,粮票一两。” 付了钱票,接过粗瓷碗时,手被烫得缩了缩。 赤豆糊熬得稠,碗边结着层米油,甜津津的。 麻饼上的芝麻粒焦香,咬开后冰糖碎在嘴里化开,混着椒盐的咸,是合肥老底子的味道。 他找了个靠墙的长凳坐下,旁边有个穿衬衫的年轻人正啃着糖糕,说:“听说年广九的瓜子摊一天能卖两百斤,比国营食品店还火。” “那是人家敢干,”对面的大叔接话,“去年还被说成‘投机倒把’,今年就成‘个体模范’了,政策变得比翻书还快。” 春风呀。 就这么悄然的迎面扑来。 第二十一章 1979与2024 许成军推开工农兵招待所的木门时,门轴发出“吱呀”的呻吟。 来合肥要办的事大部分都办成了。 连轴转的日子也终于得了闲。 这些日子,招待所里面的室友换了七七八八。 省报的马胜利租了个两开的小屋。 跑供销社的大叔去了南京。 离开之前, 都劝他少熬夜。 对大伙的劝。 许成军不以为意,这世道不卷卷。 怎么当文豪? .... 这个月的合肥热出了他的新高度。 挂在门楣上的温度计指向36℃,水银柱在玻璃管里微微颤动。 墙根的蝉鸣已经聒噪起来,一声声撞在青砖上,碎成七月流火里的星子。 应付了招待所里,七七八八的“大作家出门了”“霍,许老师这是又要投稿的”的说不好是羡慕还是嫉妒的亦或者是真心钦佩的恭维声。 展现了一把作为资深“公学家”的八面玲珑。 迎着招待所周围大妈、老姑娘们“介绍漂亮亲戚”的调侃。 许成军在1979年7月8日这天迈出了招待所的大门。 他想不带目的的看看1979年的合肥。 今儿,他许成军。 要出去消费! 哦不对。 稿费还没到,没钱! 纯逛! 就问你city walk不walk! ----------------- 淮河路的青石板被晒得发烫,赤脚走上去能烤个“三分熟”。 许成军踩着布鞋,看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在地上拼出晃动的光斑。 骑楼的阴影里,几个老头蹲在马扎上抽旱烟,烟杆里的火星明明灭灭,烟圈在热空气里慢慢散开,混着远处炸油条的香气。 前世。 同样的淮河路,柏油路面被晒得发软,汽车尾气在蒸腾的热气里扭曲。 那时他在这条路上的酒店里里敲键盘,给大领导准备着会议材料。 偶尔望向窗外,能看见外卖员骑着电动车在车流里穿梭,头盔反射着光。 而此刻,一个穿背心的汉子正推着独轮车经过,车斗里的西瓜用湿棉被盖着,棉被边缘往下滴水。 那点自然的清凉,比任何空调都更沁人心脾。 街角的修自行车摊支着遮阳棚,师傅正用扳手拧着辐条。 摊前的铁丝上挂着几串钥匙,在阳光下晃得像风铃。 许成军停下脚步,看他往车链上抹着油,动作熟练极了。 ----------------- “冰棍——绿豆的!”卖冰棍的老太太挎着木箱走过,箱盖掀开时冒出白汽。 她的蓝布衫后背已经湿透,贴在脊梁上。 许成军掏出两分钱,接过根裹着油纸的冰棍,咬下去时冰碴子硌得牙床发麻。 老太太夸了好几声“这后生真俊,又高又大,真端正!” 许成军笑着跟着老人家客套。 前世的便利店冰柜里,进口冰淇淋琳琅满目。 见得到“某某高”的刀。 却再也尝不到这种带着点井水味的甜。 ----------------- 走到供销社。 国营百货大楼的玻璃柜台泛着冷光,把外面的热气挡在三尺之外。 许成军站在“五金交电”专柜前,看售货员用镊子夹起个灯泡,在灯光下转了转。 柜台里的标签写着“25瓦,1.2元,凭工业券”,旁边堆着的工业券本子。 一个穿中山装的男人正趴在柜台上,指着台收音机说:“要红灯牌的,能收中央台的那种。” 售货员点点头,从柜台下搬出个木盒,打开时露出红底白字的商标。 转到布匹区,的确良布料挂成彩色的瀑布。 一个年轻媳妇正跟售货员商量:“给我扯三尺蓝布,做件褂子,要够肥的,怀着娃呢。” 售货员用竹尺量布时,竟特意多放了半寸,“下个月生?到时候来扯块红布做小袄。” 媳妇红着脸笑,指尖在布面上轻轻划着。 后门的仓库门口,两个搬运工正扛着麻袋往里走,麻袋上印着“上海肥皂”。 他们的脊梁弯得像张弓,汗水顺着脖颈流进衣领。 未来的物流仓库,传送带把包裹运往各地,扫码声此起彼伏。 不可否认科技的力量改变了时代。 却再也见不到这种用脊梁撑起的搬运。 号子声里的力量,才是最动人的生命力。 ----------------- 邮电局的墨绿色柜台前,排队的人手里都攥着信封。 许成军排在队尾,看前面的姑娘往信封上贴邮票,八分的邮票印着天安门,她舔了舔胶水,动作认真。 ----------------- 公共电话亭里,穿工装的男人正对着话筒喊:“爹,俺在合肥找到活了,在机床厂,陈叔介绍的,管吃管住!”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拳头攥得发白,话筒线被扯得笔直。 许成军站在亭外等,听着他说“下个月发工资就寄钱回家”, 那点带着哽咽的报喜,比任何高清画面都更戳心窝。 报栏前围了群人,《人民日报》的头版标题用了黑体字:“深圳特区开始建设”。 有人用手指点着报纸上的照片:“那楼盖得真高,比合肥饭店还高!” 旁边的人撇撇嘴:“跟咱有啥关系?能多打两斤粮食才实在。” ----------------- 寄信窗口的阿姨正在盖邮戳,“啪”的一声,红色的印记落在信封上。 她抬头问许成军:“寄哪?” “凤阳,许家屯。”他说。 阿姨点点头,把信扔进身后的邮袋,“后天走,五天到。” 昨天寄走了给父母的信。 今天早上起来,洒洒洋洋的写了1000来个字。 给许老实,给赵刚,给杏花。 给原身躲着的,而他敬着的, 许家屯。 出来这么久,误了公时,总有个说法才对。 信里面夹带着《安徽文学》出具的对公交流函。 许成军摸了摸兜里的信纸, 邮戳落下的瞬间,原是思念最郑重的启程。 ----------------- 从撮造山巷出来,往西拐进鼓楼巷,青砖墙上的“拆”字被人用石灰涂了又露出来。 巷口的杂货摊支着木板,上面摆着铁钉子、顶针、红头绳,摊主用粉笔在木板上写着“顶针三分”,字迹被雨水泡得发蓝。 穿中山装的男人蹲在摊前,挑了根铁钎子,比划着说“要能串起两斤肉的”,是准备做烤串的个体户。 巷中段的墙根下,几个老头正围着石桌下棋,马扎矮得几乎贴地。 竹制的棋盘被摸得发亮,棋子是用杏核磨的,黑的涂了墨,白的保持本色。 “将军!” 穿白褂的老头把“帅”往前推了推,对手拍着大腿笑:“又让你蒙着了!” 许成军站在旁边看,棋盘上的楚河汉界磨得快平了。 水井旁,几个妇女正在洗衣服,棒槌捶打石板的“砰砰”声,惊飞了树上的麻雀。 她们的大嗓门混着笑声,顺着风飘出老远:“你家男人去卖雪花膏了?。” “啥呀,给工厂里跑个腿的命。” 水花溅在她们的花布鞋上。 回到淮河路时,国营照相馆的玻璃橱窗里,摆着穿军装的夫妻合影,男人胸前的毛主席像章闪着光,女人的麻花辫垂在红绸袄上。 橱窗上的红漆写着“一寸两毛,三寸五毛”,底下贴满了顾客的取件单。 穿白大褂的摄影师正搬着三脚架出门,黑布罩住的镜头对着街面,“来,给这骑楼拍张照,下个月就拆了”。 百货大楼门口的广播喇叭正放着《东方红》,旋律在热空气里打着旋。 穿的确良衬衫的姑娘们手挽着手往里走,辫梢的蝴蝶结随着脚步上下跳。 一个小姑娘盯着橱窗里的塑料娃娃,眼睛亮得像井水,母亲拉着她说“等你爹发了工资就买”。 ----------------- 回招待所的路上,路灯昏黄的光把路面照得像块揉皱的黄布。 许成军踩着自己的影子往前走,看自行车的铃铛声里,有人扛着锄头回家,车后座的麻袋晃悠悠的,里面装着刚摘的黄瓜。 工农兵招待所的灯光已经在街角亮了起来。 许成军加快脚步,看自己的影子在墙上忽长忽短。 他知道,四十年后的合肥会有高楼大厦,会有车水马龙。 但此刻,这片被七月流火烤得发烫的城,已经把最本真的温暖,刻进了他的骨血里。 这一刻,他突然有了些灵感,想写些什么。 一个穿越者该怎么给这个代留下点印记? 来一场2024与1979的对话怎么样? 许成军杵着脑袋。 要写,但不是现在。 春风虽然吹入了庐州, 但是聊人工智能显得多少快了些。 第二十二章 他也叫许成军? 下午四五点钟的光景。 工农兵招待所的木门被拍得砰砰响,许成军正对着镜子拔胡子。 “成军!成军!”钱明的声音裹着风撞进来,带着点破锣似的沙哑。 想来是找人喊了一路。 许成军拉开门,就见钱明背着帆布包站在门外,眼镜片上还挂着雾。 这模样倒比去考场时精神了三分,卸下了担子。 “可算找着你了!合肥可真大!” 钱明把包往地上一摔,从兜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纸团,大大咧咧的道:“昨晚电话里你说有好事,快别卖关子了!” 许成军笑着往屋里拽他,门槛太高,钱明差点绊倒,眼镜滑到鼻尖:“急啥?先喝口热的。” 他转身从暖瓶里倒了碗水。 钱明咕咚咕咚灌下半碗,抹了把嘴就开始念叨:“英语听力简直是天书!广播里那女的说话跟打机关枪似的,我就听清个‘agriculture’。数学最后一道大题愣是没算出来,那喷雾器漏药的事儿,我在草稿纸上画了仨喷头都没用……” “你就没点顺心的?”许成军递过块干饼子。 “有!”钱明啃得满嘴渣,“作文题居然是‘我的理想’!我写想当翻译,去上海外贸局跟外国人打交道,把咱凤阳的粉丝卖到全世界去!监考老师瞅了我半天,估计觉得这知青野心不小。” 他突然压低声音,“对了,考场隔壁桌那姑娘,钢笔水漏了一卷子,哭得稀里哗啦,我偷偷塞了块橡皮给她?” “算不算英雄救美?” 人家钢笔水漏一卷子,你特喵的给人家橡皮干毛? 许成军被逗笑了:“英雄先看看这个。” 他从床底下拖出军绿背包,拿出周明给他的稿费单,上面写着: “付款单位:《安徽文学》编辑部 收款人:许成军 稿酬明细: 中篇小说《谷仓》:40000字,千字 6元,计 240.00元; 诗歌《时间》:32行,每行 0.03元,计 0.96元; 合计金额:240.96元 备注:稿费于 1979年 9月 10日前寄至凤阳县许家屯公社邮电所。” 钱明的眼镜差点掉地上,手指在纸条上戳了又戳:“用稿了?真用稿了!那刘干事没骗咱!” ... 半晌过后。 “靠,240块钱,你发了,成军!” “买大米够买2000多斤的!” 指望着钱明满足许成军那点虚荣心是困难极了。 “你那脑瓜子能不能想点除了大米以外的东西!” 钱明突然想起什么,从帆布包里掏出个铁皮盒,“给,蚌埠买的糖球,橘子味的,算贺礼。” 糖球裹着透明的糖纸,在晨光里闪得像玻璃珠。 许成军也从包里翻出件新衬衫,是合肥买的确良,淡蓝色的,还带着折痕:“给你买的,上学去穿体面点。” 钱明的脸腾地红了,手在衣角蹭了又蹭:“这……这太贵重了。我娘说布票金贵,你留着自己穿。” “拿着吧。”许成军把衬衫往他怀里塞,“等你考上北外,说不定要见外宾呢。总不能穿打补丁的褂子。” “毕竟,你也说我发了!” 他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李二娃托我给你带句话,说他开始认字了,赵刚教的,现在能写自己名字了。” “那小子?”钱明眼睛瞪得溜圆,“他不总说读书没用吗?” “人总会变的。” 钱明突然站起来,把帆布包往肩上一甩:“走,请你吃晚饭!蚌埠考场门口的辣汤一绝,合肥肯定也有!我揣了半斤粮票,够咱俩喝两碗的。” 他拽着许成军就往外跑,眼镜滑到鼻尖也顾不上扶。 许成军突然想起昨晚电话里的情形,钱明在那头大着舌头喊“我肯定能考上”,背景里是蚌埠车站的广播声,混杂着卖茶叶蛋的吆喝。 --------------- 傍晚的合肥像被泼了桶金漆,长江路的梧桐叶都镶着金边。 报贩老王踩着“永久”牌自行车拐过街角,车后座的铁丝筐里,新印的《合肥晚报》还带着油墨香,哗啦啦地拍打着铁皮挡板。 “晚报来咯!看秤星照春风咯!” 他扯着嗓子吆喝,车铃叮铃铃响得比平日欢实。 1979年的《合肥晚报》,是改革开放初期中国地市报的缩影,作为市委机关报,仍保持周六刊,每日下午 4点截稿,傍晚 6点前上市,覆盖面涵盖了合肥士农工商各个群体,影响力在合肥当地不可谓不大。 ----------------- 刚在明教寺门口支开摊子,三个穿工装的汉子就围了上来,手里的搪瓷缸还冒着热气。 “给我来份!” 轧钢厂的李师傅抢在头里,手指头在裤腰带上蹭了蹭,摸出枚五分硬币拍在木板上。 “听说今儿副刊有篇写年广九的?” 老王麻利地抽出报纸递过去,眼角笑出褶子:“可不是嘛!凤阳来的知青写的,叫《秤星照春风》,上午印刷厂刚送出来,编辑部的人都说这篇能火!” 话音未落,队伍已经排到了巷口。 穿的确良衬衫的姑娘捏着粮票踮脚张望,挎菜篮的大妈把鸡蛋往怀里搂了搂,连卖冰棒的老太太都凑过来。 “给我留一份,孙子在安大读书,最爱看这些新文章。” 李师傅展开报纸,油墨味混着他身上的机油香飘散开。 旁边的徒工小王伸着脖子念:“‘那秤杆是枣木的,用了二十年,红得像浸过血……’嘿,这写的不就是咱厂门口修鞋摊的老周?” “你懂个啥!” 李师傅用烟卷点了点他的头,“这写的是做生意的良心!” “这老周,其实姓年!” 此时的淮河路电影院门口,检票员老张正把报纸铺在检票台上。 散场的观众刚涌出来,就有人指着副刊版面咋咋呼呼:“快看!这篇提到年广九的瓜子摊了!” 卖冰汽水的摊前更热闹。 摊主赵大姐把报纸钉在木板上,用红漆圈出“南瓜瓤粘牌子”那段,给每个来买汽水的人念:“你看这写得多实在!政策松了,咱小买卖人也能抬头挺胸挣钱了!” “切,这帮咬文嚼字的懂啥?” “比你懂!” 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听得入神,掏出钢笔在烟盒上记:“这作者叫许成军?凤阳知青?这话...” 消息像长了翅膀,没半个钟头就飞到了安大校园。 中文系的晚自习还没开始,教室后门已经挤了半扇窗的人,都是来看贴在墙上的《合肥晚报》的。 “‘秤星磨平了又刻,刻了又磨’,这描写绝了!” 梳马尾辫的女生用红笔在笔记本上画波浪线。 “比咱们课堂上分析的《班主任》还接地气!” 班长举着报纸爬上讲台:“静一静!刚收到消息,作者许成军现在就在工农兵招待所,明天组个队去拜访他!” 教室里顿时炸开了锅,钢笔尖在课桌上敲出噼里啪啦的响。 有人翻出地图找招待所位置。 有人往搪瓷缸里灌热水准备当“见面礼”。 连平时最腼腆的小个子都红着脸喊:“我要问问他,‘枣木秤’是不是真有原型!” 与此同时,城隍庙小商品市场的灯笼刚点亮。 卖纽扣的张婶把报纸铺在货箱上,给左右摊主念得声情并茂:“‘工商所的人撕了三次牌子,每次老周都连夜糊新的,浆糊里掺着南瓜瓤……’啧啧,这写的不就是我嘛!上礼拜所里来检查,我也是连夜改的价目表!” 隔壁卖发卡的姑娘凑过来:“婶子,这作者真在工农兵招待所?我表姐在那儿当服务员,要不我托她递个信,问问能不能给咱写篇《纽扣里的春天》?” 张婶被逗得直乐,往她手里塞了颗水果糖:“你这丫头,还学会顺杆爬了!” ... 一个关于“傻瓜瓜子”的故事正在风靡全城。 ----------------- 长江路邮电局门口。 本来要拉着许成军吃辣汤的钱明突然看见卖报的热闹。 说什么也要凑入人群硬买了一份。 顺着人群的看向了副刊,兴高采烈地道:“他们说这个什么“秤星”的短篇小说可火了,你快看看!” 当看到文章标题时, 他饶有兴致。 当看到作者名时, “他也叫许...许成军?” 第二十三章 一路芬芳满山崖 钱明的手指在报纸副刊上戳了又戳,眼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圆。 “这……这作者名跟你一字不差!凤阳知青许成军,还能有第二个?” 许成军闻言差点被口水呛着。 手一挥,抢过报纸。 头版右上角的副刊栏里,《秤星照春风》的标题下,果然印着自己的名字。 旁边还配了段编者按:“本文以枣木秤为镜,照见改革春风里的市井人心,字间皆是泥土气与新活气。” .... 淮河路的国营“劉鴻盛”小吃部里。 钱明喝着辣汤,冒的满头是汗。 俩人一路问了不少合肥当地人,最后找了这么家老字号。 “劉鴻盛”小吃部创立于1928年,在70年代是合肥屈指可数的国营饭店,以“胡椒辣汤+锅贴”闻名,其辣汤用骨汤打底,佐以胡椒、面筋、木耳,辛辣暖胃。 钱明叽叽喳喳个不停。 “我这不是激动嘛!咱知青点就出了你这么个能上报纸的,往后说出去都带劲!” “一篇《谷仓》还不够,你一个人还偷摸在合肥干大事!” “万一我考上北外了,说和作家许成军是铁哥们,那多有面!” 许成军刚把最后一口辣汤喝完,辣得直咂嘴,“作家不敢提,写了篇短篇,不过是借了政策的风。” “嘿!这话说得!”钱明把饼子塞了满嘴,“不过成军,你这性子...发烧醒来之后可稳重了不少。” 许成军一怔,“人总得长大嘛!” 也幸亏他穿越到这个时代。 时代在转, 人也得跟着时代转。 许成军个人变化的再快, 跟时代比,跟更多人比,也不觉得起眼。 只是对这个时代的人, 这转的滋味,比21世纪里按部就班的成长,多了太多摸爬滚打的实感。 汗是咸的,偶尔混着泪。 没等钱明接话,许成军已经从裤兜里摸出两张粉白色的票根。 “《小花》的票,报社朋友给的,说是今年最火的片子。” “看不看?” 钱明的眼睛突然锃亮:“就是刘晓庆演的那个?听说她在里面演红军,还跪着重走石阶,看得人直掉眼泪!” “看!干嘛不看!咱这也是借了大作家的光了!” “看就少说话,赶紧吃,7点场!” .... 合肥电影院的青砖墙上,《小花》的海报前面围了一群人。 刘晓庆穿着灰布军装,扎着绑腿,肩上的担架绳勒出深深的印痕,旁边印着“突破传统,震撼上映”的黑体字。 卖爆米花的老汉支着黑铁皮炉,转着摇柄的手满是老茧,“嘭”的一声闷响,白花花的米花就涌进麻袋,焦香漫出半条街。 “让让!让让!”穿蓝布衫的检票员挥着检票钳,钳口在票根上压出月牙形的印子。 许成军刚迈进影院,就听见后排传来争执声。 两个戴红袖章的姑娘正抢一张《合肥晚报》。 “你都看了三遍了,给我念念‘工商所撕牌子’那段!” 梳麻花辫的姑娘拽着报纸角,辫梢的红头绳缠在了对方手腕上。 “急啥?”另一个捏着报纸笑,“这许知青写得真妙,老周被撕了牌子不骂人,连夜用南瓜瓤糊新的,这认死理的性子看着真熟悉!” “你这短篇火了呀,成军!” 钱明拽着许成军往座位挤,坐定后又在那挤眉弄眼。 木椅被前人磨得发亮,椅腿间还卡着半块没吃完的糖球。 他刚坐下就被前排的动静吸引。 一个穿中山装的干部正给身边的孩子讲:“这电影跟以前不一样,不讲打打杀杀,讲的是人心。你看那翠姑,为了救伤员,膝盖都磨出血了,这就是咱中国人的骨头。” 灯突然灭了,全场的呼吸声都轻了。 银幕上闪过“小花”两个金字,背景音乐《绒花》的旋律像流水。 翠姑穿着打补丁的棉袄,正跪在青石板上一步一挪,担架上的伤员呻吟着让她放下,她却咬着牙往山上爬,石阶上拖出两道淡淡的血痕。 后排突然响起压抑的啜泣声,许成军瞥了眼,是刚才抢报纸的麻花辫姑娘,正用手绢捂着脸。 “太苦了……”钱明的声音发颤,“她明明是姑娘家,却比汉子还能扛。” 许成军没说话。 这部《小花》是时代性的。 即使以许成军改革开放四十余年后的视角重看,这部被称为“中国电影春天第一朵报春花”的作品,依然有着极高的先锋性与人文深度。 在“高大全”的样板戏美学统治下,《小花》首次将镜头对准战争中的普通人,通过赵永生、赵小花、何翠姑三兄妹的命运沉浮,展现革命理想与个体情感的复杂博弈。 陈冲饰演的赵小花不再是符号化的“革命接班人”,而是一个在战火中寻找亲情、在迷茫中确立信仰的真实女性。 何翠姑的形象更具突破性。 这个从小被卖、在暴力中成长的女性,18岁便成为区长,却在革命与亲情间陷入撕裂。 电影放到翠姑认亲那段。 刘晓庆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翠姑从“被卖的商品”到“革命主体”的转变,暗合了当代女性对独立人格的追求。 银幕外突然有人喊:“这才是真性情!比样板戏里的假笑强百倍!” 话音刚落,全场竟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钱明看得入了迷,手指在膝盖上跟着音乐打拍子,嘴里还哼起了跑调的《绒花》。 散场的灯亮起时,好些人还愣在座位上。 穿中山装的干部擦着眼镜说:“以前看电影总想着‘高大全’,今儿才明白,英雄也有眼泪,姑娘也能扛事。” 他身边的孩子突然问:“爹,翠姑后来找到哥哥了吗?” .... 许成军和钱明随着人流往外走。 钱明正在四处萨摩,新奇的打量着影院周围的事物。 而许成军的思绪早已飘远。 这部《小花》给他在1979年写作的思路带来了新的启示。 那可能是。 少一些“时代的呐喊”,多一些“个体的呼吸”;少一些“概念的堆砌”,多一些“细节的体温”。 就像文字最本真的质地。 他隐隐有了想法,下一次动笔时的主题。 ----------------- 《小花》如同一面多棱镜,既折射出改革开放初期中国社会对人性解放的渴望,也映照出当代人对精神归宿的追寻。 它没有宏大的战争场面,却用兄妹重逢时的泪水、母女相认时的颤抖、战友牺牲时的沉默,构筑起比枪炮更震撼的精神高地。 提醒我们:真正的电影艺术,永远生长在人性的土壤里。 正如《绒花》所唱:“一路芬芳满山崖”。 这朵报晓中国电影春天的小花,必将在时光的长河中永远绽放。 第二十四章 许知青的第一笔稿酬 “302的许知青!有你的挂号信!” 一大早,管库房的王丽坤王大婶一嗓子穿透了整个招待所。 惊的许成军心里“咯噔”一声。 生怕王大妈再来一嗓子的许知青,着急忙慌的应了一声“来了”。 顺手抄起了这两日他和钱明住宿该交的粮票和现金。 晨光从招待所大堂的木窗斜切进来,照在王大婶手里的牛皮纸信封上,右上角“合肥晚报社”的红印在光里泛着亮。 ----------------- 1960-1980年代的“工农兵招待所”作为计划经济时期的国营住宿机构,其管理体系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主要接待公出人员,住宿需交粮票现金,需要单位介绍信,不过在1979年这个节骨点上,政策稍有松动。 不过,王大婶在当年的合肥也着实算是体面工作。 ----------------- “看这封皮,怕不是汇款单?” 王大婶眯着眼笑,指节在信封上敲了敲。 “前儿个省报的小马还跟我念叨,说你那篇写瓜子摊的稿子要见报,果然来钱了吧?” “还是我有眼光,一早就看出你这大作家不一般哩!” 许成军心里翻了个白眼,刚来的时候看着他是许家屯的。 那股子城里人的优越感藏不住的明显。 他不动声色的接过信封时,指尖触到里面硬挺的纸片。 这是他穿越到1979年,收到的第一笔稿费。 “王婶,借您的剪刀使使。”他指尖捏着信封边角,竟一时撕不开。 “瞧你急的。”王大婶从柜台底下摸出把锈迹斑斑的剪刀,“我当知青那阵子,收到家里寄的粮票都没你这架势。” 剪刀划过信封的“刺啦”声里,一张绿色的汇款单滑了出来,还带着半张《合肥晚报》的样报,正是《秤星照春风》刊登的那版,标题“秤星照春风”五个字用了加粗的楷体,在糙纸上格外扎眼。 汇款单上的数字让他愣了愣:“拾元贰角整”。 旁边用小字标着“稿件《秤星照春风》稿酬,千字肆元”。 他这篇《称星》总共2830个字,千字四元,刚好得十一元三毛钱。 “这稿酬可不高啊!《安徽文学》还给你千字6元呢!”钱明循声看着稿费单。 “性质不一样!”许成军头也不抬的解释,“省级文学期刊发表长文,支付标准高;市级报纸短篇稿件,支付标准相对低。” 其实这一时期的《合肥晚报》稿酬标准普遍是新人千字两元,有点名气的千字三元,许成军的千字四元已经是看在了《时间》和未发表的《谷仓》的面子上给的顶格。 而《合肥晚报》与《安徽文学》的稿酬差异,本质上是计划经济时代资源分配模式在文化领域的缩影。 省级文学期刊凭借政策优势、资金保障和精英定位,成为改革开放初期文化复兴的受益者;而地方报纸因财政受限、功能定位模糊,难以突破稿酬的“低水平均衡”。 “不少了!” 这一会正是早上大家起来办事的时间,不知不觉身边围了一群人。 “俺跑一趟上海倒卖的确良,风里来雨里去,也就赚这么多。你这趴在桌上写写画画就来钱,比俺们体面多了!” 来合肥倒腾衬衫的小哥有点羡慕。 “这能比嘛!许同志可是大作家哩,人日都说了要尊重知识,尊重人才!” “可不嘛,咱招待所也算出了个名人!” 许成军把样报抚平,笑着应对周围人的恭维声。 又从帆布包里摸出个铁皮糖盒。 “尝尝,芜湖的糖,比咱各地公社供销社的甜。”他笑着往倒腾的确良的小哥手里塞了两颗,又给围观的其他人分了分。 “这钱真不算多。” 他掏出火柴给小哥点上烟,自己也叼了一根,烟雾慢悠悠地散开。“张副编说给千字四元,是沾了《时间》那首诗的光。新人投稿,能有这数就不错了。” 指了指钱明,又说道。 “去年钱明给县广播站写稿,千字才一块五呢。” 钱明正对着样报上的标题出神,闻言抬头笑:“那能一样?你这篇《秤星》,可让合肥满城议论呢!” “还是前辈们抬举。“许成军弹了弹烟灰,目光扫过围观的人,“《合肥晚报》的编辑们愿意提携后背,也说到底是沾了政策的光,现在不都说要''尊重知识''嘛,咱不过是赶巧了。” 周围人咂摸出味来,这许知青说话透着股稳当劲,既不吹嘘也不装傻,把功劳往旁人身上推,反倒显得更实在。 小哥挠挠头:“许同志,你这文绉绉的本事,真该去报社当干事。” “可别。” 许成军摆摆手,把糖盒往钱明手里一塞,“我这点墨水,写点农村事还行,真去了报社,怕是连会议报道都写不利索。” “大家看他,他今年可要是考北外的正经高考生!” 话题一转到钱明身上,众人果然凑过去打听高考的事。 人群里,恍惚看见钱明大拇指向下,对准了许成军。 ... 许成军趁机把汇款单揣进内袋,指尖触到稿费单,嘴角忍不住带了点笑。 刚才说的虽是场面话,心里却是乐开了花的,这拾元贰角,不算多,却是他用文字敲开世界的第一块砖。 ... “许知青,请客!” 走廊里传突然来马胜利的声音,他挎着个军绿色书包,额头上还带着汗珠。 “我表哥说你稿子见报后,好多读者打电话到报社问‘老周是不是年广九’,张副编让我给你送份样报合集!” “哟,你这都收到啦?” 得,今儿个是没个消停了! ----------------- 不过稿酬的事能引起大家关注,确实是个年代的稀罕事,也是特殊时期后,留下的一笔账。 建国初期,1950年第一届全国出版会议确立了新中国稿酬制度的基本框架,同年颁布的《书稿报酬暂行办法草案》规定采用折实单位计酬,即以米、面等生活用品折算,著作稿每千字8-16个折实单位。 1958WH部颁布《书籍稿酬暂行规定草案》,将著作稿基本稿酬定为每千字4-15元,腰斩标准至3-8元。1960废除版税制,专业作家改为领取国家工资,稿酬仅作为辅助收入。 后来全国停止支付稿酬,作者仅能获得象征性补贴,出版单位普遍实行“任务”制,业余作者需借调写作,食宿自理且无报酬。 1977年GJCB局开始试行新闻出版稿酬及补贴办法,结束无稿酬状态,规定著作稿每千字2-7元、翻译稿1-5元,但强调“低稿酬、只付一次”。 后世人们往往把1980称作中国文学的黄金时代,也正是因为1980年颁布通知,将稿酬标准提高至著作稿3-10元、翻译稿2-7元,并恢复印数稿酬,全面提高了作家们的创作活力。 第二十五章 《安徽青年报》的访谈 淮河路的“国营江淮面馆”前,排队的人把蓝布幌子都挤得歪了。 马胜利熟门熟路地绕到后门,跟穿白围裙的张师傅拍肩膀:“三碗牛肉面,多加辣!” “你这记者,天天蹭吃蹭喝。” 张师傅笑着往粗瓷碗里舀汤,铁勺碰到碗沿叮当响。 “昨儿看了你写的通讯,‘个体户的新日子’,写得不错!” 许成军正要掏钱,被马胜利按住:“下回你再来!这次有事求你!” 他从挎包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粮票本,撕下三张一两的票,“上个月发了篇豆腐块,赚了五块钱,够咱仨吃几回面了。” 牛肉面端上来时,辣油的香气裹着热气扑满脸。 钱明埋头扒拉着面条,筷子把碗底的牛肉粒扒得一颗不剩,辣得直吸气也不停。 马胜利见他吃的高兴,把自己碗里的鸡蛋夹给他。 结果钱明手一抖,鸡蛋滚到桌上,赶紧捡起来吹了吹塞进嘴里。 “慌啥?”马胜利喝了口汤。 “许哥跟我说过你高考的事,就算没考上,凭你那英语,去哪当个翻译不成。” “我想考BJ。” 钱明的声音闷在碗里。 至于理由,是钱明憋的那一口气。 许成军瞄了眼钱明。 又不动声色的低下了头。 每个人的日子都像这碗牛肉面,表面飘着辣油,底下藏着说不出的咸。 ... “对了,”马胜利放下筷子,从挎包里掏出个红皮工作证,照片上的他比现在黑瘦,胸前别着“安徽青年报”的徽章。 “我是青年报记者,许哥,这回真有事得求你。” 钱明嘴里的面条差点喷出来:“你不是省报的?” “省报借调我三个月,现在回青年报了。”马胜利挠挠头。 “许哥,我们领导看了你那篇《秤星》,说写得‘有青年气’,想请你去报社做个访谈,聊聊个体户、聊文学,也给咱安徽的年轻人鼓鼓劲。” 许成军抬头,有点惊讶。 “问啥?”他往碗里添了点醋,想事的时候他爱吃酸的,因为“酸能醒脑子”。 “就聊聊你咋想起写瓜子摊,咋看现在年轻人摆摊。” 马胜利用筷子敲着报纸,“领导说现在好多青年想干点事,又怕人说‘走资本主义’,你这篇稿子就像给他们壮胆的。” 钱明突然抬头:“去吧成军。” 他嘴角还沾着辣油。 “上次公社书记在广播里说‘个体户是投机倒把’,你这篇文章,其实是跟他们说理呢。” 说罢又囊囊嘴。 “何况人家作家出名了,都有报社访谈呢...” 钱明这家伙, 高考完人都变得生动了。 不过。 许成军想起那个精瘦的瓜子摊主,每天天不亮就去进货,秤杆上的红绳磨得发灰,却总说“绳正了,秤就正”。 或许有些理,总得有人来说。 就像刚来时,他说的、他想的。 来了这个时代, 总得留下点什么。 “走。” 更何况,做访谈,这辈子和上辈子都是第一次! 访谈啊, 总得体验一下不是? 要不怎么证明他来过? 他把最后一口汤喝下去,辣得眼眶发烫。 “正好让钱明看看报社啥样,将来考去BJ,说不定能进《人日》。到时候指着你帮我发稿子了!” 钱明忙摆手。 “我还是想去外贸...” ----------------- 今年5月,停刊17年的《安徽青年报》正式复刊,刊发报纸头版头条《青年要做改革的排头兵》,成为改革开放初期安徽青年的思想阵地。 ... 报社在安庆路的一栋老楼里,楼梯扶手的漆掉了大半,露出里面的木头纹路。 马胜利领着他们往上走,每一步都能听见“吱呀”的响声。 “二楼就是编辑部,” 马胜利指着墙上的标语,“‘团结青年,服务四化’,今年刚刷的。” 编辑部里堆着成捆的报纸,油墨味混着茶水香扑面而来。 十几张木桌拼在一起,编辑们都低着头改稿。 靠窗的桌上,一台老式打字机正“哒哒”地响,打出的字歪歪扭扭,却透着股认真劲儿。 “这是我们李主编。”马胜利把他们领到最里头的办公桌前。 穿中山装的中年人抬起头,眼镜片后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手里还捏着支红铅笔,笔尖在《秤星照春风》的剪报上画着圈。 “许同志,久仰。” 李主编往桌上推了杯茶,搪瓷杯上印着“青年突击手”。 “你这篇稿子,我们编委扩大会都讨论了,说‘秤星里有大道理’。现在年轻人思想活,想干个体又怕人说闲话,你这篇正好给他们吃了颗定心丸。” 许成军接过茶。 墙上的日历翻到1979年7月10日,旁边贴着张《安徽青年报》的样报,头版标题是“小岗村青年争当承包带头人”。 “访谈就在这儿吧,”李主编搬来两把椅子,“小马问,你答,随便点,就像平常聊天一样。” 马胜利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录音机,黑色的,上面印着“熊猫牌”,机身上还贴着张毛主席像。 他把话筒对着许成军,按下按钮时,机器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许成军同志,”马胜利清了清嗓子,拿出早就写好的提纲,“你写《秤星照春风》时,为什么会选择瓜子这个题材?是觉得个体户能成气候吗?” 许成军摩挲着茶杯,笑了笑:“我没那么远见,就是觉得大家讲的那个摊主有意思。他从挑担子到支摊子,换了三次秤,每次换秤,秤星都比以前密。老百姓买他的瓜子,不光是图好吃,是信他的秤。” “那你怎么看现在的私营商业?”马胜利追问,“有人说这是‘走资本主义道路’,你觉得呢?”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吹得窗纸“哗啦啦”响。 许成军想起《安徽文学》改稿会上,苏中说的“政策是底线,生活是上线”。 他想说的有很多,但说的太多会吓到这个时代。 他斟酌着开口:“我在乡下见过农民把吃不完的红薯拿到集市换布票,也见过城里大妈用鸡蛋换火柴。这些事不是现在才有,是老百姓过日子的智慧。”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桌上的剪报:“那个瓜子摊主,每天天不亮就去进货,天黑了才收摊,手上全是裂口。他赚的钱,是弯腰捡瓜子仁、是跟工商躲猫猫、是把秤星磨亮换来的,这不是资本主义,是劳动。” 说到这,许成军有些犹豫,停了半分钟。 马胜利眼里带着期待,他感觉许成军要说些不一样的。 嗯...凭借他的直觉。 不过,许成军不只是想要说不一样的。 他压抑了半天情绪,然后才接着说。 “上个月在凤阳,见小岗村的农户把多余的粮食拿到集市卖,有人说这是‘搞单干’,可他们的稻子堆得比集体时高半尺。” “政策条文里的‘允许个体经济适当发展’,说白了是让老百姓的日子能更活络些。就像上午的国营面馆,卖牛肉面养活张师傅一家;那瓜子摊,赚的钱能给摊主孩子交学费,本质上都是靠力气吃饭!” “这哪里有什么主义之分?” 第二十六章 给我开专栏? 编辑部里的打字机声突然停了。 靠窗的打字员姑娘停下捏镊子的手,扭头朝这边望,麻花辫随着动作轻轻晃。 对面桌的老编辑推了推老花镜,手里的红铅笔在稿纸上顿住,喉结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 连门口抱着报纸路过的通讯员都放慢了脚步,耳朵往这边凑。 刚才许成军说“靠力气吃饭,哪有什么主义之分”时,他手里的报纸差点滑到地上。 李主编“啪”地放下茶杯,搪瓷杯底磕在桌面上,惊得窗台上的仙人掌抖了抖土。 他摘下眼镜往衬衫上擦了擦,镜片后的眼睛发着光:“小许这话,说的..说到根上了!” 他抓起桌上的剪报,虚空挥了几下,“就冲你这几句,这访谈我亲自审!头版头条,加编者按!” ... 李主编往他杯里添了点水,眼神里带着赞许。 “你觉得青年应该怎么看待个体经营?”马胜利继续问,声音比刚才轻了些。 “我想起钱明。” 许成军转头看坐在旁边的少年,他正拿着笔在采访提纲背面写字。 “他考大学时,有人说‘知青读那么多书没用’,但他还是每天学到半夜。个体经营也一样,怕的不是别人说什么,是自己能不能把事做好。” “钱明啃英语单词,有人说‘知青不挣工分净折腾’;瓜子摊主摆地摊,有人说‘不务正业’。可这世上的事,从来不是靠别人怎么说定的。” 他拿起桌上的《安徽青年报》样报,指着“小岗村青年争当承包带头人”的标题。 “你看这些青年,敢把地分到户,不是因为他们不怕骂,是因为他们知道,把日子过踏实了,比什么都重要。” “个体经营不是‘走捷径’,是‘趟新路’。青年要敢趟,但不能瞎趟。既要对得起自己的力气,也得对得起政策给的那点松活气。” 马胜利手里的录音机还在“滋滋”转,他突然一拍大腿,把提纲往桌上一甩:“我就说找对人了!上次采访个体户,那小伙子跟我哭,说摆摊时总觉得背后有人戳脊梁。” “明天见报,我让他拿着报纸去摆摊!” 钱明突然红了脸,把写满字的纸往兜里塞,却被马胜利抢了过去。“哟,这是写的啥?” 他念出声,“‘个体是星星,集体是月亮,星星多了,夜空才亮’!” “这比喻很生动嘛!” 大家都笑了,笑声把窗外的风声都盖了过去。 ----------------- 访谈结束时,暮色慢悠悠漫进编辑部。 窗台上的仙人掌影子被拉得老长,正落在李主编推过来的剪报上。 红铅笔圈出“秤星是死的,人心是活的”“政策松一寸,日子宽一尺”,墨迹还带着新痕。 “这些话打算嵌进访谈标题,小许,你看妥帖不?” 许成军笑着把剪报往他那边推了推:“您是摸了几十年笔杆子的人,政策风向掐得比谁都准。您定的,错不了。” “那就用‘秤星里的劳动论’!” 李主编一拍桌。他指尖在“政策松一寸”那行字上敲得笃笃响,“再加个副标题‘青年许成军与他的时代观察’。下周一见报,印一万份!各县知青点、公社青年之家,一份都不能少!” 话音刚落,他突然按住许成军的肩膀。 想说什么的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喉结滚了滚:“小许,你稍等。” 不顾桌上的钢笔被带得滚出半尺,也不管周围编辑们停了笔的诧异目光,他扬声喊:“老张、小王,都来趟小会议室!” 说罢拽着张副编等人,掀开门帘钻进了里屋,门“咔嗒”落了锁。 ----------------- 马胜利在一旁挠着后脑勺,冲许成军挤了挤眼睛,两手一摊:“我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啥药。” 许成军被他逗笑了。 刚要说话,隔壁桌的女书记员端着墨水瓶凑过来,红着脸递过个笔记本:“许同志,能给我签个名不?您写的‘南瓜瓤粘招牌’太真了。” “那首《时间》,马胜利给我们读过,我也喜欢的紧。” 许成军一愣。 这算是他在79年的粉丝? 也难怪后世那些作家都爱搞签售会。 一群青春靓丽的姑娘围着你,找你签名。 谁不乐意? 左右也是闲着,签完名。 两人就着台灯聊起稿子,从瓜子摊的红绳聊到小岗村的稻垛。 角落里,钱明忽然也学着马胜利的样子摊了摊手,嘴角却偷偷翘了起来。 “成军这人,不老实!” ----------------- 半晌,李主编带着编辑们鱼贯走出,对着许成军笑着说。 “小许,这篇访谈之后,青年报给你开个专栏如何?就把你看到的、想到的,都写下来。年轻人需要你这样的声音。” 李主编的话音刚落,编辑部里的声音停了。 ... 改革开放初期,报纸是信息传播和思想交流的核心载体,尤其地方党报或青年类报纸,兼具政策宣传与社会动员功能。 专栏作家并非普通撰稿人,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媒体对其专业性和公信力的背书。 对《安青报》而言,这样的专栏是青年群体关注的思想阵地。 相应的,作者也因此可能成为当地青年文化或社会思潮中的代表性声音。 让许成军做《安青报》的专栏作家, 其分量不可谓不重。 其诚意不可谓不实。 非要许成军说,就是他喵的很有诚意! 对许成军来讲, 这个专栏。 他跟同时代的人, 有完全不一样的玩法! 这是他的机会, 也是《安青报》的机会! ----------------- 许成军捏着钢笔的手顿在半空。 “开专栏?” 他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着点不确定。 李主编往搪瓷缸里续了热水,水汽模糊了他的眼镜片:“小许,你先别急着拒绝。” 他从抽屉里翻出份《安徽青年报》合订本,指着其中一版,“你看这‘青年信箱’,每天收到上百封来信,一半是问‘摆摊算不算走资本主义’,一半是说‘想读书却怕人笑’。这些孩子缺的不是勇气,是能照见自己的镜子。” 他把合订本推到许成军面前,在“小岗村青年”的报道上敲了敲:“你那篇《秤星》能火,就因为你写的不是口号,是‘南瓜瓤粘招牌’的实在。老周三次换秤的故事,比咱们编十个道理都管用。” 马胜利突然插话:“李主编昨天就跟我们念叨,说要找个‘能站在青年堆里说话’的作者。你写《谷仓》藏着改革的火苗,写《秤星》透着日子的温度,不正是最合适的人选?” 第二十七章 黑与红 许成军比谁都清楚,开设这个专栏。 于他而言绝不止是短期的身份跃迁,更是铺就长期文学道路的起点。 他要“文以载道”。 可文字要传情达意,终究需要一方妥帖的承载平台。 《安徽青年报》这份专栏,恰似为他在文学世界里扎下了一根扎实的根基。 而在这个时代的人眼里,这更等同于一份体面的营生。 一份相对轻松却稳定的收入,足以让他在动荡与变革交织的年月里,多一份安身立命的底气。 真是一份难以拒绝的邀约啊~ ... “专栏该叫什么名字好呢?” 李主编见他神色松动,眼神一亮。 “我琢磨着就叫‘青年观察’,你看咋样?就写你看到的、听到的,不用端着架子,像跟读者唠嗑似的。” 穿蓝布衫的张副编推了推眼镜,补充道:“每月两期,千字左右就行。题材不限制,个体户的新活法、知青的读书梦、村里的新鲜事,啥都能写。稿费给你千字六块,比报社老作者还高一块。” “稿酬很宽厚。“ 许成军深吸一口气,喉结动了动:“但是李主编,有件事我得说清楚。” “我可能要去上海读书,复旦大学的工农兵推荐制流程走了一半了。” 编辑部里突然静了。 钱明在旁边拽了拽他的衣角,眼里带着点急。 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 你丫的在这搞事! 李主编却笑了:“这是好事啊!” “去复旦更该写!上海的个体户比合肥多,素材不也多?” “你要是愿意,就当我们的驻沪通讯员。稿子寄到报社就行,马胜利跑邮局勤,保证丢不了。” 沉吟片刻。 “我写。” 他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很笃定 “不过,专栏里得留个角落,登读者来信。” 许成军指尖在桌面敲了敲,“不光我写,也得让他们说说话。” 沉吟一会,一正一副两位主编对视一眼。 张副主编笑着说:“这主意不错!咱们加个‘读者回音’,你挑几封来信回应,比你单写更热闹!” ... 李主编适时站起来主动找许成军握手,笑呵呵地说,“那咱们说定了?” 许成军欠了欠身,握手时特意加了点力。 “说定了,能和咱们青年报合作,也是我的福气!” ... 半个小时后。 李主编把协议折成方块塞进他兜里。 许成军下意识托了下对方的手腕,等纸片妥帖落进兜袋,才顺势把衣襟按了按。 “这个月你看着时间交个第一篇,写啥都行,就当给咱们青年报的读者报个到。” 李主顿了顿,眼里带着期许,“编辑们都很看好你。” ----------------- 《合肥晚报》编辑部。 陈建国捏着把美工刀,对着桌上堆积如山的信封发愁。 这些都是寄给《秤星照春风》作者和编辑部的读者来信。 从见报起,每天都能收到小半麻袋。 “陈编,今儿下午的信抬上来了!”收发室的老张头在楼梯口喊。 陈建国揉着发僵的脖子站起来,喉结滚了滚:“先卸墙角,让我喘口气。” 《合肥晚报》庙小! 他陈建国自打复刊以来就在副刊部,还从没见过哪篇稿子能惹来这么多信! 他随手捡起最上面的信封。 一封来自“HF机床厂”写给编辑部的信,钢笔字刚劲但是不太好看。 “俺们车间的老王,看完报就让他媳妇在厂门口摆了个修鞋摊,现在每天能挣五毛!你们这篇稿子,比厂长开十次会都管用!” 陈建国正想往下翻,突然被个牛皮纸信封硌了手。 信末没署名,只盖了个模糊的章。 “又来硬茬了?”报社复刊部另一个编辑翟影抱着《合肥晚报》合订本走进来。 “你瞅瞅这个。” 他指着文章里的加粗段落,“作者是省社科院的李教授,当年批《班主任》最积极的那个。” 陈建国抓起烟盒抖出最后一根烟,火柴划了三下才点着:“《江淮论坛》昨天发了刘祖慈的文章,说这篇小说这是对‘劳动最光荣’最生动的诠释。” “矛盾的很呐!” 翟影笑了,“矛盾好啊!矛盾才有销量啊!” 张副主编刚要皱眉,收发室的老张头又扛着半麻袋信进来,“陈编,邮电局打电话来,说明天起给咱加派两个投递员!今天的信实在扛不动了!” 陈建国捏着那根烟没抽,眼尾扫过墙上的订报统计表。 《合肥晚报》复刊后印数一直稳定在八千份,昨天加印到一万二,刚才印刷厂又来电话,说零售点的报贩子把明天的配额都订光了,催着再加印三千。 “张主编!陈大编辑!街面上都传疯了!” 翟影翻着读者来信,突然笑出声。 “百货大楼门口的报摊,今早六点就排起队,以前卖三天的量,现在一上午就空了。” 张副主编的手指在省报理论版的评论上敲了敲,语气却松了:“省供销社刚才来电话,说要给全系统订报,让职工‘学习讨论’。他们订了两千份,直接把明天的加印额度占了一半。” “不过最重要的是~” 翟影从抽屉里抽出一本《安徽文学》,指着1979年第8期的“卷首评论”。 “连《安徽文学》的周明周主编都为他站台了。” ... “当许成军的《秤星照春风》在《合肥晚报》掀起讨论热潮时,我重读了三遍原稿。这篇不足三千字的短文,像一柄精准的枣木秤,一头挑着个体经营的微光,一头挑着时代转型的重量,在1979年的文学版图上,称出了“改革”二字最本真的分量。 《秤星》的了不起,在于它避开了改革题材常见的宏大叙事,却让每个细节都成为时代的注脚。这种“以小见大”的笔法,恰是当下文学最需要的清醒。 ... 文学如何在时代禁区里开辟道路?《秤星》给出了答案:不回避矛盾,却用生活的温度软化锋芒。当老周把“为人民服务”的蓝布摊开在秤盘旁,个体经营的微光与集体主义的底色竟达成了奇妙的和解。这恰是1979年中国最真实的精神图景:既渴望突破束缚,又眷恋安稳根基。 ... 当更多作品还在伤痕里徘徊时,《秤星》已带着泥土的芬芳,为改革文学标出了新的坐标。” ... 这篇评论一出。 《称星》自此在改革文学里有了位置。 陈建国、张启明看完沉默半晌,还是陈建国先开了口。 “这合肥的风啊,定住了!” “明天我亲自去给许成军送读者信去!” 第二十八章 “门庭若市” “砰!砰!” 有人用指关节叩门,力道不轻不重,倒像是敲办公室的门。 许成军叼着刀片开门,见门口站着俩陌生人。 男人穿件灰中山装,袖口磨得发亮,鼻梁上架着副黑框眼镜,镜片上沾着个苍蝇屎似的污点,倒给他那双透着文气的眼睛添了点烟火气。 旁边的女人更扎眼,穿条浅卡其喇叭裤,裤脚扫着地面,烫成波浪的头发用根银簪别着,手里还转着支派克钢笔,笔帽上的金漆掉得斑驳。 “许成军同志?” 男人先开了口,声音绵里带点韧劲。 “我是《合肥晚报》的陈建国,这是同事翟影。” 翟影歪头笑了,眼尾的细纹里盛着光:“早听说写《秤星》的是个知青,没想到长这么周正!” “比我们报社那几个编辑强多了,他们天天趴在稿子上,背都驼了!” 这女人说话的调调和长相都混不像这个年代的人。 在这个年代是说不出的大胆。 但是... 还挺好。 许成军把刀片从嘴里拿出来,指尖在门框上蹭了蹭,忽然笑出了声。 “翟同志谬赞了。不过陈编辑,我可是早闻您大名。马胜利那小子,每次提起您这表哥,都得给我讲半天呢!” 他侧身让两人进屋。 “对了,还得感谢那两张《小花》的电影票,电影真不错,说实话,要不是你们俩帮忙,我那篇《秤星》怕是还在草纸堆里睡大觉呢。” 他语气里带着点调侃的热乎:“要说,我还欠着你们表兄弟俩一顿饭,等这阵忙完,高低得请你们去江淮面馆,多加辣,管够!” “当然,肯定也少不了翟编辑的帮忙,到时候同去!” 陈建国刚迈过门槛,眼镜就顺着鼻梁滑到鼻尖,他连忙用手背推了推。 “许同志太客气了!“ 他从帆布包里往外掏东西,是打包成一叠叠的信。 有一根绳子断了,信封哗啦啦洒在桌上。 “马胜利那小子天天在报社念叨你,我这不也借着送信的光,来看看你这位未来之星!“ “得了吧陈大编辑!“ 翟影抢过话头,银簪在卷发里晃出细碎的光。 “明明是你自己想来看热闹,非把表弟拉来当幌子。“ 她往床上一坐,喇叭裤裤脚扫过床沿, “不过说真的,许同志,你这屋里比我们编辑部还乱!“她指尖点了点桌角的草纸堆,“许同志,就是在这写的《称星》?” 许成军正往搪瓷缸里倒水,闻言笑了:“翟同志要是瞧见大队里的光景,就知道我这算整洁了。“ 翟影也跟着笑了;“那有机会一定去许同志插队的地方看看,不过说来,你这《称星》写的真好,读者来信可是突破了我们所有稿件的历史之最!” “可把我们陈大编辑累个够呛!” 陈建国已经把信件分了类,最上面那封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秤,秤杆上写着“公道“俩字:“这是红星小学的娃娃寄的,说他爹看了报,再也不往秤砣里灌铅了。“ 他突然压低声音,从包里抽出个牛皮信封,“还有这个,地委寄的,说要请你去开座谈会...“ “哟,这是要招安了?“翟影挑眉。 “我赌五毛,他们准会让你改''买二两送半两'',改成''热爱集体,诚信经营''。“ “翟编辑!“ 陈建国脸一黑,“人家不能是真心觉得文章写得好?“ “自家人不说两家话!” 许成军看着这俩编辑斗嘴, 到也跟着直乐。 突然觉得这年代竟也生动了许多。 ... 话没说完,走廊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喧闹。 三个穿蓝布校服的年轻人挤在门口,为首的姑娘扎着高马尾,发梢扫着胸前的“安徽大学“校徽。 就这么俏生生地站在302的门口! “许成军同志!“她脸憋得通红,声音发颤,“我们找了您两回,前天您不在,昨天又听说您去了青年报...“ “陆晓晓,你小声点!“ 旁边戴眼镜的男生拽了拽她的衣角,自己却忍不住往前凑了凑,“许同志您好,我叫周明远,这是赵磊,她是陆晓晓,我们是安徽大学中文系一年级的,想请教您怎么写出''秤星磨平了又刻''这种句子...“ 许成军看着他们,突然想起自己二十岁时的模样。 在暨南大学汉语言文学系的教室里,阳光透过百叶窗落在《现代文学史》上,他在页边空白处写满“作家梦“三个字。 ... “请教谈不上,“许成军给他们搬了板凳,“咱应该都是同龄人,一起交流交流,我也需要你们的意见呀!” “你们觉得''南瓜瓤粘招牌''那句,写得咋样?“ “太妙了!“林晓梅抢着说,马尾辫甩得像小鞭子,“既写出了老周的犟,又透着点过日子的机灵...“ “我觉得是隐喻,“周明远推了推眼镜,“南瓜瓤粘不牢,就像那时候的政策,看着严,其实...“ “你们俩又要吵!“赵磊突然开口,声音闷闷的,“许同志肯定觉得,就是写得真呗。“ 翟影突然笑出声,银簪在阳光下闪了闪:“这仨娃,倒比我们报社那几个老油条懂文章。“ 她往名为陆晓晓手里塞了颗水果糖,“小姑娘,别听眼镜的瞎分析,写文章跟做棉袄似的,针脚密不密,穿上才知道。“ 陈建国正从包里掏瓜子,闻言瞪了她一眼:“别教坏年轻人。“ 却还是抓了把瓜子往周明远手里塞。 接过糖果的陆晓晓脸一红,讷讷地说了句:“谢谢这位女同志!” 许成军笑了,指着两位编辑道:“这二位都是咱们《合肥晚报》的编辑,这位是陈建国陈编辑,这位是翟影翟编辑,他们经手的好文章能从淮河路排到明教寺,听他们聊聊,比我这半路出家的强多了。” 这时,一旁的赵磊突然举手,问了一句让许成军很意外的话;“许同志,我想问问你为什么笔名就是真名呢?” 许成军心里一抽,这是要给我建偶像档案? 我三月生,双鱼座, 喜欢唱跳、rap和篮球... 他面上不改,笑着说:“事无不可对人言,也懒得想叫什么笔名,索性就用了本名。” 心里却悄悄转了个念头:等将来写些别的,倒能把上辈子的“楚风“捡起来。 也算让两个时代的自己打个照面。 ... 一时间,屋里的六个人围着木桌倒也聊得热络。 从《秤星》里的老周聊到小岗村的新麦,从报纸副刊的选稿标准谈到课堂上的文学理论。 当聊到许成军自己怎么评价自己的文章时,他轻描淡写的回答道:“我的文章很简单,不过是把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原样记下来罢了。” “不过很幸运的踩到了政策的东风罢了。” “地里的麦子,赶上好年成,总能多结几粒饱满的。” 第二十九章 火了 清晨,许成军蹲在木箱前翻信。 最上面那封牛皮纸信封,右上角印着“省社科院”的红章,拆开时信纸簌簌掉渣。 里面的话, 还是陈编辑上门说的那些, 有人说他什么什么自由化、什么什么到把~ 有甚新奇的? 可是他捏着信纸的手还是紧了紧。 年初,全国待业人员2000万。 城镇1600万,插队知青700万,留城知青320万… 李教授们话说的轻巧, 许成军旁边还有一堆读者来信。 翟编辑说后面还会有。 内容很暖心。 有工人说“老周让我爹想要去县里摆摊了”。 有知青写“你的文章照出了我们的路”。 可就是这些暖心的话, 烫得他心口发紧! 让他发紧的不是他来了这个时代,他没了手机、没了外卖、没了电脑冰箱大彩电... 他刚工作那会在西南最穷的村里干了两年书记! 他吃过苦。 那些物质匮乏他早能忍。 让他心脏像被攥住一样的, 是他自己的拧巴。 他知道未来会很好, 他也理解这日子也正在一天天变的更好。 所以他... 委屈、甚至有点憋屈。 要说, 可能还上了点火。 ----------------- 铁皮镜子里的人影晃了晃。 许成军捏着刀片的手偏了半寸,下巴上立刻冒出道血珠。 “嘶-” 他咂了声,没去管。 刀片在搪瓷缸沿蹭了蹭,锈迹混着血珠滑进水里,晕开朵歪歪扭扭的红。 “成军,你咋了?” 钱明蹲在门槛上啃玉米饼。 他盯着许成军下巴那道血痕,“魂儿被勾走了?” 许成军没回头,指尖在镜面上抹了把。 “没咋。”他声音发闷,刀片又往脸上凑,“可能有点上火。” “火?” 钱明嚼着饼含糊不清,“谁惹你了?写报纸的?” “没谁。” 许成军把刀片扔回缸里,水花溅了满镜子。 他想起昨晚摸黑翻粮票本。 三张全国粮票,两尺布票,加起来够换块巴掌大的确良。 可他妹妹那件洗得透光的碎花衬衫,袖口磨出的毛边比刀片还扎眼。 大哥从部队寄回的布票,她总说“二哥更需要”。 火从莫名的胃里窜上来。 1979年的风里, 妹妹自己穿着破布衫, 省着布票、算着日子给他做了新衣裳, 是件“的确良”, 周围人夸她是个“好姑娘”。 刚来合肥改稿子那阵。 煤油灯熏得眼睛疼, 笔尖在那点故事上动了又动,改了有改。 刘干事说写的好,是“藏锋”, 周明说写的不像20岁,是“稳妥”。 这锋从前世藏到了现在。 也不知道还剩多少利。 火往喉咙里滚。 写篇稿子, 得先裹层糖衣。 “这糖衣真他妈硌牙。”他对着镜子骂了句。 钱明吓了一跳,玉米饼差点掉地上:“成军,你咋一直说脏话?” 许成军没理。 脑子里突然想起马胜利的采访。 马胜利问“个体户算不算资本主义”, 他说“是劳动”。 有些话他没说出口... .... 他想起2024年的超市,货架堆到天花板。 想起小区门口的早餐摊,老板敢在招牌上写“加蛋加肠”。 想起自己写网文时,哪怕扑街也能骂句“编辑没眼光”。 “操。” 许成军笑骂一声。 一拳砸在镜子上,震得铁皮哐当响。 钱明被吓得站起来:“成军!到底咋回事!你疯了?” “没疯。” 许成军深吸口气,突然笑了,“就是突然觉得……有点憋屈了。” 他用水抹了把脸,血水流进嘴里,咸腥! “走,出去转转。” 许成军拽起钱明就往外走。 工农兵招待所的篱笆在身后倒,王大婶的大嗓门追了老远:“许知青!你的粮票还没交!” 没回头。 淮河路的青石板上,自行车铃叮铃铃响成一片。 穿蓝布衫的大嫂挎着竹篮,篮子里的铁皮罐晃悠着,里面是给摆摊丈夫温的玉米粥。 那粥稀得能照见人影,可她笑得比谁都甜。 许成军突然慢了脚步。 他想起自己写的“老周用南瓜瓤粘招牌”,当时觉得是机灵,是写作技巧,现在才懂。 那是老百姓在日子的裂缝里,硬生生钻出的芽。 ----------------- 不知不觉走到百货大楼。 玻璃柜台后,的确良布料挂得像彩虹。 一个穿蓝布褂的店员正对着镜子比划块碎花布,手指捏着布角往身上贴,眼睛亮得像偷尝了糖的孩子。 有人推门进来,店员吓得手一松,布料滑回货架,慌忙转过身,脸上的红晕比布上的碎花还艳。 许成军站在门口,突然不火了。 他摸了摸下巴的伤口,血已经凝住了,结了层薄薄的痂。 “钱明,”他忽然笑,“你说……要是写个人,白天是店员,晚上偷偷试穿顾客的新衣服,会不会很有意思?” 钱明挠挠头:“啥意思?她偷东西?” “不是偷。” 许成军望着柜台后那个偷偷瞟布料的店员,嘴角翘了翘,“是……身子没变,魂儿先穿上了新衣服。” 风吹过百货大楼的玻璃门,带着股布料的草木香。 许成军转身往回走,脚步轻快了些。 他知道那火没灭,只是换了个地方烧。 烧在心里,烧在笔尖,烧在那些还没写出来的字里。 总有一天,要让那些藏着的、掖着的、怕人看见的,都大大方方晒在太阳底下。 就像此刻百货大楼里,那块被店员偷偷摸过的碎花布,总有一天,能堂堂正正穿在身上。 他得给这个年代加点料。 第三十章 《试衣镜》 “你..你要买什么?” “就要这碎花布。” “来多少?” “够做件褂子就行,给我妹妹做。” ----------------- 煤油灯的火苗突然跳了跳,把许成军的影子投在土墙上。 他攥着铅笔的手松了松。 刚才在百货大楼门口冒出来的念头,他决定写一写。 顺便突破一些他来这个世界后一直守着的规矩。 公务员也不能每天只写工作报告吧? ... 那个偷偷摸碎花布的店员,镜中闪烁的布料影子,像枚刚发芽的种子,顶得他心口直痒。 ----------------- “还写?”钱明抱着膝盖蹲在对面,“没气够?” 他到现在也没弄明白许成军是怎么回事? 昨天不还说那些评论都是蝇营狗苟? 不说历史会证明一切么? 这成军啊,真是越来越难懂了! 许成军没抬头:“气够了。” 笔尖顿了顿,又添了句,“气够了才更要写。” 许成军舔了舔笔尖的铅灰。 等会,这玩意是致癌物吧? 呸! 以他站在40年后的文学视角看。 《班主任》太刻意,像把钝刀子割肉,总想往“救救孩子”的大道理上靠。 《伤痕》又太用力,眼泪洒得跟不要钱似的,反倒冲淡了真正的疼。 虽然都有时代性和文学性, 但是,他就想写点不一样的。 就写块镜子,一个姑娘,一件想穿又不敢穿的花布衫。 “写啥呢?”钱明凑过来,眼镜差点碰到草纸,“又要替个体户说话?” “不。”许成军把草纸往旁边挪了挪,露出刚写的标题,“写个售货员。” 《试衣镜》 三个字龙飞凤舞,带着点飘逸。 上辈子他最得意的就是这一手字。 领导看他行,于是承包了每年单位的春节对联。 他笔尖一斜,往下写: “百货大楼的试衣镜掉了块漆,像张缺了牙的嘴。春兰每天擦三遍,布子蘸着肥皂水,把红木边框擦得发亮,却总也擦不掉镜角那块月牙形的豁口。 像有些窟窿,藏不住,也补不好。 许成军没停,铅笔在纸上沙沙跑: “今天柜台上新到了批碎花的确良,粉底撒着白星星,像她去年在公社戏台底下见过的胭脂。布料刚挂上货架,她的影子就在镜子里伸手摸了摸,指尖在布面上划了道弧线,比她自己的动作快半拍。” “这镜子要成精?”钱明有点纳罕。 许成军抬眼,看见他镜片后的瞳孔缩了缩。 你看,鱼儿上钩了不是? 这反应比看到批判信时的愤怒更让他提神。 好故事就该这样,像颗石子投进水里,先惊起涟漪,再慢慢沉底。 “不是成精。”他转着铅笔笑,“是心里的念想太沉,压得影子都不老实了。” 他想起自己写《谷仓》时,总在“集体”和“个体”里打转,。 但这次不一样,春兰的镜子是面照妖镜,照出的不是主义,是人心底那点不敢说出口的话。 是... 是想穿件花衣服,想抬着头走路,想让日子活得像点样子。 笔尖在“粉底碎花”下面画了道波浪线,突然想起翟影不符合时代的大胆穿着。 他往下写: “王主任路过柜台时,春兰正对着镜子比划。镜面里的碎花布突然裹住她,领口系成蝴蝶结,镜外的布料却还乖乖挂在货架上。王主任的皮鞋声从身后传来,镜中的春兰慌忙解扣子,指尖却被线头缠住,越挣越紧,像被捆住的蝴蝶。” “后来呢?”钱明追问。 许成军把铅笔往耳朵上一别,往后倚在土墙上。 墙皮簌簌往下掉渣,落在他脖颈里,有点痒。 “后来?”他望着窗外的月光,“后来她发现,镜子里的自己总比现实里大胆。她不敢试穿的新衣,影子敢;她不敢说的话,影子替她说;连王主任训话时,镜中的她都敢翻个白眼。” 这写法比他之前写的所有的东西更野,比这个时代的作品都野! 带着股不管不顾的劲。 没有隐喻,没有试探,就直愣愣地把人心扒开条缝,让那些藏着掖着的念想顺着缝往外冒。 他知道这不合群。 可他就要试试。 ----------------- “这比《秤星》邪乎。”钱明摸着下巴,突然笑了,“不过我喜欢。那影子最后跑出来了吗?” “你说呢?”许成军把草纸折成方块,塞进衬衣口袋。“也许跑出来了,也许没跑出来。就像有些人,一辈子都活成了影子,有些人,影子活成了自己。 他想起百货大楼里那个店员,攥着布角时发亮的眼睛。 她的影子一定早就穿上花布衫了,在镜子里转着圈,裙摆扫过镜面的豁口,像只终于张开翅膀的鸟。 钱明突然拿出了两块水果糖:“给,润润笔。写累了就歇歇,别跟自己较劲。” 许成军剥了颗糖塞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漫开。 那点愤怒早化成了别的东西。 不是火气,是股韧劲。 是他和这个时代的问候。 你好啊,1979! 微笑.jpg ----------------- 他重新拿起铅笔。 “接着写。”他对自己说。 这次要写春兰发现,镜中的碎花布每天都往她身上挪半寸; 要写王主任的影子在镜子里总穿件旧布衫,跟他嘴上说的“艰苦朴素”对不上; 还要写仓库里的试衣镜都长着同样的豁口,像一群睁着的眼睛,看着姑娘们把念想藏在镜角。 煤油灯的火苗又跳了跳,把两个年轻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一个低头写字,一个托腮看着,倒像幅安稳的画。 窗外的蝉鸣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只有铅笔划过草纸的沙沙声。 许成军的笔尖顿在“镜中影子偷偷换了颗红纽扣”那行,突然觉得这故事写不完了。 1979年的镜子太多了,百货大楼的,仓库里的,供销社的,每面镜子里都藏着个不敢露面的影子,等着有一天能走出来,晒晒太阳。 “明天接着写。”他对钱明说,也对自己说。 明天要让春兰发现,镜子里的花布衫口袋里,藏着颗她早就丢了的红头绳... 什么主义? “带有现代主义色彩的现实主义!” 第三十一章 上学有点难 许成军落下最后一笔时,天刚蒙蒙亮。 草纸上的《试衣镜》结尾还冒着热气。 “她走出大门时,王主任还在后面骂,可她已经听不清了。脚下的碎玻璃被踩得‘咯吱’响,像首不成调的歌。春兰抬头看月亮,觉得今晚的月光格外亮,亮得能照见她裙子上的每朵花。” “那些花,好像真的在夜里慢慢开了。” 他对着这行字乐了半天,活像刚打通关的玩家捧着终极装备。 多少有了点前世通宵打游戏的快感。 这已经是开始动笔的第二天。 两天来,写完又润色。 也就着心里的气写完了《试衣镜》这8000来字。 “又熬通宵?”钱明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头发乱得像鸡窝,“你这稿纸消耗速度,快赶上生产队印工分票了。” “有灵感就得用啊!” ----------------- 招待所的公用电话突然“叮铃铃”响起来,管库房的王大婶在走廊里扬声喊:“302的许知青,省教育厅王处长的电话!” 许成军正在《试衣镜》草稿,闻言放下铅笔起身,脚步稳当。 他指尖沾着点铅笔灰,走到电话旁拿起听筒,语气平和:“王处您好,我是许成军。” “复旦那边有消息了。” ----------------- 高教处。 “进来。” 王副处长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许成军推门时,正撞见他对着一摞红头文件皱眉。 桌上的搪瓷缸冒着热气。 “坐。”王副处长指了指对面的木椅,“复旦那边有消息了,但卡了壳。” 许成军心里一沉。 嚯! 体制内办事的经典转折,先给颗甜枣再泼盆冷水。 恐难善了! “78年的推荐名额,按规定上个月就该作废。” 王副处长翻开最上面的文件,封皮印着“复旦大学1979年招生补充细则”,“他们招生办来电问,凭啥给个凤阳知青破例?” 他从抽屉抽张复印件推过来:“自己看,复旦中文系的回函。” 许成军拿起纸,墨迹新鲜,钢笔字写得硬气:“……查该生(许成军)无省级以上获奖记录,非单位重点培养对象,不符合‘过期名额延期’之特殊条款(教高字〔1979〕17号)。” “若需破格,需提供以下材料:一、省教育厅专项会议纪要;二、两名副高以上职称推荐人函;三、体现‘特殊培养价值’的佐证材料;四、校委会同意……” 许成军翻着,王副处长扫了眼他,接着说。 “会议纪要不需要你担心,有我在。” “昨天省教育厅开了碰头会,专门议了你的事。” 他翻开文件,许成军看见“会议纪要(79)第42号”的标题下,密密麻麻记着参会人员的意见: “……该生作品《谷仓》已被《安徽文学》列为头条,反映农村改革现实,具有时代价值……” “……其父许志国为平反教师,符合‘落实知识分子政策’精神……” “……建议以‘特殊文学人才’名义保送。” 最末页盖着鲜红的公章,旁边有行小字:“同意保送复旦大学,望其酌情考虑。” “推荐信,我建议你去找周主编,《安徽文学》周明周主编、苏中苏老、刘祖慈刘组长都符合条件,我想对你来说不难。” “特殊材料,《谷仓》应该已经有了清样,最近你的《称星》我也如雷贯耳,这些作品在我眼里够格。” “但是,复旦大学校委会刚开完会。”王副处长翻开另一份文件,“七位委员里,四位投了反对票。” 许成军凑近一看,文件边缘有铅笔批注,字迹各有棱角: “知青学历单薄,恐难适应复旦课程” “特批名额应留给体制内培养的尖子” “《谷仓》虽可圈点,终是基层习作,不足证其才” 最扎眼的是页边一行小字:“章培横教授建议,需核查该生实际学力。” “章教授?”许成军苦笑。 没想到会在这听到这位先生的大名。 上辈子,许成军本科阶段主要学习领域是现当代文学,而研究生则是中国古代文学,要说,他啃过不知道多少这位先生的著作! 章培横堪称20世纪中国文学史的“摆渡人”,治学严谨、著作等身! 这位先生最被人熟知的是虽研究古学,但为人极具新风! 在课堂上激情澎湃,常以李白“天子呼来不上船”自况。 更有趣的是,这位先生1980年代力挺武侠小说,称金庸成就高于《李自成》。 晚年关注网络文学,预言“文学终将回归个体表达”,成为文学界一大趣事。 去年,也正是这位先生支持了复旦大学中文系77级卢新华《伤痕》创作,称“文学的真话比完美更重要”! 如果是他,兴许还有转机。 王副处长呷了口茶,茶渍在缸沿又叠了层:“他倒没直接反对,只说‘未见原作,难断深浅’。” 许成军微微抬眸。 “但事有转机。”王副处长话锋一转。 “朱冬润朱教授给校务会寄了封信。” “他说‘复旦若以文凭取人,何以称百年学府,拟提请校务会复议,予此子面试机会’,听说还附了份《谷仓》的读后感,逐页批注。” “校委会吵了半天。” 王副处长把文件按顺序叠好,“章培横教授最终松口,说‘若《谷仓》确系其亲笔,可特例面试’。” “这是朱老亲笔写的面试函。” 王副处长递过个牛皮纸信封,封皮上“复旦大学”四个大字,“让你8月1日前,带好原稿去中文系会议室。” “此外,” 他顿了顿,话里难得带了几分温吞。 “虽然时间还算宽裕,但是我认为此行宜早不宜迟,如果事有不期,还可以想法补救,比如,安徽大学中文系赵主任还是很希望你能去的!” “走吧。”王副处长起身,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起身和许成军握了握手,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说句体己话,别辜负这么多前辈对你的期望。” 许成军哑然的看着这位79年的官僚前辈,难得真诚的说: “谢谢您,费心了!” “等我上海回来,再来当面感谢您!” 这句话是真心的。 别管王副处长如何打官腔。 但是这叠好的一份份文件、办好的一件件事是实打实的。 第三十二章 这大腿得抱! 《安徽文学》编辑部的木门被推开时,周明正用红笔在稿纸上画叉。 “带的啥?”他鼻子动了动,视线从许成军手里的布包移开,“别是你那凤阳粉丝,上回带的还没吃完呢啊!” 许成军把布包往桌上一放,露出里面的小豆饼:“凤阳小豆饼,老乡卖的,味儿跟我家里一样。” 他挠挠头,“想请您给复旦写封推荐信,王副处长说需要两位副高以上……” 周明抓起一个小豆饼塞到嘴里,嘟嘟囔囔:“写不了。” 声音带了点混不吝的熟络。 许成军愣住。 没等他说话,就听周明那戏谑的声音。 “你当苏老那支笔是摆设?” 周明突然笑了,用烟卷点他额头,“老刘前儿还跟我念叨你。你去拜师,他们能给你写出花来,比我这破笔有用!” “你看啊,他们一个写评论的,一个写诗的,给你写推荐,多对口,是不是!” 写诗、写评论跟特喵的写推荐有啥关系! 这老东西! 许成军看他笑了。 周明看他也笑了。 一张皱巴巴的脸活像一朵向阳花。 就见从抽屉翻出个牛皮本,撕下两页纸:“苏中家在桐城路老巷,门口有棵石榴树;刘祖慈爱喝散装白酒,你带两斤去,就说是我让你讨教《谷仓》的修改...” 许成军捏着纸条, 他哪能不懂。 老周人真够意思! 这哪是拒绝,是硬给他搭着梯子让他上了。 嘴比脑子快,许成军又恬着脸往上凑:“周主编,还有这事!” “行了,别主编了,大你两旬,给面子叫声哥,不给面子叫我声老周是不是!” 得嘞,老周也是个行情人。 他看人顺眼也是真惯着! 许成军把《试衣镜》往前推,“周哥,您瞅瞅,这篇稿子能不能上《安徽文学》?” “行啊!” 周明捏着稿纸的手指顿了顿。 “你这小子写东西还真快!可别糊弄事啊。” 说归说,周明看得极慢,也看的极认真。 每页都在空白处画小圈,看到春兰踩着碎玻璃出门时,突然拍桌:“你这是把刀子藏在镜子后面了。” “这算改革文学?不对,要我说你这就是新现实主义。” 沉吟片刻,他吐出个烟圈,“比《谷仓》野,少了层糖衣。” 许成军嘴角一抽,新现实主义什么流派? “那……” “别那了,《安徽文学》发不了。” 周明把稿纸推回来,语气斩钉截铁。 “你这镜子照得太亮,能看见别人裤裆里的泥,我们这小庙容不下。” 他突然压低声音,往许成军跟前凑了凑:“知道《收获》不?上海的,比《人民文学》敢写,比《当代》锐,去年发了卢新华的《伤痕》,今年正缺你这种带刺的。” 许成军眼睛亮了。 《收获》他熟啊,上辈子写论文时翻烂过它的合订本。 1979年正是它靠着《天云山传奇》搅动文坛的时候,编辑李晓琳更是出了名的敢赌,只要稿子够硬,哪怕题材敏感也敢发。 要问李晓琳谁? 写激流三部曲的巴老知道不? 她爹! “但有风险。” 周明敲了敲桌面,“李晓琳虽然年轻,但是审稿跟扒皮似的,上个月退了个老作家的稿子,说他‘笔头子软得像棉絮’。而且你这《试衣镜》里的‘影子造反’,够她跟编委吵三天的。” 他摸出摇把电话,听筒线绕了三圈:“我跟她打过交道,现在就能打过去。成不成看你运气,投不投你自己定。” “投啊,周哥您这么支持!” “必须投!” “软的咱写过,带刺的也该让他们尝尝。” 周明挑眉,突然抓起电话摇了起来。 转盘转得飞快,发出咔嗒咔嗒的响,像在给命运上弦。 “喂,李编辑吗?” 他对着听筒笑,“给你荐个硬茬……对,凤阳来的知青,稿子比《伤痕》还带劲……” ... “风险不小。” 周明挂了电话,看着他,“她让你直接带着稿子去,提我名字。特事特办,先给你看稿子” “能赶在你到复旦之前,但是难说能给你填份筹码。” ... 许成军走之前,周明突然想起来什么。 笑呵呵叫他“等等”。 当许成军反应过来时,周明已经将一沓钱叠好递给了她。 50元。 “别愣着,赶紧接着,提前预支给你的,后面肯定少50!别到了上海没钱用,丢我们编辑部脸哩!” 这傲娇的小老头。 许成军“恨”的牙痒痒,但是确实是被这个年代的老周感动到了。 这大腿。 还得抱! ... 后面,许成军顺着路去刘祖慈家里没找着人。 反而是到了老巷苏中家里将两人撞了个满怀儿。 许成军攥着两斤散装白酒,正看见拿着烟头的苏中开门往出走。 苏中狐疑的看了看他:“小许同志找我?” 许成军认认真真的说了前因后果,多少带点自来熟的架势 惹得苏中笑骂道:“周明那老东西又偷懒?他这老狐狸倒是带出了个小狐狸” 又听见苏中往院里喊,“老刘!你念叨的后生送酒来了!” 刘祖慈从葡萄架后探出头,手里还捏着本卷边的《西方美学史》:“哪个后生?凤阳的小许?” 嚯,感情这两位倒是关系好! 许成军把酒壶往石桌上搁,金属碰撞声脆生生的:“周主编说您二位眼光毒,让我来跟您二位讨教讨教!” “讨教?”刘祖慈突然笑了,书也不看了,“去年跟你苏老师吵《班主任》的笔法,吵到半夜差点掀桌子?” “咋的,你也想试试?” 许成军嘴角一抽,“其实是想请您二位老师帮我写个去复旦的推荐信嘞。” 苏中笑呵呵地打断:“推荐信好说。” “先把你《试衣镜》的稿子给我们两个看看,不能让周明那狐狸一个人看是不是?” 刘祖慈抢在苏中前面接过《试衣镜》稿纸,两人一前一后看了起来。 确实越看眉头皱的越紧。 半晌,刘祖慈突然抬头:“你这是把‘念想’写成了活物。” “春兰的影子敢翻王主任白眼,这胆子,比你写《谷仓》时大多了。” 苏中拈着烟卷没抽,目光在“碎玻璃唱歌”那段停了许久:“镜子是幌子,你写的是‘人要活出两样来’。墙内的身子,墙外的魂,这心思够野。” 他突然笑了,烟卷往稿纸上点了点,“复旦那帮老学究要是见了,怕是要拍桌子!但朱冬润教授会喜欢,他最恨文章写得假模假样。” “还好你要给《收获》,要不拍桌子的人是我咯!” 许成军刚要说话,刘祖慈已经摸出钢笔,在信笺抬头写下“复旦大学中文系钧鉴”。 ... 苏中接过笔,写到最后,就见纸面上有一行字:“该生文字有‘破土之力’,于细微处见时代筋骨。” 第三十三章 买票记 夕阳把桐城路的影子拉得老长,许成军攥着叠好的推荐草稿往巷口走。 “等等!” 刘祖慈突然从院里追出来,手里扬着个牛皮纸包。 “你苏老师偷偷塞的,说是给你路上“垫肚子”。” 许成军接过来一摸,硬邦邦的,是本线装的《契科夫短篇小说选》。 “到了上海记得给李主编带包茶,” 苏中倚在门框上喊,烟斗里的火星映着他笑纹,“别学周明那老东西,写东西净让人笑话。你短篇写的有潜力!” 许成军回头笑着挥挥手。 “谢了啊,苏老师,刘老师!” “等回来找你们蹭饭!” 巷口的石榴树落了最后一片花瓣,粘在他裤脚上。 “对了!” 刘祖慈又想起什么。 “《收获》那边要是退稿,就往《当代》投,我认识他们编委,不过我赌你用不上!” 风卷着蝉鸣掠过耳畔,荐草稿的纸页被体温焐得温热。 ----------------- 合肥火车站售票厅。 灰扑扑的石灰墙从上到下裂着蛛网纹。 墙根积着经年的黑垢,贴着“抓革命促生产”的红漆标语。 三个售票窗口嵌在斑驳的木框里,每个窗口都拦着半人高的铁栅栏,栏杆上缠着几处生锈的铁丝。 窗口前的队伍能从天亮排到天黑。 打头的人把胳膊肘支在栅栏上,指节叩着斑驳的木头窗台,手里捏着被汗浸湿的单位介绍信。 后排的人揣着蓝布口袋,里面装着皱巴巴的毛票、全国粮票,还有用手帕裹了三层的硬币。 队伍里偶尔有人掏出搪瓷缸子喝口水,缸子上“劳动最光荣”的金字磨得只剩个虚影。 许成军擦着汗,站在队伍中央,望着这副景象,面露苦笑。 已经在这排了大半个小时,前方的长隆还遥遥无期。 上辈子也就经历零几年的火车站有这场景。 甚至远不如现在。 苦哉! 这年代排个队也不老实,队伍里时不时响起争执声。 “你插队咧!” “我昨儿就排到这儿的!”。 穿藏青制服的民警背着枪走过来,枪套上的铜扣叮当作响,人群立刻矮下去半截,只剩下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窗口里的售票员埋在堆积如山的硬板票里,蓝布袖套磨出了毛边。 她左手捏着红蓝铅笔,右手拨着算盘珠子,算完一笔就从票夹里抽出张米黄色硬纸票,笔尖在上面飞快地划出行程、日期,再蘸点红墨水按个戳。 窗台上的马蹄表滴答作响,表蒙子裂了道缝,指针卡在10点15分。 听旁边大姐这表坏了半年,谁也没工夫修。 忽然有蒸汽机车从站场驶过,整个售票厅震得簌簌掉灰,排队的人都仰起头看天花板。 穿劳动布的小伙子趁机往前挪了半步,立刻被身后的大妈拽住:“后生仔规矩点!” 墙角的广播喇叭滋啦响起来,传出带着电流声的通知:“由合肥开往南京的143次列车,开始检票……” 人群里有人直起腰,把介绍信又数了一遍。 空调真是个好发明啊~ 这会的许成军已经被汗水打湿了整件衬衫,却是谢天谢地终于排到了他。 他笑着把省教育厅开具的介绍信递进铁栅栏窗口。 “同志,买张去上海的票。” 售票员是个戴蓝布帽的大姐,眼皮抬都没抬,铅笔在登记簿上敲得哒哒响:“哪天的?硬座八块四,卧铺加六块,卧铺得要县以上单位证明。” “硬座,明天的。” 许成军摸出钱包,里面的钱和粮票叠得整整齐齐。 这年头买票跟闯关似的,没介绍信门儿都没有,想睡卧铺? 除非是出公差,不然想都别想。 尤其是软卧车厢为重点安保区域,普通旅客见都见不着。 大姐接过介绍信,对着光看了半天,又翻出个厚厚的本子核对,才慢悠悠地用铁夹子夹出张硬纸板票。 票面上的“合肥—上海”印得模糊,日期栏是用钢笔填的“7月16日”,墨迹还透着新鲜。 “谢了。” 1979年合肥至上海的直达列车较少,很多车次需在蚌埠中转,经淮南线至蚌埠,再换乘京沪线列车。 能买到直达票也属实有点运气在身的。 他美滋滋的,到是自己给自己找了个乐。 出去的路上,看见卖茶叶蛋的老汉挎着竹篮穿梭在队伍里, 瓷碗碰撞的叮当声、孩子的哭闹声、算盘珠子的噼啪声,混着远处火车的汽笛声混在一起。 闹。 却漂着整个七十年代的烟火气。 ----------------- 出了车站,许成军直奔对面的粮管所。 这年代出行非常不便,火车票贵还需要介绍信不说。 最重要的是地方粮票到了外地没有用。 全部是废纸。 按照规定,出差人员需持单位介绍信到粮管所,按“地方粮票1斤兑换全国粮票0.9斤”的比例换取。 粮管所窗口挂着块黑板,粉笔字写着“地方粮票换全国粮票,每斤补差价三分”。 “同志,换十斤全国粮票。” 他掏出安徽省地方粮票,这玩意出了省就是废纸。 “补三毛钱。” 售票员是个胖大婶,“现在全国粮票金贵,换的人多着呢。” 许成军掏钱时心疼得慌。 钱是英雄胆! 三毛钱够买六个玉米饼,够他在火车上吃两顿! 上海的国营饭店只认全国粮票,想想刚到手的五十大洋! 得,交钱。 ----------------- 供销社的茶叶柜台前,售货员正用镊子夹着茶叶往纸包里放。 1979年的茶叶价格由国家物价部门核定,供销社严格执行“明码标价”,不同等级价格差异明显。 就见那小黑板上写着: 最低档的二级茶约0.6-0.8元/斤,三级茶0.4-0.5元/斤。 中档的一级绿茶、茉莉花茶价格在1.0-1.5元/斤,且每人限购1斤。 最好的特级龙井、祁门红茶,价格2.0-3.0元/斤。 当然这在当时属于紧俏商品! 也得亏是在省会,要是在县级以下供销社,估计三级、二级茶也不多见。 买茶叶光有钱也不行,还得要工业券。 作为知青,他赚的是工分,工业券这东西,还是他来之前为了以防万一,先将工分折算为“工分券”,再通过公社供销社兑换成的工业券! 去求人的,茶叶得来好的,他笑着对售货员说:“来一斤祁山红茶,帮我包一下。” 说话的时候,人显得格外自信。 毕竟这年头来一斤祁山红茶,可比后世来一辆小米su7拉风的多。 钱是英雄胆嘛! “3元,加两张工业券。” 售货员小妹笑了,这年头买茶的可不多。 许成军也笑了。 苦笑.jpg。 第三十四章 人情 教育厅门口,许成军倚着栏杆出神。 他来找林晓梅还车,借了人家姑娘十来天的自行车属实有点过意不去,路上买了份桃酥,合肥“长江食品厂”生产的,酥香耐放,老少皆宜,这在当时也算是“体面食品”。 对! 价格也不错! 一份两斤总共1.8元加1.8斤粮票,在当时的合肥差不多是普通人2天的工资。 许成军正找门卫借了个气管子给那辆“永久”牌自行车打气。就听见清脆的女声自身后响起。 “许同志?” 林晓梅攥着个牛皮纸文件夹,辫子梢的红绳晃了晃。见他在打气,赶紧跑过来:“别忙啦,我自己打就行!” “那哪行!” “刚从供销社买了份桃酥,”许成军打完气往车筐里塞了个布包,“听说味道不错,你尝尝。” 布包刚塞进去,就被林晓梅拿出来:“这哪行?我哥得亏你帮忙……” “都多久了?”许成军笑了,“上次在长途车上,要不是你哥那二十块钱,我哪抓得住小偷?” 他指尖敲了敲车铃,“叮铃”一声脆响。 这年代的小姑娘哪见过这架势,顿时林晓梅脸就红成一片,心里想这林同志说话还怪好玩的,不愧是能写稿子的! 于是她脸一红,低头捻着辫梢:“最近你那篇《称星》可火了呢,我们厅里都传成一片了!” “瞎写的。”许成军把车支好,“比不得你们教育厅,个个是笔杆子。” “可不敢这么说!”林晓梅急了,“你写的就是好嘛!” 看这姑娘的摸样,老许同志也不敢硬逗,79年可不像未来的21世纪,这会还是车马很慢,一生只许一人心的时代。 容易出事! “好啦,我明天还得去上海,要不本来想请你和你哥一起吃个饭,但是王处那得消息实在太急,确实没办法,只能等我回来的时候再叫你一们一起吃饭了。” “不用不用!那祝你一路顺风!” 姑娘连忙摆手。 许成军刚转身,就听后面清脆的女声又响起。 “等等!” 她突然从兜里摸出几颗水果糖,塞到他手里,“路上吃。去上海……顺顺利利的。” 许成军刚要道谢,林晓梅已经推着自行车往车棚走,蓝布衫的衣角被风掀起。 “车我锁棚里!”她回头喊,辫子甩得老高,“等你从复旦回来,我再借你骑!” 许成军回头望了望这姑娘,摇头失笑,这年头的姑娘还真是淳朴的可爱。 ----------------- 国营江淮面馆的蓝布幌子被风扯得猎猎响,许成军掀开门帘时,辣油香混着胡椒味扑面而来。 “许哥可算来了!”马胜利正踮脚够墙上的菜单,军绿色挎包往桌角一甩,“陈哥非说要等你来了再下单,翟姐都瞪他三回了。” 陈建国手里的搪瓷缸子差点脱手,眼睛瞪了眼他表弟:“别听这小子瞎咧咧。” 翟影“嗤”地笑出声,喇叭裤腿往椅子上一搭:“陈大编辑就是嘴硬,刚才还念叨‘成军要是不来,这辣汤都没滋味’。” 钱明坐在最里侧,面前摆着个空碗,见许成军进来让了个座位:“成军,他们说要给你践行,不让你花钱呢!” “可别。”许成军把帆布包往空椅上一扔,“说好我请,你们再掏钱,回头张主编该说我抠门了。” 都是帮了他不少忙的引路人! 一顿饭他许军请的起! 跑堂的张师傅端着托盘过来,粗瓷碗在桌上磕出叮当响:“四位的辣汤来咯!多加胡椒的那位是许知青吧?” 许成军刚点头,就见翟影已经端起碗猛灌了一口,辣得直吐舌头:“张师傅,你这汤里辣椒成精了?” “翟同志还是这么性急。”张师傅笑着往桌上摆油饼,然后对着许成军说,“你那《称星》写的真好!我们还总说写出这么好的文章的作者不得四五十!没想到是个这么英挺个年轻人!” 许成军摆手道:“您看着也年轻!” 陈建国舀辣汤的勺子顿了顿:“说到这个,今早收到封读者来信,是个摆修鞋摊的,说看了报敢涨价两分钱了,还附了双新纳的鞋底当谢礼。” “那得裱起来。”翟影用筷子挑起面筋,“等将来许成军成了大作家,这就是文坛佳话—《一双鞋底引发的涨价案》。” 钱明听得直乐,油饼渣掉在衣襟上:“我那本《英语九百句》也得留着,将来能说‘我跟大作家一起啃过单词’。” 许成军刚端起碗,就被马胜利按住手腕:“先别喝!陈哥带了好东西。” 陈建国从公文包抽出本牛皮封面的书,封面上“班主任”三个字烫着金:“刚从邮局领的,刘心武新出的单行本,听说加印了三次,供销社抢疯了。” 嚯,又是班主任! 伤痕文学这东西,在很多人眼里就是“我本天上人间客,却掉到农家吃那种田苦”。 哭哭啼啼。 但其实在许成军看来,文学是社会现实的镜子,哭没事,你只要能给出解决办法,就是好作品。 翟影一把抢过去,指尖在书脊上划着:“这书争议大着呢,之前老编辑们吵得差点掀桌子,有人说‘写小流氓太露骨’,有人骂‘简直是给教育抹黑’。” “我倒觉得敢写就不错。”许成军啜了口辣汤,胡椒呛得嗓子眼发麻,“比那些光喊的空文实在。” 陈建国眼睛亮了:“你也这么觉得?我跟翟影吵了半宿,她说这书钝刀子割肉,我偏说割得越疼越清醒。” “哟,这就吵上了?” 翟影把书往桌上一拍,“成军评评理,书里那班主任天天板着脸,跟我小学班主任一个模子,看着就憋气,算哪门子清醒?” 马胜利突然插话:“要我说都不如《伤痕》带劲,那姑娘千里寻母,火车上啃干馒头那段,我读得眼泪掉在粮票上。” “你懂啥。”钱明难得抢话,“成军说过,《伤痕》太刻意,眼泪跟不要钱似的。还是成军写的《谷仓》好!” 许成军汗颜,正夹油饼的手顿了顿,这小子真特么是他铁粉!啥话都敢说! 但是爱听! 不过想起刚穿越时蹲在田埂上改稿的日子。那时候总怕写得太露,每句话都得掂量,哪敢想能在这样的局上被提起。 他虚眯着眼睛,看着众人。 好像在说:不够,再夸,夸我! 第三十五章 送凤阳许生序 “我那还没发,现在没必要说。”他往陈建国碗里添了勺醋,“听说《收获》最近在连载《天云山传奇》?周主编说那稿子差点被毙了。” 辣汤在碗里晃出涟漪,众人的讨论声不绝于耳,气氛融洽,这算是他来合肥后的第一波同龄的朋友。 在1979年和这个时代的文化人一起讨论文学实况,让他有了点成就感。 毕竟当年这些事都是现在现当代文学史听教授讲的,现在成了桌上谈资,他还有机会参与其中! 要说,那就是有点不真实的舒坦! 他想起刚到蚌埠时,攥着粮票在街角犹豫半天,连碗油茶都舍不得买;想起改稿会上苏中敲着烟斗说“写东西得懂弯腰”;想起王副处长把粉丝塞进抽屉时说“你爹有骨气”。 一时间,竟也有些痴了。 “来,碰一个。”许成军端起搪瓷缸,“多谢各位这段时间帮衬,到了上海我要是闯祸,还得回来靠你们大伙!” 他眼里带着笑,杯子与杯子们撞个满怀。 “可别盼着我干好事。”翟影的缸子举得最高,“真要是被复旦的老学究刁难,我写篇评论骂得他们抬不起头。” 众人哄笑。 许成军望着眼前这几张脸。 陈建国的严谨、翟影的泼辣、马胜利的热乎、钱明的憨直。 颇有些感动。 张师傅过来收碗时,见许成军正把粮票往桌上放,赶紧摆手:“许知青这是干啥?陈编辑刚才交过了!” “可别。”许成军把粮票往他手里塞,“让他交钱算什么,收我的,回头下次再来你把票还他!” ... “走了。”他挥挥手,帆布包在肩头晃了晃,“等到了上海给你们寄明信片,就写‘辣汤想你们了’。” 风里传来翟影的笑骂:“可别写错别字,丢咱安徽文化人的脸! 和陈编辑的低声喝止:“翟影!” 风来了。 这俩好像有点意思? ----------------- 许成军刚整理好明天出发的行李,尤其是手抄的合肥到上海的火车时刻表、SH市区简图,这年代出行不易不仅体现在贵和种种限制上,还有到了全新地界实打实的“人生地不熟”, 就听见钱明在对面床板上翻了个身,木床发出“吱呀”的呻吟。 “成军,”钱明面向许成军,“明早我送你去车站。” “别了呀,你不是说要赶早班车回许家屯?”许成军摆摆手,把叠好的衬衫往包里放。 “咱这关系不用送。” “不差这俩钟头。整个许家屯除了许老实没有出过省的,是出远门。” 钱明坐起来,“不过我也该回去了,出来这么久,队里还有事呢,我也说说你的情况” 他顿了顿,有点心虚道,“其实是想等高考成绩,在合肥待着心慌。” 许成军笑了,摸出块水果糖扔过去:“都那么复习了,谁能比你行,准能上。” 要说钱明这努力劲,放后世也是个卷王,这年头高考相对简单,能考上北外的机会真就不小。 说不定未来得抱这小子大腿呢! 糖纸在钱明手里响了响:“但愿吧。你到了上海,记得给我们写信。。” “忘不了。”许成军望着窗外的月光,“你也别光等消息,多看看书,高考也只是个起点。” 钱明突然低头笑了,肩膀微微抖:“还记得教你记‘ambition’那回不?你说像‘俺必胜’,现在想想,咱俩都要‘俺必胜’!。” 刚来这时,一开始觉得钱明木讷,可这半年相处下来,越发现这小子的实在。 关键是实在之余还有股子机灵劲。 实在但不愚钝,机灵但不市侩,万一考不上北外,也应该有不错的发展。 最重要的是有他许成军,他钱明不该差! “到了复旦要是受欺负,就写信说。”钱明把糖纸叠成方块,也开始逗趣,“实在不行,我也去,别的不说,有一傍子力气,咱并肩子上!” “哪就那么容易受欺负,快歇着吧你!”许成军哂笑一声,“倒是你,回去别总熬夜!” “一路顺顺当当的。” 一夜无话。 ----------------- 合肥火车站的青砖墙上,“抓革命促生产”的标语旗帜鲜明。 钱明帮许成军背着帆布包俩人正走到检票口,就听见周明的大嗓门穿透人群:“小许留步!” 他回头一瞧,周明叼着烟卷往这边跑,身后跟着苏中、刘祖慈,连陈建国都拎着个布包跟在后面,几人裤脚都沾着露水。 “你们咋来了?”许成军愣了愣,他确实没想到这几位会来送他。 我这么重要呢! 周明往他肩上拍了拍,语气还是那副混不吝:“昨儿跟老刘喝酒,他说你今早的车。” “得,结果合着咱几个想到一块儿去了。” 刘祖慈晃了晃手里的酒壶:“给你饯行,顺便为以后讨杯酒。等你在复旦出了名,可别忘了安徽的老骨头。” 苏中推了推眼镜,从布包里抽出本线装书:“这是1957年版的《鲁迅杂文选》,拿着!路上看,心里不舒服的时候也看!。” 陈建国有点紧张,跟着一群大佬站一起,用个后世的词叫“萌新瑟瑟发抖”。 他把布包往许成军手里塞:“这是读者给你的信,昨晚整理的,都是夸《秤星》的,你路上解闷。” 其实,他整理了半夜,特意把李教授那些糟心的给拿出去。 老陈性子和钱明有点像,也是好人一个! 不过这阵仗,即使是许成军这穿越而来的老油子差点也没受住,眼眶也有点湿。 这些前辈真是给他树起了前辈的样子。 “这阵仗,跟送状元似的。”许成军笑了,然后深深的跟大伙鞠一躬,“三位老师,老陈,我这感情就不予言表了,等我回来!” 周明指着许成军对其他人哈哈大笑,“你看这小子还不予言表,白眼狼!” “不过,当年送老苏你去BJ开会,也就这阵仗” “得,今天啊,就得叫‘送凤阳许生序’,将来等这小子写出名堂了写进安徽文学史!” 第三十六章 特殊的卧铺 “可别。”许成军赶紧摆手,“我这刚要出门,还不知道复旦的门朝哪开呢。” “放心,朱冬润教授我了解。”苏中安慰了句,“他最烦酸文假醋,你那点玩意对他路子。” 这位是典型的面冷心善,当时改稿会批许成军最狠的是他,但是后来一直帮着许成军的也是他。 责之切,爱之深? “酒拿着,路上喝,解闷子!” 刘祖慈突也凑过来,酒壶往许成军手里塞了塞:“BJ现在吵‘朦胧诗’,顾成写的‘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被批得很着呢。你到了上海留意着,这股风迟早刮过来。” “何止朦胧诗。”苏中撇撇嘴,“《人民文学》刚发了蒋子龍的《乔厂长上任记》,好大的名头,改革派文学先锋呢!” “检票了!”广播里的女声带着电流声。 快到他检票时,就听周明冲他喊着:“到了上海别学那些学生娃装斯文,该争就争,该骂就骂,咱安徽人不怵场。” 周围人都看他,老周头也不回带着几人扭头就走。 这老东西! 众人怒视。 .... 合肥站月台。 蒸汽机车喷出的白雾顺着木质雨棚的缝隙往上蹿。 检票口的铁皮栏杆锈迹斑斑,穿蓝色卡其布制服的检票员用铜头剪在许成军硬纸板车票上咔嚓剪出三角缺口。 许成军愣了愣。 差点想说你要不再给我剪一个~ 这小缺口承载了他前世穿越前少年时期很长一段时间的记忆。 怀念啊~ 还没等他伤春悲秋,这进站的人潮瞬间让他垮了脸。 干部模样的人腋下夹着公文包; 知青打扮的姑娘背着洗得发白的帆布挎包,网兜里兜着铝制饭盒,里估计是母亲塞的腌菜和窝头; 还有扛着鼓鼓囊囊蛇皮袋的汉子,袋口露出几尺花布,大概是托关系弄到的紧俏货。 谁的网兜勾住了旁人的补丁裤,立刻响起“同志,慢些”的招呼声,混着站台广播里“检票进站”的沙哑通知。 好家伙。 真他喵的挤啊! 别挤啦! 22型绿皮车厢的铁皮门被乘务员用力拉开。 等车的人瞬间像潮水一般涌入,许成军在里面像根稻草,摇摇欲坠。 妈的,拼了! 他咬着牙硬是往里急,到也在末尾钻了进去。 车厢里,墨绿色的铁皮座椅还带着隔夜的凉意,靠窗的位置早被人用搪瓷缸占了。 穿军绿色解放鞋的脚踩着地板上的瓜子壳,有人把捆着麻绳的木箱塞进座位底下,箱角磕到铁架发出哐当声。 “让让,让让!”穿中山装的男人抱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挤过来,姑娘手里攥着块水果糖。 刚站定的许成军瞬间又被挤开。 刚要回头怒视。 看着小女孩对他笑,一张脸瞬间变成了苦瓜。 好大一张囧字! 他拿着票下意识的想要对号入座,却在找座位的时候犯了难。 这年头,22型硬座车厢定员 118人,座位号尾数为 0、4、5、9的靠窗,但是由于这年头的管理困难,往往车上超员百分之50以上。 所以, 他的座被人占了。 占座的是个40来岁的大姐,正吃着炒瓜子,看他走过来,大姐很自然的抬了抬屁股。 嗯,往左挪了一点。 “没事,小伙子,出门都不容易,咱一起挤一挤!” “下次记得早点来占座啊!我这提前了快一个小时呢!” 说完还拍拍座位,大方极了~ 许成军嘴角抽了抽,顺势坐下,这年头坐个火车节目可是真的多! 得!谢谢大姐吧~ “没事!坐吧!挤挤!客气啥!” “我安庆的,小伙子哪人啊~” “我凤阳的。” “呦呵,那地好啊!小岗村最近可出了名了!” .... 硬座中间的小桌板上堆着搪瓷缸。 放着大姐带的炒瓜子,热心的大姐还给周围人分了点,又给许成军多抓了一把。 她说“小伙子长得精神!得多吃点!” 你看, 所以哪个年代长得帅都能吃颜值红利! 一米八几的大个谁看了不迷糊? 突然一阵骚动,穿铁路制服的人举着信号灯走过,车底传来金属碰撞的哐当声。 蒸汽机车开始给煤了,烟囱里喷出的黑烟裹着火星子,在月台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靠窗的老太太推开月牙形车窗,风卷着煤渣扑进来,有人赶紧用报纸挡住脸。 报纸上“改革开放”的黑体字旁边,不知被谁印了个模糊的鞋印。 卖零食的乘务员推着铁皮车过来,车轴吱呀作响,“橘子水!两毛五一瓶!”的吆喝声里,混着后排婴儿的哭闹和远处货车鸣笛的长音。 车动的时候,所有人都往前晃了一下。 有人慌忙抓住前排座椅的铁扶手,扶手上的红漆早被磨成了斑驳的底色。 窗外,合肥站的站牌慢慢往后退,月台尽头的水塔上,“抓革命促生产”的标语在晨雾里若隐若现。 车厢里,穿蓝布衫的女人正用火柴点燃煤炉 铝锅里的玉米糊咕嘟冒泡,混着满车的汗味、煤烟味、还有劣质烟草的味道,一起随着绿皮车哐当哐当的节奏,往东边的上海去了。 ... 许成军买的是直达车,但是1979年合宁铁路尚未建成,合肥至上海的直达列车需绕行蚌埠,所以时间自然长了点,列车员说11个小时。 旁边大姐哂笑,“老实坐着吧,不晚点2小时到不了上海滩的咯!” ... 这车里人挤人,三人的座位硬坐了四个,这还是好的,对面嘛... 连大带小五个半! 还挺干部模样的大哥说:“这趟车,真不错啊,人不多!下次还得买这趟。” 好家伙! 这还不错。 那过道蹲着的、坐马扎的、坐报纸上的、站着的。 总之满满登登。 最奇的是,座位底下还有躺着的。 哪的座位? 就许成军屁股底下的~ 大姐说,这还是紧俏位置,好着嘞,一般人没点功夫还真抢不到! 能躺着、底下还凉快,可不好嘛! 许成军叹为观止。 但是, 让他躺地下他是万万不能! 结果坐了俩小时。 他就感慨起了这年代人的智慧,偷瞄这座位底下有没有空的“卧铺”。 不是别的。 他许知青想体验这时代的生活嘛! 体验至上! 青春无罪! 第三十七章 许成军:别用主义框住日子! 1979年7月16日的合肥,晨光刚漫过长江路的骑楼。 报贩老王的“永久”牌自行车就碾着青石板来了。 车后座的铁丝筐里,新印的《安徽青年报》还带着油墨香,头版“秤星里的劳动论”七个黑体字,在晨雾里熠熠生辉。 “许成军专访!凤阳知青谈个体户——劳动哪分主义!”老王的吆喝声撞在青砖墙上,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 “写《称星》的许知青?” 穿工装的工人刚下夜班,搪瓷缸还冒着热气,三两下挤到摊前:“给我来份!昨儿听广播说这篇能炸锅!” 车工老李把报纸揣进工具箱,铁盒碰撞声里混着他的笑:“今晚就跟媳妇说,摆个修鞋摊!” .... 邮局门口的青石板被踩得发亮,传达室的老张头刚把一摞《安徽青年报》摆上窗台,就被攒动的人头围了个严实。 穿蓝布工装的工人攥着两分钱,指尖在“秤星里的劳动论”标题上戳了又戳:“给俺来一份!昨儿听广播说许知青骂了‘主义论’,得亲眼瞧瞧!” 老张头用麻线把报纸捆成小摞,额角的汗珠滴在“劳动哪分主义”的黑体字上:“别急别急!每人限购一份,后面工厂的同志还等着呢!” 他见穿碎花衫的姑娘踮脚张望,顺手递过一份:“你爹不是想摆针线摊?这报能当护身符!” 安大校门口的梧桐树下,戴校徽的学生们围着报栏,指尖在“青年要野”那行划出道道白痕。 “他说‘怕人笑就干不成事’!”梳马尾的女生把报纸折成方块塞进课本,“下午辩论会就用这话怼系主任!” 旁边戴眼镜的男生忙拽住她:“陆晓晓!说话要谨慎!” ... 清晨的明教寺菜市场,露水还挂在豆角上,卖菜的汉子们刚支起摊,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搅了局。 穿军绿挎包的青年攥着《安徽青年报》,在人群里钻来钻去:“许成军专访!《秤星里的劳动论》——说个体户不丢人!” 卖红薯的大婶直起腰,把报纸铺在红薯堆上,指尖划过“劳动哪分主义”那行,突然拍大腿:“可不是嘛!俺卖红薯,他修自行车,都是挣干净钱! 肉摊前的屠户用油腻的手抢过报纸,挂肉的铁钩还晃悠着:“‘怕人戳脊梁,就别挑大梁’——这话够劲!” 他往案板上剁了刀,肥肉溅到报纸上:“俺弟在上海倒腾的确良,总怕被说成‘投机倒把’,这报得给他寄去!” 穿蓝布衫的主妇们围着菜摊传阅报纸,竹篮里的鸡蛋磕出轻响。“你看这老周,被撕了三次招牌还敢干,”,“俺也想缝布鞋去集市卖,以前总怕街坊笑……” 旁边的大妈抢过话:“笑啥?许知青都说了,凭手艺吃饭,腰杆挺得直!” 拐角的豆腐摊,掌柜的把报纸贴在木板上,用糨糊刷得平平整整。“给大伙念念!” 他舀豆腐的铜勺往缸沿一磕,“‘个体是小溪,集体是大河’咱卖豆腐的,不也是给大河添水?” 排队的人都凑过来,有人掏出笔在烟盒上抄句子,说要带给公社的知青看。 日头升高时,报纸已经传到了挑粪工手里。 他把扁担靠在墙上,用脏乎乎的手指点着“青年要野”那行,咧开嘴笑:“俺娃想读书考大学,总怕人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报得让他瞧瞧,‘别信那些捆人的套话’,敢想才算本事!” ... 文联办公室。 一份《安徽青年报》躺在苏中办公桌上,报纸上有几段被标了红,在太阳底下依旧扎眼。 红笔画着: “马胜利:青年想摆摊、想闯路子,总被说‘不安分’。这‘安分’到底是啥? 许成军:安分不是蹲在原地等死。我见过知青点的伙伴,明明会修收音机,却怕人说不务正业,最后活活憋成闷葫芦。政策松了道缝,就该顺着光往外钻。总等着别人把路铺到脚边,那是懒,不是安分。 马胜利:您觉得写东西的人,该站在哪边? 许成军:站在麦子这边,站在修鞋摊、瓜子摊这边。别总写些云里雾里的“大道理”,多看看墙角的野草。它们没人浇水,照样往上长。笔杆子不是用来粉饰太平的,是用来挑破那些假正经的。 马胜利:集体和个体,就非得是对头? 许成军:哪来那么多对头?集体是大河,个体是小溪,溪水断了,河也得干。去年县里国营厂缺零件,是个体户连夜赶出来的;公社的粮仓漏了,是老乡带着梯子去补的。干活的时候不分你我,论起“主义”倒较起劲了,这不是装腔作势吗? ... 马胜利:不怕人说‘写这个太敏感’ 许成军:我写的是人心,不是‘敏感’。就像老周的瓜子,甜不甜,尝了才知道。 马胜利:最后给青年一句劝? 许成军:别信那些捆人的套话。力气是自己的,日子是自己的,想干啥就去。天塌不了,塌了也有敢扛的人顶着。” ... 苏中整个人弥漫在烟雾里,久久无言。 良久,才嗤笑一声:“这混小子!” ... 苏中不知道的是。 写《试衣镜》之前,许成军一个人去了《安青报》,找了李主编,觉得自己话没有说透,硬是要改访谈内容,还要把《安徽青年报访谈实录:许成军——秤星里的劳动论》改成《许成军:别用主义框柱日子》! 李主编思考了三天,犹豫了三天,烟抽了五包,儿子打了七回... 最终在访谈内容加了苏中划红线的地方,没改访谈标题。 确定发报后,张主编连连摇头:“石破天惊!石破天惊!” 这专栏要红啊! 黑红也是红! ... 而此时许知青的“暴论”正在合肥大街小巷飞速传播,从自行车卖报老王、从邮局...走到了.... 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把合肥炸响了! ----------------- 而此时的许知青正在火车上琢磨着“特殊硬卧”... “诶,大姐,你说这座位底下凉快还是咱坐在椅子上凉快?” “我就说你们文化人不懂,没经验,那还用说...” 第三十八章 华东师大招待所301 火车刚过南京站,许成军被后座小孩的哭闹声惊醒,半边身子直发麻! 这硬座真是一坐一个不吱声! 许成军这一刻发誓以后再也不吹牛逼自己身体好! 一定要好好写书赚钱! 下回说啥来个硬卧! ... 旁边的大姐正用报纸扇风,瓜子壳吐得满地都是,见他睁眼直乐:“后生,你这盹打得够沉,这么大小伙子还溜口水嘞!” “小伙子不也占个小字嘛!” 许成军揉揉发麻的腿,顺便贫着嘴。 瞅见大姐筐里装着半筐青皮橘子,表皮还沾着露水,笑嘻嘻地道: “大姐这橘子看着新鲜,刚买的?” “哪能啊,”大姐往他手里塞了个,“自家树上结的,带上海给儿子捎的。” 嚯!这大橘子! 解乏! 可不是我要的!大姐给的! 车厢里突然一阵骚动,卖盒饭的乘务员推着铁皮车挤过来,铝盒碰撞声比火车哐当声还吵。 “红烧肉盒饭,一块五一份!” 许成军刚抬头张望,大姐立马拽住他胳膊:“别买!贵得能买5斤橘子!” 说着从布包里掏出个油纸包。 “俺老伴做的玉米饼,就着咸菜吃,管饱。” 见着大姐拿东西,许成军也从帆布包里拿出带的咸菜、干粮与大姐一起分了。 饼子硬得能硌掉牙,许成军嚼得太阳穴突突跳,大姐却吃得香。 “去年带饼子坐火车,被乘务员说‘不讲卫生’,今年倒不管了。” 她指了指过道里蹲在地上啃窝头的汉子,“你看那老哥,揣着俩窝头坐了三站地,比咱讲究多了?” 正说着斜对面穿中山装的男人突然接话:“讲究顶啥用?能当饭吃?” 他往桌上拍了拍《参考消息》,“你看这报上说,深圳都开始让外国人开工厂了,咱还在这争窝头干不干净。” 大姐白了他一眼:“你懂啥?干净是体面!俺儿子说,上海人吃饭都用公筷,哪像咱捧着个碗蹲门口吃。” 许成军差点被饼子噎着。 又来888卖给上海人那一套是吧? “大姐去过上海?” “去过一回,”大姐手在布衫上蹭了蹭。 “七六年送儿子去学徒,站在外滩看那楼,腿都软了。人家穿的确良衬衫的姑娘,连走路都比咱挺直腰板。” 火车钻过隧道时,车厢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许成军听见大姐摸黑往嘴里塞橘子。 “后生,你去上海干啥?” “算要去读书吧。” .... 窗外突然亮起来。 黄浦江像条银带子铺在地上,岸边的吊塔在雾里晃晃荡,远处的工厂烟囱喷着黑烟,把云彩染成了灰紫色。 大姐扒着窗户直咂嘴:“乖乖,这楼比合肥饭店高十倍!” ... 火车进站时,许成军帮大姐扛着橘子筐往车门挤。 待大姐迎向了接他的宝贝小子,听大姐在后面喊:“后生,有事搞不定找我儿子!机床厂三车间的,就说安徽来的橘子婶!” 这热心的橘子婶! ... 上海站的月台比合肥大一圈,一群蓝布衫、灰布衫、解放绿扛着行李往前涌。 跟丧失围城差不了太多! “同志,要三轮车不?”戴草帽的汉子凑过来,“静安寺那边,五毛!” 许成军刚摇头,就见汉子突然往旁边跑。 定睛一看,原来红袖章正奔着这飞驰人生! 不过他还真不敢坐,外地人加火车站等于? 好骗! 顺着人流往外走,许成军被一股甜香勾得拐了弯。 街角的国营食品店门口,穿白褂的师傅正往玻璃柜里摆蝴蝶酥,标价五毛一块,旁边贴着手写的“每人限购两块”。 他摸了摸兜里的全国粮票。 突然觉得要是大手大脚周明这预支的五十块钱怕是撑不了三天! ... 《收获》编辑部在巨鹿路 675号。 提前问了老周周围怎么住。 老周:嚯!问对人了!住静安寺招待所啊! 他看了眼SH市交通简图,上海站位置离静安寺不远。 从上海站沿天目中路向西,穿过苏州河河南路桥,就能到静安寺周边。 11路公交车也就20分钟,车票免费,完全没必要浪费钱! 不是穷,这叫绿色出行! ... “后生仔,问路子啊?” 看着许成军在这转圈,遛弯的老太太突然搭话,口音比合肥话软了三分。 这年头上海老太太穿的比合肥老太太时髦不少! 直筒裤、米白衬衫、银质小耳环、小皮鞋... 谁见了不得说句“洋气”! “看侬格样子,外地宁?” “奶奶,找静安寺招待所。” “巧得来,跟我同路嘛!” 老太太往嘴里塞了颗话梅,“顺牢格条天目中路走,过三条马路右转,看到格座塔就对了!” 她指了指远处的佛塔尖,“老早是庙,现在改成招待所了,住格侪是侬伲这种读书人!” 嗯!说话怪好听的~ ... 路上的自行车铃发出脆响,穿喇叭裤的青年骑着“永久”牌飞驰而过。 车后座的录音机里正放着李谷一的《乡恋》 老太太突然啐了口:“伤风化!男勿男,女勿女格!” 许成军忍不住笑了。 79年喇叭裤开始在国内流行,尤其是受了《望乡》和《追捕》的影响。 中矢村警长的款式是这一年BJ、上海等大城市的爆款。 谁学谁出圈! 但在上一辈眼里嘛! 杀马特! .... 走到静安寺时,天已经全黑了。 招待所的木门上挂着块牌子,写着“床位一元二角/晚”,旁边用粉笔补了行小字:“外宾加倍”。 好嘛,又得花钱了! 希望《收获》能收稿!最好再有个改稿的机会。 这年头,杂志社一般为改稿的作家提供文联招待所,虽然条件艰苦点,但是好歹能住! 关键是免费嘛不是! 23岁的牙医余华第一次住进海盐招待所,带着被《BJ文学》退了七次的《星星》,小住三月! 三月,那算短住! 咱住他个半年,净赚小200多香? 《收获》让改稿,不行咱也住俩月华东师大招待所301! 以后华东师大招待所301的故事属于他许成军。 哦对了,《安徽文学》报销了许成军前往合肥的吃住费用。 吃不好算,给的每天一块的补贴。 这年头,大部分能写点东西的还不叫扑街,叫作家。 ----------------- 2017年,余华重访华东师大招待所,301室已改成会议室。他笑道:“当年从这儿爬出去吃的馄饨,比《活着》里的苦菜汤还难忘。” 第三十九章 山坡上的狗尾草摇的我眼泪掉 《收获》杂志社坐落在上海巨鹿路作协大院里的一栋老洋房里。 米黄色的墙面爬满了爬山虎,砖缝里还嵌着去年的枯叶。 三层尖顶小楼带着民国时期的折中主义风格,拱形门廊上方刻着模糊的缠枝纹,二楼凸窗的铸铁栏杆被雨水浸出青绿色的锈迹,倒与窗台那盆半死不活的文竹相映成趣。 仅从外观看,配的上《收获》的大名。 纯以文学高度衡量,在文学刊物里,《收获》与《人民文学》一档,余者无数。 即便除去《人民文学》, 《收获》也与《十月》《当代》《花城》《钟山》并称为“五大金刚“,且稳居首位。 这里,余华会点赞。 许成军望着这栋小楼,心里的滋味有些奇特。 这感觉,像极了前世 2008年他第一次去BJ看故宫,却又不全是。 说朝圣?不像。 说征服?更不是。 硬要说,倒有点像小时候攥着新买的且渴望已久的“奥迪双钻“四驱车, 既雀跃又忐忑。 ----------------- 编辑部在二楼朝南的大房间,二十余平方米的办公室挤着五张办公桌。 房间里没有空调,许成军上来时众人正摇着蒲扇审稿。 引他上来的是编辑孔柔,说话轻声细语,听完他的来意也不多言,只引着他到编辑部北侧的小沙发坐下,便回身继续伏案工作。 孔柔是 1922年生人,早年下放云南,平反后回上海任《收获》编辑。 历史上,谌容的《人到中年》便是由他经手编辑,还曾获全国优秀文学编辑称号。 在这一行里是顶级! 穿灰蓝色中山装、戴黑框眼镜的是萧岱,办公桌上堆着一尺高的来稿,他从 1950年代起就长期负责《收获》的编辑工作,是杂志复刊时的核心人物。 靠窗坐着的邬锡康眼角皱纹明显,正一边听收音机一边做翻译。 孔糅则用搪瓷缸泡着浓茶,逐字逐句校对文稿。 另外两张办公桌空着,想来是外出的李晓琳和编委王西彦。 坐在一边的许成军也不无聊,观察了半个小时这个年代编辑的最高荣誉者们的工作。 也过足了游客瘾。 就低头琢磨起了最近要写的诗。 答应给刘祖慈的三篇诗歌,现在还挂零。 诗不像其他严肃文学作品。 诗作是时代情绪的“出口”,有时候偶然间一个灵感,就拿在灿烂星河中摘下一个短句,然后这短句就在文学长河里熠熠生辉。 就像, 你可能知道“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但是不知道陈陶, 知道“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但是不知道苏麟, 知道“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但是不知道林升, ... 情绪、灵感是诗歌的灵魂。 尤其是许成军经历过两个世界的碰撞与撕扯,心里攒着太多复杂的情绪与思虑, 并且脑子里有无数未来四十年被他拆成各种短句的诗和歌词。 可以说,他不敢说是这个年代最好的诗人。 但他是这个年代最富灵感的记录者之一。 在火车上时,他已经想好了人生第二首诗要写什么,现在差的, 只是把他写出来。 ... 那是一首叫《山坡上的狗尾巴草》的小诗。 来自记忆里谭薇薇在某个综艺上的翻唱, “山坡上的狗尾草摇摇的我眼泪掉/在那边你过得好不好 偶尔想起你的时候/反复喊你的名字/可惜你再听不到” 其他歌词他早已经记不清了,唯有听歌时那股浓烈的情绪,至今清晰。 ... 刚穿越时,许成军最喜欢的是在一天农活结束后,傍晚来到许家屯附近的小山坡。 可能是为了在陌生的世界里找到一些独属于自己的空间, 可能是为了在更开阔的地方构思一些写谷仓故事的灵感。 也可能,是为了一些他不敢说出口的情绪,比如,想家... 每天夕阳把山影拉得老长时,许成军才能拖着灌了铅的腿爬上坡。 裤脚沾着的泥块被风刮掉,在草叶上砸出细碎的响,像他这半个月没歇过的喘息。 坡上的风比田里烈,卷着狗尾巴草往崖边飘。 那些毛茸茸的穗子被吹得弓起腰,又借着风势直起来,白绒绒的毛絮粘在他汗湿的领口,痒得像小时候母亲当年给他缝裤子时,不小心扎在指腹的线头。 他在块青石上坐下,后腰的酸痛顺着脊椎爬上来。 早上割麦时,镰刀柄磨破的掌心还在渗血,血珠滴在草叶上,被风一吹,竟跟狗尾巴草的白絮缠在了一起。 远处的谷仓在暮色里缩成个黑疙瘩,像他刚穿越时躺在木板床上看见的模样。 那时候他总觉得,1979年的风该是带着金粉的,吹一吹就能让日子长出翅膀—— 可现在才知道,风里裹着的是麦芒、是土灰,还有他写废了的稿纸碎片,在草坡上打着旋,跟狗尾巴草缠成一团。 有株狗尾巴草长得比别处高,穗子垂得快碰到地面,根须却在石缝里抓得紧。 许成军伸手去碰,指腹刚触到那些软毛,风突然猛起来,穗子“啪”地打在他手背上, 像声轻响的叹息。 ... 也不知道是什么情绪,让他此刻好像沉入了深海。 于是,在《收获》编辑部。 一首小诗悄悄的被写了下来。 ... 《山坡上的狗尾巴草》 作者:许成军 风经过时,它们就低下脑袋 不是屈服,是把阳光 别进毛茸茸的口袋 去年的雪还没走远 草尖就顶破冻土 把影子铺成斜坡,让蚂蚁 在春天里练习登山 / 蝴蝶停在第三片叶子上时 整个山坡都软了 绒毛里藏着细碎的光阴 摇啊摇,摇成母亲唤归的声调 摇成放学路上,被我们 攥在手心的痒 / 不用开花,也不用结果 它们站在岁月的孔隙里 把根须扎进沉默的大地 去年的狗尾巴草枯了 今年的又从同一个地方 冒出绿来,像那些 没被说出的牵挂 在风里,轻轻摇晃 / 夕阳把它们染成金纱时 连时光都慢了下来 所有未说出口的温柔 都长成毛茸茸的句号 在每片山坡,每个黄昏 等一个愿意弯腰的人 读懂草尖上的纹路 ... 良久,许成军才从情绪里挣脱,却感觉身边好像站了个人。 是位三十多出头的女性,短发齐耳,穿藏青色工装裤,眉眼间透着一股干练。 “您就是许老师吧?我是李晓琳。“ 她开口问道,“刚才见您在写诗,怕打扰您,没敢出声。如果不介意的话,能让我看看这首诗吗?“ 第四十章 你是个什么玩意儿 刚从情绪里出来的许成军。 也猜到了这是谁。 毕竟30出头,女性,在这自由出入,且能知道他是许成军的大概率也就这么一位。 李晓琳。 他打量着李晓琳的时候,李晓琳也在看他。 并正为他的年轻纳罕,周明电话里说了他是知青,有一部将要在省刊上发表的中篇小说和诗歌,一篇为工商户站台的短篇。 她心里早就给许知青做了个心理画像--至少25岁以上! 至于参考标准,就是去年刚靠着《伤痕》爆火在全国掀起伤痕文学热潮的卢新华。 卢新华多大? 这位今年复旦中文系大三的学生,54年出生,先是插队后是入伍,今年刚好25。 要知道79年之前,卢新华在省级期刊以上杂志发表的作品也才只有一篇在《文汇报》上发表的《伤痕》! 就这么一篇短篇的发表费了多大力,作为在上海的顶级杂志社的编辑她不可能不清楚。 25岁?这都是看在周明硬捧的份上往小了猜! 眼前的许成多大?虽然看着沉稳,但是掩盖不住脸上的那股稚气。 也就20左右! ----------------- 随着许成军递过《狗尾巴草》,李晓琳眉头渐紧,慢慢沉浸在诗歌的意象里,下意识给出评价:“好诗! 这首诗没有歌颂改革的浪潮,没有描绘国家的巨变,只是安静地注视着山坡上的野草。 但是给出了这个时代最稀缺的东西:人性。 似乎还有点朦胧诗的影子,但细读始终意象又都指向具体的生活场景,也不太像。 她下意识再一次抬头打量起来许成军,目光温和的多,有才华的人在哪都会被多优待一些。 何况还长了一副远比一般人好看的模样。 “这诗的风格跟现在艾青的很像,有在全国传播的潜力,是首好诗。”她补充道。 艾青作为“归来的诗人”,在 70年代末的创作已摆脱前期的强烈社会批判,转向对自然与生命的细腻观察。 和汪曾祺同为当前自然抒情诗的代表。 是的,汪曾祺除了写小说和散文,还有不少诗歌作品。 显然这算是很高的评价。 许成军微微挑眉,笑了笑:“李老师,谬赞了!” .... 随后的事情也很简单:两人相互认识,互相客气,李晓琳是直爽干脆的性格,要了《试衣镜》的稿子,现场就读了起来。 8000来字,认真读一篇也就20分钟的功夫,但是李晓琳硬是读了1个小时。 越读眉头的皱的越紧,显然是在考量着什么。 李晓琳的目光从稿纸上抬起来, 突然笑了,眼尾的细纹像漾开的水波。 “周明说你胆子大。“ 她把稿纸往中间推了推。 “现在信了。“ 铅笔尖在“碎玻璃唱歌“那行顿了顿,“这结尾,太野。” 要知道,在伤痕文学兴起之前,知青文学作品一般只有两类。 多的一类是正在农村或者边疆插队以及刚返城的知青的作品; 少的一类由当时的“专业文艺工作者”创作,他们多为 50年代成长起来的作家,未亲身经历插队,但受组织委托“深入知青生活”后写作。 代表作林予短篇小说《边疆晓歌》。 但与其说是文学作品,不如说是历史纪录片。 这部纪录片在文学史上最大意义就是为究研究60年代中国青年的思想状态和边疆开发史提供珍贵资料。 这一时期的作品其他的作品大差不差, 本质是宣传载体,屏蔽了个人情感。 而在其之后就是刚刚兴起,以卢新华、刘心武等人为代表的反思文学、伤痕文学。 最大的意义是打破了之前作品宏大历史叙事的写作风格! 回归到了个人情感表露。 但作品沉溺于苦难奇观的宣泄,创作手法、情感表达直白,反思也止于控诉。 是不是有点像后来的“青春伤痛文学”? 多说一句,部分这类作品描写缺乏客观,创作模式悄然植入了西方中心主义的创伤叙事框架, 在看似批判的姿态中完成了对本土历史主体性的解构。 用宋小宝的话来说,就是“不像好人呐。” 当然不可否认其在当下的历史意义。 伟大的作品来源于极致的苦难。 伤痕和反思是苦难孕育出的彼岸花。 站在了时代的风口嘛。 不过从内容和创作思路来看, 哪怕算上当前刚漏出头的改革文学。 也找不出一篇像《试衣镜》这样“野”的作品。 路子野、写作手法野,哪哪都野。 ... 后面的事很简单,作为编辑肯定要了解作品的创作思路,两个人就着《试衣镜》开始起了讨论。 讨论? 也不太像。 因为李晓琳强势干脆的性子,这到好像有点像访谈。 于是, 李晓琳抬眼问:“小说里镜子不反光,反倒会分裂。春兰在柜台后理布料,影子却在镜里试碎花衫,这种分裂,你怎么想到的?” “在百货大楼见的,”许成军答得实在。 “有个售货员姑娘,总趁人少对着试衣镜比划新布料,手指捏着布角往身上贴,快得像偷东西。可她从不真穿,就只比划。我忽然觉得,镜子里的她才是真的,现实里的反倒是装的。” 李晓琳翻到某页,念道:“‘镜面里的碎花布突然裹住她,领口系成蝴蝶结,镜外的布料却还乖乖挂在货架上。’这里视角很特别,不在春兰意识里,也不在旁观者眼里,倒像镜子自己在看。这种转换,你想解决什么?” “想让读者看见被压着的部分,”许成军说,“镜子成了她的第二重人生,影子做的,全是她不敢做的。用镜子的视角,这重人生就能直接露出来,不用绕弯子。” “最后那段,春兰影子在镜中解纽扣,手指被线头缠住,‘越挣越紧,像被捆住的蝴蝶’。细节是真见的?” “线头是无意撞见的,”许成军点头,“但镜里的‘缠绕’是故意的。她的渴望和恐惧就像这线头,越想挣,缠得越紧。” 李晓琳指尖在稿纸上敲了敲:“这种现实里不可能有的情节,该归哪类?有点像魔幻现实主义?” 说到这李晓琳有点后悔,毕竟在全国范围内拉美魔幻现实主义文学的研究也才刚刚开始。 今年年初,沈国正打响了国内研究拉美文学的第一枪。 5月,《外国文学动态》首次将拉美当代小说的特征译为“魔幻现实主义”。 聊这样新潮的玩意,显然有点为难正在插队的知青。 不是瞧不起,是这年头知青真没渠道接触西方文学作品。 答不上来,就有点让人下不来台。 但许成军给了她巨大的惊喜。 或者,可以说是惊讶! 要不是注意形象, 她都想学孙悟空来一句: 妖怪,你是个什么玩意儿? 第四十一章 梭哈,我赶时间(求月票求追读) 许成军摇了头:“不太一样。马尔克斯的魔幻是‘现实本身带魔法’,《百年孤独》里会飞的地毯、下三年的雨,都是拉美土地上长出来的真东西。但《试衣镜》的‘影子造反’,说到底是心里的现实往外冒。春兰不敢做的,影子替她做了,更像把‘压着的欲望’变成看得见的动作,是现实被挤变形了,不是天生带魔幻。” 这种对于拉美文学的理解,让她惊讶,也让她有点好奇。 于是加深了问题的深度和难度。 “那算超现实主义?达利画里也有这种‘不合逻辑的真’。” “超现实更像潜意识瞎拼!” 许成军解释,“比如《记忆的永恒》里化掉的钟表,是没头没脑的流露。但春兰的影子始终围着‘花布衫’转,所有动作都指着一个明确的念想她想活得像自己。这种‘超现实’是有目的的,为了撕开时代捆住人的东西,更像‘戴镣铐的魔幻’。” 李晓琳忽然笑了,指腹摩挲着稿纸上一句批注:“还有个细节,你让所有试衣镜都有同样的豁口,像‘一群睁着的眼睛’。这种‘物的集体醒了’,怎么理解?” “福柯说镜子让‘假的自我’和‘真的身体’遇上,好显出现实的裂缝,” 许成军点头,“一九七九年的中国,到处都是这样的裂缝。博尔赫斯《圆形废墟》也写过‘镜像里的自我怀疑’,但他更在意哲学上的身份迷乱。我想写具体的人。那些在政策缝里偷偷开花的欲望。” 这会李晓琳真的有些惊讶,甚至惊异! 这是一个知青的是知识面? 你生而知之? 这会儿,许成军也有点后悔,福柯的理论和博尔赫斯的作品在这年代,国内刚刚小范围流传,还没有正式的译本。 国内对这些内容还没有认知! 他一个农村插队的小知青凭什么知道这么多? 不过也没事,重庆作家余切给出了一条非常行之有效的道路 许成军说:“其实,我也会一点西语。” “西语!?” 这年头会英语的都少,别说会西班牙语。 还是个知青? 没有什么比这更稀奇的了。 “对,以前学过一点,然后在周主编以及一些朋友那看到了一些这类著作的西语版。” 不过他是真会,也最好会, 前世大学健身房里面一起练了三年半的搭子是个哥伦比亚人。 一开始俩人用英语交流, 时间长了,许成军突然说:我跟你学西班牙语吧。 也不是突发奇想, 前世06年上大学,那会男生们觉得最帅的事就是: 读个名著、捧把吉他,再泡个妞! 文艺青年嘛! 如果在此之上会个小语种,那叫啥? 有格调的文艺青年! 不过那会大多数学日语、韩语,学西班牙语的他到也是蝎子粑粑独一份。 ... 李晓琳,也没觉得哪不合理,78年之后,国内风气逐渐开放。 一些文化人就会通过海外关系鼓捣一些外国的原版文学作品。 更何况周大主编这么个安徽文化人中的翘楚。 至于西班牙语,许成军的解释倒也说的过去,谁还不能有个家学渊源嘛! 她是编辑,又不是警察! 随机,李晓琳站起身来,冲着许成军笑道:“《试衣镜》在我这过了,不过审稿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得去拿给邬编过一下,不过你这也不长,稿子好,我去给你插个队。” 79年,《收获》杂志复刊后定下的审稿流程通常遵循“三审三校”制度,包括初审、二审、终审三个环节。 但是此时杂志刚刚复刊,二审组织评审专家还比较困难。 因此一般是,责编一稿,副主编一稿。 至于主编,这时候还在BJ筹备第四次文代会工作。 经常往返BJ上海两地。 没能跟名人同框, 许成军有点遗憾,但他也相信这不是最后一次来收获杂志, 以后会有很多机会见到那位文坛享誉的老人。 此时,许成军也起身,道:“那实在太麻烦李编了。” 你看,能插队,这不就是人脉的作用嘛。 老周还是很给力的,这大腿该抱依然得抱! 不过《试衣镜》对于许成军的意义其实也不一般,是他第一次尝试用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写作技法写一些这个时间点大家还没关注到的人和事。 非要说,《试衣镜》才是他真正意义的处女作。 《谷仓》和《称星》这两部作品,更像是他融入这个时代的敲门砖。 某种意义上也是护身符。 从影响力上讲,即使他运用了不少后世的写作技法和政策先见,但是这两作品本质是依然是脱不开知青文学窠臼的作品,放到40年后,哪怕只是20年后,这两部小说只会成为许成军人物介绍的一行字。 就像在40年后谁会去聊《班主任》和《伤痕》? 站在时代风口上的文学作品,有时候其标志意义远大于文学意义。 传播力也局限于一时一地。 ... 没让许成军等多久,李晓琳就带着两杯水回来了。 也许是许成军之前给她的印象太好, 没去忙着审稿,反而是和许成军聊起了文学创作和文学发展史, 从当前的伤痕文学、反思文学、改革文学聊到了国外的文学名著, 从写作技法又聊到了现实本身。 而让李晓琳越来越吃惊的是, 聊到现在她依然摸不到许成军的底, 这是个20岁的知青? 这个小地方的插队知青对文学艺术的见解和眼光, 真的让她都感到叹为观止! 要知道她是巴老的女儿,在这个圈子里耳濡目染下,绝大多数作家在她面前聊文学都会露了怯。 毕竟写书写的好不等于就对文学这门学科掌握的好。 余华再次点赞。 这小子真不是孙猴子变得? ... 当聊到他来到复旦大学做工农兵推荐面试的时候,李晓琳更加好奇了。 她是科班出身,68年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本能的会觉得高考才是正路。 因此,她问道: “你为什么不去高考,以你的知识水平,想来考个大学应该不算难?” “工农兵推荐的学员认可度可能远不如高考考生高。” 许成军的话让她愕然,甚至有点震撼。 她感觉许成军有种做好了未来人生计划,然后去按图索骥的自信。 这种人很少见。 因此,她敢肯定他的成就不会止于省刊和一本可能在收获发表的《试衣镜》。 她想赌。 许成军抬头定定的看了看她,目光似乎有些新奇,就听他说: “人生的价值不在于我通过什么方式进入了哪所大学,甚至于不在于我是否上大学,而是在于我能达到什么样的成就,在这个世界留下什么样的印记,写出什么样的作品,在学术上有什么创新。 以前我浪费了很多机会,现在我醒了,复旦的推荐机会刚好出现在我面前。 我愿意用我的一切来争取这次机会,不是我的知识层次有多么不堪,不能高考。而是人生很多时候机会只有一次,现在不把握,以后就没了。 以前很多机会我浪费了,现在我醒了,想重新认识这个世界,也想让世界重新认识我,所以,我赶时间。” 听完,她有些感慨, 时代和造物主有时候就会青睐一些弄潮儿。 在他眼里,许成军没理由通不过复旦的面试, 因为他是那个弄潮儿。 时代是一粒沙,压在每个人的肩头就是一座山。 但有时候,只要你开了天眼,时代也是一阵风, 助你扶摇直上九万里。 第四十二章 许成军是最伟大的青春歌颂者(求月票求追读) 在许成军还在和李晓琳讨论魔幻现实主义的时候, 许成军的“暴论”引爆了安徽包括但不限于文学的各个圈子后, 更加魔幻的事正发生在合肥的大街小巷和校园里, 发生在能看懂字和买了《安徽青年报》的所有青年群体中, 并正以一种夸张式,甚至是病毒式的速度在合肥传播。 ----------------- 1979年,7月17日,《安徽青年报》“青年观察”专栏第一次发布了专栏作家许成军的作品。 给所有因为“暴论”而期待专栏的人们一个最肯定的答案。 你们期待对了。 那是一首叫《向光而行》的诗,和一封叫《致青年朋友:明日起程前,与泥土和星光对谈》的信。 给连日阴雨天的合肥,带来了最大慰藉。 什么样的慰藉呢? 非要说的话, 就是那个访谈里带着刺的许成军, 在给所有人一个巴掌后, 又喂给他们一颗甜枣。 甜, 甜的发腻。 ----------------- 安徽大学校园里。 陆晓晓听骑着自行车卖报的老王说这份报纸里有许成军的作品时。 当即拿钱买了一份,一路小跑的回到学校里, 与因为各种原因,此时共同留在学校的中文系学子们一起看向了这张报纸。 在专栏版面最前方的是一首诗, 还挺长。 从心理学上讲 越是年轻越是情感充沛,感情浓烈。 所以无论哪个年代的学生们都是是最容易被诗歌所触动、也是最喜欢诗歌的一群人, 他们在还没读诗时就开始了好奇, 写出《秤星》的许成军又会写出什么样的诗呢? 有的学生说,会是艾青《我爱这土地》那样深沉的诗歌,因为《秤星》里体现了许成军对这片土地和这个时代的人性观察; 有的学生说,会是像北岛《回答》里“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这样的句子,因为许成军和他们的对话很有哲思, 还有不少人知道许成军写过《时间》这样带着朦胧诗影子的小诗,而《回答》正是这年代朦胧诗的萌芽代表作, 有人当场反对,觉得《回答》需要更加丰富的人生经历,可能会像顾城的《一代人》, 要知道,这年代中文系学生就是一群实打实的“杠精”,当即有人不服了,难道《一代人》不需要人生阅历嘛! 还没等话音落地,有人就提出了“年龄论”,北岛三十岁整,顾城才二十多好嘛! 更有甚者会觉得是像郭沫若的《女神》那样以火山喷发式的激情歌颂“自我”与“新生”, 没有人问为啥, 因为能说出“笔杆子不是用来粉饰太平的,是用来挑破那些假正经的”这样话的人肯定胸腔里有股火; 但是陆晓晓隐隐觉得都不对, 争吵没多久,大伙也觉得无趣, 毕竟答案就在那里, 于是,学生们都看向了诗歌。 名字叫《向光而行》, 这感觉好像是...朦胧诗么? 诗很长,一首诗就占了一小个版面。 ... 陆晓晓慢慢沉了进去, 起初期待; 后来震撼; 再到最后她竟然留下了两行眼泪; 这个时代的青年学生或多或少都有一些苦难的经历和过往, 实在没有的话,也可能发生在他们的家人朋友上。 而人这种动物有一种最奇特的心理效应,这效应叫做感同身受。 最奇特的是有时候这种效应是不会边际递减的, 会递增! 当然这也是人类最美好的东西。 情感嘛, 天若有情天亦老啊! 当陆晓晓抬头时,发现女生们眼里都挂上了晶莹的泪珠, 甚至不少男生都在拂面掩盖自己发红的眼眶, “这诗,真美好啊” 陆晓晓发自内心的感叹。 她又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好像报纸上那么些行小字是什么稀世珍宝。 ... 《向光而行》 作者:许成军 风把第一缕香递过来时 你正低头数石阶的苔痕 而一朵蒲公英举着绒伞路过 它说—— “我看最卑微的花朵都有思想 深藏在眼泪达不到的地方。“ / 月光会漫过窗棂的裂缝 在地板上种两株影子 一株在黑暗里醒着 数星子坠落的轨迹 一株在光明中睡着 梦着未拆的信 / 不必追山间的风 它本就没有固定的形状 你 改变不了一座山的轮廓 改变不了一只鸟的飞翔轨迹 改变不了河水流淌的速度 所以只是观察它,发现它的美就够了 / 当晨雾漫过脚踝 有人在身后喊你的名字 像童年巷口卖糖人的吆喝 “年纪越大,我越感激拥有那样的童年。那是天堂。“ 而你忽然想起出发时 口袋里揣着的半块月光 原来走了这么远 仍握着最初的亮 / 别让恐惧蛀空掌心的温度 人一旦有了恐惧,便失去了智慧 那些被叫做“懂事“的铠甲 卸下时才发现 懂事,是一种很深的绝望 不如学溪流 在转弯处,也唱着自己的歌 / 路过的人会留下些什么 可能是半片落叶,一句叹息 但能勾起我们感情和记忆的人,都叫做过客 其实 大部分时间你都在拒绝你自己 而不是别人拒绝你 所以请把影子里的褶皱 轻轻熨平 / 听到的蝉鸣在树梢 听不到的心跳在胸腔 听到的声音很美,那听不到的声音更美 它说—— 人生的重大决定,是由心规划的 像一道预先计算好的框架 等待着你的星座运行 因此 不必站在路口等一个迟到的答案 有人说,若是等一个答案太久 那答案本身也就失去了本来的意义 / 毕竟路的尽头 总有新的花苞在酝酿 不要因为走得太远,忘了我们为什么出发 世上的鲜花会相继盛开 壮丽而不朽的事物会接踵而来 ----------------- 震撼! 除了震撼还是震撼! 不,可能还有更多的感动! 半晌,学生们才缓过来神,他们互相看了眼,原来发现不只是自己流了眼泪。 初识不知曲中意,再闻已是曲中人。 耐不住性子的“眼镜”周明远,先给出了评价:“好美的诗,比我所有看过的都美!” 霍,多高的评价! 但身边这群以“文学评论专家”自居的中文系“杠精们”竟然没一个反驳。 “这诗如果每一个小节都拆开,感觉也都能成为一首诗,都放在一起,真的太奢侈了!” “在我眼里,这首诗就可以让许老师成为青春最伟大的歌颂者!” ... 如果许成军在这,就会知道,这不是他的诗真的美的无与伦比, 而是 这些纯天然、无污染的年轻人们 喝“鸡汤”喝中毒了! 一时间,教室内有些静悄悄的; 不知道谁先意识到报纸上还有一碗汤, 啊不对! 是作品! 也不对,好像该叫给他们的信。 毕竟, 他们是真的青年人嘛! 第四十三章 在这变动的时代里,我们该怎么活 安徽大学图书馆。 27岁刚从安大图书馆专业毕业的安徽籍作家季宇拿到《安徽青年报》时, 案头还摊着未完的《当铺》手稿, 这已经是他第三十七次修改开篇。 去年刚发表的《送行》,让他在安徽省内有了一定名气, 但是此时的他正处于创作的低谷期, 窗外的蝉鸣正烈,他却被报纸副刊那首《向光而行》勾得挪不开眼。 “风把第一缕香递过来时/你正低头数石阶的苔痕” 读到这行,他忽然停住。 作为从肥东农村走出来的作家,他熟悉这种“低头数苔痕”的姿态。 写的真好,意象描写的举重若轻! “月光会漫过窗棂的裂缝/在地板上种两株影子” 他想起自己在知青点的木桌前写《渡口》的夜晚, 那时候的文学,总在“集体”与“个体”的夹缝里生长,像诗中说的“一株在黑暗里醒着/一株在光明中睡着”。 最让他心口发闷的是那句“懂事,是一种很深的绝望”。 1975年被迫停笔时,父亲把他的手稿塞进灶膛,说“懂事点,别给家里惹祸”。 那时的“懂事”,是把“想写”两个字嚼碎了咽进肚子, 而许成军却把这绝望摊开,再补上一句“不如学溪流/在转弯处,也唱着自己的歌”。 于是这远在上海的青年作家给他的第一个印象是: 他不在“伤痕”里沉湎,却能从裂缝里揪出星光。 季宇在稿纸背面抄下全诗。 “每一句话仿佛都有哲思,全文都是朦胧的臆想,却给人的情感又直白浓烈的可怕。” “厉害!” “这许成军怕是要一诗成名了。” 他重新握住钢笔,在“1978年冬”的标题下继续低下了头。 他也要向光而行。 ----------------- 公刘捏着《安徽青年报》的手抖了三下,烟卷差点烫着指间的《诗刊》样刊。 瞥了眼标题,鼻子里先“嗤”出一声:“《向光而行》?听着就像小姑娘写的情诗。” 嘴上这么说,手指却已经捻开了报纸。 “嘿,这小子!” 他按着“一株在黑暗里醒着/数星子坠落的轨迹”那行,哈哈直笑。 “这哪是写诗?是给闷葫芦开了个透气孔!” “这哪是向光?是举着根火炬往人心里钻!” 烟卷在烟灰缸里明灭,公刘盯着“向光而行”四个字,突然乐了。 嘿,写诗? 这是给 1979年的文坛扔了颗响炮仗,响得清脆,还带着股子甜丝丝的硝烟味。 “老周,快看看你相中那小子写的诗,这些后辈子不得了哦!” 周明身边, 正在看稿子的刘祖慈突然拍桌而起:“这臭小子,有诗不先给我!” “等他回来,非要给他好看!” ----------------- 合肥甚至是安徽省内, 工厂里、学校里、医院里、农村公社里,甚至街边的小摊小贩... 所有人都在争相传阅, 所有人年轻人都在热泪盈眶, 所有看过《安徽青年报》青年观察专栏的,都认识了这么个人。 知青作家、自然抒情诗人许成军! ... 诗,可以这样说, 或者说文学作品都可以这样说, 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每个人在作品里看到的都是自己的人生, 此刻, 在所有看这首诗的人眼里, 这首诗呈现了不同的情感、不同的人生、不同的回忆, 有些像春兰那面试衣镜。 而那些带有痛的印记, 在这首诗的“抚平”下, 好像没那么痛了,但是印记却愈加清晰。 又惨、又美, 79年的年轻人显然没经历过这样的阵仗, 于是他们被打上了“鸡血”, 工人干活更卖力了、学生读书更认真了、插队知青... 真就是, 有毒! ... 此时,在安徽这片土地上, 和这些中文系的学生们一样,开始看那封信的年轻人有很多。 《向光而行》,让他们对信更多了几分期待, 可能不只是几分, 他们像基督教虔诚的信徒,向着他们的“耶路撒冷”--信,朝拜。 应该说, 毒鸡汤在这个年代还是太具有杀伤力了。 ... 学生们翻开报纸,一群人头挤上去,好不热闹。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许成军依然有更大的惊喜在等待他们。 一番鸡飞狗跳, 还是公选陆晓晓用她的声音带大家“听信”。 陆晓晓的声音幽幽传来: 《致青年朋友:明日起程前,与泥土和星光对谈》 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在飞驰的列车上,也可能已经在上海的土地上追求我自己的理想。就这么在走之前,与大家聊几句吧。 夜色漫过窗棂时,我总爱在稿纸上多写一行。煤油灯的火苗晃啊晃,把影子投在土墙上,像个踉跄赶路的人。这影子陪我熬过许多夜晚:在知青点的木板床上,在合肥招待所的硬板椅上,在蚌埠车站的路灯下。它知道我冻裂的指尖有多疼,知道退稿信上的红叉有多刺眼,也知道每次写下“未完待续”时,心里那点不肯熄灭的光。 去年冬天特别冷,墨水在笔尖冻成了冰碴。我缩在漏风的土坯房里改稿,手指肿得像胡萝卜,每握一下笔,冻疮就像被针扎,血珠滴在草纸上,晕开小小的红。那时总有人劝:“一个知青,写这些有啥用?不如多挣点工分。”我没说话,只是把冻僵的手往怀里揣,借着体温焐化那点墨。但我知道,有些东西比冷暖更重要,就像埋在雪下的麦种,看着死寂,根须却在土里悄悄使劲。 你们或许也有过这样的时刻:站在岔路口,风往两个方向吹。一边是“安稳”,是别人说的“正经路”,是仓库里不会发芽的陈粮;另一边是“折腾”,是心里那点说不清的痒,是想把“不可能”写成“也许”的冲动。我曾在公社邮电所等稿费,揣着三斤粮票站了整整半天,够换六个玉米饼,却不够买一张去上海的硬座票。那时觉得,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可当《安徽文学》的用稿通知终于寄来时,纸页被汗浸得发皱,却比任何奖状都沉。原来山再重,也挡不住想往上爬的人。 常有人问我怕不怕。怕啊,怎么不怕?怕稿子改到第十遍还是被退,怕别人指着脊梁说“不务正业”,怕拼尽全力,最后还是站在原地。有次在合肥改稿,凌晨三点对着镜子,看见自己眼窝深陷,下巴上全是胡茬,突然就想:“算了吧,回县城当民办教师,至少冬天有煤炉。”可拿起笔,摸到纸页上那些被笔尖戳出的洞,又舍不得停。那些洞多像星星啊,在黑暗里眨着眼,说“再写一行,再试一次”。 这年代多像块刚翻的地,每个人都在学着怎么播种。有人撒下“高考”的种子,有人埋下“摆摊”的芽,有人捧着“手艺”的苗。我见过深夜在大队部听英语广播的青年,煤油灯快用完了,就借着月光背单词;见过姑娘把偷偷绣的花帕往集市上送,攥着换来的钱,手指抖得像风中的麦穗;见过老木匠对着新图纸琢磨,说“这家具样式,得让城里人也瞧得上”。这些细碎的尝试,其实都是在回答同一个问题:在这变动的时代里,我们该怎么活? 我给不出答案,但知道些更实在的事。知道冻裂的手能写出春天,知道退稿信背面能打草稿,知道仓库里的陈粮,也能在墙角漏出的阳光里发芽。就像此刻石缝里的狗尾巴草,没人浇水,却硬是从裂缝里挣出绿来,刺上还挂着去年的雪。这或许就是我们这代人的命:不盼着风调雨顺,只学着在风雨里扎根。 年轻多好啊,好就好在“不怕试”。怕失败?谁不是从失败里爬起来的?怕走错路?路都是人走出来的。我在合肥的二层小楼里见过《安徽文学》的编辑,他们说“好稿子都是磨出来的”;在合肥的澡堂里听过工人师傅讲“想摆摊就别怕人笑”;在凤阳的田埂上,看新麦破土时,突然就懂了:所谓“未来”,从来不是一张画好的地图,是一步一步踩出来的脚印,深的是汗,浅的是泪,却都朝着亮处。 夜深了,稿纸上的字渐渐清晰。这片土地的麦浪在月光里起伏,像片流动的海。这海浪里藏着无数个年轻的梦:有的想让稻穗更饱满,有的想让布票变花样,有的想让笔杆子比锄头更有力量。这些梦或许渺小,却在风里轻轻碰着,撞出星星点点的光。 别嫌它们小,也别嫌路远。要知道,所有伟大的,开始都很卑微。就像石头下的杂草,就像冻裂的指尖,就像此刻灯下,你我笔下那行歪歪扭扭,却不肯停下的字。 风又起了,带着麦香。它说:写下去吧,像种子盼着春天那样。 此致 敬礼 许成军 1979年 7月于合肥工农兵招待所 ... 第四十四章 我申请立刻转载 1979年 7月 17日,合肥长江路的梧桐叶被晒得打卷。 《光明日报》文艺部编辑叶清拎着帆布包走出省文联大楼时,额角的汗珠已经浸湿了衬衫领口。 他此次出差本是为参加“安徽省思想解放与文艺创新座谈会”,调研基层文学动态,却没料到连日来耳边最常响起的名字,竟是一个叫“许成军”的凤阳知青。 从招待所到会场的路上, 卖冰棒的老汉念叨着“那首《向光而行》写得人心头发烫”, 书店里穿校服的学生围着报架争相传阅, 连座谈会上的地方文联干部都在休息时议论:“这青年的信把知青的挣扎写透了。” 叶清心里犯嘀咕,什么样的文字能让合肥城的热辣空气里都飘着讨论的声浪? 路过明教寺菜市场时,他见报贩的铁皮箱前挤满了人,伸手抽了最后一份《安徽青年报》。 头版“青年观察”专栏的标题跳进眼里——《向光而行》的诗行像一串星火,从“风把第一缕香递过来时”到“世上的鲜花会相继盛开”,字里行间没有嘶吼,却让“思想解放”四个字有了触手可及的温度。 翻到那封《致青年朋友》的信,读到“冻裂的手能写出春天”“仓库里的陈粮也能发芽”,叶清的指尖在“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那行顿住了—— 这哪里是知青的随笔,分明是一代青年在改革浪潮里的精神画像! “好一个许成军!”他站在路边的梧桐树下,反复摩挲着报纸边缘,喉结动了动。 这诗里有顾城的纯粹,却比朦胧诗多了泥土气; 这信里有伤痕文学的痛感,却跳出了控诉的窠臼,用“试错”“扎根”这样的词,把迷茫拧成了向上的劲。 在思想解放亟待破局的当下,这样的文字既是文学的突破,更是对青年精神的唤醒。 恰是《光明日报》该传递的声音! 叶清快步走到街角的公用电话亭,攥着话筒的手心沁出细汗。 拨通报社总机转接文艺部主任时,他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主任,我在合肥发现一篇重磅作品!凤阳知青许成军的诗和信,把个体命运和时代变革拧成了一股绳,既有文学性,更有思想锋芒!“ “这不是简单的青春抒怀,是给改革中的青年们立了面镜子!” “您听这两句,‘懂事是一种很深的绝望’‘路都是人走出来的’,直击人心啊!”他对着话筒念出诗行。 “当前全国都在谈‘尊重知识、尊重人才’,这作品能给千万青年鼓劲儿,比咱们发十篇社论都解渴。我申请立刻转载,诗配评论,信全文刊发,标题就叫《在变动的时代里扎根生长——青年作家许成军的精神独白》,您看行不行?” 电话那头传来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片刻后,主任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速寄原文,附编者按。算了,电话里直接说,电话费社里报销!” “这稿子抓得准,这次小叶你立功了!” 挂了电话,叶清望着报上“许成军”三个字。 他摸出钢笔,在报纸空白处写下批注:“文学当为时代画像,更当为青年立心。” 阳光穿过梧桐叶的缝隙,在字迹上投下跳动的光斑, 像极了那首诗里说的“所有未说出口的温柔,都长成毛茸茸的句号”。 ... 这一次,许成军的“毒鸡汤”,可能真的要迈向全国舞台了。 ----------------- 7月的安徽,《向光而行》和那封致青年的信像一场无声的春雷,在淮河两岸炸开了花。 《安徽青年报》社的印刷机从早响到晚,油墨味漫出半条街。 原定的一万份印量在三天内加印了三次,报贩们踩着自行车穿梭在城乡,车铃响处总有人举着粮票围上来:“给俺留份许知青的报!” 合肥明教寺的报栏前,每天天不亮就挤满了人, 学生们踮着脚抄诗,钢笔尖在笔记本上划出沙沙声, 有人把“懂事是一种很深的绝望”刻在课桌上, 有人把“路都是人走出来的”抄在劳动手册里。 安大中文系的教室成了临时讨论点,姑娘们红着眼圈念“月光种两株影子”, 小伙子们拍着桌子争“试错才是青春的底色”, 连食堂师傅都捧着报纸蹲在灶台边,边添柴边念叨“冻裂的手能写出春天”。 这股热劲顺着公路往县城、公社漫。 凤阳县城的新华书店,报纸被翻得卷了边, 知青点的木板墙上贴满剪报,有人在“石缝里的狗尾巴草”旁画了个箭头,指向自己磨破的布鞋; 蚌埠的工厂车间,工人歇晌时围在一起读信,老钳工用油污的手点着“仓库里的陈粮也能发芽”,对刚进厂的学徒说:“瞧见没?咱摆弄机床的,也能活出响头。” 连皖西的田埂上,送饭的农妇都在给丈夫念诗,粗瓷碗沿的米汤滴在报纸上,晕开“向光而行”四个字,像给黄土地缀了颗亮闪闪的星。 报社的电话快被打爆了! 有公社书记要整版转载给社员学习,有中学老师求多寄些当教材, 连省妇联都打来电话:“这诗里的劲儿,能让姑娘们敢想敢干!” 印刷车间的师傅们揉着酸麻的胳膊笑:“印了一辈子报,没见过哪篇稿子能让全省人追着要,许知青这字里啊,藏着大伙心里的光呢!” ----------------- 巨鹿路 675号。 许成军确实不知道他走前留下的诗和信在安徽老乡面前装了多大个13。 但他知道, 好像跟眼前的李晓琳.... 装13装过了头, 聊到高考与文学时,话匣子一打开便收不住, 从福柯的镜像理论说到博尔赫斯的迷宫叙事, 连西语原文的《百年孤独》片段都顺嘴溜了两句。 此刻再看李晓琳,她的目光就没离开过他, 不是男女间的情愫, 倒像是赌场里攥着底牌的赌徒! 眼里盛着的全是“押对了”的兴奋与笃定! 许成军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尖。 好在审完稿的萧岱给他解了围, 就听他笑着说:“打断一下你们聊天!许老师,说实话,《试衣镜》在编委那一定有争议,但争议恰在其锋利,邬编刚才说:‘文学的价值从不是讨所有人喜欢,而是让该醒的人醒过来’,他说的对,这稿子——” “我们要了!” 第四十五章 体验作家生活 萧岱刚把“采用”两个字写在稿签上。 “萧编,”许成军往前凑了凑,“这稿子……真不用改?” 这话一出,编辑部里的蒲扇声都停了。 孔柔手里的搪瓷缸差点磕在桌角,邬锡康从翻译稿里抬起头,眼镜滑到鼻尖:“小伙子没被退过稿?” 许成军挠挠头:“《谷仓》改了七遍,昨儿在火车上还梦见李编拿红笔圈我稿纸呢。” 李晓琳“噗嗤”笑出声,藏青色工装裤的裤脚扫过地板:“合着你盼着挨改?小许老师这癖好挺别致。” 她把稿纸往许成军面前推了推,“你这《试衣镜》的影子造反写得野,改了反倒没那股劲了。生猛河鲜,清蒸最鲜,多放调料反倒腥了。” 许成军盯着稿签上的“采用”二字。 三秒后,他突然垮下脸。 “那……”他搓着手指,“既然不用改,那还能住编辑部的免费招待所不?” 这话把满屋子的编辑都逗笑了。 适当的玩笑话容易拉进距离,当然是你有实力的基础上。 这不,现在的气氛可比他刚来的时候融洽多了不是。 孔柔笑得拍桌,搪瓷缸里的浓茶溅出来:“小许老师,刚还谈魔幻现实主义,转头就惦记招待所?” “可不是嘛,” 许成军理直气壮得很,“也不是惦记,这不是为了体验作家生活么!” 好个大言不惭! 李晓琳捂着嘴笑:“你这账算得比算盘还精。合着我们不用你改稿,倒成罪过了?” 其实这年头新人作家哪有不改稿的。 一个原因是你没资历,没资历你的文字就没有底气,稍微出格就是你写的东西有问题。 而一旦你有了一定名气,成了资深作家,你出格一点也自有人为你背书。 这就是写《谷仓》和《秤星》带来的好处。 另一个原因是很多作家初期会沉迷华丽辞藻,叙事多是线性叙事,作品不够成熟。 海明威不说了嘛:初稿都是狗屎,重要的是你愿意为它铲屎、重塑,直到它成为你想要的样子。 拿讯哥儿举例子,他的第一篇白话小说《狂人日记》,初稿中用大量文言文句式夹杂白话,读起来晦涩拗口。 改稿时删掉了所有生僻典故,用极简的白话营造出“吃人”的惊悚氛围 最后成为中国现代文学的起点。 所以你看,连中国近代文豪讯哥儿都得改,何况一般作家呢。 是吧,余华老师! 说起来余华的成名处女作《十八岁出门远行》也惨遭退稿! 编辑评语是:叙事混乱,人物动机不明。 而新人作家许成军前世可是练习了15年的中文系练习生。 文字和叙事结构稳得住,也冒的出尖。 就见李晓琳转头冲萧岱挤眼睛,“老萧,咱编辑部那间堆杂志的储藏室,要不收拾收拾?铺块木板就能睡。” 萧岱故作严肃地敲敲桌子,红蓝铅笔在指间转了个圈:“储藏室可不行,去年漏雨,墙皮掉得能砸着人。不过……” 他话锋一转,眼里闪过狡黠,“文联招待所还有间空房,是给改稿作者留的,一天八毛,走编辑部账。” 许成军的脸瞬间多云转晴,他拍着大腿乐,“那我这算不算改稿作者?虽说没改稿,但稿子被采用了呀。” “算!怎么不算?”李晓琳把稿签塞进他手里。 “就说《收获》特批的‘免检作者’,让他们给你留着房。对了,食堂中午没有红烧肉,但有红烧土豆,凭介绍信能多打一勺。” 许成军捏着稿签,又道:“那……稿费多少?” 邬锡康从翻译稿里抬起头,笑了:“没看出你小子还是个见钱眼开的主?千字七块,比你在安徽多一块。8000字,五十六块,够你住俩月招待所还顿顿加茶叶蛋。” “那可不是见钱眼开,物质基础决定精神价值,写作赚钱不丢人嘛!” 许成军笑了,“那就谢谢各位老师们的支持了!” 李晓林摆了摆手:“赶紧回去准备你那复旦面试去吧,下次有好稿子记得先拿给我们看!” ... 许成军走出编辑室大门。 望着巨鹿路熙熙攘攘的人群, 笑了。 在《收获》杂志上发表一篇作品何尝不是前世的梦想呢! 在1979年7月17日这一天实现了,《试衣镜》将于8月中旬在《收获》见刊。 没错,许成军的《试衣镜》将早于《谷仓》发表。 《收获》自 1957年创刊起即定位为双月刊,巴老强调“出人出作品”的办刊方针,而双月刊的节奏既能保证稿件质量,又能及时回应时代文学需求。 历史上,79年复刊后,实际发行了第 1、2、4、5、6期,缺第3期。 因此,许成军的作品将要发表在第4期杂志上,但由于第3期未发,为防止第和第4期间隔太长,第4期将提前于8月中旬刊发。 ... 文联招待所在延安西路 238号。 向编辑们问了地址,许成军再次拿出了市交通简图。 这次路远,11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但是坐24路换乘71路就刚刚好。 24路到了。 许成军捏着两毛四的车票,跟着人流挤上 24路无轨电车。 24路是SH市1938年开通的经典线路,1979年仍为串联南市与西区的重要交通动脉,车厢为绿色铁皮车身,售票员手动开关车门,沿线可看到复兴公园、文化广场等标志性场所。 绿色铁皮车在瑞金二路上颠簸,车头顶上的辫子划过电线,发出“滋滋”的轻响。 非常梦幻的体验。 “复兴中路到勒——” 售票员大姐扯着嗓子报站,木柄铁环拉手随着车身摇晃碰撞,发出沉闷的叮当声。 窗外,复兴公园的铸铁栅栏爬满青藤,穿蓝布工装的工人正蹲在路边吃阳春面,搪瓷碗沿沾着葱花。 电车拐过路口,文化广场的巨大广告牌撞入眼帘,红底白字写着“庆祝五一国际劳动节”,底下黑压压停着一片自行车,车把上挂着的网兜晃悠着搪瓷饭盒。 “下站陕西南路,换 71路的乘客准备下车喽!” 许成军忙挤到后门,金属踏板在脚下发出“哐当”声。 等了三辆铰接式公交车,71路双层巴士才摇摇晃晃驶来。 许成军顺着铁梯爬上二层,选了靠窗的座。 方便看一看1979的上海。 放眼望去。 延安中路上中苏友好大厦的金色尖顶刺破云层。 俄式长廊下的立柱被阳光镀上金边。 “祖国在期待你们,人民在期待你们,革命在期待你们”的新口号刚用红漆刷上,边角泛着新鲜的光泽。 “静安寺到了——”车窗外忽然飘来香火味。 许成军探头,静安寺的黄墙在梧桐叶隙间若隐若现。 寺门对面的“上海时装公司”招牌闪闪发亮。 公交车驶过南京西路,老牌钟表店的落地钟敲了三下,钟声混着电车的铃铛声,在 1979年的风里荡开很远。 第四十六章 中国最后一个纯粹的文人作家 许成军在延安西路华山路站下车后,步行 500米就到了延安西路 238号——文联招待所。 1979年的上海文联招待所,还带着刚从特殊年代复苏的质朴气息。 老式砖木结构的楼房爬满爬山虎,楼道里的木地板踩上去会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墙壁上还留着淡淡的石灰印记,偶尔能看到几幅褪色的书画作品装点其间。 在经过一个上海本地小姑娘的简单盘问和证明核查后。 许成军来到了他的房间——201。 有点可惜这次没被安排在华东师范大学招待所。 但无妨,也还有机会。 201是双人间,推门而入便能感受到朴素而紧凑的氛围。 这其实也算是《收获》在合理范围内特殊优待的, 文联招待所主要服务于往来的文艺工作者、编辑及参会人员,多数房间是两人或四人合住的标准间。 至于单人间, 80年代中期物资逐渐丰富后,单人间才在部分招待所中慢慢出现,在1979年单人间实属于罕见配置。 新人作家许成军可以不用想了。 不过好在此时房间内并没有人,许成军得以暂时一个人独享房间。 房间内, 两张制式相同的木架床分别靠墙摆放,床间距仅容一人侧身通过。 床板上的棕绷带着细密的纹路,铺着洗得有些发白的蓝灰色粗布床单,被子被面是常见的牡丹印花图案,边角已磨出淡淡的毛边。 床头各立着一个矮木柜,柜面坑洼不平,放着搪瓷脸盆和印着招待所字样的漱口杯。 墙壁是简单的石灰粉刷,局部有些斑驳脱落,露出里面的青砖, 墙上贴着几张旧报纸,用来遮盖破损处, 地面是水泥浇筑的,靠近窗户的地方有一道浅浅的裂缝,墙角放着一个铁皮簸箕。 天花板上悬着一盏裸露的白炽灯泡,开关是拉绳式的,拉动时会发出“啪嗒”声。 此时已经是傍晚,许成军开灯后,昏黄的光线晃的他直眼晕。 但也比煤油灯好的多。 魔都在国内的地位不用说,在这年头,至少用电灯的电能够基本保障! 许成军刚把帆布包往空床上一放,就听见走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他回头一看,只见个穿浅色衬衫的中年人正拎着网兜往里走。 大概50来岁的模样。 网兜里装着个搪瓷缸和两本卷边的书,走路时背微微弓着,却透着股文气。 “同志,这是 201吧?” 中年人推了推鼻梁上的圆框眼镜,声音带着点江苏口音的温润。 这人看着不太一般,许成军心里想到。 他点头:“是的,您也是住这间的?” “可不是嘛,文联的同志说还有间空房。” 他把网兜往床头柜上一放,搪瓷缸磕在木头上发出轻响,“我叫汪曾祺,从京城来的。” 汪曾祺? 许成军一愣:“您是写《受戒》的汪曾祺老师?” 汪曾祺被他这反应逗笑了,:“小同志认识我?我还以为我的名字早被人忘喽。” “怎么会!” 许成军把脸盆往墙角一放,语气带着激动。 “《邂逅集》《沙家浜》都是经典呀!应该说天下谁人不识君!” 汪曾祺往床沿上坐,笑着道:“瞎写的,让年轻人见笑了。你呢?看着年纪不大,也是搞创作的?” “我叫许成军,凤阳来的知青。”许成军摸了摸后脑勺,在名家面前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刚在《收获》发了篇稿子,编辑让我在这儿住段时间。” 其实说起来,前世许成军最喜欢的当代作家,汪曾祺绝对是排在前五。 对国人来说,这个名字也绝不陌生,《端午的鸭蛋》《昆明的雨》等篇目入选中小学语文教材,让“汪曾祺式”的诗意与温情融入国民文学记忆。 他对善良的坚信、对美的敏感、对生活的热爱,超越了时代局限,成为几代读者的精神慰藉。 非要说的话,汪曾祺跨越了“现代”与“当代”的文学断层,既是沈从文乡土文学传统的继承者,又是新时期文学多元格局的开创者。 而让许成军最为佩服的是,他提出“回到民族传统,回到现实主义”的创作主张,强调文学应“写生活,写人,写情趣”。 在西方文学思潮涌入的 80年代,为中国文学坚守了民族化的创作道路! 堪称“中国最后一个纯粹的文人作家”! 哔哔时期,汪曾祺因反对将文学工具化、政治化,他选择了“沉默的坚守”,暂别文坛。 今年,汪曾祺以《受戒》重返文坛,在伤痕文学、反思文学占据主流的年代,他的作品以截然不同的风貌打破了文学创作的刻板模式。 这才是真正的文人作家! 有操守、有格局、有坚守。 汪曾祺笑呵呵地道,“你这年纪轻轻,稿子都上《收获》了,现在的年轻人不简单啊。” “在您面前哪个年轻人敢说不简单呀!您是榜样!” ... 闲聊几句,汪曾祺就要拿起桌上的暖壶就要去打水,许成军赶紧抢过来。 汪曾祺今年59,水壶一般也是两人公用,许成军哪能让人家打水。 “汪老师我去!您坐着歇着。” 汪曾祺笑着看着这个小后辈,到也不多推辞,只是道了声谢。 走廊的公共水龙头滴滴答答淌水,许成军接水时还在愣神。 刚还在念叨没有和名人同框的机会,这一下子就给来个狠的。 嘿,你说怎么着! 上辈子在中文系课堂上反复分析、自己最喜欢的作家,跟自己住一间屋了! 收拾完屋子,汪曾祺往搪瓷缸里续了热水,跟许成军开始了闲聊, “刚听小许同志你说在《收获》了发篇稿子,写什么的?” 许成军正擦着桌上的搪瓷杯,闻言笑了:“汪老师,我那篇刚过审,还没登呢。写个售货员姑娘和镜子的故事。” “镜子?”汪曾祺推了推眼镜,“这物件有意思,也是现在说的伤痕文学那一类?” 许成军接过话茬:“不算伤痕文学。您看啊,我写的是姑娘心里是有疙瘩,可没写她哭哭啼啼忆苦,就写她对着镜子比划新布料。那点想穿花衣裳的念想,藏在影子里呢。” 他顿了顿,“我想着,日子里的坎儿,不一定非得撕心裂肺地喊,就像这镜子上的豁口,光从缝里漏进来,反倒亮堂。” 汪曾祺呷着热水,目光柔和了些:“用影子说话?这路子倒新鲜。现在不少稿子爱往痛处戳,你偏往亮处引,胆子不小。” 许成军笑着,但是语气带着晚辈的敬重:“在您面前哪敢说胆子。您写《受戒》,明海和小英子的好,不也藏在芦苇荡的风里、庙里的钟声里?” “我认为啊,文学有时候也不必呐喊,不必控诉,它可以是清晨的露水、灶上的烟火、巷弄的吆喝,是平凡生命中最本真的诗意!” 听罢,汪曾祺哈哈大笑,“你这话说的可全对我心坎上了!” 那可不! 您这心坎我可专门写过一篇论文啊! 第四十七章 野心 汪曾祺也没想到住个招待所竟然还能有个对他脾气的小年轻。 俩人围着床头桌唠个没完。 不一会,听招待所外面喊道:“开饭啦,食堂开饭啦!” 汪曾祺拍拍衣服褶皱,对着许成军笑呵呵道:“走吧,小许,吃点东西去,上海文联招待所来了几回算是吃的不错的!” 俩人下了楼梯到了一楼食堂。 红烧肉的油香、炒青菜的水汽、玉米糊糊的甜腥,混着搪瓷碗碰撞的叮当声,在白炽灯泡下蒸腾成团。 许成军端着两个粗瓷碗排队,眼尖地瞅见打菜窗口的铁盆里,红烧肉只剩盆底那几块带皮的。 行啊,还真有红烧肉! 绿皮火车上可是卖1.2元一份呢! “小许,往前挤挤。” 汪曾祺在身后轻拍他肩膀:“晚了连肉渣都剩不下咯。” 这位确实是带着长者风范! 许成军笑着往前挪了半步,正好赶上大师傅舀最后一勺肉:“同志,要两块带皮的!” 大师傅抬头怒视,心想你还敢挑? 铁勺一颠,两块油亮的红烧肉“啪”地落进碗里,油星溅在他手背上。 好嘛, 都是瘦的,没皮! 许成军还没来得及“表示感谢”。 就听身后有人笑:“汪先生也来抢红烧肉?” 回头一看,穿灰布上衣的中年女人正端着碗排队,齐耳短发别着支钢笔,满脸笑意。 汪曾祺也不恼,招呼道:“谌容同志,你也刚改完稿?” “可不是嘛,李主编揪着我改了一下午。” 女人端着碗走过来,目光落在许成军身上,带着好奇。 汪曾祺连忙介绍:“这位是凤阳来的知青许成军,刚在《收获》发了篇稿子,写得很有意思。” 又转向许成军,“小许,这位是谌容同志,《永远是春天》《真真假假》的作者,她的作品能在平凡中见力量。” 《永远是春天》? 许成军恍惚了片刻,便想起了是谁,《人到中年》的作者嘛! 1979年,谌容 44岁,但是这大姐70年代初才开始文学创作,非要说,现在还处于创作的上升期。 今年年初在《收获》发表的中篇小说《永远是春天》会在第四次文代会讲话中被茅盾点名称赞。 茅盾是谁不不用多说,可见其实力。 但是真正让她声名大噪的还是明年年初发表的《人到中年》,获得第一届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一等奖,被评为“中国改革开放 40年最有影响力的 40部小说”之一。 很多不了解文学的电影爱好者也了解谌容,正是因为《人到中年》同名电影,也获得过诸多奖项。 这年代能和她齐名的女性作家也就张洁等少数几位。 许成军也赶紧站起来,与谌容握了握手:“谌老师好!《永远在春天》这部小说在安徽可是如雷贯耳,正要找机会拜读呢!” 谌容被他这反应逗笑了,摆摆手:“快坐快坐,别叫老师,叫我谌容就行。我听编辑部说来了个年轻作者,稿子写得野,原来就是你这小伙子。” 她打量着许成军,“看着比我家小子还年轻,没想到都已经在《收获》发稿子了。” “现在文坛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说起来,谌容一家子也都不简单。 大儿子梁左正在北大中文系读大三,正儿八经的高考生! 与姜昆、王朔等有密切合作,后来全国人民热捧的《虎口遐想》便是由他将小说《虎口余生》改编而成。 二儿子梁天早年散漫,后期出演了《二子开店》《顽主》《海马歌舞厅》等影视作品,也算是八九十年代的知名演员。 汪曾祺闻言也笑道:“可不是嘛,就得多点新浪,这中国文坛才能更有意思,好事啊!” 三人找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 许成军扒了口饭,红烧肉的油香混着米饭的甜。 这年代来一顿红烧肉, 那可是真别提多香了! 他瞅见谌容碗里只有青菜和玉米糊糊,把自己碗里的一块肉夹过去:“谌老师,您也吃点肉。” 谌容笑着推回来:“你年轻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自己吃。我写稿惯了清淡,油腻了反倒思路不清。” 她夹了口青菜,“你那篇《试衣镜》,下午我在编辑部瞥了两眼。” “现在国内很少见这样的写法,真敢写!写的也是真好!” 许成笑着摆手:“谌老师您过奖了,就是瞎琢磨着写。高晓声在《文艺报》上对《永远是春天》评价我可都看了,说具有‘平凡人的史诗感’,这才是我该学习的!” 汪曾祺筷子不动了,狐疑的看着许成军,心想:我瞎写你也瞎写是吧? 谌容被反将一军,眼里闪过笑意:“你这小伙子嘴甜。不过《试衣镜》里那影子造反的写法确实新鲜,不像我们这代人,总爱往集体叙事里钻。” 她夹了口青菜,“现在文坛就缺你这样敢下笔的年轻人,不怕打破规矩。” 汪曾祺喝着玉米糊糊搭话:“可不是嘛,小许那篇稿子我刚还看了,只写镜子里的花布衫,却比喊十句‘思想解放’都有用。文学这东西,未必要喊着痛。” 也是意有所指了。 许成军给两位前辈续上热水:“汪老师您这话在理。我写稿时总想着,别把读者当傻子,就像谌老师写农村,不用明说苦,从家长里短里能品出滋味。” 谌容被逗笑了:“你这年纪轻轻,说话倒像个老江湖。对了,你住哪个房间?改日我把刚印的《真真假假》送你一本。” “我在 201房,跟汪老师住一屋。” 许成军摸出钢笔,从笔记本上撕下纸,“谌老师您留个地址?我回安徽后把新作寄给您请教。” 谌容接过纸,写下“BJ东单三条文联宿舍”,又补了句“信封上标‘稿件交流’就行”。 许成军也写下凤阳许家屯公社的地址,特意注明“转交知青点”。 吃完饭往回走,走廊里的挂钟敲了八下。 谌容笑着挥手:“不打扰你们休息了,我那稿子还得改改。小许,到BJ记得来找我。” 回到 201房,汪曾祺往床上一坐,木床板发出“吱呀”声。 许成军刚点亮台灯,就见窗外黑沉沉的,只有远处路灯亮着昏黄的光。 此时也就九点出头,招待所里就已经静悄悄的,连咳嗽声都听得真切。 “这年代没什么乐子,早睡早起。” 汪曾祺脱了外套,“不像你们年轻人,在乡下还能捉黄鳝摸鱼虾。” 许成军认认真真的着铺床:“知青点晚上也确实热闹,呼噜声能吵得睡不着。” 这年头床板子一个比一个硬,不铺松快点还真不好住。 他找出带来的《鲁迅杂文选》,“睡前读几页书,也算解闷。” 汪曾祺靠在床头抽烟,烟雾在灯光里飘:“你这去复旦面试,心里有底没?” “说不准。”许成军摇头笑,却是一点不像没底的样。 ... 没底么? 大抵是有的,朱冬润、章培横等复旦中文系教授相关著作和理论思想他研究生期间其实不少研读。 尤其是章培横的一些思想,说不定许成军比他本人还清楚。 只是, 希望在工农兵推荐上想要实现的那一点“野心”能顺利实现吧, 想着想着,许成摇头笑了。 灯光下, 《鲁迅杂文选》也恰好被翻到了《灯下漫笔》。 第四十八章 吴侬软语 一大早,汪曾祺已经带着公文包走了,说是要去文联开会。 前辈起来了,许成军也不好赖床。 跟着起来收拾东西。 一会要去复旦中文系探探路。 朱老给的时间充裕,但是没说具体时间,去了不一定能碰见人,这趟估计就算踩点。 但是以防万一,许成军还是仔细检查了一遍要带去面试的东西。 帆布包被他拽到膝头,首先塞进的是《安徽文学》的用稿通知。 “老周拍着桌子保下来的头条,得放最上面镇场子。” 省级文学杂志的头条,在哪个年代都不算简单。 又抽出《收获》的采用稿签,“《收获》录用的稿子,这是硬通货。” 《收获》的地位在中国文学上就是一座山。 随后是被《安徽文学》“新人三十家”录用的《时间》、发表在《安倾报》的《向光而行》以及未发表的《狗尾巴草》这三首诗、发表在《合肥晚报》的短篇小说《称星照春风》。 穿越来到现在的几个月时间,倒也算没闲着。 创作不易,生活叹气! 直起身时,晨光正好照进屋里。 许成军对着镜子理了理衬衫领口,突然乐了:“说起来要是后世搞个79年最强文学新人,我怎么也得榜上有名吧!” 什么蒋子龙、卢新华、张洁! 就没一个比他年轻的。 下次得带个“最强新人”的牌子,好歹下次在食堂里多混块肉嘛! 实在不行来块带皮的也凑合! 最后往包里塞了块上海奶糖,许成军玩笑似的对着镜子敬了个礼:“走了,去复旦刷boss!” .... 93路穿行在上海的大街小巷上, 电影《罗曼蒂克消亡史》旁白这样描述这座魔幻的城市:“那个年代的上海,大概是所有人心中的罗曼蒂克。” 一句话就能勾起人们对旧上海的无限遐想,十里洋场、吴侬软语,繁华与风情。 而窗外的上海,历经岁月变迁,景色与氛围已截然不同。 曾经的十里洋场褪去了民国的浮华。 外滩的万国建筑虽依旧矗立,却少了昔日的灯红酒绿; 黄浦江码头依旧繁忙,扛着麻袋的工人身影里,少了江湖气,多了集体劳动的质朴感。 街道上的法国梧桐依旧成荫,但橱窗里不再是洋装旗袍的精致陈列; 石库门弄堂里,邻里间的招呼声带着烟火气,不见了昔日帮派纷争的紧张。 空气中混杂的不再是香水与酒气,而是煤炉燃烧的烟火、自行车的铃铛声与工厂的汽笛声。 许成军的身体随着公交车的颠簸不断起伏, 思绪纷飞间想着上海的前世今生以及...未来,无数的创作思路像线头一样, 好像抓住了, 又好像突然走丢了。 总不能写《上海滩》吧。 抓不住的思绪又把他气的他牙痒痒。 忽然想起早上从招待所出门,突然见出租车过来,他试探着问了下价格, 司机师傅从方向盘上抬眼扫了他一下,眉头当即皱起来,呛道:“外地人伐啦?问价钱是伐?起步价两块五,每公里再加五毛!侬乘不乘啦?不乘我要走了呀!” 许成军那小脾气一上来,啐了一口扭头就走。 不是嫌贵,是嫌这司机素质差! 转头投奔了93路公交车,绿色出行从1979开始! 这一大早这点气! 79年复旦大学主校区在YP区邯郸路,一直到后世也没有变过。 离文联招待所大概10公里。 出租车大概要8块钱,所以说这年代出租车司机还真是个很牛x的职业。 公交车大概45分钟才能到复旦大学附近,下了公交车还得走一会。 突然,93路公交车“哐当”一声停在邯郸路站。 他往路东望,不远处的牌坊式校门正立在树荫里, “复旦大学”四个烫金大字在阳光下泛着光。 这字也有来头,是陈大元帅亲提,苍劲里带着洒脱。 华山路校门是砖木结构的老式牌坊,边角的漆皮有些剥落,露出里面的浅黄木头。 两侧的铁栅栏爬满青藤,几个穿蓝布校服的学生正推着自行车往里走,车后座捆着的书本蹭着裤腿。 门柱上贴着红底黑字的标语:“向科学进军,为四化奋斗”,墨迹看着还新鲜。 两个穿藏青制服的门卫正坐在门房竹椅上,手里摇着蒲扇,目光在进出的人身上扫来扫去。 见许成军背着帆布包站定,其中一个戴红袖章的大爷站起身,蒲扇往掌心一拍:“同志,干啥的?” “大爷您好,我是安徽来的许成军,来中文系参加面试。”许成军赶紧掏出省教育厅的介绍信和复旦的面试函。 就可惜是复旦, 要是在北大说不定能见到BJ著名作家、北大保安周明同志。 甚是遗憾! “安徽来的?” 大爷把介绍信还给他,指了指门内的路,“往里走,过了大草坪,红砖墙的那栋就是中文系办公楼,门口挂着牌子呢。进去了别瞎逛,放假期间也有学生留校。” 许成军轻轻道谢,迈进校门时,脚底的柏油路突然凉了些。 原来树荫把阳光滤成了碎金,落在地上晃悠悠的。 校园里的风都带着股书卷气。 路两旁的梧桐树遮天蔽日,树影在地上织成网。 几个留校学生抱着书本快步走过,蓝布衬衫的袖口卷到肘弯,嘴里还念叨着“鲁迅的杂文风格”“《红楼梦》的叙事结构”。 草坪上有三三两两的人坐着,有的在低头记笔记,有的举着收音机听英语广播,滋滋的电流声里混着远处图书馆的钟声,一下下敲在心上。 校园里,新中院、中院、新上院等连成一片,是文科与基础学科教学的核心地带。 许成军此行的目的地复旦中文系,就藏身在这一片里的仙舟馆。 很有仙气的名字,在后世已经变成了校史馆。 问了一路道,终于是找到了。 1979年的仙舟馆透着中式古典韵味。 通体朱砂红,沿中轴线对称布局,尽显庄重规整。 铁制中式花格窗图案精美,内部雕梁画柱,彩绘花卉人物;走廊曲折回环,屋檐高挑,四角檐牙向上翘起如飞鸟展翅。 门口没人拦。 许成军沿着楼梯一路向上走,按着面试函中的通知要先去410找教务报道。 刚到三楼楼梯口。 却听一阵不太真切的歌声穿来。 走的稍近 能听清应该是吴语小调,声音不大,但是很抓人。 吴侬软语。 带着点软糯的颤,却又不是刻意的柔媚,是骨子里带的江南水汽,漫得人心里发潮。 “我有一段情呀, 唱畀(给)拉诸公听, 诸公各位静呀静静心呀, 让我来唱一只无锡景呀, 细细那个到到末唱畀拉诸公听。 小小无锡城呀, 盘古到如今, 东南西北共有四城门呀, 一到那宣统三年份呀, 新造那一座末, 光呀光复门。” 第四十九章 《日常切片》 “此音不合逐流去。” 他在心里默诵。 忽然有些懂了为什么古人说“大音希声”。 因为真正的好调子不一定是惊雷, 更可能是春溪破冰时,那第一声细碎的脆响。 许成军脚步在楼梯口顿了半分钟。 脑海里先浮出个模糊影子:该是穿一件白色旗袍,手里拿一把摇扇... 摇摇头,自己笑了,这年代咋可能! 犯罪啊! 了不起是穿件月白的确良衬衫吧,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皓腕上半截细银镯子。 她该是爱笑的,唱到俏皮处,嘴角会先于调子扬起。 眼里盛着的不是戏文里的媚,是雨后荷叶上的光,亮得脆生生。 或许手里还捏着本翻旧的《宋词选》,指尖在“江南好”那页打着拍子,字里行间都浸着吴地的水韵。 他忽然摇摇头。 想这些做什么。 脚步重新落在楼梯上,木质台阶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拾级而上,每一步都踩得稳当。 楼梯转角的黑板报上,“欢迎新同学”的粉笔字还很新鲜。 应该是放假回家的学生为了9月份开学迎新提前准备的,想来到时候还要重描。 罢了。 正事紧要,摇摇头甩掉脑子里的乱七八糟的想法。 410门口。 木质门板上的“中文系教务办公室”木牌已经被磨得发亮。 他轻轻叩了叩门,里面传来一声带着浓厚上海话味道的回应:“请进。” 推开门,老式木桌后坐着位戴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桌上摊着一摞牛皮纸档案袋,搪瓷杯里的浓茶正冒着热气。 墙上贴着“教育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的标语,被擦得干干净净。 “老师您好,我是许成军,从安徽凤阳来的。” 许成军把帆布包放在门边的木凳上,掏出省教育厅的介绍信和面试函递过去,“这是我的材料,朱教授让我这个月底来面试。” 教务员接过材料,抬眼打量他:“安徽的许成军?前一阵讨论你的事,系里好不热闹。” 他拿起钢笔在登记表上划了几笔,“《谷仓》那篇稿子,周明主编上个月还跟我们系主任通了电话。” 许成军心里一松,老周是真靠谱! 顺势从包里抽出《安徽文学》的用稿通知和《收获》的稿签:“这是近期发表和录用的作品,还有苏中和刘祖慈老师的推荐信。” 教务员接过材料仔细翻看,轻轻点了点头:“章培横教授特别交代,要看看你原稿的修改痕迹。年轻人能沉下心写农村题材,不容易。” 他把材料按顺序放进档案袋,用棉绳捆好,“校委会其实分歧不小。有人说知青学历浅,也有人说你的文字够格当‘特殊人才’。” “理解。” 许成军笑了笑,“我在农村插队两年,知道教授们怕我理论底子薄。” 教务员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这话看似谦虚,但是话里话外其实全是自信。 对自己的理论知识很自信? 这在知青里到是少见。 于是教务也有意无意的多叮嘱几句。 “但是从你的材料看,其实我认为是绝对够格,放在往年大可不用你来面试这一趟。” “但是今年特殊,有消息说10月要全面取消工农兵推荐,本来在这风口上,复旦今年也是要停的,最后留了口子,但是全国也才十几个名额。” “所以艰涩之处也请你理解。” 其实很多时候,你一句话就能改变别人的态度。 当然你也得知道该说什么话。 “当然能理解老师们的良苦用心,也让您和各位教授费心了。”许成军应道。 教务抬头看看许成军,笑了。 兴许是觉得这知青还挺有趣。 就又从抽屉里拿出张面试流程表:“大后天上午九点,面试在三楼会议室。我去约,朱教授、章教授都会在,还有三位搞文学研究的老师。你准备准备讲讲《谷仓》的创作思路,其他作品也可能会问到。” 他顿了顿,补充道,“如果有些理论不好讲,就多说说你在生产队的实际观察。” 许成军接过流程表,上面用红笔标着四个环节:作品解读、政策理解、文学理论、现场写作。 “谢谢您提醒。现场写作大概是什么题材?” “不好说。” 教务员收拾着档案,“去年考的是《家乡》,前年是《一次劳动》,都是跟生活相关的。你平时怎么观察生活,到时候就怎么写。” 命题到是很符合文学思潮,到也不难。 他指了指窗外,“招待所安排在后门的知青楼,凭这个条子能住到面试结束,一天八毛,走学校账。” 许成军接过住宿条子,也没打算住。 文联招待所多好! 入则汪曾祺,出则谌容! “请问面试结果大概多久能出来?” “现场就能告知你,这次章教授是关键,如果录取了,通知书会和高考生一起寄。” 教务员把档案袋放进铁皮柜,锁芯转动的“咔嗒”声格外清晰。 “对了,如果通过,九月初来报到,要带户籍迁移证和粮油关系证明。知青户口迁到学校,粮食定量每月三十二斤,比农村宽裕些。” “谢谢您,添麻烦了。”许成军客气的跟教务员握手。 教务员笑着指了指门后,“别客气,有空可以去图书馆或者系里的资料室坐坐,拿着我给你的条子,跟管理员说找‘农村题材创作参考’,他们会给你找相关的期刊。” “我叫孙树起,叫我孙老师就行,以后如果你顺利入校少不得跟我打交道。” 许成军笑着问了声好:“孙老师好,已经很给您添麻烦了。” ... 下楼的时候路过三楼,许成军特意放轻了脚步。 楼梯板“吱呀”的轻响里,那唱《无锡景》的女声却没再飘来。 他在转角停了停,廊下的风带着草木气掠过鼻尖,带着几分江南的温润。 摇摇头,不无遗憾的往出走。 到二楼拐角,一面落了薄尘的大镜子嵌在墙里,边缘的水银有些剥落。 许成军站定,镜中的人影瘦高,衬衫领口沾着点旅途的灰,眉眼间的书卷气里,藏着两世为人的笃定。 他抬手想擦去镜子上的灰尘,指尖刚触到冰凉的玻璃,却猛地顿住。 镜中的指尖和现实的指尖隔着一层透明的膜,明明离得那么近,却永远碰不到。 就像他写《试衣镜》里的春兰,影子在镜中试穿花布衫,现实里的手却只能攥着布角发抖。 生活从来都是这样,真实与念想之间,总隔着层看不见的玻璃,能照见,却摸不着。 风从走廊尽头钻进来,掀动他帆布包的带子。 他若有所思, 那些没听完的歌、没擦净的镜、没说透的话,本就是日子的模样。 就像镜子的斑驳藏着故事,不完美,却才最真切。 于是,他从衬衫口袋摸出钢笔,又从帆布包里抽出张草纸。 笔尖悬在纸上时,刚才那些碎念头突然串成了线。 笔走龙蛇间,一首小诗落了纸面。 / 《日常切片》 作者:许成军 镜子没擦亮时 日子是模糊的路 风停在枝头的瞬间 落叶忘了要去的远方 你数着窗格里的月光 月光在窗外碎成星子 第五十章 跳过本科直接读研的可能 走出仙舟馆时,午后的阳光透过梧桐叶隙,在红砖路上洒下斑驳的光斑。 风里飘来隐约的蝉鸣。 他望着草坪上低头看书的学生,嘴角忍不住勾起笑意。 上辈子在暨南大学图书馆啃论文的日子还历历在目。 没想到这辈子竟要在复旦的树荫下,为另一种“入学考试”“犯愁”。 接下来, 有了图书馆和中文系资料室应该足以支撑他干件大事。 去支撑他想通过工农兵推荐实现的一点小野心。 那就是, 跳过本科阶段直接读研! 其实这念头从知道复旦有工农兵推荐制的那一刻就扎了根。 穿越者最大的优势是什么? 是时间。 四十四年的时代记忆像揣在怀里的沙漏。 每一粒沙子落下都在提醒他:这黄金年代稍纵即逝! 路遥的《人生》还要等三年。 莫言还在部队写小说。 余华刚当牙医没多久。 现在不往前冲,难道等别人把文坛席位占满? 他优势在哪? 除了写东西那点老话。 不能当许成军上辈子中文系研究生白读的吧! 学术研究领先四十多年的视野! 更加成熟的学术思路。 不说别的,就水论文他都能水到这个年代的同行们“哭”! 所以嘛, 他不仅要做创作上的领航者,更要做搞汉语言学术研究的“文豪”嘛! 读四年复旦本科,对他来讲真的有些浪费时间。 不是不想听这个年代的学术大师们的思想火花, 而是读研读博依然有机会面见请教。 机会还会更多。 而且当卢新华学弟他不太乐意,但是当学长加老师不是不可以考虑~ 更关键的是, 章培横的学术思想和研究方向就是他研究生期间的研究方向! 他能不心动? 章教授马上要接替朱老担任中文系主任,再过两年就不怎么带研究生了。 这样的机会不抓住,他真的对不起穿越者的身份。 至于,怎么跳过本科读研? 这就是他选择“工农兵推荐”这条路的原因。 1979年是中国高等教育转型的关键年份。 一方面,1977年恢复高考后,本科教育逐渐回归正轨; 另一方面,工农兵学员制度尚未完全废除,存在“破格录取特殊人才”的政策弹性。 1978年第一批研究生入学,招生标准更注重“实践经验+学术潜力”,而非严格的学历门槛。 对于“有突出学术成果或特殊贡献的工农兵学员”,部分高校,尤其是文科专业,存在“直接推荐攻读研究生”的特例。 至于例子嘛,不用其他学校,复旦就有现成的! 复旦大学教授陈尚君在1977年作为工农兵大学生入学,1978年大二时直接考取研究生,成为“特例”之一。 要知道这一年,复旦也是众多允许高中生直接报考复旦研究生的学校之一! 此外,在《百家讲坛》火出圈的易中天也是跳过了本科阶段,直接读上了武汉大学的硕士。 前世刷到这些事例,还是看某乎“公知”喷中国大学教育水援引的案例。 当时看完,许成军倒是没感觉教育水,只是恨自己为啥没在78年左右高考! 结果真来了1979。 这样的机会谁不把握? 刚来的时候还不确定, 现有了一定的创作成果,他必须要试啊!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报考研究生,理由很简单,他穿越那会,报考时间早已错过了。 因此, 最好的机会就是工农兵推荐的“特殊人才通道”! 见了教授们直接提嘛。 他摸出兜里的面试流程表,“学术能力考察”几个字被红笔圈得格外显眼。 创作实绩有了,《谷仓》《试衣镜》等内容算是硬的; 推荐人够分量,苏中和刘祖慈的推荐信能压得住场面; 可章培横教授那句“未见原作,难断深浅”怀疑的是什么? 是学术能力。 也是他想要跳本读研的一道坎。 他的思路很好,但这年头想要直接读研也不容易。 一是需两名副高级以上职称专家推荐; 二是需证明“具备等同于大学本科的学术水平”,如发表高水平论文、有重大创作成果,以及这年代很重要的英语水平; 三是需通过招生单位的专项考核。 第一和第三项和这次面试重合,英语自不用说,现在唯一的难点是学术。 “创作好不等于学术好啊”。 许成军扯了扯衬衫领口,自嘲地笑了,“总不能跟教授们说‘我上辈子读过你们的书’吧?” 文学创作靠灵气和阅历,学术研究却得有实打实的文献功底。 他那些关于传统文论现代转化的想法,在脑子里盘了千百遍,可没经过古籍考据和期刊引证,在章培横这样的大家面前,终究是空中楼阁。 “缺一篇能镇场子的论文。”他打定主意,脚步转向图书馆的方向。 快到图书馆时,突然能听见水声。 走近一看,是道浅浅的水沟,顺着坡势蜿蜒,沟边的野菊开得正旺,黄灿灿的一片。 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蹲在沟边,用树枝逗水里的蝌蚪。 再走几十步,复旦图书馆就撞进了眼里。 那是栋三层的红砖楼,墙缝里长着几丛青苔,把砖面晕成了深浅不一的红。 屋顶是青灰色的坡顶,铺着鱼鳞状的瓦片,边角翘起来,像老式棉袄的立领。 正门朝西,三级石阶被磨得圆润,两侧各立着根半人高的石柱。 柱身上刻着模糊的花纹,许是年月久了,只看得出些缠枝的轮廓。 门是两扇对开的木门,漆成暗红色,上面钉着铜制的门环,被摸得锃亮。 推开时“吱呀”作响。 管理员是个戴老花镜的老太太,见他背着帆布包进来,慢悠悠地翻着登记簿:“同学看着面生,不是本校的吧?” 许成军拿出中文系教务给的条子,双手递上,笑着应了句:“来面试的。” 老太太翻了两遍条子,到底是关切了一句,“同学找什么书?暑假好多书不外借。” “想找些关于传统文论和现代文学的期刊,还有章培横教授的著作。” 老太太推了推眼镜,在架子间拐了两个弯,指着一排落满灰尘的书架:“这边是传统文论,小心点翻,很多孤本,其他的你自己找,都在这片。” 阳光透过高窗,在书架上投下长长的光影。 许成军抽出最上层的《文心雕龙注释》,书页边缘已经泛黄发脆,扉页上还留着前主人的钢笔批注。 他翻到“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那行。 又想起章培横的解读,嘴角忍不住上扬。 他要的参考文献终于来了。 要不, 他总不能在1979年的论文里写2024年的文献吧! 第五十一章 中国传统文论的现代转化 至于写什么? 论文题目早已定好。 《中国传统文论的现代转化——从“文以载道”到现实主义的本土路径》 甚至内容之前就已经在草纸上写了大半,只是卡在参考文献和这个年代一些表述上。 他在阅览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帆布包里的草纸和铅笔轻轻放在桌上。 周围稀稀拉拉坐着几个留校学生,翻书声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混在一起。 吉时已到,论文开整! 许成军摊开论文草稿,标题下已经列好了三个章节: “义理考据辞章的当代转译” “中和之美与现实主义张力” “比兴传统在改革文学中的新生”。 他翻出 1963年版的《桐城派文选》,在“义理为干,考据为枝”这句下画了波浪线。 旁边批注“对应改革文学的思想内核与实证精神”。 “缺的就是这些老祖宗的话。” 这些在后世唾手可得的文献,此刻却得在故纸堆里一点点扒。 他倒也不觉得无趣,反倒觉得让论证多了几分踏实的重量。 只是时间上,确实让他这个用惯了电脑鼠标键盘的人有些难以接受。 效率啊效率! 不过, 这年头对效率的概念还没太多认知, 81年在深圳特区才第一次贴出了“时间就是金钱”的标语, 诞生了改开经济建设的第一奇迹。 回到论文。 论文框架没什么了不起的。 摘要定调子,引言抛靶心,文献综述列对手,理论框架搭骨架,案例论证填血肉,对策和结论去收网。 这套大学毕业论文的祖传套路,你到了哪个年代都是通用。 基础的往往是最经典的,也是最好用的。 这篇论文难在哪里? 难得是如何切入1979年中国文学发展研究思潮,引入章培横“古典文论”观点,将传统框架转化为当代现实主义的创作工具,展现超越具体历史语境的学术洞察力! 理论要新,但得踩着 1979的地皮。 他可不想当五十年后被追封的布鲁诺,要做就做当下能落地的博尔赫斯。 文献综述把谁列为对手? 1979年的学界正掀起西方理论引进热潮。 弗洛伊德的潜意识理论尚未消化,萨特的“自由选择”又成了新的追捧对象。 现在嘛, 把马尔克斯本人都不承认的“魔幻现实主义”当文学圣典, 一群人者拿着西方理论当标尺,恨不得给中国文学作品都画成“荒诞派符号”。 荒唐又可笑。 没人说“西学中用”不行, 但他们用西方框架硬套中国文学,却忽视本土传统,对传统文论的研究也多停留在文献考据或简单否定的层面; 他们关注“突破思想禁区”,大谈反思和伤痕,却没意识到“构建中国自主文论体系”的重要性。 也不怪乎这年代那么多中文系教授在喊:“文学的骨头得是中国的!” 你看,多好的靶子。 许成军要写什么? 他要下笔戳破当下学界的虚火,要把这根针磨尖,扎进现实主义文学的肌理里。 许成军能给出什么理论框架和对策? 他要明确提出“西方现实主义不能完全解释中国改革文学”,主张“以传统文论为根、西方理论为用”,提出“传统文论不是历史遗产,而是活的创作方法论”; 把桐城派的“中和之美”拽出来,治伤痕文学的哭嚎病,写苦难不用非得见血,“哀也能不伤”; 把《文心雕龙》的“时序说”掰开了用。政策风向变了,文学就得跟着长,就像农民见天看天调麦种,哪用得着学西方那套“魔幻现实主义”? 再有复旦大学研究生或者博士生身份加持, 当下可能遭受明或者不明黑白是非者的攻击和抹黑, 但是长远看, 这会让他成为中国现实主义文学研究的领军人物, 奠定在学术界的地位! 再者, 文化自信有多重要? 不言自明。 后世实践,我们打断了多少自己的骨头、流了多少血才趟出一条文化新路? 许成军要的就提前根植于中国文化具体语境,打出“文化自信”的底牌! 能提前遏制掐灭一些“西方理论殖民”的苗头, 消灭一批养不熟的“文化白眼狼”、“牧羊犬”, 就大快人心,不白来这一遭。 他要引发学界对“中国自主文论体系”的前瞻性思考,为 80年代“文化寻根”思潮埋下伏笔。 以后他要在这条路上走的更远,写的更多,做的研究也会更深。 什么是文豪? 是寻章摘句抄本书,是攀附洋奖换得虚名,你就是文豪? 可笑! 绍兴会馆的青灯未冷,百草园的呐喊犹在耳畔。 若真如此,怕是迅哥儿要从历史深处怒目横眉,拍案而起:“这般蝇营狗苟,也配称‘文豪’二字?!” 真正的文心是林则徐笔下“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的赤诚; 真正的笔力是张载所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担当! 不是向洋人的尺度献媚,而是为民族的根脉寻魂; 不是在名利的泥沼打滚,而是为时代的土壤播撒思想新苗。 当笔尖流淌的是五千年文脉的底气,当字里行间跃动的是民族复兴的脉搏, 哪怕只做一点星火,也足以燎原; 哪怕仅献一缕微光,也算为山河增辉。 他许成军没那么高尚,但也是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21世纪好青年。 为乎大义,兼收名利, 为这个年代带来一些民族根源自信、文学思想新苗, 为这个国家和民族的伟大复兴贡献一丝微不足道的力量。 笔作龙泉,文为号角。 这路,他走定了! ... 写到“文以载道”的现代诠释时。 窗外的蝉鸣渐渐歇了,暮色爬上窗台时,假期的图书馆早就人去楼空。 管理员老太太过来提示快要闭馆了。 见他还在奋笔疾书,忍不住念叨:“小伙子够拼的,是明天面试了吧?” “大后天呢。” 许成军抬头笑,却没发觉墨水蹭在了脸上,“这不想把论文早点赶完,心里踏实。” 老太太叹了口气,兴许是觉得许成军和孙子年龄相仿,说道:“我孙子在经济系,去年考进来的,天天喊论文难写。到是你这稿子……看着挺像样。” “瞎写的。”许成军谦虚着。 汪曾祺:合着你又瞎写? 此时,稿纸上的参考文献已经列了满满一页: 从刘勰的《文心雕龙》到章培横的《论现实主义的民族化路径》, 从 1958年版的《古代文学理论研究》到今年刚出的《复旦学报》文论专刊。 第五十二章 许成军你让我很失望 图书馆的吊钟敲到八点半时,管理员老太太第三次来催:“小伙子,闭馆了。” 许成军猛地抬头,揉了揉发酸的眼睛。 稿纸上的钢笔字在台灯下晃成一片虚影,最后一页的参考文献刚列到 1978年第6期《文学评论》。 他愣了下,他还以为这年代的图书馆也是10点闭馆。 但其实复旦大学图书馆在哔哔时期后闭馆,今年9月,才在复旦大学图书馆在原圣约翰大学礼拜堂重新开放。 现在图书馆开放算是这个年代独独具特色的“试营业”了。 许成军拍了拍脸,让自己清醒一点。 “马上走。”他匆匆把论文塞进帆布包,跟老太太问了个好,直往图书馆外面走。 今天的任务基本完成,差的就是明天查缺补漏,再找纸誊抄一遍。 算是升级路上,清了个小怪~ 走廊里的路灯刚亮起,昏黄的光透过磨砂玻璃,在木地板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 许成军踩着“吱呀”作响的楼梯往下走,帆布包里的手稿随着脚步轻晃。 校门口的传达室亮着灯,老门卫正用抹布擦自行车。 见倒许成军,他到也还有印象,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这时候才走?93路末班车九点可就没了啊。” 许成军这才想起来,这会就算能回去倒车折腾到文联招待所,也得将近十一点了! 时间到是还好。 关键是汪曾祺将近60岁的年纪,这个时候回去打扰,他属实不忍心。 也不像个晚辈该做的事。 罢了,给汪老师留点私人空间吧~ 跟老门卫道了声谢,顺便问了个知青楼的方向。 摸出教务员给的住宿条子奔着知青楼走去。 晚风卷着槐花香扑过来,许成军顺着指示牌往深处走。 篮球场上传来拍球声,几个穿军绿背心的男生正在摸黑打夜场,鞋摩擦地面的“吱嘎”声格外清晰。 场边石凳上,一对情侣正借着主干道的路灯看《大众电影》,杂志封面的刘晓庆笑得灿烂。 好笑的是,不这么黑的天,即是有路灯许成军也觉得看不见啥。 可能看的是彼此心里开的花吧。 他一路过,俩人刚拉起来的手做贼似的松开了。 路过相辉堂时,广播喇叭突然响了,《新闻联播》的片头曲混着电流声淌出来。 布告栏前围着几个学生,借着灯光看新贴的通知,其中一张红纸上“中文系特殊人才面试名单”几个字格外显眼。 许成军放慢脚步,听见有人念叨:“凤阳知青许成军……这名字在哪见过?” “《光明日报》!写《向光而行》那个!上面有介绍,也是凤阳的,应该是同一个人。” 另一个声音接话,“听说要破格入学,系里都吵翻了。” 他脚步顿了顿,到是有些稀奇。 《向光而行》和《信》不是刚发在《安青报》上,怎么现在是《光明日报》? 还这么快传到了复旦? 摇头一想,估摸着也是什么阴差阳错的机会让某个编辑看到了《安青报》。 他那首诗和信,倒也符合《光明日报》的创刊理念。 ... 知青楼藏在红砖墙后面,木门上挂着块掉漆的牌子。 值班的大爷正趴在桌上打盹,被敲门声惊醒时嘟囔着:“登记,介绍信。” 许成军递过中文系开的条子,大爷眯着眼在登记簿上划了两笔:“302房,钥匙自己拿。明早七点食堂开门,粮票自备。” 房间比文联招待所简陋些,铁架床上铺着粗布褥子,墙角的脸盆架锈迹斑斑。 但窗户正对着大草坪,晚风穿堂而过时带着草木清香。 放下行李刚要洗漱,许成军突然想起论文有几处还要再改。 他摸出草纸趴在床头柜上奋笔疾书,却隐约听见窗外传来争执声。 “《向光而行》写得太矫情了!‘懂事是一种很深的绝望’,这不是无病呻吟吗?”男生的声音带着火气。 “你懂什么!”女生立刻反驳,“插队知青哪有你这么舒坦?能写出这种句子才叫共情!” 许成军手里的笔停了。 这不是在说自己的诗吗? 还在那当我的面批评我的诗? 小子胆子很大嘛! 他悄悄走到窗边,扒着窗帘缝往外看。 路灯下围着三四个学生,男生穿的确良衬衫,女生扎着马尾辫,手里都捏着揉皱的《光明日报》。 穿衬衫的男生正指着报纸副刊:“《光明日报》转载也就罢了,编者按还捧,我看就是捧过头了!” “那你说什么不是捧过头?整天喊‘改革万岁’才叫正统?” 马尾辫女生把报纸往他面前拍,“‘路都是人走出来的’,这句话戳到你痛处了吧?” 戴眼镜的小个子突然插话:“我觉得《信》比诗写得好,‘冻裂的指尖能写出春天’,这才是知青的真实写照。” “得了吧,” 衬衫男生嗤笑,“现在谁还信‘仓库里的陈粮能发芽’?分明是给苦难贴金!” 许成军忍不住推开门:“同学,借份报纸看看?” 争执声戛然而止。 三个学生齐刷刷转头,看见穿着洗发白衬衫的许成军,眼神里都带着警惕。 “你谁啊?”衬衫男生把报纸往身后藏了藏。 “路过的。”许成军笑眯眯地凑过去, “刚才听见你们聊《向光而行》,这诗我也看过,写得一般。” 衬衫男生眼睛立刻亮了:“对吧!我就说矫揉造作……” “尤其是‘月光种两株影子’那句,比喻太老套。” 许成军摸着下巴点评,“还不如直接写‘白天装孙子,晚上当自己’来得实在。” 马尾辫女生突然炸了:“你懂个屁!这叫意象!你知道作者许成军明天要来面试吗?布告栏都贴了!” “哦?那你说说他面试啥?”许成军故意逗她。 “走特殊人才计划!”女生激动地攥着报纸,“能从苦难里写出光,比你这种只会说风凉话的强百倍!” 嚯,这语气! 他在复旦第一个狂热粉? 戴眼镜的小个子突然指着许成军:“我见过你!刚才在布告栏前,你盯着面试名单看了半天!” 许成军点头的瞬间,三个学生都愣住了。 衬衫男生手里的报纸“啪嗒”掉在地上,副刊上《向光而行》的标题在路灯下格外扎眼。 “你……你就是许成军?”马尾辫女生的声音都在发颤。 “如假包换。”许成军捡起报纸,笑着对衬衫男生说,“就当这些句子是我冻得手指弯不了时写的,纯属发泄。” 衬衫男生的脸腾地红了,挠着头往后退:“我……我刚才不是故意的,就是觉得……” “觉得不够革命?”许成军笑着拍他肩膀,“正常,我写农村题材时,编辑也总说我‘调子太灰’。” 戴眼镜的小个子捡起报纸:“许同志,能给我签个名吗?想送给我妹妹,她刚返城,总说看不到希望。” 还没等小个子说完, 就听马尾辫女生嘟囔道:“虽然你是许成军,我也很喜欢你的诗!” 说着还怕形容的不太准确,双手扩了扩,接着道:“特别特别喜欢!” “但你让我很失望!” 第五十三章 具有时代印记的编者按 女声把报纸往许成军怀里一塞,马尾辫气得直晃:“你自己都觉得写得一般?那我们在宿舍抄得一遍又一遍手指发酸算什么?” 小姑娘觉得还不解气,指着“月光种两株影子”,像个愤怒的小狮子:“昨天在系里阅览室,我们对着这句讨论半宿,说‘影子里藏着城乡的褶皱’,结果你说不如‘装孙子’?这叫什么话!” 许成军笑呵呵的看着她,不说话。 小姑娘气鼓鼓瞪着他,也不说话了。 马尾辫摇摇晃晃,也煞是可爱。 衬衫男眼瞅着有机会发表观点,赶忙道:“许同志,你这不是谦虚,是没底气。《信》里‘路都是人走出来的’那句,我知道很多同学都当了座右铭,你轻描淡写说‘纯属发泄’,太伤人心了。” 小个子蹲下去捡报纸,也跟着道:“‘苦难里长出的希望最动人’多感人呀,你倒好,说得跟写菜谱似的。” 感情你们仨是嫌我自己不够装? 许成军摸了摸鼻子,忽然笑了:“合着我得吹自己是文坛新星?早说啊,我能把自己夸到复旦录取通知书都脸红。” 这话逗得三人都笑了。 小女生脸颊微红,却仍较真:“我们不是要你吹牛,是觉得作者得信自己的文字。你的诗里有光,怎么自己倒藏着掖着?” “就是!” 衬衫男这会换了阵营,“‘所有鲜花会相继盛开’,这话激励多少人?你得知道自己写得多戳人心。” 眼瞅着几个学生上了强度。 许成军也赶紧收起玩笑,认真道:“得,算我错。主要怕你们见了本人失望。原以为作者是长衫文人,结果是个裤脚沾泥的知青。” 他摸出钢笔:“这位戴眼镜的同学,签名是吧?你妹妹怎么称呼”? “我叫苏文远,历史系的。我妹妹叫苏绣绣。” 苏明远赶紧递过笔记本,“想签给我妹妹,让她贴在书桌前当动力。” 许成军写下“给绣绣:苔花如米小,亦学牡丹开”。 看了一眼苏明远,又在后面写上,“给明远:史笔藏真意,心灯照前路”。 苏明远没想到还有自己的,讷讷的道了声谢。 看着这两行小字,眼底闪过一丝激动。 林薇红着脸把笔记本往前一递,声音带着点小紧张:“也…也给我签一个呗?” “我叫林薇,中文系大一的。说不定以后还是你学姐呢!” 她飞快补了句,又赶紧摆手,“刚才凶你别往心里去啊,主要是气不过你糟践自己的文字!” 许成军正诧异地瞅着她,小姑娘被看得头顶冒烟。 这小辣椒也不抗逗啊。 他提笔就写:“给林薇:文心藏日月,笔底起风雷。” 再抬眼时,林薇眼底亮得像落了星光。 粉丝嘛,不稀奇。 这玩意不分年代! 突然冒出个写“漂亮诗”的新锐诗人,对文艺小女生的杀伤力, 简直堪比刚参加青创的顶流偶像坤坤对高中女生的暴击。 79年最火的诗人是谁? 舒婷。 火到什么程度呢, 舒婷的《致橡树》发表后,许多青年将诗句抄在笔记本上、贴在床头,甚至作为情书传递。 甚至收到上万封读者来信! 要知道这是1979年的传播条件下的上万封。 旁边的衬衫男这时挠着头开口:“我叫陈阳,哲学系的。实话说,我之前吐槽是觉得这诗太温柔,有点…嗯…‘调子软’,结果你自己先认怂了。” “放心。” 许成军签字的手没停,“我这人软硬都吃,写的东西也软硬都有。” 他抬眼笑问,“你要不要签名?” “啊…方便的话,来一个?” 许成军提笔写下:“给陈阳:思接千载意,行至万里春。” 这也合理嘛。 刚出道的坤坤给嘴上吐槽的小男生签名,对方多半也不会真拒绝。 带点“嘴上嫌俗套,手里藏门票”的意思呗! 远处路灯渐渐熄了,陈阳倒也懂“投桃报李”,把手里的《光明日报》留了份给许成军。 一行人刚走没几步,林薇突然回头喊:“面试加油啊!作者得有底气,就像你诗里写的那样!” 声音脆生生的,在夜里飘得老远。 回到 302房时,床头柜上的论文还摊着。 许成军打了个哈欠,看向了那份《光明日报》。 1979年《光明日报》在全国具有广泛影响力,发行量在全国达 150万份。 这数字在全国排第三! 第一是《参考消息》,第二是《人民日报》。 可以不打折扣的说,许成军的名字被这150万份报纸送进了千家万户。 《光明日报》头版聚焦重大时政与政策解读,辅以文艺版面承载文学创作、理论版面推进思想拨乱反正、科技版面关注科研突破、社会版面反映民生热点,形成覆盖时政、文化、理论、科技、社会的多元版面体系。 许成军的《向光而行》和《致广大青年的一封信》都转载在这一版面中,值得一提的是,今年一月,王蒙的《〈青春万岁〉后记》也发表在该版面。 许成军往报纸一扫。 嚯,这编者按太有时代印记了。 写得好! “在全党工作重心转移的历史性时刻,本报今日转载安徽知青许成军的诗作《向光而行》与《致青年的信》,为改革春潮中的思想解放再添新声。这两篇来自基层的文字,以知青群体特有的实践视角,生动诠释了“实践是检验真理唯一标准“的深刻内涵。” “《向光而行》以“冻裂的指尖写春天“的意象,将特殊时期中的个体创伤升华为对光明的执着追求。这种从苦难叙事到生命觉醒的转变,恰与当前全国上下破除思想禁锢、探索现代化道路的时代命题相呼应。诗中“路都是人走出来的“论断,既是对极佐路线的深刻反思,更是对广大青年投身改革实践的热切召唤。” “《致青年的信》则以凤阳知青点的鲜活事例,揭示了“仓库里的陈粮能发芽“的辩证哲理。作者通过煤油灯下的自学、田埂上的思索,将总设计师“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指示具象化为基层青年的奋斗图景。这种将个人成长融入国家现代化进程的创作视角,正是对“四个现代化“战略最生动的文学注脚。” “在知识青年返城潮涌动的 1979年,这样的文字既延续了“广阔天地炼红心“的历史记忆,更传递出“科学技术是生产力“的改革强音。正如王选团队在激光照排领域的突破所昭示的,中国的现代化进程既需要尖端科技的突破,也离不开基层实践的积累。” “本报特此刊发这组作品,旨在为思想解放提供更多元的实践样本。在真理标准讨论深入推进的当下,我们期待更多来自生产一线的思考与探索,共同绘就“中国式现代化“的壮美画卷。” 诶,转载是不是也有稿费? 这年头多少来着? 第五十四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 晨雾还没散尽时,许成军已经踩着露水往资料室赶。 路过操场,几个穿背心的男生正围着单杠晨练,铁架被晃得咯吱响。 跑道边的黑板报前,有人正在用粉笔补写“向科学进军”的标语。 “早啊!” 传达室的老门卫正用抹布擦自行车,见他路过抬头笑,“面试加油!昨儿听有个安徽凤阳写诗的才子来这面试,记得你就是凤阳的,我估摸着这大才子就是你吧!” 许成军笑着摆手:“算什么才子,还得在复旦‘取经’!” 昨儿在图书馆,差几本书没找着,今儿决定去中文系资料室看看。 中文系资料室藏在仙舟馆东侧,木门上的黄铜门环被摸得发亮。 推开门,一股旧书特有的霉味混着樟脑香扑面而来,管理员张大爷正用鸡毛掸子扫书架。 “同学看着面生?” 张大爷扶了扶老花镜,镜片后的眼睛眯成缝。 “老师您好,我是来复旦参‘特殊人才’面试的,中文系教务孙老师给我个条子,说拿着能在这找找资料。” 张大爷拿过孙教务的条子,仔细瞅了瞅。 有点严肃,但是态度不错。 对许成军说:“资料室不比图书馆,一些资料不公开想找什么可以问我。” “孙老师昨天就打电话了,说来了为许成军的年轻作家可能要来找资料,你找什么书尽可跟我说。” 孙老师也是个热心人,敢情早打过招呼。 许成军凑过去指着书架:“张老师,昨天在图书馆翻了一下午,那本《桐城派文选》只剩下册,《古代文论研究》也是没见着。” “图书馆哪敢放这些。不过找这些书的除了那些老教授,学生到是少见。” 张大爷放下掸子往最里侧挪了挪,露出带铁锁的书架,“前几年说这些是‘封建余孽’,都锁资料室了。” 他慢悠悠摸出铜钥匙,打开箱子,“你要的 1958年版《古代文论研究》,就里面这一本孤本。” 许成军接过书,像张大爷道了声谢。 泛黄的纸页扉页上还盖着“复旦中文系藏书”的红章。 可能是许成军来的早,也可能是放假本来就没什么人。 许成军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对照起在图书馆整理好的内容开始查缺补漏。 笔尖在草稿纸上飞快游走。 第一部分引言写得酣畅淋漓。 他精准点出 1979年文坛的双重困境“伤痕文学的情感宣泄过剩”与“改革宣传文学的口号化空洞”, 笔锋一转引入章培横“文学需扎根民族传统”“反对盲目西化”的未竟思考,顺势提出“传统文论现代转化”的核心命题,既为现实主义文学指明本土创新路径,更巧妙回应了思想解放语境下“文学主体性”建构的时代需求。 写完最后一个句号,许成军望着纸面轻轻舒了口气,思路通了,连空气都变得顺畅。 第二部分文献综述最见功力。 他先梳理学界现状:1979年对传统文论的研究多停留在古籍校注或生硬比附西方理论的层面,《文心雕龙》的考据文章堆成小山,却鲜少有人真正用传统理论解读当代创作,更别提用“典型论”套解“意境说”的牵强做法。 再直击文坛争议焦点:“传统是否阻碍创新”“西方理论是否万能”的二元对立讨论正如火如荼。 最后笔锋陡转亮出突破点。 跳出“复古/西化”的非此即彼,聚焦“传统文论的问题意识如何迁移到当代创作”,寥寥数笔便划出研究的全新疆域。 只是文献注释费了些周折,好些他印象里存在的参考文献在这个年代却不好找,不得已删改几处引用。 第三部分理论框架反而写得最顺。 这一部分许成军构建了中国传统文论现代转化的“三重机制”的理论框架。 概念迁移机制让古典文论核心概念在当代创作中焕发新生; 美学平衡机制用传统“中和之美”破解时代创作的两极化,以“哀而不伤”平衡伤痕文学的悲情控诉,用“执两用中”调和改革文学的口号化; 实践落地机制则直指基层创作如何激活传统文论的现实路径。 第四部分案例论证。 他以自身创作实践为证,拆解 1979年农村题材创作中的传统转化关键:意象叙事与传统比兴的自然融合,让田间地头的寻常景物都带上文化景深;章培横学术思想的案例验证,则让理论落地有了鲜活注脚。 第五部分结论,许成军提出了这篇论文的创新价值与时代启示。 “本研究的理论创新在于提出“传统文论不是历史遗产,而是活的创作方法论”,打破“传统等于保守”的刻板认知。实践层面,为创作者提供“立足本土、超越西化”的路径,证明基层经验与传统智慧结合可催生优质作品。学术上,精准回应“文学需有民族根基”的期待,填补 1979年传统文论现代转化的研究空白,为后续文学理论本土化探索奠定基础,让文化根脉在时代变革中持续生长。” 捋清了论文整篇内容后,许成军揉了揉眼睛,从包抽出一沓方格稿纸开始正式誊抄。 这一时期,学术写作、正式文稿普遍使用统一规格的方格稿纸。 通常为16开或 32开,16开更常见于正式文稿,每页印有均匀的方格,每格对应一个汉字,方便计数和排版,也符合当时对文稿规范性的要求。 许成军捏起钢笔,笔尖在第一格悬停半秒才落下。 这活儿不用费脑子琢磨论点,却容不得半点潦草。 错字要划规范的斜线,转行得对齐竖格,连标点都得占准一格位置。 笔尖划过纸面时沙沙作响,偶尔停顿是在核对原稿字句。 直到肚子饿得轻轻叫了一声,他才惊觉笔下的稿纸已摞起薄薄一叠,最后一格落下的句号正好卡在午饭时间的当口。 人是铁,饭是钢! 后世有首戏作,此时倒是应景。 名字叫《钗头凤·没货》。 “红烧肉,二锅头。满楼春卷炸鸡柳;半夜冷,没存货,一怀凉水,半个苹果,饿,饿,饿!” ... 他正俯身收拾帆布包。 耳畔忽然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混着旧书特有的樟木香气,像有片云悄悄飘进了屋。 他下意识抬了头,目光越过书架缝隙,直直撞向声音来处。 逆光里站着的姑娘,月白棉布衬衫被阳光染得透亮,领口蝴蝶结松松垂着。 她的皮肤是上好宣纸般的雪白,在 1979年的日光下泛着细腻光泽,乌黑的直发垂在肩头,发梢被窗外风轻轻扬起,带着自然的弧度。 身量修长,杏眼明亮,眼尾微微下垂本就藏着天然的温婉,此刻迎着光,眼底盛着细碎的星子,亮得恰到好处。 高挺的鼻梁下,樱桃唇瓣轻轻抿着,鹅蛋脸在光影里柔和得像幅水墨画。 既有“清水出芙蓉”的天然,又藏着“诗卷随身”的清风雅致。 “抱歉同学,打扰了。” 女孩也看向他,眼里带着歉意。 声音温润,尾音轻得像羽毛拂过心尖。 第五十五章 加油呀许成军 女孩也看向他,眼里带着歉意。 声音温润,尾音轻得像羽毛拂过心尖。 “能麻烦帮我拿一下书架最上面的那本书么?” 这声音? 有点耳熟。 楼梯间未听个真切的《无锡景》突然在耳畔回响,“天下第二泉呀,惠山脚底下……” 那未唱完的婉转调子,与眼前的声线别无二致。 他下意识地开口,声音里还带着几分沉浸在论文里的怔忡:“你是……昨天在西楼梯旁边屋子里唱《无锡景》的女生?” 说完到是有点后悔, 来到这个年代,日子虽然过得虽然清贫,但是乐得其所, 颇有几分“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心”的境遇,人也跟着少了几分谨慎和圆滑。 《无锡景》虽是民乐,但是女孩唱出来免不得有人会说闲话。 碰到些爱“举报”、爱说闲话的,一句靡靡之音是跑不了的, 要知道, 《金陵十三钗》里的《秦淮景》就是这首无锡小调重填的词。 当然,两者的性质不一样就是了。 姑娘寻书的动作顿住,缓缓转过身来。 午后的阳光恰好漫过她的发梢,在鹅蛋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杏眼先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漾开浅浅笑意,唇角梨涡轻现,到是大大方方地道:“是我呢。原以为那时屋里没人,倒被你听去了。” 大大方方,也没什么遮掩。 带着点这年代少见的自信和大气。 她向前走了两步,布包带在肩头轻轻晃动,露出袖口绣着的细小兰草。 “我叫苏曼舒,苏州的苏,‘曼睩凝波’的曼,‘云舒霞卷’的舒。” “在经济系,开学读大三。” 话音落时, 她伸出手,指尖纤长,指甲透着健康的粉润,“同学你呢?看着面生,不常来资料室吧?” 指尖相触的刹那,微凉的触感像雪落在掌心。 女生几句话带过了唱曲的事, 大方又利落的转移了话题。 许成军也干脆利落地起身回握:“许成军,安徽来的,后天要来参加中文系面试。” “许成军?” 苏曼舒的眼睛倏地亮了,杏眼弯成月牙,“写《向光而行》的许成军么!” 许成军够下她指的书,是本泛黄的《沧浪诗话》。 望着女生,笑道:“应该是我。当时写给青年专栏,原本是想给同龄人添点劲,倒没想到会传到复旦来。” “连我自己都很意外。” “可不止添劲儿呢。”苏曼舒合上书,歪头看他,“我读‘所有鲜花会相继盛开’时,总觉得眼前真有千万花盏在风里次第绽开,这可不是寻常笔力能写就的。” “给别人鼓劲鼓早了。” 许成军笑着指了指桌上的稿纸,“现在该给自己鼓劲,为面试准备了篇论文,正愁参考文献不全。” 苏曼舒走近了几步,低头看了眼稿纸。 《中国传统文论的现代转化——从“文以载道”到现实主义的本土路径》 大标题列在一沓稿纸的第一页。 她轻轻读出声,眼眸里带着几分讶异, 虽然是经济系的,但是家学渊源,对中文系当前的学术焦点到是有些了解。 甚至可能不止于了解。 这可不像一个知青能写的论文,即使是写了《向光而行》的知青。 不是对知青有意见, 事实上,工农兵学员的学业水平确实是不如高考生。 “光看这题目,这论文就差不了。” 她说话时指尖无意识摩擦书脊,指甲微长,修剪得圆润整齐。 “现在学界正热论西方理论,你反倒扎根本土,倒是独辟蹊径。” 许成军挑眉:“经济系的同学也关注文论?” “家里书架上这类书多,耳濡目染罢了。” 她笑起来眼尾带着弧度,“我爸常说‘学问不分文理’,看你这题目,是想把老祖宗的智慧用到当下?” “算是吧。”许成军翻了两页论文草稿,“谈改革不一定非要搬西方理论,咱们老祖宗说的‘通变’‘中和’到现在依然能用。” “比如《沧浪诗话》里的‘妙悟’?” 苏曼舒忽然从帆布包里抽出本线装书,正是《沧浪诗话笺注》,“严羽说‘大抵禅道在妙悟,诗道亦在妙悟’,用这个解你写的‘月光种影子’,是不是更贴?” 许成军接过书,抬头看着她:“你对古典文论也有研究?” “谈不上研究,闲时翻着玩。” 她卷了卷衬衫下摆,阳光透过高窗落在她发梢,“不过你论文里要是缺《文心雕龙》的参考文献,资料室西角那排铁柜里有 1957年版的《文心雕龙注释》,比常见版本多了黄侃的眉批,对‘通变’篇的解读特别透。” 他还真缺! 他找这类书找了两天,到是被一姑娘无意间指了路。 引用能更丰富了点。 人美心善! 他抬眼时,正撞见苏曼舒望着他笑,“面试前要是赶不及整理,我可以帮你抄几页关键批注,反正我这两天也泡在资料室。” “太麻烦你了吧。”许成军连忙摆手。 “举手之劳。” 苏曼舒转身走向书架,“你帮我拿过书,我帮你抄批注,算互不相欠。” “而且呀,我也是你的诗迷嘛!跟新锐诗人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可不多!” 她回头时,发梢扫过肩头,带着清香,“对了,三楼走廊尽头有台旧打字机,看你在誊抄论文,那儿比手写快。” 许成军望着她在书架间穿梭的背影,月白衬衫被阳光照得半透。 一时间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多谢。” 他拿起笔,在论文稿的空白处记下她提到的版本,“等面试结束,我请你去豫园吃点心。” 豫园绿波廊年初刚成立,由松月楼、南翔馒头店等老字号师傅联合组建,主打 14道“亲王点心”。 借西哈努克亲王访沪的典故,服务员会主动讲述“1973年 14道点心宴”的由来,自带谈资。 靠窗座位可赏九曲桥湖景。 价格嘛,人均1-2元, 比涉外餐厅实惠的多,算是这年代外宾同款的“平民化体验”。 苏曼舒从书架后探出头,杏眼弯成月牙:“一言为定。不过你可得加油,别让我白抄批注啦!” “对了。” “你要面试的话,三楼会议室最近不常有人,可以提前去踩踩点。” 她抬手看了看腕上的上海牌手表,“而且章教授他们爱提前到,到时候你最好早十分钟去候着。 他刚要道谢,就见苏曼舒踮脚去够稍高处的另一本书。 月白衬衫的衣角被风掀起,露出纤细却挺拔的背影。 “找到了!” 她扬了扬手里的《诗品》,阳光洒落眉尖,“加油呀,许同学。” 她笑起来时梨涡更深,“好文字从来藏不住的。” 第五十六章 两处沉吟各自知 复旦的食堂藏在几栋红砖宿舍楼中间,青砖烟囱正冒着淡淡的白烟 门口的黑板用粉笔写着今日供应:玉米糊糊(0.05元/碗,粮票 2两)、馒头(0.03元/个,粮票 1两)、炒青菜(0.1元/份)、红烧肉(0.3元/份,肉票 1两)。 最底下还用红粉笔标着:“今日供应稀粥,凭票免费续碗”。 稀粥免费其实很有时代特色。 1979年粮食供应虽较特殊时期时期宽松,但仍需精打细算。 食堂对稀粥、汤类等低成本流食提供“免费续碗”,是“保证基本温饱”的体现, 排队的队伍已经绕了半圈,多是留校的学生和教职工。 穿蓝布衬衫的男生们挎着军绿色帆布包,里面露出搪瓷饭盒的边角; 扎马尾辫的女生们凑在一起小声说笑,辫梢的蝴蝶结随着排队的动作轻轻晃动。 许成军刚站定,就听见身后有人喊:“许同志!” 回头一看,林薇正踮着脚朝他挥手,马尾辫甩得像小鞭子:“没想到在食堂能碰见你!” 她身旁的陈阳手里攥着两张粮票,见了许成军不好意思地笑:“昨天话说重了,今天我请你吃红烧肉赔罪。” “可别,我这人记仇,得请两顿才行。” 许成军笑着让他们排到前面,“不过先说好,食堂的红烧肉肥的多,得你吃肥的我吃瘦的。” 这陈阳从昨天他们话里的意思应该是个家境好的, 看也看的出来,听也听的出来, 穿的的确良衬衫都比其他人新上几分, 口音带点上海话的味道,但是刻意收着, 虽然昨天说他“坏话”,但也有分寸,人应该不差。 林薇是一点不含糊,立刻转头对窗口喊,“师傅,四个馒头,三碗糊糊,两份青菜!” 又回头问,“红烧肉要几份?陈阳说他请客。” “一份够了。” 许成军掏出粮票递过去,“肉票比钞票金贵,省着点用。” 他估摸着一份红烧肉对陈阳负担应该不大, 他就笑纳了, 但是菜和主食,他却是主动买了三个人的份。 《试衣镜》和《谷仓》的稿费马上要到了,不算富裕,但是也够做点人情往来。 打饭的师傅是个络腮胡大叔,挥着铁勺在大铁盆里舀菜,勺沿磕得盆沿叮当响。 “知青同志?”他接过粮票时多看了许成军两眼。 “师傅慧眼如炬。” 许成军笑着点头,“要是来复旦上学,天天来您这打饭。” “那得多给你打半勺肉。” 大叔舀红烧肉时特意多颠了下,肥油顺着勺沿滴进盆里,“我们家小子也在乡下插队,正要返城。” 找座位时,林薇已经占了张靠窗的木桌。 桌面坑坑洼洼。 许成军刚坐下,就见玉米糊糊冒着热气,嫩黄的粥面上结着层薄皮,咬一口馒头,麦香混着碱味在嘴里散开。 “复旦食堂味道还蛮好呢。”许成军嚼着馒头含糊道。 林薇却嘟囔道:“就是缺了点滋味,不够辣!” “知足吧你。”陈阳往嘴里扒拉着糊糊,张嘴就怼:“去年粮荒的时候,连这玉米糊糊都掺红薯面,还吃辣!” 林薇“嘁”了一声,瞪着陈阳往许成军碗里夹了块红烧肉:“吃点肉补补脑子。下午要不要去系里的模拟考场试试?我们帮你当评委。” 许成军刚要道谢,就见苏曼舒背着布包从食堂门口经过,月白衬衫在阳光下亮得晃眼。 她似乎在找座位,目光扫过这边时,与拿碗接肉的许成军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微微一愣,随即笑着挥了挥手,转身走向另一张桌子。 陈阳扫了一眼许成军和林薇,撇了撇嘴,道:“你认识她?” ----------------- 许成军吃完饭与两人告了别,在校园里独自晃了晃。 给脑子一点“喘息空间”。 回到资料室时,苏曼舒已经坐在窗边的位置。 她正低头用红笔在稿纸上圈画,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格外清晰。 “苏同学这经济学霸,改行抄古籍,这跨界跨度够拿诺贝尔奖了。” 许成军把帆布包往桌上一放,笑着调侃。 苏曼舒抬头时眼里也带着笑意,推了推摊开的《文心雕龙注释》:“许同学,别贫嘴,黄侃这版批注才叫真学霸手笔。” “你的论文中午我看了点,‘通变’篇这段,‘变则其久,通则不乏’,用来解你论文里的传统转化理论正合适。” 许成军凑过去,见她把批注抄在方格稿纸上,字迹娟秀却带着筋骨。 “你这字比印刷体还工整,当年要是练书法,说不定能成大家。” “哪有那闲工夫。” “我自己的的论文刚交完,这还得趁空帮你赶工。” “对了,章教授上个月在讲座里提过‘传统文论的当代生命力’,你面试时可以往这方向靠。” 看这服务,不光帮忙抄,还有前沿学术讲座知识传达。 必须给好评! 许成军咂摸着嘴,笑道:“你这服务够五星好评了,就是不知道面试过了能不能给你发锦旗。” “五星好评?” 什么奇怪的话,但还听起来挺好玩。 “锦旗就算了。” 苏曼舒把抄好的批注推过来,指尖不经意擦过他手背,“要是真成了复旦的人,记得请我去吃绿波廊的桂花拉糕。” “那肯定没问题!” 许成军看着稿纸上密密麻麻的批注, 没说话,埋头重新梳理文献综述,并引用黄侃的观点, 这一部分其实要说就是论文里最薄弱的一环, 但没办法,时间有限,文献资料也不够齐全,只能尽力而为。 许是坐久了,也写久了。 也许是单纯想找个人说说话。 他翻开论文草稿,指着“中和之美与现实主义张力”章节:“苏同学,你看这里,我想用桐城派的‘义理考据辞章’对应创作三要素,会不会太牵强?” 到是没指望有什么回应。 没想到, 苏曼舒歪头看了片刻,却给出了个许成军意想不到的答案:“我们学经济的讲成本收益,文学创作不也讲究投入产出?考据就是素材积累的成本,义理是思想收益,辞章是呈现形式的溢价。” 她忽然笑了,“这么说是不是就不牵强了?” 这跨界解读让许成军眼前一亮。 他莞尔:“苏老师这理论迁移能力,不去读博可惜了。” 苏曼舒收拾着稿纸,嗔道:“又贫!” “不过你这论文得注意平衡,既不能太掉书袋,也得显出学术深度。” .... 两人凑在一桌讨论,阳光在稿纸上投下交错的影子。 许成军讲创作时的观察,苏曼舒用经济模型帮他梳理逻辑, 初听跟开玩笑似的,但是细琢磨却也有几分道理, 偶尔争执两句,最后总能在某个观点上达成默契, 忽又俩人同时想起什么、想说些什么。 默契抬头, 又一时愕然, 相视一笑, 好似一切尽在不言中。 “谁教岁岁红莲夜” “两处沉吟各自知” ... 管理员张大爷路过时笑着摇头:“现在的年轻人,讨论学问比搞对象还热乎。” 苏曼舒的脸倏地红了。 -----------------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郑风?野有蔓草》 第五十七章 《看吧》(感谢打赏,求追读) 苏曼舒的脸倏地红了,低头把最后一页批注叠好:“一会得去系里交材料,这些你先看着。” “有不懂的标出来,晚上我再来。” 她背起帆布包时,忽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摸出颗大白兔奶糖放在桌上,“补充能量,继续战斗。” 许成军捏起那颗裹着透明糖纸的大白兔奶糖。 笑了。 是的,1979年已经有大白兔奶糖了。 大白兔奶糖的前身可追溯至1943年上海爱皮西糖果厂生产的“ABC米老鼠糖”。 1950年公私合营后,并入上海冠生园并更名为爱民糖果厂。 1959年正式推出以白兔形象为标志的“大白兔奶糖”,作为国庆十周年献礼产品。 尼克松访华期间,大白兔奶糖还作为国礼赠予漂亮代表团。 今年,大白兔凭借卓越品质荣获国家银质奖,彻底巩固了国民品牌的地位。 他望着苏曼舒转身时飘动的发梢,忽然想起“思与境偕”四个字。 随手写在了笔记本上。 “谢了。” 他对着她的背影轻声说,声音有些飘忽。 苏曼舒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只抬手挥了挥。 逃也似的跑了。 木门“吱呀”轻响着合上,把资料室的静谧重新裹回来,只剩下笔尖划过稿纸的沙沙声。 许成军剥开奶糖塞进嘴里,奶香在舌尖漫开。 嗯,很甜。 他低头翻看那些批注,苏曼舒的字迹娟秀。 在“中和之美”那段旁写着“可对比《文心雕龙?定势》篇”,铅笔小字旁还画了个小小的箭头,指向资料室铁柜的方位。 “心思倒细。” 他失笑摇头。 忽然发现最后一页空白处,她用铅笔描了朵极小的兰草,花瓣细弱却笔笔分明。 还藏的挺深。 许成军把批注按章节夹进论文,想起苏曼舒说的三楼打字机。 他抱着稿纸往走廊走,木质楼梯在脚下发出轻响,路过会议室时特意往里望了眼。 长桌蒙着蓝布,墙角立着老式落地扇,扇叶上积着薄尘。 打字机藏在走廊尽头的杂物间,铁壳上印着“上海制造”。 许成军试着按了几个键,“咔嗒”声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 是台机械打印机。 这年头打印机属于“贵重办公用品”,等闲人用不得,这台属于快要淘汰的老家伙。 不用想,这估计是苏同学给他开的小后门。 从那块上海牌手表到这个年代不算朴素的穿衣打扮再到对知识面和对中文系的熟稔, 这姑娘也不一般。 打印机虽然老,但勉强能用。 他铺开稿纸开始打字,机械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响,把“传统文论现代转化”几个字敲得格外清晰。 暮色漫进走廊时,他才停下手。 机械打字机的使用逻辑其实很简单,甚至比早期电脑更“直观”。 前世在单位库房盘库时,有幸和同事一起盘过一台80年代的老家伙。 打字机键盘和现代键盘布局基本一致,按下按键,打字锤就会击打色带在纸上留下字符,和用键盘“敲字”的逻辑完全相通。 唯一需要注意的是,打完一行后,要转动右侧的“换行旋钮”,纸张会自动上移一行。 倒是没想到有一天真的用这玩意敲上了论文。 远处传来食堂开饭的哨声,他摸出帆布包里的玉米饼,就着自来水啃了两口。 目光落回打字机旁的论文上。 晚风从窗户钻进来,带着操场的青草气。 许成军把打好的论文叠整齐, 又一次遇到了一楼大厅那块镜子。 这次好像有人擦过了, 到是干净了不少。 ... 木门推开时,昏黄的灯光下已坐着人。 苏曼舒正趴在桌上写着什么,发梢垂在稿纸上,手边放着个搪瓷杯。 见他进来,她抬起头,眼里的惊讶很快化成笑意:“这么快就打完了?” “托你的福。” 许成军把论文放在桌上,笑着说:“刚发现你画的兰草,藏得够深的呀。” 苏曼舒的耳尖腾地红了,慌忙把稿纸往抽屉里塞:“随手画的……你论文研究透了?” 他也不是个爱戏弄人的性格, 任由苏曼舒岔过话题。 姑娘的小心思最好不要挑开了说, 要不最后难受的还是你自己。 “基本上,”他指着论文,“但是‘比兴传统’那段,总觉得论证还差点火候。” 月光从高窗淌进来,落在两人中间的稿纸上。 苏曼舒拿起钢笔圈画,许成军凑过去看,发丝不经意间碰到一起。 她忽然抬眼笑:“你看这月光,落在稿纸上像不像未干的墨?古人说‘诗中有画’,原来文论里也藏着这样的景致。” 许成军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棂,月光穿过雕花铁栏,在稿纸上投下细碎的格纹。 晚风卷着樟木香气从窗缝钻进来。 吹动苏曼舒垂在肩头的发丝,发梢扫过他手背时,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手。 空气里忽然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混着远处操场传来的零星笑语。 许成军看着她泛红的耳尖,又瞥见稿纸上那朵藏在页脚的兰草,忽然觉得该把这瞬间记下来。 不是论文里的考据, 也不是文论里的术语, 就只是此刻的月光、晚风,和心尖那点轻轻晃的涟漪。 当一点点涟漪连成片, 好像听到了似有若无的海浪声。 他拿起桌上的铅笔,在空白稿纸一角写下“看吧”两个字, 笔尖顿了顿,又添了行小字:“给你。” ... 《看吧》 ——给你 作者:许成军 看吧, 浪花漫过沙堤, 脚印正裹着雾生长。 / 看吧, 风里的碎金, 从发梢漫向星子的方向。 / 看吧, 目光叠着同片潮汐, 影子摇着晚风的橹晃。 / 看吧, 心跳没被浪卷走, 我们去捞光凝成的琥珀亮。 ... 许成军正对着稿纸上的“捞光凝成的琥珀亮”出神,后颈忽然一阵痒意。 他下意识偏头,鼻尖撞进一片温软的发香里。 苏曼舒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月白衬衫的袖口擦过他耳尖,呼吸带着淡淡的薄荷味,正盯着他手里的诗稿。 呼吸和呼吸相对,彼此呼出的热气在两个人的脸上蒸腾。 第五十八章 眼波才动被人猜(感谢月票,求追读) “大诗人,又写什么呢?” 她声音压得低,尾音带着点促狭的笑意,“写得这么认真,连我站你身后都没察觉。” 许成军心头一跳。 这东西还兴给你看? 忙把稿纸往论文底下塞。 面色坦然,从容不变,轻飘飘地带过:“没什么,瞎写的,遣词造句练手罢了。” “瞎写能让你嘴角都翘起来?” 苏曼舒伸手就去够,指尖刚碰到纸角,就被许成军按住手腕。 她的手微凉,像块白玉。 他一触就松了劲,倒让她趁机抽走了半页诗稿。 “哎!” 许成军要去抢,苏曼舒却转身绕到书架后,把诗稿举过头顶。 她个头本就高挑,目测至少170cm。 这一抬胳膊,布包带从肩头滑下来,露出纤细的锁骨。 月光落在上面,撒了层碎银。 “苏老师,幼稚了啊!” 许成军绕着书架追,旧书在两人躲闪间簌簌掉灰。 苏曼舒脚步轻快,踩着地板的“吱呀”声笑:“大诗人写的东西,还怕人看?莫非有鬼?” “哪有心事,就是写得糙!” 许成军伸手去够她手里的纸,指尖擦过她手背,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 苏曼舒趁机钻到长桌另一侧,把诗稿按在桌上,故作严肃地念:“‘看吧,浪花漫过沙堤’。哟,我还以为写的是刚才的月光呢!” 好嘛! 当面处刑是吧! 许成军绕到桌前,她却把纸往身后一藏,背着手后退:“想要啊?那得说句好听的。” “说什么?” 他停下脚步,看着她眼里的狡黠。 “说‘苏曼舒同学最聪明,一看就懂我的诗’。” 她歪头笑,一头乌黑的直发被风吹出自然的弧度。 就这? 你难为难为79年的男生还行? 当前世“伦理梗”“父子梗”白玩的? 许成军假装憋了半天,好像从牙缝里挤出声:“苏同学最聪明啦!聪明得不得了!我的诗都看得懂!” “不够真诚!” 苏曼舒摇头,忽然踮脚去够书架顶层的书,故意把后背亮给他。 许成军瞅准机会伸手去抢,却被她转身按住胳膊—— 两人的影子在墙上叠成一团,她的发梢扫过他下巴,带着樟木和洗发膏的混合香气。 许成军看见她瞳孔里映着自己的影子,睫毛在眼底投下阴影。 刚才还带着促狭笑意的眼神,此刻忽然蒙上层水汽。 有些发慌。 苏曼舒也望着他,他眼里的玩笑劲儿还没散去,却藏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软,像被晚风揉过的月光。 许成军不知道的是,苏曼舒早就看过了他的《谷仓》和《秤星》。 她本以为他应该是农家知青形象,却在接触后才发现, 这人意外的“前卫”。 无论是学识、见识,亦或者他身上沉稳带着锋的气质。 而那首《向光而行》好像是连接农家知青和“前卫”的纽带。 ... 走廊里的钟摆“滴答”响了一声,惊得两人同时眨了眼。 许成军的喉结不自觉滚了滚,想说句俏皮话打破这静。 却怎么也没张开口。 苏曼舒的指尖在他胳膊上轻轻颤了下。 明明该松开的手,却不自觉收得更紧了些,耳根的红顺着下颌线悄悄漫上来。 樟木香气混着她发间的皂角味扑过来,许成军忽然觉得呼吸有点沉。 目光忍不住往她泛红的耳尖瞟,又自觉移开。 苏曼舒也想移开视线,目光却被吸住,在他紧抿的嘴角停了停,又飞快躲开,睫毛抖得厉害。 许同学真好看啊! 她心里刚冒出这念头,就见许成军忽然定了定神。 他没再躲闪,目光重新落回她脸上时,那双刚才还漾着玩笑的眼睛竟沉了沉,添了几分与年龄不符的稳。 眉骨在走廊微光里投下浅影,鼻梁高,偏偏下颌线绷得紧实,带着股没被世事磨平的锐劲。 这副模样竟奇异地糅合着沉静与锋芒,连微微蹙起的眉头都透着股不服输的硬气。 苏曼舒看得有些发怔,指尖的颤抖不知何时停了。 她忽然发现他耳后有颗小小的痣,藏在黑发边缘,倒让这张棱角分明的脸添了点孩子气。 苏曼舒刚按住他胳膊的手还没收回,许成军伸出去的指尖也僵在半空。 ... “眼波才动被人猜” “一面风情深有韵” “半笺娇恨寄幽怀“ “月移花影约重来” .... “咳——”许成军先开了口,声音有点哑。 刚要往后退,苏曼舒却猛地松开手,转身往书架后躲,发梢扫过他脸颊时,两人都下意识地缩了缩。 她背对着他蹲下身,假装整理散落的书稿,耳根却红得快要滴血。 心里却在暗骂自己刚才怎么就没移开眼。 许成军站在原地,摸着被她指尖碰过的胳膊,那里还留着点微凉的触感。 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停了,只有月光顺着窗缝淌进来。 许是觉得闹过了火。 “好了不闹啦!” 俩人终于收起玩笑,苏曼舒把诗稿递回来 却突然突然手往回一拉,“我就看一眼,看完就还你。” 许成军刚要接,她却“嗖”地又藏到身后,转身往外跑:“现在不给,明天还你!” “这么大人还耍赖!” 他摇摇头,本想任她去。 想了想,鬼使神差的又追了两步。 苏曼舒跑到楼梯口忽然停住,低头看诗稿时,指尖还在微微发颤。 晚风掀起她的衬衫衣角,露出一小片雪白的脖颈,耳根又爬上红晕。 “写得……真好。” 她抬头时,眼里的笑意浓的化不开,但耳尖的红却顺着下颌线往下漫,“比《向光而行》多了点……甜丝丝的劲儿。” 许成军看着她。 忽然没了追的念头,只是站在原地笑:“写得乱七八糟的,朦胧诗都这样,看不懂才正常。” “我看得懂嘛!” 苏曼舒把诗稿叠成小方块,小心翼翼塞进帆布包最里层。 她手捏着包带,脸颊笼上层粉雾。 “看得懂就还给我咯!” 许成军故意逗她,见她把包往身后藏,眼里的羞涩快溢出来。 “不行。” 苏曼舒往后退了两步,脚步有些乱,“明天给你……明天一定给你。” 她转身要走,又忽然停住,回头时发梢扫过脸颊,雪白的脸上泛着红晕:“许成军,你这诗里的‘琥珀亮’……是不是藏着光啊?” 许成军刚要答,她却慌忙转身跑下楼梯。 月光落在她跑远的背影上, 美得让人心头发颤。 许成军站在楼梯口,摸着刚才被她发梢扫过的下巴。 微微怔神。 回到资料室。 笔记本上, 他刚刚写下的“思与境偕”四个字旁,苏曼舒画了两朵兰花草。 窗外的蝉鸣渐渐歇了。 资料室的老挂钟发出悠长的回响,把“咔嗒”的笔尖声全部遮掩。 ... 傍晚整理完论文,许成军踩着夕阳往公交车站走。 一天没回去,是否还住的跟人家说清楚,别浪费了资源。 汪曾祺是个温润带着戏谑的性子。 估摸着, 见了他许会说一句:“小许这脚步赶得,是怕晚了没热乎饭,还是怕有人等你回话急得转圈圈?” 路过邯郸路的报刊亭,见《新民晚报》的头条写着“经济特区建设提速”。 第五十九章 老火靓汤 回到文联招待所时。 许成军刚背着帆布包刚走到二楼拐角,就听见 201房间传来轻微的咳嗽声。 推开门,汪曾祺正坐在窗边的木椅上,手里捏着个紫砂小壶。 神态自若,颇有一种“文如其人”的感觉。 上辈子在文学鉴赏课上,一位特推崇汪曾祺的教授用这样的话形容他的作品:“他的文字是煮出来的!煮出来的!煮出来的!” 这一刻到是相应成趣。 不过说来也是, 汪曾祺早年西南联大那批锋芒毕露的作品像文火慢炖, 沉淀到晚年《受戒》《茶干》就成了老火靓汤。 看似信手拈来的“明海出家已经四年了“,实则是把八股文的筋骨化在了白话文的皮肉里。 前世大家伙网评写作的两种境界,一种是汪曾祺。 文字十分平淡,没有金句大词,却使人能够沉浸其内。 毕竟在这个前世那个浮躁时代还能让人静心读下去的文字,都是带着菩萨心肠的。 汪曾祺就像他笔下的王淡人医生,用文字给浮世众生开了一剂“清热解毒方“。 另一种则是另一个极端,鲁迅为代表,金句频出,内涵与思想极深、极内,能钻进针眼里儿,从行文中随意摘取一句两句便能裱起来装作名言警句,十分能震撼住人。 茶壶身上挂了点茶渍。 “回来了?” 汪曾祺抬眼笑,镜片后的目光扫过他沾着草屑的裤脚,目光有点戏谑。 “复旦的住宿环境比这儿舒坦?” 你看,来了不是? 你这能说住的舒服? 许成军把包往床上一扔,帆布带在床板上磕出轻响:“舒坦啥?铁架床硬得能硌出骨头印,昨晚翻身差点把床板压塌。” 他往藤椅旁的木凳上坐,脑子不用转直接上“马屁”。 “还是您这儿好,至少不硌屁股。” 汪曾祺往茶杯里续了热水,笑地更畅快几分:“嫌硬就回来住,反正你是《收获》管住。” 这还没完, 汪老先生一边用茶梗剔着牙缝,一边说:“我猜你准是在复旦吃的好了不舍得回来咯。” “您老这眼睛跟雷达似的。” 许成军笑着挠头,从包里摸出个油纸包,“也就没饿着,复旦的朋友塞的糖糕,齁甜,给您尝尝?” 油纸包刚打开,桂花糖香就漫了满室。 汪曾祺捏起块凑到鼻尖闻了闻,眉峰挑了挑:“苏式糖糕?这手艺不像食堂做的。” 顿了顿,老先生眼里多了点八卦:“小女生送的?” 许成军撇了撇嘴,就知道得聊到这。 “哪有,一心学习,为上复旦而努力,得向您学习。” “您那西南联大没机会了,复旦有机会不得使劲上。” 说起来,这年头中文系第一梯队就只有三家:北京大学、复旦大学、南京大学。 咱当不了北大门房、读不上北大经济系、管不了北大图书馆。 退而求其次,到复旦中文系也能凑合一下吧! 别弱了这帮人的名头。 汪曾祺也不跟许成军客气,俩人前天晚上聊得热络。 性子有点像,许成军的话又总能踩在汪老先生文学创作的心坎上。 一来一去,多少有点忘年交的意思。 咬了小口,糖渣沾在嘴角, “嚯,这糖糕做的不错啊!但是我得唠叨啊,你这趟来上海,可不是为了骗姑娘糖糕吃的啊。“ “年轻人的事我不管,但你可别耽误面试。” “哪能呢。” 许成军把帆布包拽到膝头,开始往外掏东西,“后天上午九点面试,这两天都在中文系资料室查资料写论文来着。明天我寻思就不在这住了,在复旦里面住一晚省的折腾。” 话说的轻巧,但多少有点心虚。 念头一转,我心虚啥? 我真写论文去了! 汪曾祺呷着茶没接话,目光落在他收拾的杂物上:搪瓷缸沿的豁口、磨得发亮的钢笔、还有几块没吃完的奶糖。 等许成军拿出复旦教务给的住宿条子时,他突然笑了:“合着你是来告别的?住一天就跑,怎么着,我这老夫子不招人待见?” “跑不了!” 许成军把条子往桌上拍,“面试完还得回来叨扰您,就是明晚得去复旦那边住,方便点。” 汪曾祺还是那副笑呵呵地表情,许成军抬眼一看就只知道这“老家伙”憋着坏。 “等你回来就是复旦学生了啊?回头说不得我还得跟你这小同志沾光嘞!” “您可说笑了,我一知青,人不一定看的上呢。” “知青怎么了?”汪曾祺拿起半张纸,低头写字,“我当年在昆明跑警报,还不是靠啃土豆活下来的。” 纸上的字迹温润舒展,“这是我BJ的地址,你要是真考上了,过年寄张贺年卡;要是没考上……” 他故意拖长调子,“也寄张,让我乐呵乐呵。” “您老这是盼着我考砸啊。”许成军把地址折成方块塞进衬衣口袋, “放心,我这人‘报喜不报忧’!” “等《试衣镜》在《收获》刊发了,第一时间给您寄样刊,不过您可别挑错,我这半吊子水平,别让您笑话。” “我可没您那俩下子。” 这是提前铺垫,这老先生除了戏谑之外,最爱提的就是当年在沈从文手下挨骂受苦。 果不其然。 “挑错才是帮你。” 汪曾祺“怒目而视”,“当年沈从文先生改我的稿子,红笔圈得比字还多。年轻人就得经得住骂,不然怎么长进?” 说着自己都笑了。 “你小子又在这等着我。” 他突然想起什么,往许成军手里塞了个小布包,“这个拿着。” 布包里是两小包茶叶,纸标签上印着“黄山毛峰”。 许成军刚要推辞,就听汪曾祺说:“面试时有机会给教授泡杯茶。文人都这毛病,喝着好茶,脾气能顺三分。” 他眼里闪着促狭的光,“要是没考上,就当留着自己解馋。” “您这是把压箱底的宝贝都掏出来了。” 许成军捏着茶叶包,只觉得前世看的关于这老先生的那些文字在这一刻都活了起来。 “这哪...” 汪曾祺再“怒视”。 许成军果断认怂。 “那我就不客气了。等我在上海站稳脚跟,请您去老饭店,那儿本帮菜做得绝。” 上海老饭店就是以前的“荣顺馆”,中途曾改名“老荣顺馆”,始建于清光绪元年,是上海本帮菜的杰出代表。 “荣顺馆?”汪曾祺挑眉。 “你知道那儿多贵?上次巴老请吃饭,一笼小笼包就抵我三天饭钱。” 他笑着摆手,“不用那么破费,等你真成了气候,多写两篇好文章,比啥都强。” “不过,你要请我去友联生煎吃个生煎包,我肯定去!” 友联生煎在西海电影院对面,远近闻名,质量上乘,价格实惠,从早到晚都有人排队购买,甚至需要发牌领货。 第六十章 五大金刚 收拾到最后,许成军把《鲁迅杂文选》往包里塞时,汪曾祺突然说:“那本《边城》你留着吧,扉页上有我画的批注,说不定对你写东西有用。” 好家伙,你们这些文坛前辈都职业赠书匠是吧! 他指了指书架角落,“反正我带的书多,不缺这一本。” “那我可真带走了?” 《边城》诶,谁的书? 沈从文! 汪曾祺是沈从文的嫡传弟子,两人在文学理念上一脉相承,都追求“人性的温暖”与“诗意的叙事”。 沈从文对汪曾祺的创作影响深远,前两日,汪曾祺每次提到沈从文先生,必称“我写作的底子是沈从文先生给的”。 某种意义上,也是汪曾祺的良苦用心了。 虽谈不上薪火相传,但是确实寄希望“忘年交”小许同志能领悟“文学应有的温度与纯粹”。 许成军抱着书,“大言不惭”地道:“回头给您寄本我的小说,就当换书了。” “换书?”汪曾祺被逗笑了,“你那两本小说还没刊发呢,就敢跟我换?等见了刊再说。” “要是写得不好,我可不认账。” “包不好的您嘞。” 汪曾祺也不搭理他。 起身往床边挪,摇摇头,“我这老骨头熬不动夜了,十点不睡第二天没精神了。” 许成军也起来,帮着铺床,虽然都是跟着瞎忙活, 伺候领导伺候多了就这样。 他笑呵呵地道:“我也沾您的光,早睡早起养精神。” 一夜无话。 ----------------- 第二天一早。 许成军刚睁开眼睛,就见汪曾祺坐在那老木椅上,手里拎了本《世说新语》。 “再不起床,食堂课啥也没有了啊。” 许成军还在迷迷瞪瞪,一听这话利落的下床穿衣整理床铺。 弄到一半,瞄了眼老挂钟。 等会,现在不才5点半? “不是,这才五点半啊!食堂饭咋还能没!咱这友谊能回到前天刚认识的水平么?” 汪曾祺还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早点起床早点吃饭,早点去你那复旦去会...去复习。” 许成军撇撇嘴,好家伙话感情都让您给说了。 来到食堂,已是将近六点半。 这天的文联招待所比往常热闹不少。 早先遇到的谌容大姐笑呵呵地又来打招呼,看到许成军还问了句:“昨儿怎么没看见小许同志。” 老大姐看起来心情不错,估摸着是稿子改的顺心。 许成军持着后辈的礼,应了声好,答道:“昨天出去采风。” 一旁的汪曾祺嘴角抽了抽。 你还是张嘴就来啊,你小子得亏一开始我觉得你是个老实人。 食堂的白汽裹着油条香扑脸。 窗口挂着的黑板用粉笔写着:今日供应豆浆(三分/碗)、粢饭团(八分/个,粮票二两)、阳春面(一毛二/碗,粮票二两)。 穿蓝布衫的大师傅挥着长勺,铁桶里的豆浆“咕嘟”冒泡。 汪曾祺和许成军刚用全国粮票换了两个粢饭团,就见谌容笑着招手:“汪先生、小许同志快来,茹老师带了咸蛋。” 穿灰衬衫的茹志鹃正用筷子戳蛋壳,向汪曾祺打了招呼,问了好。 又抬头笑着对许成军讲:“许同志是吧,昨天在《光明日报》见你那首《向光而行》,‘月光种影子’写得俏着呢,你谌大姐说你还有不少稿子要发表,下次有好稿子得想着我们《上海文学》喔!” 别当真,客套嘛! 这会的许成军确实是没啥作品在全国范围内有影响力, 说白了就是远没有被邀稿的名气说起来,和谌大姐一样。 茹志鹃也是中国当代著名女作家,文学成就颇高且影响颇为深远,《关大妈》《黎明前的故事》等都很有文学性。 而且,茹大姐家人也不一般。 她是著名导演王啸平的夫人,也是著名作家王安忆的母亲。 此时更是《上海文学》复刊的核心力量。 真要是邀稿的话,她的话有相当分量。 邻桌突然有小声吐槽。 “哼,一首诗而已。” 穿白衬衫的艾煊放下碗筷。 他瞥了眼许成军,“现在年轻人都爱写这些风花雪月,文字没点力量。” 许成军刚咬开粢饭团,糯米裹着的油条渣掉在裤缝,愣了。 什么人啊这是! 我跟你很熟? 汪曾祺往他碗里塞咸蛋:“别理他,老艾审稿比一般人严嘛。” 茹志鹃突然笑,指着门口:“看谁来了?” “霍,王蒙这是来干嘛来了!” 一大早的这文坛招待所竟也汇聚了不少文坛风云人物。 不过也不奇怪。 这一期间,文联招待所作为官方指定的文艺工作者接待单位,承担着为来访作家、编辑提供住宿的职能。 不仅是物理空间,更是思想碰撞的“文学沙龙”。 一大群相熟作家坐在一起少不得聊天聊地,再吐槽当前的文学作品。 一顿早饭竟也吃了将近一个小时。 期间,许成军大多数时候也只有听的份。 年纪轻,作品没名气。 用一句话讲就是“那年我站立如喽啰”。 当然,这也只是暂时的。 吃完饭,告别了汪曾祺,坐着公交车又一次来到了仙舟馆。 到资料室时,已经九点多了。 许成军推开资料室木门时,苏曼舒正趴在摊开的《社会主义经济的若干理论问题》上,笔尖悬在笔记本上空,发梢随着呼吸轻轻晃动。 “苏同学这是在给我的论文站岗?”他放轻脚步走过去,见她手边压着张稿纸,正是自己论文里缺的《文心雕龙》批注,字迹娟秀。 苏曼舒猛地抬头,脸颊泛着薄红:“哪有,刚抄完。你这字连的看不清,害得我重抄三遍。” 她把稿纸推过来,桌角露出块牛皮糖,“奖励你的,昨天听你说在插队时没吃过这个。” 许成军剥开糖纸,甜香漫开:“以后都有?” “想得美。”她挑眉翻出本经济年鉴,“说正事,章教授爱考现实案例,你得注意点。” 阳光爬过书页,两人头挨头讨论批注,她发丝偶尔扫过他手背,痒得他笔都抖了抖。 许成军故意把“中和之美”念成“中午吃啥”,逗得苏曼舒笑出梨涡:“再捣乱我把你论文里的‘妙悟’改成‘饿肚’。” ... 第二天一早,许成军提前一个小时到了会议室,把所有作品包括论文在内的所有手稿都规规整整的摆放在会议室的长桌上。 8点25的时候,孙教务来了。 告知今天的面试官分别是:朱冬润教授、贾值芳教授、章培横教授、王水照教授、苏连诚教授。 许成军心里一震。 贾值芳? 第六十一章 是你自己写的么(感谢打赏,求月票) 许成军知道自己有机会来复旦面试是因为朱冬润。 朱冬润朱老,九成会来。 但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 贾值芳居然也会来! 这可是... 一生四次进监狱的名人! 如果当代中文学术研究分为七代,这位先生大抵算是第二代的中坚人物。 主要功绩是开创中国比较文学学科,提出“中国现代文学是世界文学的支流“论断,培养陈思和等学者,推动“20世纪中国文学“概念形成。 《贾值芳文集》就是国内研究比较文学绕不开的一座山。 让人动容的是这位先生四次入狱期间的妻子任敏女士长达三十年的不离不弃,翻山覆海只为找贾值芳。 一纸婚书都没有,但是二人用实际行动履行了婚姻的承诺,在历经各种困难后,终白头到老。 至于非议,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人, 如何谈人性? 就一幅挽联教给后人评说好了。 就像贾值芳自己说的:“是鬼非人,而今是人。” 总之,先生一生虽历经坎坷,仍向往心中的信念,终有建树。 ... 几分钟之后,第一个出现的教授是朱老。 朱冬润推门走进复旦中文系三楼会议室时,晨光正透过雕花木窗斜切进来,在他银白的发梢上镀了层柔光。 他走路时脚步轻缓,皮鞋底与木地板摩擦出细微的声响,却自带一种沉静的威严。 落座时,他将随身的布包放在椅侧。 从包里拿出本线装《文心雕龙》,封面上有他亲笔题的小楷:“文者,贯道之器也”。 墨迹已有些洇染,却透着经年累月的郑重。 他身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藏青中山装,领口系着工整的风纪扣,袖口磨出浅白的毛边却依旧挺括。 孙教务偷偷在旁边告诉许成军,那是件穿了十余年的旧衣。 可见简朴。 他身形清瘦,背脊却挺得笔直。 像竹石,虽历经风霜却自有风骨。 鼻梁上架着一副玳瑁框老花镜,镜片后的目光温和却锐利,扫过桌上摊开的《谷仓》手稿时,嘴角扬起了然的笑意。 当看到《中国传统文论的现代转化》论文稿,标题上的“文以载道”四字时,动作慢了下来。 见着许成军起身问好,便先开口笑了,声音带着江南口音的柔和:“小许同志,别紧张,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不介意我先看看你这些手稿吧。” 许成军忙说不介意。 朱老到一点不讲究排场,挥挥手,只说了句“快坐,别拘俗礼。” 说着,先拿起几首诗的手稿仔细读了起来,随后翻了翻,目光还是落回到了论文上。 良久。 朱冬润目光带了几分凝重,看向许成军的目光不再柔和,多了几分审视。 “这论文是你自己写的?” 许成军老老实实回答:“朱教授,是学生自己写的,旁边有手稿。” 看了半晌,朱冬润终究是摇头笑了。 这论文是个稀罕东西,谁有这样的好内容不想着自己发表? 谁会把这样的东西给个农村知青、毛头小子! 这小子... 不光是培横小瞧了他,看来他自己也是。 他看到论文稿上“传统文论不是历史遗产,而是活的创作方法论”这句话,老花镜滑到鼻尖也未察觉。 抬头看向许成军,道:“你在《谷仓》里写许老栓熔钥匙铸犁铧,说‘铜水漫过刻痕时,像把旧账全浇成了新苗’。这句子里的‘通变’之意,倒与你论文里谈的‘古典转化’暗合。” 许成军刚要应声,他却摆手示意继续,目光落在手稿中。 “章培横说你‘未见原作,难断深浅’,我倒觉得,这《谷仓》字字都踩着土地的脉搏,有文学该有的样子。” “我来的早就先考校你一下,别紧张,不是面试,当聊天就好。” 我能当是聊天? 领导找你说聊天你敢信? 许成军听着,连忙正了正神色,就听朱老语意悠长的道: “小许同志,你论文里说‘传统文论是活的创作方法论’,刘彦和在《文心雕龙?通变》里讲‘通则不乏,变则其久’,这‘通’与‘变’原是论文章代变之理。可如今不少人要么把古典当故纸堆,要么脱了根去学洋法。你既在《谷仓》里写活了乡土,又在论文里谈‘转化’,那我倒要问你:当下的文学创作,该怎么‘通’古典文论的根,又该怎么‘变’出时代的新骨血?” 朱老问的很妙。 一是妙在回应许成军论文焦点,问题直击时代困境,自带批判锋芒。 1979年的文学界刚从“工具论”中解脱,亟需重建“文学本体论”,而朱东润的提问本质是在说:“理论不能悬空,必须能解释创作;创作不能无根,必须能呼应传统。 这位今年83岁的老人真的有通透之心和时代视野。 同时,这一问也直接能问出许成军的底来。 你是不是自己写的,我还听不出来? 二是妙在考校的许成军的是“视野”而非“知识”,暗藏期许。 期在哪里? 又许在哪里? 许成军也看出朱老的良苦用心,思考半分钟,也就朗声答道: “朱教授,学生斗胆以为,这‘通’不是抱守古人的字句,而是接住古典文论里‘为文立心’的根本。刘勰说‘文以载道’,这‘道’从来不是死理。” “在《诗经》里是‘七月流火’的民生,在杜甫诗里是‘朱门酒肉臭’的忧思,到了今天,就该是脚下土地的呼吸、百姓日子的新声。就像《谷仓》里许老栓熔钥匙铸犁铧,他没学过《考工记》,却懂‘器以载用’的理,这就是‘通’了古人‘制器尚用’的根,通的是对生活的诚意。” 说到这,朱教授微微颔首,浑浊的目光里带了几分满意。 “而这‘变’,更不是丢了本去学新奇。刘彦和说‘变则其久’,变的是形式,不变的是精神。古人写‘采菊东篱下’是隐逸,今天写‘田埂上的塑料膜映着霞光’就不是诗意吗?” “我在《谷仓》里写‘铜水漫过刻痕’那句,学生想的正是:旧钥匙的刻痕是老辈的日子,新犁铧的锋芒是改革的希望,就像传统文论里的‘比兴’‘通变’,不必再套‘香草美人’的旧壳,却能在‘熔旧铸新’的故事里活过来。” “因此,学生以为,古典文论从来不是博物馆里的展品,它该是作家手里的犁。” “就像许老栓的犁铧,要在当下的土地里翻出新土,种出属于这个时代的庄稼。这大概就是‘通’其魂、‘变’其形,让老祖宗的智慧跟着日子一起长。” 寥寥几句话,其实就概括出了后世“寻根文学”的雏形。 在朱东润看来,许成军答的妙极了。 妙在哪里? 第六十二章 我得罪你了? 妙在哪里? 1979年的中国,处于“破”与“立”的十字路口。 破的是特殊时期文化的断层和思想的停滞; 立的是新的学术规范、新的创作方向。 朱东润的提问,本质是在“破”之后追问“立什么”“怎么立”; 许成军的回答,则给出了“立传统之根、开时代之新”的具体路径。 惊艳么? 太惊艳了!混不像个20岁的人能说出来的话。 不过这年头流行“天才说”,从带清活到现在的朱老自也见惯了“妖孽”。 不会大惊小怪。 但这影响回答的惊艳么? 当然不影响。 朱老还像问点什么、说点什么。 想了想,面试前也不该说的太多,就把一些话压在了喉咙里。 于是话锋一转,拿起论文稿翻到“西方理论殖民”的段落,语气沉了几分:“现在学界爱搬西方理论的架子,可你在农村想到用‘比兴’写出来比‘潜意识’更动人,了不得。” “就像这会议室的雕花木窗,棂格是老祖宗的智慧,透进来的光却是当下的。传统与现实,本就该这样共生。” 许成军应了声“是”。 这就没给他说话机会了。 他能咋说,人朱主任明显在自言自语,就没想听他想法。 上去找不自在嘛? 领导夹菜你转桌?领导杯空你添酒? 见许成军面露拘谨,他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眼底的笑意更深:“别紧张。复旦的推荐招的是能‘在泥土里长思想’的人,不是只会背文论的书呆子。” “你那首《山坡上的狗尾巴草》里写‘不用开花,也不用结果,它们站在岁月的孔隙里’,这股子对‘平凡力量’的尊重,我相信你比我更有信心能通过这次面试。” 比你更有信心? 这么说您对我很有信心嘛。 许成军乐了。 “面试时放开说。记住,文学的骨头得是中国的,底气得是脚下的土地给的,你已经握着这把钥匙了。” 文化自信嘛! 这咱懂! 第二个是来的是苏连诚教授。 这位前世不熟,据孙教务说也是传统文论的研究大家。 40来岁,面白,五官英朗,一米八几的身量丝毫不若于许成军。 端的是风流倜傥好相貌。 巧的是,这位先生刚进来,正赶上苏曼舒进来给他送一页批注。 她红着脸,轻声细语:“章先生的一点学术批注,昨晚家里整理的,赶着给你送来。” 许成军一愣,正要道谢。 就见这姑娘一溜烟的跑了。 他还纳罕,这也不像这姑娘的平时性格。 好像在怕点啥? 许是场上有这么多成名教授,有些放不开。 再一抬头,就看着对面那位苏教授本来白净的脸黑的像锅底。 看着许成军的眼神多有不善。 许成军更奇了,我特么得罪你了? 咱俩熟么? ... 章培横、王水照两人是陪着贾值芳一起来的。 会议室的木门被再次推开时,晨光已爬满半面墙。 先进来的是章培横,他身着深灰中山装,领口扣得严丝合缝,指间夹着支未点燃的烟。 肩背挺得笔直,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眉头自进门起就没舒展过,严肃极了。 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擦得锃亮,目光扫过桌面的手稿,尤其是朱东润手中的论文稿时,目光锐利。 紧随其后的是王水照,与章培横的紧绷截然不同。 他穿件半旧的米白衬衫,袖口随意挽到小臂,露出腕上块磨花的上海牌手表。 身形微胖,脸上带着随和的笑意。 目光落在许成军身上时,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好奇,像在看件有趣的展品,而非面试者。 他进门时手里还捏着本翻卷的《宋诗选注》,随意往桌角一放,便找了朱东润旁边的位置坐下,二郎腿一跷,倒像来赴茶会而非评卷。 最后进来的是贾植芳。 他的脊背比想象中更佝偻,每走一步都透着沉重的滞涩。 身上那件洗得发灰的蓝布褂子,袖口磨出毛边,领口歪着却满补在意。 他不看任何人,只盯着地面的砖缝,一步一顿挪到最里侧的空位,扶着桌沿缓缓坐下,腰背弯成一道弧形,双手交叠放在膝头。 贾值芳因牢狱之灾,晚年这么一副“佝偻”的模样。 “老师来得早。” 章培横先开口,声音低沉,“这是这位知青同志的论文?可有新意?” 他说“新意”二字时,眉头依旧没松,显然带着审视。 朱东润笑着摆手:“培横还是老样子,见了稿子就像见了论敌。来,给你们介绍,这是凤阳来的许成军,《谷仓》的作者。” 如清风拂面,一下子减轻了许成军不少压力。 王水照从书中抬起头,指尖转着钢笔笑:“早听说了,《光明日报》转载的诗写得不错,‘苔花如米小’那句我闺女抄了好几遍”。 他目光在许成军身上打了个转,又落回书页,仿佛多说一句都嫌累。 旁边的苏大教授没说话,不知怎的,就是看起来有点不自在。 朱东润转向贾植芳,语气温和了几分:“值芳,你能来,这面试才算齐了。” 贾植芳终于抬了抬眼,目光浑浊却藏着点微光,他没说话,只微微颔首。 许成军站在桌尾,本以为准备充足不会有什么动容的情绪。 但是真的看到这些前世只在文学理论课和学术展览中看到的名字时, 他竟然有点“紧张”。 暗骂了声:“没出息。” 朱东润似乎看穿了他的紧张,朝他扬了扬下巴:“小许,别站着了。坐下吧,该开始了。” 时钟转到九点,大家把眼神都集中到了朱老身上。 朱老笑呵呵地道:“这次面试就委托培横来主持吧!各位有意见可以随时向小许同志提嘛。” 这时候的朱老已经开始在培养章培横做为复旦中文系接班人了。 80年章培横提教授,之后很快就开始接过朱冬润手里的位置。 章培横也不含糊,表情严肃,目光带着审视,直接开口道:“那咱们这次面试正式开始。” “在走流程之前我想问你个简单的问题。” “作为中文系专业的学生,到底该学些什么?” 好像很简单? 别扯了,一点不简单。 对在很多人眼里文学几近于“玄学”的后世显然是简单的。 那是因为后来方法论逐渐完善过了! 但1979连当代文学史的修整都还没开始! 文学研究还非左即右。 对这个年代很多人来说,写作是啥? 感受痛苦,面对痛苦,写出痛苦。 咋写? 痛就写了! 有道理么,有道理啊。 伟大的作品大多源于苦难嘛。 但你能这么面试? 第六十三章 毕业生基本素质 许成军沉吟片刻后,目光沉稳,面向几位教授,就开始回答:“我认为中文系学习可归为四个递进层次,实现从文本理解到学术创造的完整路径。” 一开口几位教授就有些惊讶,互相对视了一眼,若有所思。 一句话就能体现出这知青的逻辑能力不差。 “第一步要读文本。以作品为根本,建立批判性认知文学研究的起点是文本。需大量阅读,区分泛读与精读。伟大作品或研究对象要精读细品,其他作品可泛读博览。文学史与作品选是入门参考、如朱东润古代文学选、钱理群现当代文学选等,但不可奉为圭臬。”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没看朱老在那点头,连他学生严肃章也在颔首? 看了看教授们的表情,觉得没错,咽了口唾沫,又接着说: “真正的阅读价值在于。读得越多,越能对文学史的叙述产生质疑为何某部佳作被忽略?为何某部作品被过度拔高?这种怀疑恰是独立思考的开端,而文本本身永远是最核心的依据。” 本来还在翻动许成军稿件的五位教授纷纷停下手里的动作, 连王水照那满不在乎的表情都有点凝重。 你以为许成军说的简单? 一点都不简单! 他讲的读文本背后代表的“批判性认知”在 1979年是极具勇气的表态! 学界刚从“句句是真理”的思维惯性中走出,“质疑文学史定论”本质是在呼吁打破“教条崇拜”,将文本本身还原为研究的核心依据。 你看连贾值芳都在点头就知道了,这种对“独立思考”的强调,其实是当前学界最需要的精神觉醒。 “第二步是要学理论。以方法为工具,突破表层解读文本需要理论工具来剖析。大学甚至研究生阶段的文学研究,不能停留在“中心思想”“段落大意”的表层解读,而要掌握文学理论的分析逻辑。中国古典文论与 20世纪西方文论是重要资源,但更需聚焦能直接服务于文本分析的理论脉络理论是‘解剖刀’,而非教条,核心是用它照亮文本未被发现的维度。” 说到这,一直看许成军不顺眼的苏连诚目光也柔和了点。 但是不知怎么的,那表情就是跟被黄毛骗了姑娘似的。 怎么个事? 章培横瞄了他一眼,咳嗽一声。 他对这个发言还是很认可的。 1979年这个节骨眼上,青年学者缺乏基础训练,老一辈学者的治学方法难以系统延续。 文学研究呈现“碎片化”“经验化”特征,缺乏清晰的路径意识。 现在就需要许成军嘴里这点东西 “第三步是通学术史。以脉络为坐标,找准研究定位学术研究是一场''与前人对话''''的接力。需梳理学术史:从学者代际,如朱自清、王瑶、钱理群等不同时期学者的研究脉络,到研究领域,如作家作品、文学思潮、流派演变、学术史本身的研究等。 “理解三个核心问题:现有研究成果是什么?前人用了哪些方法与思路?领域中还有哪些未被关注的缺口?学术史的意义在于:让我们这一代学生站在已有成果的基础上思考,既避免重复劳动,也能从“未完成”中找到自己的研究方向。” 朱东润嘴角动了动,看了眼旁边的贾值芳。 二老默契对视,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没舍得打断这场“讲座”。 他们是最知道学界当前缺什么的人,他们之前就有思考,却没想到被一个连本科生都不是农村插队知青给讲明白了,讲清了。 许成军现在说的“学者代际”和“研究缺口”,其实直指当时学术传承的核心问题。 十年断层后,青年学者不知“前人做了什么”“自己能做什么”。 这种“站在已有成果上思考”的思路,能为学术重建提供了“避免重复劳动、找准突破点”的理性路径。 “第四步是练写作。以输出为目标,完成能力转化前三者的积累,最终要通过学术写作落地。掌握基本规范是基础,更重要的是通过持续练笔、修改打磨,将文本理解、理论运用、学术史认知转化为清晰、严谨的学术表达。写作不是终点,而是检验前三层能力是否扎实的标尺,也是学术思考的最终呈现。” 说到这章培横已经有点知道这许成军在说什么了。 他在定义做学文的方法论! 许成军将四者串联为“根基-工具-坐标-转化”的递进关系,定义了“从输入到输出”“从继承到创造”的完整链条。 这小子胆子真特么大! 章培横此时已经收齐了对推荐的那点轻视的心,甚至有些欣赏。 毕竟这是个能说出金庸强于《李自成》的狠人。 大逆不道? 我要的就是大逆不道! “这四个层次层层递进:文本是根基,理论是工具,学术史是坐标,写作是转化。最终指向的,是从''被动接受知识''''到''主动创造知识’的能力蜕变。” “五大金刚”都是对文学理论研究有相当水平的人物,毫不客气的说,这些人现在跺跺脚, 整个中国文学理论研究界得震三震。 许成军讲的不复杂。 在场的教授已经很明白许成军在讲什么了。 但正因为明白,才开始震撼。 在这个年代你写出什么优秀作品未必让教授们震撼。 毕竟每个时代都有那么多的人灵光一现,写出惊艳一个时代的文字。 尤其是80年代这个文学作品井喷的黄金时代, 豪不夸张的说,每时每刻都有佳作的诞生! 而让这些教授真正惊讶的是。 你小子20岁,就想给出理论路径? 1979年的学界,其实最缺的不是知识积累,而是“如何做学问”的逻辑框架与独立精神。 许成军的回答看似平实,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 既切除了教条化思维的病灶,又缝合了学术断层的伤口,更搭建了传统与现代对话的桥梁。 他提出的“四层递进法”,本质是为迷茫中的学界提供了一套“可操作、有底线、能生长”的治学范式。 这正是那个“破立交织”的时代最需要的“方法论启蒙”。 让他的回答超越了单纯的“考校应答”,成为一场隐性的学术思想革新。 而许成军自己,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讲了什么。 这有啥的? 这不是一个优秀211中文系硕士毕业生基本素质么? 诶,你们看我啥眼光?? 第六十四章 “废话文学”(感谢打赏,求月票) 他不过是把后世中文系的基础方法说了出来,却没想到在 1979年的复旦大学,竟引发如此震动。 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朱东润枯瘦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反馈在桌面的力道显示了他的不平静。 王水照端着搪瓷杯的手顿在半空,刚要入口的茶水没咽下去。 苏连诚紧绷的嘴角微微抽搐,这小子不止是点东西啊,不好办啊。 贾值芳抬头,笑了,觉得这小朋友还蛮有趣。 章培横喉结滚动了两下,突然自嘲地低笑出声。 他原以为工农兵推荐的学生不过是写个酸文的水平, 还特意准备了《文心雕龙》里最生僻的篇目想让对方出丑, 没成想还没抛出来, 这知青竟反手抛出一套完整的治学框架。 他扫过众人表情, 朱老捻着胡须的手指在颤抖, 苏连诚在笔记本上写得飞快, 连最挑剔的王水照都收起了散漫。 这哪里是惊喜,简直是惊雷! 一声惊雷平地起,硬是砸响了79年的中国文坛! “小许同志,” 朱冬润打破沉默,苍老的声音罕见的带了些波动,“你说理论是解剖刀而非教条,那依你之见,该如何用古典文论剖析现代作品?” 朱冬润刚看完许成军的论文,现在只有一个想法。 后生可畏。 许成军挺直脊背,语气沉稳:“以王国维《人间词话》的‘境界说’为例,分析茅盾《子夜》中吴荪甫的悲剧,既要看到‘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在人物塑造中的转换,更要跳出理论桎梏,为何zc阶级企业家的挣扎在古典文论框架里依然成立?因为人性共通的困境才是文学的根脉。” 这话一出,章培横猛地坐直了身子。 1979年的学界还在为“现代文学能否用古典理论解读”争论不休。 你特么竟又直接给出了实操路径是吧! 什么格局? 什么视野? 什么水平? 你就一知青? 他瞥见苏连诚偷偷摸摸记笔记的模样。 不是,你就大方的不行么? 心想这老兄平时不挺稳当的么。 今儿咋了这是? 王水照突然放下茶杯:“那学术史梳理,你觉得该从何入手?总不能让学生把四库全书都啃一遍。” 许成军愣了,你特么是讲师还是我是讲师? 王水照也觉得不对。 这问题有点超纲,刚想找补,没想到“许老师小课堂”开讲了。 “先做学术谱系图。”许成军伸手在空中虚画,“以现当代文学为例,左翼文学、京派海派、十七年文学,每个脉络标注代表性学者与争议点。比如梳理钱理群先生对鲁迅研究的突破,就要对比李长之的《鲁迅批判》,这样学生才能看清学术发展的阶梯。” 王水照“啪”地合上笔记本,脸色张红:“这法子好!系里编教材都能用!” 话说一半,想起自己是面试老师,收敛了三分。 “为人师表”! 想了想,又补了句:“等你入学,咱俩一起发一篇文章,我也蹭蹭你的理论!” 蹭个蛋啊! 这直接就是说面试我同意了。 还用自己的大名给许成军未来论文背书! 当他王水照历史上籍籍无名? 大佬的提携! 朱东润望向窗外,夏日阳光穿过梧桐叶洒在桌面上,在许成军面前投出光斑。 他忽然想起被烧毁的古籍,眼眶微微发热:“你这些想法,是插队时琢磨的?” 许成军挠挠头,露出腼腆的笑:“白天挣工分,晚上在煤油灯下看带出来的几本书,不懂就记在本子上。恢复高考的消息传来,才敢把零散想法串起来。” 他从帆布包里掏出个磨破边角的笔记本,里面密密麻麻记着读书心得。 哪来的? 你有新的思想和想法没有对应的笔记和出处那不是纯扯淡? 为了今天早就开始补了。 章培横接过笔记本,轻轻拍了了下桌子:“我看小许这知青同志,比某些科班出身的像样多了!” 啧,大佬这是内涵谁呢。 这时,还没等章培横继续说话,一直没张过嘴的贾值芳突然开口了,声音带着生硬:“如何研究传统文化,以及比较文学的发展与之是否冲突?” 这话像块石头投入湖面,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章培横眉头微蹙,他知道贾老这话问得极深。 现在的情况是传统文化研究断了代,国门渐开,不少人觉得老祖宗的东西早就过时了。 并且你让一个知青聊比较文学确实有点超纲了。 但是, 这问题对许成军其实不难,尤其是见过未来中国文化、传统文化不断发扬的二十一世纪的情况下。 难得是去怎么斟酌回答的“度”。 什么是比较文学? 比较文学是说白了就是通过跨文化、跨学科的视角,对不同国家、民族、文化或学科领域中的文学现象进行系统性比较与分析,探索文学的普遍规律、特殊差异及深层联系。 听起来挺好? 好像一座桥梁一样,连接起不同文化、在关联中探深度? 但是这种东西就怕钻牛角和夹“私货”。 在很多人眼里, 比较文学最引以为傲的“比较”方法,本质上是一套没有本体论支撑的“悬浮逻辑”。 不像国别文学有明确的研究对象如中国古典文学以汉语典籍为核心,也不像文学理论有相对稳定的核心范畴如叙事学聚焦“叙事结构”,美学聚焦“审美经验”。“ “比较”本身只是一种操作手段,却被强行拔高为学科内核,导致理论成了“万能钥匙”。 想谈影响就搬“传播学派”,想谈平行就套“主题学”,想谈跨文明就拽“后殖民理论”。 扯么? 还有更扯的。 比如看到《红楼梦》里黛玉葬花,就硬拉西方浪漫主义诗歌里的“自然感伤”,说两者“都表达对生命的悲悯”,却绝口不提黛玉的“葬花”根植于中国农耕文明的“物我相通”哲学,以及封建家族女性的生存焦虑,而西方浪漫主义的“感伤”源于工业革命对自然的破坏与个体精神的异化。 这根本是两片土壤里长出来的花,硬说“花香相似”就是同源,纯属学术色盲。 更荒诞的是拿“数字”“意象”硬凑。 李白写“黄河之水天上来”,就对比雪莱“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说两者“都用自然意象抒情”。 《西游记》有“七十二变”,就关联《荷马史诗》的“变形神话”,说“东西方都有超自然想象”。 这种“抓壮丁式比较”,跟说“苹果和月亮都是圆的,所以它们本质一样”没区别, 用最表层的相似,掩盖最本质的差异,最后得出的结论连“废话文学”都不如。 第六十五章 民族的才是世界的(求月票) 最关键的是,无论是未来还是现在,比较文学的研究中心都不在国内。 因此, 比较文学标榜的“跨文明对话”,在实践中往往沦为“文化霸权的温柔殖民”。 早期西方中心主义尚未根除,当代研究又陷入“反向自卑”或“刻意求同”的极端。 把非西方文学当作“西方理论的注脚”。 比如用亚里士多德的“悲剧理论”硬套《窦娥冤》,指责其“缺乏悲剧精神”。 却忽视了中国戏曲“苦乐相错”的审美传统。 或用“现实主义”标准衡量拉美魔幻现实主义,将其视为“非主流”。 文化可以与世界交流,但最重要的前提是对等交流。 “美美与共”才能“天下大同”。 说人话就是, 以西方理论为中心的比较文学不好! 以中国理论为中心的比较文学好! 要建立以中国文化为核心的理论研究体系,讲好中国故事,对外输出中国文化。 可以用中国文化核心解释全世界,但是世界不能简单物化解释中国文化。 有些事就得双标。 为啥? 因为文化霸权有多厉害所有人都知道。 韩流、日漫、美国电影... 许成军沉默良久,缓缓开口:“贾教授,1979年的当下,文化断层还没弥合,文学界刚从‘假大空’里挣脱,伤痕文学正成为风潮,西方理论正隐隐大行其道。 “但其中的隐患我想各位教授应该比我更清楚。” “可以说,我们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研究传统文化,如果不研究,不守住文化的根,我们的精神堤坝就会被冲垮,而我们这代人也会被后人‘唾弃’。” 开篇惊雷,震的几位教授欲死欲仙。 几位教授都是行业的顶尖人物,也想过类似的问题和隐患。 但谁也没开天眼, 谁敢下结论? 有人在这个年代下这样“武断”的结论,不可谓不大胆。 但就要大胆啊。 你以为哪个年代的出来的“公知”是最多? 干碎他们! 而且不大胆怎么跳本读研啊? 许成军顿了顿,声音愈发清晰:“如何研究传统文化?首先是找根。咱们民族五千年的文明,不是博物馆里的青铜器,是流淌在血脉里的文化基因。从《诗经》的‘风雅颂’到明清小说的人情世故,这些文字里藏着我们的思维方式、价值观念,丢了根就成了无源之水。” “我们从文化背景把握民族思想方式、价值标准,正说明传统文化是文学创作的底气,丢了它,‘真正民族风格的文学’从何谈起?” 看着朱东润赞许地点头, 许成军心稍微放下。 胆子要大不是让你作死。 虽然讲究“讲台上的自由”,但是也得把握度。 许成军又接着说:“更重要的是找魂。孔子讲‘仁者爱人’,老子说‘道法自然’,这些智慧不是封建糟粕,是解决当下问题的钥匙。现在搞建设要讲和谐,处理国际关系要讲中庸,这些不都是传统文化里的核心理念吗?” “试图重构民族文化精神当文学根基,就是在给咱们的创作、咱们的社会找‘魂’,让文化传统里的优秀成分,能滋养当下。” “长远来讲,中华民族精神是社会主义文学的灵魂!只有塑造伟大民族精神,我们民族才能重新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这话就立意高了。 是往后四十几年总结出来的一套成熟经验, 许成军可太想让他们早点与这个世界见面了。 物质精神平衡发展。 是这个激荡岁月、黄金年代最缺的骨血! 物质自信不代表精神就能自信、文化就能自信。 但只有文化自信了,中国人才能平等的看世界。 会议室的气氛有点沉。 教授们都若有所思,他们这两代人经历的时代都充满了荆棘和坎坷。 他们本能的会有迟疑, 因为那样壮丽的景象他们不敢想, 或者说他们真的想太久了,想到... 但是至少,他们在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到了“光”。 就像他写的《向光而行》一样。 世上的鲜花会相继盛开, 壮丽而不朽的事物会接踵而来。 这片近百年经历了无数苦难和坎坷的大地也... 该开出花了吧。 朱老的眼角有点湿润。 王水照看了朱老一眼一眼,轻轻地放下茶杯,仿佛怕惊到什么:“可现在讲究现代化,这些老道理能跟上趟?” “不是让传统跟现代赛跑,是让传统为现代指路。” 许成军语气坚定,“敦煌壁画里的飞天没有翅膀却能灵动飘逸,这种浪漫想象启发了多少现代艺术?张衡的浑天仪蕴含的宇宙观,至今还在滋养着天文研究。” “传统文化从来不是死的标本,是能生长的活树。” 传统文学讲完了,中国精神的私货加了。 该讲比较文学了,不能喷的狠了。 “贾老是研究比较文学的,比较文学的核心是是在差异中找共鸣,在共鸣中见差异。” “它不是简单地把中外作品摆在一起比长短,更不是用西方理论硬套中国文学,而是搭建一座能让不同文化真正对话的桥梁。但要警惕比较文学成为没有理论的‘悬浮逻辑’。” 贾值芳皱眉,这小子话虽然没直说,但是能感受到话里话外对比较文学的“阴阳”。 老爷子岁数大了,还是有素质的,嘴角动了动。 算了,待会老子再喷你。 苏连诚到是在一边暗暗点头,他是研究传统文论的,比章培横的要单一的多。 你们都去研究西方理论了,研究比较文学了。 我这研究算啥。 好小子,说的好! 回头打你能轻点动手。 不用打死,半死差不多了。 许成军不知道这帮教授内心在想啥,但是看到贾值芳表情逐渐不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还是把比较文学的话头止住。 点到为止,说话留三分是中国人的智慧嘛! 你们自己品! “借世界文学视镜挖中国文化生命力,把民族的和世界的打通,这才是传统文化现代化的法子。不是丢了自己去学别人,是拿着自家宝贝和世界对话。” 他说到兴起,从座位站了起来,教授们也不以为忤。 他继续道:“我在乡下插队,见过凤阳花鼓等许多民俗,这些民俗里藏着最鲜活的文化密码。研究它们不是为了复古,是为了知道我们从哪里来,才能更清楚该往哪里去。” “文学要激浊扬清、兼容并蓄,借着传统文化,在去其糟粕、取其精华中,反思咱们民族该怎么往前走,这和研究传统文化的意义一脉相承。” 苏连诚眼中闪过亮光,终究是没忍住:“那跟外面的世界比起来,咱们的传统文化又有什么分量?” “民族的,才更有资格成为世界的。” 这话一出,听的章培横、朱润东、苏连诚“啪”的一拍桌子。 说的真好啊! 金句叠出,又还很有道理,真的说到了这些做古代文论研究的教授心坎里了! 这都可以写一篇论文了。 不对,从头到尾这知青的每一个回答都有新意、有格局、有内容。 他们可以肯定的是, 虽然不知道怎么练就的, 但这年轻人有自己的一套做学文的方法论! 许成军:怎么练就的?你考遴选你也会。 贾值芳依旧眉头紧皱,王水照听得认真。 许成军看着几位教授鼓励的眼神,正了正神色,目光灼灼,“就像京剧的唱念做打,古琴的清微淡远,这些带着民族印记的文化瑰宝,才能在世界舞台上独树一帜。” “民族文化吃透了、挖深了,才能真正和世界文学接轨。如果我们自己都不懂得珍惜研究,又怎能指望别人尊重认可?” “同时我私以为,眼下的伤痕文学是不长远的,随着我们思想越来越开放,改革逐渐深入,我们可能发展出‘改革文学’‘反思文学’诸如此类的各种题材,但是最后的结果一定是‘寻根’,寻找文化的根源。” 这视野! 你特么直接读博吧! 第六十六章 领导批评你,你该怎么办?(感谢打赏,求月票)(求月票求追读 教授们此时的状态大概和李晓琳比较像。 生而知之? 在这妖孽辈出的年代,这套总结了未来四十五年前人摸爬滚打实践出来的思想内核。 在这个年代还是太能打了。 也显的许成军像个怪物。 全场皆静,虽然许成军刻意回避了比较文学的问题。 但是没人在意,他的态度大家都听的出来。 其实在场的教授除了贾值芳,都在做古典文论的研究。 难说没有对比较文学有意见。 但就是贾值芳。 少数服从多数我们的光荣传统,不也得遵循嘛! 朱东润枯瘦的手掌率先拍下,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中文系需要这样有视野有格局的年轻人。 朱冬润看着这个年轻人, 仿佛看到复旦中文系的未来。 不可遏制的生出了一些想法... 朱老这掌声瞬间点燃了会议室的气氛。 王水照猛地放下搪瓷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出清脆的响,平日里略带散漫的眼神此刻亮得惊人。 他不介意提前收下个好苗子。 反正朱老岁数大了、苏连诚嘛得避嫌。 最大的竞争对手老章你不是不得意嘛! 瞥了眼章培横的表情,不由得撇了撇嘴。 尾生抱柱、一诺千金、言必信行必果、内外如一... 你他么传统文论怎么做的研究? 就见章培横站起身,宽厚的手掌拍得桌面嗡嗡作响,方才的自嘲早已消散,眼底只剩毫不掩饰的赞赏。 现在在他眼里这哪是需要考校的学生,分明是带着新思路闯进来的生力军。 好苗子! 打脸是什么? 他章培横不懂啊! 别觉得这位不稳重,不符合人设。 那是之前对许成军“走后门”有意见。 现在嘛, 情况有变! 毕竟这位可是课堂上喝酒喊“天子呼来不上船”的真洒脱人物。 苏连诚这会也忘了先前那码事,紧绷的嘴角终于舒展开来。 掌声刚落。 一边忍了半天的贾值芳脸还是沉了下来,手指在桌面上敲着:“小许同志,你的想法有锐气,但太绝对了。” 比较文学是他的根,学术研究的坐标。 你否定比较文学的价值,那就是“道争”! 哪怕你是未来中文系“宗门圣子”。 我这个“太上长老”也得和你辩论一二! 他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你说比较文学是‘悬浮逻辑’,可敦煌文书里的佛教故事,不就是通过跨文化传播才融入中国文学的?你否定比较的价值,和当年砸掉文庙匾额有什么区别?” 其他几位教授兴奋的表情收了收,尤其是章、王、苏三个四五十岁的“年轻人”。 不是害怕。 尊老爱幼懂不懂啊? 许成军脑子也发蒙,我啥时候直接说比较文学是“悬浮逻辑”了? 你讲不讲道理了啊。 正要硬着头皮答,马上见章培横跟着点头,嘴角带着点坏笑。 他拿起许成军的笔记本翻了两页:“你说要‘找根找魂’,可《文心雕龙》里‘通变’二字怎么解?只讲继承不讲借鉴,小心变成故纸堆里的蛀虫。现见年轻人连《昭明文选》都没读过,却大谈《百年孤独》,这固然不对,但反过来只抱守传统,难道就能写出好作品?” 章培横为啥点头,明年他要提教授,接着要接班朱东润。 贾值芳在文学研究领域什么地位? 他说一句话,别人认不认你章培横当主任? 此外嘛,准备的大招还没放就被你打断,我难受不? 我章培横不要面子的? 有啥坏心眼,不就是想看看你这小同志的水平咋样嘛! 苏连诚也偷着乐了,贾老先上的,这不怪我! 私怨公... 主要还是私怨! 他跟着就道:“你批判西方理论硬套中国文学,这点我同意。但你说伤痕文学不长远,这话太轻率。文学得先面对现实创伤,才能谈寻根。现在老百姓刚能痛痛快快说心里话,你倒先给判了死刑?” 朱东润轻轻咳嗽两声,想打个圆场,又不好折了老贾的面子, 就听朱老声音柔和,带着点暗示:“小许,激情代替不了论证。你说传统文化是活树,可这树怎么浇水施肥?总不能靠喊口号。比如凤阳花鼓,光说它有生命力不够,得说清怎么让年轻人愿意学、愿意看,这才是真问题。” 王水照倒是不吱声,我特么一个被临时抓来的壮丁跟我有啥关系! 贾值芳我得罪不起! 这小子看着也不像池中物,我掺乎啥! 我还等着瞄机会“收徒”呢! 场面一时安静。 压力全给到许知青。 许成军一看这阵仗。 感觉这么熟悉呢? 压力面试么, 前世公考和遴选面试又不是没经历过。 面试题:因为工作问题,领导批评你时怎么办? 答:一反省,二道歉,三整改,四复盘。 先反省加道歉嘛,准没错的! 许成军先站起身微微鞠躬,语气诚恳:“各位教授批评得对,我年轻气盛,有些话说得太冲,确实该反省。” 思路清晰。 他这人有个毛病,压力越大脑子转的越快。 于是先对着贾值芳诚恳道: “贾教授,您说敦煌文书里的佛教故事跨文化传播,这点我完全认同。” 先稳住基本盘。 “我反对的不是‘比较’本身,是那种拿西方理论当尺子硬量中国文学的‘乱比较’。” 我反对的不是你! 是那些瞎比较的! 是比较文学的蛀虫! “就像您研究的佛经变文,是佛教故事落地生根,变成了咱们自己的文学,这才是好的比较,是‘嫁接’不是‘硬套’。我嘴笨,把‘警惕霸权式比较’说成了否定整个比较文学,是我的错。” 贾值芳表情依然冷峻,但是嘴角柔和了点。 伸手不打笑脸人! 章培横听到这儿,嘴角抽了抽。 你还真是个当官的料。 许成军转头看向他,直视他的眼睛:“章教授说‘通变’,这正是我想补的。刘勰说‘变则其久,通则不乏’,我讲‘找根’,正是为了‘通’得更稳;讲不盲目学西方,是怕‘变’得没了根基。” “就像咱们用《文心雕龙》的‘风骨’论分析当代小说,先懂‘风骨’的内核是刚健中正,再看当下作品的精神气质,这才是‘通变’,不是抱着故纸堆不动。” 牛逼的人有什么特质? 能给你画大饼, 还能告诉你怎么能真的吃到这张饼。 现在的许成军就这么牛逼。 第六十七章 抛砖引玉不是让你抛石头 苏连诚刚要开口,许成军先看着他张了嘴:“苏教授,我收回‘不长远’的轻率说法。伤痕文学太重要了。” 撤回? 苏连诚:你看我信? “老百姓憋了十年的话,总得痛痛快快说出来,这是文学的良心。我说的‘寻根’,是在这之后,大家自然会问:这些创伤从哪儿来?咱们民族的精神底色是什么?就像先治伤口,再补元气,不矛盾。” 说完苏连诚也点头,这话合情合理。 他苏连诚再有私人恩怨,这一刻也得认。 这小子是个人物。 他特么说的对! 最后许成军看向朱冬润,这是他在复旦真正的伯乐。 “朱老问怎么让传统文化活起来,我插队时想过。比如凤阳花鼓,不能只唱老调子,可以编新段子,唱村里的包产到户、城里的工厂革新;学校开兴趣课,让娃娃们先学敲鼓点,再讲背后的故事。就像您研究的楚辞,当年也是唱出来的,现在咱们给老艺术找新嗓子,它就不会枯。” 朱冬润捻着胡须点头。 王水照在笔记本上写“花鼓编新段子”,笔尖顿了顿,又添了句“通变落地案例”。 贾值芳不说话,章培横看了眼他的脸色放缓,知道这茬算是过去了 于是不无提醒地道:“你倒会找补。但做学问既要有锐气,更要留三分余地。” 许成军笑着点头,把笔记本往前推了推:“老师们的批评,我都记下来了。以后一定学着把话说周全,多向各位老师请教‘通变’的真学问。” 嗯,这是最后的复盘。 答题完毕! 收工! 面试能力不是白练的! 会议室里的气氛松快下来。 看着“五大金刚”的表情,许成军还是很满意的。 与文学研究领域的名人“华山论剑”,怎又不是文豪路? 啊不对,好像是被“论剑”。 不过许成军个还没得意多久,就见教授们对视一眼。 你小子不是有能耐么? 我们瞧瞧你到底有什么能耐! 至于前面说的面试流程? 这五个人加在一起,复旦中文系老中青三代菁英不说都在这。 也是半壁江山。 他们高兴了会管你流程? 只是苦了孙教务,就见这“明白人”嘴角直抽,屡次想说点啥,最终也是没敢打扰教授们的兴头。 流程!面试有流程! 但! 朱老、贾老没说话,还有你教务的事? 就听章培横张口道:“老师、贾老、苏教授、王教授,我看这小许同志水平还是很高的,面试流程咱先放一边,咱有什么想问的,尽可问一问,小许有问题,我们也尽可帮忙解惑嘛!” 他下意识忽略了孙教务黑锅似的脸,看着教授们都在点头。 然后愉快的达成了只有孙教务一个人受伤的世界。 孙教务:面试过程不需要做纪录的?内容不需要入档的? 见大家都同意,章教授提前过了把“主任”的瘾,然后脸上也有了笑模样,道:“那我先抛砖引玉。” “小许,《文心雕龙》里《隐秀》篇中,补文真伪、‘隐’与‘秀’的辩证关系,连清代黄叔琳都不敢轻下断语。你说要从传统里找根,那这篇最难啃的骨头,你怎么看?别光说大道理。” 这话一落,其他四位教授齐齐看向他。 抛砖? 你不怕把这小子砸死? 谁不知道《隐秀》是《文心雕龙》中争议最大的篇目,被学界称为“天书”? 核心争议“补文真伪”连清代考据大家黄叔琳都不敢轻断,属于古代文论研究的“硬骨头”! 稍有不慎就会陷入版本考据的泥潭。 你拿他考知青? 而且章培横避开泛泛而谈,直指“隐”与“秀”的辩证关系。 这是刘勰文学思想的核心命题,既考对经典原文的理解,更考对传统文论深层逻辑的把握。 若只停留在字面上的解释,会显得学养不足。 若空谈理论脱离文本,又会暴露根基不牢。 难么? 难得特么出花了! 这还没完! 章培横还暗设陷阱! 这问题实际是在追问:“你说要‘找根找魂’,但传统文论若不能解决当下问题,就是故纸堆。” 问题看似问《隐秀》,实则逼许成军回答“古代文论如何对 1979年的文学有用”。 这既考学术功底,更考对时代语境的敏感度,稍有脱节就会落得“食古不化”的评价! 老小子找场子呢! 用心险恶啊! 许成军心里一凛,果然是冲着学术硬骨头来的。 不过没事。 他会把脉问诊。 这篇他还真研究过,不巧的是... 也是看的章培横的学术研究文稿。 真是不巧啊! 他定了定神,稍作思索:“章老师,该篇核心在于‘隐也者,文外之重旨者也;秀也者,篇中之独拔者也’” “《隐秀》难,难在三层。一是补文真伪争议,二是‘隐’与‘秀’的张力,三是怎么让这千年老道理对当下有用。” 开篇名义,八股文老套路了。 归有光、方苞、王鏊点赞! “先说补文,” 他抬头看向章培横,余光扫向各位教授。 “宋代以来就有人说‘夫隐之为体’那段是后人补的,可我倒觉得,不管是不是刘勰原文,‘隐以复意为工,秀以卓绝为巧’这八个字抓得准。就像咱们读《红楼梦》,‘草蛇灰线’是隐,‘黛玉葬花’是秀,缺了哪样都不成好文章。” 章培横眉峰微动,示意他继续。 许成军:那我继续装了。 他话锋一转,目光环视全场。 “更重要的是这道理能治当下的病。” “《隐秀》说‘隐者藏也,秀者见也’,写苦难不必句句喊疼,像《祝福》里祥林嫂的眼神是‘隐’,‘我真傻,真的’是‘秀’,藏露之间才有嚼头。” 他顿了顿,语气肯定:“西方理论讲‘冰山原则’,说露在水面的只是八分之一,这不就是《隐秀》的‘文外重旨’?” “但咱们的‘隐’不是故弄玄虚,是‘义生文外’,根在民族审美里。就像凤阳花鼓的鼓点,敲出来的是‘秀’,没敲的留白里藏着的乡情是‘隐’。” 第六十八章 “建议破格录取” 章培横合起许成军的笔记本,指尖在封面轻叩:“有点意思。你没纠结补文真伪,倒先抓了‘用’字。这思路倒是活泛。” 许成军笑着低头:“还是章老师提醒得对,‘通变’嘛,先懂‘隐秀’的根,才能让它在今天长出新枝。” 朱冬润也点头。 许成军面对“补文真伪”这一学术迷题,他不纠结考据细节。 而是直击本质“不管是不是刘勰原文,‘隐以复意为工,秀以卓绝为巧’八个字抓得准”。 这是巧思。 用《红楼梦》“草蛇灰线(隐)”与“黛玉葬花(秀)”的例子,把抽象概念具象化。 既显文本功底,又避免陷入版本争议的死胡同,举重若轻。 又紧扣时代脉搏! 这是学术功底。 许成军既点出当下文学的短板,又用经典案例证明传统文论对现实创作的指导价值。 回应了章培横“通变”的暗问,做到“古为今用”。 王水照到是觉得这小子是聪明的, 这回答不说多惊艳, 但是哪怕他来答,也答不出来更好的答案。 所以说,他不如...? 好像不太对? 妈的,陷入了比较文学的窠臼。 悬浮逻辑! 许成军结尾那一句“先懂‘隐秀’的根,才能让它在今天长出新枝”。 既不得罪前辈,又显学术锋芒。 无论什么时候,聪明人都才能走的更远啊! 王水照扫了眼许成军青春洋溢的脸。 感叹了句“年轻真好”。 提笔在许成军的报名表上写下“建议破格录取”! 旁边的苏连诚撇了眼,嘴角抽了抽,也画了个对号。 成了! ... 章培横问完,其他教授也蠢蠢欲动。 这场面试变成了也不知是讨论,还是面试的神奇模样。 不过许成军回答的却是好。 虽然五位教授的问题均紧扣各自学术领域:古典、比较、文论、学术史、现实批评。 且直指 1979年文学的核心矛盾:传统与西方、创伤与寻根、继承与革新。 但是许成军的回答则始终以“传统为根,西方为用,回应时代”为逻辑。 既引经据典又落地现实。 既显前瞻性,又守得住学术严谨性。 怎么严谨? 那就是:不否定任何一方价值,只讲“怎么用好”。 说难听的叫学术“和稀泥”。 比如。 朱冬润提问:“小许,你说传统文化是‘活树’,屈原在《离骚》里‘发愤以抒情’,和当下伤痕文学‘以痛述痛’,看似都是情感宣泄,可古人讲‘发愤’要‘依诗取兴,引类譬喻’,现在的作品却多直白控诉。你觉得传统的‘抒情节制’,对疗愈当下的文学创伤有何意义?” 朱冬润以屈原《离骚》“发愤以抒情”与当下伤痕文学“以痛述痛”对比。 直击“传统抒情智慧与当代文学创伤表达”的核心矛盾。 怎么回答? 打通“古代抒情节制”与“当代直白控诉”的本质差异! 许成军回答:“朱老问到了根子上。屈原的‘发愤’从来不是 raw emotion,《离骚》里‘怨灵修之浩荡’的痛,裹着‘香草美人’的比兴,就像把烈火裹在兰草里。痛是真的,但有了文化的肌理,就不只是撕裂,更有回甘。” “传统抒情节制”的精髓是什么? 情感有文化肌理包裹,痛而有回甘! “现在伤痕文学敢直面创伤,这是勇气,但少了点‘节制’的余味。” “比如写知青下乡的苦,若学《楚辞》‘引类譬喻’,用‘荒草没了锄头’代‘青春埋了黄土’,用‘破碗盛霜’代‘三餐难继’,既保留痛感,又让读者在联想中品出更深的苦。这不是削弱情感,是让创伤有了文化的重量。” 最后耍滑头嘛。 既尊重伤痕文学的勇气,又指出其提升空间,态度辩证不偏激。 贾值提问:“你说比较文学要‘拿自家宝贝对话’,那《赵氏孤儿》被伏尔泰改编成《中国孤儿》,他添了‘爱情线’,删了‘复仇结局’,说这是‘中国的仁政精神’。这种改编算不算‘乱比较’?咱们该怎么对待外人眼中的‘中国故事’?” 你既然说比较文学悬浮逻辑。 那就看看你的文化立场到底立的怎么样。 许成军回答:“贾教授这个例子太妙了。伏尔泰的改编不算‘乱比较’,但算‘带着滤镜的对话’。他要借中国故事讲自己的‘理性主义’,就像我用西方‘冰山原则’讲《隐秀》,各取所需而已。” 老贾你真棒! 先夸! 章教授教的! “关键是咱们得先把自家宝贝的‘根’说清:《赵氏孤儿》的内核不是‘仁政’,是‘士为知己者死’的忠义,是‘复仇中见人性’的复杂。” “外人改得好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能说清‘原典是什么’。就像现在西方研究《红楼梦》,有人说它是‘家族小说’,有人说它是‘爱情悲剧’,咱们不用急着否定,只要把‘大观园里的人情世故藏着中国的家族伦理’讲透,他们自然会在比较中看见更完整的中国。这才是‘对话’不是‘被解读’。” 这里的核心还是在提炼方法论。 许成军以西方研究《红楼梦》为例,提出“不急于否定外人解读,而要讲透本土肌理”的对话原则。 将比较文学升华为“平等对话”而非“被动解读”,呼应“拿自家宝贝对话”的主张。 到是不违背贾值芳的理念和初心。 一个字:妙! 王水照问;“‘学术谱系图’,那现当代文学研究,该怎么给‘西方理论’和‘传统文论’摆位置?” 许成军答:“把西方理论当‘工具’,传统文论当‘地基’。西方理论可以列在‘方法层’,标清‘哪些能解中国问题’;传统文论列在‘根基层’,标清‘哪些是民族审美底色’” 苏连诚问:“文学该怎么既‘寻根’又‘除弊’?总不能捧着糟粕当宝贝吧?” 许成军回答:“寻根绝不是‘复古’,是‘淘金子’。传统文化从来不是纯金,是‘金砂混泥沙’:孔子的‘仁者爱人’是金,‘三纲五常’的僵化是泥沙;《牡丹亭》的‘至情’是金,‘父母之命’的压迫是泥沙。文学的作用就是‘筛金去沙’:写寻根,既要像沈从文写湘西的‘淳朴人情’那样传金,也要像巴金写《家》里的‘封建枷锁’去除沙。” .... 讲到这,这场面试基本已经完了。 还有啥说的? 问学术? 问视野? 问基础? 展现的还不清楚? 小小的老子上大大的分! 第六十九章 萤烛末光,曾辉日月 本科生水平? 别说复旦了。 现在的北大中文系硕士有这水平? 这不就是以后得复旦中文系“宗门圣子”嘛! 至于流程? 流程没走完,走个流程嘛。 说说《谷仓》、《试衣镜》的写作理念、介绍介绍自己的生平、再写个作文留档? 重要嘛? 教授眼里不重要啊, 这些玩意有比那一句一金的实实在在的文学研究思想重要? 后面重要的是啥? 未来的宗门圣子要拜哪位“大乘”长老为师啊! 没看高龄掌门都蠢蠢欲动了? 旁边, 孙教务急的抓耳挠腮。 列位,能考虑一下我的感受么? 章教授问爽了,就笑呵呵地看着其余四大“金刚”:“您四位还有什么想问的么?” 大家都摇头。 问啥? 王水照还等着这小子入学跟他一起做谱系图的研究呢! 苏连诚等着私下问这小子和他闺女怎么个事? 这小子这水平,就算是个农村知青,好像也配的上自家闺女? 章培横环视一圈,看着大家都没什么意义,满意的点点头。 “那我们就...” “不好意思,各位教授。” 什么玩意? 四大金刚目光炯炯。 这节骨眼上你要搞什么幺蛾子! 你别来一出,装完逼了,告诉我别的宗门也要你! 许成军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在座的五位教授,最后落在朱冬润身上,语气带着年轻人的坦诚与笃定:“刚才聊了这么多学术想法,其实还有件事想恳请各位成全。” “我想申请跳过本科,直接读研究生!” 会议室瞬间静了下来,连孙教务都忘了焦虑,猛地抬头看他。 你搞什么幺蛾子? 嗯? 不过好像也合理? 许成军没等众人开口,继续说道:“不是我心高气傲,更不是看不上复旦中文系的本科课程。” “插队两年年,我白天挣工分,晚上在煤油灯底下啃《文心雕龙》《昭明文选》,对古代文论的核心脉络、现当代文学的谱系框架,不敢说精通,但本科阶段的基础课程,我自信已经掌握得差不多了。” 他翻开笔记本,指着里面密密麻麻的批注:“各位教授,《诗经》的‘赋比兴’我结合知青诗做过对照分析,《人间词话》的‘境界说’我试着拆解过茅盾、巴金的作品,连西方理论我也没落下,还对比着看了朱光潜先生的《西方美学史》。” “更重要的是,我知道自己想研究什么。传统文论的现代转化。现在学界要么空谈传统,要么照搬西方,我想做的就是把这两者打通,像刚才说的用‘隐秀’说解伤痕文学,用‘通变’论看文学演变,这些想法已经有了初步框架。” “我知道各位老师担心我的基础知识是否扎实,但我愿意接受各位教授的考校。” 他最后看向朱冬润,眼神恳切,“苏轼说‘此圣贤所以贵机会也‘,我现在有做学文的灵感,也有这股劲,所以我有信心做好研究。但人生很多时候机会只有一次,灵感也只有一个阶段,如果把握不住,我不知道后续还是否会有像现在这样的的灵感涌现,我不想等,也不敢等。” “时间是有情物,岁月为无情藏。” 灵感其实是前世带来的思维和见识。 人的记忆会随着时间风化的。 所以他说以后不知道会不会有灵感不是假的。 鬼知道他有多想把前世那些经过实践的好的东西带到这个时代! “所以我想恳请各位教授给我这个机会,让我有机会破格进入复旦中文系读研,让我有机会让那些躺在故纸堆里的‘风骨’‘隐秀’‘通变’活起来,让《文心雕龙》的智慧能解读今天的文学创伤,让《楚辞》的‘发愤以抒情’能滋养当下的创作土壤。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里添了几分激昂:“您各位也认可,文化是民族的根与魂。现在咱们谈民族复兴,不光要建高楼、修铁路,更要给这复兴添上精神的筋骨。” “我想做的,就是从传统文化的肌理里挖出能撑得起民族精神的力量。” 说到这五位教授皆是点头,在之前的对话中就能感受到。 这知青有一颗赤子之心,更有家国情怀。 “我想让年轻人知道《诗经》的‘风雅颂’里藏着咱们的审美底色,让世界看到中国文学不只是西方理论的注脚,更有自己的风骨与智慧。” “不是空喊口号,是让传统文论真正成为照亮当下的光,让文学研究能为民族复兴的精神大厦添一块砖、加一片瓦。” “我一个插队知青,本事有限,却盼着把自己这点微光,汇入学术的洪流里。” “不为虚名,就想让咱们的文学研究在世界舞台挺直腰杆,让民族文化的火种,在咱们这代人手里烧得更旺,给文学增光、为复兴铸魂!” “冀以尘雾之微,补益山海,萤烛末光,曾辉日月。” 动容么? 动容! 在座的教授都在动容。 哥们公考面试全省最高分! 别觉得假,这是个见面背语录的时代。 背不上来要被举报的... 朱冬润捻着胡须的手停了下来,本意他不想让许成军跳级。 年轻人走的太快未必是一件好事。 “伤仲永”他见的太多了。 本想反对,但听到许成军提到灵感稍纵即逝时他犹豫了。 听到“给文学增光、为复兴铸魂”他动容了, 年轻人有这样的能力和想法,老一辈横加阻拦? 他朱冬润干不出来这样的事! 沉吟片刻,先看向章培横:“培横,你觉得呢?” 这时贾值芳却突然开口,目光落在许成军身上:“跳过本科读研究生,外文文献总得看得懂吧?现在不少西方理论著作还没译本,总不能靠别人转述。” 他随手从包里拿起一本英文版《比较文学导论》,“就用这本书,你随便翻一页,把第一段读出来,再简单说说大意。” 许成军心里一怔,没想到还有这关。 但是! 前世英语高考142,考研英一81,还读了那么多专业英语。 你当我小熊饼干吃白饭的? 记住你了,太上长老! 他接过书,指尖划过泛黄的书页,翻到中间某页,清了清嗓子,用清晰的语调读道:parative literature is not merely aparison of texts from different cultures, but a dialogue that reveals the universal spirit hidden in cultural differences...” 带了点美音的调。 没办法,哥伦比亚那哥们就这味。 第七十章 宗门圣子天赋过硬,反选成功了? 读完他稍作停顿,解释道:“这段话强调比较文学的核心不是表面对比,而是通过对话找到不同文化共通的精神内核。” 贾值芳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又问:“你这英语是插队时学的?” 那肯定得是啊! 许成军挠挠头:“是跟着广播里学的,还有一本翻烂的《英汉小词典》。遇到不懂的词就硬查,慢慢也就练出来了。” 众教授:你特么跟广播能练到这种程度??? 算了,你牛逼就完了。 朱东润在一旁笑道:“已经很标准了。老贾这关算过了。做学问外语确实不能落下。” 其实...我还会西班牙语! 许成军犹豫一二,还是没说自己会西语。 天才和疯子就一步之遥。 王座和铁栅栏就厘米之隔。 朱老说着又拿起来许成军的论文。 “刚才小许这论文写的也很好啊,说是硕士水平都小瞧了这文章,我年龄大了,拿不准注意,这事培横怎么看?” 不叫同志了? 有戏。 这一上午问答的功夫,所有教授都已经把论文翻阅了一遍。 这小子不是光会说,也是真会写。 文章水平确实过硬,为啥教授们一直只讲理论? 这文章摆在这,能力看得到! 压力给到章大教授。 但是人家混这么多年也不是傻子。 我老师啥意思我听不懂? 章培横挑眉,指尖在桌上敲了敲,沉思片刻:“按规矩,确实得从本科读起。” 会议室气氛有些凝重。 “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许成军腹诽:你特么能不大喘气么? “小许同志今天的表现大家看到了,作品和论文大家也翻阅了,一篇省级刊物发表的《谷仓》、一篇《收获》发表的《试衣镜》,基础确实够。” 大学这帮教授其实更看的是什么?是你文学研究的能力。 创作能力重要么? 极为重要。 但是跟文学研究不是一个圈子。 所以哪怕是要在收货发表的《试衣镜》,也就一笔带过。 能让许成军推荐读研的,是论文和知识底蕴。 作品只是敲门砖。 “或者说不只是够,而是惊艳,原则上我是同意许成军同志破格攻读硕士。” “附议。”王水照相当给面。 “我也同意。”张嘴的竟然是老贾? 苏连诚和朱老还没说话。 俺...俺也是? 就见章教授话锋一转,“不过得加个条件:在这届大一上学期毕业前通过本科核心课程的考核,由系里教授讲师出题,过了才算研究生。” “在此之前,同时上本科和研究生的课程,发研究生录取通知书。” 许成军撇嘴,又当又立是吧! 章培横说罢,又笑着扫了一眼其他教授:“列位要是不同意,小许这水平回头要是出名了,咱几位大概率‘青史留名咯’!” 这什么意思还不清楚么! 他还不懂自己老师什么意思嘛! 说完目光扫向各位教授和孙教务:“各位可有意见?” 大家皆是摇头。 你一个未来的系主任定了,你的老师现任系主任还在这坐着! 话说到这份上了? 我们有啥意见。 看了一圈,章教授点头,然后开口道:“研究生需要选择导师,小许同志可愿意选择我作为你的导师?” 你这就要摘桃子了? 我王水照觉得不行! 章培横话音刚落,王水照放下茶杯,语气轻描淡写:“我觉得啊,小许那个‘学术谱系图’的想法,跟我的现当代文学学术史研究正好契合!跟着我,研究成果能最快落地。” 赤裸裸的学术诱惑~ 章培横:你个浓眉大眼的这么着急? 苏连诚也忍不住开口:“小许对‘寻根文学’的预判极准,现在学界正要启动相关研究,我手头有不少知青文学、乡土文学的一手资料,跟着我,能把理论研究和文学现实结合得更紧,这才是‘活树’的生长土壤。” 上阵父子兵! 谁说岳父不是爹! 到了最后, 朱老竟然也捻着胡须轻笑出声:“小许研究传统文论的现代转化,根基在古典文学,跟着我也能行嘛!” 章培横:不是!老师? 会议室里瞬间闹成一团,几位平时温文尔雅的教授竟像孩童争糖般较起真来。 章培横故作不满地敲敲桌子。 许成军看笑了。 这是宗门圣子天赋过硬,反选成功了? 孙教务这会弱弱的举了个手,在朱老示意下,开口说道:“各位教授,要不先让许同学先写篇文章,咱别管是研究生还是本科生面试都有这个流程,正好您几位也能歇歇?” 歇个屁啊! 就是让这几位后面商量去,别丢人! 关键是档案也得要文章原稿啊! 朱老颔首:“孙教务说的对,流程得走完,就让许同学以故乡为题写一篇文章吧,题材不限,字数一千字以上,如何?” 去年家乡,今年故乡。 你能更敷衍点么? 孙教务扶额。 .... 几位教授鱼贯走出会议室。 许成军迈过了最初的兴奋劲。 开始想写点什么。 故乡么? 许家屯里有什么? 良久,提笔写下... ... 写文章时。 会议室的木椅还带着凉意,许成军一只手抵着桌面,另一只手“刷刷”的写着。 思绪逐渐纷飞。 听着走廊里教授们讨论的声音渐渐远了。 墙上的挂钟刚敲过十二下,“咔嗒”一声轻响,门被推开条缝。 苏曼舒探进半个身子,月白衬衫的领口沾着点灰尘,手里拎着个藤编小饭盒,见只有他一人,才轻手轻脚溜进来。 “听张大爷说教授们去办公室了。” “食堂的糯米糕刚蒸好,趁没人赶紧吃两口。” 饭盒打开,热气混着桂花甜香漫出来。 两块方方正正的糯米糕卧在底层,上面撒着细碎的白糖。 上层小碟里盛着咸津津的萝卜干,旁边还压着个煮得透亮的茶叶蛋。 “面试费脑子,” 她蹲在桌旁,“糯米顶饿,萝卜干解腻,都是能偷偷塞嘴里的。” 说着往他手里塞了双竹筷,不经意擦过他手背,又慌忙收回。 许成军捏起糯米糕,桂花香气钻进鼻腔。 这糕点做得极精致,边缘齐整,显然是特意选的小巧款,塞在嘴里确实不显眼。 “你怎么知道我没吃饭?” “猜的。”她仰头看他,杏眼在阳光下亮闪闪的。 “章教授他们讨论起来没个准点,总不能让你饿着肚子面试。” “别多想啊,怕大诗人饿死!” “那就饿死呗,说不定饿死的才更能留名呢。” “别贫了!赶紧吃” “那怎么叫贫,生的贫穷,死的伟大嘛!” “懒得理你!我走了,吃完把饭盒放门后就行。” 苏曼舒走到门后,迟疑了片刻,转头看着许成军:“你没什么要说的啦!” “有啊,谢谢啦!苏老师。” “就...没了?” 比如面试怎么样了啊!傻子! “对了,还有你要准备去吃绿波廊!” 许成军冲着苏曼舒比了个“耶”,苏曼舒愣了半晌。 吃绿波廊,还这语气,那不就是考上了嘛! 太好了! “真的啊!” 其实自打许成军面试时,苏曼舒就在隔壁看书,看了半天,心思也不宁,她自己也说不好为什么会这样。 可能有些怕他考不上复旦? 脑子越想越乱。 索性来到走廊里,这年头的门也不隔音,刚出来就听到了许成军讲的那就“民族的,才更有资格成为世界的”。 这句话让她琢磨了一上午,不愧是能写出《向光而行》的人呢。 也不愧是... ... 第七十一章 掌门亲传 简单吃了几口,许成军又开始埋头苦写。 家乡是哪? 是那个永远回不去的2024. 但是这辈子许家屯是他的精神归宿。 是他未来一切的起点。 他写“野蔷生处是吾乡”,既是说这片田野成了他的根,也是说那些在苦难里挣生机的人们,让他读懂了“家”的真意。 阿秀摸过的蔷薇刺、夜里虫鸣织成的网…… 这些温暖又扎人的细节,让他把异乡过成了故乡。 文字成了他与这片土地对话的方式,把眷恋、敬佩与期待,都种进了字里行间。 说到底,这篇文章是许成军的“心灵日记”, 他要用野蔷薇的荆条与新芽。 写下对土地的敬、对时代的悟,也写下一个写作者最本真的坚守。 好文字,从来都长在生活的土壤里。 苦难会留下痕迹,但希望永远比荆条更顽强。 生活或许满是荆棘,但总有新芽,从裂缝里挣向阳光。 良久,才从文字意向中抽离出情绪。 阿秀是谁? 柱子哥是谁? 是藏在77年之前的许家屯的旧事。 许成军揉了揉手腕,抬头看了眼挂钟,已经快要一点,抬头一看,门口的孙教务正提着个陶瓷缸子,右手拿了个布包。 “教授们,让我来看看你写的怎么样了,也拖我给你带了点吃的。” “没吃饭饿坏了吧。” 孙教务笑着把杯子和布包放在了桌面上,态度明显更好了一层。 啊这,我是该饿还是不该饿呢。 算了,珍惜粮食! “您来的巧,这刚写完,正愁着去哪找教授们,您就来了。” “说来还真是有点饿了,谢谢您,也麻烦您替我谢谢教授们。” 孙教务嘴咧开了缝,看看,我们这未来的“宗门圣子”多有礼貌,人一开心了,话里也多了几分豪气。 “也别你您的,我大你一旬出头,叫声孙哥就行,我就上海本地的,开学来报道,都能来找我。” 叫哥好啊! 上一个叫哥的周主编那真是亲哥啊! 新竹高于旧竹枝,全凭老干为扶持。 什么?还没高! 那没事了。 许某人自然是从善如流,搭梯子就上,张口就是:“那我就叫孙哥了!” “诶,叫哥就对了。” “你赶紧吃,十分钟之后我去把教授们。” “谢谢孙哥。” 这哥这玩意一叫,一来二去,这关系进的不是一点半点。 说起来许成军这一路走来,遇到不少贵人提携,看似一路很顺利,将不可能化成可能。 但是人家为什么提携你? 因为你有价值,懂尊重,能同行。 说是给十分钟,但是过了十五分钟孙教务才引着教授们进来。 为首的自然还是朱东润,几位教授一坐,表情都看起来有点不自然。 章培横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小许,在几位教授的共同讨论下,最终确定由朱冬润主任担任你的研究生导师。” 谁? 朱冬润? 本来他以为最不可能的就是这位老先生。 但是有时候不可能的事,反而是最有可能的。 这位老先生从一开始就是一力保举了许成军。 83岁太老了?教不了学? 那一点不能! 历史上,朱东润以83岁高龄在入d申请书中写道:“愿以残年余力,为d培养更多学术火种”。 哪年写的?就是今年。 朱东润在1978年招收了首批唐宋文学方向硕士研究生,包括后来成为知名学者的陈尚君等人。 1979年,他继续指导这批学生,每周亲自授课两小时,坚持“用最艰苦的方法追求学识”。 这个年代学位制度尚未建立,导师制度也才刚刚开始,以导师制为核心的师徒传承,还是中国高等教育复苏的关键支撑。 后世如何评说暂且不提, 但是眼下, 这确实对许成军来讲是天大的好事,他最需要的是什么? 复旦的平台、朱东润这棵大树以及其背后的学术资源。 毕竟,他未来要做的事,其实也是有不少阻力在的。 不过... 他扫了眼章培横,那岂不是.... 师兄? 章培横看出这小子不坏好意,你嘚瑟个蛋!我说完了么? “成军” 称呼再变! 章培横黑框眼镜后的目光在许成军脸上停了停,语气带着几分严肃。 “但你得清楚,朱主任这些年既要主持系里的学术规划,手头还有好几个重点课题,带的硕士生也确实不少。” “不是朱老不愿多费心,实在是分身乏术。” “他的时间得留着抓大方向、定研究框架,细枝末节的打磨、文献梳理这些事,耗不起他的精力。” 说到这儿,他抬眼扫过在座的几位教授,喉结动了动:“经几位商量,往后你跟着朱老听大课、参加学术研讨会,关键节点的论文框架由他亲自把关。至于日常的文献研读、理论梳理、写作修改,就跟着我来。” 最后那句说得斩钉截铁:“我的要求不低,每周得交两篇读书笔记,遇到问题随时找我,别想着偷懒。” 章培横:你还嘚瑟? 许成军咂摸咂摸嘴,品出几分味道。 估计是几位教授争执不下,章培横当前的年龄和学术造诣还不至于对另外几位形成太大的优势。 所以, 名义上的导师是朱冬润。 但实际上的导师还是章培横。 那问题来了,我到底叫老师还是师兄? 最后,还是王水照打了圆场,他能怎么说,朱老出面了?只能是恭喜小许同志了呗,又想起许成军刚写的那篇作文。 随口提了句:“朱老、章老、各位教授咱们趁此机会要不也看看小许同志这文笔?” “别忘了啊,这小子可本来是要靠着文学作品推荐的!” 教授们互相传阅,2500字,倒也看了大半个小时。 朱东润坐在木椅上,目光在“野蔷薇的新芽顶得薄霜都化了”那句停留了一会,老花镜后的目光柔和了许多,嘴角几不可察地抿了抿,像是想起了什么久远的画面。 章培横靠在桌沿,手里捏着半截铅笔,却没在纸上留下任何痕迹。 王水照端着搪瓷缸的手顿在半空,刚要送到嘴边的茶水停了停。 他望着“针脚密得像撒在布上的星星”那句,眉峰微微扬起,随即又舒展开,喉间低低地“嗯”了一声,像是在应和文字里的暖意。 贾植芳指间的烟卷燃出长长的灰烬,他却没察觉。 苏连诚翻页的动作放得很轻,生怕惊扰了什么。当看到“阿秀把新芽贴在胸口”时,他握着稿纸的手指紧了紧,随即又松开,眼帘垂下,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波动。 会议室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的蝉鸣偶尔钻进来。 朱东润率先把稿纸叠好,动作缓慢却整齐,他抬头看向许成军时,目光里带着赞许:“这些芽,写活了。” 王水照留下句:“等开学,跟我一起写一篇谱系图的研究。” .... 提前预告,下章写作文。 第七十二章 《野蔷生处是吾乡》 《野蔷生处是吾乡》 作者:许成军 “我总爱蹲在许家屯的田埂上看野蔷薇。 1977年的早春,风还带着冻土的凉,刮过荆条时会卷起细碎的土沫,打在脸上,像奶奶纳鞋底时溅出的线头。 阿秀就蹲在我旁边,她的麻花辫梢沾着麦秸,指尖悬在刺尖半寸处,轻轻数着刚冒头的新芽。 “十三颗了。”她的声音软乎乎的,带着晨露的湿意。我凑过去看,褐红的荆条上凝着青白的霜,那些新芽却青生生的,顶得薄霜都化了些,怯生生又不肯缩回被窝。 柱哥从麦秸垛后钻出来时,我看见阿秀的辫梢颤了颤。他裤脚沾着泥,手里攥着半截枯麦秸,在地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圈。 “等过了清明,队里该追肥了。”柱哥的声音比风粗些,麦秸在泥地上戳出小坑,“到时候我跟队长说,换个离你家地近的活儿。”阿秀没说话,耳朵尖却红了,手指飞快地数到第十四颗芽。 我知道他们在说啥。队里的人都在传,柱哥要请媒人去阿秀家了。收工路上,柱哥总跟在阿秀后面,看她柳条筐里的红芋干子没装满,就趁她低头拽裤脚的空当,悄悄把自己筐里的几捧山芋藤往她筐里匀了匀。 三月的风刚暖了些,队里的大喇叭就响了,说县里要修水库,抽调劳力支援。柱哥报了名,那天他蹲在野蔷薇丛边,背对着太阳,影子被拉得老长,缠在荆条上。 阿秀把一个布包塞给他,里面是双布鞋,我见过她纳这鞋,油灯下熬了三个晚上,针脚密得像撒在布上的星星。“七层布,走山路不硌脚。”她的声音有点抖,手捏着衣角,指节都白了。 柱哥攥着鞋,指腹摩挲着鞋面上的针脚,半天没说话。月亮爬上来时,他忽然伸手,轻轻碰了碰阿秀的辫梢,指尖刚碰到,又像被刺扎了似的缩回去。“最多半年,我就回来。”他指了指野蔷薇,“你看这些芽,等我回来,该开花了。” 阿秀点点头,辫梢的麦秸在风里晃,像在替她应和。 第二天卡车开动时,我和阿秀站在老榆树下。黄土被车轮卷起来,迷了我的眼,我看见阿秀的手攥得紧紧的,指甲都掐进了掌心。野蔷薇的荆条在风里晃,那些新芽好像也跟着颤,她忽然蹲下去数芽,数到第三十二颗时,眼泪掉在泥里,砸出个小小的水涡,很快就被风吸干了。 春末的一个傍晚,队长拿着封信往阿秀家走,脚步沉得像灌了铅。我蹲在野蔷薇丛边,看见阿秀从屋里出来,阳光落在她脸上,白得像纸。队长把信递给她,她的手刚碰到信纸就抖了,信纸飘落在地,上面的字我认得——“因公牺牲”“烈士”。 阿秀蹲下去捡信,指尖捏着信纸边角,半天没站起来。风刮过荆条,刺尖儿划着她的裤腿,她没躲,就那么蹲到暮色漫过田埂,野蔷薇的新芽已经长到半寸长,裹着嫩红的皮。 麦收时,阿秀照样去地里割麦。镰刀在她手里挥得飞快,麦秸断得干脆,汗水顺着额角淌进眼里,她就用袖子一抹,继续割。队长让她歇会儿,她摇头:“柱哥说,麦收不能误。” 风吹过麦浪,哗哗的响,像柱哥在笑。野蔷薇的花已经开了,粉白的瓣儿沾着麦芒,在风里轻轻晃,阿秀路过时,总会伸手碰一碰花瓣,指尖软软的,像怕碰疼了它们。 转年开春,阿秀要嫁去邻乡了。男人是个木匠,话不多,来接亲那天,他站在村口的老榆树下,手里攥着个木匣子,里面装着给阿秀的发卡。 阿秀没穿红袄,穿了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头上别了朵野蔷薇,是前一晚在田埂边摘的。她路过野蔷薇丛时,蹲下去数了数新芽,这次没数出声,只是指尖在芽尖上轻轻点了点,像在跟老朋友告别。 阿秀嫁外乡那年,野蔷薇开得正好。她和柱哥在荆条丛后亲过嘴,但如今只剩荆条疯长。人们说爱是短,遗忘长,可野蔷薇年年发新芽,却把旧年的故事埋进土里。暮色里,我好像阿秀的影子和荆条叠在一起,但我瞧不清谁更瘦些。 1978年的清明,我又蹲在田埂上看野蔷薇。风还是老样子,裹着冻土气,刮过荆条时带着细碎的响。阿秀回来了,她站在当年数芽的地方,头发梳成了髻,别着个木发卡,是木匠做的,上面刻着小小的花纹。她的手轻轻抚过荆条,去年的老刺已经发黑,新抽的枝却青嫩得很,芽尖上还凝着霜。 “婶子,你看啥呢?”放牛的二柱凑过来,他手里的牛鞭缠着红布条,像当年阿秀辫梢的棉絮。阿秀笑了笑,眼角有了细细的纹:“看这些芽呢,你看它们多能长。”二柱指着最粗的一根荆条:“这根去年就有了,冻了一冬,照样冒新芽。”阿秀点点头,指尖碰过那根荆条,树皮上有去年冬天冻裂的纹,可新芽偏从裂缝里钻出来,一节一节往上蹿,好像要把整个冬天的憋屈都挣开。 远处的水库闪着光,像块大镜子,照得天空都蓝了些。队长在田埂上吆喝着追肥,声音顺着风飘过来。阿秀从布包里掏出块红糖,递给路过的张婶,张婶拉着她的手,说木匠对她好,说她眉眼间有了笑意。阿秀听着,手却一直没离开荆条,指尖在芽尖上轻轻蹭着,霜化在手上,凉丝丝的。 快到村口时,阿秀回头望了望。野蔷薇的荆条在风里支棱着,刺尖儿的霜已经化了,新芽青生生的,在阳光下透亮。她从口袋里掏出个手帕,打开,里面包着颗刚摘的新芽,涩气透过布渗出来,淡淡的。“带回去给娃看看。”她轻声说,我这才知道,她生了个儿子,眉眼有点像柱哥,笑起来眼角有个小坑。 走的时候,我看见阿秀把装着新芽的手帕贴在胸口。风掀起她的衣角,像野蔷薇的花瓣在晃。田埂上的野蔷薇还在风里站着,青生生的芽探向天空,一节一节,往高里长。 后来我才明白,那些在风里颤巍巍的新芽,那些被霜打了还不肯低头的花瓣,那些在刺尖上凝着的晨露,都是阿秀没说出口的话。苦日子会过去,就像冻不死的芽,旱不坏的根,只要心里有盼头,日子总会冒出新的甜。 野蔷薇又抽了新枝,荆条扎手,却扎不透日子里的韧性。我们在光阴里摸爬滚打,被石子硌过,被暗流卷过,却终是在黑暗里寻到光明,在进退维谷时撞见转机。就像老舍笔下的雪,冷冽里藏着温柔。 如今我还爱蹲在田埂上看野蔷薇。 每年早春,总会有个梳着髻的妇人回来,带着个眉眼弯弯的娃,蹲在荆条边数新芽。娃的小手攥着青生生的芽,汁沾在指缝里,阿秀就在一旁笑,阳光落在她眼角的纹里,暖融融的,像野蔷薇花瓣上的光。风刮过荆条,带着细碎的声响,那是日子在说话,说那些走了的、留下的,说那些藏在新芽里的盼头,一年又一年,生生不息。 暮色漫过田野时,我常想:或许人生本就是丛野蔷薇,荆条是劫,新芽是渡,而土地缄默,把所有答案,都种进了年年岁岁的生长里。” 第七十三章 爱情不必说破,苦难不必声张 7月25日,这篇文章经朱冬润推荐后,得以在《解放日报?朝花副刊》72小时内见刊。 1979年知青返城潮下,副刊正策划“青春在农村”专栏,文章中阿秀的隐忍与野蔷薇的韧性,恰合“苦难中的希望”主题。 时任副总编辑秦少德推行“短平快”审稿,知青题材稿件可走“加急通道”。 再加上导师推荐.... 嗯.... 主要是导师推荐! 所以为啥许成军要进宗门修仙啊! 修道圈子可以不混,但你得有。 怀瑾握瑜,嘉言懿行! 君子不器,周而不比! 勉之! 在这篇短文发表后。 一度在国内产生广泛影响,各种文学评论纷至沓来。 其中, 复旦中文系教授王水照在《复旦学报》评论版发表了一篇《的深层回响》的文学评论文章,引起了反思风潮。 他这样写道: “这篇文章以知青视角为针,以许家屯的野蔷薇为线,在 1977到 1978年的时代长河里,绣出了一幅关于苦难、坚韧与希望的乡土长卷,其映照的内涵远比文字表面更厚重。 文章扎根于改革开放前夜的乡土社会,字里行间全是时代的体温。修水库的劳力抽调、“因公牺牲”的烈士通知、队长沉甸甸的脚步,这些细节勾勒出特殊年代的集体记忆。个体命运常被时代洪流裹挟,柱哥的牺牲、阿秀的隐忍,都是大时代里小人物的缩影。但文章没有停留在苦难的陈列,更藏着变革的暗流。 1978年清明时“队长吆喝追肥”、木匠的出现、阿秀带着孩子回归,这些细节暗示着旧秩序松动、生活重归烟火气的时代转向,如同野蔷薇在冻土上冒出的新芽,藏着社会转型的微妙信号 野蔷薇的意象贯穿全文,成为解读主题的钥匙:荆条是生活的刺--柱哥的牺牲、阿秀的丧亲之痛、特殊年代的压抑;新芽是不灭的希望--阿秀数芽时的执着、再婚生子后的平和、年年抽枝的野蔷薇。这种“荆条与新芽”的辩证,恰是普通人生命力的写照。 阿秀的形象尤为动人。她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喊,却用“数新芽”“摸花瓣”“贴新芽在胸口”等无声动作,将丧亲之痛转化为对生活的坚守。这种“哀而不伤”的隐忍,不是麻木,而是乡土社会最朴素的生存哲学:苦日子会过去,就像冻不死的根,总会冒出新的甜。 文章用大量写实细节解构了乡土社会的情感逻辑。柱哥悄悄匀山芋藤、阿秀熬夜纳布鞋、张婶拉着阿秀说家常,这些未加修饰的日常,藏着中国人“爱藏于行”的含蓄:爱情不必说破,关怀不必张扬,苦难不必声张。 野蔷薇作为情感载体,见证了爱情的萌发、悲剧的发生、生活的延续。它不再是普通植物,而成了乡土社会的“情感图腾”,承载着未说出口的思念、未消散的伤痛与未熄灭的期盼。 文学里的人文关怀文章跳出了知青文学常见的“控诉”或“怀旧”套路,以平视视角凝视土地与人民。没有拔高苦难,也没有美化乡土,只是如实记录阿秀数芽的专注、野蔷薇刺尖的霜、冻土上的新芽,却在平淡中见力量。 这种“于细微处见精神”的笔法,既继承了沈从文“乡土叙事”的传统,又融入了对普通人价值的尊重。阿秀不是悲剧符号,而是在苦难中生长的生命个体;野蔷薇不是装饰,而是与人性共鸣的自然隐喻。最终指向的,是对“生生不息”的生命哲学的礼赞:无论时代如何变迁,土地与人心总会孕育新的希望。 暮色中的野蔷薇还在生长,就像文章里未说尽的故事。苦难会留下痕迹,但希望永远比荆条更顽强。这正是文章最动人的回响:生活或许满是荆棘,但总有新芽,从裂缝里挣向阳光。” 而此时,关于许成军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 面试当天下午 中文系主任室。 “坐。” 朱冬润指了指木凳,自己先在对面藤椅上坐下。 许成军刚坐下,章培横就把论文稿摆在桌上。 “别高兴太早了啊,成军。” 章培横的黑框眼镜反射着夕阳,“破格读研的事定了,但这篇论文想发学报,你得脱层皮。” 老章表情带着玩味。 就你要当我师弟啊! 朱冬润慢悠悠啜了口茶,用手点在文献综述页:“《文心雕龙》只引了黄侃注本,范文澜的《文心雕龙注》怎么漏了?还有刘勰与西方形式主义的对比,提都没提。” 嘿,您猜怎么着? 找不着呗! 不过他确实为了赶进度,在文献考据上偷了懒。 “朱教授,章教授,实在是在写这篇论文时没有足够的书目得以参考,插队时条件比较差。” “叫老师就行!” “朱老师,章老师...” 朱冬润笑了:“叫他师兄就行,虽然他带你,但是也是我学生嘛!” “章...章师兄?” 还挺顺口,你别说? 你真别说! 一旁的朱冬润笑呵呵的看着,一旁的章培横脸黑着,朱老这个年纪,许成军大概率是他最后的学生,说是关门弟子也不为过,像他这样的老文化人,看重的不仅仅是教书育人,更有理念的传承。 许成军刚好就是那么个有天赋的学生。 能传承理念的学生。 朱老态度温和,章培横却挑着刺。 “不是要你堆文献。” “你批别人硬套西方理论,自己却连韦勒克的《文学理论》都没引,这不是自相矛盾?” “三天。”章培横突然起身,“三天后把修改稿交来,文献综述至少补二十条核心参考文献。” 许成军应下。 难么? 不难吧。 牛顿的恩师--苹果我都成斤吃。 章培横往许成军手里塞了张字条,上面列着一串文献名:“明天去资料室找这些书,管理员老张会给你开绿灯。” 谁能说这不是良苦用心。 “复旦学报双月一刊。”朱冬润的声音就温和的多,“你的论文文献要是能立住,就给你开个头版。” 复旦学报? 还特么头版? 这宗门你能不进?? 给你们介绍一下,向你迎面走来的是复旦学报排名前三的编委-朱冬润先生! 我导师! 第七十四章 风流儒雅亦吾师 复旦学报什么地位呢? 学界风向标! 1979年的《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在特殊历史转折期的中国学界,是当之无愧的文科复兴旗舰刊物。 作为复旦大学主办的综合性学术期刊,《复旦学报》与《北京大学学报》在1979年已奠定。 《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每年6期,逢双月出版,复刊后即采用双月刊形式并保持至今。 巧的是,如果顺利8月就能见刊。 学还没上,先在顶刊发文章! 什么水平? 许成军猛地抬头。 “别以为是便宜。”章培横看穿了他的心思,“头版文章要接受全国学界挑刺,文献错一个标点,都会被钉在耻辱柱上。” “肯定做好检查的,章师兄!” 这时候态度包好啊! 主要是这甜枣太甜了! 章培横嘴角扯了扯,你特么顺杆子就上的能力谁学的。 朱冬润从笔筒里抽出支钢笔,在论文封面写下一行小字:“文须有据,论必己出。” 笔尖在“己出”二字上加重了三分。 “传统文论的现代转化,是块硬骨头。” 老人的目光依然柔和,“我们这代人啃不动了,得靠你们这些新芽。但新芽要是扎不进文献的土里,风一吹就倒。” 说着把钢笔别在了论文上,直接递给了许成军。 “这支笔送你,写文章先学真诚。” 许成军瞄了眼那笔,就觉得有些不一般。 后来,许成军还是从陈尚君那知道了这支笔的来历。 1947年,朱冬润在无锡国学专修馆任教时,用半年薪水托学生从上海旧货市场淘得这支 1930年代产的派克 51型钢笔。 笔身虽无雕花,却在金属笔帽上刻着细小的“慎”字——那是他治学的座右铭。 当年他用这支笔撰写《张居正大传》的初稿,在战乱中辗转沪宁两地,笔杆被炮火震出细微裂痕,却始终未断墨。 也知道了朱冬润送笔想告诉的心思: 笔耕不辍,生生不息。 这时的许成军还不知道这支钢笔背后的分量和故事。 但是看朱冬润郑重的神情和章培横不自然的表情,也知道了这支笔不一般。 于是,他自然是推辞不受。 “老师,您能收我做学生已经是我的福分了,何德何能...” “收下吧。”朱老目光里含着鼓励。 “收下吧,成军,别让老师一番用心付诸东流。“ 章培横起身拍了拍许成军肩膀,眼神里带着些鼓励。 他对许成军的感情比较复杂。 一开始的轻视,面试时的惊叹,现在的.... 现在的师弟.. 他也不得不感慨老师是能慧眼识珠的。 “这几天每天晚上七点到我办公室。”章培横补充道,语气坚定,“我陪你逐字改,改不完就一起熬夜。” 许成军愕然。 你这么闲的么? “三天后交不出合格的稿子,破格读研的事就作废,老老实实从本科读起。”章培横走到门口时突然回头,“我回去把这次面试内容整理一下,传统文论和文化自信的部分对现在文学界有提振人心的作用,我先征得你的同意,回头可能需要你补充内容。” 那自无不可啊! 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家伙。 ... 第二天中午。 许成军走在复旦大学教职工宿舍里。 昨天朱老给他了地址,叫他今天中午来家里吃饭。 这片宿舍前身是抗战胜利后接收的日军营房及日伪闸北自来水厂职员宿舍。 这些宿舍有着独特的命名体系,被称为“三村四庄”。 即庐山村、徐汇村、嘉陵村、德庄、筑庄、淞庄和渝庄。 后来,校外的“三村四庄”改名为复旦大学第X宿舍。 像“淞庄”是为纪念复旦大学创校之地吴淞口炮台湾而命名,其内多为日式二层楼建筑,最初作为学生宿舍,后来成为教职工宿舍。 条件更好的是第九宿舍,又称玖园,这里竹木茂密、环境宜人。 有三幢独立小别墅曾分别住过陈望道、苏步青、陈建功、谈家桢等知名教授。 不过朱老并不住在这。 不是不够格。 是朱老以“妻儿不在身侧,孤家寡人,何必浪费”的理由婉拒了学校的美意。 朱老的家在日式二层小楼里的一间。 到了门口,许成军深吸一口气轻轻扣门。 “咚咚~” 朱老开门见是许成军,连忙侧身招呼:“成军来啦,快进来,刚从食堂打了壶热水,正好泡新茶。” 房门打开,许成军忙递上今天一早买的礼物。 “给老师添麻烦了。” “添什么麻烦!你看你,叫你来就叫你来,带什么东西!” 那能不带东西上门嘛,礼多人不怪嘛。 “以前拜师都需要束脩,我这啥也不要,还白吃您饭,怎么也得带点东西吧!” 说着还做了点怪模样。 老小孩老小孩,有时候你跟上了岁数的老人太客气反而觉得你生分。 朱老被他逗的直乐,银白的发丝在日光下多了些光泽。 拉着许成军的胳膊就往屋里走。 走进房里,全屋都萦绕着淡淡的墨香与旧书的温润气息。 要知道在朱老文艺批评家、传记文学作家等名称后还有个书法家的称号。 朱老家中一进来就是通铺式的客堂兼书房,木质地板被岁月磨得发亮,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迎门靠墙处立着整面书墙。 深褐色的木质书架从地面顶到天花板,格子里整齐码放着线装古籍与精装著作, 客厅里的旧餐桌上,青瓷茶壶正冒着热气。 旁边摆着一碟刚切好的酱鸭,油亮的鸭皮裹着琥珀色的卤汁,旁边是一小碗雪里蕻炒毛豆,翠绿的豆子在灯光下闪着油光。 “本来想和你喝点茶聊聊天,但是师傅送鸭子送的早,索性我们先吃饭。” 许成军笑着点头。 “食堂师傅说今天的是本地鸭,特意留了半只。” 朱老往许成军面前的白瓷碗里夹了块鸭腿,“你尝尝,轻轻一抿就能脱骨。” 说着又突然想起什么。 转身从厨房端来两碗阳春面,细白的面条卧在清汤里,撒着翠绿的葱花,酱油的咸香混着面香漫开来。 许成军挑了一筷子,连忙竖起了大拇指。 “老师这手艺是真的太好了!” “好就常来!” 第七十五章 真正的大师 朱老妻子邹氏已离世多年,身边子女皆不在身边,又不习惯人照顾。 觉得自己身体还行,一般时候都是自己做饭。 清贫却不显寡淡,守独而不出冷寂。 阳春面确实是他老人家的手艺。 “你倒会顺杆爬。”朱老用筷子敲了敲碗沿,眼底笑意温厚,“常来正好,我这书房里的书,多个人翻翻看才不生霉。” “那可不是顺杆爬,老师饭做的好吃不是!” “培横说你滑头是一点没错啊。” “哪能!” 一顿饭很快吃完,让许成军吃了个肚圆,来上海顶数这一顿吃的最舒服。 还是得有人关心啊! 谁说俺师傅家不是家! 朱老要去收拾碗筷,许成军忙抢过刷了碗,笑着说:“老师,您不让我刷这碗我下次可真不好意思来蹭饭了!” “刷吧刷吧,凭空来个洗碗工还不好嘛!” “赶紧刷,刷完来书房,咱爷俩好好聊聊。” 老爷子自是悠悠的一个人坐在藤椅上喝起了茶水。 等许成军踏进书房。 先和许成军聊了他个人的家庭和经历,以及之前创作思路。 听到许成军父亲的事时,眉头紧皱,却也为发表什么看法。 只是也提了句早点结束上海的事回家去探亲。 父母在,不远游。 听得许成军创作《试衣镜》时候的别扭时,笑呵呵地道:“年轻人就得有锐气,真实的东西再最有力量。” “这还得跟您多学习。” “在创作上我可当不了你的老师!老咯!” 朱老这么说你就这么听! 怎么的你还想答应是吧? “昨天说的《楚辞》批注,我昨天里整理了些,你拿去慢慢看,有不懂的就记下来,下次来咱们再细聊。” 说着,朱老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泛黄的笔记本。 许成军双手接过。“老师费心了,我一定好好研读。” 这是朱老上回提到他文献缺的部分,也是在他和诸位教授聊理论时所缺失的内容。 这么厚一本子,怕不是一时半刻能整理好的。 他看着朱老笑意晏晏的模样,嘴角动了动。 终究是没说出什么。 有些话不用说,记在心里更有分量。 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谢谢老师。” 他瞥见书桌角落压着张泛黄的照片,相框里的女子梳着齐耳短发,眉眼温和。 “这是师母吧?” 朱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神软了几分:“是你师母,她在世时最会做这雪里蕻炒毛豆,说要腌得够劲才下饭。” “现在我自己腌,总差着点味道,许是少了她往坛子里撒糖的那手抖劲。” 许成军看着朱老指尖在相框上轻轻点了点,那动作温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月光。 这满室书香里,除了笔墨的清冽,更藏着岁月酿的温情。 就像桌上那碗雪里蕻,咸香里裹着的,是化不开的念想。 许成军在朱老这待了一下午,老人家自是言传身教,无所不言。 中午,许成军本来想早点走,不打扰老家人休息。 结果老人家反而不乐意。 “走什么走,看不上我这老头子,在这改你那论文。” “哪能呢,这不怕打扰老师您休息。” “你呀,年纪轻轻的哪那么多心思!” “让你在这看书改论文,你就在这。” 朱老摇摇头。 这一下午,朱冬润除了中午小睡了半个时辰。 其他时候一直在看着许成军修改论文。 改到精妙处,也会夸两句许成军。 情绪价值给的倍儿足! 闲暇时,许成军看到朱老会翻看子女们寄来的信件,摩挲着长子朱君达和次女朱秀若的旧照片,眼神中满是温情。 偶尔聊及此处,老人家也只是摇头。 这代人苦惯了。 家中虽少了往日的热闹,却因他对学术的执着与对家人的惦念,始终充盈着沉静而温暖的氛围。 临走时, 许成军看见书架上摆着本《张居正大传》, 封面上有先生亲笔题的“治学先治史,治史先治人”。 他问:“老师写传记时,是不是总想着要把人物写得像活生生站在眼前?” “问到点子上了。” “写传记哪能只记些生卒年月、功过是非?得钻进人物的骨头缝里去。你看张居正,朝堂上是铁腕改革的宰辅,深夜在书房批奏折时,案头不也摆着幼子画的涂鸦?我写他时,总想着他落笔改奏折的力道,想着他见小孙子跑进门时,眉头是怎么悄悄松开的。” 朱老端起茶杯抿了口。 “人哪有纯然的好与坏?得把他们放回柴米油盐里,让字里行间飘着烟火气,那些人物才能从纸页上走下来,站在你跟前说话。就像你师母腌菜时总说的,少了那点人情味儿,再讲究的手艺也出不了地道滋味。” 人情味么? 这些话许成军其实听过类似的。 但是大师亲自在你面前给你讲课那是什么感觉? ... 走出朱老家门。 他想到近现代的文学泰斗,其实少有人提及朱冬润。 但是朱冬润,确实许成军最敬重的大师之一。 ... 他读书那会对民国“文学泰斗”们报以极大的敬意。 对那套“近现代中国大师看民国,当代确实少有了”的信以为真。 但真的回看回看1949到1976年,那个艰苦奋斗的年代。 国家工业体系从零开始建立,农业合作社推进、扫盲推广、赤脚医生、农村电力普及、铁路修建、国防体系初步成型…… 这一切是谁干出来的? 不是那些“文坛泰斗”。 是那些愿意穿上工作服、扎进实验田、住在山沟、跑在前线的普通干部、工人、技术员。 大师们呢? 有的大师在宝岛继续拿高薪搞“自由东大”, 有的人继续研究中国史系谱,整天闭门造车,动不动就出一套10卷本的大部头。 可这些人一辈子都没教过几个农村孩子,没去过一个化肥厂、粮站、卫生所。 没有他们,新中国照样发展了。 你要说他们“被时代耽误了”,许成军更愿意说,是他们太高看自己了。 他们的优越感不是来自能力。 而是来自惯性,是几百年来“士大夫当家”的那种本能:只要读过书,就不该被怀疑。 你可以站着讲,却不能弯腰干。 你可以教育人民,却不能成为人民的一份子。 教员看得很透,他知道这些人嘴上讲得再好听,骨子里也不会为人民服务。 所以他说:“知识分子必须与工农结合,否则没有出路。” 你说你们知识分子太惨? 隔壁斯老爷捶胸顿足。 历史上屠龙勇士很多,但是屠了龙,拒绝成为龙,还留下了屠龙秘籍的,遍观史书就这么一位。 第七十六章 史书单开一页 你怎么看? 那些年真正惨的是普通人,是饿着肚子也要搞运输的司机,是手断了也要修大坝的工人,是脚上缠伤也要去田里干活的农民。 他们没写书,但他们是国家的柱子。 大人,时代变了。 大师,不是头衔,不是待遇,不是稿费,不是讲座票价。 如果是大师,那你为国家干过什么,为人民付出过什么? 你真关心中国? 那就下去,去田里,去厂里,去医院、去矿山,看一眼真实的生活。 你敢写现实,而不是写风花雪月,那才配谈文化。 真正的大师,从来不抬头仰望星空,而是低头看地,脚踩人间。 剩下那一类,只能叫纸上谈兵。 而朱冬润恰是少有的这一类大师。 著作等身、敢说实话、教书育人。 82岁高领依然在研究生教学的第一线,燃尽岁月长。 前世。 朱老的《张居正大传》中的最后一段话,曾经最让许成军动容。 他在书中写道: “整个中国不是一家一姓的事,任何人追溯到自己的祖先的时候,总会发现很多可歌可泣的事实,有的显焕一些,也许有的暗淡一些,但是当我们想到自己的祖先,曾经为自由而奋斗,为发展而努力,乃至为生存而流血,我们对于过去,固然看到无穷的光辉,对于将来,也必将抱着更大的期待,前进啊,每一个中华民族的儿女。“ 此书是朱老于1943年所写,这一年正值抗战全面爆发阶段,大片国土遭受着小日子的践踏。 可是已经迁至重庆的国党zf,依然有着“攘外必先安内”的思想。 抗日战争形式非常严峻,民生凋敝,国土沦陷。 这时候真话尤为可贵。 民国有诸多风流人物,朱老虽然性情不显,但他不吸不喝不嫖,用自己的一生书写传奇。 是他许成军心中的大师。 他许成军从来不觉得自己会是个什么“高大全”似的人物。 那特么多累! 他爱香车美女,他想住big house! 但是在基础物欲唾手可得的情况下,是不是该追求一些更高级的东西。 马斯洛早年把人的需求分了五层生理、安全、爱与归属、尊重、自我实现。 后来又加了认知和审美变成了七层。 你问许成军要什么? 许成军:我...全都要!(此处该有表情包) 如何自我实现?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善。 青史留名,史书单开一页的诱惑每个“士大夫”都抵御不住。 因此,他想做个“脚踏实地”的大师。 ... 三天倏忽而过。 许成军这几日雷打不动,每晚七点准时出现在章培横的办公室。 说实话,这位“师兄”若抛去最初对他的那点偏见,性子与周明周大主编有几分神似。 皆是骨子里带着股疏朗豪气的人物。 非要说差别,不过一个是糙石磨出的锋芒,一个是玉盏盛着的风流。 这么说有点对不起老周? 许成军:俺真不是有新人忘了旧人! 许成军将修订妥帖的论文整整齐齐递过去时。 章培横正斜倚在藤椅上,手里拿着本泛黄的线装书,线装书的封面上题着“李太白集”,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半旧的白衬衫上,倒有几分“大隐于市”的闲散。 他接过论文,先在纸页边缘轻轻敲了敲,便沉下心逐字逐句看了起来。 方才的闲散气儿霎时收了,只剩治学的严谨。 半晌,他眉峰一挑:“成军,这篇论文像样了!” 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爽快,“先前那点浮在面上的躁气磨没了,文献桩子打稳了,论点自然立得住!有些话先前绕三绕才敢露头,如今一斧子劈下去,看着就明明白白——好!” 许成军撇嘴。 刚要道谢, 章大教授已抓起桌上那只豁了口的搪瓷缸子,仰头猛灌了一大口浓茶,喉结滚动间笑声震得窗纸都似在颤。 不是! 你现在这副嘴脸和之前差别有点大啊! 老大! “先生常说写文章要见人见心,你这篇总算没裹着棉花絮说话。拿去给先生看,他老人家准得捻着胡子说,这小子这几日没偷闲!” 说着又把论文往许成军怀里一塞,掌心拍在他胳膊上力道不轻,带着股热乎劲儿:“往后要是还需打磨,尽管往我这儿闯,别学那小家子气的模样磨磨唧唧!” 许成军望着他眼底坦荡的光,先前那点因偏见而起的隔阂早散了,只剩对这份率真的佩服。 为啥佩服? 每天晚上七点带你改到十一点,又是赠书又是问家常里短。 没事还给许成军塞点茶叶、小吃。 甚至还问了许成军妹妹上学的事。 这哪是性子变得快? 分明是先前的客套都卸了,露出的本就是这般“爱憎分明、磊落坦荡”的真性情。 应了那句“天子呼来不上船”的风骨? 章培横见他愣神,大手一挥催道:“快去吧!再磨蹭,先生该在书房里等得翘胡子了!” 嘿,你到是狐狸尾巴漏出来了? 话音落时,他已重新拿起那本线装书,满不在乎的看了起来。 方才的豪气与此刻的闲逸无缝衔接,却是“风流不在谈锋胜,袖手无言味最长”。 不过还没多久,似乎又觉得有点不对,就又板着脸补了句。 “等回家,给你的几本书都好好看,认真做笔记,等回来考你,答不上来,还给我老老实实读本科去!” “瞧好吧您。” “去去去。” 许成军:..... 感觉这老章还是严肃点好? 当天又跑去了教职工宿舍,把论文递给朱冬润。 看后,朱老也未多说,还是那幅和蔼模样,只留下论文。 “今年9月3日开学,等你回家省亲后,早十天过来。” ... 晚上许成军还是回的知青招待所,估计下次见到汪曾祺,这位“中国最后一位士大夫”少不得在他耳边念叨半个小时的“纲常伦理”。 嘿!来到1979!名人见了,大师拜了,小目标实现了,还怎么啊! 牛逼十分钟! 不过来上海也十来天了,说实话还有点想许家屯,也有点想合肥那些朋友们、师长们。 抽个奖!!重要的事情,进来看下! 现在说重点,刚发了两章。 请大家追读一下最新章节!! 打算养书的今天追读下就好!毕竟关系到后面的推荐,三江虽然没什么太大的希望,但是老牛真的还想试一下,一直说不指着这本书吃饭,但是真的对成绩还是有点野心的。 不是说赚多少钱,而是尽管能力有限,但也希望能用这本书体去验写网文的整个过程,并给大家呈现我力所能及呈现的作品。 三江境算是写网文的一个小梦想了吧! 想体验一下三江啊!! 再次请大家追读一下最新章节!跪求! 这书但凡有点成绩,有人支持,有人看,就不会太监,也请大家放心。 书大概这周或者下周上架,具体时间看一下推荐情况吧,上架当天肯定会爆更大家放心。 此外!! 上周五说了在老哥们的支持下,进了月票前五百给大家抽个奖。 不知道有没有聪明的老哥猜到是啥。 一本书! 朱东润先生的《张居正大传》。 之前,有不少读者质疑我为什么选了复旦,还用了一些事例来说我选择多么错误。 为什么选择复旦呢,除了看腻了北大,这本书就是最重要的原因。 大学之大,在乎大师之大。 写这本书之前我刚把《张居正大传》读完,文末那一段,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于是,许成军拜入了老先生的门下。 仅此而已。 书如下图,抽三位(月底抽)。 最后再感谢一下大家的支持!打赏、月票、追读! 感谢各位,让我在2025年有这么一次难忘的体验! 求追读!! 第七十七章 先当学姐,再当学妹 翌日。 静安寺的钟声敲过十下时,许成军站在路口。 兜里揣着粮票、布票以及... 朱老硬是塞给他的工业券和布票。 老人家说:“来趟上海不容易,家里父母惦记着,还有兄弟姊妹,总要带点东西回去,我一个人吃穿用度都用不了,让你拿着就拿着。” 许成军是感动的。 虽然关怀后面还带着期望,但是其中蕴含的情感是实打实的。 多写几篇论文报答他老人家吧。 这位清末走过来的老人,也是长寿的,前世活到了90多岁,还能看到许多许成军在这个年代留下的痕迹。 “许同学,来啦!” 苏曼舒穿的还是那件月白的确良衬衫被风掀起边角,辫梢的蝴蝶结沾着片梧桐叶,下半身穿了件喇叭裤。 暖风一吹,少女的衣衫被拢得贴了身,胸前饱满得撑起柔和的弧度,往下是细细一收的腰,再顺着衬衫往下,腿又直又匀,那S形的曲线被风勾勒得明明白白,浑身透着股匀称又饱满的鲜活劲儿。 时髦文艺又性感。 嘶~ 你懂白月光的感觉么? “真要去绿波廊?” “《试衣镜》的稿费到了,够吃几回得了。” “说了吃绿波廊,感谢苏大师帮助么!” “什么苏大师啊,难听死了!” “好的,大师!” “大师叫谁!” 1979年的南京东路还没那么多霓虹,绿波廊的木质招牌在夕阳里泛着暗红。 穿藏青制服的服务员掀开门帘时,桂花香混着蒸笼热气扑面而来,把两人裹了个严实。 “两位同志有预定?”服务员的白褂子浆得笔挺,目光在许成军的布鞋上打了个转。 又看了眼苏曼舒的上海牌手表,以及崭新的喇叭裤和衬衫,态度热情了几分。 “没预定,就想尝尝招牌点心。” 靠窗的八仙桌铺着蓝格子桌布,桌角的花瓶插着塑料牡丹。 苏曼舒刚坐下就弹了弹裤腿,喇叭裤膝盖处的褶子还没熨平。 “要点什么?” 许成军把菜单推过去,纸面印着“亲王点心宴”的字样,旁边用小字标着典故:1973年西哈努克亲王访沪专款定制。 卖情怀这玩意在哪个年代都不新鲜。 服务业嘛! 挣钱也不寒颤。 苏曼舒的手指点在“桂花拉糕”那行,睫毛忽闪忽闪的:“就要这个,再要两碗阳春面。” “太少了。”许成军抢过菜单,冲服务员喊,“再来份蟹粉小笼!” 苏曼舒就硬拉他胳膊,冲着服务员摆手:“他开玩笑的啦!我们吃不了的。” 蟹粉小笼单价0.3元/只,一笼 6只1.8元。 在这年头属实是不便宜,但许成军从后世来确实是没短过吃穿,兜里有钱的时候,真就对这点不算在意。 “我胃口大嘛!” “那也不行!” “这次先听我的!” 蒸笼端上来时冒着白烟,蟹粉小笼的褶子捏得像朵花。 而苏曼舒的小脸鼓的像个小河豚。 气的! 说了半天好话也没哄好。 说来说去就是:“你太浪费了!” 许成军摊手。 还是许成军拿出前世的杀手锏,讲了个土味笑话:“给你讲个小故事,有一次上楼,我看见一个老爷爷提着东西,我看他辛苦,就想着帮他填一下,没想到,我脱口而出的是--” 苏曼舒大眼睛眨了眨,也不气了,盯着许成军。 啥啊!你能不能快说! 许成军:“你猜” 苏曼舒脸上还带着点“被转移话题”的警惕,但眼底那点气已经散了,换上几分无奈的好奇。 “猜什么猜,你这套路一看就是口误闹笑话。是不是想说‘帮你提一下’,结果说成别的了?” 许成军憋着笑摇头:“不对不对,再猜。” “猜不出来,赶紧说!” “脱口而出的是:老东西,爷爷我帮你提。” “噗嗤。” 这年代的小姑娘哪经历过这种土味笑话,那点气也消了。 没好气的给了许成军一个大白眼。 “下次不许了!” “好的,大师——赶紧吃饭!” 苏曼舒小心翼翼夹起一个,醋碟里的姜丝切得细如发丝。 “慢点吃,别烫着。” 服务员来添茶水时,看他们的眼神带着笑意。 这年头年轻人单独下馆子的少,尤其还是一男一女。 苏曼舒下意识往许成军身边靠了靠,桌布下的膝盖不经意碰到一起。 桂花拉糕甜得发腻,许成军却觉得正好。 在凤阳插队时,过年才能分到的几块水果糖! 真特么好吃! 什么玩意都得对比啊! 就是确实贵了点。 “复旦开学后,我带你去图书馆。”苏曼舒突然说,“那里有很多外文期刊,对你写论文有帮助。” “你经济系的课不忙?” “可以翘课。”她吐了吐舌头,又赶紧正经起来,“我爸说做学问就得互相帮衬,他当年跟朱冬润先生请教,也是这么过来的。” 好一个互相帮衬! 你爹知道你这么互相帮衬么! 一顿饭,一会功夫也就吃完。 许成军毫无形象的往那一摊,脑子里想着一会去给爸妈、妹妹、钱明、杏花、老周他们买点啥。 苏曼舒翻了个大白眼。 “这个给你。”许成军低头一看,三元钱,让苏曼舒从桌子底下偷偷递过来。 “这是干啥?” “给你呀,你刚来上海肯定用钱的地方,你去结账,他们就觉得是你结账了呀。”苏曼舒大眼睛亮晶晶的。 什么天选傻姑娘。 许成军一把推开:“想包养我啊,没门!” 苏曼舒闹了个大红脸,啐了一口。 结账一共花了2.8元,不要粮票。 许成军付的,第一次吃饭不能花人小姑娘钱吧! 1979年虽仍处计划经济,但改革开放已启动,政策对高档餐饮、涉外场所的粮票限制相对宽松。 绿波廊作主要面向老外、华人这些高消费群体,更接近“市场化消费”,顾客用餐时只需支付人民币即可,无需单独提供粮票。 至于外汇券,那是80年之后才有的东西。 等临走时,苏曼舒从包里那出本《西方美学史》,递给许成军。 “许大师,送给你,应该对你写东西有点用。” 确实有点用,以后批判那帮蛀虫有了“文献引用”。 美学嘛,国内朱光潜搞这个最出名,他不感冒就是了。 不过叫什么大师,好的不学坏的学倒是快。 “下回记得叫学长!” “什么学长,我比你大一岁呢!你叫学姐才合适!” 诶? 学姐这调调也不是不行? 算了,不讲开学读研一的事了。 先当学姐,再当学妹! 一人多角! “行啦,许大师,我先回去啦。” 马路边上,苏曼舒一头黑色长发如瀑,俏生生地站在那,笑着向许成军招手。 “注意安全。” 许成军回过神,翻了翻书,扉页有她写的小字:“思与境偕,文以载道。” 心思倒是真细。 再一抖,却是调出来一张夹在里面的粮票——是张五斤的全国粮票。 这姑娘。 许成军忙往前跑了几步,喊道:“苏老师,书里有粮票!” 旁边路过个上海老大爷,看了眼许成军,再看了眼苏曼舒。 都是小年轻,哪有什么老师? 半晌,才想明白,一脸怪笑,嘟囔着:“现在个年轻人真会白相哦!” 却听苏曼舒拜拜手,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你留着用。” “粮票紧俏,你刚来肯定不够。” 傍...傍富婆? 学姐好! 第七十八章 我站着看啊 前往邮局的路上,突然路过了南京东路的新华书店。 南京东路在1979年是上海极为繁华的商业街道。 一直号称“中华商业第一街”! 新华书店正处于南京东路的东海大楼。 此时也被称为叫远东第一大书店。 也别说夸张。 上海的商业从民国开始就是全国首屈一指。 许成军一时好奇,就走进了这个年代声名远播的大书店。 这年代的新华书店可不像后世那样看起来随时要黄。 走进书店,第一眼就是:嚯,人真多! 不过也能理解,娱乐方式匮乏,再经历了特殊时期,书籍就是人们抚慰精神的最好方式。 空气中弥漫着油墨和纸张的清香,混合着人们低声交谈的絮语,偶尔传来售货员用上海话报价格的清脆声音。 木质玻璃柜台擦得锃亮。 往里走几步,文学类书架前站着不少戴眼镜的青年。 鲁迅的《呐喊》《彷徨》用牛皮纸包着书脊,码得整整齐齐。 茅盾、巴金等名家的文集备受欢迎自不用说。 最显眼的位置摆着刚复刊不久的《人民文学》《收获》等杂志,封面印着工农兵形象的旧刊和新出的小说选刊并排陈列,。 刘心武的《班主任》、卢新华的《伤痕》单行本被塑封好放在展台中央,不时有读者拿起翻看,低声讨论着书中的情节。 别管后来人怎么评价这两本书,但是在1979年他们地位都相当于22年的《诡秘之主》。 流行文学~ 社科类区域相对安静,工具书架前站着自学的工人,《机械制图》《电工基础》这类实用技术书籍最受欢迎。 书脊上还贴着“工农兵推荐读物”的红色标签。 角落里的外语专柜前,《许国璋英语》被几位年轻人捧着书小声跟读。 收款台前排队的队伍从柜台一直蜿蜒到门口,竹制的书篮里装着各式各样的书。 最火的是哪? 进门左手边的连环画柜台! 半尺高的玻璃柜台里码着一摞摞彩色封面的小人书,《鸡毛信》《地道战》这些经典红色题材依然摆在显眼位置。 这年代,《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被称为“老三战”。 早年被改成电影,是电影院复播的常客。 但也侧面反映了这个年代的文娱活动非常单调。 不过,新上架的《哪吒闹海》《大闹天宫》更受孩子追捧,几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踮着脚扒着柜台,手指点着封面上的哪吒嚷嚷“就要这本”。 穿蓝布工装的售货员正麻利地从柜台下的抽屉里补货,铁皮算盘打得噼啪响。 许成军跟着人群翻着书,突然看到一本发表在《连环画报》1979年第8期的《枫》。 而正捧着这书读的人也是熟人。 “呀,许同志你也在这!”林薇还是扎个马尾辫,俏生生的打着招呼。 “是呀,恰好路过进来看看。” “诶,璐璐,璐璐快过来!”林薇突然朝角落里招手,把正在一个研究《唐诗宋词选》的女孩拽了过来, “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写《向光而行》和《信》的许成军!” “哇,他就是许成军啊!”被叫做璐璐的姑娘眼睛瞪得溜圆,手里的诗集差点滑到地上,“你的《信》里写知青返乡那段,我读一次哭一次!” 这姑娘也是插队知青高考考上的复旦。 也是当地的励志楷模了。 “是啊,许同志人特别好!上次还给我签名来着!” “就是嗯...人不太自信!” 得,你们是唠起来了! 我哪不自信!? 这年代的文青少女真要疯起来可是比后世还可怕! 说了半天,突然想起来许成军还被晾在这,忙红着脸向许成军介绍:“许同志,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大学室友徐璐,也是你们安徽人哩!” 徐璐含羞带怯的伸手握手:“许同志,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是。” 握手一触即分,这年代男女之间那点事还是被藏着说的。 “诶呀,璐璐,你大方点,许同志下学期应该就是我们学弟了。” 学弟? 我特么开学吓死你。 谁都想当我学姐是吧! “对了,你复旦面试怎么样来着?我和陈阳本来还想着这两天去知青楼找你。” “托你们的福算是考上了。”许成军笑着说。 “太好啦!下学期就能跟大诗人一起上课了!” “你们在看这本《枫》?” “是啊,里面的故事讲的真感人,璐璐看了一半就哭的不行了。” “哪有别冤枉人!”徐璐这表情明显没什么说服力。 “反正不是我哭成小花猫!” 林薇这四川小辣椒的形象,真是让她自个展示的入目三分! “这本《枫》许同志看过么?我觉得比《伤痕》和《班主任》好。” “算是看过吧。” 前世看的算么? 郑义的《枫》发表在 1979年2月的《文汇报》,今年7月以连环画的形式在《连环画报》上刊发。 讲了个什么故事呢? 青年学生卢丹枫和李红钢处在.... 后世的人基本都不知道这本小说。 但是在1979确实是火。 通过青年悲剧爱情描写苦难嘛。 剧情很俗, 但这年代被改成连环画的小说比后世被改成电影的网文还牛逼。 没办法啊,群众没有娱乐方式! 《小时代》情节现在看也俗不可耐,但是当年多火? “许同志,对最近的伤痕文学怎么看?”一旁的徐璐没打算放过许成军。 “我啊。” “我站着看啊,你们不也是嘛。”许成军笑的更灿烂了。 徐璐:? 林薇:? 什么人啊这是! 第七十九章 俺想死你们啦! “你好好说话,许同志,自信点!”林薇那单马尾一翘一翘的。 单马尾,啧~ 你还让我怎么自信啊,学妹! “我好好说的呀。《许茂和他们的女儿》《将军吟》这些书我都挺喜欢的。” “然后呢!”林薇和徐璐那眼睛盯着他不放。 你说嘛!偶像! 许成军摊了摊手:“伤痕文学的价值,在于它敢把过去那些疼得不敢碰的地方摊开来说,这本身就很了不起。就像《枫》里的w斗、《伤痕》里的母女分离,这些事以前没人敢写,现在能白纸黑字印出来,本身就是进步。” 林薇抱着胳膊挑眉:“光进步就完了?我们哭可不是白哭的。” “当然不白哭。” 许成军笑了笑,语气却认真起来,“但哭完总得有点别的。现在有些作品,好像把‘疼’当成了唯一的本事,写苦难就往死里写,人物从头到尾哭哭啼啼,看完除了心里堵得慌,啥也剩不下。就像人摔了一跤,光抱着伤口喊疼,忘了爬起来拍掉土继续走。” 两女瞬间皱了皱眉头,这对俩大一新生还是有些深了。 关键是和他们的理解的内容形成了本质的差异。 徐璐捏着书角小声说:“可那些苦是真的啊……” “苦是真的,但人活着不光是为了诉苦。” 许成军往后靠在墙上,“你看《枫》里的卢丹枫和李红钢,他们一开始也是热血青年,后来却成了派斗的牺牲品。这故事够疼吧?但光写疼不够。他们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普通人在那种时候该怎么保护自己?这些问题要是没答案,读者看完除了难受,啥启发没有。” 他顿了顿,看向两人:“我不是说不能写苦难,是说写苦难得有点‘后手’。现在大家刚从苦日子里熬出来,更需要知道‘以后该咋活’,而不是天天抱着过去的苦日子反复咂摸。” 俩人看着许成军愣了半天。 这人说话好有道理呢,有点厉害啊! 没过一会,林薇突然笑了:“合着你是嫌我们光顾着哭,没琢磨明白?” “差不多这意思。” 他冲两人挤挤眼:“再说了,总当‘哭包读者’多没劲?” “建议你们自己写试试。” 两女眼睛一亮,试试就逝世! “我明白了!” “我也是!” 许成军:? 你们明白啥了? 我咋不明白? 说起来好看的姑娘总能凑到一起,如果苏曼舒是98分,这俩也有80分了。 虽然不如苏曼舒,但是也都是凹凸有致,五官端正的主。 聊着也养眼嘛不是! 好像哪不对? 说起来。 许成军并不反感伤痕文学,反感的是只有知识分子的伤痕文学,仿佛他们的伤痕文学才是文学。 其实别管通俗文学还是严肃文学。 在写出来的时候,都是为了吃饭了,为了流行和发行。 但是1979年谁会看报,谁会看那些文绉绉的玩意? 受众是谁? 肯定不是那些苦哈哈的农民和工人。 他们看不懂。 一些伤痕文学,其实本质是文人借文学载体来哭诉自己在这个时代里地位急剧下降。 但是,他们不下降。 对这类人古代就有个名词叫“门阀”,现代有个名词叫“学阀”。 最近被人熟知的是董女士。 不过也不用太过异化伤痕文学,真读过伤痕文学的就知道,大部分出名的作品里面没有写太多“知识分子下放农村吃苦”。 反而恰恰相反,大部分伤痕文学的氛围走向前半段虽然痛的要死,但是后半段大部分转积极向上。 只是一类作品里,总有点拔尖的,也总有点扯淡的。 不能以个体看整体,也不好以整体看个体是不是? 真正制约伤痕文学发展的,让这一类书到了21世纪销声匿迹的,是其自身文学性的缺失。 上不了大台面。 至于说莫言获奖那几本以及余华那几本,说白了根本算不上伤痕文学。 踩个尾巴罢了。 你总不能把49年入国党的“老兵”叫“智将”是吧。 太黑色幽默了。 跟徐璐和林薇告别后。 许成军依然没想明白这俩妹子到底想明白了啥。 畅谈间,新锐诗人、作家许成军气定神闲,指挥江山,偏偏说的还很有道理,比她们老师讲的还要好。 俩妹子眼神已经不对了。 崇拜指数有点高... 不妙。 算了,干正事去。 答应翟影、老陈他们的明信片得邮出去。 公交站台的人渐渐多了,37路无轨电车的辫子划过电线,发出滋滋的响。 邮局的绿漆木门虚掩着,玻璃柜台上摆着一摞牛皮纸信封,旁边的铁盒里堆着明信片。 要说明信片那是真带着时代的记忆和眼泪。 上海作家柯灵在 1979年发表的散文《上海街景》中,曾提到“邮局门口总有人在买明信片,挑一张外滩的风景,寄给远方的亲友,背面写着‘上海的秋天,风很暖’”。 看吧,多浪漫的事!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给你寄一张明信片! 受这帮子文人骚客影响,到了二十一世纪初还有不少文青少男少女把这当作传递思念和浪漫的方式。 至于00后, 他们会问你:啥是明信片! 穿蓝色工装的营业员正用算盘算账,算珠噼啪响曲。 “要寄明信片?”营业员抬头,态度漫不经心,“上海本地四分,外埠八分,贴好邮票放那边邮筒就行。” 国营嘛,不稀奇! 邮政也不会黄是不是? 庙小妖风大,嘿~ 许成军趴在柜台上挑明信片,目光扫过一张张泛黄的卡纸。 有印着外滩钟楼的,有画着豫园九曲桥的,最角落那张印着复旦校门,门楣上“复旦大学”四个字烫着金,和他面试时见到的一模一样。 “就这几张。” 他在里面挑了几张上海特色鲜明的。 给老陈、翟影、小马、老周、苏老、刘组慈。 还要给许家屯的年轻人们,给钱明、赵刚、杏花、二娃、柱子... “就这个。” 在给合肥朋友的明信片背面写下:“合肥的辣汤想你们了,等我回去带松饼——许成军于上海。” 字迹龙飞凤舞,末了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而给许家屯的朋友们,他写下了对故乡的礼赞: 《臆想》 作者:许成军 我想 成为麦场的守望者 亲手码起成排的秸垛 随后 用漫长的季节去守望 等到霜降时节 看一溜溜麦垛披满银白的绒絮 在暮色沉降的风里 静静发烫 我想 成为一粒晚收的麦种 在寒风中、在冻土间 在每一个朝朝暮暮 在大地的怀抱里悄悄醒转 长成倔强的样子 拱破残冬的壳片 用大地窖藏的暖息 回吻大地 ... 他想,赵刚看着会说:“这写的啥!吻谁啊他!俺看不懂哩!” “这上海真好看!” “大城市是不错哩!” 看不懂就看不懂吧! 第八十章 后天!? “邮票要吗?” 营业员举着两张八分邮票,图案是天安门,齿边还带着新鲜的压痕,“这是新到的,比工农兵图案的好看。” “要!” 国内明信片需贴 8分面值的邮票1979年国内平信及明信片邮资统一为 8分。 这一标准延续至 90年代,邮票需贴在明信片右上角。 若寄往国外,则需按国际邮资标准贴更高面值邮票。 寄往亚洲邻国通常贴 40分,欧美国家贴 70分。 贴好邮票后,交由邮局柜台或投入邮筒,工作人员会加盖当日邮政日戳。 许成军沾了点胶水,小心翼翼往明信片右上角贴。 “也不知道明信片先回去,还是我先回去。” 他摇摇头,又向营业员喊道, “阿姐,给我来一个普通信封,投稿用。” 这年头信封还分为普通信封和航空信封。 他准备把《山坡上的狗尾巴草》《日常切片》《看吧》《臆想》四首诗一股脑的扔给诗刊。 1976年复刊后《诗刊》成为诗歌界的核心阵地。 不仅发表速度快,且覆盖面广,像许成军这种有发表过作品的,最快半个月就能得到回复。 而且《诗刊》也是月刊,也就是说最快8月就能见报。 1970年代末的“朦胧诗”浪潮中,北岛、顾城等的早期诗作正是通过《诗刊》进入公众视野,引发广泛讨论。 如果一切顺利,那么可以预见的是,整个八月到九月许成军将迎来爆发式的文学作品发表周期。 至于''新人三十家'',这属于一个合集性质的再刊。 里面有《时间》一首新诗足矣。 稿费再拿一遍多香! 想要扩展影响力还是《诗刊》更合适一点。 来之前刘祖慈也在说有新诗尽量投给诗刊。 刘祖慈:? 许成军在稿件底部写上了自己的详细地址和姓名,并塞里面一张10分的邮票。 干嘛用,方便退稿。 没有邮票人家不给你回寄的。 许成军选了挂号信,比平邮多了8分的挂号费。 现在不差那8分。 爷们有钱! 邮局门口的绿色邮筒褪了漆,投信口的铁皮被磨得发亮。 许成军一张一张往里塞,明信片和信封划过铁皮的声音沙沙响,像在跟远方的人说悄悄话。 说起来, 这年代明信片也起到了“轻量通信”的作用。 1979年,巴金刚从冲击中恢复创作,定居上海。 他与曹禺、沈从文通信,因当时长途电话尚不普及,明信片成为“省时省钱”的选择。 在给友人的信中,他曾写道:“近日身体稍好,寄一张上海的秋景明信片给你,也算代我问候。” ... 往知青楼走的过程,许成军顺道去猜买了些带给合肥、徐家屯以及家中的礼物。 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 给苏老、老周、刘祖慈、父亲、许老师、赵刚这些人在国营商店买了几条上海牌香烟。 勉强够一人一条。 十包一条,作价4.8元,外加工业券。 着实是不便宜。 但是这些人他值得啊! 好在这趟出门基本带的钱没怎么花,《试衣镜》的稿费也来了,后面的稿费也还源源不断的在支持许成军的大手大脚。 南京东路的阳光把梧桐叶晒得发亮。 许成军背着帆布包穿梭在百货大楼的人流里,包里又已经塞了半袋大白兔奶糖和四盒蝴蝶牌雪花膏。 大白兔奶糖给所有人都能分一份,雪花膏可以给母亲、妹妹、翟影和杏花。 最后又买了高桥松饼和五香豆,又是半袋子的分量。 这俩都是这年代属于上海的回乡送礼佳品。 这钱就已经快花的差不多了,许成军咂咂嘴:得,这下连给汪老带的茶叶的都降档了,回头只能靠嘴甜哄老人家开心了。 这也就是心里想想,吐个槽,最后还是给了汪曾祺买了他力所能及买到最好的茶叶。 汪曾祺赠好的,他回赠也不能太差嘛! 但也得省着点,剩下的钱还得留着买车票,总不能扒火车顶回去,那不成《铁道游击队》续集了? 你真当这是阿三国不成? ... 当晚,许成军回的是文联招待所。 实在是这 再回一趟复旦实在是费劲。 出行难啊!出行是真难! 上学第一件事就是:买车! 刚到招待所门口,就看见一人冲他挥手。 李晓琳。 “成军啊,我可算是盼到你这大作家了啊!给你送个样刊真是不容易。” 一见面,李晓琳就一脸调侃。 “哪能啊,晓琳姐,这两天复旦的事一直在折腾,这不快回家了,给家里人带点东西。” 许成军说的诚恳。 这大姐以后还得指望她,国内发点东西,《收获》就是一张旗帜。 “你呀你,这就要走了是不是,复旦那边怎么样了?” “托您的福,还算顺利。”许成军腰板一挺,快夸我。 “开学在复旦中文系读研一。” “我有什么福不都靠你自己么,上大学要...” “我有什么福,还不都靠你自己...”李晓琳正想顺嘴夸两句,突然卡壳了,眼睛瞪得溜圆,“等会,什么玩意?你开学读啥?” 她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使劲掏了掏:“你再说一遍?研...研一?” 李晓琳本来就想跟许成军拉近关系,还想着以过来人身份讲讲大学的注意事项,结果你说什么玩意? 研一? 你不能!至少不应该! 我这耳朵怎么这么不好使呢! 我刚30来岁,不是特么的80来岁啊! 许成军点点头,补充道:“就是跳过本科直接读研究生。” “好家伙!”李晓琳“啪啪”的拍着许成军肩膀。 “你这是坐‘东方红’上来的是吧?我当年读大学费死个劲,你倒好,本科直接不读了是吧?” 她上下打量着许成军,像看个稀罕物:“合着我前几天还琢磨着给你讲大学选课攻略,现在得叫你许研究生了?” 前几天看你小子就像怪物,感情现在真不装了是吧? “别叫研究生,直接叫博士,万一开学之前成博士了呢!” “嗯...也有可能?” 不是姐们,博士点全国都还没有呢,你在这可能啥呢。 给忽悠顺拐了是吧。 “姐,你给我开的博士点是吧。” “谢谢姐!这殊荣没谁了!” 许成军这人没啥别的毛病,给杆子就上,这姐叫的比谁都顺溜。 “去你的!”李晓琳笑着捶了他一下,“样刊拿好。” “这期《收获》要提前几天刊发,具体原因就不和你说了。” “啥时候?” “后天!” “后天...?” 第八十一章 舞台搭好 许成军不颠,但是这个世界太颠。 卡斯特罗今年说了这么一句话:“如果拉美人能当罗马教皇、黑人能当漂亮国总统,那么古巴就能和漂亮国建交。” 伟大的革命家、“反漂亮狂魔”、“社会主义朋克”这话多硬? 结果也很美好。 2008年11月奥班马当选漂亮国总统,成为第一个非洲裔漂亮总统。 2013年3月方济各当选梵蒂冈教皇,成为第一个拉美教皇。 2014年,古巴和漂亮国复交。 嗯...很魔幻现实主义! 真不怪这个年代的人们把《百年孤独》解释为魔幻现实主义。 真实的世界远比你想的更魔幻。 但是,你《收获》也跟着颠? 哦,好像跟拉美教皇比也还行? 你《收获》还能玩提前刊发的是吧? 编辑部是不是藏着个水晶球,专能掐算“争议爆款”的黄道吉日? 不过一想到这个时间节骨点。 改革开放的风刚吹起来,文坛正等着新东西炸场子,就倒也合理了。 毕竟这年头,连喇叭裤都敢从上海街头晃到凤阳乡下,《收获》提前掀掀文学的浪花算什么? “回去的票买了么?”李晓琳看他一脸震惊,心情舒坦了不少,这就没那么像怪物了是不是? 不,还特么像! “没呢,准备明天一早排队去。” 合肥买票的经历充分告诉他:买票如打仗,得凌晨就去火车站蹲点,晚一步就得等下一班,活生生把归途变成“持久战”。 妈的,我想坐卧铺! “那不耽误,但是我建议你晚几天回去。” 李晓琳往招待所台阶上一坐,拍了拍身边的空位。 这年代搞短发的姐姐,也都是爽利的个性。 这位嘛,在编辑行业就是顶有魄力的主! “你这小说不是什么善茬,《试衣镜》写的太锐,发表了肯定有争议。顺便给编辑部回读者来信。” 许成军挑眉:“合着我晚点回家探亲,是留下来等‘批斗会’?” “瞧你说的,” 李晓琳笑骂,“什么批斗会,这叫‘文学讨论’!汪老写《受戒》,不也有人说‘写和尚谈恋爱,成何体统’?结果呢?现在不照样成经典?争议这东西,看着烫嘴,吃着香。” 等我喷人呢是吧! “得了,样刊拿好,回头见。” ... 重新办了入住手续,还是201。 问了前台上海本地的小姐姐,人家捏着钢笔笑盈盈地说:“汪先生特意交代的呀,说您许同志说不定还要回来,201房一直给您留着呢。” 末了还补了句,“汪先生说您是‘文坛新苗’,得好好照看。这词儿听着就文绉绉的,跟您写的诗似的。” 这“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开口了,那事情不就好办了? 国内一直是人情社会,你有能力和关系别人就得敬你几分。 汪曾祺呢?那可是能写出《受戒》里的和尚谈恋爱,关系能让编辑部为他的稿子开绿灯的主儿,两者都有。 行走的“文坛通行证”! “对了,能给我签个名嘛!《向光而行》虽然有的句子听读不懂,但是它真美好!” 嚯,又一个粉丝? 我距离北岛的差距,只差一个查海生了! .. 推门而入, 汪曾祺正端着搪瓷缸子喝茶水加看报,听到开门声,抬头一看:“呵!回来啦!跟你这小同志来了次三次重逢是吧?” 还真稀罕,三次重逢什么玩意? 三上我倒是挺熟。 “您说笑了不是,这哪是三次重逢,”许成军把包往床上一扔,松饼在包里“咕噜”滚了半圈。 “这叫‘三顾茅庐’反向版。不是我找您,是您在这‘茅庐’里等我呢。再说了,您这茶香味儿飘得老远,我闻着味儿就回来了。” 汪曾祺被逗得“噗嗤”一声,茶水差点洒在报纸上:“就你嘴甜!我看你不是来读研的,是来学相声的。” “说吧,这次又在复旦折腾出什么新鲜事了?” 这老先生一问,许成军连忙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汪曾祺的讲了一遍,讲到“许成军智斗五大金刚”的情节时,这老先生一会拍一下大腿,一会捋一下胡子,一会又喝口茶水,好不热闹。 说到“民族的才是世界的。” 老先生那眼睛亮的,连声叫好。 不是,合着我真是来给您说相声来了? 睡觉前,许成军拿出《收获》1979年第四期样刊简单翻了翻。 有几篇他还是很熟悉的刘芯武的《等待决定》、郭小川的《严厉的爱》、陈白尘的《大风歌》、叶辛的长篇《我们这一代年轻人》。 刘芯武这本《等待决定》只能说是他的作品之一,不甚出奇。 其实看刘芯武这个人,《班主任》作为伤痕文学的发轫之作,率先直面特殊年代对青少年心灵的创伤,其历史突破性不容否定。 虽然情节俗套吧,但跟卢新华相比,那就是不知道强出几个星球的档次。 反常识的是,他的代表作其实是长篇小说《钟鼓楼》,创作于 1985年,获第二届茅盾文学奖。 同时也是红学家,后面当了《人民文学》的主编,也在百家讲坛讲了不少年《红楼梦》。 就是讲魔怔了。 郭小川是zz抒情诗的代表性诗人,贡献是创作了“赋体诗”,这本《严厉的爱》也是诗集。 陈白尘事剧作家,这部历史剧《大风歌》,该剧讲述西汉初年政治斗争的历史故事,时下不无讽刺意味。 单从文学要写现实这一概念来讲就是个好作品。 叶欣的《我们这一代年轻人》讲知青生活的。 为什么提他们? 因为这四部作品都没什么“爆点”,没许成军的《试衣镜》那么“流行”和“尖锐”。 可以预知的是,后天一经刊发,许成军必然迎接狂风暴雨。 也难怪李晓琳提前来告知! 更值得一提的是,现在正是收获创刊以来,最受关注的一期。 为啥? 因为第二期刊载了从维熙的《大墙下的红玉兰》! 从维熙这部中篇小说突破题材禁区,根据自身经历,将牢狱生活和血色杀戮呈现给读者,是新中国第一部描写监狱的文学样本。 开辟了新时期文学创作的新领域,推动了新时期中篇小说的崛起。 在这个年代,内容非常血腥。 巴金老人拍板发表这部作品,这部作品也给正面反馈,《收获》杂志也也因此受到全国关注! 算是文学版的赠人玫瑰,手有余香了。 所以,舞台业已搭好~ 第八十二章 《试衣镜》发表! 第二天一早。 茹智鹃上班路上买了一份《收获》,到了《上海文学》杂志社,老编辑余炳坤就笑着问道:“茹姐,收获杂志现在期期不落啊!” 茹智鹃撇了他一眼:“瞎说什么鬼话,我这是研究竞争对手。” “战术上藐视敌人,战略上重视敌人,教员说的。” 余炳坤乐了:“咱编辑部觉悟就是高哈!” 说着,指了指房间内。 茹智鹃定睛一看,好家伙,这一会进来的年轻编辑人手一本《收获》。 一打眼,桌子上又堆了至少三四本。 她又好气又好笑的翻起了《收获》,心里还在安慰自己这是在批判中学习! 旁边的年轻女编辑屈怜欢笑着对茹智鹃说:“茹姐,这期有篇《试衣镜》我觉得不错,刻画的人物入木三分,有点卡夫卡的味道。” “作者叫许成军,之前没听过这个名字,估计是个新人作者。” 余炳坤笑着岔话:“不算新了,这许成军同志前几日在《光明日报》上刊发的《向光而行》和散文《信》在国内可是掀起了好大的风浪,前几天跟《光明日报》的于海生通电话,说光寄他们报社的信件就好几箩筐了!” 茹智鹃皱眉:“写《向光而行》的许成军?” “是啊,那诗写的是真不错,现在已经被京城那帮大学生灌上了中国最年轻的‘自然抒情诗人’头衔,现在这年轻人可了不得!” 茹志鹃问:“老余觉得这篇《试衣镜》水平怎么样?” 余炳坤捏着鼻梁子:“味太冲,太锐,但是写作手法老练,写作技法上暂时没在国内看过同类的,我个人觉得是有机会冲击今年全国优秀短篇的佳作。” 哦? 这小许有这水平? 茹智鹃脑海里一晃而过一周前和许成军以及其他作家们的早餐。 当时觉得年轻,只是客套了一下,没想到人家真有硬作品? 于是,茹智鹃也不干别的,直接翻开了杂志。 粗略的扫了眼前面的内容,最后跳过《等待决定》《严厉的爱》《大风歌》。 以她这老编辑和资深作家的资历看过之后,就知道这期的爆点不在这几部作品,可能畅销,但不会成为爆款! 以他对巴老的了解,这期杂志不会这么简单。 值得一提的是,这一时期《上海文学》的主编也是巴老,但是不负责具体工作,杂志社内的工作主要由几个副主编负责。 《试衣镜》全文8000字,很快就读完,镜子的意象贯穿始终。 茹智鹃合上杂志时。 “卡夫卡?”她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正讨论得热络的年轻编辑们都静了下来。 屈怜欢手里的钢笔顿在笔记本上,脸颊微微发烫:“茹姐觉得不像?我是觉得那镜子里的影子,有点《变形记》里的荒诞劲儿。” 茹智鹃没直接回答,只是把杂志往桌上推了推:“格里高尔变成甲虫,是命运把他往绝路上逼;春兰的影子造反,是心里的念想没处搁了。一个是被动的困,一个是主动的挣,不一样。” 她顿了顿:“这结尾野是野,但野得实在,不是为了荒诞而荒诞。” 余炳坤在一旁点头:“茹姐说得是。这许成军写柜台、写布料、写王主任的皮鞋声,还是实的。” 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抽屉里翻出份《光明日报》,“你看他这首《向光而行》,这许知青底子还是在泥土里扎着的。” 茹智鹃接过报纸,目光在诗行上缓缓移动。 她想起一周前那个早餐会,许成军坐在角落,话不多,只是安静地听着,眼神却亮得很,像藏着片没说出口的海。 “这镜子用得妙。” 她忽然笑了:“不光是照人影,是照人心。春兰不敢穿的花布衫,不敢翻的白眼,全在镜子里抖落出来了。这年头,多少人心里没面这样的镜子?” 她望向屈怜欢,“你们年轻人觉得是卡夫卡,是因为你们有和春兰有同样的想法吧!那眼神里的盼头,比小说里的影子还真。” “我们可没有!”编辑部瞬间炸开了锅。 屈怜欢似懂非懂地点头:“那这算不算改革文学?写个体和集体的矛盾。” “算,又不算。”茹智鹃站起身,走到窗边。 楼下的早点摊飘来油条香,混着风里的槐花香,让她想起年轻时在根据地办报的日子。 “改革文学多写政策怎么变,他写的是人怎么跟着变。春兰没喊口号,没谈主义,就想穿件花布衫,这才是最实在的改革。” 又补了句:“从心里的念想开始变。” 余炳坤拍了下大腿:“难怪《收获》发这篇!” 他翻到杂志版权页:“晓琳眼光毒,这稿子要是搁咱们这儿,怕是还得吵上三天。” 茹智鹃撇了一眼没接话,只是重新翻开《试衣镜》。 目光落在“所有花在夜里慢慢开了”那句。 其实,她自己在写《百合花》时,也总爱藏些细碎的心思在字缝里。 被撕破的被子,撒落的野花,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往往... “黄编来了吧?” “来了,茹姐!” “我去找他说道说道!” 黄源是此时《上海文学》的副主编,也是整体工作的主要负责人。 茹智鹃一走,整个编辑社忽然热闹起来,年轻编辑们七嘴八舌的议论起了《试衣镜》,这是独属于编辑们的八卦。 屈怜欢眼睛一亮:“茹姐是想挖人?” .... 而此时的许成军已经在上海站排队买票买了一宿。 昨晚九点半和汪曾祺聊完天就熄灯睡觉,硬是凭借着过人毅力在12点半毅然起床,1点准时到达上海站。 但是此时上海站已经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好在许成军一向运气不错,最后买了到了一张3天后开往合肥的车票。 嗯,还是硬座! 不错啦!很多人都还是站票呢。 早上八点半,许成军刚从车站出来,想起今天《收获》刊发他的《试衣镜》,就跑到车站附近的报亭。 “大爷,来本今天这期的《收获》?” “第四期的?”大爷笑眯眯的。 “对啊!” “卖脱哉。” 说的是卖没了吧?这上海话有时候他也听不大懂。 “因为里面某一篇文章写的好?” “哪能不是啦,《收获》一直卖得侪好得很嘛!” 许成军:囧! 上架感言 今晚12点, 要上架了。 还挺恍惚的。 写这本书也一个月了,很多读者应该看过我的评论,老牛是第一次写网文,之前只投过期刊杂志。 写这本书最开始的理由是心血来潮,在起点看北大保安,看看看着突然萌生念头:为什么年代文豪不能原创? 就随便写了几万字发到起点上,结果莫名其妙居然发书第二天就直发被签。 这里感谢梧桐大大,人生第一本被签约的网络小说就这么水灵灵的出来了,树大很有耐心,对我这种新人也不吝指教,再次感谢! 一开始成绩不太好,很多人喷,有说原创没人看的、有说写的节奏太差、有说内容太平.....写到中期也出现了一些争议剧情,有的是我自己故意为之,有的是确实是没有把控好方向和节奏。 刚开始的时候,承认这些读者说的都有道理,但其实是不在意的,因为没觉得这本书能怎么样,没想着有人看,没想着成绩,只是想写自己脑子里的故事,表达自己想表达的情感。 但是看的人突然多了,有人说:你写的书我喜欢。 于是这本书有了特别的意义。 原来我的文字是能够在起点上被人认可的。 我开始有点寄希望于这本书能出些成绩,被更多人看到,被更多人认可,所以频繁的看评论、回复评论、看数据、对一些争议剧情做了修改。 那会真的一分钟看一次后台,心态现在想来就是患得患失。 这本书最高上了新书榜总榜第十二,分类第二,月票榜349,不免让我自己对自己的能力有了更高期待,开始寄希望于是不是能上个三江? 结果当然是没有啦! 有点遗憾,情绪低落两天,但是想想第一本书嘛,哪有十全十美的,能力有限,还在锻炼写小说的能力,所以后来只希望这本书能越写越好,带给读者们更多属于1979的体验,带来更多关于文学和社科的讨论。 其他就不期望太多,已经够了。毕竟这本书带着不只是我的心血,还有读者们的期望~ 感谢你们这些读者,感谢编辑大大!能在有限的追读下取得这样的月票成绩,我的读者真是太牛了! 说下上架后的更新吧!今晚12点上架,八更!选个吉利数字吧,祝大家都发财嘛! 其实能十更的,但是手里留两章应对一下突发情况吧,这两天情绪不好一直4k渣更哈哈哈。 之后的更新呢。大概率是每天三更或者两更(5-7k)。如果状态好或者月底有存稿给大家日8或者日万。老爷们别骂!这个更新对我来说很努力了,我码字码的太慢,还要书中写书,最难的是还得分个脑袋上班,平时工作真的很繁杂,只能说尽我所能,给大家尽量更~ 加一句,如果有盟主,一个盟主加5更,一个舵主加一更。(没报希望哈,看了这么多年小说了,都在说盟主加更,我也来一句吧!体验嘛!) 读者群明天开放。 这本书写到现在,其实感慨良多。 遇见、获得、失去、成长、释怀、完结。 我于旧事归于尽,来年依旧迎花开。 这会是这本书的成长之路,也是许成军未来的人生路。 感谢有你们的支持! 祝我的读者和一切关心我的人: 可越高山,也悦己心。 天上人间,占得欢愉。 要永远年轻,永远热情。 要大笑,要做梦。 毕竟人生是一场伟大的冒险,是一次充满荆棘和花开的体验。 求首订!!! 第八十三章 嘿,炸!(1/10求首订) 复旦大学图书馆。 刚来自习的陈阳,一进来就发现,不少同学手里都拿着《收获》。 尤其是林薇那小辣椒,捧着《收获》在那一会哭一会笑。 不是,姐们,你这样有些痴汉的啦! “陈阳,快过来看,这期《收获》有咱未来学弟的作品!” “谁啊,哪有什么学弟?” “许成军啊,大诗人呢!”徐璐在旁边冒了个头。 “许成军?他考上了?” 陈阳:怎么哪哪都有这人! “当然啊!他肯定考的上的!”林薇骄傲的抬起单马尾。 不是,他跟你啥关系啊!你这么骄傲! 陈阳有点郁闷。 “不过这试衣镜写的真好啊!春兰的心思就像.就像” “就像我们的心思一样。”一旁的徐璐眼神笃定。 “反正是写活了嘛!” “是啊,我们也是春兰啊.” 陈阳也懒得理俩“痴汉”,不顾林薇要杀人的眼光抄起一本《收获》就开始看。 “我们学弟真厉害!” “是啊是啊!” 而随着他们的讨论,复旦中文系新一批的“学弟”许成军在《收获》发表了短篇的消息传遍了校园的每一个角落。 北京,《人民文学》编辑社。 刚到单位的刘芯武就被同事的塞了一本《收获》:“刘哥,你太厉害啦,这又一篇佳作啊!” 刘芯武笑着摆手:“都是同行捧场,算不了什么!” 同事背着他撇了撇嘴! 他翻开杂志,第一篇就是他的中篇,没有看,直接往后翻,郭小川、叶辛、陈白尘这几个名字都是文坛常客,简单翻一番就知道他们写的是啥,要知道他不止是作家更是专业编辑,在文字和市场的敏锐力远比一般人强的多。 直到翻到许成军的短篇《试衣镜》,他手指停了停。 许成军么? 新人作者? 很早之前就已经听同事提到这个人,《向光而行》很火,但是他向来对现代诗不感冒,觉得这样的作品不能体现出一个人的真实的水平。 还是昨天翻阅单位统一订购的《解放日报》,发现了许成军那篇《野蔷生出是吾乡》,写的不错,从散文角度来讲。 一篇好的散文,如一杯回甘的清茶、一幅留白的水墨画,总能在不经意间触动人心。 散文的“出色”从不依赖华丽的技巧堆砌,而藏在情感的温度、语言的质感、意境的留白与思想的余韵里。 许成军那篇达到了,但是新人嘛!要敲打! 于是他写了一篇评论文章,现在估计也发表了? 他摇摇头,他得继续看看一下新人的新作。 文坛么,一代新人换旧人,但是新人得多受老人的指点和关怀,才能生生不息啊! 看了半晌,他眼睛睁大! 写的什么玩意! 复旦大学教职工宿舍,苏连诚家中。 苏曼舒刚买了一份《收获》就回到自己的书房看了起来。 许大师的第一本短篇必须得支持一下嘛! 苏曼舒在看书上是极认真的,父亲从小的教导,看书要看深,眼到、神到、心到。 更何况这是有《收获》佳作加持的 只是刚看了一半,她的心就堵的难受。 春兰和试衣镜。 这个年代的女生谁没有这样的一面试衣镜呢? 哪个女生能不爱美? 谁不想自由自在的活着? 母亲教她《无锡景》的时候,父亲总是摇头。 母亲说:在家唱唱还不行? 父亲说:只能在家唱。 可是《无锡景》明明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民歌啊? 怎么就成了靡靡之音? 她不想懂。 好在许大师好像不这么以为? 喜欢他么?好像有些。不光是相处的感觉和他的才华。 而是,听了《无锡景》之后,他的眼里只有欣赏和赞美,他懂她。 当看到“镜中人笑了,嘴角的弧度和她一模一样:‘是你藏在床板下的布,是你烧不掉的红头绳,是你不敢说出口的那句——我想穿得像朵花。’” 她觉得有些惊悚,他怎么能看到我在想什么? 和苏曼舒有同感的女性不止她自己一个,全国上下,看到这篇《试衣镜》的年轻女生一口气读完这篇《试衣镜》,心口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暖烘烘的,又有点发酸。 这哪里是?分明就是我们这些站柜台、守规矩的姑娘们,藏在劳动布褂子底下的心思啊! 一个来自上海百货商店的女孩这么给许成军写信:“最让我眼眶发热的,是镜中人说的那句是你不敢说出口的那句:我想穿得像朵花”。1979年的秋风吹着,布票还在兜里揣着,可外面已经有了不要布票的花布,有了敢吆喝的小马。我们嘴上说“投机倒把”,心里却盼着那抹红再飘近些。 春兰撞碎镜子时,无数个自己在碎片里闪。穿劳动布的、穿碎花裙的、扎红头绳的,那哪里是碎片?是我们被规训了太久,终于敢拼凑起来的自己。最后她踩着碎玻璃走出商场,月光照得裙子上的花开了,这哪里是开花?是我们心里那点不敢露的盼头,终于敢迎着风伸直腰杆了。 这篇哪是写春兰一个人?是写我们这些在灰蓝布褂子里藏着红头绳的姑娘,是写布票上印着的规矩,和规矩底下悄悄冒头的念想。读着读着,就像站在那面老试衣镜前,看见自己的影子慢慢直起腰,辫子散开,眼里有了光,原来我们都一样,盼着日子能像那花布一样,红得发烫,亮得发光。” 火了! 这期的《收获》以一种不管不顾的趋势向全国开始蔓延! 各地的新华书店、报刊亭都在打电话向《收获》催着加印。 《当代》《十月》《人民文学》《上海文学》的主编、编委、编辑们在一天的时间内认识了一个新人的名字——许成军! 怪物一般的新人! 用着卡夫卡似的故事,像刀子一样戳进了全国人民的心里!将大家心里的难点不敢说的话,一点又一点的剖出来! 你们不敢说没事! 我替你们说! 我许成军1979第一嘴替! 火的有点莫名其妙。 但就是火了。 于是,各大文学评论家们、作家们开始下场了。 他们深知:刀子未必能杀人,但是笔能。 此时的许成军补了一觉之后,又跑到了朱老家里面“蹭饭”! 不对,那叫慰问孤寡老人! “将军!” “不对不对,这棋我走错了!” “那可不行老师!你是我老师也不行!” 第八十四章 与文艺导向形成明显反差(2/10求首订) 为什么很多人会怀念八十年代? 是因为那个年代激情洋溢、社会安定、充满希望? 不是的。 我们之所以怀念是因为那时我们没什么是拥有过的,也没什么可以失去的。 你处在那个时代,你发现我们好像都一样,所以有了那一句现在被我们调侃的“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在壮阔波澜的大时代面前,我们之所以激情四射,是因为有无数可以改变人生的机会在你面前。 原来的规则,已经无法限制人们,但是新的规则尚未形成新的利益集团。 许成军深知这一点。 也深知一些人的心理。 因此他可以淡然的看着文坛小丑们跳舞? 如果逼急了,他大可以问一句:你为人民做过什么? 笑了。 再说,谁说黑红不是红? 哥们2024来的小鲜肉。 率先向许成军开这一枪的是某大学讲师吴正平,这人90年代初移居美国,00年再次回国,以“公知”形象被广大网友熟知,“国外的空气都是自由的”就有这人的贡献。 刚买到《收获》的吴正平,非常丝滑的忽略了前面几个成名作家,直接翻到了许成军的《试衣镜》,他平常自诩文学评论家,但是成名作家往往羽翼颇丰,喷了一个出来一堆,不好喷! 什么样的最好喷,还能得到最大收益,显示出他的本领? 答:新人!写东西有爆点的新人。 吴正平扫了一眼报刊的作者及其个人信息:安徽农村的插队知青?大学都没上过? 什么玩意? 就这也好意思发在收获上? 不喷你我喷谁? 新人嘛!得洗礼! 他怎么评价的?——评《试衣镜》:谨慎文学作品回避现实矛盾 “《试衣镜》这类作品的出现,其潜藏的思想偏差与艺术误导值得我们高度警惕。 作品以 1979年百货商场为背景,看似描写普通职工的日常,实则在字里行间渗透着对制度的消解、对个人主义欲望的美化,其价值取向与时代精神存在明显背离。” “《试衣镜》将笔触聚焦于主人公春兰的“个人私欲”,并对这种私欲进行了刻意美化。 春兰作为商场“先进工作者”,本应是遵守纪律、服务集体的榜样,可作品却反复描写她对“香港花布”“蕾丝裙”的向往:从偷偷藏碎花布、对投机商贩小马的花布“指尖发烫”,到最终“偷穿干部家属连衣裙”“对抗领导”,整个过程被包装成“挣脱束缚”的“觉醒”,这本质上是对“个人服从集体”原则的否定。 ” “现实主义创作原则,要求作品真实反映社会现实、揭示劳动人民在改造世界中的积极作用。但《试衣镜》却沉迷于“试衣镜幻影”“镜片碎片显影”等唯心主义情节,用“镜中多出的线头”“会笑的镜中人”“碎片里的多重自我”等虚幻元素推动故事,本质上是用超现实的想象回避现实矛盾。 “总而言之,《试衣镜》看似细腻的日常描写背后,隐藏着对集体主义精神的消解、对制度的质疑、对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的向往。在思想上,它鼓吹个人私欲至上;在艺术上,它以唯心幻象回避现实;在价值上,它模糊阶级界限、误导青年认知。 这样的作品若不加以辨析,很容易对读者产生“润物细无声”的不良影响,与我们时代所需要的“歌颂劳动、赞美集体、弘扬正气”的文艺导向形成明显反差,值得我们保持清醒的批判态度。” 写完之后,满意的点点头,写的多好,针砭时弊,符合当下的政策要求! 投他! 《文艺报》《文学评论》各来一份! 他还嫌慢,迅速往自己大学内部参考进行投稿。 这年头,高校的内部刊物是当时内部意见交流的重要载体。发行范围限于单位内部,但审核门槛低,发表速度快! 一天见报! 但是架不住吴正平是有点身份的社会人,其评论迅速在南京、上海等地进行蔓延。 该说不说,吴正平干正事不行,挑刺还是有把刷子的。 准确的把握到了《试衣镜》在这个年代最容易出问题的环节。 紧跟着《收获》发表的《人民文学》评论版中刊发了刘芯武对于《试衣镜》和《野蔷生处是吾乡》的评论。 标题是:评《试衣镜》:在细节真实之外更需站稳价值立场 嘿,你是真闲! 刘芯武的评论就要高明的多,绵里藏针。 “初读许成军同志的《试衣镜》,其对 1979年百货商场日常的细腻描摹确有可圈可点之处。作者以敏锐的观察捕捉到秋老虎的燥热.足见青年作者对生活的体察之力。但细究其思想内核与价值导向,作品在细节真实的表象下,潜藏着值得警惕的偏差,作为文艺创作领域的过来人,有几点浅见愿与作者及同仁探讨。” “文艺创作离不开细节的支撑,但若细节的铺陈脱离了正确的思想内核,再精致的描摹也会沦为无源之水。《试衣镜》中,作者对 却在叙事中悄然注入了消解意味。将四年工作经历喻为“整整齐齐嵌在柜台的木纹里”,将劳动布褂子的合规色调暗指为“发蔫的灰”,这种带有情绪倾向的描写,实则模糊了“规矩”与“压抑”的界限。” “文艺的细节真实,从来不是对生活表象的简单复刻,而是要通过细节传递劳动的光荣 这种对投机行为的浪漫化处理,与对集体纪律的隐性质疑形成对比,显然偏离了“细节为思想服务”的创作原则。青年作者需明白,细节的灵气当用在歌颂劳动人民的坚守上,而非放大对合规生活的疏离感。” 第八十五章 他强任他强(3/10求首订) “书写时代的作品,其价值不仅在于记录时代表象,更在于为时代提供正向的精神指引。作品结尾,春兰“踩着碎玻璃走出商场”,裙上的花“在夜里慢慢开了”,这样的意象处理虽有文学性,却传递出错误的价值暗示.。” “青年作者有灵气、敢探索是好事,但文艺创作的“大胆”当用在如何更好地歌颂劳动、赞美集体、弘扬正气上,而非在思想立场上“大胆”越界。 希望许成军同志及更多青年作者能在创作中站稳脚跟,将笔触扎根于人民群众的劳动生活,将心思用在传递集体主义精神上,让笔下的细节为思想服务,让塑造的人物为群众立范,让书写的时代为未来引航。如此,作品才能真正经得起时代和人民的检验,在shzy文艺百花园中结出有益之果。” 文章最后对许成军报以厚望。 许成军:大可不必! 多好的政论! 也怪不得有人评价《班主任》就是一篇披着皮的“政论”。 许成军还记得2000年,这位老师有一篇新作面世《给妙龄少女的忠告》(主要给他孙女看的),里面的内容: 包括但不限于你要珍惜你的童真——你的童真一旦失去就没有第二个“初夜”、不要随便和人上床、奥斯卡影片《美国丽人》里的美少女并未被任何一个男人. 里面的关键词着实吸睛,给个十岁的小姑娘看只能说是猎奇。 比李银河还李银河。 关键是你给自己孙女看也就罢了,你还公开发表 还有更戏剧的,这位老师曾经梦中偶得一妙句,叫“江湖夜雨十年灯”,公开发表了,就一句话,牛吧! 关键是要早一千年,这确实还不错,但是不幸的是有个叫黄庭坚的家伙,不识趣! 竟然早前年抢注,还加了句“桃李春风一杯酒”! 老师也是勇者无惧:“我实在不记得什么时候度过他的诗,因确系自己梦中所浮现,故不避梦窃。” 你们大胆! 当然,老师还评价了《野蔷生处是吾乡》,话很多,但是没必要挨个字给大家看,总结起来四个字:小儿习作! 立场不同,合该理解。 这两位开了头,接踵而至的批评声音便如潮水般涌来。 连复旦大学内刊都冒出了一些苗头: 中文系某大三学生在社团内部刊物中这样评价: 1979年的社会变革中,确实存在新旧观念的碰撞,但这种碰撞的本质是我们shzy制度自我完善过程中的进步性调整,而非“个人与制度的对抗”。作品却将这种时代背景简化为“规矩与欲望的冲突”,用“镜面破碎”象征“制度崩塌”,用“踩着碎玻璃走向花布”暗示“挣脱制度才能获得自由”。 这种艺术处理完全脱离了现实逻辑:百姓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从来不是靠“违反纪律”“对抗集体”实现的,而是通过在制度框架内的辛勤劳动、集体奋斗得来的。作品用虚幻的“觉醒”替代真实的劳动创造,无疑是对现实主义创作原则的背离。 当全国那些曾沉浸在《试衣镜》共鸣里的年轻读者,那些在作品中照见自己爱美心事的“猪猪女孩”们,尚未从这份触动中缓过神来,便猛然发现:自己真心喜欢的《试衣镜》,竟遭到如此尖锐的批评。 一会儿被指“模糊阶级界限”,一会儿被批“聚焦个人私欲”,字字句句都扎在心上。 一时间,《试衣镜》仿佛成了“错误”的代名词,连反复品读它的自己,也好像成了错的一部分。 可谁规定,人不能向往好看的衣服?对美的渴望本就像堤坝里蓄满的水,一旦有了出口,便再难抑制。这从不是什么出格的欲望,而是藏在每个人心底的本能。 于是,向《收获》杂志社、向作者许成军写信倾诉的读者,便越发多了起来。 有人由衷赞叹许成军对人性肌理的细腻捕捉,说那字里行间的心事。 有人在信里鼓劲,盼他在这场批评的风雨里站稳脚跟,不改初心。 更有大城市的少女,悄悄附上一张边角修得整整齐齐的黑白照片,照片背面用钢笔轻轻写着:“许同志,这样算不算好看?” 一时间,《试衣镜》像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全国读者心里漾开了层层涟漪,掀起了前所未有的讨论热潮。 这股热潮无关投机的喧嚣,无关规训的紧绷,只因为许成军用文字轻轻推开了那扇紧锁的“笼子”。 里面关着的,从来不是洪水猛兽,而是每个人心底对真实与美好的渴望。 但这不就是现实主义文学的真正作用么? 也启到了正面作用不是么? 1978开始,变化和改变的不只有经济、体制。 还有社会风气、人文风貌、文学艺术以及群众的物质和精神世界。 在接二连三的负面内刊和报讯消息传到李晓琳那时,她终究是坐不住了,在刊发的第三天早上,一大早就跑到文联招待所。 一见到许成军还坐在食堂悠哉悠哉的喝粥,就气不打一处来:“好家伙,感情我们在那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你倒好,坐稳钓鱼台了!” 还没等许成军接话,又是一句;“这帮人真不像话!” 许成军腹诽:那是没遇到我! 许成军笑呵呵地回到:“没事啊,这不《试衣镜》也火了嘛!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 “诶,你真是!” 李晓琳无奈的叹了口气,眼里缺带着点得意:“托你的福,这期销量数据目前确实不错,具体的数据不好估算,但是这两天根据订报的需求,估计日销量已经超过了一万册!” 别觉得一万册量少,这一时期《收获》《当代》《十月》《花城》被称为“四大名旦”,都曾经一度非常畅销,销量曾超过了百万册。 其中,《当代》和《花城》算是新兵蛋子。 《当代》1979年 7月创刊,是人民文学出版社主办的文学刊物,坚持现实主义文学道路,代表主流走向,刊发了许多有影响力的作品,如古华的《芙蓉镇》等。 很反常识的是这一时期卖的最好的是《花城》,《花城》1979年 4月创刊,其创刊号上刊登的华夏的中篇《被囚的普罗米修斯》,连印三次,前后发行 30多万份,创下文学期刊的发行奇迹。 各个杂志的销量具体到每一期,每一天平均销量不超过四千册,虽然是全年平均,前期销量肯定高一点,但是《收获》这一期的数据依然很可观。 卖爆啦! “那不就行啦!咱还是得向数据看齐!” “数据数据我看你像数据。” 李晓琳看他那百无聊赖、事不关己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手一挥把一迭内刊扔到许成军手里转头就走。 “你看看这些人咋说的吧!我回去帮你打口水仗!” 许成军随手翻一翻,看到这些评论撇撇嘴,真是没甚新奇的,创作能力看不出问题,就说你政治水平不过关嘛! 许成军刚一进屋,就看见汪曾祺笑眯眯的瞅着他:“挨骂了吧?” “嗨,洒洒水啦!” “这心态感情好!”说着还向许成军伸了个大拇指。 “不好还能咋整,说他们的呗!” “我帮你呀!” 许成军狐疑地看了看笑眯眯的汪曾祺,这家伙没坏心眼? 但是许成军真正淡定的原因是当前这些攻击早在他预料之中,攻击强度如春风拂面。 远远没达到《试衣镜》真正会引爆的核心问题。 所以他真不担心。 毕竟自古文人相轻,你被批评的多了,说明你的作品反而真的有地位和有影响力了。 文人为什么相轻?许成军很懂。 因为巧的是,他前世是相轻的对象,也是利用文人相轻的大师。 文人,尤其是大师,比寻常行业的人,性格通常更敏感挑剔,内心又复杂,情感又更外在些,而且评论机会也多,而文艺这个行业又是方向、路数、风格、派别分歧最狂野的方面,不像理工科可以靠公式决胜负高下,所以彼此相轻起来,就显得格外狂莽了。 而且,文人的一个作用就是体察人生复杂,人世复杂,看法上每一个细小的区别都会成为互相看不上眼互相攻击的起源,即便看法相同,也会暗想,这个傻逼怎么能和我想得一样呢,体察复杂细微之处,对之极其敏感,这是文人安身立命所在。 福克纳和海明威互相吐槽, 福克纳还吐槽马克·吐温,然后马克·吐温和爱默生一起吐槽奥斯丁, 斯泰因吐槽所有人 如果再说的深一些,涉及一些独特的个体时。 文人相轻的背后其实是攀附,趋炎附势——出人头地,飞黄腾达。 有些文人很容易沦为权的“随从”。 笑。 但他说你,不是说明你威胁了他的地位么? 许成军知道以他如今的人脉,肯定会有人帮他说话。 但是他没想到第一个说话的竟然是—— 第八十六章 于细微处见人心,于日常中藏光(4/10求首订) 茹智鹃! 在最新一期《上海文学》评论版上,茹智鹃实名发表了对《试衣镜》的评论:于细微处见人心,于日常中藏光亮——读《试衣镜》有感 大意如下: “第一次认识许成军,是在上海文联招待所的食堂。他话不多,坐在角落,他哪怕吃饭的时候也带着个小笔记本,谁聊起什么他觉得有趣的事,他就低头飞快地记,笔尖在纸上沙沙响,好像在收罗散落在生活里的细碎星光。那时便觉得,这年轻人心里装着对生活的敬畏,眼睛里有能看透寻常日子的光——后来读他的《试衣镜》,果然没猜错。” 初读《试衣镜》,像捧着一块刚从柜台里取出的的确良,触手生温,细品却有股暖人心的劲儿。许成军太懂怎么在日常里藏心事了。这些细节哪是凭空写就?分明是他蹲在百货商场的角落,看了无数个春兰、王姐、小马,把他们藏在劳动布褂子底下的心跳、锁在布票里的渴望,一点点缝进了字里行间。 我常说,好的文学要能在时代的大幕下,照见普通人的心跳。《试衣镜》最动人的,正是这份对“人心”的尊重。春兰不是被规训的符号,那面蒙着灰的试衣镜,哪是什么虚幻的幻影?那是她心里的镜子,照见了不敢说出口的向往。 向往好看的衣服,向往不被“规矩”磨平的自己,这向往干净得像柜台里新到的的确良,哪有半分“私欲”的龌龊? 许成军笔下的时代,不是冷冰冰的标语和制度,是有温度的。秋老虎的燥热里藏着玻璃柜台的凉,王主任的严肃里藏着对秩序的坚持,小马的吆喝里藏着对鲜活日子的盼头,连母亲扔进灶膛的红头绳,烧的也是一代人对“美”的小心翼翼。这些人物没有绝对的好坏,只有在时代里认真生活的模样,这正是文学最该有的宽容,不把人钉在标签上,而是让读者在字里看见自己,看见身边的张三李四。 有人说这作品“放大个人欲望”,可我读来,分明是在写最朴素的人性。哪个姑娘不爱俏?哪个心里没有点藏着的念想?许成军没把这些念想写成洪水猛兽,而是写成试衣镜里的线头、花布上的光影、照片背面的问句,温柔得像在说:“这些都值得被看见。”这多好啊,文学本就该是这样的镜子,照见那些被忽略的、被藏起的,却最真实的人心。 《试衣镜》的好,好在它不喧嚣,不张扬,就像春日里的细雨,悄悄润透了读者的心。愿作者许成军继续带着这份对生活的敬畏写下去,在寻常日子里找光,在人心深处种暖,文学的天地,本就该容得下这些真实的、温柔的、闪闪发光的心事。” 《上海文学》杂志社的其他编辑看了都大呼受不了! 姐,咱有必要这么“舔”一个新人作者么! 茹志鹃:小年轻的懂什么!姐押的是未来! 你知道他《收获》这期卖了多少么! 这回真邀稿! 其实,这一时期茹智鹃能支持许成军也是有迹可循的,作为女性作家,茹志鹃的坚持以小见大,从生活侧面去反映时代风云,通过人物之间的关系去刻画人物性格,通过人物自身的言行去表现人物的感情,善于运用细节的描写来表现人物的精神面貌。 所以他为什么会认同《试衣镜》其实是简单的:他们都想讨论那些关于人和人性的东西。 《百合花》里面就有淋漓尽致的表述。 最重要的是,她也是个女性,她的女儿王安忆也是。 李晓琳看到这篇评论时懊恼不已:明明是我先的!居然被这大姐抢了先,也迅速发了一篇时评: “在文学亟待突破僵化模式的 1979年,《试衣镜》以“小切口”实现了“大格局”。它摒弃了标签化叙事,让个体命运与时代变迁共振,用镜中微光点亮了文学回归“人”本身的路径。这种扎根生活肌理又观照精神成长的创作,恰是文学回应时代呼唤的生动实践,为新时期文学的多元发展提供了可贵的叙事范本。” 随后一批与许成军在上海有过一面之缘的作家们也纷纷下场,他们都是在《收获》以及相关期刊杂志中正在或者投过稿的。 无形中形成了一个在上海的小圈子。 又应了那句老话:你可以不混圈子,但是不能没有圈子。 再随后是合肥的朋友、亲长们,他们早就看过许成军的《试衣镜》,对这篇短篇寄予厚望。 文坛需要这样的新力量。 安徽文坛需要这样的年轻骨干。 谌容、苏中、刘祖慈、周明. 一位比一位重量级。 最让文坛惊讶的是汪曾祺下场了!这位“先生”在文坛素来与人为善,性格与其文字十分贴合,不争不抢,很少有站队、或者为人撑腰的行为。 但是这次他竟然亲自下场了! 这《试衣镜》真就这么牛逼? 喜欢这本书的,不喜欢这本书的都奇了!诶!这许成军好像有点人脉? 半个月后,《解放日报》文学评论版刊发了汪曾祺的评论文章: “读许成军这篇《试衣镜》,像喝了杯温茶,初入口淡,回味却有股子生活的清甜。这年轻人会写,不吆喝,不使劲,就那么安安分分地把百货商场的日子铺开来。秋老虎里的玻璃柜台凉丝丝的,竹尺在姑娘手里转得溜圆,连布票卷起来的弧度,都写得有模有样,可见是真在柜台边站过、看过、琢磨过的。 他不刻意说“制度”,也不硬讲“觉醒”,就写春兰摸着布票时的犹豫,对着镜子时的恍惚,让读者自己品出些滋味来。这种不疾不徐、贴着生活写的笔致,现在少见了。 好文字就该这样。许成军这后生,心里有生活,笔下有性情,继续这么写下去,错不了。” 然后以刘芯武为代表的“反对派”震惊了,这新人好像不一般? 不说他是个知青么? 怎么有这么多人为他说话! 巧合!一定是巧合! 不行还得攻击! 年轻人不经锤炼怎么能成才! 7月 28日,一早许成军从文联招待所又跑到了朱东润家中。 这回不是,至少不光是为了蹭饭! 明天即将返乡,无论如何该来朱老这拜别,更何况前几日老先生一直叮嘱,走之前必须得来他这吃顿饭! 如果不来,扫地出门! 嘿,绝不是下棋赢了老头给他气的! 一进大门,就发现不大的房间内竟然挤满了人。 厨房飘来葱花爆锅的香味,客厅里传来茶杯碰撞的轻响,还有人在低声讨论着什么,空气里混着旧书墨香和饭菜香。 第八十七章 研究《金瓶梅》的大师(5/10求首订) 嚯,真热闹啊! 看见许成军进门,正在洗菜的章培横忙放下手上的菜,围裙上还沾着水珠,招呼许成军往屋里走,笑着说:“成军来啦,快进来!今天为了给你践行,老师家里难得热闹一次。” 还没待许成军反应,就见一三十左右岁的女子突然一拍他肩膀。 她身形纤细,梳着当时流行的齐耳短发,发梢整齐地垂在耳后,露出清秀的眉眼。穿着浅蓝色的列宁装,领口系着小小的蝴蝶结,看着干练又亲和。 “你就是小师弟吧!”女子嗓门清亮,眼里闪着笑意,“这两天你朱老师、章师兄可把你念叨坏了,我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 我又多了个师姐? “都是老师和师兄关怀。”许成军赶紧拱手,这场合能出现在朱老家,八成是同门,甭管是谁,先应承着,伸手不打笑脸人! 一副“怪模样”给章培横气笑了! “你小子给我滚蛋!有个正形!” 他擦着手走过来,没好气的介绍:“这是老师的孙女,朱邦薇,也是老师的学生,你的师姐。现在在中文系当助教,下学期说不定你还得上她的课。” 这一时期,大学职称制度刚恢复不久,分为助教、讲师、副教授、教授四级,刚留校的老师都是助教职称。 朱邦薇? 依稀记得是明清诗文文献整理专家,主要著作是《陈子龙诗歌笺注》《朱东润全集》。 “师姐好!”许成军嘴甜得像抹了蜜,“总听老师提您,说您文献功底扎实,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 “哈哈,师弟真会说话!”朱邦薇被逗得眼尾弯起,拉着他往客厅走,“快来屋里坐,给你介绍黄师兄和陈师兄。” “商君,来见小师弟啦!以后你就不是最小的!” 客厅八仙桌旁坐着两个男人。 靠窗的那位戴黑框眼镜,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正低头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纸面沙沙响,看着沉稳又认真。 另一位穿着军绿色褂子,嘴角带着随和的笑,正端着茶杯喝水,见许成军进来,立刻放下杯子站起身。 “这位是黄霖师兄,研究古代文论的,出了名的严谨。”朱邦薇先指了指戴眼镜的男人。 黄霖嘛! 中国文学批评史与明清研究领域的泰斗级学者! 泰斗级! 许成军当年怎么记住这位的呢? 无他,这位花了20年研究《金瓶梅》,研究成果还惊动了整个汉学圈! 什么概念? 你研究苍井、小泽、三上.被评为东亚人体艺术大师~ 黄霖推了推眼镜,伸手跟许成军握了握,语气认真:“早听老师说收了个得意门生,论文写得不错,有空多交流。” “这位是陈尚君师兄,搞文献考据的,人称‘活字典’,你以后查资料找他准没错。”朱邦薇又指了指军绿褂子。 这位陈尚君鼎鼎大名。 也无愧于“活字典”的称呼。 现当代搞汉语言文学研究的里面要说读书多,这位首屈一指,许成军前世看过一张照片,陈尚君在自己家中写字读书,周围四面书架通房顶,摆满了各种书籍,那书的密度看着都容易“密恐”! 毕竟这位可是自己承认:唐代著作和相关文献研究我几已看完! 更牛逼的是这位仅凭一己之力,做出了《唐五代诗全编》。 这在汉语言文学研究里面,跟神话没啥区别。 陈尚君笑着摆手:“别听邦薇师姐夸张,就是记性好点。不过你要是找《文心雕龙》的孤本,我倒是知道哪几家图书馆有藏。” 许成军刚要打招呼,朱邦薇突然一拍额头:“哦对了,刚才喊你‘商君’,是喊顺嘴了,陈师弟研究唐代文献,我们都爱叫他‘商君’,跟商鞅同音,听着就有学问。” 陈尚君无奈耸肩:“没办法,谁让我天天跟古籍打交道,他们说我说话都带着股老古董味儿。” 说完,热络的跟许成军握了握手,小声说了句:“开学有事找我。” 正说着,朱东润从里屋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摞书,看见许成军就笑:“来啦?坐。今天让他们几个陪你吃饭,也算正式认认师门。” 那可真是认师门了,章培横、黄霖、陈尚君这三位就是未来复旦中文系老中青三代中的菁英中的菁英。 直到21世纪,这三位依然是遍地是大师的复旦中文系的核心。 我的老师是大师! 我的师兄们也是大师! 那么,我也. 章培横端着一盘炒青菜从厨房出来,闻言接话:“老师偏心,我们当年可没这待遇,就给了本《史记》当见面礼。” “你还好意思说?”朱东润瞪他一眼,“当年让你抄《楚辞》,你抄到一半跑去干嘛了,自己不知道,还好意思提?” 众人都笑起来,章培横老脸一红,找补道:“那不是年轻不懂事嘛!” “师弟都在这呢,老师给点面子!” “你要面子,我不要面子?当年答辩喝酒耍酒疯的不是你?”朱东润一点不给面子,张口就喷。 许成军几人均是忍俊不禁,想笑又不敢笑。 毕竟未来他们几位还都得跟这位师兄混呢。 黄霖突然指着许成军:“听说师弟要跳过本科直接读研?够厉害的,我们当年可是实打实考上来的。” 师兄你这阴阳怪气可不对! “师兄谬赞。”许成军赶紧谦虚,“就是运气好,老师和师兄们抬举。”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陈尚君给许成军倒了杯茶,“不过读研可不轻松,章师兄的课每周要交两篇读书笔记,他盯得紧。” 陈尚君有点不乐意,他是78年跳过大学,直接以高中生身份考入复旦大学中文系读研。 应该是和许成军经历最为相似的同门,立场也最像。 不过好在这几位师兄做的都是古代文献研究,他做传统文论现代转化,抢不了哥几位的生意,反而能帮助他们进行成果转化。 最关键是他还有个作家的身份,属于差异化竞争! 这也是朱老和章培横决定把他收归门下的重要原因。 但黄霖为什么对他有意见呢? 第八十八章 现代派文学基因(6/10求首订) 因为黄霖这一时期带的研究生李某某也是个跳过高考考研的。 但是水平稀烂,别说和陈尚君、易中天这种比了,连正常大学新生水平都不一定比得上。 这在历史上是闹过笑话的。 章培横立刻瞪眼:“怎么?背后说我坏话?我那是为你们好!当年黄霖的笔记被我批得最狠,现在不照样成了文论权威?” 这位也是个知趣的,岔话题是专业的。 黄霖推了推眼镜,难得开了句玩笑:“章师兄的红笔比辣椒还辣,每次作业本发下来,红的比黑的多。” 黄霖其实也是个妙人,毕竟研究《金瓶梅》的大师要是没有点东西是做不下去这个研究的。 但是也别想歪,《金瓶梅》的文学性和现实性确实是很高,其实里面有碍观瞻的也就3000字,但这3000字也成了不读文学的“文人们”最大的乐子。 62年教员这么点评的这本书:“《金瓶梅》没有传开,不只是因为它的淫秽,主要是它只暴露,只写黑暗,虽然写得不错,但人们不爱看。” 还不信? 再引用《金瓶梅》序言中的一段话: 余尝曰:读《金瓶梅》而生怜悯心者,菩萨也;生畏惧心者,君子也;生欢喜心者,小人也;生效法心者,乃禽兽耳。 你是菩萨还是禽兽? 朱邦薇捂着嘴笑:“小师弟可得做好心理准备,章师兄改作业,连标点符号都不放过。” 许成军心里腹诽,脸上却笑着:“严师出高徒,我求之不得。” 说话间,饭菜陆续端上桌:一盘红烧肉油光锃亮,一碗雪里蕻炒毛豆翠绿诱人,还有盘清蒸鱼,冒着热气,香气瞬间填满了整个屋子。 朱东润拿起酒瓶,给每个人倒了点黄酒:“今天简单吃点,算是为成军践行,也欢迎他正式加入师门。”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菜可真不简单,这年头,有鱼有肉还有酒,什么生活不用多说了。 酒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 朱东润刚一大口下去,朱邦薇赶忙把他的杯子撤走。 “今天只能喝这么些!” “再来点嘛!” “肯定不行!你别想!” “哎哟,薇薇怎么回事!今天给成军践行,也是师徒小聚,该喝该喝!” 说着忙给许成军使眼色,直勾勾的盯着酒瓶子。 许成军给了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只当自己看不见。 朱老最后还是无奈的摇摇头,笑道:“人家上阵师徒兵,我这倒好,一桌上了四个学生,没一个替我说话的!” 没人搭理。 朱老无能怒目! 众人无视。 章培横夹了块红烧肉给许成军:“多吃点,这年头也就在老师这能多吃几块。下次回来,得给我们带点你们那特产,我们当师兄的也沾沾光。” 这是提点。 “没问题!”许成军扒着米饭,“师兄师姐要是不嫌弃,我多带点。” 黄霖突然问:“你的论文打算往哪个方向深化?传统文论现代转化这块,其实还有很多可挖的。” “正想请教师兄。”许成军放下筷子,“我想结合改革题材,看看传统‘比兴’手法怎么融入现实写作。” 陈尚君点头:“这个方向好,我最近整理唐代方志,发现里面有不少农谚,说不定能给你当素材。” 朱邦薇笑着说:“小师弟这是要文武双全啊,既写又做学问,以后可得多带带我们这些师姐师兄。” “师姐说笑了。”许成军老脸一红,“我还得向你们多学习。” 跟别人面前装逼行,这几位面前他还得练。 朱东润看着眼前的热闹,嘴角一直带着笑,这时才开口:“成军,回家好好陪家人,开学回来,咱们师门一起做个课题,把传统文论这块吃透。” “好!”许成军重重点头。 窗外的阳光透过梧桐叶洒进来,落在每个人的脸上,暖融融的。 酒杯再次碰响,夹杂着笑声和讨论声,旧书的墨香混着饭菜香,成了许成军记忆里最温暖的践行宴之一。 他看着眼前的老师和师兄师姐,突然觉得,复旦的日子,一定会很热闹。 章培横突然一拍桌子:“对了!下次回来带点凤阳花鼓的谱子,我最近研究民间文学,正缺这个!” “师兄您这是赶鸭子上架啊!”许成军哭笑不得,“我哪会这个?” “不会就学嘛。”章培横挑眉,“咱们做学问的,就得啥都懂点。” 众人又笑起来,笑声飘出窗外,惊飞了树上的麻雀。 “对了,小师弟最近的新作《试衣镜》可是很火啊!” “可不,骂的人多,夸得人也不少,连吴正平那老家伙都下场了,真不要脸。” 不用想,这肯定是师姐朱邦薇说的。 这话说完,每个人脸上都若有所思。 章培横笑道:“我给师弟师妹留个作业吧,开学之前交一篇《试衣镜》的文学评论,各自找报纸发表,实在发不出的,刊在复旦的内刊!” 嚯,这是实实在在的袒护了。 欺负宗门圣子是吧,知道我们传统艺能是什么么! 打了小的,来一群老的。 朱老为啥不说话? 老人家还因为没喝上第二杯黄酒生闷气呢! 外界对《试衣镜》的评价和讨论,不会随着这一顿饭而消失,反而因为更多作家、学者的下场,让这一次文学讨论愈演愈烈。 为什么《试衣镜》会引发如此大的争议? 一方面是1979年的中国文坛,虽已启动思想解放,但文学评价体系仍深深植根于“传统现实主义”的土壤。这一范式以“反映论”为核心,强调文学需“客观再现集体生活”“服务于社会功利”,要求叙事清晰、主题明确、人物符合“阶级属性”,排斥主观化、象征化、心理化的表达。 另一方面是1930年代鲁迅、戴望舒等对西方现代派的借鉴,如象征主义诗歌、心理现实主义。《试衣镜》的出现正好像是这一复苏的“试水者”。 因此这一争议其本质是《试衣镜》悄然植入的现代派文学基因,触碰了这一体系的“合法性”边界。 同时《试衣镜》也向文坛抛下一个摆在所有作者和文学研究者前面一个问题:文学是否可以不服务于“意义传递”,而专注于“表达本身”? 这一问题,正是先锋文学的核心命题。 从文学发展脉络看,现代派文学与先锋文学的共同精神内核是“文学主体性”的觉醒:前者强调“人的主体性”,后者强调“文学的主体性”。 这也是许成军故意而为之,这篇作品带着“现代派文学”和“先锋派文学”的影子,虽然微弱,但足以给未来中国现代文学的发展做出微小的贡献。 当然,现代和先锋全然不等于西化。 8月,安徽省作协副主席陈邓科在《文艺报》上发表了对《试衣镜》的评论。 第八十九章 我们的时代在背后敲响大鼓(7/10求首订) 真正的触及到了《试衣镜》带给文坛的核心命题,也引发了文坛真正的关于现实主义文学的大讨论,真正的把《试衣镜》推到了风口浪尖。 评论大意: “现实主义的灵魂是扎根集体生活的真实,而非效仿西方现代派的唯心臆想。《试衣镜》用“试衣镜显影”这类脱离现实的笔法,回避了劳动人民在集体中创造价值的主流叙事。 它给投机花布的商贩添上“亮色”,让对抗纪律的行为带起“觉醒”光环,实质是借所谓“人性探索”传播个人主义。 西方现代派的形式游戏若取代现实主义的厚重,让青年在镜中幻影里找共鸣,而非在集体劳动中寻力量,文学便会偏离服务人民的正轨。” 这一命题非常尖锐,尖锐到,如果许成军一个不注意,就会被此时文坛的风浪拍死! 要知道,直到1985年,徐星集《无主题变奏》与刘索拉《你别无选择》才被称“中国现代派文学双璧”,开创了先锋的叙事实验。 也只是实验。 虽然《试衣镜》只是沾了点味道,远远谈不上实验。 但现在是1979年。 但是许成军何惧之有? 我:师从 其实从后世看中国当代文学是断档的,甚至不少人认为是没救的,原因就包括:城市化进程这么多年,城市人群的迷茫与奋斗,农村文化的消亡,中国发展过程中中国人的思潮变化,中国与其他国家的文化碰撞等等,没人写。 重新来了1979。 许成军不写那谁来写? 此后,北大中文系教授洪子成在《北京大学学报》发表的评论文章再一次把事件推向高潮。 “从写作笔法的规范维度审视,《试衣镜》的叙事存在明显的技术失衡。作品试图以“试衣镜”为核心意象构建隐喻体系,却陷入象征手法的滥用与浅表化——镜中幻影的反复出现缺乏现实逻辑的支撑,对布料触感、腰线弧度的过度描摹沦为感官堆砌,这种刻意强化的“心理真实”实则消解了现实主义叙事的细节真实性。其语言节奏更显断裂,既无传统现实主义的叙事张力,又未达现代派意象的含蓄张力,最终形成一种夹生的表达语态。” 洪子成是研究当代文学的专家,评价从写作技法出发,到有了那么几分味道。 许成军:黑的不够红! 啊,不是,骂的不够狠,继续! 最狠的一刀来自南开大学的一位教授。 大意如下: “从文学流派的传承脉络看,作品对现实主义传统的背离与对现代派手法的借鉴均显盲目。它割裂了“十七年”现实主义“典型环境与典型人物”的核心准则,将集体生活场景简化为个体欲望的对立面,使百货商场这一时代空间失去了社会历史的厚重感。 同时,对西方现代派“向内转”叙事的模仿仅停留在形式皮毛,未能消化其对人性深度的哲学勘探,所谓“个体意识觉醒”的书写沦为对私人情绪的单向宣泄,既未扎根中国社会的现实肌理,又背离了现实主义“历史理性与人文关怀统一”的精神内核,这种缺乏美学根基的实验性探索,难以构成对文学传统的有效突破。” 评价非常符合这个年代做当代文学研究的守旧派思想,他们能认知到《试衣镜》中存在的现代派元素和先锋元素,因此他们要更为警惕。 其实80年代,整个文学和文学研究领域,北方的声音都要更大一些,文学研究是因为有北大,北大的当代文学研究首屈一指。 而文学嘛! 全国接近一半数量的出版社在BJ。一多半的严肃文学杂志社在京城。文联、全国作家协会、绝大多数行业协会在京城。一位作家,平时要吃饭就得找个饭辙;作品创作过程中要与他人沟通;作品完成后的宣传推广… 这意味着什么也不言而喻。 —— 7月28日,下午6点。 许成军的回乡之旅如约而至。 这一天对他而言不太平凡,对这个时代也是。 这一天台州乃至浙江民营企业“教父级”的人物池幼章创办了黄岩县利民皮鞋厂,后来成为全省首批产值过亿的民营企业。虽然经营中企业收到意外冲击,濒临破产。但对于当时的民营企业来说这就是灯塔般的存在。 这一企业的出现,也让人们感受到1979年的风气真的变了。 从79年5月国企试点改革,首钢一枝独秀,到后来的鲁冠球带领萧山农机厂转型生产汽车万向节,当年产值突破 300万元。 都告诉这个时代一个道理:只要你把舞台让出来,就会有能人上去。 这一年,北岛写了一首诗,名字叫《岗位》,里面有这样一句话“我们的时代,在背后敲响大鼓。” 时代的大鼓敲的隆隆作响。 “记得给我写信!” “一个月之后就回来啦!等信到了估摸着我人就也到了。” 许成军无奈的摇摇头。 “那也不行哦。” 苏曼舒眼睛弯成月牙,眼光里的狡黠藏都藏不住,“人家说了——” “人家谁啊?” “公社书记都没你管得宽。” 摊手.jpg “你管人家是谁!” 苏曼舒轻拍他胳膊,声音却软下来。 “你说的啊,‘见字如面,见信如见人’。你走这一个月,我得靠你的信解闷,不然天天对着文献,眼睛都要成斗鸡眼了。” 男人生于装逼,死于话多。 “合着我是你的解闷工具?” “不止呢。”苏曼舒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你得在信里写清楚,凤阳的麦子怎么样了?许家屯的小麦晾晒了没?还有杏花姑娘的的确良褂子做好了没——我可等着听后续呢。” 许成军扶额,他就后悔跟这姑娘聊《谷仓》创作背景时提了一嘴杏花。 女人啊!哪个年代的女人都这个模样! “你这是查岗还是听故事?”许成军挑眉,“再说了,写这些能通过邮局检查?” “怎么不能?”苏曼舒理直气壮,“就写‘农业生产观察日记’,保证没人拦。” 许成军刚要接话,车站广播突然响了,催着乘客检票。 “得走了。”他拎起布包,回头瞟了一眼。 姑娘就俏生生的站在那,今天她穿的美极了。 今天穿了一件黑白配色的改良布拉吉,上面印着极细的条纹或碎花,搭配白色短袜和黑色“懂经鞋”。 这是一种借鉴苏联连衣裙的泡泡袖元素,但将袖长缩短至肘部,领口改为更含蓄的方领或圆领,裙摆采用A字剪裁。 也是这个年代文艺少女的心头好。 第九十章 喜欢就大胆说出来(8/10求首订) 在满是蓝色工装布的上海站,苏曼舒出挑的让人震撼。 就像皮尔卡丹本人穿着时尚风衣站在BJ的弄堂里带给全中国的震撼。 这一年,皮尔卡丹在BJ办的只供“内部参观”的时装展,打开了无数国人的审美阀门,就连皮尔卡丹这四个字也成了这年代奢侈品的代名词。 所以其实个性解放的种子早就埋下,只是时代的鼓点总是先人一步,《试衣镜》就是那个鼓点后的唢呐独奏。 这就是许成军对时代的把握和敏感。 “写信!”苏曼舒又强调一遍,踮起脚尖往他包里塞了个小本子,“这个给你,写信用稿纸,写日记用这个。” 不是,正经人谁写日记! “知道了,苏老师。”许成军笑着挥手,“等我回来给你带凤阳花鼓谱,章师兄催着呢。” “谁要那玩意儿!”苏曼舒脸一红,“我要听你说谷仓漏麦发芽的新故事!” 许成军检票进站时回头,见苏曼舒还站在原地。 火车开动时,他打开那个小本子,扉页上苏曼舒画了三朵兰花草,旁边写着:“三封信,少一封罚你带十斤红薯干。” 许成军失笑,对着窗外的身影挥了挥手。 她看不见。 她看见了。 苏曼舒站在站台上。 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心里有点怅然若失。 风卷着站台的纸屑打旋。 她摸了摸手子腕上的红绳,方才被汽笛声震得发懵的耳朵里,此刻只剩下空荡荡的回响。 突然想起许成军临走时给她留下的信纸,拆开一看,脸唰地红了。 “什么嘛!” “哪有写这样的东西的!” 说完又避开人流,偷偷摸摸一个人看起了信纸。 脸上泛起了诱人的红晕。 哪个少年不多情,哪个少女不怀春。 如果不算上那该死的“作者许成军”的话,信纸上算上标题只有八行字: “《星芒》 有一日你会撞见星辰般璀璨的灵魂 自那往后 旁人皆成暗淡流萤。 《专属宇宙》 对宇宙来说你是粒微尘 可于某个人 你是全部宇宙 作者:许成军” 许成军一直明白一个道理。 人间的饭吃一碗少一碗,身边的人见一面少一面,脚下的路走一天少一天。 其实人生就是一个减法,来日并不方长。 上一辈子,他总是在等,等将来、等不忙、等有钱、等买房、等升职、等事业成功,可等的没有选择了,等来了遗憾。 重活一世,他懒得等了。 遇到喜欢的人,大胆说出来又如何? 何况这个人是苏曼舒,在任何年代都属于顶级的佳人。 “他怎么这样啊~” 苏曼舒讷讷地自语。 —— 随着北大、南开这些泛BJ学术圈的教授、作家们下场评论后。 复旦大学校内,许成军的师兄师姐们坐不住了。 “黄师兄,你怎么还不写评论!咱得给小师弟撑场子啊。” 朱邦薇一大早就跑到了黄霖办公室,一个劲的给这位新晋副教授上眼药。 “师兄,你可不能因为陈师弟和许师弟没读大学,就对他俩有看法啊!” 黄霖被她缠的无可奈何:“你这么关心师弟,你怎么不写评论!” “我写了啊!我发内刊了!但是没人看啊!一点浪花没翻起来。” 说到这,朱邦薇就一脸委屈。 朱邦薇当了好几年的小师妹,好不容易来俩小师弟,她对这小师弟的事可是十分上心。 一聚完餐就立刻跑到朱老的书房,龙飞凤舞挠头俩小时,最后就憋出了800字。也别怪她水平不行,朱邦薇虽然也是中文系的助教,但是当代文学的研究不深,主要研究成果和学习领域全集中在明清诗歌上,所以写出来的东西么,自然也不算高明。 折腾一大圈,这种事又不好搬出自家爷爷和师兄们的面子,最后只能发在了复旦校内刊上,算是按住了学校内部分学生批评《试衣镜》躁动的心,但是对大场面上可以说没起到半点作用。 黄霖摇摇头:“章师兄,你找了么,他怎么说的?” 朱邦薇赶忙道:“这不跟师兄你关系最好嘛!先找你来!一会就去找章师兄!” “快写吧!师兄!” 黄霖笑了:“你啊,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早就写了!” 说着翻了翻抽屉,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朱邦薇。 “跟《文汇报》的编辑已经说好了,帮我跑个腿总行吧?” “没问题!就知道黄师兄最好了~” 黄霖摇头:“你啊你!” 朱邦薇一走,他摇摇头,这许师弟一看就是个能惹事的,以后他们这几个师兄弟估计少不了干这种事。 8月初,《文汇报》专刊“文学评论”先后发表了复旦大学黄霖、章培横两位教授对于《试衣镜》的评论。 黄霖评论大意: “中国古典文学向来不排斥对个体情感与生活细节的书写,《诗经》“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写市井往来,《红楼梦》“病补孔雀裘”记闺阁细事,正是这些看似“琐碎”的生活肌理,构成了文学最鲜活的生命力。 1979年的思想解放,本就包含对个体情感合理性的重新确认,作品聚焦百货商场里的花布执念、镜中情愫,恰如古典诗词中“一叶落知天下秋”的笔法,以微观意象折射时代精神的微妙变迁,何来“价值偏移”之说?古典文论强调“文以载道”与“缘情绮靡”的辩证统一。 既讲“明道”之责,亦重“吟咏情性”之功。《试衣镜》对个体欲望的书写,并非消解集体价值,而是延续了古典文学“以小见大”的叙事传统。 春兰指尖的花布温度、镜前的片刻恍惚,恰是集体规训下人性本真的自然流露,与乐府诗中“采桑城南隅”的民间情致一脉相承。将此类书写斥为“西方现代派模仿”,未免忽视了中国文学自身“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的深厚传统,文学记录历史既需宏大叙事的骨架,亦需个体情感的血肉,二者本可相辅相成。” 相比较之下,章培横的评论就要更加尖锐和大胆。 地位摆着呢! 许成军:毕竟这可是“真导师”!对劲! 第九十一章 任流水匆匆(9/10求首订) 章培横则直接讲矛头指向了北大和南开的教授们,用词非常不讲情面! “我认为当下文学评论走入了一个误区:过度以单一标准裁量创作实践,将“宏大叙事”等同于价值高地,把“个体表达”视为离经叛道,用固化的流派标签扼杀文学创新的可能性。 将《试衣镜》的叙事称为“技术失衡”,实则是对文学创新笔法的认知偏狭。“试衣镜”作为核心意象的构建绝非象征滥用,镜中幻影的复现恰是个体潜意识的现实投射如同《红楼梦》中“晴雯补裘”的细节张力,以微观体感承载宏观时代的压抑与渴望,何来“消解细节真实性”?其语言节奏的“断裂感”,正是对集体话语规训的文学反抗,在传统与现代的语际缝隙中,恰恰形成了独有的叙事张力。 所谓“割裂十七年现实主义准则”,实则是对僵化叙事范式的必要突围:百货商场作为时代空间,其社会历史厚重感正通过个体与集体的张力得以呈现。对西方现代派“向内转”的借鉴绝非停留在形式皮毛,而是将存在主义焦虑转化为中国语境下的生存体验:个体意识的觉醒书写并非私人情绪宣泄,而是对“人如何在规训中保持自我”这一命题的文学回应。这种在传统与现代之间寻找平衡的探索,正是文学突破的珍贵轨迹,而非所谓“缺乏美学根基”的实验。 文学评论若始终困在''宏达和个体''‘传统和现代’的二元对立误区中,便会错失真正的创新之作。《试衣镜》的价值,正在于它用意象的微光照亮了集体叙事的盲区,以个体的褶皱呈现了时代的复杂肌理。这种在文学转型期小心翼翼的探索,或许不够成熟,却为文学开辟了更贴近人性本质的表达路径。而这,正是文学突破的珍贵起点。 在我看来,《试衣镜》标志着中国新现实主义文学的开端。” 新现实主义? 多大的名头。 文学界竟然还觉得有些道理。 区别于原来的现实主义,又带着新的写作方式和主体。 如果不能一棒子打死,这样的文学不叫新现实主义叫什么? 其实,这是在复旦拜完师之后,章培横和许成军谈到他的作品应该归为哪类,许成军沉吟片刻,和老周做出了一样的评价:新现实主义。 新在哪里? 就新在和之前的不一样行么? 此篇评论一出,整个文学评论界万马齐喑,先是黄霖,再是章培横,复旦的骨干力量逐渐冒头。 甚至不少人已经在怀疑最后是不是要朱冬润也要下个场。 这样的风波没过多久,不少聪明人再次看向了许成军的个人介绍,想要从其中找到蛛丝马迹。 看了好几天依然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不免有些纳闷。 但是大抵得出一个结论:这个年轻人后台有点硬。 于是,讽刺的是。 不少“文学界人士”把许成军当成了“圈里人”,什么圈? 文学圈。 到此,这场文学界大讨论第一次有了点烟消息鼓的意思。 但是,事情远为到此结束,掌门还没出手。 一周后,朱冬润虽未发表对于《试衣镜》的公开评论,但是在一篇杂记中写了这样一段话:“《试衣镜》对于中国文学的价值是启明灯式的,这个观点我和贾值芳的意见高度一致,这样的文字内容出自一个20岁的年轻人之手,是中国文学之幸。” 贾值芳:“.” 最后,李晓琳拿着许成军留下的《关于新现实主义的论断》,思考再三,最终没有拿去发表。 现在的情况已经够好了不是么? 接受许成军这个人?难道不代表现实主义要逐渐走入人们的视野么? —— 许家屯村口。 那棵三个人才能合抱的老槐树把影子拉得老长,树底下卧着两头老黄牛,缰绳松松垮垮绕在树杈上,偶尔甩甩尾巴驱赶牛虻。 土坯墙上还是那用石灰水刷着“农业学大寨”的标语,边角已经斑驳起壳,被雨水冲出道道浅痕。 “柱子爹,西洼的谷子该开镰了不?” 王老汉蹲在槐树下,烟杆往鞋帮上磕了磕,眼瞅着田埂上扛着镰刀的人影。 不远处的场院上,妇女们正围着石磙子打转,木锨扬起的谷糠在阳光下划出金亮的弧线,汗水顺着她们挽起的袖口往下滴。 “队长说后儿个开割,先把场院腾出来。” 柱子娘纳鞋底的手没停,眼角瞟着三个在谷堆旁拾穗的孩子,“三丫别疯跑,拾满筐子给你娘换糖吃!” 梳羊角辫的小姑娘立刻蹲下身,补丁褂子沾满谷壳:“二柱哥等等我!” 男孩举着铁环跑过来,裤脚沾着黄泥巴:“我刚看见拖拉机拉着新镰刀来了!” 突突的引擎声由远及近,公社的拖拉机碾过尘土。 车斗里插着的红旗下,几个戴草帽的人正朝大队部挥手。 槐树下的老人们慢慢直起腰,烟锅里的火星在暮色里明明灭灭。 “这秋老虎真毒,”有人扯着湿透的粗布褂子,“等割完谷子,该种冬小麦了。” 炊烟从村舍升起,混着场院的麦香,老槐树下的黄牛甩着尾巴,看着远处田地里忙碌的人影渐渐拉长。 “诶,李婶,你看拖拉机上面那个是不是成军知青?” “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吧!” “听钱明那小子说,这许成军可了不得,又是要发文章,又是去上海参加什么大学面试的!” “可不是,咱这村窝窝也要出金凤凰了!” “嘁,谁知道能不能考上,最后还不是得回许家屯。” “癞子娘,你就酸吧你!你儿子小学都没毕业,羡慕人家这大学生哩!” 一时间,村口笑骂不断,对这个小村子而言,很多时候来一辆拖拉机,下来一个县里的干部,回来一个去上海面试的知青,都会成这村子好久的谈资。 许成军歪着头,目光穿过渐浓的灰尘,落在越来越近的村口轮廓上。 思绪像被风扯动的蛛网,缠缠绕绕都是新旧的影子。 外面的世界早被时光推着往前跑,路越修越宽,楼越建越高,连空气里都飘着追赶的气息;可这村子,却像被岁月遗忘在原地的旧瓷碗,屋檐的弧度、墙角的青苔、甚至村口老井的水声,都还停留在许多年前的模样。 风从耳边掠过,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清香,恍惚间,连时光都在这里慢了下来。 外面的变迁是奔腾的河,而村子是河底那块静静卧着的石头,任流水匆匆,自守着一份不变的温凉。 他拿出本子,在原本改好的一首小诗上改了几句。 就见纸上躺着: “《山海》 作者:许成军 海浪在清晨把光铺成绸缎 风一吹 麦香就从远处的田野 一路荡到窗边 春天像个贪玩的孩子 把种子偷偷撒进每寸松软的土缝里 / 我们把丰收的火种装进陶罐 笑声也跟着钻进去 打麦场的号子刚喊起来,麻雀呼啦啦飞了 它们飞得低低的,却没碰乱我心里的节奏 你说追跑掉的东西像抓月光,抓不住 可现在我手里的麦粒 每一颗都亮得像小月亮 厨房的粥咕嘟咕嘟响 信纸在桌上摊着 给明天的信,我要写今天的太阳多好 / 一座山有一座山的错落,而我有我的平仄 就像春天摆脱冰雪的桎梏 就像向上生长的盛景日复一日的向下扎根 愿你在泥泞里找到生根的欢喜 愿你抓不住月光时,能拥抱晚风与麦粒 愿我们都有 面朝大海、麦浪滚滚的四季” 此时,距离许成军从上海出发已经过了一天半的时间,到达合肥后,自是带着从上海买的礼品先后拜访了周明、苏中、刘祖慈等合肥提携他的前辈,苏中只说了句“记得来参加青创会”,周明拍拍他肩膀豪迈笑笑,刘祖慈对诗歌没有发在《安徽日报》颇有微词,就也都放他回来探亲,随后又和老陈、翟影、马胜利一起吃了个饭,老陈请客。 就匆匆又做汽车从合肥赶回了许家屯,说来也巧,他从凤阳县城刚出站,就撞见公社文书李三林蹲在车站墙根抽烟,身边停着辆公社的拖拉机,车斗里堆着半车化肥和一捆文件袋。 李三林40岁左右,具体多大在农村里也没人关心,自诩是个文化人,跟公社里的知青关系处的都不错,颇有一种此生只恨生在寻常百姓家的哀怨,但实际上—— 也没读几年书,小学学历,在公社里不算知青也算是高学历人群。 第九十二章 闲碎(10/10求首订) 他爹是公社里的书记,他也跟着混了个文书,为人虽然不算大方,但是对许成军、钱明这几个知青确实没话说。 “成军?”李三林掐了烟站起来,眼睛亮了,“刚从上海回来?朱主任托我给你们队里捎点农业政策文件,正愁没人搭把手呢!” “队里要搞承包试点,县里发了新政策,让给许老实送去。你正好搭个顺风车,省得你步行走五里地,这秋老虎能把人晒脱层皮。” 许成刚要道谢,李山林又咧嘴笑:“再说了,你那篇《秤星照春风》在县里都传开了,刘干事特意交代,见着你得客气点,咱公社出个能上报的文化人不容易,可不能慢待了。” 这人一向就是这么劲头,在村里虽不说欺行霸市,但是对寻常农家也没个好脸色,平生最是崇敬文化人。 “三林哥说笑了,我就是个写东西的知青。”许成军笑着摆手,帮着李三林把化肥往车斗里挪了挪。 “别谦虚!” “我可瞄到了你那首诗!写什么山海的!” “写的真特么好!” 但是你要问他怎么好,他得告诉你山啊、海啊,啊啊啊啊 李三林发动拖拉机,突突的引擎声惊飞了墙根的麻雀,“许老实说你在上海考大学呢?要是真考上复旦,咱公社的光荣榜得上头版!到时候我给你糊个大红花,敲锣打鼓送你去上海。” 许成军无奈道:“还没定呢,先别给我戴高帽。” “定不定都得庆祝!” 拖拉机碾过土路,扬起的尘土沾了许成军一裤腿,有点呛。 离着老远,隐约看到村里的几个年轻人一个接一个往外出。 视角拉近,看见了钱明、赵刚、李二娃、二柱子 拖拉机突突的引擎声刚到村口老槐树下,赵刚的大嗓门就先飘了过来:“成军!这边!” 许成军探头一看,晒得黝黑的赵刚正踮着脚挥手。 旁边的钱明推了推眼镜,在那站着傻乐。 “可算回来了!”赵刚一把抢过许成军的帆布,“累坏了吧?带了不少东西回来啊!” “就带了点零碎。”许成军笑着跳下车,裤脚沾的尘土簌簌往下掉。 村口瞬间围拢过来半群人。 蹲在槐树下抽烟的老汉们直了腰,纳鞋底的妇女们停了手,连追着铁环跑的孩子都扎成了堆,眼睛直勾勾盯着许成军的包。 “成军知青考大学成了?”王老汉磕着烟锅问,烟袋杆上的铜锅磨得锃亮。 “还没最后定。”许成军刚要解释,赵刚已经拍着胸脯喊:“复旦!上海的复旦大学!咱公社头一个!” 钱明没好气的拉了他一把。 赵刚顿时讷讷地不敢说话了。 人群里炸开了锅。妇女们的针线筐噼里啪啦掉了一地,孩子们蹦着喊“大学生”,只有癞子娘撇着嘴往地上啐了口:“读再多书不还得回农村?” 癞子娘是村里的寡妇,一个人扯着癞子长大,许家屯的人虽然厌烦她那张嘴,却也知道这年头一个寡妇带着孩子在村里多不容易,嘴巴不尖利点,会吃亏,所以很多事也懒得跟她仔细计较。 这癞子娘不幸的是丧夫,幸运的是许老实这个队长是个掌眼的,大队里的事拿的住分寸,虽然村子里有计较、有争斗,但是腌臜事却是少见。 也就是癞子娘这张破嘴说道村里这几个小年轻的时候,杏花妈、柱子妈这几个嘴巴尖利的会压这癞子娘一头。 许成军假装没听见,从包里摸出个铁皮盒:“来,孩子们分糖吃。” 大白兔奶糖的油纸在阳光下闪着光,孩子们立刻围成圈伸出脏兮兮的小手。三丫踮着脚够不着,急得直跺脚,许成军弯腰把糖塞进她兜里,指尖触到她补丁摞补丁的褂子。 “成军哥偏心!”二柱举着糖嚷嚷,糖纸在风里飘成小旗子。 村里的孩子只有过年的时候,能吃着点糖果,平常都是些稀罕东西,许成军从兜里抓了两大把大白兔奶糖塞到了三丫手里,让三丫带着孩子们分去了。 刚从孩子堆里出来,赵刚就拽着许成军往知青点走。 钱明跟在后面念叨:“面试难不难?章教授是不是很严?” “先回家再说。”许成军回头看,见妇女们正围着铁皮盒指指点点,癞子娘的声音尤其尖:“上海糖就是金贵,咱乡下娃哪配吃?” 知青点的篱笆墙爬满了牵牛花,钱明的床铺收拾得整整齐齐,赵刚的褥子却卷成一团。 许成军刚把东西放下,赵刚就翻出个豁口搪瓷缸:“我去烧水!” “等等。”许成军从包里掏出条上海牌香烟,“给你和队长带的。” 赵刚眼前一亮,又有点迟疑,“这不少钱吧?” “没多少钱,写稿子赚了点钱,这不算啥。” 许成军笑着把烟硬塞给赵刚。 在知青点这段日子,数他、钱明、赵刚仨人最好,以前的许成军身体不算好,又对来农村插队心里有意见,很多事都是赵刚这个三人里的老大哥、实在人帮着许成军在应付,活也多干了不少。 “快收着吧,别人不说,咱们什么关系。” 赵刚迟疑半晌:“那这也太多了,我拿两盒就行,剩下的你回去带给叔叔。” “放心吧,我爹还用你操心,都有!” 许成军又拿出许国璋主编的《英语》递给钱明,“拿着,好好学。” 这玩意是稀罕物。 《许国璋英语》(全四册)由BJ外国语学院许国璋教授领衔编写,1963年首次出版后,哔哔时期中断使用,1978年起大规模重印并推广,1979年已成为全国绝大多数高校英语专业及非英语专业本科低年级的指定教材,成为一代人的“英语启蒙记忆”。 小地方书店存在货源获取和物流配送上的劣势,经常出现“一册难求”的现象,工厂职工、机关干部,还是待业青年,都以手抄、借阅或抢购的方式获取这套教材,可见其稀罕。 不过许成军好奇的是,钱明这小子到底考的怎么样? 第九十四章 你懂什么了你懂?(为盟主左咸右鱼加更1/5) 钱明捧着书眼睛发亮,但是神色迟疑。 “这多少钱,我得给你钱。” “别谈钱,你能考上大学,学出点成绩就是好事。回头我还指望你帮我大忙。” 话音刚落,就听见院门口有人咳嗽。杏花娘挎着篮子站在篱笆外,篮里的红薯冒着热气:“成军回来了?婶给你留了俩烤红薯。” “谢谢婶。”许成军接过红薯。 杏花娘的目光在布料上打了个转,笑盈盈道:“上海回来就是不一样,连布料都这么时兴。不像俺家杏花,土得掉渣。” “婶说笑了。”许成军把奶糖往她手里塞,“您尝尝上海的奶糖。” “听说复旦在上海?那地方洋楼是不是比咱县礼堂还高?” “差不多。”许成军含糊应着,“但是大地方远没有咱许家屯来的亲切”。 “婶子,这布料和雪花膏您拿着,在合肥给杏花和您扯了块布,雪花膏上海的。” 杏花娘脸色有点不自在:“这怎么能行呢,成军!这些可值不少钱呢!我不能要” “拿着吧婶子,您和杏花对我好,杏花我当亲妹妹,您也是我亲婶子,这不算啥。” “诶,这” 杏花娘最后没推辞过,还是收了,走出去的时候还在喃喃自语:亲妹子啊 屋里,许成军刚剥开红薯,就听见院墙外传来妇女们的议论声。 “听说带了不少工业券,上海牌手表都有!”是王老四媳妇的声音。 “指不定是攀了高枝,忘了自个儿是哪来的了。”这是癞子娘。 “人家现在是文化人,哪还瞧得上咱农村姑娘?”不知是谁接了句,接着就是一阵嘻嘻哈哈的笑。 赵刚气得要往外冲,被许成军拉住:“别跟她们计较。” “这帮村头妇女没啥见识,净说些家长里短的!看不得你好!” “怎么没见杏花?”许成军扫了一眼院子。 “杏花啊” 赵刚和钱明支支吾吾,许成军皱了皱眉头,也懒得刨根问底。 说实话他虽然对杏花没什么男女之情,但是真把这淳朴的姑娘当成亲妹子。 其实他知道对杏花来讲,对他也未必是什么男女之情,或者说,远没到男女之情的地步。 初来乍到时,他像揣着秘密的旅人,总在人情往来里藏着三分谨慎。而现在能处理了,他该做的是怎么不伤着这姑娘,他最朴素的想法就是让这些对她好的人过得更好些。无论是冒失的赵刚、执拗的钱明,还是眼藏星光的杏花,都能在这颠簸的年月里把日子过得饱满、踏实。 这不是什么宏图大志,却是他走过风雨才懂的道理:人间最珍贵的,从来不是惊鸿一瞥的惊艳,而是细水长流的善待。 刚和钱明、赵刚聊了两句,许成军拿着破布抱起了一条烟去寻了许老实。 老头子眯着眼笑:“成军啊,回来啦。” 许老实蹲在老槐树下的石碾子上,烟锅在鞋底磕得“啪嗒”响,刚算完队里的工分账。 见许成军递来条上海牌香烟,黄牛皮纸包装上印着的“过滤嘴”三个字在日头下发亮,他赶紧把烟锅往腰里一别,粗糙的手掌在裤腿上蹭了又蹭。 “你这娃,咋带这么金贵的东西!” 他没接,眉头先皱成个疙瘩,手却忍不住碰了碰烟盒边角,“从上海带来的烟吧?城里干部都稀罕这个,你咋不留着给上海的教授们递?” 许成军把烟往他怀里塞:“队长,这是特意给你留的。这两年没您照顾着,我日子不定过成啥样了,你也抽口好烟解乏。” 许老实这才接过来,两只手把烟条转了半圈,又摸了摸封口的胶水印。 他烟袋杆上的铜锅磨得发亮,烟丝还是自己晒的旱烟,呛得人咳嗽,哪见过这么规整的香烟。 “去年你爹来信还念叨,说你在队里苦,让我多照看。” 这种事。 许父是不会和许成军说的的,有时候父亲的爱就是藏在那副相处时的沉默里,藏在信纸上那些被墨迹晕开的“勿念”背后。 明明心里攒了千言万语的牵挂,到了嘴边却只剩一句“好好干活”。 许老实忽然叹口气,烟锅在石碾子上磕出火星,“你写的《谷仓》,钱明回来之后给我讲过,写的好,写的真。咱庄稼人不懂啥文学,就知道你没忘了地里的日子。” 说着他把烟条往怀里揣,贴身的粗布褂子被硌出个方方正正的印子。 “这烟我先收着,等割完麦子分粮时,给队里最累的老王头、李四叔他们分几盒。他们跟我干了这么多年,连过滤嘴都没见过呢。” 许成军刚要说话,许老实却往他手里塞了个烤红薯,焦黑的皮冒着热气:“你婶子早上烤的,甜着呢。上海虽好,可别学城里娃娇气,咱庄稼人的根在土里。以后成了大学生,也常回村看看,你写的那些漏麦发芽的故事,还没讲完呢。” 得!又是烤红薯! 他蹲回石碾子上,摸出烟锅重新装上旱烟,火柴“咔嚓”擦了两下才点着。 烟雾缭绕里,他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望着远处翻涌的麦浪:“好好念书,给咱许家屯争口气。记住,这农村的一亩三分地是你永远的家。” 回到知青点,只有钱明和许成军两个人时,许成军问了钱明高考分数。 却没想到,钱明说:“哪那么快,最早也得八月初在县城张榜啊!” 1979年,安徽省作为全国统考省份之一,考试日期与全国一致。由于没有标准化阅卷流程,手工阅卷和成绩复核耗时较长,各省成绩公布普遍集中在考试结束后约40天左右。这会填志愿采用的还是先出分后填志愿的模式,所以钱明现在属于没什么事的阶段。 钱明一解释,许成军还有点懵,他忘了这时代手工阅卷加路程长,时间远不能和前世高考出成绩的速度相比。 “倒是你,你复旦那边面试怎么样?刚才人多嘴杂我一直没捞着时间问。” 许成军不知道怎么解释,就说了句:“还行,等着复旦消息。” 他说话时,还在想着村里和回家的事,表情不算利落。 却没想到回来一趟,钱明这小子聪明了不少,学会了看人“脸色”。 钱明皱了皱眉,看了看许成军那副“愁眉不展”地摸样,想问点什么最后没张开嘴,不知怎么的,眼里带点同情:“没事,我懂!你书写的好前途也不会差!明年再试也不晚!” 你懂什么了你懂? 许成军刚要张嘴说话,钱明拍拍许成军肩膀,心事重重的走出了知青点。 “诶” 第九十五章 不过稻子熟了一百六十次(为盟主左咸右鱼加更 2/5) 这事也不怪钱明,许成军之前什么水平他比谁都清楚。 虽然你写了《谷仓》还不错,但是还能代表你通过复旦面试么? 虽然你最近变化大了点,怎么的脑子里还能凭空装知识? 许成军:? 日头刚擦过西山顶,许家屯的炊烟还没散尽,晒谷场边的老槐树上就挂起了广播喇叭。 “今晚公社放映队来,放《甜蜜的事业》!各家带好板凳,天黑就开场!” 70年代,中国电影发行采用“城市首轮+农村轮映”的梯度模式:新片先在城市影院完成首轮放映,随后拷贝通过地方文化部门、电影公司逐级下发至地区、县、公社,最终由农村放映队带入大队放映。 会计许三多的大嗓门裹着电流声,刚落进东头的猪圈,西头的二丫就拽着娘的衣角往晒谷场跑。 晒谷场的石碾子旁,两个穿蓝布工装的汉子正卸驴车。 车斗里躺着卷成筒的帆布银幕,铁壳放映机裹着军绿色帆布,最打眼的是那台“突突”响的柴油发电机,刚架起来就围了群孩子,伸着脖子看机器转得飞快的皮带轮。 “离远点!”戴鸭舌帽的放映员老王挥挥手,手里的扳手敲得银幕架“叮当”响。 “搭架子搭架子,这风大,得拴两根麻绳在槐树上。” 炊烟散尽时,晒谷场已经摆开了阵势。 二丫娘搬来竹编躺椅占了前排,隔壁三大爷拖着长条凳往中间挤,说要给孙子讲戏里的门道。男人们蹲在场边抽烟,烟袋锅里的火星在暮色里明明灭灭,女人们纳着鞋底唠家常,说谁家的新媳妇要来看电影,准是想趁机跟对象见个面。 许成军在人群里看见了杏花,杏花也看见了他,但眼神像受惊的小鹿,往人群后缩了缩。 直到许成军笑着朝她招手,她才攥着衣角,一步一挪地走过来,布鞋在土上蹭出浅浅的印子。 “成军哥,你回来啦。”她声音压得低,有点发颤,不是姑娘家对情郎的羞怯,倒像是小心思被揭穿的羞赧。 “回来啦!” “刚到没多久,就赶上放电影,运气好。” 许成军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腾开位置。 他弯腰从帆布包里摸出个纸包,“给你带的上海奶糖,三丫她们分剩下的,甜得很。” 杏花捏着糖纸没说话。 许成军瞧着她泛红的耳根,忽然笑了,声音放得更柔:“听赵刚说,你哥从部队寄了块的确良布?做褂子准好看,比我带的这块花布还时兴。” “哪有,你带的才好看哩!” 提到哥哥,杏花的肩膀松了些,抬头时眼里有了笑意:“我哥说部队发了新军装,布料省下来给我做件衬衣。成军哥,你在上海见着的确良是不是都带花纹?” “可不是,红的绿的都有,就是贵得很。” 许成军往远处瞟了眼,放映员正往银幕上投测试画面“不过我觉得,你穿啥都好看,去年你娘给你做的蓝布褂子,配你那条红头绳,比电影里的新媳妇还精神。” 这话逗得杏花“噗嗤”笑了,辫梢的红头绳在风里跳:“成军哥净拿我开玩笑。” “没开玩笑。” 许成军收起笑,语气认真起来,“你就像我亲妹妹,晓梅在家也总爱缠着我问城里的事,跟你现在一模一样。” 他顿了顿,“你帮我晒粮、送饭,我都记着呢。以后不管我在上海还是哪,你有啥难处,跟哥说,哥准帮你。” 有些话该说明白要说明白,不能耽误了人家女孩的青春和时间。有些忙该帮也一定要帮,无论是未来杏花想继续留在许家屯还是去合肥亦或者是上海,他都会竭尽所能的像帮助亲妹妹一样帮助她。 暮色漫上来,银幕上的测试光斑渐渐清晰。 杏花捏着奶糖的手松了松,糖纸“哗啦”响了声。 她忽然抬头,眼里的雾散了,也亮了:“成军哥,那你以后得常写信,跟我说上海的电影好不好看,说复旦的学堂大不大。” “一定。”许成军往她手里塞了把五香豆,“走,占位置去。听说《甜蜜的事业》里的婆婆可厉害,你可得学着点,以后嫁了人可别受欺负。” “成军哥!”杏花红着脸捶了他一下,“再胡说我就不理你了!” 《甜蜜的事业》是改开初期极具代表性的农村题材喜剧电影,由谢添执导,李秀明、李连生、马琳等主演,于 1979年 1月 1日在中国大陆正式上映,与两年后上映的《喜盈门》在题材、风格上形成呼应。 影片以轻喜剧形式,讲述南方甘蔗产区农民田大妈从执着想生男孩,到逐渐转变观念的故事。她支持女儿专心甘蔗育种事业,一家人打破旧思想,倡导“生男生女一个样”的新风尚,在家庭温情与事业追求中,传递了计划生育的时代理念。 至于许成军说《甜蜜的事业》里的婆婆厉害那就是纯扯淡了,首次在许家屯大队部放映,大家不都没看过么不是? 杏花为什么躲着没见他,其实无非是心思被拆的害羞,再就是杏花娘想来探探口风不让杏花出来罢了。 农村里的这点事,有时候也没必要说的太明白。 别把农村人想的又坏又傻,这片土地的农民们有自己的智慧。 在来到1979年创作之初,许成军就对自己说:要理性看到中国农村社会,有坏人那就一定有好人,有蒙昧那就一定有进步。 严防死守进入部分作家的文学三大窠臼:农村的粪坑,文盲的豪车,女人的裤裆。 晒谷场的银幕刚暗下,有人就忙着搬板凳起身,许家屯的议论声混着蝉鸣漫开来。 二柱子媳妇正给娃扯衣襟,抹了把眼角笑:“唐二婶盼儿子那股劲,前年报生时我夜里也梦过。” 蹲在草垛上的许老实磕着烟袋:“人家城里都讲‘生男生女一个样’了。” 姑娘们哼起《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月光下红纱巾似的衣角翻飞。 “成军哥,我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吧!” “肯定会的。” “以后有机会我也想去大城市看看.” “哥支持你!” 在许家屯知青点,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许成军就跟着队里的驴车去公社做汽车回老家了。 钱明也跟着,他家也在东风县,他父亲钱朝生跟许成军父亲许立国是一个学校的老师。 成军他爸好些,是校长~ 不过有些东西来的也更狠,所以许成军前身也很少跟人提起来这茬。 “快到家了,快看,成军!” 许成军一抬头就看见砂石路被正午的日头晒得发烫,大巴碾过扬起的尘土里混着青草气。 车窗外的玉米地已近成熟,饱满的穗子垂着红缨,青纱帐间有农人挥着镰刀割猪草,草帽沿淌下的汗珠砸在干裂的土路上。 临近县城,土路渐宽成碎石官道,道旁新栽的白杨树叶片被晒得打卷,树干“包干到户”的红漆标语经夏雨冲刷,边角已泛出浅粉。 车头拐过青砖水塔,县城牌坊撞入眼帘,木柱漆皮剥落,“东风县”金字在阳光下晃眼。 牌坊下小贩挎着竹篮,绿豆饼热气混着汗味,穿蓝布褂的孩童光脚追车,黄尘中砖窑厂的烟囱正吐着灰白烟圈,与天边流云融在一起。 八十年风雨,不过稻子熟了一百六十次。 文青不对,但是说真的,许成军“近乡情怯”了。 第九十六章 一听就比《收获》牛(基础更新1/3) 许成军刚走到东风县中学家属院门口,就见墙根下晒着的被褥被风掀得猎猎作响。 1979年处于改开初期,尚未推行商品房制度,住房分配仍以“单位福利分房”为主。 城镇公办高中、重点高中的教师群体中,家属院是较为常见的福利住房形式,这类住房通常以“家属院”“职工宿舍”等形式存在,供职工及其家属居住,租金极低甚至象征性收取。 高中校长肯定是分得上的~ 青砖墙上“教育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的标语褪了色,却被雨水冲刷出深浅不一的纹路。 “成军?”母亲陆秀兰端着洗衣盆从拐角出来,蓝布褂子的袖口磨出毛边,见到他的瞬间,手里的木盆“哐当”撞在石板路上,肥皂水溅了半裤腿,“你咋不提前说声!” 许成军赶紧接过水盆:“想给你们个惊喜,爸呢?” “在屋里改卷子呢,这阵儿高三复课,他天天忙到后半夜。” 陆秀兰拽着他往家走,脚步轻快得不像患过气管炎的人,“上回写信说你在上海发了文章?还考上复旦了?” “文章发《收获》了,考上了复旦的研究生,厉害吧!” 语气“轻佻”,还有点欠揍,和他平时在外面的模样不太像。 许成军故意的。 穿越来继承的不只是前身的身体,还有前身的记忆和情感,越是以旁观者角度看,越能感受到父母为子女计的伟大,他又有什么必要在这一世的父母面前装模做样? “你这臭小子,给你嘚瑟完了!” 说完了,自己也乐了,哪个父母能不希望自己子女有出息。 就是陆秀兰还有点怀疑,他这儿子啥水平他还不知道么!插个队人还成长了? 虽然也是个高中毕业的,但整个东风中学那些高中毕业生一年有几个能考上大学的她能不清楚? 更别说那可是复旦啊! 复旦什么地位那天天的耳濡目染的他能不知道嘛! “你真考上了?”陆秀兰有点怀疑。 “那可千真万确!板上钉钉!” “嗯?”陆太后的脸上写满了怀疑。 “真的真的真的!” “那咋还能直接考上研究生了?” “教授看你儿子有学问呗!” 《收获》被她下意识忽略了,陆秀兰文化不算高,本能觉得考个大学才是厉害本事,至于什么写文章发发稿子,那许志国没事不也投一堆么? 投的是《滁州报》,采用的就两篇。 但是那咋了,《滁州报》一听就比《收获》牛啊! 关键是我儿子这么有学问了? “秀兰,咋还不进屋呢!” 木门“吱呀”一声推开,许成军迎面撞上父亲许志国。 他手里捏着红钢笔,蓝布中山装第二颗纽扣松了线,显然是听到院子里的动静立刻往出奔,见到许成军,镜片后的眼睛也亮了,却板着脸把钢笔往耳朵上一别:“回来怎么不提前打个电报?” “爸,我这不是怕时间有误让你们白惦记嘛!” “那也该说一声。” 许成军知道这老头要说教,干嘛岔开话题。 “给你们带了点上海的好东西~” 许成军把帆布包往八仙桌上一放,上海牌香烟、蝴蝶牌雪花膏、的确良布料滚了出来,“给你带的过滤嘴烟,上海牌的,咋样!不错吧?” 看他这幅做派,许志国嘴角扯了扯:“多大个人了,还没个着调。” 老许刀子嘴豆腐心,平时板着一张脸,其实比谁都惯着许成军。 面上严,一方面是性格使然,另一方面是怕把孩子给宠坏了。 许志国28年生人,陆秀兰29年生人,都是特殊时期过来的老人,48年生了第一个孩子许建军,59年生了许成军,61年生了许晓梅。 在许成军和他大哥之间本来还有个男孩出生,早夭了,大哥许建军18岁的时候就不在家,就这么一个小儿子在身边,所以老许和陆秀兰对于许成军从小比他大哥养的金贵。 「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 这年代很常见。 也是老许家的无奈之举。 “嗨,在外面板着脸,回家还得板着,那多累!” 许成军对着陆秀兰挤眉弄眼。 陆秀兰笑骂一声:“成天拿你爸开涮!” “哪能呢,我说我自己呢。”许成军哪能承认。 “行了老许,儿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有点笑模样。” “就是就是,来,老许,尝尝上海牌香烟!” “怎么的,你也叫老许?” “我妈带的嘛~” 许成军拆开了一包“上海牌”,拿出一根,“毕恭毕敬”地递了上去,狗腿子模样逗的陆秀兰哈哈大笑,老许也是被他弄得忍俊不禁。 许志国点燃一根,咂摸咂摸嘴:“这也没比劲松好抽多少啊!一般般嘛!多少钱一包。” 许成军:“不到5毛一包。” “多少!?” “一包4毛8,一条4块8!” 东风县毗邻蚌埠卷烟厂(原东海烟厂),“劲松”以黄山迎客松为标识,是蚌埠卷烟厂的核心产品,售价2毛一盒。其他的常抽的品牌还有“东海”和“渡江”。 在这年头相当于当时一名普通工人日工资的 1/3,属于干部阶层可负担的“轻奢”选择。 这一比较就知道上海牌的“奢侈”了! “你小子是真敢花钱啊!” 许志国猛地吸了一口,使劲“呼”了一口:“这么一说确实是不错,烟贵还是有贵的道理的。” 说着又悄悄摸摸的把一整条“上海牌”香烟塞进了柜子里,还做贼心虚地看了眼陆太后。 “你瞅我干啥,咱家一共这么几个人,谁偷你儿子给你买的烟!” “嗨,好烟得找个好位置放!” 说着拿出来一盒“上海牌”放进了左兜,惯用拿烟的口袋放了一盒“劲松”。 在那猫腰时,老许突然觉得自己形象有点受损,赶紧找补:“你小子好不容易知道给我带点东西,我得收好了!” “是是是,您收着就是!” “信上说你写稿子被《收获》用了,真的假的!” “那能有假!这有样刊!”许成军不乐意了,您二位还都质疑我的能力? 和陆秀兰不一样,许志国是真知道《收获》要比他投的《滁州报》强一些的可能强再多一些. 于是二老拉着许成军坐下,夫妻开始混合盘问,虽然最近做的事,许成军在信上已经大略提过,他考上复旦研究生、《试衣镜》刊发、《谷仓》刊发等等,但是这些事对二老来说确实是有点魔幻现实主义了。 我们的儿子这么牛逼了? 不是跟在他大哥后面追圈圈的小屁孩了? 听完许成军在复旦大学与教授们辩论的桥段更是惊呆了。 第九十七章 许建军是有伟大品格的人(基础更新2/3) “成军,那么多东西啥时候学的啊?” 许志国听的一愣一愣的。 许父在东风县算是个有本事的,高中学历在那个年代已经很牛逼了,虽然是教数学的,但是家学渊源,对汉语言文学领域也算是有些涉猎,要不也不能给《滁州报》投稿是不是? 没投上也算投过嘛! 正因为了解,所以更诧异! 跳过本科直接读研,你当复旦那些教授都是大白菜呢。 许成军轻描淡写:“在知青点学的呗,当时不拿了一批家里的书嘛,没事翻翻看。” “不是您说的么,这些会是未来的立身之基嘛!” “.” “看看就会了?”许志国觉得自己三观有些炸裂。 “是啊,不都看了两年了么!” “我特么看了三十” 算了算了,我儿子牛逼。 “那岂不是复旦的通知书就要来了?”这是陆秀兰问的。 “应该快了吧,八月中旬第一批通知书应该就要到了。” 陆太后瞬间脸色多云转晴,我儿子是复旦研究生啊,这家属院里有几个? 想那么多干嘛~! 重要的是, 今天出去身板都得直十分! 隔壁王桂芬吹了一年他儿子考上了安徽大学,她不吹两年半实在是对不起这些邻居! “秀兰,你消停点啊,成军这通知书还没下来呢!” “诶呀,都确定了,你怕啥,你们聊,我去做饭!” 陆秀兰没走出去多久,就听见陆太后的大嗓门从院子里传来。 “是啊,秀芬嫂子,我家成军回来啦!” “成军回来啦,还在许家屯插队呢?” “嗨,没有!这孩子,不知道怎么的,自己偷摸考了个复旦,还说是什么研究生!” “那可了不得啊!” “了不得啥啊!他还差的远呢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回头得让成军给我家那混小子讲讲经验啊!宝柱一天没个正事可愁死我了!” 外面瞬间热闹极了! 许志国和许成军对视一眼,相视苦笑摇头,不是去做饭了么,做别人家去了是吧? “我哥还没回来呢?” “是啊,之前来信说是七月底回来,这迟了好几天了也。” 说到这,许父也有点沉默。 大哥许建军属于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好少年的那一挂的。 66年坚决不接受家里安排的工作,正好那会宣传队到县里宣传三线建设,大哥不怕苦不怕累自愿到祖国最艰苦的地方磨练自己。 72年因为在三线建设中表现优异,属于工程技术特殊人才,被当地军队招走了,这一招就是到了79年。 从66到79年这十三年总共回来了2次,这是第3次,所以可以想象全家对他大哥回来这件事的重视。 许成军穿越来的时候,看到这部分记忆的时候人都麻了! 什么傻白甜! 啊不是,什么国家栋梁!什么热血青年! 青年最灿烂的人生就要到响应祖国号召,到最艰苦、最一线、最基层的地方奋斗一生! 他大哥真实践了! 家里给安排的工作看都不看! 讲真,许成军前世去西南贫困村驻过村,算是吃过苦的,但是跟三线建设这种苦比不了一点。 他对这些一线建设的前辈是真的佩服。 大哥许建军是有伟大品格的人。 毕竟那可是三线建设啊 三线建设是 20世纪 60年代为应对严峻国际形势展开的战略工程,其历程充满极致艰难。在川、贵、陕等中西部深山区,建设者们面对“三线”地区恶劣自然环境:崇山峻岭阻断交通,地质复杂频发灾害,缺乏基础生活设施。 他们用锄头、箩筐对抗险山恶水,在悬崖峭壁间修建铁路,在荒无人烟处建起工业基地。成昆铁路每公里下埋着建设者的忠骨,攀枝花钢铁基地从无到有全凭人力开拓。十年间,2000多亿元投入背后,是无数人告别亲友、在极端艰苦中奉献,用血肉之躯在贫瘠之地铸就战略屏障,书写了中国建设史上的悲壮篇章。 在许志国当时属于特殊成分的情况下,许建军依然能够参军,背后一定是三线建设中的付出在支撑。 卖命的干。 每当提到这许家总是沉默的。 相比许建军成就大还是小, 父母和兄弟更关心的是:你还好么?建军。 中午。 陆秀兰的身影在灶台与堂屋间穿梭,围裙上沾了些面粉,额角沁出的细汗被她随手用袖口擦去,嘴角却始终扬着藏不住的笑意。 许成军刚帮着父亲把院子里晒的被褥收进屋,就闻到了厨房飘来的熟悉香气,是猪油煸香葱花的焦香,混着炖肉的醇厚暖意,勾得人胃里一阵发空。 是属于家的味道。 就在许成军和许志国帮着陆太后忙里忙外时。 当院里突然传来一阵响动,中午下班的妹妹晓梅拎着蓝布包冲出来,羊角辫上还别着厂徽。 “妈!妈!王婶说我二哥回来啦!?” “回来啦!” “哇塞!太好了!二哥有没有给我带好吃的!” 许成军闻言摇头笑道:“这呢,这呢!感情你是惦记我给你带好吃的是吧!” “有没有带嘛!二哥!” 小姑娘扑过来拽住他胳膊,工装裤膝盖处磨得发亮,却掩不住眼里的光。 她想他二哥了嘛! “带啦,带啦,忘了谁还能忘了你这小馋丫头!”许成军会心一笑。 “嘿嘿!你可回来啦!” “二哥我跟你说你现在好大的名声呢!《向光而行》都传遍车间了,纺织厂姐妹都问我要你签名呢!我们都说诗写的比电影里的词儿还好听!” “就你嘴甜。”许成军笑了,他也想这个妹妹了。 “二哥,二哥,我跟你说这几天咱妈啊,天天念叨你和大哥!” “二哥我跟你说.” 许晓梅看着许成军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叽叽喳喳叽叽喳喳绕着许成军讲不完的讲。 许成军也不烦,妹妹说,他就听着,偶尔附和一句,偶尔插两句他在合肥和上海的见闻,就引的妹妹“哇塞哇塞”一阵惊叹。 妹妹许晓梅小许成军两岁,小时候许成军是个混不吝的,家里就这么一个男孩,家里惯着,他长的还比一般孩子高大,算是打遍了整个光荣街。但是这么个“混不吝”唯独什么事都护着这个妹妹,小时候妹妹挨欺负了,他这个哥哥哪怕打的“鼻青脸肿”,也硬是往上冲。 所以,这妹妹打小就喜欢黏着她。 哪怕后来许成军性子经历了许父的事之后,性子变得有点阴沉,依然黏着,甚至会把自己的布料、把自己嘴里的吃的舍出来让给这个哥哥。 “对了,晓梅,哥给你带了不少东西!” 第九十八章 家人闲坐,灯火可亲(基础更新3/3) 许成军回里屋包里摸出红绸带扎的奶糖、五香豆、雪花膏、的确良布料,一件一件的递给了许晓梅。 “这么多东西呀!” “二哥真厉害哦!” 许晓梅乐的眼睛笑成了两弯月牙,抱着许成军的胳膊不松手。 “上海带的大白兔,给你留的,回头分给朋友们,没了哥再给你买!” “谢谢二哥!你真好!” “我是你哥,不对你好对谁好!”许成军骄傲极了。 “是嘛!是嘛!嘿嘿。” “好什么好,成军、晓梅,赶紧过来吃饭!” “快来端菜!”陆秀兰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带着轻快的调子。 许成军拉着抱着二哥从上海带回来的礼物恋恋不舍的许晓梅快步过去,只见土灶上的铁锅冒着热气。 母亲正用搪瓷盆盛起一大碗炖菜:肥瘦相间的猪肉块炖得油亮软烂,裹着深褐色的酱汁,下面垫着吸足了肉香的红薯粉条和切块的白萝卜,萝卜炖得半透明,轻轻一夹就颤巍巍的。 旁边的小锅里,卧着四个金黄的煎鸡蛋,边缘微微卷起,油星还在表面滋滋作响,那是家里来客或是孩子回来时才有的“硬菜”。 八仙桌很快被摆得满满当当。 除了炖肉和煎蛋,还有一盘清炒的菠菜,叶片翠绿,带着刚从院子小菜园摘来的新鲜气。 一小碟自家腌的萝卜干,切得细碎,撒了点辣椒面,是配主食的下饭利器。 最边上放着一碗豆腐炖白菜,豆腐是早上赶集时买的,炖得软嫩,吸足了白菜的清甜。 主食是纯白面的馒头,蒸得蓬松暄软,冒着热气,比平时掺了玉米面的窝头精致得多。 一家人围桌而坐。 给许成军吃的欢快极了,外面的饭再好吃,都不如妈妈炖的猪肉块。 一家人围桌而坐,边吃边聊。 兴许是觉得少了建军,陆秀兰叹了口气。 “你哥要是今天能回来就好了,正好赶上这桌菜,咱家一家子就团圆了。” 陆秀兰给许成军和许晓梅碗里一人夹了一大块肉,眼神里带着点惋惜,“他最爱吃我炖的猪肉粉条,上回回来还是五年前,瘦得颧骨都凸出来了。” 许志国没说话,只是把那盘煎鸡蛋往小儿子面前推了推。 自己拿起一个馒头,就着萝卜干慢慢嚼着,镜片后的目光落在炖肉上,像是在想远在他乡的长子。 许成军咬了一口馒头,又夹了一筷子炖粉条,粉条滑溜溜地进了嘴,满是肉香和酱香,热乎气顺着喉咙暖到胃里。 他抬头看向父母:“爸,妈,你们也吃啊,这肉炖得真香。” 陆秀兰笑着摆手:“你吃你的,我们天天在家吃,哪有你在外头受苦。” 说着又往他碗里添了个煎鸡蛋,“多吃点,读书人费脑子。” 许晓梅“不乐意了”:“妈!你偏心!你光给二哥夹鸡蛋!” “给你!给你!你这丫头~”陆秀兰摇摇头,给许晓梅夹了一块头子。 “嘿嘿,妈真好!” “爸也好!”许晓梅又瞄了眼许父。 “我二哥天下无敌好!”二哥也不能落下嘛! 妹妹晓梅一直是家里的开心果,这年代虽然家家都有点重男轻女,但是许志国两口子相对开明,还是这年头珍惜的“双职工”,能给许成军的也都会给许晓梅一份,养成了这妮子乐天、娇憨的性格。 从小长的又好看,继承了许志国和陆秀兰的好基因,打小就是家里甚至是这条街“捧着”的宝。 以前许成军“作妖”,每回都是许晓梅拉着许志国说好话,准管用。 许志国终于开口,语气里带着点感慨:“复旦那边气候湿热,不比咱北方干爽,你到了那边得自己注意身体。要是吃不惯南方的米,就买点面自己擀,别委屈了自己。” 皖北是北方~ 他顿了顿,又拿起许成军带回来的上海牌香烟,却没点燃,只是摩挲着烟盒,“你现在出息了,爸也没什么能给你的,就记住,有啥难事解决不了,咱这家永远是你的底气。” “知道了爸。” 许成军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眼眶却有点发热。 穿越来这些日子,他总在适应“许成军”的身份,可直到此刻,看着桌上冒着热气的饭菜,听着父母絮絮叨叨的叮嘱,才真正觉得自己融进了这个家。 窗外的蝉鸣聒噪,院子里的向日葵朝着太阳仰着头,土坯墙缝里钻出的野草随风晃悠,这平凡又温热的烟火气,比任何惊天动地的成就都更让人安心。 陆秀兰忽然想起什么,起身从厨房端来一搪瓷缸子凉白开,里面泡着几颗晒干的山楂片:“你小时候爱吃酸的,我给你泡了点山楂水,解腻。” 许成军接过缸子,冰凉的触感顺着手指蔓延开,混着山楂的酸甜,正好压下了肉菜的油腻。 饭桌上没什么山珍海味,却每一口都是陆秀兰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 凭票攒了半个月的猪肉,自家鸡下的舍不得吃的鸡蛋,菜园里刚摘的新鲜蔬菜。 许志国偶尔问起上海的风土人情,许成军捡着有趣的讲,陆秀兰就插几句“上海的布料是不是真的比咱这儿软和”“复旦的校门大不大”,中间还插着许晓梅的惊呼声! 一家四口的笑声混着饭菜的香气,填满了这间不大的堂屋。 吃到一半,院门口传来邻居李香缘的声音:“秀兰啊,你家成军真是出息了,复旦研究生!我家那几个小子要是有他一半能耐,我做梦都能笑醒!” 陆秀兰隔着门应和两句,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回头对许成军挤挤眼:“听见没?以后你就是家属院的‘榜样’了!” 许成军无奈地笑,手里的馒头却吃得更香甜了。 这顿饭里,藏着的何止是饭菜香,还有父母半辈子的骄傲和牵挂。 人生一世,辗转天涯想保有的—— 不过是一小间点着灯的家。 —— 转眼间,一周过去了。 在家里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 有父亲、母亲、妹妹。 最关键的是,大哥好像真的回来了—— 第九十九章 黄昏盼尽月初升(为盟主左咸右鱼加更3/5,不建议跳章) 许家的晚饭从黄昏吃到暮色四合,八仙桌上中午剩的炖肉还冒着热气,陆秀兰却已经是傍晚第三次走到院门口张望。 “你哥说七月中旬回,这都八月初了,该不会路上出啥岔子吧?” 她攥着围裙角,声音里藏着不易察觉的慌张。 确实是和预期的时间想去太远了。 许志国放下茶杯,目光沉了沉:“相信建军,这孩子说话一向靠谱。军人说话得算数,准是部队事多耽搁了。” 话虽如此,他捏着烟嘴的手却不自觉收紧。 许成军看着父母鬓角的白发,突然想起大哥信里那句“打完这仗就回家看看”,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妈,哥是军人,肯定没事的。” 晓梅啃着馒头,羊角辫随动作晃悠。 “说不定明天一早就到了!”许成军也跟着附和。 “是啊,别着急,妈,大哥从小就能顶事,这么多年过来了,我哥什么时候说过瞎话!” 话音刚落,院门外突然传来熟悉的军靴踏地声,沉重又规律,在寂静的家属院格外清晰。 陆秀兰猛地站直身子,许志国的手也不自觉的在抖。 下一秒就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月光下。 “是建军!” 她声音发颤,拽着许志国就往门口跑。 许成军和晓梅紧随其后。 昏黄的路灯下,那道身影穿着洗得发白的草绿色65式军装,军帽檐压得很低,露出的下颌线绷得紧实。大哥比记忆里更高了些,肩背却不复当年挺拔,走路时左肩微沉,像是带着旧伤。军装上的铜纽扣磨得发亮,左胸别着的勋章在月光下闪着冷光,裤腿上还沾着未洗尽的泥点。 65式的特点是“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红旗挂两边”。男军人冬夏服均为立翻领,衣襟扣为五粒光面胶木扣,衣袋为内挖袋,有袋盖,干部服为四袋,胸袋扣内藏,战士服为两胸袋,袋扣露于袋盖之上。女军人夏服为小开领,两个下挖袋,三粒衣襟扣。 大家熟悉的78式,从 1979年起才陆续装备部队。 1979年战士回乡时是允许穿军装的。当时部队津贴相对较低,物资也比较短缺,购买便装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很多战士没有便装,所以通常会穿着军装回乡。 这时候,部队一般不会要求他们摘下领章帽徽,临行前甚至首长还会告诉他们回家后再取下领章帽徽,这样在路上会更安全、方便一点。 “哥!”晓梅率先扑过去,却在看清他脸的瞬间顿住脚步,声音卡在喉咙里。 许建军缓缓抬起头。 他的右脸从眉骨到下颌有一道浅褐色的疤痕,像被锐器划过,疤痕边缘还泛着粉红,显然刚愈合不久。左手臂缠着厚厚的纱布,渗出血迹的绷带从袖口露出来,与军装的绿色形成刺眼的对比。 唯有那双眼睛,依旧像年轻时一样亮,只是此刻盛满了硝烟与疲惫,见到家人的瞬间,才泛起层水雾。 “爸,妈。”他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抬手想摘军帽,却因左肩不便动作滞涩,“我回来了。” 陆秀兰扑上去攥住他没受伤的左手,触到他掌心的厚茧和新添的烫伤,眼泪“唰”地掉下来:“你这是咋了?咋弄成这样?” “妈,没事,小伤。” 许建军笑着,牵动脸上疤痕笑的狰狞,更笑的让全家心疼。 “让你们担心了。” 许志国盯着他胸前的勋章—— 那是枚二等功奖章,边角还沾着点暗红的印记。 他喉头滚动两下,终究没问战场的事,只拍了拍儿子后背:“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进屋后,许成军才看清大哥的全貌。 他浑身至少有三成皮肤带着伤痕:右手手背布满细密的烧伤疤痕;脖颈处有块不规则的浅疤,延伸进衣领;最触目的是左臂的绷带,渗血的地方已经发黑,显然伤口没愈合好。军装左袖有个整齐的补丁,针脚细密,不像军用针线包的手艺 “哥,你这伤……” 许成军声音发涩,刚开口就被打断。 “参战的时候碰的,小场面。” 许建军扯了扯军装,试图遮住疤痕,“对y反击战,我们连负责穿插,遇到炮火突袭,没躲开。” 他说得轻描淡写。 但是,这些伤疤. 陆秀兰早已红着眼圈去厨房热菜,许志国默默给儿子倒了杯热水,杯沿碰到建军受伤的手,他猛地缩了下。 “这伤口?怎么没养好回来?” 许志国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心疼。 “在前线医院处理过了,就想先回家。” 许建军喝了口热水,喉结滚动。 “部队给了探亲假,我顺路去了趟黄家村。” “黄家村?是思源哥家?” 许成军心里一紧。 黄思源当年是大哥的小跟班,从小长在大哥的屁股后面。比大哥小一岁,当年听说大哥要去报名参加三线建设,二话不说就跟着许建军一起去三线,后来又一起参军,亲如兄弟。 许成军还记得黄思源当年经常跟他说的一句话:你大哥性子淡,注意也正。但我知道他真关心我们这帮小兄弟,更关心你和哓梅。以后学校里有事别强出头,找你思源哥我,我帮你。 思源哥他 许建军的肩膀垮了垮,眼神暗下去:“思源他……在穿插任务中失踪了。” 他从军用挎包里掏出个磨得发亮的搪瓷缸,缸身上“为人民服务”的字迹被弹片划得模糊,“这是他的,我在阵地找到的。” 搪瓷缸边缘有个豁口,内壁还沾着点褐色的痕迹,像干涸的血迹。 许建军摩挲着缸子,声音低得像耳语:“那天雾大,我们被打散了。我回头找他,只看到这个缸子和满地弹壳。部队认定是失踪,可我知道,他没回来。” 许成军怔住了。 晓梅捂着嘴没敢哭出声,陆秀兰端着热好的炖肉进来,听到这话手一抖,搪瓷盆差点落地。 “那孩子……多好的娃,从小长在咱家,上次还跟着建军一起回来过” 她别过脸抹眼泪。 “我在前线多待了半个月,找遍了附近的山坳,啥都没找到。” 许建军的声音发颤,“后来部队催着撤军,我才带着思源的二等功勋章去了黄家村。他爸妈都是本分人,看到勋章就哭晕了,我……” 第一百章 请带我回家(5K大章,白天还有) 他说不下去,抓起桌上的馒头狠狠咬了一口,却咽不下去。 许成军这才明白大哥迟归的原因。 不是伤重,是心里压着千斤愧疚。 他想象着大哥拖着伤臂,在炮火未散的山林里找战友,又独自去见战友父母的场景,鼻子一阵发酸。 “思源是为了掩护我才掉队的。” 许建军突然开口,疤痕在灯光下更显狰狞。 像只病虎张开了獠牙. “当时炮弹炸过来,他把我推开,自己没来得及躲……我这二等功,也该是他的。” 他摘下勋章放在桌上,金属碰撞桌面发出轻响。 “我对不起他爸妈,临走时他娘塞给我这双鞋垫,说让我带着平安回家,结果……” 他从兜里掏出双布鞋垫,靛蓝粗布上绣着歪歪扭扭的“平安”二字,针脚密得几乎看不见布纹。 “我把勋章和抚恤金交给村里,可钱能抵一条命吗?” 他猛地攥紧拳头,纱布下的伤口渗出血迹。 “我这伤算啥?思源连回家的机会都没有。” 许志国默默点燃烟袋,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眶红了:“你没错,军人的职责就是保家卫国。思源是英雄,他爸妈会骄傲的。” “可他爸妈就这一个儿子。” 许建军的声音哽咽,“我看到他家墙上贴的奖状,从小学到高中,满满一墙,跟咱晓梅的一样。” 他看向晓梅,眼神温柔又痛苦,“我答应过思源,等打完仗带他来家里吃妈炖的肉,现在……” 陆秀兰走过来,把一碗炖肉推到他面前,肉块炖得软烂,是他最爱吃的肥瘦相间的部位:“建军,吃点东西。思源在天上看着,也盼你好好活着。” 她给儿子夹了块肉,筷子却抖得厉害。 许建军拿起筷子,刚碰到肉就放下,突然起身立正,对着父母深深鞠了一躬:“爸,妈,儿子不孝,让你们担心了。” 又转向许成军和晓梅,“以后家里就靠你们多照顾爸妈。” “哥你说啥呢!”晓梅扑过去抱住他没受伤的胳膊,“你得好好养伤,等好了教我打枪!” 许成军看着大哥手臂的绷带,突然想起前世在纪念馆看到的对越反击战照片。 泥泞的战壕里,年轻的士兵们抱着枪啃干粮;被炮火炸平的村庄里,军人们抬着担架奔跑。 那些模糊的影像,此刻都变成了大哥脸上的疤痕、手里的搪瓷缸、渗血的绷带。 “哥,你是英雄。” 许成军拿起桌上的二等功勋章,轻轻别回大哥胸前,“思源哥也是。你们都是咱家人的骄傲。” “爸妈不用你担心,有我呢。但你要好好的.” “你要好好的带着思源哥那份.” “嗯。” 许建军的肩膀微微颤抖,这一次,他没再掩饰眼里的泪。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在他带伤的脸上,疤痕在光影里明明灭灭,却掩不住军人的挺拔与坚毅。 陆秀兰重新热了菜,炖肉的香气混着淡淡的药味弥漫在屋里。 许志国给建军倒了杯白酒,自己也斟了半杯,看了眼许成军,犹豫了下也给许成军倒上了。 父子仨碰杯时,杯子相撞的声音在寂静的堂屋格外清晰。 “不用担心我俩,我还没退休,你妈身体也好着。” “你弟弟现在有出息,考上了复旦研究生,写的书也发在了大杂志上。” “你妹妹刚评了厂里的先进个人,都不用你惦记。” 今天的许志国变得格外唠叨。 “尝尝你弟带的上海烟。”许志国把烟盒推过去。 许建军拿起一根,用没受伤的左手点燃,烟雾里,他的眼神渐渐柔和:“成军出息了,复旦研究生,比哥强。” “哥你才厉害,保家卫国。” 许成军给大哥夹了块肉,“妈这肉炖得软,就这个味道对。” 晓梅叽叽喳喳说着纺织厂的趣事,试图冲淡屋里的沉重,陆秀兰不停给建军夹菜,眼眶却始终红着。 八仙桌上的饭菜冒着热气,窗外的蝉鸣渐渐歇了,只有墙上的挂钟“滴答”走着,记录着这个迟到的团圆夜。 许建军看着眼前的家人,看着母亲鬓角的白发、父亲佝偻的脊背、弟弟眼里的关切、妹妹脸上的笑,突然觉得肩上的伤疤不那么疼了。 硝烟未散,归人已老,但只要家还在,这点疼,这点遗憾,总能在灶膛的火光里慢慢暖过来。 他吸了口烟,烟圈在灯光里缓缓散开,像战场上空未散的硝烟,也像此刻心头难以言说的牵挂与安宁。 —— 许成军前世在看《高山上的花环》的事后,对这次战争有过深入的了解,反常识的是,其实这次对y自卫反击战分为两部分。 第一就是大家熟知的那一部分,1979年2月17日开战,用时1个月,至1979年3月16日结束。这1个月时间,我军英勇战斗,打出猴北山区,直至红河三角洲腹地,直逼当时的猴国首府。但是出于当时的国际舆论压力,以及北部邻居的压力,我们宣布达到教训猴子的目的,开始撤军。 第二部分就是十年之战。这十年,其实一直都是在兔猴边界的山区的战斗。可为何进行了十年之久?这是出于多方面考虑的。 这是少有的兔鹰政府都不愿提起的事情 原因就是高棉的波波实在是太离谱了一点。 说真的,波波确实很烂的。但猴子国也绝对不是解放高棉人民的好人。 —— 第二天清晨,东风县飘起细雨,许建军天不亮就起了身。 他换上洗得笔挺的军装,仔细将黄思源的搪瓷缸用红布包好,连同迭整齐的军帽、磨破的笔记本一起放进军用挎包。 纱布渗出的血迹已变成暗红,他却像没察觉似的,只盯着墙上的挂历发呆。 “哥,我跟你一起去。”许成军端着早饭进来,见他对着烈士证明发呆,心里叹了口气。 许建军昨天整晚睡过安稳觉,夜里总被噩梦惊醒,嘴里反复喊着“思源快躲”。 许建军抬眼,眼底带着红血丝,沉默几秒,点了点头。他原本想自己去,怕黄家人的眼泪勾得他撑不住,可成军跟着,倒像是多了个能扶着他的人。 他把证明折好放进挎包:“这次把抚恤金交了,再跟叔婶说说话。” “都听哥的。” 他声音很轻,“上次太乱,好多话没说清。” 陆秀兰塞给他们一篮白面馒头:“跟你婶说,这是按她教的法子蒸的,让她尝尝。” 许志国站在门口抽着烟,末了只道:“别劝太多,听他们说。” 乡间土路被晒得松软,许成军骑着自行车,许建军坐在后座,军用挎包紧紧贴在怀里。 路过村口时,许建军突然说:“去年这时候,我跟思源在这歇脚,他说打完仗就回家种果树,让他娘别再种玉米了。” “哥,思源哥以前总护着我,”许成军没话找话,想帮大哥松松心里的结,“记得我上小学那回,被邻村的孩子欺负,他背着我跑了二里地,还跟人说‘许成军是我弟,谁动他试试’。” 许建军喉结滚了滚,声音沙哑:“思源一直这样,心热,护着身边人。当年去三线,我跟他说家里还有爸妈要照顾,他说‘我爸妈身体好,你放心,我跟你一起去’;后来参军,他又说‘你去哪我去哪,咱兄弟俩一起保家卫国’。”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风里却多了层哽咽。 许成军看着大哥微沉的左肩,想起昨天看到的那些伤疤。 “军人”两个字不是军装和勋章,是伤疤里藏着的故事,是再也回不来的兄弟。 黄家村的白幡还在,却换了新的,在风里轻轻飘。 黄尚喜正蹲在院门口编竹筐,竹条在他手里翻飞,看到他们,手里的活计顿了顿,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草屑:“来了。” 院里静悄悄的,黄母坐在屋檐下晒豆角,竹匾里的豆角绿得发亮,是黄思源生前最爱吃的。 她抬头见是许建军,手里的豆角掉了两颗,却没像上次那样哭,只是把竹匾往旁边挪了挪,腾出块地方:“坐吧,刚晒的花生,尝尝。” 许成军注意到,堂屋的桌上摆着黄思源的照片,换了新的相框,旁边放着他的军功章,擦得锃亮。 第一次来时散落的遗物被整齐地摆在木箱里,箱盖上压着块红布。 “这是部队寄来的抚恤金和烈士证明。” 许建军掏出文件递过去,手在微微抖动,“还有……这是思源的入d志愿书,部队说他牺牲前刚通过考察。” 黄尚喜认得字不算多,但还是接过文件,戴上老花镜逐字看,手在“黄思源”三个字上反复摩挲。 阳光落在他花白的头发上,银丝闪闪,却没掉一滴泪,只是看完后把证明折得方方正正,放进贴身的口袋:“我儿是d员了,好,真好。” 黄母端来两碗糖水,红糖沉在碗底,甜香漫开。 她把一碗推到许建军面前:“你上次说,思源在部队总念叨我做的酱菜?” 许建军猛地抬头,眼眶红了:“是,他说婶做的酱黄瓜比部队的咸菜香,本来这次探亲.” “我腌了一坛子,在灶房呢。” 黄母起身往厨房走,脚步比上次稳些,“你带回去,配馒头吃。” 路过堂屋木箱时,她伸手摸了摸箱盖的红布。 里面除了那个搪瓷缸,还有一枚二等功勋章、一本磨破了封皮的笔记本,还有半块没吃完的压缩饼干。 那是黄思源出发前揣在兜里的,说“万一饿了,留着垫肚子”。 堂屋里坐着黄思源的姐姐黄思慧,手里拿着件没缝完的蓝布褂子,针还插在布上;妹妹黄思雨才七岁,躲在姐姐身后,怯生生地看着许建军,眼神里满是期待。 黄思慧拿起那本笔记本,翻开第一页,是黄思源工整的字迹:“我是黄思源,要当最好的兵,护好国家,护好家人。” 她的眼泪掉在纸页上,晕开了墨迹,“弟上次写信还说,等打完仗,就带我们去县城买新衣服,还说要帮成军找个好工作……” 黄思雨拉着姐姐的衣角,小声问:“姐,哥是不是不回来了?他答应给我带的连环画呢?” 她年纪小,还不懂“失踪”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大哥好久没回信了,现在看到大家哭,才隐约觉得不对劲。 许建军看着这一幕,心像被针扎一样疼。 他扑通一声跪在黄父面前,头低得不能再低:“叔,婶,是我没护住思源。那天雾太大,我们被打散了,我回头找他的时候,只看到这个缸子……我找了半个月,把附近的山坳都找遍了,可我没找到他……” 这是他跪的第三次。 黄父蹲下来,伸手扶起许建军,他的手也在抖,却还是拍了拍许建军的肩膀:“建军,起来。不怪你,咱不怪你。” “思源跟我说过,当兵就是要保家卫国,万一他回不来,让我别难过,说他是为国家做事,值。” “值?” 黄母突然抬起头,“他才三十啊!他还没娶媳妇,怎么就值了?建军,你跟我说,他走的时候疼不疼?” 她不是要怪许建军,只是心里的疼太满了,憋得慌。 黄思慧抱着母亲,自己也在哭:“妈,弟是英雄,他没白活……” 黄父叹了口气,从炕席底下拿出一封信,那是黄思源出发前寄来的,信就他自己看了。 他展开信,声音有些哽咽,却字字清晰:“爸,妈,这次任务可能有点危险,但我不怕。我是军人,守护国家是我的责任。如果我回不来,你们别伤心,就当我还在站岗,看着咱家,看着咱国家。” 念到最后,黄父的声音也颤了,他把信递给黄母:“你看,这是思源自己说的。他从小就懂事,知道啥是该做的。咱不能拖他后腿,更不能怪建军。建军也在前线拼命,他能活着回来,还能把思源的东西带回来,已经不容易了。” 黄母接过信,她不认字,但是儿子的字迹他熟悉,眼泪就掉得更凶。 她把信贴在胸口,像是在跟儿子说话:“妈知道,妈知道你是好孩子……妈就是想你,想你再喊我一声妈……” 许成军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家人的悲痛与坚强,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以前他总觉得“牺牲”是很远的词,可现在他知道,牺牲是黄思源没寄完的信,是黄母怀里的搪瓷缸,是黄父手里攥着的勋章,是大哥肩膀上没好的伤。 快中午的时候,许建军和许成军要走了。 黄父把他们送到门口,手里还攥着那枚勋章,突然说:“建军,以后要是想思源了,就来家里坐坐。他的房间,我还给他留着,跟他走的时候一样。” “至于你总说思源把你推开……别往心里去。” 他往烟斗里装烟,“当兵就得有这股劲,换作是思源遇险,我知道你也会这么做。” 老爷子眼泪早已经哭干了。 “叔……”许建军的喉结滚动,“是我没护住他。” “护得住命,护不住心。” 黄尚喜点燃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很亮,“思源写信说,你们连里有个新兵怕炮响,他总陪着说话。这孩子心善,救你是他自己选的,不怪你。” 黄母端着酱菜坛子出来,听到这话,突然红了眼圈:“他打小就这样,路上见了讨饭的都要把窝头分出去。我说他傻,他说‘娘,人活着得帮衬着’。” 她把坛子往许建军面前推,“带回去,就当我儿还在,给你送酱菜呢。” 许建军看着坛子,对着黄家人深深鞠了一躬:“叔,婶,等我退了,我每个月都来,给你们挑水、劈柴,就像思源在时一样。” 黄尚喜扶起他,拍了拍他的后背:“不用,你好好养伤,好好当兵,就是对思源最好的念想。” 他指了指墙上的参军通知书,“他选的路,你这个当哥的替他走下去。” 临走时,黄思慧追出来,叫住了许成军:“成军,我看了你登报的作品,知道你现在是作家了,以前思源就想着当个作家写点东西,没想到他没机会,你却成了。你帮我给他写几个字吧,就写‘黄思源的姐姐黄思慧,会替他看世界’。” 许成军提笔写下,笔尖顿了顿,又添了句:“英雄不死,精神长存。” 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许建军抱着酱菜坛子,左臂的伤口隐隐作痛。 黄思源父母越是沉默,越是原谅他。 他. 第一次来是赎罪,第二次来依然是赎罪。 村口的老槐树下,黄家人站在门口望着他们,白幡在风里轻轻摇。 许成军回头望了一眼,见黄母正把晒好的花生往竹篮里装,动作很慢,却很稳,像在完成一个和儿子的约定。 风里飘来酱菜的咸香,那是英雄的味道,也是家的味道。 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 “英雄伟大,永垂不朽” “少年,莫忘来时路” “若你记得我,请带我回家” 许成军的笔杆子痒了,痒的发烫 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一章 一棒子打翻半岛咋样(为盟主左咸右鱼加更4/5) “哥,我想写个?” 回去的路上许成军对着大哥开口,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什么题材?” “写你和黄思源们的故事。” “我们的故事?” 许建军怔住了。 “那我可是要很期待了,成军。” “还得要哥你的帮助。” —— 1979年军队管理和现在稍有不同,普通士兵当兵第3年有探亲假,假期 15天。军队干部中,未婚干部两年一次 20天,已婚干部一年一次 30天。 许建军在当时突击作战的时候已经是副连级排长了,属于干部行列,可以在家休整20天。同时因为承担了携转二班长黄思源的遗物的任务,多特批了五天假期。 至于遗体,没有遗体。 因此,排除路上耽搁的时间,许建军总共能在家待20来天。 时间,一晃过去了一周。 许成军和大哥许建军住一个屋子,每天晚上依然能听到许建军每天晚上被噩梦惊醒,有时候还会大吼大叫。每次看到因为自己的状态不好惊醒了弟弟,都会非常歉意,好几个晚上,许成军睁眼的时候,都发现太阳还没出来的时候,大哥就一个人蹲在小院的门口抽烟。 很多时候都在泪流满面,看到弟弟的时候又会慌忙的擦去泪水,然后说一句:“让成军见笑了”。 许成军会笑么? 肯定不会。 他从没想过这样经历血与火的钢铁战士竟会是他大哥。 虽然战士其实可能并不“钢铁”,他们也会流泪。 许成军知道他大哥可能缓了PTSD。 PTSD即战后创伤后应激障碍,是指个体经历战争、军事冲突等极端创伤事件后,出现的长期心理、生理及行为异常反应,核心症状包括侵入性创伤回忆、回避与创伤相关的场景或记忆、负性认知与情绪改变、警觉性增高等。 其治疗需结合心理干预、药物治疗及社会支持。 但这年头找个心理医生或者找到PTSD的治疗药物的难度不见得比盖一座100米的大楼要小。 所以,最好的方法也就是通过家庭的抚慰帮助患者识别和修正因创伤产生的负性认知。 好在全家都在这么做。 清晨的阳光刚爬过东风县中学家属院的墙头,许家的灶台就飘起了白烟。 陆秀兰系着蓝布围裙在锅台边忙乎,铁铲敲得铁锅“叮当”响:“建军快尝尝这糖糕!你弟从上海带的糯米粉,特意让供销社给磨的细面!” 许建军刚咬开糖糕,金黄的糖浆就顺着嘴角淌下来,惹得许晓梅拍着巴掌笑:“哥变成小花猫啦!爸快看,哥的胡子上都挂糖啦!” 许志国放下旱烟锅,故意板起脸递过手帕:“军人形象呢?当心你弟把这场景写进,让全国人民都知道副连长许建军吃糖糕蹭胡子。” “是啊哥!回头都给你写进去!” 这几天他一直缠着许建军让许建军讲讲他们在战争中的故事,却越听越是心惊。 很多他以历史视角、宏观视角看的战役、战事,具象化到个人身上,往往是一个甚至无数个家庭的悲剧。 战士们很英勇,但是战争真的很残酷。 时代的一粒沙,落在每个身上就是一座山。 黄思源的故事并非个例. 当他问起许建军当时被通知要上战场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许建军的回答比他想的要简单的多,也诚恳的多。 “当时上级通知要上战场了,然后就是发枪发子弹写遗书。之前,部队已经集体放了很多猴子屠杀我国边民的录影,还有毛子欺负我黑龙江渔民的纪录片。因此,大家一点紧张和害怕的心思都没有,就寻思怎么当面和猴子们碰一碰。连队指导员作完精神上的动员,最后发布物质上的奖励办法,表现突出的入d提干,突破XX封锁线记一次二等功” 他摩挲着军装上的铜纽扣,声音轻了些,“我是排长,得逼着自己冷静。可底下的兵不一样,一个个眼睛红得像燃着的柴火,脑子里哪有怕?全想着怎么跟猴子们真刀真枪碰一碰。” 说完还补了一句:“他们确实是都是好样的。” 这几天他一直在写这个故事,偶尔拿给建军看,他时而点头,时而摇头,时而泪目,最后说:你再多写一些字我再看看。 许成军也不知道大哥是不满意,还是想多看看他们的样子。 一周时间,每天写四个小时,其他时间陪家人,改改停停,现在已经4万字的规模。 一部非线性叙事的长篇,钢枪与红绸的故事。 “那不行啊,二哥!你得多写大哥英勇杀敌的场面!”许晓梅笑着。 “行行行,我把你大哥写成''齐天大圣孙悟空''下凡,一棒子打翻中南半岛咋样?” “那感情好!那能不能把我写成七仙女啊!” “写你个大鬼头!”老妈一巴掌拍在晓梅头上。 “挨个玩笑嘛,妈!” “不过,二哥你可得努力!以后我大哥是连长,二哥是作家,说出去多威风!在这条街上我晓梅姐多有面!” “姐你个大鬼头!”又是一巴掌! “哎呀!你把人家都打傻了,我们老师还说不能打小闺女头!” “我不就是你老师,我咋不知道?”许志国插话。 许晓梅:“.” 什么人啊,都是! 许成军正帮着摆碗筷,见气氛正好,全家都在:“爸、妈、大哥、晓梅,跟你们说个正经事。我在复旦''师兄''章培横章教授说,学校图书馆最近缺人整理图书,活儿清闲,每天登记借书还书就行,大部分时间能自己看书学习。” 他看向眼睛发亮的妹妹,“你不是总念叨想学服装设计?再读读书,考个大学。那儿有好多国外时装杂志,还有美术系的学生能请教,正好圆你的梦。” 这事朱老和章教授都问过许成军,等许成军走的时候,章大师兄把这个事跟许成军说的轻描淡写,只是提了句正式的现在门槛高,以后可能会有机会,但是现在只能是临时工身份。 不过师门确实已经很给力了,1979年正是返乡的高峰期,无数城里知青都强破头往复旦钻,哪怕是个临时工,也得花章培横不少的人情关系。 许晓梅手里的筷子“啪嗒”掉在桌上,辫子上的红绸带都跟着颤:“啊?啥?” 孩子傻了。 “能给你安排到复旦图书馆或者中文系档案室当临时工,看你想法。”许成军又重复了一遍。 没说中文系档案室,是他觉得图书馆临时工更好一些,这里面出人才。 “真的能天天泡在书里?可……可我走了谁给妈捶背?谁帮爸去供销社换烟丝?” 她戳着碗里的鸡蛋,声音越来越低,“妈冬天咳嗽没人熬红糖姜茶,爸在家干活都没人搭话……” 全家人都懂这妮子,心动了。 第一百零二章 好小子,真给咱老许家争气!(1/3) “你这丫头净瞎操心!” 陆秀兰笑着往她碗里夹鸡腿,油星溅在围裙上也不在意,“我跟你爸才五十出头,去年割麦子我比你王婶还多捆两捆!上次你三姨来看我,说我看着比实际岁数小五岁!” 许建军配合地点头,左手虽缠着纱布,却利落地给晓梅剥鸡蛋:“妈昨天追着咱家那只芦花鸡跑半亩地,鸡没抓住,倒捡了半筐野鸡蛋,比晓梅你都利索。” 许志国故意板着脸装严肃:“实在不行……实在不行我跟你妈去上海投奔你和成军,给你洗衣做饭当保姆,就当提前享清福!” “爸!”许晓梅被逗得脸红,攥着衣角笑,“那我去!等我学会设计,先给妈做件带碎花的的确良褂子;给爸做条新裤子,裤脚裁成喇叭形,比供销社卖的时髦!” 她忽然想起什么,扭头问许成军,“哥我真能进复旦啊?” “你二哥我啥时候骗过你!” “就是不算正式工,工资少点,但能天天泡图书馆,比在纺织厂三班倒自由多了。” 他瞥了眼墙上的挂历。 “等我九月开学,正好带你一起去上海。” 陆秀兰往兄妹三人碗里添菜:“到了上海可得好好学,别惦记家里。到时候给你带咱家腌的萝卜干,配馒头吃比上海的酱菜香。” 许志国也点头:“缺钱就写信,我跟你妈攒了点私房钱,够你买画纸颜料。” 许志国恢复之后许家算的上这年头县城低配“婆罗门”,许志国是高中校长,陆秀兰以前是纺织厂的业务科长,后来身体不好调到了后勤闲职,俩人加一起一个月的工资在东风县非常可观,要不也不能供出三个高中生。 “用不着,我带着我妹出去还能让你们花钱,是吧,小梅!”许成军冲着许晓梅挤眉弄眼。 “谢谢二哥!” “我这些年,部队的津贴也没怎么用,回头拿一部分给成军和晓梅上学。” “谢谢大哥!” “大哥,留着钱娶媳妇吧!我写书来钱容易些,啥时候带嫂子回来!”许成军张嘴就是调戏。 “带什么带,吃你的饭!”许建军企图用大哥的威严压倒许成军,但是黢黑的脸涨红的痕迹却是瞒不过家人。 全家人会心一笑。 还是陆太后没忍住:“建军,跟妈说说呗,咋回事,啥情况?” 许志国、许成军、许晓梅三人侧着脸,支棱着耳朵。 铁汉柔情? “就就前线一个护士.” “哈哈哈哈,我要有大嫂了!” “诶呀,大哥你别打我!” 饭桌上的笑声惊动了院外的麻雀,扑棱棱飞落在老槐树上。 许建军看着弟弟妹妹拌嘴,看着父母眼角的笑纹,忽然觉得左臂的伤口没那么疼了。 昨天夜里他又做了噩梦,梦见黄思源在雾里喊他名字,惊醒时却见母亲在给他掖被角,父亲蹲在床边抽烟,烟头在黑暗里明明灭灭。 饭后,晓梅哼着《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去洗碗,搪瓷碗碰撞的脆响里,许成军把上海带回的雪花膏塞进母亲手里:“妈,这玩意儿抹脸不皴,比蛤蜊油好用,看你这几天一直没用。” “晓梅之后上海有的是!” 陆秀兰假意嗔怪“乱花钱”,转身却对着镜子偷偷抹了点,嘴角翘得老高。 许成军跟着建军在操场散步,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哥觉得晓梅去上海咋样?” 他踢着路边的石子问。 建军望着远处的玉米地,声音轻了些:“挺好的。她手巧,上次给你补的补丁都绣成了小花,该去大城市见见世面。”他顿了顿,“就像你诗里写的,‘世上的鲜花会相继盛开’,她也该有自己的春天。” 许成军有些惊讶:“你看过我的诗?” “你那诗有股子向上的劲,《光明日报》转载之后,就在前线传遍了,士兵们听不懂,但是觉得里面有希望的力量。” 建军笑了笑,脸上疤痕在阳光下泛着浅红,“‘月光种两株影子’那句,写得跟妈腌的咸菜似的,看着淡,回味却够劲。” “我喜欢。” 兄弟俩都笑起来,笑声惊飞了树上的麻雀。 许成军忽然发现,大哥眼里的红血丝淡了些,虽然左肩仍微微下沉,但眼神里多了点光。 天边泛白时,许家的烟囱又升起了炊烟。 风穿过麦田,把一家人的笑声送得很远,混着灶间的烟火气。 而这一天,发生了陆太后之后真吹了两年半的事—— 许成军录取通知书到啦! 1979年研究生录取通知书主要通过邮政挂号信的方式发放。 在那个没有网络和 EMS的年代,招生办的老师们带着打印好的空的录取通知书,在各省招生处填下姓名和院系,然后以挂号信的形式寄出。邮递员全凭信封上的地址派送录取通知书,学生也只能凭录取通知书确定自己有没有被心仪的大学录取。 “陆姐!陆姐!复旦的挂号信!你家成军的录取通知书到啦!” 邮递员王太礼的大嗓门穿透晨雾,在家属院炸开了花。 他知道陆秀兰最爱面子,特意把“复旦”两个字喊得格外响,自行车铃铛摇得“叮当”乱响,车把上的绿色邮包晃悠悠的。 信上有复旦大学的地址,邮递员一般凭借信封的大小、厚度、模样就能判断出来这是通知书。 果然,陆秀兰系着围裙就从厨房冲出来,蓝布褂子上还沾着面粉,手里的锅铲都没来得及放下:“真的?快给我看看!” 她的声音发颤,抢过信封的手在抖,看到“复旦大学研究生院”的红色印章,眼圈瞬间就红了。 许志国扔下竹篾就凑过来:“没错没错,是复旦!研究生院!咱成军真考上了!” 他突然抬手抹了把脸,转身就往屋里跑,“我去拿剪刀!得好好拆,这可是要裱起来的!” 他这辈子最遗憾的事就是没机会上大学,让他的儿子实现了,失态也是情理之中。 中国父母嘛,望子成龙人之常情。 许建军扶着门框站着,看着信封上的烫金大字,忽然抬手拍了拍许成军的肩膀,力道比往常重了些:“好小子,真给咱老许家争气。” 他嘴角却扬得老高。 这混小子现在也算是有出息啦! 许晓梅从屋里蹦出来,辫子上的红绸带飞成小旗子:“我看看!我看看!” 她抢过拆开的通知书,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念完了跳起来抱住许成军的胳膊,“二哥你太厉害啦!比广播里说的状元还厉害!” 邻居们听见动静都围了过来。 第一百零三章 这才是我要写的小说嘛(二合一,4.2k) 自是一阵恭维。 远比后世谁家孩子考上复旦要来的猛烈。 这本质上也折射了一个时代的集体心态。 经历了对知识的贬低后,社会对“知识改变命运”的渴望达到顶峰。 研究生的身份不仅意味着个人前途的光明,更象征着阶层可能性。 在那个城乡差异、职业差异巨大的年代,一个小县城青年通过读书进入顶尖名校,几乎等同于“鲤鱼跃龙门”,给无数普通家庭带来了希望。 许成军见状立刻就撤。 许晓梅虽然激动的脸蛋通红但是看见二哥从后门溜了,急忙跟上。 大哥和许志国对视一眼,风紧扯呼。 全家独留陆太后在其中飘飘欲仙。 在光明街留下了一人“独战”群雄的传说。 当年啊,许成军考上复旦研究生,陆秀兰可牛逼坏了. 这年代推荐制基本关停,高考如过独木桥,无论是羡慕、嫉妒、恭维、还是回家鸡娃,所有人的心态都能理解 毕竟1979年全国高考录取率约为6.1%。 当年共有 468.5万名考生参加高考,最终录取人数为 28.4万人。 这一比例在恢复高考初期(1977-1980年)处于中等水平,略高于 1977年的 4.8%和 1978年的 7%,但远低于后续年份的录取率。 可想而知大家对孩子能上大学的向往和认可。 这种反应,既是对个体成功的祝贺,更是一个时代对知识、对未来的集体向往。 许成军这个复旦研究生,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为东风县小县城的“传说”,他的故事被反复讲述,激励着一代又一代县城孩子:“好好读书,像许成军那样走出县城,去看更大的世界。” 当然,孩子挨揍的时候,许成军多打几个喷嚏就是了。 —— 回到屋里,许成军拿出已经写好的四万字。 “哥,帮我看看这些内容,我需要你的意见。” “你写你的,我就一个打仗的,我能有什么意见。”许建军摇头, “上回可说好的啊,你得帮我把把关。” 许成军想把东西给建军看,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没信心,总觉得自己写的内容里面缺了点什么东西。 他在写这篇里,脑子里有无数的对y自卫反击战的内容。 《高山下的花环》珠玉在前,他如何写出能更有故事性、文学性、艺术性的作品? 侧重故事性,像后世爽文一样,写许建军的个人逆袭经历? 从这一点来说,确实是没问题。 他随便用点后世网文的爽文逻辑,就能拉爆这个时代的“爽文”。 热血青年参加三线建设,没受家庭因素影响,通过“天道酬勤”在建设中光荣入d,干满6年后,加入军队,参加南线战事,从小兵到副连级排长,荣获二等功! 在这个年代多爽? 为了故事性,许成军又刻画了黄思源、小石头、古大强等几个关键人物,为拯救排长许建军失踪的黄思源、曾经的老爷兵后来为了掩护战友撤退而失去一条腿的古大强、年纪最小但是作战最勇猛的小石头 通过他们的血与泪展现了中国军人英勇无畏的品格,同时为了防止脸谱化和走向“高大全”,他还加入了爱情线,黄思源和未婚妻林春燕的故事,小石头在故乡惦记的妹子,以及借鉴了电影《芳华》写出的古大强和文艺兵李小曼的爱情线。 黄思源与林春燕的爱情是典型的悲剧叙事。 1977年探亲时,两人在村头老槐树下订婚,黄思源用大半个月工资买了块红绸布,说“等我回来就用它包木梳”。他牺牲后,林春燕收到的遗物中,除了d员证、木工刨,还有一块刻了一半的木梳。最动人的细节是黄思源日记里的一句话:“春燕说要教村里孩子读书,我要盖间教室,梁上刻满她喜欢的槐花。”这句未竟的承诺,在战后终生未婚的林春燕真的建起的“思源小学”里得到回响,教室梁上确实刻着槐花,是她亲手刻的。 古大强与李小曼的爱情经历了最残酷的考验。 古大强负伤后被送往后方医院,怕耽误李小曼前途,托人带信说“忘了我”。李小曼却在慰问演出时认出单腿拄拐杖的他,台上演唱《绒花》时泣不成声,下台后扑进他怀里,两人最终没在一起,留下了遗憾。 许建军与赵琳的情感克制而深沉。 在救护所,赵琳为许建军处理左肩伤口时,中弹还不忘捡回包里的搪瓷缸子,便问“这缸比命还重要?”许建军沉默半晌,说“里面装着人命”。一次袭击中,赵琳为保护伤员中弹,昏迷时反复念着“红绸没包好”。许建军守在病床前,第一次对“非亲非故”的人说出对黄思源的愧疚。 “爽文主角”加配角人性刻画再加爱情线,以及非线性叙事的写作技法。 这部的故事性已经有了。 故事性有了,但文学性呢? 内容怎么写的更有意义? 许建军花了两个小时,认真地看完了全篇。 “成军,你的写的很好,把我和思源写的精彩,后续的事情我也大概能预料到。有兄弟情、有爱情、有战友情、有很多我没观察到的人性细节。” 他顿了顿,“虽说文学作品高于现实,但是我觉得不够真实,别因为我是你哥,把我就写成大无畏。” “我”许成军刚张嘴就被许建军打断。 “给你讲个故事吧。” “是关于个越南兵的。今年三月谅山打完仗,我们清理阵地时在炸塌的猫耳洞里扒出他来。那时候天刚亮,雾还没散,他蜷在碎石堆里,左腿被预制板压着,裤腿浸得发黑,手里死死攥着个布包。王铁牛举着枪喊‘不许动’,他没抬头,只是把布包往怀里又塞了塞。” 许成军竖着耳朵听,许建军就头看着房檐,带着回忆。 “我挪过去掀他的帽檐,看清了他的脸颧骨老高,眼窝深,下巴上有道新疤,看着比我大不了几岁。见他没挣扎,我让卫生员先给他处理腿伤。他会说中国话,中国话说得磕磕绊绊,带着股子南方口音。说了句:1965年,我家也住过中国人。” 许成军听明白了,这是参加过1965年猴子战争的老兵。 “其实当时我们排都知道这老兵所在的部队就是导致黄思源失踪的部队,当时失踪的、受伤的、中弹的远比你想的惨烈的多,战士们群情激奋,想.被我和老兵拦了下来。” “第二次看见他是他要被转去集中安置点。那天大雾,我突然想起思源牺牲那天,也是这样的雾,他推开我的时候,这越南老兵应该也在场。” “你说我该狠他么,成军?” 许成军不需要回答,大哥明显有更好的答案。 “恨啊,恨的牙痒痒,恨不得生吞了他,思源、拐子.” “其实我真动了杀心.” 说到这许建军虎含泪,咬牙切齿。 许成军不知道怎么安慰,只是拍了拍了大哥的肩膀。 “他看见我,突然问:''排长,为什么?1965年你们帮我们打漂亮国,现在为什么打我们?''” “身边的战友都在哂笑,我也是不屑的,想活命嘛!他怕啊!” “但是后来回来想想他说的话,他是不是也在迷茫?突然又没那么恨了,他为了他的国家,我为了我的国家,他迷茫,但是我们不迷茫。” “保家卫国,军人天职。” “我们是子弟兵,我们爱我们的国家,我们身后有百姓。” “思源那一份,我得替他打回去!” 许建军说完之后,拍了拍许成军的肩膀,转身走了。 留下许成军一个人静静地思考。 是的,他仿佛找到了这本要走的路。 他想到了穿越之前正在看的书,宁总的《美国反对美国》。 这样的战争我们讲和平、讲反思、讲反战没资格。 是对先辈们的最大的不尊重。 但是可以从中反应战争的本质—— 霸权。 或许他这本书可以和《美国反对美国》在历史中交相辉映。 丧钟为谁而鸣? 为阻碍我们国家发展、民族复兴的敌人而鸣。 为霸权主义、帝国主义、为欺辱我们人民的敌人而鸣。 他在大纲中又加了一个人物,做了一些艺术性加工。 撑起了他这本书的野心。 越南士兵阮文孝。 他是的“镜像视角”。 这位304师士兵曾亲历抗法战争,家中挂着中越友谊宣传画,经历过1965年兔子援建水泥厂。1978年再次入伍,在谅山战场,他亲眼目睹黄思源推开许建军的瞬间,被俘后向看守追问:“1965年你们帮我们打漂亮国,现在为什么枪口对着我们?” 他在战俘营墙壁上刻下的中越文字对照,成为战争荒诞性的无声注脚。 1979年,兔子的头号敌人是毛子,80%的兔子军队部署在北方边境。 1979年对猴子的进攻源于猴子1978年入侵高棉。我们不希望看到高棉被猴子吞并,猴子被视为毛子的追随者。 我们的目的是解决自己在南方的安全问题。 而本质上,我们也是鹰毛争霸中的一颗大一些的棋子。 从1979年到1991年,兔猴冲突持续了整整十年。 从我们角度看最终结果:猴子从高棉撤军,猴子北方的工业和经济基础几乎被摧毁,毛子的部署受阻,猴子十年无法开展正常的经济活动,兔鹰两国进入了十年的蜜月期。 事实上,从20世纪70年代到80年代,战争是一个整体,把每一场战争单独看待是不正确的。 地区战争,也是鹰毛博弈对抗的外在表现。 普通人只是被迫向前走,大声呐喊。 到目前为止,他们仍然沉浸在每个国家自己的叙述中。 如何解决? 当然是建立以和平国家为主导的人类命运共同体! 和平是永恒的主题。 你看我也从战争中反思了,也向往和平了。 对劲吧? 这也是许成军的落脚点。 我们的士兵不会迷茫,民族复兴的使命在肩,人民和兄弟在身后,他们用自己的血肉捍卫了中华民族和我们国家的尊严。 他们是英雄。 但是越南的士兵可以迷茫。 春秋无义战,无义的是猴子。 从他们士兵的迷茫中,展现这场战争的本质,揭示平民在其中受到的伤害。 从我们士兵的视角里,再一次深化落后就会挨打的主题,歌颂战士的英勇,同时关注战士的个人情感,也不拒绝揭露我们自己存在的一些问题。 许成军眼睛亮了。 这才是我要写的东西嘛!—— 这几天,因为许成军的研究生录取通知书又发生了很多趣事。 1979年的小县城,多数人对“研究生”的概念还很模糊。 大学本科已是“天之骄子”,研究生更是“金字塔尖”的存在。 当消息传来,光明街邻居的第一反应往往是“不敢信”:“他家小子?平时闷不吭声的,能考上复旦?还是研究生?” 有人反复追问消息来源,甚至跑到学校、教育局去“核实”,直到看到录取通知书,才敢确信这不是“玩笑”。 “成军行啊!出息了!” “回头给我们孩子讲讲经验啊,成军。” “之后去上海了,得记得我们这些街坊邻居啊!” 这几天许成军全家出门都是左边大姨,右边婶子,围着他们问。 “你家孩子是怎么学的?平时看啥书? “我家孩子就学不进去习,昨天让我一顿胖揍!” 许成军对光明街的孩子们表示遗憾。 但也爱莫能助。 在小县城的熟人社会里,“邻居有出息”也会让整个街巷觉得“脸上有光”。 所以,邻居们变得更友好了。 有送来自家种的蔬菜、攒下的粮票的, 有要帮忙缝补行李的, 有老人念叨“这孩子以后是干大事的,咱们街坊也跟着骄傲”。 甚至有人会在与外街、外村人聊天时“炫耀”:“我们那条街,出了个复旦研究生!” 直到又一件光明街大事! 把他这复旦研究生再一次推向了东风县的“风口浪尖”—— 县教育局吴美芬同志听说优秀青年许成军的事迹,第一时间来光明街核实情况,随后向县政府汇报。 告知许家,县政府要召开表彰会。 陆秀兰更激动了,至于许成军嘛! 许成军:“.” 第一百零三章 教育理论家许成军(6K) 但有时候,事情就是不会按照你的预期来。 许成军社死了。 这几天,县广播站、县报反复报道:“我县青年许成军同志考取复旦大学研究生,为家乡争光!” 广播刚走了一轮。 钱明就干到许成军家里来了。 “叔叔好,阿姨好~” “大哥也回来啦!” “晓梅又好看了!” 这小子一到许成军家里就开始四处张罗。 许成军看他在那跟许晓梅聊上了,一把拉过来,我妹妹是你能聊的! 晓梅啊!要小心! 狗东西!防火防盗放兄弟! 许成军赶紧岔话:“成绩出了么,明子。” 钱明有点无奈,叹了口气:“说是明后天。” “可是急死我了!” 许成军给他“一巴掌”:“着什么急你!好事不怕晚!” “我这不听到‘许成军’考上复旦研究生了,我赶紧来看看。” 这几天钱明在家里等的也是着急上火,结果突然听到广播说青年许成军考上了复旦研究生,给他吓了一跳。成军不是没考上么? 又是重名? 但是睿智的钱明,准确察觉到上次在''许成军''这个名字上犯的错误,果断决定亲自前往核实! 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所以,应该不是真的吧,这成军不是考本科么,这研究生又是咋回事?? 钱明想起了正事:“诶,成军,县广播说你考上了复旦研究生,真的假的!” “真的啊,咱们县这么英明神武的能有几个,舍我其谁?” 钱明翻了大白眼。 内心深深的绝望。 礼貌的问候了许成军:艹! 我特么北外辛辛苦苦还没门!你直接不装了是吧?本科都跳了直接研究生? 许成军:小开不算开! 中午,钱明留在了许成军家里一起吃饭,陆太后见钱明这从小一起跟许成军长大的发小来了,也高兴的很。 加上再过不久大哥建军又要奔赴一线,太后狠不得把全家最好的材料拿出来给孩子们一直做大餐! 其实这些天全家一直回避一个话题——南边还在打仗,建军依旧要回到战场上。 别的不好说,但是建军那一身的伤是打不了假的。 好几个晚上,建军夜里从梦中惊醒的时候,陆太后也哭了一整个晚上,许志国这两个星期烟都多抽了两盒。 许建军出门转眼间已经13年了,再回来的时候,带了一身伤疤,带回了发小的噩耗,带回来了20天之后还要上战场的消息。 最难受的是谁? 可怜天下父母心。 妹妹许晓梅不太懂战场上的事,努力做个家里的开心果,只是没事就抓着许成军问:“二哥,你懂的多,给我讲讲南边的战场呗。” 家里人的心都紧着,但却没人说建军你别去战场了。 这个年代的人,价值观都还很朴素。 家国,家国。 先国才有家,许志国是经历过家国沦丧、民族飘零、身世浮沉的那个年代,他比谁都懂。 更重要的是,他们也懂建军——说了也没用。 只当是为这个国家生了许建军。 于是陆太后又拿了肉票跑去切了二斤肉,做上了她最拿手的土豆烧肉,味道别提了,那叫一个地道。 全家加上钱明这个大熟人合围吃饭,一时间也是其乐融融。 吃完饭,却还有件“大事”等着许成军要干,县教育局要给许成军这个案例当作“教育成果”重点宣传,组织全县中小学教师学习“成功经验”,市里听说了,还特地派了记者做跟踪采访。 许成军母校东风中学倍感光荣,在学校用最大的条幅张贴了标语:“向我校优秀毕业生许成军同学学习,立志成才报国。” 你说,许成军不是走的高考?毕业了好多年? 那有啥打紧的,他不是我校的学生?没接受过东风县的教育? 这事要说许志国也很无奈。 无奈的有点高兴~ 县教育局领导听说是许志国儿子,“肥水不流外人田”嘛!那得可劲宣传啊! 学校副校长和教导主任们,一听是许志国儿子,标语得粘上!校长儿子优秀啊! 然后,今天下午许成军来活了! 东风县中学操场。 主席台上,校长许志国、县教育局主要领导吴美芬同志、县文化相关部门正陪着东风县一把县长以及分管教育工作的副县长俯视台下。 许志国特别安排在县长刘宝贵同志身侧,正跟县长同志分享“育儿经验”。 宝贵同志主动问的,他闺女今年高二。 许志国:你特么问我,我特么也想知道许成军怎么特么就考上复旦研究生了!? 但咱许志国同志会说啊:“我从小培养成军看书阅读的习惯,让他具备全面的学习能力和社会认知能力,这次,他在《收获》杂志上发表的《试衣镜》也深刻体现了这一点。” 旁边的各级官员连连点头。 “考上复旦我们做父母的只占了一点点功劳,更多还是赖于咱们县里的培养,这不仅是我们家的荣誉,更是全县领导干部关照下的胜利果实。” 父母官先是疑惑,还有《收获》的事,随后满意的点头,名头越响越好啊!这才有开会的意义!体现咱们县里的教化之功嘛! 再是激动,未来的大作家出在了东风县,实打实kpi啊! 县长带头鼓掌! 在场干部激情鼓掌! 底下的高一至高三学生懵逼了!这是干啥嘞? 高三的还好,已经开学了,但是这城里的高一到高二的学生可是临时通知的。 不是,哥们来这看你们这帮老头鼓掌的? 也不是没人支持,台下的陆太后看自家丈夫这么风光也是与有荣焉,大哥表情欣慰,许晓梅乐的像朵花。 钱明至今还傻着,这就表彰了? 教导主任苟推梓同志在台上慷慨激昂进行了大会开场致辞,在感谢了父母官的莅临后,正式介绍了今天的主角。 “同志们!老师们!同学们!大伙儿都安静些,咱们今天这个会,可是咱县教育界的大喜事!全县头一回在高中开表彰会,就为咱县出的''金凤凰''来的!先说两句实在话,自打 1977年恢复高考,咱县上上下下都盼着能出个像样的读书人。” “不是说咱县孩子笨,是前些年“读书无用论”搅得人心慌,多少好苗子都没机会往前奔。可今天,咱终于能挺直腰杆说:咱县也有能考上复旦大学研究生的娃了!” 苟推梓同志抬手往台下第一排示意,语气更激动:“大伙儿瞅瞅那边坐着的,就是咱今天的主角许成军同志!” 许成军站起来无奈的向大伙示意。 他不想来,奈何陆秀兰以死相逼,许志国眼含鼓励啊! 还有家里两个不怕事的兄妹! 后来他怎么改变的主意? 吴美芬同志偷偷和许成军说:作家同志!好好准备个稿子,县里有奖励! 哦!那我行。 “这孩子家就在光明街,爹是咱学校老师,娘在家种菜园子,就是咱身边最普通的人家。可这孩子,打小就爱啃书本,恢复高考那阵儿还在插队,白天在地里干农活,晚上点着煤油灯抄笔记,家里舍不得买练习本,他就把旧报纸裁开订成本子写;就这么凭着一股“钻劲”今年咬牙考了研究生——而且是复旦大学!” “同志们,那可是全国数得着的名牌大学啊!咱县广播站这半个月天天播他的事,县报还登了他的照片,现在全县老少谁不念叨:‘光明街的成军,给咱县争大光了!’” 许成军有点听不下去了? 啥玩意?你这玩意比我准备的鸡汤还狠是吧? 最普通的人家? 打小我最爱的是偷鸡摸狗,不是他么的啃书本! “而且我刚刚得知啊,咱们许成军同志还是位大作家,前一阵的《向光而行》和《信》就是出自他手,很多同学读完潸然泪下!高考的劲都猛了几分!最近成军同志又在咱全国最顶级的文学杂志《收获》上发表了代表作《试衣镜》!为咱们中学、为咱们县里争得了荣誉!” 这下子,台下的同学激动了!那手拍的呱呱的啊! 《向光而行》他们可以不在意,但是那《信》写的真好啊!《光明日报》全国发行,传到东风县的时间较晚,但是刚考完完毕和即将升入高三的学子看了后,那是十分的动容! 这成军同志真了不得! 当代东风许生! 安徽文化界的青年精神之光! 这一下子全场气氛嗨了! 大作家来啦! 尤其是前面几个小姑娘那把手都拍红了,离着许成军的近的都抻着脖子使劲看! 活的许成军当面啦! 活的! “今天把大伙儿召到这儿,一来是替县政府、县教育局给成军同志送荣誉;二来更要让咱全县的老师、学生都学学成军同志的劲头!现在啊,国家正喊着建设四个现代化,缺的就是有知识、有文化的人才。成军同志这一步,给咱县所有孩子指了条明路:读书不是“白费劲”,是能为家争光、为国家出力的正经事!不多说废话了,咱请” 许成军正色,整理整理衣服,第一次上台发言当然要注意一下! 结果 “先请县教育局的吴局长讲讲,为啥成军同志的事值得咱全县学——吴局长,您先上台!” 许成军一个跟头,来了这个时代久了,差点忘了还有这么些个光荣传统。 不出预料后面还有校长致辞以及县长总结发言,再加上颁奖及握手环节~! 等到许成军上台的时候。 许成军也没给大家玩虚的,把后世的一些学习经验给大家讲了讲,又老规矩上了点鸡汤强度! 关键是他还没带稿! 潇洒的一塌糊涂。 “各位同学!我是许成军。很多人认识我,不是因为什么复旦研究生,而是一首诗和一封信,我相信你们很多人都读过那封信,内容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你们会感受到一股劲,向上的劲。今天是在学校,我们就聊聊高考的话题。” 台下的学生们听得认真,尤其发现许成军脱稿侃侃而谈,更为激动! 活着的作家啊! “对已经高考完的你,我想说的是。高考是青春一战也只是人生一站。此刻的你,也许正处于情绪的低谷,也许正处于兴奋的劲头。我们知道你们为什么兴奋,更理解你的失落,明白你的遗憾。亲爱的你,此刻我想先给你一个大大的拥抱。你知道吗?当你很多年以后回首这个时刻,你一定会觉得‘原来,也没有那么沉重。’” 刚升入高三被高考压的喘不过来气的学生突然发现,这个人好温柔啊! 作家原来都是这样的么? “高考,是青春一战,但也只是人生一站。 高考重要吗?重要,因为你在最好的年纪,为此付出了最多的努力,它构成了你人生最美好的回忆。 高考不重要吗?其实也不重要。回头去看,高考只不过是人生旅程的一个站点。你做对的那道题,让你成为了更好的自己;你做错的那道题,让你遇见了后来的知己。” “一纸试卷装不下你的远大前程,一行分数显现不出生活的深刻,一场考试决定不了你今后能到达的高度。你的努力没有白费,因为你写过的卷子、流过的眼泪、克服的恐惧、燃起的斗志,所付出的一切努力,都将成为日后惊喜的铺垫。” 台下的学生,无论是参加高考的亦或者是没参加高考的,头皮都是发麻的,高考还能这么理解? 这次许成军同志和信的鸡汤不太一样? 太带劲了! “对还没有高考的你,我想说的是。高考,无非就是很多人同时做一份卷子,然后决定去哪一座城市,最终发现,错的每一道题都是为了遇见对的人,而对的每一道题,是为了遇见更好的自己。 所以放平心态,全力以赴,我想你们的条件要比我好的多,我想你们的能力不会比我差。 我能行,你们为什么不能呢? 星光不问赶路人,时光不负有心人。希望你的成绩会照亮未来的整个夏天,然后带着你的期许,去见从未见过的风景。 少年不惧岁月长,彼方尚有荣光在。不必感伤,不必害怕,因为你就是那个奇迹。我祝你马到成功,乘风破浪,披荆斩棘,我们高处见!” “我们终会上岸,阳光万里,鲜花沿路开放。” 全场一片寂静。 全场的寂静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先泛起涟漪的是干部区。 县长猛地从藤椅上直起身,原本搭在膝头的公文包滑到了地上也没顾上捡,他攥着钢笔的手在笔记本上飞快划着,笔尖几次戳透纸页。 当那句“少年不惧岁月长,彼方尚有荣光在”落音,这位见惯了场面的父母官,竟忍不住抬手按了按胸口:“好一个‘荣光在’!咱县要的就是这股劲!” 他身边的吴局长早没了之前准备发言的严肃,此刻也忘了递话,只一个劲对着县长感慨:“县长,您听见没?成军同志这话,比咱教育局开十次教研会都管用!” 说完眼睛撇了眼旁边的《滁州报》记者,记者低着头记的欢,她点点头,这才对嘛! 话音刚落,县长已经带头鼓起掌,这次的掌声比之前更响,干部们手里的笔记本、钢笔都跟着晃,有人甚至站起身,隔着人群往台上望。 这哪是表彰会?这分明是给全县教育找了个“活教材”! 许志国微微一笑,表示不出预料。 干部区的动静刚起,学生区就炸了锅。 刚高考完的几个男生,前几天还因为估分低躲着抽烟,此刻竟红着眼眶互相捶肩膀。 坐在后排的高三学生赵磊,手里还攥着刚发的模拟卷,方才许成军说“错的每一道题都是为了遇见对的人”时,他突然想起自己总错的解析几何,又想起同桌总帮他讲题的样子,鼻子一酸,眼泪砸在手里的卷子上。 他赶紧抹了把脸,却忍不住跟着鼓掌,手掌拍得生疼也不管:“原来考砸了也不是天塌了!早听见这话,我前阵子也不用天天失眠了!” 高一高二的学生更显雀跃。 几个女生挤在一块儿,手里的笔记本飞快记着“星光不问赶路人”,写字的“沙沙”声混着掌声,成了最热闹的背景音。 坐在第二排的县长闺女刘莉莉,之前总觉得“高考还远”,上课总爱走神,此刻却把许成军的话工工整整抄在笔记本扉页,还画了个小太阳,转头跟同桌小声说:“以后我要是不想学了,就看看这个,原来读书不是为了应付考试,是为了去见没见过的风景啊!” 还有几个调皮的男生,之前总爱在课堂上起哄,此刻也坐得笔直,盯着台上的许成军,眼里没了往日的嬉皮,多了些希望,那是被“我们终会上岸,阳光万里”戳中的向往。 随后,许成军鸡汤打完,又认真的总结起了后世的学习经验。 包括不限于“自学-启发-复习-作业-改错-小结”六步学习法、自制思维导图、学习小组、语文作文模版法等前世上学使用或听人说过的学习方法一股脑的扔了出去。 这下子,底下的老教师们坐直了身子,这是干货,他们知道这些东西是真可能会有用。 《滁州报》的记者也记得更欢了。 报道标题:东风县出“双料人才”!许成军考入复旦研究生中学讲台传“求学经”激扬学子心 副标题:恢复高考后我县首位复旦研考生,《收获》发稿显文才,表彰会成全县教育“加油站” 要说,这年代的记者还是很有本事的嘛! 这篇报道带回报社后,后来竟在全国教育界取得了一定的影响,许成军提的学习方法,也被冠名为“许式学习法”! 报社主编亲自修改编者按,更是成为“许式学习法”的鲜活注脚! 细心的人发现,后来许成军的百度百科也多了个教育理论家的称号. “近日,东风县中学一场表彰会,让全县教育界的“盼才之心”终得慰藉。我县光明街居民许成军同志,不仅以“煤油灯下抄笔记、旧报纸当练习本”的钻劲,考上恢复高考后我县首个复旦大学研究生名额,更在《收获》《光明日报》发表作品,用文字鼓舞学子;此番他站上中学讲台,脱稿分享“高考是人生一站非终点”的清醒认知,倾囊相授“六步学习法”等实用经验,让整场表彰会成了“破焦虑、传干劲”的教育课堂。 自 1977年高考恢复以来,“读书无用论”的余绪仍需涤荡,全县上下盼“像样读书人”、盼“教育结硕果”的心愿,在许成军身上有了最生动的回应:他不是“天赋异禀”的特例,而是“勤能补拙”的缩影。插队时不忘求学,工作后深耕文字,这份“向上劲”,恰是当下建设四个现代化最需的人才底色。更难得的是,他不讲空泛口号,只以“错的题遇对的人”“星光不负赶路人”的真诚,戳中了学子们对高考的迷茫;以“思维导图”“学习小组”等干货,给教师教学、学生求学指了明路,正如县教育局吴美芬同志所言,“这番话比十次教研会都管用”。 当前,国家正急需有知识、有文化的建设者,许成军的成长故事,是东风县“教化之功”的鲜活注脚,更是全市教育领域的“活教材”。它告诉我们:读书从不是“白费劲”,是为个人寻出路、为家乡争荣光、为国家添力量的正经事;它更提醒我们:教育的意义,不仅在“培养一个研究生”“产出一个作家”,更在让更多少年明白“彼方尚有荣光在”,敢闯敢拼、向阳而行。 期待东风县以此次表彰会为起点,持续厚植“重教兴学”的土壤;更盼全市学子以许成军为榜样,把“勤劲”装心里、把“目标”立实处,让更多“东风金凤凰”从皖东大地起飞,为滁州教育添彩、为四化建设出力!” 一周时间,转眼就过。 许家老大要走了,去南方。 第一百零五章 《撕不碎的红绸》(5.5k) 傍晚,陆秀兰把晒好的红薯干装进布袋,往建军背包里塞:“路上饿了吃。” 许志国蹲在院里给建军的军靴上油,动作仔细:“到了部队别硬扛,伤没好利索就跟领导说,家里不用你操心。” 许建军在一帮摇头:“爸、妈,别忙了,东西太多了也不好拿。” “那能一样么,你在外面的和在家里的可差的多了!” “你妈说的对,这事听你妈的。” 许成军笑着说:“还有我给大哥带的‘上海牌’也得给大哥揣着,不能都让爸一个人都抽了。” “爸,这可得给我带着,我弟弟从上海带来的,那可不得了!” “你们两个臭小子,白养你们!”许志国自是在一边吹胡子瞪眼睛。 全家顿时笑坐一团,将离别的愁绪都冲散不少。 一旁, 晓梅把画满服装设计草图的本子放进挎包,封面上写着“上海,我来了”。 许健军默默地收拾东西,眼神停留在爸妈白了一半的头发上。 许成军靠在门框上,望着眼前的家人。 当炊烟绕着屋檐转,当笑声漫过院墙,那些战争留下的伤疤、时代刻下的迷茫,好像都在这烟火气里慢慢舒展了。 夜深时,许成军被窗外的动静吵醒。 月光透过窗棂,他看见父亲蹲在石碾子旁,给建军缝补磨破的军袜。 母亲站在灶台边,往保温桶里装煮好的鸡蛋。 晓梅把绣着向日葵的蓝布褂子迭好,轻轻放进建军的背包。 他悄悄躺下,听着屋里的絮语,忽然明白:所谓故乡,就是无论走多远,总有扇门为你留着灯,总有群人盼着你归期。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许建军就坐上了大巴车去向了蚌埠。 走之前,他没说太多只是深深的看了眼父亲、母亲、弟弟和妹妹。 最后,单独拍了拍许成军的肩膀:“你那改完了之后,写的不错,好好写,到上海也好好学。” “晓梅单纯,你照顾好她,我这个当大哥的没用,家里靠你了。” “放心吧,哥,不用惦记家里。” “最主要的是要在南边好好照顾自己。” 许健军听完爽朗的大笑。 “成军也是个男子汉了!有你这话哥放心。” 说着,轻轻抱了抱许成军,扔给许成军手里一个信封,不等许成军反应,扭头上了车。 大巴车开远了,尘土飞扬,身边传来“呜咽”地哭泣声。 陆秀兰终究是没忍住,抱着许志国放声大哭,连带着一旁的许晓梅也开始抽泣。 许成军打开信封,里面是一迭毛票、粮票、工业票。 还有一封短信。 许成军扫了一眼,立刻合上,悄悄地揣进了裤兜。 —— 中午,吃完饭后。 许成军回屋又埋头写起了。 他在这部的叙事逻辑上下了很大的功夫。 1979年的国内的战争题材叙事多以“中国军人”为唯一视角,呈现“我方正义、敌方邪恶”的单向度叙事。 而许成军在这本书非线性叙事通过视角切换与时空交织,融入越南士兵、后方女性、知识分子等多元视角,让 1979年的历史叙事从“独白”变为“对话”。 打破“时空线性”的逻辑,通过人物内心活动的自由流动重构历史场景,让“主观记忆”取代“客观时间”成为叙事核心。 有点类似于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福克纳《喧哗与骚动》的叙事逻辑。 他将后世的一些文学理论和流派做了“跨流派融合”。 现代主义意识流、巴赫金复调理论、后现代主义、创伤研究理论. 许成军不是为了炫技。 也不是追求“叙事技巧的先锋性”,而是为了更真实地再现 1970-1980年代中国的“历史复杂性”与“人性深度”。 以复调理论为例,这一理论关键在于“每个角色都有独立的思想与声音,作者不强行赋予‘正确立场’”。 许成军通过非线性叙事让“中国军人、越南士兵、后方女性、知识分子”的视角平等呈现。 在1979年谅山战役的同一战场产生了双重视角。 许建军视角:“红绸包着的合土包不能丢,这是思源的念想” 阮文孝视角:“鲜血染红了纱布,我们为什么又要开枪?” 两个视角通过“红绸”这一意象在同一时空碰撞,许成军未评判“谁对谁错”,而是让两种声音自然对话,区别于传统战争的独白式叙事。 有利于挖掘人性。 至于什么应用西方理论? 拜托现在这些理论一大部分还没出来。 我用的是中国古典文论转化的辩证和拓展思维 这叫中国古典文论的现代转化——新现实主义文学。 许成军在沉思时, 许晓梅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许成军身侧,拿起来许成军的稿件,一页一页地看着。 “哥,你这都写了快二十万字还没写完啊!” “还早呢,我准备写个长篇,估计要三十万字以上了。” “哇,这么厉害,哥加油!” 许成军揉了揉眉头,他也没想到第一篇长篇竟然给了军旅题材。 在叙事结构上、写作逻辑以及主题上他都做了相当大的突破。 内容上有许建军的亲身说法以及参考前世国内外大量的军旅题材作品。 融入了电影《芳华》、《丧钟为谁而鸣》《静静的顿河》的一些元素,同时参考了《高山下的花环》《纵深地带》《阮氏丁香》《中越战争 1979》等多部作品。 力求在内容上在宏大的战争场面中闪烁人性的光辉。 在漂亮国和猴子国矛盾的行为中,许成军在结尾用这样的一段话总结。 “当一部分民众将身边另一部分人视为水火不容的敌人,而非仅仅是政见不同的对手,甚至从道德上否定对方的合法性时,国家的根基便已松动。” 在写到战争与未来时,他提到: “一次战争的残酷,便是对整个人类未来的警示。因为一次战争的残酷,所揭示的是暴力的机制。这种机制,可能吞噬任何文明,没有人能断言自己永远置身事外。” 在写到普通人在战争中的局促时,他写到: “对一个人的不公,就是对所有人的威胁。因为对一个人的不公,所显示出来的是制度的逻辑。这种逻辑,可以用来对待所有人,无人能保证自己幸免。” 他用近乎预言式的哲学式留白,隐晦的预言了一些事物的必然崩溃、一些国家的必然崛起以及这场战争的持续。 他通过猴子士兵的视角、战地记者的评论、鹰毛报纸的异同隐晦暗示了崛起的“必然”藏在“不放弃”里。 里。 我们崛起的最根本动力是个体与集体的共生。 无数普通人的“小目标”(活下去、教好书、建好路)与国家的“大方向”(工业化、国防安全、民族复兴)形成共振。 通过“普通人的坚守”,展现这种“共生逻辑”。 兔子崛起的重要保障是制度的自我调整能力。 不回避问题,能在历史教训中吸取经验。 许成军的通过对J队问题的反思、对战争意义的追问,暗示这种实践为后来的改革开放与国家发展埋下伏笔。 兔子崛起的核心支撑是完整工业体系与国f自主能力。 而中三线建设,正是这一体系的“奠基性场景”。 通过非线性叙事,将三线建设的“苦”与后来的“用”形成跨时空呼应,暗示“崛起不是凭空而来,而是一代人用血汗夯下的基础”。 在内在主题上的升华上,许成军也用了大量的复写。 写战争与和平他写道: “钢枪可以保卫家园,却无法守护逝去的灵魂;红绸能够包扎伤口,却难以抚平心中的创伤。但即便如此,我们依然要握紧钢枪,守护那一抹红绸所代表的温暖与希望。” 写许建军与孩子们对话他写道: “战争是残酷的,但人性的光辉却能在黑暗中闪耀。每一个牺牲的战友,都化作了夜空中最亮的星,照亮我们前行的道路。” 写退役后的许建军与孩子们对话时: “军人的使命,是用生命捍卫国家的尊严;而我们的责任,是让后人永远铭记这段历史,珍惜来之不易的和平。” 对许成军来说什么是和平? 和平就是保卫我们的家国儿女不受欺凌。 和平就是辛..旧事不再重演。 和平就是南京旧事永远是某些国家的达摩利斯之剑。 和平就是共产主义光辉闪烁在红色大地。 勿谓言之不预也。 听起来有点大国叙事? 不过好在,1979年我们还弱小,许成军的文字就有了些别样的意义。 是吧? 那些著名的作品~ 许成军不断的整理着思绪,梳理着已经写好的稿件。 旁边的许晓梅却看湿了眼眶;“哥,为什么古大强和李小曼没在一起啊?” 本来还沉浸在视角中的许成军笑了。 该说不说国师拍的商业片子在这年代还真有用啊! 这年代哪个女生不会为古大强和李小曼没在一起而遗憾! 他已经预感到了这部发表后,多少这个年代的小女生会哭花了眼。 在许成军的里,古大强与李小曼的分离,像《芳华》里刘峰与何小萍的错过一样,从来不是“不爱”。 而是时代洪流下,个人命运被揉碎在“战争创伤”“阶级隔阂”与“时代转型”的阴影里。 他们的爱情始于文工团的红绸与军歌,终于退伍证与城市霓虹,那些没说出口的“再等等”,最终都成了“来不及”。 1980年代的中国,正处在“改革开放”与“计划经济”的转型期,就像《芳华》里文工团解散后,每个人都在寻找新的出路。 李小曼后来进了电视台,成了《生活之友》栏目的主持人,每天对着镜头说“今天教大家做西红柿炒鸡蛋”,穿的西装套裙是从广州进的新款,手腕上戴着上海牌手表。她成了“城里人”,说话带了点播音腔,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在猫耳洞外哭鼻子的文工团小丫头。 古大强呢?他在村口开了个修鞋铺,修鞋机是用退伍费买的,鞋摊上总摆着一只搪瓷缸,缸里插着针线。他还在补鞋垫,只是再也没绣过“平安”二字。一年秋天,他在镇上的供销社看电视,屏幕里突然出现李小曼的脸,她笑着说“接下来为大家播放一首老歌《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 后来有人从城里来,说李小曼要结婚了,新郎是电视台的导演,家里有两套房子。古大强没说话,只是把那只红绸鞋垫从箱底翻出来,放在修鞋机上,阳光照在褪色的红绸上,金线的痕迹还在,却再也亮不起来。 他想起 1978年新兵入伍时,李小曼在月台上对他说“我等你回来”,那时的风是暖的,火车的汽笛声是甜的,他以为他们会像红绸与钢枪一样,永远绑在一起。 可他忘了,时代会变,人也会变。李小曼在城市里找到了新的“芳华”,而他还困在1979年的猫耳洞里,守着那些没说出口的话。 他们的分离,从来不是谁负了谁,而是许成军书中那句残酷的真相:“一个始终不被善待的人,最能识别善良,也最珍惜善良;可当善良遇上现实,往往只能笑着说再见。” 红绸最终成了旧物,芳华散在了风里。 古大强后来在修鞋铺的墙上贴了张报纸,报纸上有李小曼主持节目的照片,他每天修鞋时都会看一眼,却再也没提起过“李小曼”这三个字。 没有眼泪,没有挽留,只有一句“我们都好好的”。 与终身不婚,一辈子守着思源小学的林春燕在时空上形成了二元对立。 虽然狗血,但这是现实。 许成军看着许晓梅泪眼婆娑的样,有心给这傻妮子上一课。 于是,他用还没在书中写下的一句话做了回应:“有些爱情,不是输给了不爱,而是输给了时代,输给了那些‘没办法’的现实。” “哥你是写这本的作家,还不能改一改嘛!” “正因为哥是作家所以要写现实啊~” “你耍赖,明明很多内容是你自己编的,我可知道,古大强确实有,但是李小曼是虚构的!” 许晓梅不干了。 “那叫艺术既来源于现实,但又来源于生活!” 什么嘛! “哼,明明就是你耍赖!” 许晓梅在一旁生着“怪”气,许成军也不理她,就一直整理着手稿,梳理后续的内容。 良久。 许晓梅叹了口气:“哥我想咱大哥了,这几天妈睡不着觉,我也睡不着。” 她顿了顿,“看了你的才知道,原来前线那么危险。” 许成军微微摇头:“那是大哥自己的选择,他不只有我们这些家人,更有他那些部队的兄弟袍泽,我和你们一样惦记他,你现在好好复习准备高考,才是正事。” 许晓梅不说话了,只是本来红了的眼眶更红了几分。 “这本书叫什么啊,哥。” “就叫《撕不碎的红绸》吧。” 红绸是贯穿全篇的意象。 当战争落幕,红绸从“对抗创伤的工具”转变为“见证和平的符号”,其象征意义从“治愈个体”升华为“指向未来”,呼应的留白式结尾。 和平不是“战争的终点”,而是“对创伤的铭记与超越”。 “大哥和护士长赵琳的爱情故事是真的么?” 许晓梅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许成军:“.” 八卦能治伤是吧?—— 转眼间,时间转到了8月20日。 书已经写到了28万字,离写完不算远了。 但是到了许成军去合肥参加青创会的日子。毕竟,苏中再三嘱咐,这些日子,又寄来了一封正式的邀请函。 邀请函内容老套不用赘述。 但是里面还夹了苏中的个人信件,里面就一句话:“你小子敢不来,以后我们专门在《安徽文学》开专栏骂你!” 许成军当时看完神色凛然。 这几天除了写书和陪伴家人,还陪钱明去东风中学看了成绩。 1979年,对于一名已经毕业的知青来讲,最简单查成绩的方式就是等待成绩单邮寄。 但是,这个过程非常缓慢,从考试到收到成绩单,可能需要一两个月甚至更久,而且,由于当时邮政条件的限制,存在寄丢或延误的风险。 所以,积极的东风县教育局就用了一种最紧张刺激的方式——张榜公布。 榜单并非一次性列出所有考生。 而是公布“体检分数线”以上的考生名单。也就是说,只有分数达到了当年有资格参加体检的考生,才会出现在这张榜上。 当天张榜现场红旗飘飘,彩旗招展。 钱明紧张的直哆嗦。 好在看到成绩时非常满意,在人头攒动的现场很容易看到了钱明的在大榜第三,总分372。 嚯,探花! 所以,咱俩谁是主角待遇? “成军,我考了多少?” “372啊!” “372是我么?” “是啊!” “真的啊!” “.” “钱进”中举是吧。 许成军表示理解,但是懒得看他丢人现眼,直接拖着他就往家里走。 别觉得这成绩低,当年高考总分510,语数外政史地各100,但是英语按照百分之十计分。 高考填报志愿的方式是“估分填报”,钱明考完觉得自己考的还行,就直接“头铁”的报了北外。 好在1979年安徽文科重点分数线330。 这小子北外希望还是很大的。 8月21日,合肥。 许成军带着小拖油瓶许晓梅大步走进了省文联招待所。 许晓梅东张西望,一脸好奇:“哥,到时候你们就在这开会啊?” “不是啊,只是被安排住在这罢了。” 说起来,许成军终于享受到了1979年公费出差和住宿的待遇~ 向优秀的余华同志再次靠拢! 说起来,这会的余华还是“牙医”。 正在宁波第二医院口腔科进行进修,并接受同寝室的进修医生不要做“文学白日梦”的告诫! “哥,咱这次这能看见顾城嘛!写《一代人》的那个顾城!” “能!能!能!路上不是说了好几遍了嘛!” “嘿嘿,到时候你给我要个他的签名行不行?” 许晓梅眼里泛着光,相比他老哥这个“熟悉”的作家,还是顾城逼格更高点嘛! “不行!” “想要自己要去!” 著名诗人、作家许成军当面你不管不顾,你管什么劳什子顾城要签名? 第一百零六章 关于朦胧诗的讨论(5.5k) “不对,你自己也不行!” “为啥啊!” “没有为啥,听你哥我的准没错。” 许成军吹胡子瞪眼。 顾成其实是魔都籍京城作家,按理不该来参加这次安徽文联组织的青创会。 但是凡事都有例外嘛,他的作品入选了“新人三十家”,在这次会议里属于编外人员。 但是,说真的。 就算见到顾成,也得让许晓梅保持距离。 顾成和海子一样都是诗人必悲剧论调的主要论据。 海子无法接受“诗歌不再重要”,顾城无法接受“世俗规则侵入他的童话”。 最终结局同样让人遗憾。 但相比海子精神世界彻底燃烧殆尽后的自我终结。 顾成带着情人和妻子前往激流岛要过幸福的“三人世界”,却缺乏基本的生存能力,靠妻子打工、写作维持生计。又想对家人施加精神控制。 最终,情人离开、妻子提出离婚,彻底击碎了他的童话幻想。 他无法接受自己无法控制关系的现实,1993年他用斧头杀死妻子后自杀。 这就有点 许成军:纯疯子. 不过这哥们还是牛逼的。 八十年代能去新西兰玩三人行。 魅力不服不行。 更牛的是,他和妻子合作写了他唯一一部长篇《英儿》。 牛在哪里? 这本书差不多三分之一的篇幅里,写的是他和英儿无阻无隔的情的交流和无遮无拦的欲的宣泄。 英儿就是他情人. 1979年,他现在还没结婚。 所以,防火防盗防顾成。 但是事情有时候就是不按照人的预期发展,你不想见谁,谁就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当许成军走入文联招待所204的时候。 一股混着墨香与旧报纸味的气息就飘了过来。 房间不大,靠墙摆着两张铁架床,中间挤着一张掉漆的木桌,桌上摊着几本《诗刊》,搪瓷杯里还剩半杯凉白开,杯沿沾着圈茶渍。 已经有两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相谈正欢,看着还有点脸熟。 眼熟,坏了! “这位就是许成军同志吧?” 靠门的年轻人率先站起来,个子不算高,穿件蓝布衬衫,袖口卷到小臂。 他脸上带着爽朗的笑,伸手过来时,许成军看清他手上还沾着点未干的钢笔水,“我是梁小斌,写诗的。跟你同住一屋,昨天听苏老师说你今天到,我特意多等了会儿。” 许成军握住他的手,触感粗糙却有力,倒像个常握农具的人,而非写诗歌的。 “梁兄,你好,我是许成军,这是舍妹许晓梅,久仰大名,幸会!” 梁晓斌,诗人,也是这次新人三十家收录诗歌的重点人物,和顾城不同,他和许成军一样都是当前安徽文学界的青年代表。 也是和北岛、舒婷、顾城并列为当前朦胧诗派的核心代表人物。 他的代表作《中国,我的钥匙丢了》通过“钥匙“这一意象,隐喻一代人在特殊历史时期的精神困境与寻找自我的历程,被选入《百年中国文学经典》并进入高中语文教材。 另一首《雪白的墙》则以纯净的笔触描绘对和平与希望的向往,获 1982年全国中青年诗人优秀新诗奖。 当前,他还是合肥制药厂的工人。 前世这哥们为人所知的是,2013年因脑梗住院,因无固定收入和医保面临高额医疗费,引发文学界广泛关注,社会各界自发募捐 95万余元,最终渡过难关。 这也引发了人们对于当代诗人在现代社会生存困境的思考。 许成军刚开口,就见另一张床沿坐着的人也慢慢抬了头。 8月的天,那人却戴顶浅灰色的绒线帽,帽檐压得略低,遮住了半只眼睛,只露出线条偏软的下颌。 他穿件米白色的针织衫,袖口磨出了毛边,手里攥着支笔,眼神落在桌子的杂志上,像是没听见门口的动静。 “这位是顾城,” 梁小斌笑着介绍,伸手拍了拍那人的肩膀,“他的《一代人》你肯定读过,‘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现在文艺圈都念叨这句。” 顾城这才抬眼看向许成军,目光清亮却带着点疏离。 他没起身,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又轻又软:“许成军?《向光而行》写得……有点意思。” 这做派,许成军嘴角扯了扯。 文学界见面谁不互相恭维两句,你就给我来这? 许晓梅跟在许成军身后,刚听见“顾城”两个字,眼睛就亮了,偷偷拽了拽许成军的衣角,嘴型比划着“要签名”。 许成军不动声色地碰了碰她的胳膊,示意她别着急。 然后转头对梁小斌笑道:“早听说梁兄的《中国,我的钥匙丢了》,去年读的时候,心里头堵得慌,又觉得敞亮。这才是写咱们这代人的心气。” “嗨,瞎写罢了!” 梁小斌摆手,把木桌前的椅子往许成军这边挪了挪,“我这诗啊,就是把心里的糊涂账倒出来。像你们这些大作家,著书立说才立得住。” 许成军听着直摆手。 “现在文坛顶数你的《试衣镜》最火了!” 火等于有争议~ 许成军刚要答话。 就见顾城突然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楼下的梧桐树。 他背对着众人,肩膀微微绷紧,像是在琢磨什么,又像是在回避聊天。 许晓梅好奇地盯着他的背影,小声跟许成军嘀咕:“哥,他是不是不喜欢说话呀?” 这话没刻意压低,顾城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梁小斌赶紧打圆场:“顾城就这样,脑子里总装着诗,跟人说话得等他‘醒’过来。上次我们聊到‘意象’,他盯着窗外的麻雀看了半小时,突然蹦出句‘它们是天空的标点’,你说绝不绝?” 大家默认一些诗人往往具备高共情、高感知的特质。 他们能捕捉到普通人忽略的情感细节,但这种特质也让他们对“痛苦”的感受更强烈。 说人话就是比正常人疯批。 许成军顺着话茬笑了笑。 他没再主动搭话,而是把许晓梅的布包放在空床上:“晓梅,你先坐会儿,我跟梁兄、顾城聊几句青创会的事,晚点带你去吃饭。” 晓梅乖巧地点点头。 把手里的笔记本又偷偷塞回包里。 梁小斌看出她的心思,笑着冲顾城喊:“顾城,不给签个名?” “顾兄在思考,签名要不就算了。”许成军摆摆手。 顾城这才缓缓转过身,愣了愣,然后慢慢走过来。 问许晓梅要了笔记本,没问名字,只是低头写起来,落笔很轻。 写完后,他把本子递还给晓梅,又退回窗边。 晓梅翻开看,只见上面写着“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顾城”,字迹清瘦,带着点飘洒的劲儿。 哥们什么性格不说,但是这做派确实是吸引文艺青年男女。 她刚要道谢,就见许成军递过来一杯温水:“先喝水,别光顾着看签名。” 许成军使了个颜色,许晓梅就乖乖的在一旁坐着。 许晓梅心里纳罕,这帮文化人是真奇怪,还是我哥正常点! 梁小斌看着这场景,哈哈笑起来:“成军,你这当哥的比我妈还细心。对了,晚上省文联有个小聚,苏老师说让咱们几个年轻的先聊聊,你可得去!” 许成军摇了摇头。 “今天算了,梁兄替我和大伙道个歉,回头我单独请梁兄你们吃饭赔罪。” 他指了指许晓梅,歉意地笑笑:“这不带了个小拖油瓶,还得给她弄住宿的事,而且啊,这妮子第一次来合肥,带她去溜达溜达。” 梁小斌有点遗憾,但是也能理解,又撇了眼顾成,叹了口气。 1979年,省文联招待所是不对外营业的。 1980年代初期,随着财政包干制推行和旅游业发展,招待所才普遍开始对外营业。 各省文联招待所作为非核心政务接待单位,其全面市场化转型更晚,多在 1990年代后逐步推进。 所以,许成军又只能麻烦苏中苏老,帮着许晓梅办了个入住。 正常给钱就是! 不过内部价~ 苏中听许成军说不参加晚上小聚,倒也不觉得意外,这小子当时就跟他们说过:我不排斥圈子,但也不混圈子。 当然免不了狗腿子的捧一句:“跟苏老师这种前辈,那肯定还是得混的!啊不对,那叫请教和学习!” 苏中:“滚!” 许成军在前台领取了作为参会作家的物资。 参会者证明、提前打印好的研讨会“主题大纲”、参会作家的作品汇编、相关政策文件,包括具有时代性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方针的最新指导意见。 以及印有安徽省文联的32开软皮本以及一支钢笔,供作家记录研讨内容。 看着笔记本,许成军乐了,时代感一下子上来了。 许晓梅觉得新鲜,翻着许成军的材料,眼睛锃亮。 在这年头,作家是顶体面的职业,由于文娱的欠发达,看报纸看杂志就成了普通人的生活娱乐消遣方式,一些有着知名作品的作家就像后世的明星一样被这个时代的人所追捧。 许晓梅读过书,又喜欢文学,很难不受影响。 当然这妮子最喜欢的是服装设计。 刚才,从梁小斌那得知这次青创会的主题是“短篇与诗歌创作”,会期5天,也能算一周。 这都算是许成军当前创作较丰,有一定影响力的领域。 梁小斌作为最本土的安徽籍创作者,对于此次青创会十分关注。 也跟许成军说明了本次安徽青创会核心目标是统一思想、探索创作方向、推动地方文学复兴,缺紧扣当前文学界的宏大命题。 更是为了十月的第四次文代会思想宣传打前站。 许成军也不觉得奇怪的。 1979年的文学界,正是这样一个奇妙又怪异的格局。 聚焦的核心命题是对哔哔创伤如何复盘,对思想解放后文学路径如何开拓,乃至于随之涌现的伤痕文**涌、反思初兴,对以意识流、存在主义译介为代表的西方现代文学的急切汲取,《今天》杂志引爆先锋诗潮为代表的朦胧诗派的破茧崛起,还有对启蒙精神、人道主义的集体呼告,在理论场域中对“创作主体论”的探寻等等。 一句话总结,这时候的文学是迷茫的实验场:伤痕的锐痛、朦胧诗的叛逆、西学的冲击与挣脱工具论、寻找新表达相互胶着,且悄然显露出向深度历史反思与人性勘探的严肃文学蜕变的趋势。 在这次青创会上,任何人、任何作家都很难逃脱当前时代的命题。 除了许成军。 晚上。 许成军带着“好奇宝宝”似的许晓梅来了长江中路,逛了合肥百货大楼和长江饭店。 1956年开业的长江饭店是合肥首个涉外宾馆,其底层商店销售进口糖果、香烟等稀缺商品,虽以外宾为主,但普通市民可在橱窗外观赏。 苏联产的“红星”牌水果糖和匈牙利“公牛”牌东欧奶糖是商店里最具代表性的进口糖果。 到了饭点,带着恋恋不舍的许晓梅来了长江路70号的庐州烤鸭店。 吃了顿好的~ 作为合肥最负盛名的国营餐馆,主营庐阳汤包(0.3元/笼+ 1两粮票)和鸭油烧饼(0.05元/个),晚间营业至 19:00。 顾客需在窗口排队购票,再凭票取食。 许成军点了一份0.8元/斤盐水鸭,要了一笼汤包,兄妹两人吃了个肚圆。 一整晚,许晓梅的嘴就没有合拢过。 “我得好好努力,考上大学,明年等我考上了,带上爸妈一起来吃!” “你快吃你的吧,他俩想吃,我带着就行!” “那不一样啊!” 许晓梅刚起来的兴奋劲被许成军压灭一半。 “都一样,我是你哥~” 晚上,许成军把许晓梅送到了402,与许晓梅同住的也是来参加此次青创会的青年女作家左冯。 看着许晓梅的欢快的模样,许成军一百个不放心。 “行啦行啦,哥!我不是小孩了!” 许成军:“注意安全,有事叫我。” 左冯忍不住笑道:“成军同志放心吧,我会帮着照顾晓梅的。” “而且这次来的年轻作家数你名气大,谁都会高看你这妹妹三分的,快放心吧。” 许成军耸耸肩,无奈的回了房间。 此时的梁小斌也刚回来,脸蛋通红,说话还有点大舌头估计是喝了不少,见着许成军比下午还要激动。 “成军同志,晚上听苏老说你是复旦大学的研究生,可把我惊讶坏了!” 惊讶的何止是他,去参加小聚的包括顾成、梁小斌在内的年轻作家确实是在学历上都不算拿的出手。 也就季宇等少数几个是安徽大学毕业的。 其他要么是知青,要么是梁小斌这样的工人。 许成军笑着应道:“赶上了时代的机遇,跳了本科直接考了研究生,也是运气。” 梁小斌挠挠头,感觉这人说话怪怪的。 不过这没影响,整个晚上,梁小斌与许成军开启激情畅聊模式。 梁小斌本就是个热情的性子,又借着酒劲。 许成军是八面玲珑的性子,对梁小斌印象不差,毕竟顾成珠玉在前。 自是相谈甚欢。 俩人从诗歌创作聊到文学发展再聊到社会现状。 尤其是对于当前国企改制的一些现状和未来影响,让梁小斌受益匪浅。 虽然许成军对细节,不够了解,但是视野非常宽阔,一些观点高屋建瓴。 梁小斌本以为这个年龄比自己还小的年轻人只是有些创作天赋,却越聊越感觉许成军整个人高深莫测。 当聊到朦胧诗的发展时,梁小斌认为“朦胧诗”是先锋,将会在当前的文学界持续很久。 而许成军却给出了另外的观点,让梁小斌醍醐灌顶。 许成军:“文学的生命力在于创新,而创新的本质往往是对前一流派的反拨。朦胧诗本身就是对ZZ抒情诗的反拨,同理,它也必然会被更年轻的诗人视为需要突破的传统。” 梁小斌察觉到许成军话里的深意,马上追问:“你是认为朦胧诗存在缺陷么?” 许成军摇摇头:“朦胧诗虽然打破了集体话语,但仍未脱离精英化的诗歌传统:它依然追求意象的精致性、情感的深刻性,甚至因过度依赖象征、隐喻而陷入晦涩化的误区,未来几年,会有很多诗人为朦胧而朦胧,导致诗歌沦为意象的堆砌,失去可读性。” 但是在80年代初,朦胧诗的晦涩不仅不是缺点,反而是优点。 读者愿意花费精力去解读意象背后的思想,因为这种解读本身就是一种思想参与,是对自我觉醒的确认。 此时,读者与诗歌的关系是“共谋”,共同完成对时代情绪的表达。 但长期来看,这种依赖解读的阅读模式难以持续。 一方面是随着教育普及和信息爆炸,读者的审美趣味逐渐多元化,另一方面,更关键的是,朦胧诗的个人化始终停留在精英化的个人。 它的“自我”是反思历史、追问理想的大我,而非普通人的日常小我。 梁小斌若有所思:“你认为文学会向着通俗发展?” 许成军还是摇头:“从这两年的情况来看,文学并没有明显向着通俗发展,而是呈现出多元化的发展态势,既有追求思想深度和艺术创新的精英化倾向,也有一些具有通俗化元素的文学尝试,但通俗化并非主流趋势。” 然后他停顿一下,笑了:“至于未来的发展,梁兄不如期待一下,这是我青创会想要跟大家聊得内容。” 梁小斌被噎了一下。 仿佛看到了某点一些知名“断章狗”的嘴脸。 不过许成军的钩子留的确实好,至少梁小斌是被勾住了,已经开始期待许成军在大会上的发言了。 “成军,最近在创作什么题材?” “军旅题材的长篇。” 长篇? 梁小斌愕然,要知道在传统文学创作里面是有创作鄙视链的。 毫无疑问,长篇是居于鄙视链的最顶端。 哪一个成名作家没有一篇长篇代表作都很难说在这一行是行家。 所以,这狗人20岁开始写长篇? 第二天,安徽文联举办的青年创作研讨会如期举办了。 安徽省作协副主席陈邓科是本次的主持人。 许成军挑了挑眉,老熟人了,前面给《试衣镜》上强度的就是这位大佬。 第一百零七章 青年创作研讨会(6.6k,月底求票) 不过好在许成军在台下,坐的也比较偏。 他们很难对上眼。 马克吐温说过:对于作品的评论止于作品。 不是吗? 陈邓科就本次青创会主要的议题和目的做了讲解和介绍,感谢了省相关部门以及作家朋友们的支持。 “各位同志、文友!今天能坐在这张桌前,和大家谈文学,恍如大梦初醒!安徽省文联、《安徽文学》把咱们聚在第四次文代会前,这哪是一场创作研讨会?分明是给安徽文学拆枷锁、通血脉的誓师会!” “今天这场研讨会,是安徽文学的第一瓢春水!往后,淮河要流淌带血带肉的故事,黄山要生长敢破敢立的新篇!我这把老骨头,愿和各位新老同仁一道,在这破土的春天里,再拼一回命,再写一辈子真文章!” 一时间掌声雷动。 不少老作家、老文艺工作者老泪纵横。 陈邓科抬手抹了把眼角的光,台下作家们眼神里燃着久违的创作火焰…… 这是十多年之后安徽省内第一次规模较大的文学界盛事,代表的是文学和文学界的地位重新回到了他原有的位置,。 今天场下坐了不少老资格,集齐安徽大部分的老中青作家以及文艺工作从业者。 老一点的有周明、陈邓科、严震、苏中等人。 中坚力量包括鲁燕周、祝兴义、刘祖慈等。 年轻一些的就是以许成军、梁小斌、王亚、王瑛琦为代表。 参会人数将近百人。 虽说是叫青创会。 但是这次会议基本可以等于一次全省大规模的创作研讨会。 毕竟。 1979年是安徽文学破茧期。 安徽文学在这一时期井喷式获奖,鲁燕周《天云山传奇》、张弦《被爱情遗忘的角落》等名作层出不穷,全国诗歌评奖独占6席。 按照会议流程,《安徽文学》主编周明上台发言致辞,并介绍本次会议的主题。 老周慷慨激昂,说到兴头上还怼了两口烟。 “今天聚在这里,是安徽文学破茧前的聚力。枷锁刚挣断,可咱们还在思想的迷雾里辨方向,创作的荒滩上寻种苗。我先剖剖文学界的症结,再聊聊青年创作的喜与忧。” “安徽的故事多鲜活啊。肥XZ着改革的火种,淮河的浪涛里卷着百年悲欢,可咱们的作品里,这些要么成了背景板,要么写得隔靴搔痒。文学要是离了脚下的土地,就像断了线的风筝。飞得再高,也是飘着的!” “而年轻人们,你们是安徽文学的锋刃。敢把黑夜的眼睛戳到纸面上,敢拿试衣镜剖时代的伤口,这股子冲劲,老作家们羡慕!但也得警惕三个“陷阱”:生活只沾了层土、技法学了个皮毛、思想只开了个头。 《安徽文学》愿意给大家当阵地,老作家愿给大家当梯子,但青年创作者也要有青年创作者的样子。 今年,安徽出了个许成军,年仅20岁,现在是复旦大学中文系研究生,他的作品我特别喜欢,写《试衣镜》捕捉人性、写《谷仓》把握改革火光、写诗歌不被题材所局限。 这才是青年创作者该有的样子。” 本来正溜号的许成军忽然被q,冷不丁抬起头对上全场上百人的目光。 冷汗岑岑。 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全场这么多青年作家,数你许成军岁数小,凭啥就提你? 你复旦研究生了不起? 你《收获》发文章了不起? 你入选“新人三十家”了不起? 好像是挺了不起。 于是,来自各方的目光更加炙热了。 我不就溜号了嘛,至于嘛你老周! 他也算反应机敏,被领导当鲶鱼了嘛,上辈子大会经常遇到这样的事,怎么办? 笑呗~ 不过这样一幕,也让认识他的,不认识他的都算见识了这位时下安徽的“传奇”人物的长相。 今年的安徽文学界,《试衣镜》一出就没人不知道许成军是谁。 他们知道许成军,但真的没想到许成军这么年轻。 身量高大、五官英挺,目光有神,看着非常和气。 1979年最火的男演员是唐果强,他因在电影《小花》中饰演解放军战士赵永生而迅速成为全国瞩目的银幕新星。 他眉毛浓密挺直,大眼睛双眼皮,被评为奶油小生。 但是没人会觉得许成军比这位差。 非要说,许成军就像高大版谢亭锋~ 《试衣镜》锋利的笔锋与他嘴角还没褪去的绒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老一辈感慨年轻人锐气十足,中坚力量感觉后背发凉,而年轻一代就真的感觉风头被压了一头。 鲁燕周深深的看了许成军一眼。 他和周明相交莫逆,知道周明、苏中对这小子身上的期待,有意把他立为安徽省文学界启明星一样的人物。 鲁燕周不怀疑这几位的眼光。 但是,他真的好奇这小子真的立的住么? 鲁燕周是中国当代文学史上的重要作家、编剧,安徽巢湖人,被誉为“文学皖军”的领军人物。 今年,他以中篇《天云山传奇》震撼文坛,通过右派知识分子罗群的命运,撕开极左思潮对人性的戕害,成为反思文学里程碑。 该作获全国优秀中篇奖,并被谢晋改编为同名电影,引发全国性讨论。 不过好在,老周还是有些人性,聊了一句许成军就没有再继续多说,更没搞让许成军站起来跟大家打招呼那一套啼笑皆非的流程。 一上午的时间,就在周明等老资历、干部发言以及作家们相互介绍中度过。 中午吃饭时,许成军本来想带着许晓梅单独找一桌走,结果被周明这老家伙拉到了他和鲁燕周的桌上。 “你小子,跑什么跑,我还能吃了你怎么的?” “这不您名声太大,怕人说您闲话嘛!为了您好,您还不领情!” 许成军忙喊冤。 “少废话,赶紧坐!” 老周做派还是十分狂野,地位高,还是快六十的人,一点没有文人的做派。 许成军坐下来看到鲁燕周,也忙打招呼,上午相互介绍时,这些名人名家自是在第一梯队。 “鲁老您好!我是许成军,能见到您特别荣幸。之前读《天云山传奇》,心里特别受触动,一直特别想向您学习。” “得了吧,还鲁老,彦周岁数还没我大!” 周明不屑的撇撇嘴,鲁燕周和许成军齐齐眼角一抽。 “成军,别理他,这老东西一天没个正形,你的《试衣镜》我也看了,确实好,很先锋,但是我更喜欢你的《谷仓》。” 鲁燕周跟周明相熟,提前看过这一期的《安徽文学》不足为奇。 “行了行了,别互相捧了,把你小子叫来是因为明天专场,陈邓科做完报告后,你上,咋样,有把握么?” “我在谁后面?这.不好吧?” 许成军阴恻恻地笑了。 报仇不隔夜,隔夜不报仇。 只局限于文学讨论嘛~ “有啥不好的,他代表老一辈做报告,你代表年轻一辈作报告,很正常嘛!” 周明挤了挤眼睛,表情玩味。 “但注意点度,都是安徽这个圈子的。” 鲁燕周无奈的笑笑,要不这一老一小能玩到一起去。 上回,路过合肥回家见周明也是见的匆忙,这次周明把他那点事又拉出来问了一遍。 许成军自是无所不答。 主要这老小子真刨根问底啊! “最近有啥新作么?” “有一本长篇军旅正在写,快写完了。” “长篇的,还快写完了?这么快?” “男人不能说快的~” “滚!” “晚上把稿子拿给我瞧瞧。” 一旁的许晓梅看乐了,这文人作者也没比车间上夜班的师傅们强多少嘛! 还什么大主编呢! 下午,文艺理论家玛金做了报告——《文学写作者的素养:从“工具论”到“人本位”》 随后,开展了分组预备会。 按、诗歌、散文分三组,推选了组由陈邓科牵头,诗歌组由严震牵头,散文组由菡子牵头,明确“不抓辫子,只挖真问题”的研讨规则。 许成军当时怕麻烦,想也不想就跑去了菡子的散文组。 苏中在组风中凌乱,刘祖慈在诗歌组满脸无奈。 当人? 菡子懵了:“成军同志,在散文领域也有创作?” 许成军舔个脸:“创作不太多,但是感觉我的散文薄弱,有学习的必要,尤其是不想错过和菡子老师学习的机会~” 菡子:“.” 但是,菡子真的算是许成军最敬佩的女性作家了。 这是唯一以一位亲历朝鲜战场与越南战场的中国女作家。 菡子出身书香门第,17岁投身革命洪流,1938年加入新四军,革命足迹遍布皖东、苏北。 参与梅山水库建设时,以普通民工身份与群众同吃同住,白天挥镐挖渠,夜晚在煤油灯下创作。 抗美援朝期间,她主动请缨赴上甘岭前线,在零下30℃的坑道里记录黄继光等英雄事迹,写下《我从上甘岭来》等战地通讯。 1965年,她再次以中国作协唯一女作家身份奔赴越南战场,发表《贤良江畔的梦》等作品,以文学传递中国人民的正义之声。 很难不让人佩服。 眼看事情要生变。 许成军赶忙说:“最主要的是,我最近在创作一篇以对y自卫反击战为题材的军旅题材长篇,希望有能和您学习的机会。” 这话许成军说的诚恳。 一旁的鲁燕周也笑着说:“菡之姐,你不知道,成军同志在《解放日报》有一篇散文《蔷薇生处是吾乡》前一阵引起了很大的轰动,要说也算我辈中人。” 菡子原名罗菡之,比鲁燕周大六岁,所以他叫菡之姐。 但是! 许成军狐疑的看了看他,你怎么也我辈中人了? 看着许成军表情,鲁燕周嘴角抽了抽,我帮你说话,你在这质疑我是吧。 许成军对鲁燕周的印象只停留于。 但其实其散文创作同样呈现史诗品格。 鲁燕周1958年出版的《淮北寄语》以淮北平原为背景,通过《砀山梨花开》《涡河船工谣》等篇章,将民歌韵律与散文叙事结合,被誉为“流动的地方志”。 在这次研讨会的散文专场,他还要作题目为《散文创作的现实性与艺术性》的发言。 菡子看着这俩人无奈的摇摇头,老大姐倒也发扬风格,允许了这俩人的加入。 于是,组少了两员大将,散文组愈发“壮大”。 算上他俩一共8个人。 也不足为奇,毕竟写散文不赚钱、难成名。 这年头,写才是王道。 容易出名,字多赚钱。 一下午,在许成军的摸鱼中读过,他坐在最后一直在整理他的稿件,旁人看他,他就无视。 除非遇到喜欢的名人大家发言,他喜欢才抬头看一眼,听一会。 严格意义上来讲,青年创作研讨会虽然是没有严格时间限制和管理的,但大部分青年作者会参与全程。 一些作者可能会提前离席,但终归是少数。 所以,许成军在这次会议的姿态是独特的。 很多与会的青年作家会还报以各种态度偷瞄他。 有人认为是文艺创作者该有的姿态和风骨。 也有人认为这是故作姿态,不尊重前辈。 于是正在开展小组讨论,坐在季宇旁边的青年作家李思齐开口了。 “许成军同志,打扰一下,你的创作能力我们很认可,请问能发表一下你对这个议题的意见么?” 许成军皱了皱眉头,我需要你认可? 谁啊你? 他正想到了一个有助于结尾段落升华的剧情,看这人像看一头苍蝇,语气不善:“大家正在讨论什么内容?” 看许成军一脸茫然,李思齐笑了。 你连大家说什么都不听是吧? “我们在讨论张婕的《爱,是不能忘记的》,大家意见很多,正好我们也想也听听你这位大作家的意见。” 《爱,是不能忘记的》许成军是有印象的。 前一阵子替《试衣镜》分担火力最多的就是这本。 这篇短篇,今年发表于《京城文艺》,以女性视角描写无法结合的婚外恋,挑战了当时的婚姻伦理观念。 里面有一句话很有意思:“因为一个人要是老不结婚,就会变成对这种意识的一种挑战。有人会说你神经出问题了,或是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隐私,或是你zz上出了什么问题,或是你刁钻古怪,看不起凡人,不尊重千百年来的社会习惯总是他们会想出种种庸俗无聊的的玩意儿来糟蹋你”。 放在2024年这句话似乎在中国社会依然通用。 因此,这本书在1979年受到的冲击其实比《试衣镜》还要强烈。 《试衣镜》更多是在写作技法上被冲击,而张婕的这部作品已经涉及到了这个年代的道德困境。 话刚落,坐在角落的芜湖青年作家李华莲先举了手,声音有点急。 “成军同志,我们现在有争议,我觉得这没说错!主人公又不是乱搞婚外恋,她是跟一个有妇之夫搞‘精神恋爱’。她知道不对,一直忍着,到最后都没越界。我读的时候眼泪都下来了,咱以前写女人,不是铁姑娘就是贤内助,谁写过女人心里的苦?那种‘爱了不能说,想了不能要’的疼,难道不是真人性?” 李华莲觉得写出《试衣镜》的许成军应该能关注到人性本身。 也有心帮助许成军解围。 但是姑娘这话说的反而把自己放到了不利之地。 人家书是这么写的? 要不是你向着我说话,我都想喷你。 许成军善意的对她笑笑,仔细听着。 他刚要说话。 李思齐就直接打断:“这部书打着写人性的幌子,把婚外的精神恋爱吹得天花乱坠,我认为是在宣扬个人情感至上的zc阶级价值观!咱们wc阶级的婚姻,从来不是两个人的风花雪月,是要服务于家庭稳定、社会秩序的。” 他挑衅的看了眼许成军,又接着道: “主人公明知对方有妻室,却非要把所谓的爱藏在心里反复咀嚼,还美其名曰精神契合,这不是在变相否定婚姻忠诚的底线吗?” “更危险的是,还学西方那套心理描写,一会儿写主人公的回忆,一会儿写她的幻想,看得人云里雾里,这不是在搞形式主义吗?咱们的要写得明明白白,不是搞些小众化的花架子,把文学变成小圈子的游戏!” 他说完,不少人赞同的点点头。 这一套发言在当时很具有正确性性,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和陈邓科的发言具有一定的共同之处。 但低级的多。 许成军:哥们你玩文抄还抄不好? 他没怎么思索,张口就来。 看的周围的青年作家一阵哑然。 咱就这么自信? “各位同志,我觉得这位李同志讲的很有道理。” 这青年讨论小组一下子惊了。 卧槽,你这么就服软了? 不过似乎也合理。 毕竟这一套说法受众光,也不好辩驳嘛,许成军当个聪明人怎么啦? “但是书不能只读表面,看待问题也不能只能停留在阶级斗争上,想问题更不能教条。这样的人是狭隘的,写出的作品没有任何灵魂,是一块朽木,一潭死水!” 对不起,面子只能给一句话。 旁边一直听着的苏中无奈扶额,以他对这小子的了解,今天这事是很难善了了。 但是他也没出言打断。 青年作家之间的讨论本来就是这次会议的目的不是么? 许成军的目光炯炯,他决定上点强度,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打扰他写东西? 不管李思齐涨红的脸,许成军直接开口定性:“各位同仁,当我们用zc阶级价值观给一部写透人心的作品贴标签,用形式主义给一种触碰灵魂的笔法下判词时,我们究竟在害怕什么?” “是害怕承认人性本就不分阶级,还是害怕文学挣脱教条后,再也装不下空洞的口号?我想直言——” 害怕么? “今天的某些论调,看似站在集体秩序的高处,实则是用僵化的标签,扼杀了文学最珍贵的真,用狭隘的偏见,矮化了人性最本真的善。” 一时间,全场雅雀无声,甚至一旁正在讨论的小组也都停了下来,全都盯着许成军这边看。 这个论调十分相当的大胆。 在这个年代仿若惊雷。 “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写下的核心论断是: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 “马克思注意从未将人切割成wc阶级与zc阶级的冰冷符号,更未否定人在社会关系中对精神共鸣的本能追求。部分人却把人简化成了服务社会秩序的工具,把婚姻异化成了与灵魂无关的契约,这哪里是捍卫wc阶级立场?分明是背离了马克思主义‘以人为本’的根本立场!” 许成军很聪明的上了高度。 说难听的这些青年作家懂什么马克思? 绝大多数,高中毕业都属于高学历。 此时,李思齐已经不是涨红脸了,是直接冷汗直冒。 他不敢想万一有人把许成军的这段话截取下来他会背起来什么样的名声。 他眼光带着点祈求,看向许成军。 许成军懒得管他,继续说道:“让我们从人性与爱情的本质说起。爱情,这一人类情感中最为纯粹且炽热的部分,自诞生起便与个体紧紧相依。它是灵魂深处的共鸣,是跨越世俗羁绊的引力。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强调,人的本质活动是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而情感正是这种有意识活动的核心载体。” “请问,难道wc阶级的心脏就不会为求而不得的爱悸动?难道工农兵的灵魂就没有精神契合的渴望?主人公明知对方有妻室,没有歇斯底里地破坏,没有不择手段地掠夺,只是把这份爱藏在心底,在道德的边界上克制。” “这是否定婚姻忠诚?并不是,这是人性!这是对婚姻的守护!婚姻要服务社会秩序,可若婚姻只剩秩序的空壳,没有灵魂的共鸣,你想要否定什么?” 许成军这几个问题问的在场众人心里发懵,许成军以一种他们从未想到的堂皇正道出击。 刚才反对正欢的人倍感无力 甚至是不敢反驳. 这特么怎么反驳,我就讲个情情爱爱,你搞马克思? “在《爱,是不能忘记的》里,主人公的精神恋爱并不是随意践踏婚姻忠诚,而是命运的捉弄下,对婚姻的执着坚守。克制情感,这本身便是对道德底线的尊重与维护。婚姻忠诚的内涵绝非单一的形式恪守,更在于灵魂的坦诚与责任的担当。” 说实话,谁没有对结婚对象以外的人产生过好感? 可能有,但终究是少数的少数。 毕竟,当你用一套冠冕堂皇的套话不敢直视欲望的时候,才最容易沉沦欲望。 在精神共鸣的情况下,能克制欲望,守住底线又何尝不是道德? 伪君子?还是真小人? 君子论迹不论心, 君子论心无完人。 许成军目光直视在场众人。 在场的女性作家不少,许成军的话让他们眼含期待不少,不少人忍不住鼓起掌来。 慢慢地带动全场,掌声雷动,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 包括陈邓科、周明、菡子这些老一辈。 “他们的痛苦反映出对道德的敬畏。我们不应将爱情与婚姻简单捆绑,爱情是人性中最本真的渴望,婚姻则是社会规范的产物,两者虽有关联,却不能相互替代。这部作品让我们看到,在现实的无奈中,人性的光辉如何闪耀。” 这就好比你因为社会原因,和一个不爱的人结婚了。 有了家庭,但是突然遇到了一个美女,你们三观相合,将遇良才、干柴烈火。 但是你守住了底线,你们什么也没发生,没有任由欲望发展。 你佩服你自己么? “更可笑的是,说心理描写是小众化的花架子,不巧,我就是喜欢花架子的作者。” 不是跟我顶牛么? 现在是小菜,我再给你来点强度,接不接得住就看你行不行了。 第一百零八章 当代就出了这么一个许成军(6.1k,求月票) 这话让会议室静了几秒,接着有人小声附和:“有很多人,批判张洁,说她‘宣扬不健康思想’,可我读的时候,只觉得她胆子大,这如何不能算是写自己的想法呢?。” 也有人顾虑重重:“我倒觉得,写是能写,但得有分寸。比如主人公要是最后跟那男的离婚再在一起,可能争议还小点儿;现在这样‘爱而不得’,虽然可怜,可毕竟是‘婚外’的感情,容易让人误会‘只要是真爱,就能不管婚姻’。” 许成军听不见底下的议论。 听见了也不会觉得奇怪,别说这个年代了,21世纪还有不少依然活在带清的“王爷”。 “再看心理描写等于形式主义。李思齐同志说‘回忆与幻想看得人云里雾里’,说‘要让工农兵看懂’,可工农兵真的看不懂心里的波澜吗?” 李思齐麻了,能别提我了么? 旁边的季宇同情的看了他一眼,惹谁不好你惹这么个大喷子。 说实话,季宇也不觉得许成军说的是完全对的,只是选的角度和立意确实是太高明。 毕竟,任何观点为了反驳而反驳,就难免会陷入到极左和极右的误区。 说白了就是诡辩。 许成军继续道: “这实则陷入了两个认知误区:一是将西方理论借鉴等同于形式异化,忽视了文学手法对人性探索的本质价值;二是割裂了中国古典文学向内观照的文脉传统,误将直白叙事当作唯一的‘明白’。” 许成军环视四周,如何脱离诡辩的窠臼? 上干货呗! “若从西方文学理论的哲学根基与中国古典文学的精神传承双重视角审视,便会发现,张洁的心理描写非但不是危险的形式游戏,反而是对‘人如何被理解’这一文学核心命题的双重突破。既承接了西方现代文学对‘个体精神世界’的尊重,又激活了中国古典文脉中‘情与心契’的深层基因。” 这一下子算是捅了马蜂窝,学界最关注的问题你也敢碰? 周明摸了摸脑袋,悄悄对旁边的苏中说:“这小子还对西学有研究?” 苏州:“你不知道?” 周明:我上哪知道去。 许成军看了一眼众人的神色,也是说到了兴头上。 “西方文学对心理世界的关注,从来不是单纯的技法创新,而是伴随哲学对‘人’的认知深化而生:从笛卡尔‘我思故我在’确立个体意识的合法性,到弗洛伊德‘潜意识理论’揭开理性表层下的情感暗流,再到亨利詹姆斯提出‘意识中心叙事’”,主张应展现人物内心生活。” “西方现代文学的心理描写,服务于一个核心目标。那就是让文学从‘外部事件的记录者’,转变为‘个体精神的解剖者’。书中主人公反复回想与对方的点滴交集,在幻想中勾勒情感可能,这些笔墨不是云里雾里的炫技,而是将求而不得的爱从事件层面推向精神层面的关键。” 其实,场下有百分之三十的人是能听懂或者听懂一些许成军在讲什么的,他们都在思考许成军说的话。 但是,百分之七十的人是听不懂许成军在讲什么的。 这百分之七十里面大概有百分之五十是对西方理论有偏见的。 这就会形成一种啼笑皆非的文坛盛况:为了反对而反对。 不过没人跳脚,因为许成军说的有点专业,贸然上来反驳多少有点露怯。 所以古代士大夫们讲引经据典、舌辩群儒视为重要能力不是没道理的。 你听不懂我的话,你连反驳我的资格都没有。 取其精华,弃其糟粕~ 但是总有被逼急了的,比如李思齐,他虽然不懂亨利詹姆斯,但是听名字他就知道这是个外国人。 “许成军,你是认为西方理论更好么,我认为你说的话有zc阶级价值取向!” 你很难想象这时候底下不少人是赞同李思齐观点的。 而像陈邓科这些人都皱了皱眉:在这讨论学术,你搞什么zz?下作么? 许成军懵了,连同志都不叫了? 自己猫着不好么? 非得上来挨喷? 没等许成军张嘴,专业喷子周明上线了。 他皱着眉,满脸不耐:“这位同志,你有明白这次会议的主题么?你这番话何止是露怯,简直是把无知当武器,把学术讨论拖进政治扣帽的泥沼里。你连亨利詹姆斯的理论内核都没搞懂,连许成军说的心理描写服务于人性探索是什么意思都没听明白,就急着把政治阶级价值取向的帽子扣过来,这不是讨论问题,是耍无赖!” “你说许成军推崇西方理论,可你倒是说说,他哪句话说西方理论比中国的好了?他从笛卡尔到弗洛伊德,再到亨利詹姆斯,梳理西方文学关注心理世界的哲学根源,不过是想说明心理描写不是形式主义,是为了更真实地写人。这跟阶级取向有半毛钱关系?” 看着李思齐缩在那像个鹌鹑,周明懒的再骂,直接目光扫视全场 “各位同志,难道安徽农村农妇心里的牵挂、工厂女工心底的渴望,是‘有阶级属性的情感’?只会拿政治当挡箭牌,这不叫坚持立场,这叫用政治标签掩盖自己的无知!我们今天是研讨会,不是批批会。如果分不清学术探讨的边界,讲不了就事论事的基本规矩,那么这里不欢迎你。” 全场寂静。 这话确实是太狠了,直接把李思齐按死,赤裸裸的站台。 亲儿子? 不过大多数人认同周明的说法,如果谈论什么都要拿政治说事,这个研讨会又有什么意义? 周明火发差不多了,“咳咳”两声:“成军同志继续分享吧!” 许成军无奈地摊了摊手,这还怎么喷。 “李思齐同志还有在场对我的观点存疑的同仁,我在最新一期《复旦学报》的头版,发表了一篇了论文,题为《中国传统文论的现代转化》。文中既梳理了咱们老祖宗‘以心传情’的文脉传统,也谈了如何将西方理论的合理养分融入中国文学创作,想来能解答诸位当下的一些困惑,也能清晰阐明我为何主张‘心理描写是人性探索的载体’这一学术立场。若诸位后续有时间翻阅,还望不吝斧正,咱们再就文中观点细作探讨。” “学术上的疑问,终究该用学问本身来回应才是。” 我也不想装这个13啊,你们逼的啊。 打个广告不犯法吧? 就这一段话已经把许成军和其他青年作家拉开了一个大的档次,不光作品过硬。 我还20岁在《复旦学报》头版发文章,您哪位啊? 菡子看着许成军想要结束这次争执,但是实在耐不住好奇心:“成军同志,你刚说了西方理论,但是我也听到了你前面说中国古典文论向内观照能够解释,能详细说说么?” 鲁燕周等老牌作家都开始跟着点头。 这帮老作家眼看着意识流、存在主义、精神分析等西方理论进入中国文学圈子,内心是警惕的。 说到底,1979年中国文坛需要古典文学支持,不是怀旧,不是逃避,而是一种清醒的“文化自觉”。 一些进步文学界人士知道,文学的现代化不是“西方化”,中国文学要走自己的路。 许成军向菡子点头示意。 “其实若认为心理描写是西方专利,便等于遗忘了中国古典文学绵延千年的向内观照传统。中国古典文学从不缺乏对内心世界的刻画,只是其表达方式并非西方式的直接铺陈,而是以含蓄蕴藉的方式,将心藏于景、情、事之中,形成了独特的心理叙事美学。” “这种传统可上溯至《诗经》的‘哀莫大于心死’,到《楚辞》中屈原‘上下求索’的心灵叩问;从《史记》中项羽霸王别姬时‘泣数行下’的心理外化,到《红楼梦》中林黛玉‘葬花时的自怜自叹’。这些笔墨从未直白地写心理,却通过行为细节、景物烘托、诗词抒怀,将人物的内心波澜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微微停顿,看着认真听讲的作家们,语气难得的认真了起来。 “林黛玉望着落花吟诵‘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这何尝不是一种古典的心理描写?她没有说我很孤独,却通过葬花的行为与诗句,让读者读懂她‘寄人篱下、命如落花’的内心悲戚。这种以形显心的智慧,正是中国古典文学‘向内观’的核心特质。” 为什么不能近代文学举例子? 因为近代文学还处于从文到白的转变之中。 中国文学使用白话文自迅哥儿始。 某种意义上,我们的文学存在着断层,近代屈辱催生了华夏大地的经济社会迅速变化。 但是文学理论的发展上,我们存在着空白。 因此,做好古典文学的转化,吸收世界文学的精华,推陈出新走出中国文学的新路,也就是我们保持文化独立性,必须要走的路。 严震忍不住开口问道:“成军同志认为心里描写是文学发展的必然么?” 许成军愕然,这么大的命题? 但其实越大的命题越好答,小切口就可以见到真东西。 许成军给出的答复非常肯定,带着未来几十年的视野。 “我认为然。” “无论是西方理论对个体意识的尊重,还是中国古典对内心世界的观照,最终都指向一个核心:文学的本质是‘人学’。1979年的我们,正从集体叙事向个体觉醒转型,当我们批判《爱,是不能忘记的》的心理描写时,实则是在抗拒‘文学如何面对真实的人’这一时代命题。” 严震恍然的点点头。 “但文学的发展从不会因恐惧而停滞:从西方的意识流到中国的内心独白,从古典的以景显心到现代的以忆传情,所有对心理世界的探索,都是为了让文学更贴近人的本质。” “那就是人不仅是劳动的主体、集体的一员,更是有心事、有渴望、有挣扎的灵魂。” “这也是我写《试衣镜》的初心。” “文学的明白,从来不是让所有人都看到同样的事件,而是让不同的人都感受到同样的心;文学的大众,从来不是用直白的语言迎合浅层的理解,而是用深刻的表达触动深层的共鸣。” “各位前辈、同仁,我的创作资历仍然浅薄,文学理论研究正在咿呀学步,如有错误观点,还望各位批评指正。” 在场的众人除了早不知跑哪去的李思齐,全都鼓起了掌。 从《试衣镜》等作品登上中国文学舞台到周明在青创会上提到许成军。 许成军像一颗流星一样骤然出现在了中国文学的灿然星空中。 临时的演讲最能看出来一个人的能力、品格、立场。 许成军答的并非无懈可击。 但是至少在场的人挑不出什么毛病,从学识、视野、表达等多个维度都可以在全年龄段堪称一时之才。 放在20岁的年纪上,就可以说是绝无仅有了。 第二天上午,陈邓科做了《扎根乡土,直面现实——谈新时期农村题材的创作坚守与突破》的报告。 报告立足1979年思想解放与文学转型的时代背景,结合陈邓多年深耕农村题材的创作实践,聚焦新时期农村的核心命题。 一方面强调创作需扎根乡土,深入农民生活现场,以现实主义笔触还原极左路线影响下农村的真实面貌,如土地经营、农民生存困境等,反对脱离现实的概念化写作。 另一方面提出农村应突破“歌颂单一化”“批判表面化”的局限,既要书写农村变革中的希望与力量,也要正视历史遗留的伤痕,通过鲜活的人物与故事,展现农民的精神成长与时代的深层变迁。 中规中矩,符合他本省文联副主席的身份。 不过在最后点了一下许成军,尤其表扬了他在昨天对于张婕《爱,是不能忘记的》的评论观点。 他如此说:许成军同志的观点才是学术讨论该有的样子。年轻作家有这样的视野、这样的定力,能从传统里找根、从外来理论里取精华,还敢为有争议的作品说公道话,这是咱们文学界的好苗头。 往后咱们写农村也好、写其他题材也罢,都该学学这种“不跟风、不怯场、用真学问说话”的劲儿,这样才能让咱们的文学真正贴近人、打动人。 甭管是因为什么考虑,但是这做派与许成军和解的信号非常强。 尤其在下台之后与刚上台的许成军亲切握手,并表示对他发言的期待。 许成军有点无奈,伸手不打笑脸人。 毕竟教员说了:XX是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 在这点上,他和陈邓科达成了共识。 一个是副t干部、本省作家前辈,一个是安徽文化界的未来之星。 搞对立对彼此都没有好处。 于是,许成军临时修改了报告的题目。 求稳为主,但是也算吸睛。 毕竟昨天风头出劲了,目的已经达到了,没有必要把自己搞成靶子。 在将近一百名作家、文艺工作者、安徽大学中文系相关讲师的瞩目下。 许成军做了《拥抱多元浪潮,锚定时代新篇:1979题材革新之路》的报告。 没有质疑,昨天的对话说明了很多东西。 创作可以是一时灵感,但是知识层次不会是。 在报告里,许成军着重指出: 改革浪潮正席卷全国,工厂里生产责任制推行、农村中家联承责任制兴起,这些变革蕴藏海量创作素材。创作者应深入其中,书写改革者的奋进与困境,像蒋子龙在《乔厂长上任记》里那般,刻画鲜活人物,展现改革对命运的重塑。 城市题材也亟待深挖。改开背景下,城市化加速,城市成为多元文化汇聚地,城市里创业者拼搏、市井小巷百姓生活交织。借鉴西方城市文学手法,展现城市空间对比、聚焦都市人精神困境,可填补文学空白。 历史题材不应只着眼宏大叙事,应转向小人物、边缘群体,借古喻今,引发对当下社会问题的思考。同时,深入探索个体心灵,打破传统道德束缚,运用现代手法呈现人性复杂。 许成军前世大学时期在校电视台工作过一阵,具有一定的播音主持能力。 这次报告他很好的把握住了整体的节奏,带着全场的情绪走。 他从宏观视野上提出了他的见解。 在场的作家,但凡有那么几个听进了他的意见。 那么,他也就不虚此行。 因为,未来中国文学缺的绝对不是农村题材和乡土文学。 2024年底中国常住人口城镇化率达到67%,城镇人口规模突破 9.4亿人。 你却很难看到网文圈以外有出圈的严肃文学作品写就城市题材的佳作。 不是说农村不重要,太重要了,这是我们的底气和根源。 但是这不代表我们不需要城市题材。 始终关注人的现实、社会的现实,才是文学创作应有的样子。 当天的主持者严震沉默良久:“许成军是我很少见的一类创作者,它不仅有天才般的创作灵感,写就《试衣镜》《谷仓》等、诗歌,更有文学理论研究者的严谨和扎实的基础知识,他出现在安徽,是我们的幸运。” “今天,许成军的报告补充了邓科同志的发言,为我们创作开拓了新的方向,极具前瞻性与启发性。” 严震是山东莱阳人,但是长期在安徽进行工作和创作,1953年成为安徽省文联《安徽文艺》编辑。 他在诗坛地位显著,像《淮河上的姑娘》《江南曲》等诗集都是他的作品。 这一天。 1979年,20岁的许成军在安徽文学界的舞台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2000年,许成军第一次获得罗尔夫朔克奖-哲学奖时,安徽籍作家季宇接受了美国记者的采访,他提到: “1979年的中国社会其实既没有追逐天才的社会动力,也没有对应的条件,更不存在天才崇拜的土壤。但是许成军就这样的出现在了这个时代,以无比惊艳的方式出现在了安徽文学界的舞台上,很多人说他是这个时代的天才。但我却很难把他放在天才的行列,因为人文领域,天才也很难达到他的高度,当代中国就出了这么一个许成军,这一切的开始应该是那场研讨会,那会儿,我就坐在台下。” —— 在研讨会之后的几天,再也没有人来挑衅他这个明显被安徽文化界寄予厚望的未来之星。 倒是有不少人来和他讨论创作主题。 具有先锋性和实验性的短篇《试衣镜》也是讨论的重点。 对此,许成军大多抱着宽和的态度,把自己的观点尽量结合时代语境讲清楚。 其中,他偶尔参加一下周明、严震等人的讨论,大多数在听,少数发表一些观点。 他虽然在见识、视野上强于这个时代。 但是很多关于农村、关于创作的细节,他还有很多需要学习地方。 在讨论中,她也受益匪浅。 除此之外,剩下的时间基本还是投入到了他的第一篇长篇里。 在这方面,前辈们确实也给了他很多的指点和帮助。 尤其是菡子,她亲历战场的经验,可以从作者的视角帮助许成军修成作品上一些剧情的谬误。 在此之中,菡子也给了他新作极高的评价。 认为这是一部有史诗感的战争题材。 这也让许成军稍稍放心。 但是他的第一篇长篇,确实给他自己带来了极大的难度。 这是长篇本身的性质决定的。 老舍曾用建筑比喻写作:“长篇?那是金字塔!但您得先学会烧砖。” 老舍坚持每日练习“碎片写作”:清晨记录茶馆伙计擦桌子的手势,午后描摹胡同口槐树投下的光影,甚至要求自己用三种句式重写同一场雨。 这些看似琐碎的练习,最终在《骆驼祥子》中化作暴雨冲刷街市的经典场景——那砸在祥子脊背上的雨点,正是经年累月观察的结晶。 许成军很难逃的过这些。 第一百零九章 邀请(为盟主左咸右鱼加更5/5) 如何写一篇长篇? 这不像写一篇动辄好几百万字的网络一样。 在严肃文学领域,长篇的创作往往需要漫长的积累与精准的把控。 而从短篇创作起步,几乎是所有成熟创作者公认的“筑基之路”。 这并非简单的“先易后难”,而是因为短篇创作能从根本上锤炼严肃文学最核心的表达能力。 即用凝练的文字构建完整的叙事闭环,既要让事件有清晰的起承转合,避免情节碎片化。 又要让人物立得住,哪怕只有一两个核心角色,也要通过细节刻画展现其性格逻辑与内心张力。 更要在有限篇幅里埋下悬念与铺垫,让故事的推进既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当创作者能熟练驾驭这种小而精的表达,再转向长篇时,便不会陷入线索混乱、人物扁平、节奏失控的困境,因为长篇的本质,正是将短篇的叙事逻辑进行扩容与深化。 所以,许成军第一篇以“中篇”作为踏入文坛的第一步时,其实引起了周明等人的惊讶。 要知道,严肃文学的长篇,绝非简单的“事件堆砌”,而是围绕核心人物的成长弧光与时代背景下的命运轨迹展开。 它以几个关键的“大事件”为支柱,串联起主角在不同人生阶段的选择与遭遇。 可能是理想与现实的碰撞,可能是人性在困境中的挣扎,也可能是个人与群体、传统与现代的冲突。 在这些经历中,创作者需要持续追问并展现主角的认知发生了怎样的转变? 从最初的懵懂、执着,到后来的反思、沉淀,甚至是妥协与重生,每一步变化都需有扎实的情节支撑。 同时,主角的“收获”也应超越表层的“物质改善”或“技能提升”。 某种意义上这是题材的关键,许成军选取许建军这个主角以及黄思源这个配角,因为听过亲历者讲述,写出来更加生动。 在此之上。 严肃文学更关注精神层面的所得。 可能是对生命意义的顿悟,可能是对社会现实的清醒认知,也可能是在苦难中坚守的人性微光。 而那些“教训”,则往往成为叩击读者心灵的关键,让故事摆脱“爽文逻辑”,具备更厚重的现实质感。 同时优秀的长篇不会让配角沦为工具人,而是让他们与主角形成互补、对抗或映照的关系,他们的成长与选择,既是对主角命运的推动,也是对主题的补充诠释。 在《红绸》中黄思源、古大强等人既是推动主线和主角成长的关键因素,同时,他们每个人都是自己故事里的“主角”。 当所有人物的“收获”与“蜕变”汇聚在一起,整个故事便有了立体的情感空间。 读者才能从中看到自己或身边人的影子,产生深度的情感共鸣。 而从“合格”到“优秀”的跨越,在于创作者对叙事手法与思想深度的掌控。 基础的叙事能让故事“栩栩如生”,让读者沉浸其中。 但更成熟的创作者会突破线性叙事的局限,运用多视角叙事、插叙、倒叙、象征隐喻等复杂手法,让故事的层次感更丰富。 更进一步,也就是许成军想在第一篇长篇中实现的。 严肃文学的长篇最终要指向“思想表达”。 厉害的创作者能让故事成为社会的镜子,通过人物的命运折射特定时代的社会问题、文化冲突或人性困境,让读者在共情之外,产生对现实的思考。 而顶尖的创作者,则能在故事中提炼出具有普遍性的人生哲理。 关于爱与孤独、关于理想与现实、关于自由与束缚,这些超越时代的命题,能让作品突破地域与时间的限制,成为流传久远的经典。 显然,许成军就是想要在中体现这些超脱时代的命题、 经典,是他写这篇的最终追求。 “1972年,因三线建设中表现优异,许建军被招入军队,凭借过硬素质与实战经验,逐步晋升为步兵361团2营4排长。1979年对越自卫反击战爆发,他率排执行谅山战役穿插任务,左肩中弹仍坚持指挥,黄思源为掩护他牺牲。” 这故事的主线,所有的内容都是围绕这段而生。 在这篇中许成军叩问了几个核心哲学命题。 “存在的超越性:个体消逝后,意义如何延续?” “集体与个体的辩证:使命与人性,是否非此即彼?” “记忆与时间的本质:过去是否真的‘过去’?” “战争与人性的边界:暴力是否必然异化人性?” “历史真相的多义性:是否存在‘真实’?” 这些哲学命题,最终都指向一个核心:在宏大的历史与残酷的暴力面前,人如何守住自己的本质? 而许成军给出的答案很简单。 个体的生命或许有限,集体的使命或许沉重,历史的真相或许复杂,但只要人还在守护记忆、坚守温情、追求意义,人性就不会被异化,存在就不会沦为虚无,历史也不会成为冰冷的数字。 这个晚上,许成军写下了这篇的最后一句话。 “孙子许念安拽着他的衣角,手指点着展柜里的木梳:‘爷爷,这就是黄爷爷没刻完的那把吗?’” 死亡不是生命终点,遗忘才是。 —— 许成军正要带着许晓梅下楼觅食。 突然来了个让他意外的人。 陈邓科。 不过后面跟着苏中。 “成军,忙着呢?” 见苏中挎着帆布包走过来,身后跟着陈登科。 陈登科今天没穿会上的中山装,换了件蓝布褂子。 “苏老,陈zc。” 许成军无奈,耽误人吃饭嘛不是。 但也客气的站起来,顺手把桌面稿纸拢了拢。 他笑着说:“这刚还在改稿子,等着您二位指教呢。” 说来也怪,这几天,陈邓科就当对《试衣镜》的评价没发生一般,不时邀请他参加老作家们的讨论,没事就当着大家的面夸两句许成军。 说许成军这样的水平让他们老作家也自残形愧~ 那热心劲看的周明都眉头直跳。 苏中笑着:“还不让我们坐?邓科同志今天特意绕过来,可不是来看你稿子。” 许成军:? 陈邓科脸上带着笑:“这篇也是目的之一嘛!你这次的长篇可真是让人惊讶啊!” 他抬头看向许成军,多了几分不知是欣赏还是什么的意味,“尤其是三线建设那段,你把建军同志他们扛着钢钎爬悬崖的劲儿写活了,还有黄思源那半截木梳,看得我这个难受啊。” 在向菡子请教战场相关情况的时候,这稿子已经被这些有点名望的老作家们传遍了。 苏中当时看完,拍了半天大腿:这稿子,诶,这稿子! 许成军也笑着道:“菡子老师给提了不少建议,她讲的战地细节,比我凭空想的实在多了。” “但能把细节揉进骨头里,让读者跟着人物感同身受,这可不容易。” 陈登科打断他,从帆布包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放在许成军面前,“成军同志,这次青创会,你在散文组的发言、专场的报告,还有你这本金刚钻似的长篇,安徽作协的老同志们都看在眼里。” 说罢,看了眼苏中。 苏老就在一旁眯着眼睛笑。 “今天我跟苏中同志来,是代表省作协,正式邀你加入。” 作协? 这么快? 第一百一十章 致敬(6.1K) 作协和文联不是一会事。 文联的雏形可追溯至1949年7月成立的“中华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简称“第一次文代会”),这次大会标志着全国文艺工作者在d的领导下实现了空前团结。 1979年,只有中苏有文联,后来多了个古巴。 很多人在提到文联和作协的时候会有一个错误的认知。 认为文联和作协是两个相互并列的组织。 实际上,文联不是作家组织。 文联全称文学艺术界联合会,核心定位是“文艺界的联合组织”,而非单一艺术门类的专业协会。 一般设有成员单位如戏剧家、文艺理论家、音乐家、书法家、摄影家13个专业协会,作协是其中之一。 但是由于文学的基础性和重要性,在我国,文联和作协的地位基本是平行的,而且文联主席都是作协主席兼任的。 还是那句话,你可以不混圈子,但是不能没有圈子。 尤其是在我们国家的作家圈子。 许成军在诧异了那么两三秒之后,就接受了陈邓科所代表的作协邀请。 从中篇《谷仓》到短篇《试衣镜》再到最后的长篇《撕不碎的红绸》。 许成军的创作背景和创作基础都在安徽。 因此,他天然的带着安徽作家的身份铭牌。 在许成军答应后,苏中罕见的扭捏了起来。 许成军纳罕起来:这是咋了? 陈邓科在旁边推了推他。 “咳咳,成军,是这样的,邓科同志和我其实有个不情之请。” 话说一半,苏中老脸一红,这老头平生性子最倔,不大会求人。 还是陈邓科看不过眼,接过话茬。 “成军同志,是这样的。” 陈邓科清了清嗓子,语气比刚才更郑重了几分:“省文联最近在筹备一份新刊物,叫《清明》,我是杂志主编,想向你邀稿。” 邀稿? 许成军眨了眨眼,《清明》他知道,在国内这也算是顶级刊物了。 《清明》于 1979年创刊,是由安徽文联主管、主办的大型文学双月刊,刊名由茅盾题写。 文学杂志的地位不好评论。 但是,在排除掉《人民文学》和“四大名旦”后,《清明》基本是第一梯队的。 甚至可以与“四大名单”相对低一些的《花城》《当代》媲美,略高于河北作协主办《长城》。 大概就是:“名旦”之下我无敌,“名旦”之上一换一? “《清明》?” “对,就是《清明》,现在省内声势很大。” “我们打算九月底出创刊号,看了你那篇之后,我和苏中同志商量着,想把你的这部长篇,放在创刊号的头条,作为主打作品推出。” 许成军这就来了兴趣了。 说实话,他一开始从来没考虑过《清明》这杂志,哪怕《安徽文学》都要比《清明》排位靠前的多。 毕竟有老周在嘛! 《人民文学》没机会的话。 《收获》不香么? 其他“四大名旦”不香么? 但是创刊号的话,那就不一样了。 首发曝光啊! 要知道,1979年文学传播的核心载体仍是纸质期刊,且全国性文学刊物数量有限,只有《人民文学》《收获》《十月》等不足 10种。 《清明》作为新创刊的大型双月刊,创刊号的稀缺性和话题性,能让作品传播优势拉满! 而且,创刊号会被全国各级图书馆、文学研究机构、作协系统优先收藏,成为“新时期文学史料”的重要组成部分,作品也随之具备长期存档价值。 简单来说,这是“名垂青史”的机会! 要知道。 1979年影视行业也在复苏,电影制片厂会主动关注文学期刊的“重头作品”,尤其是创刊号这类集中优质内容的刊物。 历史上,1979年《清明》创刊号推出了丁灵的《在严寒的日子里》、陈邓科与肖玛的《破壁记》和鲁燕周的《天云山传奇》等作品。 让名家借势巩固地位,中生代一战成名。 《天云山传奇》能被上影厂选中改编,关键原因之一就是其在创刊号引发的“现象级讨论”,让作品提前具备观众基础。 当然,某种意义上,作品和创刊号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双赢。 创刊号对于许成军的诱惑力还是很大的。 苏中这时也缓过了那股扭捏劲儿,拎起了他那大烟斗:“这刊物是文联今年的重点项目, 抽调的都是《安徽文学》的骨干编辑,排版、印刷都是按最高规格来的。创刊号能不能立住脚,就看头篇能不能镇住场子。” “这事啊,想来想去找你是最合适的。” 抽《安徽文学》的骨干? 难怪他周明看陈邓科不爽,你抽他周明的兵? 就周明那性子能不给你上眼药? “苏老,我这篇合适么,放在创刊号上调子会不会太高?” “你的《撕不碎的红绸》,写的是咱安徽子弟的三线情、战友情,有血有肉,又有思想深度,再合适不过。” 这其实也涉及另外一桩好处, 作为这一时期创刊的刊物。 《清明》创刊号的作品选择本身就带有“呼应时代”的战略意图,在其上发表的作品,也自然也将成为时代思潮的具象表达。 《清明》因创刊号发表的《天云山传奇》《在严寒的日子里》等作品均具备历史深度和现实关怀。 1979年,《清明》迅速被读者和评论界定义为“关注严肃议题、兼具思想性与文学性”的刊物,这一定位后续持续吸引优质作者投稿。 贾评凹、莫延等都曾在《清明》发表早期作品。 说着, 陈邓科从帆布包里掏出一份刊物策划案,铺在桌子上:“你看,这是初步的栏目设置,你的长篇占四十个页码,正文用最好的道林纸,扉页给你配彩插,还会加一篇编者按,我们会试着邀请矛盾先生为你亲自写。” “另外,稿费也按省文联的最高标准算,每千字8块,后续要是再版,版权分成也给你最优比例。” 这算是很优厚的待遇,老作家都很难拿到。 这时候一篇杂志大概在150-200页,他一个人就占四分之一。 更别说扉页彩插了,鲁燕周都够呛吧? 但是, 谁给我写编者按? 谁? “陈zx,我没听错吧,邀请矛盾老先生?” “不敢保证,但我们会试着争取,丁灵同志已经确定在创刊号上发表作品,她和矛盾先生关系相对密切。” 茅盾为《清明》杂志题写了刊名,说起来确实渊源还是挺大的。 不过这算是画大饼吧? 好吧,这饼确实好像有点香。 哪个初出茅庐的能受得了这个啊! 晓林姐,这不怪我吧? “陈主席,苏老师,” 许成军有些犹豫,“这稿子今天刚算写完了结尾,还不算完全成稿。” 话虽这么说,其实他一开始想将稿子给《收获》。 这清明的创刊号确实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那怕啥?你那稿子的质量有目共睹,再说,杂志也不可能一次发完你的内容,后续有时间给你慢慢打磨。” 苏中立刻接话。 “你这连菡子老师都点头,这长篇要是发出去,肯定能让《清明》一战成名。” 陈邓科也跟着点头,语气里带着点恳切。 “成军同志,不是我们逼你。你是安徽土生土长的作家,《清明》也是咱安徽自己的刊物,咱们得一起把这块牌子立起来。 现在文坛都在看,安徽能不能出好刊物、好作品,你的红绸,就是我们最好的底气。” “周主编那?” “我跟他说好了,他点过头,就是他自己也不可能让你发表在《安徽文学》上,这么好的稿子放在省级刊物上多少浪费!” 陈邓科迫不及待地递话。 《安徽文学》和《清明》渊源极深,在安徽这地界上算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竞争”关系。 但是《安徽文学》作为省级杂志,定位还是相对《清明》更低一些。 吸引的题材和作品更加贴近基层百姓的生活。 所以,要说最想让《撕不碎的红绸》上创刊号的莫过于陈邓科了。 他是文联副主席还是《清明》主编,这《清明》能出成绩他收益最大。 要说,陈邓科之前评价许成军是顶后悔的,哪个知名作家还没恶评过几个大热作品啊? 《试衣镜》刚发表的时候,他确实是不知道许成军是安徽本土作家,还和周明、苏中这帮人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没人愿意砸自己的饭碗不是? 毕竟,这些优秀的安徽籍本土作家就是他最大的饭碗。 许成军看着这两位炯炯有神、满焊期待的模样。 知道今天不给个结果,这俩人是不能走了。 他确实有点犹豫,但是不多 想起大哥许建军说的“要让更多人知道黄思源的故事”,他心里的犹豫渐渐散了。 想来在《清明》最符合大哥的想法吧。 在安徽地界出名,也能保护一下思源哥一家。 他拿起钢笔,在策划案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字迹一笔一划:“陈zx,苏老师,我答应了。这稿子我尽快改完,不耽误创刊号排版。” 苏中顿时笑了,拍着桌子连说“好”。 陈邓科也松了口气,从包里掏出个信封递给许成军:“这里面是五十块预付稿费,你先拿着,改稿需要资料,随时跟文联办公室说,我们帮你找。” 1979年杂志社用稿后一般不会提前预支稿费,但存在特殊情况。 比如眼下这种。 许成军刚要推辞,就被陈邓科按住手。 “拿着!这是规矩,也是我们的心意。你放心,文联和作协虽然不是一回事,但这次为了《清明》,我们两边都拧成了一股绳,就是要把最好的作品、最好的作家推出去。” 夕阳渐渐沉到梧桐树后面,院子里的灯亮了起来,昏黄的光落在三人身上。 许成军把预付稿费收好。 当你能力强的时候。 所谓圈子,不是拉帮结派。 而是像这样,前辈带着后辈,一起为了一份热爱、一份责任,把路走得更宽、更远。 —— 许成军兜里揣着“巨资”,又恰逢作品完成初稿。 自是得吃顿好的。 于是拉着许晓梅准备再访“庐州烤鸭店”,又突然想起同宿舍的梁小斌,隔壁屋的季宇以及他的室友李平意。 他现在不缺钱,到也不介意叫几个朋友分享喜悦。 李平意在后世相对梁小斌和季宇名气就要小一些。 1985年,《上海文学》头条推出了他的《巨砚》,获得“第二届《上海文学》奖”。 但是好在大家都是年轻人,性格脾气比较相当。 梁小斌一听“吃烤鸭”,手里的钢笔都没来得及放下,揣着本子就往外冲,嘴里还念叨:“可算能解馋了!这几天净啃馒头,嘴里都淡出鸟了。” 季宇和李平意也爽快,锁上门就跟了过来。 四人刚进烤鸭店,一股子油香就裹着热气扑过来。 许晓梅早找好了靠窗的桌子,面前摆着五个个空搪瓷碗,眼睛直勾勾盯着柜台里挂着的油亮烤鸭。 “老板,来一只盐水鸭、一只烤鸭,三笼汤包,再来七个鸭油烧饼!” 许成军拍着柜台喊,声音洪亮。 五十块在手,底气就是足。 老板是个络腮胡大叔,认出他是前几天来的“大作家”,笑着应道:“好嘞!给您挑只肥的!” 等菜的功夫,梁小斌从兜里掏出本子,翻到写满诗行的一页,推到许成军面前:“成军,你帮我看看这几句,‘钥匙丢了’那首,我总觉得结尾差口气。” 许成军刚要接,季宇先凑了过来,指着本子上的句子笑:“你这‘钥匙’比喻是妙,但少了点烟火气,不如加句咱安徽的土话,比如‘寻遍淮河两岸也没找着’,更接地气。” 李平意也跟着点头,他性子慢,说话也温吞:“我觉得也是,文学这东西,离了土味就少了魂。”” 梁小斌摸着下巴琢磨,突然拍了下桌子:“对!菡子老师说‘写东西要接地气’,就是这个理!” “是啥啊是,我纯瞎说的!” 季宇是个戏谑的,这会看梁小斌当真,头一下子大了。 梁小斌狐疑的看着她,又抬头看李平易,后者也跟着点头,还两手一摊。 许晓梅和许成军,没忍住“噗”的乐了。 “好家伙,感情你们合起伙逗我呢,好啊!” 梁小斌作势要打! 好在这时老板端着鸭子过来,油汁顺着盘子边往下滴,许晓梅赶紧拿起筷子,却被许成军按住手:“先给几位哥哥分,你小,最后吃。” 晓梅噘着嘴,却还是乖乖收回手。 “那不行,得给咱妹先吃!” “就是!就是!” 许晓梅一下子乐了。 “说起来,成军你真把《红绸》给《清明》了?” 季宇咬了口鸭腿,含糊不清地问。 “该给啊!” 许成军点头,刚要说话,梁小斌先叫了起来:“好家伙!创刊号头条!还能争取茅盾先生写按语?你这待遇,比咱们这些‘小虾米’强太多了!” “多正常,你要能写出来《红绸》,《人民文学》都得求你啊!” 季宇怼梁小斌一怼一个准。 “别羡慕,” 许成军笑着夹了个汤包,“你们要是有好稿子,下次我帮你们——” 众人抬头,眼含期待。 “提提意见?” “切!” 许晓梅这时终于忍不住,抓起一个鸭油烧饼咬了一大口含糊道:“你们聊文学就算了,能不能别耽误吃?烤鸭都快凉了!”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动筷子,一时间满桌都是啃骨头的声响和谈笑声。 梁小斌吃着吃着,突然抬头说:“等咱以后都出了名,再回这烤鸭店聚,到时候点两只烤鸭,让老板给咱留最好的位置!” 季宇笑着点头:“行!我要是写出能跟《天云山传奇》比肩的作品,就请大伙吃一年烤鸭!” 许成军看着眼前热闹的场景,心里还是很开心的。 年轻人的文学江湖,没有老派文人的弯弯绕,只有直来直去的建议和热气腾腾的情谊。 当然还是因为许成军太强了~ 夕阳的光落在油亮的烤鸭上,也落在五人年轻的脸上,每个人眼里都闪着光,像极了这激荡的1979年,处处都是破土而出的希望。 当然,这也因为梁小斌还不知道自己晚年啥模样~ “别光说不练!” 许成军举起搪瓷杯,里面盛着口子酒。 口子酒前身是濉溪人民酒厂,1970年易名为濉溪县酒厂,1979年更为濉溪县口子酒厂。 在1979年第三届评酒会上被评为国家优质酒,后续也屡获大奖,在安徽市场很受欢迎。 “来,喝酒,祝咱们以后都能写出让自己满意的东西,也祝这烤鸭店生意兴隆,咱下次来还能吃到这么香的鸭腿!” “干杯!” 四只搪瓷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在满是烟火气的烤鸭店里,格外响亮。 晚上回宿舍,许成军把几人把五迷三道的李平意放回床上。 无奈的对视一眼。 谁能想到就这浓眉大眼的、不太爱说的酒品最差。 最后干脆是趟在店家睡大觉。 可把几人一顿好累。 许成军想着等到复旦,还是得开始上锻炼了。 扶不动李平意是小事,扶不动妹子那事可就大了啊~ 回到宿舍,梁小斌诗兴大发,在那一顿胡咧咧。 许成军无奈的扶额,这都赶上了什么人啊! 就这,谁敢相信这人能写出选入了高中语文课本的《雪白的墙》! 不过他哼哼的内容确实是让许成军有了些写诗的景致。 这首诗不为谁而写。 就为了他书中的那些英雄们。 或者说平凡的普通人们。 致敬 作者:许成军 走不尽的川黔群山 隧道与铁轨 数不清的工装补丁 铁锤和号子 接连在三线建设的画布上 在岩石的铿锵里迸发火星 在炸药的轰鸣中流淌热血 在安全帽的阴影里藏着岁月 / 它们紧紧与我相拥 说不尽的故事是说不尽的坚守 沉默的是牺牲 是在猫耳洞盘旋的蚊群 是皲裂的手掌紧握着钢枪 当冲锋的号角在晨雾里震颤 我有太多的话语,太滚烫的忠诚 / 我要以塌方的碎石,简陋的工棚 我要以泥泞的战壕,渗血的绷带 我要以一切拥抱你,你—— 我日夜牵挂的家国呵 在艰难里挺立的家国,坚韧的家国 我要以带血的誓言和你紧紧相拥 因为一个信念已然铸就 / 一个士兵,他年轻的胸膛挺立于战火 他是一个母亲的孩子,许多人的希望 多少风雨在他的肩头升起又消散 而把荣耀与思念压在他身上 而他永远坚定地跟在红旗后冲锋 踏过同样的土地,那土地掩埋过他的战友 是同样的坚毅的模样镌刻在军魂里 / 在边境的防线多少次激昂的呐喊响彻云霄 多少次跟来的是生与死的考验 在庆功的礼堂人们欢呼,致敬,自豪 然而他没有,他只放下了冰冷的钢枪 再一次握紧那方红绸,融入了人民的爱 坚定地,他看着自己融入和平里 而这样的路是无限的悠长的 而他是不会停歇的 他从未停歇,因为那份信念已然铸就 / 在祖国的怀抱里,在辽阔的苍穹下 在春天和秋天掠过他哨卡的时候 在寂静的夜里藏着最炽热的衷肠 一个老兵期待着安宁 无数人民期待着幸福, 而又在奋斗里坚守 在身旁仍是那飘扬着的鲜红的旗帜 / 一样的是不灭的信仰 一样的是大地上那滋养着希望的泥土 而他前行从不回头迷茫 / 为了他我要拥抱每一寸山河 为了他我珍藏起红绸的温度 因为他,我们得以享受和平的甘甜 欢呼吧,让我们在他的荣光里欢呼吧 因为那份信念已然铸就 / 一样的是这炽热的时代的风 一样的是从这崭新的国旗下散开的 无尽的希冀和力量 它回荡在一座座繁荣的城镇上 它拂过了广袤的田野,稻浪和鸽哨 一样的是这传承的,属于军人的魂魄 / 当我走过,站在纪念碑前凝望 我凝望是为了那些不朽的名字 仍在这壮丽的山河中守候 守候着,我们崇高的敬意是太多了 然而那份信念已然铸就 然而那份信念已然铸就 写完,许成军抖抖纸。 满怀心事的躺在床上。 半夜又突然转醒, 诶,我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此时, 复旦大学教职工宿舍内,苏曼舒抱着被子又想起了许成军走前给她的三行小诗,脸又羞红了。 诶,他给我写的信应该快到了吧?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一连串的好消息(月初求票!6.2k!) 许成军最终还是想起了有什么事没做。 梦中忽然惊醒。 妈的,信一封没写呢! 怎么办! 遇事不决写情诗! 顺便回到一个月之前写封信! “ 曼舒: 展信时,许是凤阳的晚风正拂过窗栏。 我刚从晒谷场回来,裤脚沾着麦粒,手上还留着麦子的清甜。想起分别那日你在车站踮脚塞我的小本子,扉页三朵兰花草在灯下泛着软光,你说“三封信,少一封罚十斤红薯干”,我便不敢耽搁,此刻就着灶间余温,给你写第一封。 上海的日子像场热闹的梦,可回到许家屯才知,梦里最亮的光,是你送我时那件黑白布拉吉。你总说我懂《无锡景》里的婉转,却不知你站在站台上的模样,才是最该被写进诗里的景致—— 方领收得恰到好处,A字裙摆扫过台阶时,连风都慢了半拍。我总怕记忆会淡,便把那帧画面藏在笔记本里,和你画的兰花草挨在一起,翻到便觉得日子暖了许多。 白日在地里帮到处奔走,热风裹着尘土扑脸。你瞧,这村里的日子藏着多少鲜活——三丫追着铁环跑过田野;憨子婶蒸的红薯在灶膛里冒香,我想起你说‘上海的糖不及家里的甜’。 这些细碎的日常,我都想一一讲给你听,仿佛你就坐在田野旁,和我一起数麦堆上的云影。 昨夜改《撕不碎的红绸》到深夜,写完古大强和黄思源的爱情,又想起了你——听《无锡景》时的沉醉,聊诗时的雀跃,连嗔怪我“管得宽”时,眼底都闪着星光。每次和你说话,我都像在捡拾散落的星光,攒得多了,连笔下的人物都有了温度。 本子里还塞着给你写诗的草稿,烛火晃了晃。 “对宇宙来说你是粒微尘,可于某个人,你是她全部宇宙”,曼舒,你可知这句话让我辗转半宿?我曾以为文学是我的宇宙,直到遇见你才懂,真正的宇宙,是有人会把你的诗折成纸船,放进心里的河;是有人会惦记你家乡的麦子,盼着听你讲田间的故事。 下月我便回上海,到那时,我再讲给你听,春夜里麦浪如何拍打着田野,像不像我们没说完的话,在风里轻轻荡着。 纸短情长,灶上的粥该沸了。 愿你案头的文献不扰清梦, 愿你窗前的月光常伴温柔。 待我归时, 再与你细说, 这一路的星光与麦香。 成军 七月廿九夜于许家屯 ” 写完他自己都觉得腻。 但! 问题不大~ 你说七月的信怎么九月才到,农村寄信有延迟嘛! 许成军还觉得不放心,再加把劲! 又往里塞了三首三行诗。 要说三行诗真是个好东西。 随便写十几二十个字,别人会说:嚯,真美、真浪漫! “ 《风物》 春樱秋桂冬霜雪 岁岁风物都热烈 不及你在我身边” “ 《情意》 星移斗转, 寒来暑往, 我们情深意长。” “ 《清辉》 你不是天空的点缀, 你是黑夜的统帅, 漫天清辉,皆因你而在。” “成军,写什么呢!” 许成军正在煤油灯下沉浸着写三行诗,一下子被身后的声吓一跳。 一看是梁小斌这人起夜。 “改改稿子,心里有事睡不着。” 话说的敷衍,却不想稿子被窗外的风正吹到梁小斌的面前。 他楞了楞,读出声:“漫天星辉?” “不是,你那里还得写情诗的么?” 说着,他连酒都醒了三分:“好家伙,我说你小子怎么不睡,半夜在这写情诗是吧!” “有情况?跟哥哥说说?” “说个蛋!” “庸俗!什么叫写情诗!” “这叫生命的礼赞!” —— 第二天一早,梁小斌起床看着许成军已经在那收拾稿件。 贼眉鼠眼的跑到许成军旁边:“成军,我记得你昨晚在那写情诗?给哪个姑娘写的?” “哥哥是过来人,帮你分析分析!” “写啥情诗,你喝多了吧!” 许成军脸不红心不跳,拿出《致敬》递给梁小斌。 “写的这诗,写了一宿,有感于对Y自卫反击战里面英雄的事迹,实在是情难自已啊~” “真假的?” 梁小斌狐疑的拿起《致敬》,仔细的读了半天。 “爱国抒情诗?” “我怎么记得有‘满天星辉’这样的句子呢?” “一开始有啊,后来不是有了别的想法么,删掉了啊!” “真不是情诗?” “真不是!” “我多爱国一人,用情写给国家的诗,怎么不算情诗?” 许成军一脸无辜,两手一摊。 “靠!这么玩啊!” “那你真得跟顾成那小子学学,他写情诗谈恋爱可有一手啊!哥也不是说你,复旦大学里面好看的姑娘肯定不少,别太心高气傲,差不多就行!先谈谈!” 梁小斌一阵挤眉弄眼。 “哥,跟你说有些事谈谈才知道啊~” 熟了! 还是太熟了! 许成军一脸无语的看着他,这人本来一开始文质彬彬,待人接物都很是不错。 但是,喝点酒也没个正行。 学顾成? 学他刀劈爱妻再上吊? 今天研讨会是最后一天,研讨主题是诗歌。 顾成、梁小斌这些诗人们沉寂了四天,在今天迎来了爆发式的发言。 为什么沉寂? 因为诗歌和之间有个看不见的壁垒。 写的认为写诗的就那么几行字,能有什么作为。 写诗的认为写的靠着大量文字传情达意不过关,你懂什么叫“大河之水天上来”的魅力嘛! 大体有点像拍电影的和唱歌的。 像许成军这种,地位就是有些超然的,跨界嘛,我哪都能沾点嘛~ 1979年的诗歌界说来其实也简单,正处于改革开放初期思想解放运动的浪潮之中,是从文艺桎梏中突围、开启当代诗歌“新时期”的关键一年。 1月14日,由《诗刊》社召集的全国诗歌创作座谈会在首都举行,这是 1966年以后的首次诗人聚会。 规格很高, 徐持在会上强调“诗是倚天长剑,诗是火把”,呼吁“让我们新诗人把想象的翅膀展开,并且拍击起来,为四个现代化歌唱而且战斗,为四个现代化燃烧而且飞翔吧”。 这场座谈会就打开了全国诗歌创作的浪潮。 当前诗歌界呈现出“归来诗人”与“朦胧诗派”的双峰并峙的格局。 诗歌既承载着对历史的反思,也充满了对个体价值的觉醒和对未来的憧憬。 前者是被打压、此时恢复创作的老诗人,后者是年轻人, 而刚好当前的安徽文学界都有这两派的代表诗人。 都是许成军的熟人。 公刘以及梁小斌和顾成。 这仨人也算渊源不浅,6月份公刘公开发表《新的课题——从顾成同志的几首诗谈起》,拉开了朦胧诗论争的序幕。 研讨会论述的主题还是朦胧诗,严震和公刘做了报告。 严震在报告里提到朦胧诗的时候,把梁小斌和许成军作为安徽“朦胧诗”代表诗人。 公刘提出了异议:“我认为,许成军的创作风格很难用朦胧诗来概括,他的创作风格不悲怆,充满着对生活的积极和探索,更应该属于自然抒情诗一类。” 于是,会议专门用了半个小时,讨论了许成军属于哪一派。 结果不祥。 梁小斌发言时,拿出了许成军创作的《致敬》。 一说是许成军昨天晚上临时创作的,再次把研讨会推上了高潮。 主持人严震邀请了许成军上台讲解《致敬》的创作思路,并对诗歌题材的未来发展做了探讨。 在场的诗人对于《致敬》给出了很高的评价,友好的结束了关于诗歌的讨论。 不高不行啊,他们可是知道这大喷子多能喷~ 关键是喷子背后还有战队的,那公刘话里话外支持许成军当俺们看不出来嘛~—— 研讨会结束后,许成军在合肥多逗留了两天。 一个是《谷仓》即将发表,复旦那边事情不算急。 另一个是在陈邓科的协调下,省文联为许成军提供了大量的关于战争题材、三线建设、打猴子的相关案例。 让他有充分的依据对存疑内容做了论证和修改。 最让许成军惊讶的是,省文联还为他找了三个像许建军一样参加了对y自卫反击战的退役或者返乡士兵。 省文联一间办公室里,许成军与三位老兵面对面而坐。 他将中存疑的内容整理了出来,准备用“德尔菲法”向三位老兵开展专家访谈。 拄着拐杖的老兵叫赵卫红,裤管空荡荡的,用粗布带绑在膝盖上,坐下时动作慢得很,却特意把假肢往椅子内侧收了收,怕许成军看着不自在。 他身后跟着两个年轻人,一个叫李大勇,胳膊上留着炮弹擦伤的疤痕。 另一个叫王根生,说话带着点皖北口音。 “成军同志,我们听说你是大作家,要写我们的故事,” 赵卫红开口时,声音有点沙哑。 “昨天陈主席跟我们说的时候,我连夜把压箱底的军功章翻出来擦了擦。” “不是想显摆,是觉得咱安徽子弟在南边打的仗,总得有人记下来。” “能理解,我哥也是跟您一样。” 许成军赶紧给三人倒上茶,热水冲进搪瓷杯,氤氲的热气里,赵卫红的目光落在桌角的《撕不碎的红绸》初稿上。 “赵叔,李哥,王哥,我这稿子还没改完,今天找你们来,就是想问问真实的战场到底啥样?” “比如穿插任务时,你们真的会带着战友的东西行军吗?” 李大勇先开了口,他无意识地摸着胳膊上的疤痕:“咋不带?我跟俺们班长是同乡,他牺牲那天,把他的钢笔塞给我,说‘大勇,要是能回去,给俺娘捎句话’。” “后来我揣着那钢笔走了半个月,笔帽都磨掉漆了,也没敢丢。那不是钢笔,是班长的念想。”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就像你说你稿子里写的那个黄思源,藏着半截木梳, 俺们战场上,谁没藏过点战友的东西?可能是个笔记本,可能是块手帕,想着打完仗能还给人家,结果好多都没机会。” 许成军又拿出了几个段落,读给了面前的这三位。 他们目光沉凝。 面上带着回忆和欷吁。 “三位同志,你们觉得这些写的合理么?” 王根生这时把搪瓷缸往桌上一放,发出“当”的一声轻响:“成军同志,别的不说,你写的‘踩着碎玻璃走出来’,俺觉得没问题!” “俺们连在谅山的时候,阵地被炮弹炸成了焦土,到处都是碎弹片,俺们光着脚冲上去,脚底板扎得全是血,也没人喊疼。” 他忽然笑了笑,眼里却有点红,“不过你别写得太苦,俺们也有乐子。” “过年的时候,俺们用罐头盒煮饺子,饺子皮破了,汤里全是肉馅,俺们还抢着喝呢!” 许成军拿着笔飞快地记。 他又问赵卫红:“赵大哥,三线建设的时候,真的会扛着钢钎爬悬崖吗?” 赵卫红比许建军晚一批参加三线建设,不过不是在三线建设期间参军。 这也是省文联费了不少功夫找来的。 赵卫红放下茶杯:“那时候修铁路,没机器,全靠手挖肩扛,一个班十二个人,踩着崖壁上的石缝往上爬,钢钎磨得手心出血,也没人敢松劲。” “说好听的,是想着早一天把铁路修通,山里的孩子就能早一天看见外面的世界。” “说难听的,我们也是想着早点干完,早点回家看看。” “想家啊,真想家!” 他看着许成军,眼神里满是郑重,“成军同志,你要写,就写俺们安徽人的‘轴’——打仗不怕死,建设不怕苦,心里装着家,就啥都能扛过去。”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从战场的冷枪写到三线的月光,从战友的嘱托写到家乡的麦浪。 许成军听着,感觉手上的文字越发有了重量。 黄思源藏木梳的手,许建军爬悬崖的背影,古大强单腿拄拐杖的模样. 代表的不是他们三个原型,而是无数在战争、在建设中抛头颅洒热血的英雄们。 文联办公室里,赵卫红粗制的假肢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李大勇的疤痕在光下泛着浅红,王根生的搪瓷缸闪着微光。 最好的文字就是把这些滚烫的故事,一笔一划地刻进纸里。 让后来人都知道,曾有一群子弟兵,用热血和骨头,撑起了山河。 “赵叔,李哥,王哥,” 许成军合上笔记本,用力地跟三人握手,“谢谢你们。我一定把你们的故事写好,让更多人知道,你们不管在三线还是在战场,都是好样的!” 赵卫红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很沉:“好!俺们等着看!到时候发表了,俺们拄着拐杖也去买一本,给牺牲的战友念念。” 送走三位老兵,许成军忽然想给苏曼舒写第二封信。 日期就写8月15吧~ 他要告诉她,今天他遇见了最可爱的人,他们的故事,比任何浪漫的诗都动人。 因为那是用生命写就的,关于家国与坚守的情书。 —— 8月27日。 在《谷仓》发表前,一个意料之外的好消息的到了。 本月,《诗刊》发表了许成军《山坡上的狗尾巴草》《日常切片》《看吧》《臆想》这四首诗。 诗刊是月刊,这一期是第八期,与许成军的诗同台竞技的还有舒亭的《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与《这也是一切》。 许成军觉得挺意外的,这四首诗质量算不得顶格的高。 但是居然全部被采纳了。 可能跟名气有一定的影响。 毕竟,《试衣镜》这段时间在文学圈实在是太火了。 蹭热度不是21世纪才有的惯例。 自古有之。 由于诗刊发行时间为8月16日,虽已发行,但暂时没有这四首诗发表后产生的后续。 投稿时,许成军将信件地址留的东风县家中,却不想这么迟才收到用稿通知。 信件是钱明带来的,这小子顺利实现了他的理想,考上了北外。 去许成军家看望许志国和陆秀兰时,听说有许成军的信,就主动请缨去首都报道顺路帮许成军送了《诗刊》的信件。 许成军摸信的时候就知道大概投稿成功了。 这个年代投稿,用或不用基本都能收到回信,信分两种,收到厚厚的一封,那肯定是退稿信。 如果是薄薄的一封,基本可以肯定是用稿通知了。 退稿信有铅印的、油印的、也有手写的,大多是油印的。 而用稿通知可能会较为简单地告知作者稿件已被录用以及大致的发表安排等信息。 但是诗歌不能以常理计之,信厚是好事。 由于许成军投信较晚且诗歌质量不错。 用稿通知是连带着样刊一起寄来的,所以厚度上比预期厚了不少。 诗刊的编辑王严生给了许成军回复: “成军同志: 展信佳。 您此前寄至《诗刊》的诗作《山坡上的狗尾巴草》《日常切片》《看吧》《臆想》已由编辑部审阅完毕。拜读之际,我们颇感欣喜。 您的文字带着泥土的质朴与生活的温热,《山坡上的狗尾巴草》以寻常草木为喻,写出了藏在烟火里的韧性;《日常切片》捕捉细碎生活场景,却见出不寻常的观察视角;后两首诗则在思绪的铺陈里藏着真诚的叩问,这份对生活、对内心的敏感与热忱,正是当下诗歌创作中动人的力量。 经编辑部讨论,决定将这四首诗予以采用,拟安排在本年度第八期发表。由于刊发时间提前,随用稿通知寄送样刊两册,并随样刊附上稿酬,望您留意查收。 若您对诗作尚有修改想法,可于收到此信后半月内函复我社;若无需调整,我们将按现有版本进行编校。 期待今后能读到您更多扎根生活、饱含心意的作品,顺祝笔健! 《诗刊》编辑部王严生 1979年8月11日” 国内诗歌圈顶流杂志上怒发四首诗。 许成军对着空气比了个大拇指~ 在这个年代,大小能算个诗人了吧? 为了好好犒劳一路陪跑的钱明,许成军干脆组了个局,把翟影、老陈、马胜利这几位老伙计都喊来,主打一个“胜利共享,快乐翻倍”。 地点选在了聚红盛,这地儿可不是普通馆子。 往前数能追到清光绪年间的“聚红元”,1956年赶时髦搞公私合营,1964年变身国营单位,特殊年代还短暂叫过“立新饭店”,直到 1979年才把“聚红盛”的招牌捡回来。 专卖寿州菜,徽菜里的名门正派。 一进门就瞅见翟影,还是老样子敢穿敢扮。 还是熟悉的喇叭裤。 刚坐下就开始调笑:“好你个钱明、许成军!俩人大事不声张,偷偷摸摸都混进大学了?这是要当‘文化人’内卷我们啊!” 老陈看见他俩更是乐得合不拢嘴:“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必须庆祝!今儿这顿我包了,谁跟我抢我跟谁急!” “那你感情是得请客~” 旁边马胜利眯着眼笑:“许哥,最近你这儿好事扎堆,我这儿还有个隐藏款呢!” “马胜利!” “表哥,我许哥又不是外人,怕啥的~” 许成军瞅着马胜利那“不怀好意”的样儿,又扫了眼坐得莫名亲近的翟影和老陈。 突然浑身一激灵,嘴张成个“O”型:“他俩?难道……有情况?” 妈的,老早就看他俩不对劲! 一个明骚,一个闷骚倒是般配~ 钱明在旁边一脸懵,挠着头讷讷道:“啥他俩?我咋没看明白?” 马胜利这下可憋不住了:“还能有谁?表哥和翟姐呗!表哥本来还让我保密,可许哥你这儿办了大事,这不赶紧把好消息拿出来凑个双份热闹!” 老陈耳根子红了,却还是梗着脖子大大方方承认。 “是的,我们在一起了!” 挺好,不是我们有个孩子就行~! 翟影看他那娇羞样,干脆接过话头自曝:“上次吃完饭我逗他,说‘你都多大岁数了,还不找个人过日子’,结果他没禁住逗,直接跟我表了白。我寻思着磨磨唧唧没意思,就直接问了句‘能娶么?’” “事儿就这么成了!” 许成军听完,当即又给翟影比了个大拇指。 还是姐姐你有花活! “那我们还算个红娘?” “那得算啊~” 仨人围着老陈和翟影调侃了半天,把老陈逗得脸更红,才总算放过这对。 没等歇会儿,马胜利突然话锋一转:“许哥,你那篇《谷仓》啥时候发表啊?我还等着拜读呢!” 许成军轻描淡写吐出俩字:“明天。” “明天?!” 马胜利眼睛都瞪圆了。 这b装的。 8月28日,许成军的《谷仓》头条发表在《安徽文学》第四期,诗歌《时间》一同发表。 第一百一十二章 9月的安徽的文坛属于许成军(6.1k,求月票!) 《安徽文学》是安徽省创办最早、历史最悠久的专业性文学杂志。 其发展历程贯穿数十年时代变迁,脉络清晰可溯。 1950年 11月,杂志前身《皖北文艺》正式创刊。 1952年更名为《安徽文艺》,1956年再度调整为《江淮文学》,1958年定名为《安徽文学》,后因 1965年“四清”运动停刊。 停刊数年后,1972年《征文作品》杂志创办,1973年恢复“安徽文艺”之名,直至 1978年正式复刊为《安徽文学》,标志着这份老牌文学刊物重回正轨。 1979年,《安徽文学》迎来创刊以来的高光时刻,其影响力突破地域限制,成为全国文学界的焦点。 核心源于三大标志性事件: 一是每期拿出20%的版面刊发评论文章成为理论争鸣的高地。 二是“新人三十家”引领全国诗歌创作。 三是发表作家许成军《谷仓》,成为农村改革题材的经典作品。 —— 其中, 1979年7月号,《安徽文学》发表了评论家苏中化名李文群撰写的《一个值得注意的倾向》一文,被视为粉碎后第一个内部争鸣的声音,该文还被贺静之转至《人日》内参刊发,引起了广泛关注。 1979年9月号,《安徽文学》头条发表著名青年作家许成军的处女作,中篇《谷仓》,先是在全省掀起学术思潮,继而扩展至全国,最后因其在农村改革上拥有极高的实践性,被中央引为内参。 1979年10月号,《安徽文学》在全国率先以专辑的方式发表 30位青年诗人的作品,其中很多是朦胧诗人,推动了安徽乃至全国的诗歌创作发展。 值得深入关注的是作家许成军与《安徽文学》的深度绑定。 他不仅以《谷仓》奠定文学地位,更以“新人三十家”中的《时间》《山坡上的狗尾巴草》《日常切片》《看吧》《臆想》《向光而行》《致敬》等以及三行诗《风物》《情意》《星辉》系列,被读者亲切称为“多情的诗人”。 起初,许成军与北岛、舒婷、顾城等人并列为“朦胧派”代表诗人。 后来,诗人公刘公开发表评论,指出许成军创作风格的多样性——《致敬》一文便是突破朦胧派范式的典型例证,打破了外界对他的单一认知。 在三行诗创作领域, 许成军更是开创了独特局面。 尽管国内现代意义上的三行诗可追溯至新文化运动时期,但他是首位“系统性、规模化”创作三行诗的作家、诗人。 其作品风格鲜明,文字简练有力,兼具深刻内涵与哲学思辨,成为诗坛争相模仿的范本。 这股创作热潮还延伸至教育领域,1981年复旦大学率先发起“成军杯”三行诗竞赛,此后赛事逐步扩展至全国高校,直接推动了三行诗这一文体在当代的普及与发展。 正是凭借理论争鸣的深度、文学创作的高度,以及对青年作家的发掘与培育。 1979年的《安徽文学》成功突破地域与时代的局限,达到了创刊以来的巅峰状态,成为中国当代文学史上不可忽视的重要存在。 “今天就走?” 周明叼着许成军送他的“上海牌”香烟,笑着看着对面的“大作家”。 说实在的,他最初看好许成军,认为这小子有潜力,愿意在他身上下注。 但是确实是没想到潜力兑现的这么快。 看看这些数据就知道许成军有多么惊人了。 《安徽文学》头条发表处女座、《收获》刊发他首篇中篇、《清明》创刊号发表他首篇长篇. 在写之余创作的诗歌也将被收录为“新人三十家”专辑。 要知道,这样的成绩只是他四个月内创造的。 这在他们这些“老人”眼里真的已经足够恐怖了。 更别说他还有时间考了复旦的研究生,在《复旦学报》发表了学术论文。 他可听说,这篇论文让首都、魔都、金陵这帮中文系老教授,吵的不可开交,成天论战! 这小子。 真吓人啊! “该走啦,票老早就买好了,这已经算是多待了几天,再不走,章师兄再不让我入学。” 许成军摊手。 “章师兄?” “你小子行了啊,章培横这种人物都成师兄了?” “运气好嘛~拖您的福气。” “我可给不了你这种福气,朱老的学生可不是谁都能当的。” 周明说到这,也很欣慰,他算是许成军文学路上第一个引路人了。 刘干事:?? 毕竟是他老周看好的人,能有出息,谁不说他周主编慧眼识珠啊? 如果许成军这小子按照这个现状发展,他说不定都能借这小子的光青史留名! “成军,苏中可是为了你下了不少心思,这期评论版上,他可以‘李文群’的笔名发表了对《谷仓》的评论。” “你也知道他上一期发表了啥,这是给你做定星盘呢啊~” “前辈爱护,愧不敢当嘛!您这不也给我写了评论嘛!谢谢您嘞~” 许成军双手抱拳,像模像样地俯首作揖。 “免了,受不了许大作家大礼!” “谢谢我,你就保佑这期《安徽文学》能大卖吧!” “回头陈邓科的《清明》要是刊载你的火了,得要你小子好看。” 周明依然吹胡子瞪眼。 “到时候再给《安徽文学》来一篇嘛~” “说到做到啊!”周明乐了。 —— 从周明办公室出来。 许成军路过长江路邮局买了一份《安徽文学》9月号。 排了半天队。 听见不少人在议论。 有说这期《安徽文学》有看头的,有说写《谷仓》的是咱安徽作家许成军,之前写过《秤星》现在变成大作家哩~ 更有人在讨论之前《试衣镜》的剧情,在猜测这会的《谷仓》是不是会和《试衣镜》一样魔幻。 谷仓会不会是一个“聚宝盘”? 放里面几颗麦种是不是会变出一谷仓的麦子~ 几个安徽大学的大学生煞有其事的讨论,听得许成军十分汗颜。 更有人讨论上了许成军的文学界地位。 “我觉得许成军可以算是咱安徽文学界最具代表性的青年作家了。” “还差一些吧?” “怎么差啦!作品虽然不多,但是每次都是爆款嘛!就看《试衣镜》的笔法这人写东西绝对是有水平的!” “我觉得不行!” “那你说哪不行!” “比我差一些嘛~” 说完几个大学生自然是一阵笑闹,许成军在旁边也是一阵莞尔。 排队虽然漫长,但是不觉得无聊,毕竟周围都是讨论你作品的,想想都美是吧~ 好在,排队的人都知道许成军,但是没人知道许成军长什么样。 让许成军安然的“苟”在队伍里,听着周围人对他的议论,飘飘欲仙。 偶尔一个差评,自是自动过滤,手动添加了“透明”评论的功能。 最终,许成军花了二毛五买到一本《安徽文学》9月号。 不便宜。 这时候很多人都是买一本,彼此传阅。 也因此,1979年,杂志的传播量和阅读量大多是实际销量的几倍。 其实他有杂志社送的样刊,但是排队买自己的作品,这感觉你懂么? 翻看杂志,头条就是他的《谷仓》,往后翻了翻都是一些不算知名知青作家的作品,也符合《安徽文学》省级杂志的定位,唯一熟一些的是刊发了季宇的一篇短篇。 基本属于许成军的一枝独秀。 他往后翻在,直接翻到了评论版。 第一篇就是苏中对他的评论。 标题:“谷仓:时代裂缝里的“实”与“诗”——评许成军《谷仓》” 嚯,苏老还是够意思,一看这名就是唱赞歌嘛~ “《谷仓》刊于《安徽文学》9月头条,初读时便觉其异。它没有伤痕文学的悲戚呐喊,也无改革文学的激昂口号,只凭着安徽凤阳土坯谷仓里的几粒漏麦、几道刻痕,就把 1979年中国农村的‘转捩感’揉得扎实。许成军这篇作品,像极了他笔下那杆枣木秤:秤星是细的,秤杆是沉的,称得出粮食的斤两,更称得出时代的重量。” “当不少作品还在‘伤痕’里徘徊,《谷仓》已带着凤阳的泥土气,为改革文学标出了新的坐标。它证明,文学不必靠呐喊吸引目光,也不用靠口号传递力量。把时代揉进细节里,把人心的温度藏进文字里,自然能‘于无声处见惊雷’。 许成军是知青,却没写返乡知青的个人悲喜;他懂政策,却没把作品写成“政策解读”。他只是蹲在凤阳的田野上,把谷仓里的故事捡起来,把它写得扎实、写得有温度。 《谷仓》就是这样的作品:它不抢风头,不赶时髦,只跟着时代的节气走,却在不经意间,成了记录这个时代的‘土坯碑’。 未来的读者再读 1979年的文学,或许会记得《谷仓》里的那座土坯仓、那杆枣木秤、那个叫许老栓的保管员——它们是小的,却是真的;是土的,却是活的。而这,正是文学最珍贵的模样。” 令人惊讶的是后面的评论竟然不是周明的,而是鲁燕周的。 他主要从叙事手法颂了赞歌,和苏中的评论有些许差异。 显然两人在发表之前通了气。 “在 1979年中国文学的转型浪潮中,知青作家许成军的中篇《谷仓》如一粒饱满的麦种,落在了改革文学的土壤里。他只是以安徽凤阳一座土坯谷仓为圆心,用扎实的细节、鲜活的人物与克制的叙事,画出了时代转型期中国农村的精神图谱。 《谷仓》最精妙的叙事选择,莫过于将宏大的时代命题压缩进一座土坯谷仓。这座‘漏麦能发芽’的建筑,从不是静态的背景板,而是充满象征意味的‘叙事容器’. 《谷仓》的成功,很大程度上源于对人物“去符号化”的塑造。主人公许老栓,既非高呼改革的‘先锋英雄’,也非固守旧规的“保守反派”,而是一个浑身带着矛盾的“实在人”. 当《谷仓》出现时,我们看到了文学最本真的力量。它不必远离生活,不必故作高深,只需扎根土地、贴近人心,就能在时代里,长出打动人心的新芽。许成军用一座土坯谷仓告诉我们:最好的改革文学,从来不是写‘改革’本身,而是写改革中的人、人的选择与人心的温度。这座藏着麦粒与刻痕的谷仓,终将成为 1979年中国文学版图上,一块带着泥土气息的坚实刻度。” 第三篇是周明的,一共也只有三篇,周明的评价就更显客观一点,点出了许成军《谷仓》的一些不足。 比如“作品对改革背景的宏观呈现稍显局限,部分情节铺垫略浅,且过于依赖‘谷仓’单一意象承载时代命题,对农村其他群体的刻画相对薄弱,一定程度上限制了主题的广度。” 许成军看完一脸鄙夷,我特么一个中篇还能往哪铺垫,当我写网络呐! 这事,周明跟他解释过,一部作品不能全是赞誉。 多少也得有点负面评价嘛! 如果他来评价,会把负面的指向缩小在可以控制的区间。 周明:这事,我来做就义不容辞! —— 《安徽文学》九月刊刚上市三天。 编辑部的木门就快被报贩们的敲门声砸出坑。 周明叼着烟卷刚踏进办公室,就见张启明举着一摞订单往桌上拍:“老周!你快看,芜湖供销社要加订五百本!” “嚯,芜湖那边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那不是小许一篇《秤星》买下来芜湖的人心嘛!年广九现在可是芜湖的符号啊!” “这小子在全国文学的大本营是安徽,在安徽的大本营可就是凤阳和芜湖了。” 林秀雅正用红绸带捆读者来信:“可不是嘛!昨天邮局送了三麻袋信,有个读者说看完《谷仓》,连夜把家里的旧账本翻出来,要跟许老栓比着记‘漏麦账’!” 她点着信笺上的歪扭字迹,“你看这句‘俺家仓底也有芽,是不是也能种出五百斤’,这许成军是把读者都勾得想当‘种田状元’了!” 李建国扒拉算盘的手指快得能出残影,算珠碰撞声盖过了窗外的蝉鸣。 “上个月印数才八千,这才三天就加印到一万五!印刷厂刚才来电话,说油墨都快不够用了。” “让咱少印两页广告腾地方——我说把‘征稿启事’砍了,他们还不乐意!” 他突然把算盘一推,从抽屉里摸出包上海奶糖。 “都尝尝!这是供销社用《谷仓》的订报款换的,说咱帮他们带火了‘知青题材’,得给咱发‘销售奖’!” 张启明捏着奶糖没拆,突然拍大腿:“前儿个文联老郑来借杂志,说他们食堂大师傅都在讨论‘许老栓该熔钥匙还是留铜锁’,连打饭都忘给人盛菜了!” 他话刚落。 就见传达室老张头扛着半麻袋杂志闯进来,裤脚沾着的泥点溅到周明的搪瓷缸里。 “周主编!合肥晚报社来借十本样刊,说他们记者想照着《谷仓》写篇‘粮票里的改革’,还问许成军能不能给他们当顾问!” 周明,笑得眼角皱纹挤成一团:“顾问?先让他们把订报款结了!” 林秀雅笑着说:“成军同志马上要去上海读研了,还有时间给他们当顾问?” “可不是嘛,这小子真是厉害,不声不响就考上了复旦。” 老张突然想起来啥,抓起电话摇起来。 “喂,印刷厂吗?再加印三千本!对,把‘读者回音栏’留大点,省得读者来信堆得没地方放。” “还有,让他们多送两箱墨水,李建国这算盘再打下去,油墨都要漫到天花板了!” 林秀雅:“还有个好消息!省供销社说要给咱编辑部送十斤新麦,说《谷仓》让他们的粮食销量涨了两成,得让咱尝尝‘改革的甜’!” 满屋子的人顿时笑开了。 周明望着桌上堆得像小山的订单,突然感慨:“早知道许成军这篇能火,当初就该在杂志里夹张‘谷仓参观券’,说不定以后这许家屯的谷仓得成名人故居了!” “得了吧!” 张启明满头大汗,“再火下去,咱都得去印刷厂当义工了。” “李建国这算盘,都快被他算出火星子了!” 李建国抬头一本正经地说:“要不咱跟许成军商量商量,让他再写篇《谷仓 2》?就写许老栓种玉米,保准能让供销社的化肥也卖断货!” 窗外路过的邮递员都忍不住探头:“同志,你们这是中大奖了?” “比中大奖还好呢~” —— 1979年9月的安徽文坛显然属于许成军。 继《谷仓》以及苏中等人对《谷仓》的发表刊发后。 在青创会,与许成军结缘的菡子、严震、陈邓科等人先后在安徽省内甚至全国的文学杂志发表了评论。 形成了安徽文学界罕见的意见统一。 这也引起了全国讨论《谷仓》的热潮。 菡子在《收获》发表的对当今文学界发展的评论文章中特意提到了许成军的《谷仓》。 引起了全国读者对于《谷仓》的好奇。 “《谷仓》以质朴文字勾勒出农村改革初期的微妙景象,许老栓这一人物鲜活如邻,谷仓的细节描绘似将往昔岁月拉至眼前,只是在情感的深度挖掘上若能更进一层,会更具冲击力。” 严震在9月的《诗刊》发表《对当前诗歌发展潮流的一些意见》中也花了较大的篇幅介绍学成军的诗歌创作。 对许成军的创作能力和抒情风格给予了高度的评价,同时也向全国读者推介了《谷仓》。 “许成军笔下的《谷仓》巧妙借谷仓这一独特视角,展现时代变革的风起云涌,叙事节奏把控得当,情节引人入胜。不过,在环境描写的丰富度上稍显欠缺,未能全方位营造出当时农村复杂多元的氛围。” 而最让文学界以及读者们诧异的是。 向许成军唱赞歌的竟然还有陈邓科? 上会《试衣镜》发表不是你丫的骂的最狠? 南大教授吴正平刚写了一篇《土坯堆里的矫饰——的刻意与浅薄》发表。 简要大意是:许成军的《谷仓》能在 1979年的文坛讨巧,大抵是沾了改革题材的光。把一座土坯谷仓吹成时代容器,把农民的私账夸成改革先声,通篇满是刻意堆砌的土味细节,却连最基本的叙事逻辑都没理顺。 上次喷《试衣镜》虽然没有彻底把许成军这个文学界新人打死,还让他大火了一把。 但是,他也火了啊~ 跟在陈邓科后面,捡起了个“敢在文学界逆流而上的真文学评论家”的名号。 这让他发现了“商机”! 说别的都是假的,但是喷他许成军是真有好处啊! 作为“最关注”许成军的文学界人士,一看到《谷仓》发表,他心一横,干他丫的! 结果他前脚刚发完,后脚你陈邓科这个浓眉大眼的就叛变革命?? 陈邓科在《文汇报》专题发表了《谷仓》的评论文章。 大意:“《谷仓》精准抓住了时代转型的关键节点,人物关系刻画细腻,凸显出人性在变革中的挣扎与觉醒。美中不足的是,部分次要人物形象稍显单薄,对故事整体的支撑力度不够。” 陈邓科也是个场面人,不能前脚刚批完你《试衣镜》,后续我夸爆你《谷仓》吧? 太刻意了! 所以,稍微加点美中不足嘛! 总体是白璧微瑕~ 但是最让吴正平生气的是这丫的最后还写了个什么玩意致语? “致新晋会员许成军:守好谷仓的‘实’,更要闯破谷仓的‘界’” 所以,你们其实是一家的? 许成军是你作协底下的兵? 前面你给我演戏?? 这一切成为《谷仓》在全国热卖的基础。 有时候,世界是个圈,文学界也是。 此时,安徽省内某位领导在写《关于凤阳县梨园公社小岗生产队实行“包干到户”情况的报告》时,秘书在其耳边耳语几句。 经过一番座谈讨论,9月号的《安徽文学》随报告一同寄往首都。 —— 转天,下了火车的许成军无精打采。 紧拉着一脸好奇的许晓梅奔着复旦就走。 这年头,火车站也不算是啥安全的地方。 “哥,这就是魔都啊!” “这火车站比合肥站还大呢!” “哥,这好多人啊!” “哥,这商店里,卖的东西咱家那都没有~” 上辈子,没有妹妹的许成军,现在只觉得自己需要个鸽子笼! 在去复旦的路上,许成军大致给许晓梅讲了复旦的情况。 想起了图书馆跟他唠嗑的奶奶,大致觉得许晓梅在图书馆的日子应该蛮好过得。 应该吧~ 卷末总结 第一卷就结束了,感谢从从许成军写《谷仓》开始追读的读者们。 感谢你们的陪伴。 昨天晚上给大家抽了奖,四本《张居正大传》作为第一卷的总结之一吧。 前几天其实一直说要第一卷结束,但是还是写到了现在。 考虑的是,以《谷仓》开始,就以《谷仓》结束吧。 第一卷笔底风雷起新声,内容应该不需要我赘述了:许成军踏入文坛,走上文学创作和文学理论研究之路。 这一卷是许成军的新生,也是我作为网文作者的新生。 这个过程遇到很多问题。 我想写的有新意一点,尝试做一个原创文豪,但损失了很多潜在读者。 选择了较为传统的写作风格,但也导致了一个相对平庸的成绩。 这两个事其实是相互关联的,想原创就得有铺垫,有铺垫重心就得相对转移一些,不符合一些读者的期望。 但是自己写的东西,咬牙硬着头皮也得继续写完啊~ 说一下到现在的成绩吧。 首订789,现在均订840。 对起点写书成绩有了解的读者大概知道这个成绩其实还蛮普通的。 现在都不忍心打开后台看成绩。 要说的话,我自己很多想表述的内容确实没有写出来,还是得说,我作为一个网文作者还是太稚嫩了。 要多看、多学、多写。(笑) 上架那几天心态不算好,但是!! 这里要但是了!! 作为一个新人扑街,竟然收到了一个盟主打赏! 真的感谢左咸右鱼大大! 一个盟主到我这其实没多少钱,但是其中蕴含的精神意义实在太大了。 属实是一个巨大的精神buff加成了~ 虽然加更很累吧,但是好说歹说加完了。 一个盟主就好,体验体验挺好的,再多加更要吐血了(虽然也没有)。 ... 第二卷墨洒山河意不羁,大体是从许成军到复旦大学开始,逐渐在全国声名远播甚至在国际有一定影响的过程,这个影响是多方面的,不只是文学领域。 具体的内容不说的太细,免得剧透,这部分内容也欢迎大家给些意见,众筹写书吧~! 之前的上架感言,被我爹说太文青,这卷末总结就随便写写吧。 其实起点哪都好,就是我作为作者自己我自己的书也得花点币,有时候寻思看看你们的评论,但是... 我自己看我自己写的我还得花钱! 算了,那就不看了。 不过偶尔也订阅一章。 随便写写,大家随便看看,多提提意见。 现在对于成绩没有多大的追求,还是那句话,你们看的多,我就多写写,实在没人看了,我就少写写。 感谢你们的陪伴。 第二卷扬帆起航! 最后,例行求一下月票,求一下追读吧~ 对了,追定很重要,如果养书也希望读者老爷们开个自动订阅~ 第一章 出一本中文系教科书?(5.4k) 魔都一如既往的繁荣。 金雨澄2012年在《收获》杂志发表的《繁花》获得第九届鲁迅文学奖。 他把60-90年代的上海的描述的淋漓尽致。 其中有几句话,许成军至今还记得。 “否极泰来,这半分钟,是上海味道。” “如果不相信,头伸出老虎窗,啊夜,层层迭迭屋顶,‘本滩’的哭腔,霓虹养眼,骨碌碌转光珠,软红十丈,万花如海。” “六十年代广播,是纶音玉诏,奉命维谨,澹雅胜繁华,之后再现‘市光’的上海夜,风里一丝丝苏州河潮气,咸菜大汤黄鱼味道,氤氲四缭……” “八十年代,上海人聪明,新开小饭店,挖地三尺,店面多一层,阁楼延伸。这个阶段,乍浦路、黄河路等等,常见这类两层结构,进贤路也是一样…… 魔都为什么繁荣? 后世有人认为。 秘诀之一是营造了一个梦幻般的“魔都生活”标签,让你觉得贴上这个标签自己就到了更好的层次,生活都带了滤镜。 这个标签和“美国梦”的作用类似,就是吸引认不清自己真实层次的外地年轻人来这儿,用他们的青春为大城市的资产增值。 当然也只是玩笑之语,魔都繁花背后的是国家政策和天然的区位优势决定的。 “表面是饮食男女,内里是山河岁月”。 这个年代的魔都虽然朴素,但是比别的城市还是强的不知凡几。 应接不暇的景象让许晓梅迷花了眼。 连番不断地感慨:大城市真不一样~ 由此可见一斑。 很多人在上学和刚工作时没意识到一点:现实生活的游戏是很昂贵的,在魔都更是如此,大多数人负担不起。 区别只在于,男性会更早看清现实退出,而女性会有更多不切实际的幻想。 这在七十年代已有体现,不算明显,但在21世纪尤甚。 好在许晓梅有他哥。 《红绸》完稿36万字。 发表后将得稿酬2880元,在这个万元户凤毛麟角的年代,着实是一笔巨款。 上海的侨汇房也买的起十来平了 至于其他房子,那就办法不太多了。 毕竟1979年还不构成面向大众的市场化商品房市场。 80年起才逐步扩大至部分职工优惠购房等试点。 1979年的初秋,晨雾还没散尽,复旦大学的校门就透出了几分热闹。 许晓梅好奇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刚走到邯郸路校门口。 就见朱红色门楣上“复旦大学”四个鎏金大字被露水润得发亮。 门前的柏油路上,叮铃作响的永久牌自行车排成长队,车把上挂着印着“上海轻工业局”字样的网兜,里面装着搪瓷脸盆与碎花被褥。 这是家长骑着车送新生报到的队伍。 一副充满年代感的开学画面跃然纸上。 “哥,你以后就要在这上学啦~” “是啊,你以后努力,争取也来这上学!” “那好难啊~” “我还是想学服装设计!” “我想考魔都纺织工学院~” 傍边路过的年轻学生和家长们听到后善意地笑笑,纷纷给小姑娘竖起了大拇指。 “那可是好学校,小姑娘要加油啊!” “一定~” 许晓梅在合肥的时候和一帮女作家混的不错,尤其是菡子格外的喜欢这个热闹的小丫头,听说许晓梅想要考服装设计专业。 于是大伙一琢磨给他推荐了个上海纺织工学院。 也就是以后得中国纺织大学——东华大学。 这丫头显然是记住了。 “好好好!等你学好了,哥以后得衣服都交给未来的大设计师设计~” “没问题~哥,复旦大学好热闹啊!” “马上开学了,这是学校一年最热闹的时候了。” 1979年,秋季新生报到与老生返校多在 9月上旬,复旦大学作为重点高校,办学节奏与全国主流保持同步。 今年开学时间定为9月5日。 也是因为这时候没有国庆中秋长假调休影响,开学时间相对固定,不会过早或过晚。 眼下虽然还没有步入9月,但是上海的学生以及附近相对大一些的城市的学生已经提前来到了复旦大学报道。 许成军看着倒是新鲜。 一边回应这许晓梅问东问西,一边四处看着这个充满活力和年代感的校园。 时间和时代的交错和割裂感十分强烈。 偶尔有戴着复旦校徽的复旦学生向许成军和许晓梅招呼道:“同学,哪个学院的新生,需要帮忙嘛?” 许成军笑着摇手。 被拒绝的小姑娘、小伙子也不觉得尴尬。 还偷偷的回头看着许成军。 有的还小心和同伴议论:“这个学弟长的真好看。” “是啊,感觉跟身边的男同学不太一样呢~” “也不知道是哪个学院的?” “我觉得是我们外文系的~” “怎么的,方便你近水楼台先得月?” “哪有,你别瞎说!外文系的一般会打扮一些嘛!” 虽然ai一出,小语种地位不如狗。 但是在这个年代还是很高贵的专业。 毕竟有机会和外国人打交道嘛~ 不过,别管专业,应该说这个年代只要是个大学生就是个宝贝。 这一路这种事发生不少,哪个年代的人都缺不了颜狗。 该说不说,许家的基因真的不错。 哥三出落的都十分喜人。 尤其是许成军穿着崭新的的确良衫和西裤皮鞋,加上微长且稍微打理过的三七分。 颇有几分斯文败类的感觉。 最特殊的还是他与年龄不符的稳重、和时代不符的锐利气质。 着实吸引人眼球。 一旁的许晓梅也好看极了。 她穿着用二哥许成军带回来的的确良布自己做的裙子。 也是十分吸睛。 走到校门口的公告栏。 前围满了人,泛黄的牛皮纸上用毛笔写着各系报到点。 中文系在第一教学楼 103室,数学系在第三宿舍旁的平房,化学系的牌子旁还画了个小小的烧杯记号。 穿蓝色劳动布褂子的男生踮着脚在名单上找自己的名字。 梳着麻花辫的女生则攥着卷边的录取通知书,小声向戴老花镜的老师打听“dormitory(宿舍)”的发音。 那是刚从广播里学的英文词。 许晓梅笑着说:“哥,你是不是要去这报道?” “不是,这是本科报道的,一会去知青楼带你临时入住,不过先要找师兄问一下报道手续,正好也得带着你拜访一下他。” 许成军自己也有问题。 他开学要跟一个学期大一新生的课程。 所以他还不知道自己到时候应该如何报道。 以及是这半年跟研究生住还是本科生住他也不知道。 听起来很乱? 确实乱。 非常乱。 但这并非人为管理失误,而是历史破坏后的“重建阵痛”。 旧体系已破,新体系需在快速恢复招生、满足社会需求、适配改革开放的多重压力下搭建。 制度、师资、资源的短板相互迭加,最终形成了当时高等教育管理混乱的普遍感知。 这种情况在 1980年代后随着《高等教育法》出台、师资补充、资源投入增加,才逐步得到改善。 通往宿舍区的路上,梧桐树影斑驳地落在“欢迎新同学”的红色横幅上,横幅边角用浆糊粘在树干上,被风吹得轻轻晃动。 几个穿灰色中山装的老生扛着“中文系迎新队”的木牌,帮新生拎着印着“为人民服务”的帆布包。 嘴里念叨着“从这里走,三舍刚翻修过,比我们去年住的漏雨宿舍强多了”。 许成军莞尔,记得前世往往是他毕业了学校就通地铁、修篮球场. 根据经验,大概率毕业之后学校往往都会变得更好。 这是学生们不分年代的普遍的感知。 偶尔有推着二八自行车的教授经过,车后座绑着厚厚的各式书籍。 车铃响过,会笑着对扎堆的学生说“开学第一课要准时到,别迟到”。 食堂门口的空地上,临时搭起的粥棚正冒着热气,铝制的大桶旁摆着一摞粗瓷碗,穿白围裙的师傅用大铁勺舀着米粥,对排队的学生喊“慢慢来,都有份”。 有新生捧着碗蹲在梧桐树下,就着母亲煮的茶叶蛋喝粥,抬头能看见教学楼的窗户里,已经有老师在擦黑板,白色的粉笔灰落在阳光里,像撒了一把细雪。 远处的篮球场边,几个男生正组装新买的篮球架,铁皮篮板上还沾着出厂时的蓝色包装纸。 他们时不时停下来,朝校门口的方向张望。 看着许成军带着许晓梅过来,还会故意的摆出一个帅气的姿势。 路过的同学小声议论。 今天会有从云省、黑省回来的“老三届”同学,那些人带着行李,也带着不一样的故事,要和他们一起,在这个秋天重新走进课堂。 这也是时代的特殊印记。 1977年才恢复高考,1979年是恢复后的第 3年,招生流程,如命题、录取标准、考生资格审核仍在试错调整。 1978-1979年存在“应届生与往届生(如上山下乡知青、在职人员)混招”,考生年龄、学历背景差异极大,学校在分班、教学进度适配上面临巨大困难。 雾气渐渐散去,阳光把校园照得透亮。 报到处的钢笔在登记表上划过,自行车的铃声在林荫道里回荡,偶尔还有人用带着乡音的普通话问“图书馆怎么走”。 许成军在好奇这个时代的大学。 许晓梅在好奇这个大学的时代。 —— 复旦中文系办公楼下的梧桐树正落着秋黄。 许成军带着许晓去知青楼办了入住,就马不停蹄地来到仙舟馆(中文系楼宇)。 许成军背着帆布包,模样潇洒极了。 这次来和上次来的心情可就是截然不同了~ 身后的许晓梅攥着他衣角,辫梢还沾着火车站的煤烟。 刚迈上台阶,就听见二楼传来有些熟悉的嗓门:“许成军!你再晚来两天,我都要去凤阳逮你了!” 许成军抬头一看,竟是王水照。 他“大惊失色”:“王教授,我在您这还有欠债?” “废话!” “之前说好了一起做‘学术谱系图’的研究不是?” 许成军真脑袋一懵,最近事太多,真把这个给忘了。 啥玩意谱系图? 王水照看他德行,知道他是忘了:“你在面试时候挥斥方遒说的‘学术谱系图’?你自个忘了?” 许成军讪讪笑道:“那哪能忘?” “最近写个长篇,脑子都有点不够用了,等开学忙完,就去找您~” “得得得,快去找你章大师兄去吧。” “对了,你对学生写作的见解,我建议你也写一篇论文,对现在的学生很有好处,对你自己也有好处。” 王水照身子埋回去一半,又折回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不定能以此出个中文系教科书。” 教科书? 像艾德勒的《如何阅读一本书》? 像纳博科夫的《文学讲稿》? 还是像福斯特的《如何阅读一本》? 这事许成军觉得真可以干,德勒与范多伦之作被公认为方法论基石,长期作为阅读教学与通识读物使用。 但是这个年代还没有在国内流传,内容也不完全适合国内的。 至于福斯特的书2015年才写出来。 有门~ 王水照说完也不理会许成军俩人,留下句:“章教授在屋,赶紧去吧!” 章培横敞着办公室门。 他见敲门的是许成军,立刻翻出张泛黄的信纸,把信纸往桌上一拍。 “你小子倒会使唤人,一封信托我办三件事,图书馆临时工、宿舍床位、还得盯着你的学习进度——当我是你家管家?” “那哪敢!” 许成军忙笑着翻出凤阳花鼓谱和带的土特产递过去。 “章师兄,这可是我跑遍公社才找着的老谱子,您研究民间文学用得上。” 章培横面色稍霁,目光看向许成军。 许成军笑着摊摊手:“晓梅,快谢谢章教授。” “你的事,多亏了章师兄~” 许晓梅赶紧鞠躬:“谢谢章教授,我一定好好干活,不耽误看书。” 她虽然在家天不怕地不怕,但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教授。 还是有些拘谨。 章培横斜睨她一眼,心里寻思:这一家子人长的倒是都怪好的。 他指了指墙角的藤椅:“坐。图书馆的事妥了,明天直接找刘雨梅刘主任,说是我安排的。三楼社科区,活儿不重,就是登记借书还书,空闲时能翻架上的书,你也能自己学学习。” 说着说着他也笑了,爱屋及乌嘛。 “这比你在纺织厂三班倒强吧?” 1979年复旦大学图书馆实行“馆—组室”两级管理,设置办公室、采编组、流通组、期刊组与内部资料室。 采编—流通—期刊—内参四线并行,面向师生提供分类借阅与多类型阅览室服务。 把许晓梅在流通组,还在社科区,显然是个美差。 许晓梅眼睛亮了,忙点头:“强!强太多了!” “知道就好。” 章培横话锋一转,看向许成军,眉头皱起来。 “说吧,为啥九月开学,你八月底才到?家里事就那么多?” 许成军摸了摸鼻子:“送大哥归队,又参加个安徽的青创会,还赶了篇投稿——《清明》创刊号约的,第一篇长篇就发那。” “《清明》创刊号?” 章培横猛地坐直,手里的搪瓷缸差点洒了,他中文系教授肯定听过《清明》创刊的消息。 《清明》啥地位? 比《收获》略有不如,但是差的不算多。 关键是创刊号这东西他太懂了啊! 你一个20岁的小年轻何德何能在创刊号上发文章啊! 何德何能啊!! “对啊,陈邓科太热情了,本来不是很想给,想投《收获》的~” 许成军摊摊手。 我也不想装的,你非得问嘛,师兄! 章培横翻了个白眼:“什么时候写的长篇?” 许成军简要的讲了下大哥回家的经过以及创作的思路和写作的手法。 一旁的许晓梅看着许成军满眼小星星。 章培横沉默良久:“你大哥好样的,这篇发表了,样刊给我拿来看看,记得也给先生来一份。” “他平生最欣赏有气节的人。” “那肯定要先给先生和师兄过目。” 沉默半天。 章培横也盯着许成军看了半晌,突然笑出声,“行啊你,刚考上研究生就搞大动作!” 许成军有成就,他如何不开心。 他起身从书架抽了本《文心雕龙注》,往许成军怀里塞:“这是先生给你的,让你开学前先啃完。研究生课表我放桌上了。别迟到——迟到一次,罚抄《楚辞》一篇。” 许晓梅在旁边听得咋舌,悄悄拽许成军的袖子,嘴型比划“好严”。 章培横眼尖瞥见,哼了声:“严才好!你二哥当年面试时辩论的劲儿呢?别到了复旦就松垮!” 许成军接过课表:“师兄,我那篇论文怎么样了?” “放心,先生盯着呢,出不了幺蛾子。” 章培横顿了顿,突然笑道,“具体的事,一会你去找先生,让他给你讲吧!” “不过你也有心理准备,文章嘛,发出来肯定有人挑刺?” “去年有教授批我论文‘离经叛道’,现在不照样当教材。” 许成军刚要说点什么,章培横直接指着门:“行了,赶紧去宿舍收拾。晓梅住职工宿舍306,明天早上八点图书馆报到!” “那我呢?” “你?跟大一新生一起住去,宿舍安排好了。” 许成军:啊? 真要跟“学弟们”一起住啊~ 这事还真不怪章培横不让他去研究生宿舍。 实际上,这一年的复旦研究生还需要住临时周转房。 1979年全国教育经费占GDP比重仅 2.3%,高校人均经费不足100元。 部分学校连教室、宿舍都无法保障。 复旦算好的了。 能住上宿舍,都算是章培横给他的优待了~ 许成军无奈,但也无所谓,跟谁住不是住,实在不行到时候出去租个房子咯~ 用处大着呢。 刚从仙舟馆出来,许成军就见到了一个这两天“最不想见”的人? “成军同志,信呢?” 苏曼舒笑的很温柔。 许晓梅有点奇怪 怎么觉得9月的天有点凉了。 第二章 提前握住了属于自己国家的未来(6.2K,求月票) “路路上?” “我在许家屯就已经邮了啊。” 许成军无奈地扶额。 有时候你越不想看见谁,谁就越会出现你面前。 怎么办? 凉拌! 许晓梅奇怪地看着他,信不是你在合肥邮的么? 好在这姑娘是个伶俐的,看着氛围不对,果断的闭上了嘴巴! 我只看八卦~ 看见许成军领着个扎羊角辫的姑娘往这边走。 苏曼舒脚一撑地停了车,车铃“叮铃”响了声。 眼神先往许成军和许晓梅亲昵的模样上瞄,眉头先皱成了小疙瘩。 “许成军同志!” 她声音脆生生的,还带着点委屈。 “你说的信呢?我天天去传达室问,张大爷都跟我开玩笑,说‘苏同学是不是盼情书盼疯了’!” 许成军头都大了。 他刚还跟许晓梅吹“哥在复旦有个朋友人美心善”。 这会儿被堵个正着,手不自觉摸了摸后脑勺,眼神往旁边飘。 瞅着梧桐树上的麻雀都觉得亲切。 “这不是……农村书信不畅通嘛!” 他咳了声,努力装得一本正经。 “许家屯那公社邮局,半个月才往县里送一次信,我走的时候特意让队长帮忙盯着,估计这会儿还在半路跟化肥袋子挤一块儿呢!” 从前慢嘛~ 车、马、邮件都慢~ 合理吧? 苏曼舒漂亮的杏眼斜睨着他,刚要追问,目光落在许晓梅身上。 小姑娘穿件的确良布做的碎花裙子。 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打量她,眼神里满是好奇。 长得和许成军有三分相似。 暂时排除成军同志另有新欢。 “这位是?” 苏曼舒挑眉,手指轻轻戳了戳许成军的胳膊。 “你走的时候可没说带了个小尾巴。” “哦哦!” “这是我妹许晓梅。” 许成军长吁一口气,赶紧打圆场,把晓梅往跟前推了推。 “刚从老家来,准备在复旦图书馆帮忙,顺便复习高考。” 许晓梅这才反应过来,盯着苏曼舒看了两秒,突然眼睛一亮。 哥之前跟她说“上海有个特好看的姐姐”,原来就是这位! 姑娘眨着漂亮的大眼睛。 张嘴就喊:“嫂子好!我哥路上跟我说你可厉害了,还会帮他改论文呢!” “唰”的一下,苏曼舒的脸直接红到了耳尖。 许成军笑了,谁教你的啊,晓梅? 赛季助攻王? 苏曼舒攥着帆布包带的手紧了紧,连耳根都泛着粉,瞪了许成军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说“你跟你妹胡说八道什么”,可嘴角却没忍住往上翘了点。 许成军也懵啊。 他就跟晓梅说“认识个厉害的姐姐”,没提别的啊! 许晓梅同志怎么还会自动加戏? 他赶紧打圆场:“小孩子家不懂事,乱喊的!” “谁乱喊了?” 许晓梅眨巴着眼睛,一脸无辜,“你不是说要跟这位姐姐好好处,以后带她回许家屯见爸妈吗?我哥从小就说,要带回家见爸妈的就是嫂子!” 许成军:“.” 不是你一道那淳朴劲呢,晓梅? 不装了? 开始展示了? 多展示一下~ “咳咳..” 苏曼舒的脸更红了,像是抹了层胭脂,她伸手轻轻捏了捏许晓梅的脸,声音软了下来:“别听你哥瞎掰,我是你哥的学姐,叫我曼舒姐就行。” 说着,她白了许成军一眼,那眼神里没什么怒气,反倒带着点娇嗔。 许成军一脸无辜。 “学姐?” “我不是?” 这都哪跟哪啊? 信不提了就行。 “你来这干嘛了?” “今天经济系有不少新人来,系里忙不开,正好我在学校里住,就过来帮帮忙。这不中午要吃饭了么,过来看看,谁知道,遇到你这么个大忙人~” 这语气真冲啊! 什么仇什么怨~ “信,我可真写了~真在路上,这次多了三首诗!” “诗诗?” 苏曼舒想起临走时候那三首三行情诗,俏脸像火烧了一样。 用力白了他一眼,上前扯开许成军,挎着许晓梅的胳膊。 语气温柔极了。 “走,晓梅,姐先带你去吃饭!” “吃完饭,一会去百货商店买笔记本,你哥说你要复习高考,正好我知道有家店的稿纸特别好用,比你哥那糙纸强十倍。” “哎!”许晓梅眼睛一亮,立马跟苏曼舒走了,走之前还回头冲许成军做了个鬼脸。 又伸手向许成军勾勾手,示意跟上。 “哥,我跟曼舒姐去买东西啦!” 苏曼舒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只是耳根又红了几分,拉着许晓梅的手往南京路方向走,声音飘过来:“晓梅,别学你哥!这人嘴比棉裤腰还松,以后高考有啥不懂的,跟姐说,你哥那点水平,别被他带歪了!” 许成军没急着动,站在原地,看着俩姑娘的背影。 苏曼舒的月白衬衫和晓梅的的确良碎花裙子凑在一起,像幅透着甜气的画,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风卷着梧桐叶落在他肩上,带着点秋的凉。 祈祷信抓紧到吧。 不然下次再被堵,可没这么好的运气蒙混过关了。 不过他突然想起个事- 合肥寄的信,邮戳上是不是也是合肥啊? 苏曼舒拉着许晓梅走到街角,偷偷回头看了眼,见许成军还站在原地傻笑,忍不住又白了一眼,却没忍住跟许晓梅小声说:“你哥这人,就是欠收拾,以后他要是敢欺负你,跟姐说,姐帮你收拾他!” 许晓梅眼里带着狡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里却琢磨着。 哥跟曼舒姐这样,跟书上写的一样。 眼里藏着笑,嘴上还嘴硬,这就是哥说的“恋爱的酸臭味”吧? —— 半晌。 许成军还是决定先跟着一起吃饭,下午再带着许晓梅办理手续。 至于他自己,时间还算充裕。 但是看着苏曼舒奔着校门去,连忙叫住两人。 “不是吃饭吗?怎么还出校门?” “晓梅好不容易来一趟,肯定得出去吃啊~” “去哪?” “荣顺馆嘛!听说最近出了不少新菜。” “这有点远了吧?” “是不是还有点奢侈了啊,富婆!” 这玩意可是汪曾祺都觉得贵的馆子。 1979年的荣顺馆位于HP区福佑路242号,地处城隍庙旅游区核心位置,毗邻豫园与绿波廊。 以这年代的交通方式,一来一回就得两个来小时。 “什么和什么啊!” 苏同志一脸娇嗔。 “得得得!” “晓梅下午还得办手续,以后有的是机会,校内随便吃口吧,苏老师!” 许晓梅抬头看两人,心道:城里人谈朋友互相叫老师的嘛? “晓梅第一次来嘛!” 苏曼舒确实是没想到办手续这一茬,光顾着见着许成军的惊、气、羞了~ 最后三人还是没去吃食堂,去了卿云楼留学生餐厅。 1979年,复旦在邯郸校区东南角新建卿云楼作为留学生楼启用,底层设有简易餐厅,为外籍师生提供中西结合的餐食,如炒饭、罗宋汤。 尽管当时设施尚不完善,但相较于普通食堂,在这个年代多了不少新鲜劲。 这餐厅在80年代后逐步发展为正式的接待场所。 走进餐厅。 就感受到飘着股混合着黄油香与酱油味的气息。 这栋爬满青藤的民国小楼,原是老教授的办公处,年初才改成专供给外籍师生与待出国人员的食堂,木质门框上还留着淡褪的“团结紧张”标语,门内却已是另一番模样。 餐厅里的桌子是深棕色实木的,比普通学生食堂的水泥桌精致得多,靠窗的几张还铺着米白色格子桌布。 穿藏青色卡其布工作服的服务员端着托盘穿梭,托盘里迭着白瓷盘。 盘里要么是煎得微黄的番茄猪排,要么是撒了葱花的阳春面,偶尔能见到一小碟黄油面包。 “先找位置坐,” 苏曼舒熟门熟路往靠窗的方桌走,“这里的罗宋汤是俄式做法,就是甜菜少了点,不过比食堂的土豆汤鲜。” 她转头喊服务员,声音脆生生的:“同志,三碗罗宋汤,两份扬州炒饭,再来一盘凉拌黄瓜!” 服务员是个穿蓝色工装的姑娘,手里攥着个铁皮夹子,低头在单子上划:“炒饭要粮票啊,细粮票两毛一份,粗粮票也行,得加五分。” 苏曼舒掏钱包的动作比许成军还快,抽出两张细粮票和几块零钱递过去。 许晓梅凑过去看,眼尖发现票面上印着“SH市粮食局 1979”。 “曼舒姐,你这粮票还是新的!我细粮票得攒好久呢。” “家里的,” 苏曼舒笑着捏了捏她的脸,余光却瞟了眼许成军。 “你哥那人,估计连自己粮票放哪都记不住。” 末了,还补了一句:“信也是!” 许成军:“.” 今天就没他说话得份。 许成军刚想说点设么,邻桌突然传来一阵夹杂着中文的外语对话。 许晓梅立马忘了粮票的事,顺着声音望过去。 桌旁坐了两个外国人,一个皮肤黝黑,穿件花格子衬衫,袖口卷到肘弯,露出小臂上的浅疤。 另一个是金发姑娘,裹着件灰绿色风衣,手里捏着本《汉语入门》。 “那是留学生吧?” 许晓梅小声问,眼睛里满是好奇,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近看外国人。 “左边那个像日本来的,” 苏曼舒压低声音,“今年年学校来了几个日本学生,短期研修的。右边那个应该是美国的,上个月资料室见过。” 1979年复旦以及全国高校的留学生群体中,西方国家尤其是西欧国家的学生占绝对多数,非洲、日本等其他地区的学生虽已出现,但尚未形成规模,这与外交和经济有着很大的关系。 和2000之后尼格遍地的景象大不相同。 这话刚落,那日本学生突然转头朝这边笑了笑,用还不错的中文喊:“泥嚎!” 许晓梅吓得赶紧缩回脑袋,趴在桌上憋笑。 许成军笑着对日本人来了句:“Pleased to meet you.” 口音很标准,一旁的美国女生惊讶地看着许成军。 她第一次听到发音这么标准的中国学生。 苏曼舒也是诧异的看着许成军,眼里异彩连连。 “Nice to meet u! And I love how clear your pronunciation is—easy to follow.” (你好,你的发音很标准。) “u too.” (你也是。) 美国女生满脸问号。 我也是? 我他妈就是美国人! 许成军也懒得理她。 你夸我我就得搭理你? 闲的啊? 他从21世纪过来的,对欧美白人不说不屑一顾。 但也不至于另眼相待。 一身古龙水味,着实受不了 除非有好处,他没必要特意接触这帮人。 苏曼舒对许成军的表现很满意。 “夫德”满分。 还有魅力~ 她忍不住笑了,嘴角弯弯的,煞是好看,给许晓梅碗里舀了勺罗宋汤:“快喝,凉了就酸了。” “我怎么没有?” “大老爷们没长手!?” 算了,爱屋及乌! 女人讨好我的小技巧罢了~ 一顿饭很快吃完。 最终。 许成军还是认识了这个日本人和美国人。 他不好奇外国人, 但架不住外国人好奇他。 一个穿着打扮洋气,英文流利眼里满是自信且对他们不敢兴趣的中国人很难不引起他们的好奇。 日本人叫藤井省三。 通过“中日友好协会”这一民间渠道申请,在复旦短期研修,主攻鲁迅研究。 听说许成军是个作家,且是中文系学生,就更加热情。 一会一句“南达贴”“松那扣托”“比哭里西塔”。 这种口音习惯,让许成军觉得这人有点像日本电影里无能的丈夫。 美国女生叫alice(爱丽丝)。 交换生,是来复旦短期进行语言学习的。 金发碧眼,低配版瑞秋。 俩人热情地告诉了许成军他们的居住地址。 许成军热情的接过来。 出门的时候,随手扔到了垃圾桶。 苏曼舒:“你对外国人不好奇?” 许成军:“有什么好奇的必要?” 你特么不是一直盯着写着爱丽丝宿舍的小卡片呢么! 苏曼舒满意的点点头:“你对外面的世界不好奇么?对发达的西方国家不好奇么?” 至少她是对教授们口中那个发达的资本主义世界还是有着想要了解的欲望。 苏曼舒这话问出口时,许成军正用牙签剔着牙。 目光扫过食堂门口三三两两结伴的学生。 牙签粗糙的触感让他有种隔世的恍惚。 他没直接回答,反倒先笑了笑,声音压得比刚才和留学生对话时更低些,带着点过来人的漫不经心。 “你觉得外面的世界新鲜,是因为现在咱们见得少。就像三十年前的人看收音机,觉得是稀罕物,可再过二三十年,家家户户都有电视,谁还会围着收音机挪不开眼?” 他抬眼看向苏曼舒,眼神里没有1979年青年该有的憧憬,反倒多了几分通透的冷静。 “西方国家是发达,可那是他们走了上百年的路。咱们现在缺的不是‘好奇’,是把路走稳的底气。你看刚才爱丽丝身上的风衣,藤井手里的精装书,这些东西再过几十年,咱们中国学生出门,未必比他们差。” 说到这儿,他想起2025年留学市场的景象。 全网调侃QS、泰晤士世界高校排名。 比耶鲁高一名的是新南威尔士~ 比普林斯顿高四名的还是新南威尔士~ 上不了港大的可以读清北! steam和澳洲八大同时申请,澳州八大的offer先到一步~ 中国学生去欧美名校不再是“稀罕事”,国内招聘更认可92,而非是qs前几百。 那时候谁还会因为见个外国留学生就缩脑袋? 谁还会觉得“外国的月亮更圆”? 也不是没有,但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至于好奇……” 许成军把牙签扔进垃圾桶。 “等咱们自己的工厂能造出像样的汽车,自己的大学能吸引全世界的学生来读书,到时候再去看外面的世界,才是带着底气的‘看’,不是现在这样隔着层雾的‘好奇’。现在嘛,与其盯着别人的日子,不如把咱们自己的书读好,把能做的事做好,这比什么都实在。” 他说这话时,苏曼舒正怔怔地看着他。 食堂窗外的阳光刚好落在他脸上。 他没有对外国的追捧,也没有对未来的焦虑,只有一种见过结局后的笃定。 就像知道几十年后中国会站在更高处,所以此刻的“不好奇”,不过是提前握住了属于自己国家的未来一样。 这男人真神秘啊~ 但是,苏曼舒脑子里其实还有很多问题。 此外,中国将如何迈过发展中国家的增长陷阱? 苏曼舒学经济的。 西方经济学。 她脑子里有一头问题,中国真的能发展到国外一个水平么? 学的理论告诉她大概率不能。 这也是这个年代很多人的普遍认知。 但是看着许成军的模样,他似乎对这些并不是不懂。 那他为什么这么自信? 他真的对这个男人太好奇了~—— 下午,在苏曼舒陪同下,许成军三人来到了图书馆。 图书馆内,座无虚席。 学生们有的埋头研读课本,有的专注地做着笔记,有的则沉浸在一本本经典著作中。 遇到不懂的问题,他们会低声与旁边的同学交流讨论,或是向坐在附近的老师请教。 阅览室里虽然人很多,但大家都很自觉地保持安静,只有偶尔翻动书页的声音和笔尖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 许晓梅压低嗓子:“哥,大家都这么认真的么?” “我又没上过大学我拿知道,问你曼舒姐。” 许成军只知道前世的大学生占座打王者,1979他还真不知道。 “能考上复旦的都是各地比较优秀的学生,大家也会珍惜这样的机会。” 苏曼舒笑着说。 “你曼舒姐就这么优秀~” 苏曼舒:“?” 图书馆办公室在原圣约翰大学礼拜堂附楼一楼。 三人敲门走进的时候,刘主任正低头处理文件。 “你们是曼舒?” “王姨好,我来陪朋友的妹妹办理入职。”苏曼舒熟络的打着招呼。 “朋友的妹妹?” 正在一旁感慨苏曼舒真好用的许成军连忙接过话茬:“刘主任您好,我是朱冬润朱先生的学生,之前章师兄说.” “你是成军同志?“刘雨梅带着表情还带着恍然。 “章教授一直跟我说他老师收了个关门弟子,一直无缘得见,今天能见到也是缘分,快坐。” “谢谢主任,给您介绍一下这是我妹妹许晓梅,以后还得麻烦您多关照。” “这是应该的。”刘玉梅笑的很客气。 “不说别的,就看你这未来大作家的面子,也得照顾好啊~” 许晓梅从许成军旁边凑了出来,漏出个小脑袋,甜甜地笑道:“谢谢刘主任~我会努力做好工作的,您放心~” “这丫头也是怪会说的~” 这一路上,许成军算是看出了,许晓梅是长了张讨长辈喜欢的嘴。 有出息! 办公室内,几人简单闲聊几句,刘雨梅拿着长辈的身份,关照了几句许成军的学业,意味伸长的在他和苏曼舒之间瞄了几眼,又大致说了许晓梅的工作内容,和章培横说的出入不大。 只待后天周一来上班。 晚上,苏曼舒陪着许晓梅去宿舍收拾了床褥。 带有淡黄色印有牡丹花的“国民床单”、被褥、枕头等床上用品这是从家背过来的。 又去买了印有“红双喜”字样的搪瓷脸盆、毛巾、牙刷、牙膏、牙缸、暖水壶。 暖水壶是苏曼舒买的,说无论如何也要送晓梅妹妹一个暖水壶。 许成军没办法,而晓梅则是乐开了花。 在她看来,收个暖水瓶怎么啦? 曼舒姐早晚是我嫂子嘛~ 职工宿舍里。 “曼舒姐,你和我哥咋认识的,跟我说说呗?” “年纪不大净八卦是吧!” 苏曼舒帮着许晓梅铺着床单,笑骂道。 “你哥面试,我俩在中文系资料室见的,互相打招呼认识的。” “哇,好浪漫啊~” “哪浪漫啦!” “曼舒姐,你是不是喜欢我哥啊~”许晓梅一脸促狭。 “死丫头,跟我混熟了是吧!” 苏曼舒作势要打,许晓梅也不躲,大眼睛就这么盯着苏曼舒,到是给苏曼舒闹了个大红脸。 “反正啊,我哥说她喜欢你的!” “啊啊?” “他他怎么说的?” “你跟我说说,晓梅~” —— 此时的许成军正在图书馆,奋笔疾书。 每月至少一篇。 最近和苏曼舒的信让他有了新的灵感。 为什么时间空间只在一条线上? 为什么8月底发的信就不能8月中旬到? 2024不能和1979对话么? 这次他要写一篇中篇。 是一场跨越时空的羁绊。 第三章 希望决定给思源叔叔写一封信(6.6k,求月票) 写着写着, 许成军发现一个事,《红绸》似乎还没整理完? 他眉头一皱,心一横。 算了,不管了! 优秀的作者都是双开的!—— 第二天一早。 苏曼舒就拉着许晓梅去了南京路,说要带着妹妹去“逛街”。 许成军不得已停下了创作大计。 没去陪她俩逛街。 今天事多,得先去拜访朱冬润,再去中文系报道。 去先生家的路上,一路都是背着大包小包的学生,整个复旦校园都充满了热疼喧闹的气息。 朱东润家的木门刚推开条缝,就飘出股混着墨香的茶香。 老白茶在粗陶壶里煮得咕嘟响,朱老正坐在藤椅上翻线装本《文心雕龙》,银白的发丝垂在书页上,手里还捏着支钢笔,笔尖悬在批注栏上没落下。 “老师,我来蹭茶了!” 许成军晃了晃手里的布包,里面装着满满一袋子凤阳小豆饼和其他特产,“顺手给您带点家里的特产,您给品鉴品鉴。” “自己找地坐!” 朱老抬眼笑,放下钢笔往桌边挪了挪藤椅:“你这小子,每次来都带东西,怕我开学给你挑刺?” 他看见这关门弟子上门拜访也是开心的紧,老人家现在一个人生活,儿子女儿在全国各地任职,本来在身边经常围着的孙女朱邦薇也有了家庭,来的也少了,平时也寂寞的紧。 人生七十古来稀。 哪个老人到老了不希望身边有几个小儿辈陪着呢? 天伦之乐莫大焉。 许成军和陈尚君这两个最小的弟子能频繁上门请教也成了他不小的乐趣。 “哪能啊,老师挑刺才是对学生最大的鼓励嘛!” 朱老笑呵呵地给许成军倒了杯茶,许成军赶忙双手接过。 “回家怎么样?父母可还安康?” “父母一切都好,感谢老师挂念。到是回家发生了不少事,值得跟您聊聊。” “那咱爷俩就边下棋边喝茶边聊天。” 朱老好下棋,围棋和象棋都略通三分。 许成军刚好也都“略会”一点,围棋是上辈子从小就练,有个入段的水平,象棋则是上辈子直属领导的心头好,作为下属,自然得靠前站位。 “都听您的。” 朱老从柜里翻出副黑檀木围棋盘,棋盘上还留着上次和贾植芳对弈的残子,他把白子归拢到瓷罐里,叮当作响:“你陈师兄上次跟我下,输了还嘴硬,说我‘倚老卖老’,你可别学他。” 许成军赶紧摆手,捏起颗黑子在指尖转了转:“我哪敢,您是老师,我赢了也得说‘您让着我’。” 话刚落,“啪”地把黑子落在星位,却故意偏了半寸。 朱老眼尖,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少来这套假客气,学章培横那套‘表面恭敬’,我可不吃。” 他捏起白子,精准落在小目,“回家跟你哥见着了?听说带了不少伤。” 许成军落子的动作慢了半拍,指尖的黑子蹭过棋盘:“见着了,左臂还缠着纱布,说是穿插任务时被弹片划的。” “军人不易啊。” 朱老轻轻落子,白子在黑子旁围出小圈,“我年轻时候见多了离散,现在看着你们兄弟这样,倒觉得踏实。” 他忽然笑了,“昨天听培横说你又写了本长篇?” “是呢,托您的福,回家有些思路和灵感,将近一个多月的时间,到是也写的差不多了。” “我哪有什么福气~” 朱冬润摇头。 又从许成军在许家屯的见闻一路问到《清明》创刊号。 才给他讲了他的论文在《复旦学报》发表前后的一些杂事。 论文刚发表前,复旦其他几位编委不想同意,毕竟许成军太过年轻且还没有入学,是朱冬润一力保举,也算是顺利发表。 至于发表后的故事那就更多了,复旦倒还好,整个中文系到教授梯队少有成名的作家,研究文学理论的教授多是古典文学研究方向,对许成军这套东西觉得新奇但是不排斥,但是以北边的一些学校有不少教授、作家研究西方理论的,所以围绕着许成军的这篇论文打了不少口水仗。 但是,这篇另辟蹊径的论文却意外得到了许多老作家、老教授们的支持。 初步在文学理论研究界打响了名号。 “老师我终于赢您一次了哈!” “谁说的,还没到最后谁能保证输赢。” “您这大龙葬送在即~” “少说话,好好下棋!” “好不容易赢您一次,那不得多说两句!” “不下了,不下了,老了老了!精力跟不上了~” “吃饭去!” 朱老傲娇地一把推棋,独留许成军自个风中凌乱。 “诶!您这是悔棋啊!” —— 中午在朱老家里蹭了顿饭。 下午许成军便拿着自己的户籍资料去报道。 由于1979年教师资源匮乏、学生自身物质条件限制以及1979年本科毕业生仍属稀缺资源,分配去向多为机关、重点高校等“铁饭碗“单位,而硕士学制需三年,意味着要推迟三年参与工作分配。 因此,复旦中文系硕士新生极少。 算上许成军才刚刚8人,分散在为数不多的几个专业方向中。 语言学大师张诗禄先生门下的汉语言文字学方向,录取了包括杨剑侨在内的3名学生,他们后来都成了音韵学研究的中坚力量。 古典文学领域,朱东润教授的唐宋文学方向,有2人,就是陈商君和许成军。 此外,文艺学、现当代文学等方向各有1至2名新生。 这届研究生虽人数寥寥,却撑起了复旦中文系此后数十年的学科高地,杨剑侨、陈商君都成了中文研究的大牛。 报道处在中文系教学楼103。 硕士生报道流程其实相对简答。 只要拿着介绍信和学术计划书找自己的导师就行。 一般是“其乐融融”的学术天伦~ 第一步在朱冬润家里已经完成了,对未来几年的学业规划,师徒俩也做了讨论。 学术方向的话。 大抵是最初他定的传统文学的现代转化,这一部分国内研究者寥寥,需要他自己蹚出新路。 其次,朱老还要求他在古典文学中选择一个朝代进行研究。 当时朱老笑呵呵地道:“你想做古典文学转化,不能不懂古典文学,这部分的学术还是要做的,不要求你像陈商君一样,通读唐文史,至少在古典文学研究上也要拿的出手。” 这一部分,他倾向于宋代文学。 最后,作为一个当代作家,许成军也会花一些时间做一些现当代作品研究,这也是他的老本行,藏着他的野心。 像许成军这样没读过本科或者本科不在复旦上学的也要办理户籍迁移和粮票转移。 新生报到处此时人不算多。 靠门的两桌最热闹,左边挂着“住宿登记”的绿底白字木牌,右边摆着“粮票核验”的铁皮盒,桌前都排着拎着行李的新生,帆布包上“上海”“BJ”“成都”的字样随着动作晃悠。 许成军刚一进来,眼尖的孙教务就看见许成军:“成军同志,今天来报道?” “孙哥?” “新生报道你这也得跟着忙活呢。” “可不,最近学校里缺人,这一届招收的新生又比上一届的新生多不少,整个中文系的行政老师可不都出动了!” 孙教务一边笑着介绍,一边拉着许成军往里走。 “倒是你,最近可是声名鹊起啊!先是《试衣镜》,又是《诗刊》一连四首诗,再是《谷仓》,今年文坛,老中青作家里,数你声势最大!” “都是运气好,前辈们照拂?” “运气好?我咋没那运气?” “你信不信我现在在教室里来一嗓子,说《看吧》《狗尾巴草》的许成军来了,你今天保准走不了!” 孙教务拍拍他肩膀,开始“威胁”加“恐吓”。 你别说还真吓到他了。 许成军还真不敢赌,《试衣镜》《谷仓》还好,《诗刊》那可就要命了。 这年头在《诗刊》上写诗,基本上等于千禧年入围金曲奖。 效力大概等于许淞发《素颜》《清明雨上》,周jay发《范特西》。 而此时的中文系教室,等于歌迷大本营,别管红的黑的,都是“歌迷”里面顶尖的。 一嗓子下去,保管炸窝。 “得得得,孙哥,饶命!回头请您吃饭!” “这还差不多!”孙教务笑得眯起眼,转头就朝走廊喊,“林薇同学!过来帮这位学长办下报道手续! 这模样跟上辈子校tw书记使唤他区别不大。 等会? 林薇? 许成军心刚放下又紧了起来。 “等会,不对,谁来办?” “林薇啊,上一届的中文系新生,今年没回家,帮着系里忙活一下。” 这话刚落,小辣椒林薇就晃着她那标志性的单马尾过来了。 “孙教务,您喊我?” “对,受累帮这位学长办一下手续。” 在林薇同学面前,孙教务还是拿了下老师的架子。 抬头一看许成军,林薇懵了。 “成军同志?” 学长? 大一的当大二的学长? 她指着许成军,一脸困惑:“孙老师,他是我学长?他不开学读大一么!” “什么大一!” 孙教务皱着眉,有点不耐烦。 “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许成军同志,《试衣镜》《谷仓》等都是他的作品,今年在复旦读研一。” “肯定是你学长!” 许成军耸耸肩:“一确实比二小。” 孙教务一看俩人认识,也不多说,直接转头走人。 留下俩人面面相觑。 “你骗我!” “骗你啥了?” “那我说你是学弟,你怎么不反驳?” “你给我反驳机会了么!” 林薇一翻白眼,拉着许成军去办户籍和粮票转移。 办理户籍时还是引发了中文系报到处的骚动。 “同志,你是写《山坡上的狗尾巴草》的许成军?” 办户籍的是个大二的女生,明显是许成军的诗迷,声音有点大,一下子把周围人的眼光都拉了过来。 许成军看这架势,无奈的点点头:“是我。” 报到处瞬间静了半秒。 刚还围着住宿登记桌填表的新生停了笔,拎着帆布包的手悬在半空。 核验粮票的老师忘了收票,目光直往这边飘。 连走廊里打热水的老生都踮着脚往户籍窗口凑,暖水瓶的塞子“哐当”掉在地上都没察觉。 这年头确实也是没啥新鲜事。 “许成军?是写《向光而行》的那个许成军吗?” “是我.” 离得最近的一个戴眼镜的新生率先反应过来:“我暑假天天抄你那首《看吧》,‘捞光凝成的琥珀亮’那句,我妈还以为我谈恋爱了!” 这话一落地,人群“嗡”地炸开了锅。 复旦大学新生许成军的名字早就随着《试衣镜》的发表在复旦掀起了声浪。 更别提这次一次性在《诗刊》发表四首诗。 这真的是国内诗坛开天辟地头一回。 尤其是那几首诗,带着点朦胧诗的德行。 美是足够美的。 “天啊,抒情诗人许成军?” 几个女生挤到窗口前,其中一个扎双马尾的姑娘举着笔记本,声音带着惊喜:“许同志,我能要个签名吗?我抄了你四首诗在本子上,连《谷仓》里‘铜水漫过刻痕’那段都背下来了!” 办户籍的女生手都抖了,钢笔在户籍表上划了道歪线,赶紧从抽屉里翻出张空白稿纸:“许学长,我也想要签名!上次系里讨论《试衣镜》,老师说您把‘镜子’写活了,我还跟同学争,说您肯定是个特别温柔的人,没想到您这么年轻!” “写《试衣镜》的许学长和诗刊发诗的许成军是一个人?” “那肯定啊!” 许成军刚要接笔,林薇突然叉着腰凑过来,单马尾晃得得意:“你们才知道啊?他不光写得好,《复旦学报》还头条发表了他的学术论文呢!” 她故意加重“学长”俩字,斜睨了许成军一眼,“之前我还以为他是大一学弟,结果人家直接跳级读研一,藏得够深啊!” 许成军无奈的摇头。 你是真记仇啊,报仇一点不隔夜。 “研一?!” 人群里又是一阵惊呼。 一个拎着“BJ”帆布包的新生瞪大眼:“我还以为许同志跟我们一样是新生,特意把诗抄在笔记本里想请教,没想到是学长哩!” “何止是研究生!” 一个戴红袖章的学生会干部挤进来。 “前几天,我们小组把《传统文论现代转化》当案例讲,说成军同志把凤阳花鼓和‘比兴’结合,比老教授讲得还深刻!当时我们都猜作者是个老学者,没想到是成军同志这么年轻的知青!” 也有人当即拿出个本子,开始声情并茂低声朗诵: “风停在枝头的瞬间 落叶忘了要去的远方 你数着窗格里的月光 月光在窗外碎成星子” “这诗真好!” “诗写的美,人也长的精神~”这是女粉。 “我觉得南方的诗人首推许成军!” “梁小斌也行啊!” “没有许成军浪漫啊,许成军的诗和北岛一样写的浪漫,写到人的心坎去!” “我觉得许成军和北岛还是不一样的,北岛的底色是忧郁的,是迟疑的;而许成军的诗都是带着积极色彩,向光而行!” “一个是李白,一个是杜甫嘛!” “我一会要跟家里的同学通信,他考上北大还说能见到北岛,但是我已经见到许成军了,还要到了签名!这次我赢了!” “谁能想到诗人许成军跟我一个学校!” 孙教务在远处看得乐,冲许成军挤了挤眼。 这阵仗,比他预想的还热闹,他也有点头疼,这么一热闹,一会又得加班了。 办户籍的女生终于稳住手,把填好的户籍表递过来:“许学长,以后有讲座一定要通知我们!我肯定去听!” 许成军哭笑不得:“我也是学生,办什么讲座啊!” 他笑着接过表,给围着的几个同学签了名,还听见身后有人小声嘀咕:“早知道他是许成军,刚才就该早点过来搭话……” 林薇拽了拽他的胳膊,压低声音:“行了行了,别在这当红人了,粮票转移还没办呢!” 嘴上这么说,嘴角却翘得老高,显然对这种“被围观”的场面也有点得意。 办完手续,许成军去和孙教务打了个招呼。 “给你添麻烦了,孙哥。” 孙教务忙笑着摆手:“这有啥麻烦的,我们这些老师也巴不得中文系出个大作家、大红人,北大有骆一禾、沈群这些新生,我们不用多,有你一个许成军就够扫清他们的影响了,大好事呀!我们只盼着这种麻烦能更多些。” 这其实也是当时复旦想要招进来许成军的一个重要原因。 1979年的复旦中文系叫的出名号的只有一个卢心华。 即使作为复旦的学生,许成军也得说1979年的北大中文系才是新时期文学启蒙的策源地。 在文学创作上,1979年,北大有骆一禾、沈群、陈建功等,之后更有海子、西川等“北大三诗人”等知名作家、诗人。 这时候的北大中文系依托《未名湖》《启明星》等学生刊物,形成了独特的文学场域。 教师与学生通过诗歌朗诵会、文学座谈会等形式互动,如未名湖诗会的前身已初现雏形。 反观复旦,中文系稍显势弱。 1981年,才由经济系的学生许德旻创立复旦诗社,主编社刊《诗耕地》,并于同年6月出版创刊号。 复旦在政经领域确实更出人才一些。 吴申沅、张维位、金灿容、沈逸. 以及未来在政界闪耀的复旦学子们。 复旦中文系大一新生的宿舍都安排在了第六宿舍(淞庄)和第四宿舍(嘉陵村)。 许成军被分配的宿舍在淞庄201。 为什么不在第四宿舍? 原因很简单。 嘉陵村是中文系女生宿舍。 “淞庄”是一栋浸着民国校园旧韵的两层砖木小楼,没有亮眼的装饰,却满是那个年代特有的朴素与厚重。 当许成军走到宿舍楼下,才真的感受到自己成为这个年代复旦的一员。 毕竟他要住进去了。 淞庄的墙面是深浅不均的红砖砌成,砖缝里还嵌着早年的白灰。 屋顶是斜坡式的,铺着深灰色的陶土瓦,瓦檐微微下垂,边缘挂着几株从瓦缝里钻出来的狗尾草,风一吹就轻轻晃。 小楼的窗户是老式的木框玻璃窗,窗框刷着米白色的漆,有些地方漆皮已经剥落,露出里面的原木色。 楼门在小楼的侧面,是两扇对开的木门,门板厚重,门楣上挂着一块木质牌匾,上面用楷书写着“淞庄”两个字。 楼前有一片不大的空地,铺着碎石子小路,路两旁种着几棵老樟树,树干粗得要两人合抱,1979年的魔都,樟树的浓荫能把小半个楼门遮住,树下常摆着两个掉了漆的石墩。 有不少中文系的学生正在聊天、背书。 许成军循着木楼梯走上2楼。 走廊是南北向的,地面铺着浅灰色的水泥地,有些地方因为常年踩踏,已经磨得发亮,甚至有细小的裂纹。 走廊两侧是一间间宿舍,每间宿舍的门是薄木板做的,刷着和窗框一样的米白色漆,门把手上挂着学生自己编的布绳,方便开关。 门楣上偶尔会贴着一张小纸条,写着“自习中,轻敲”之类的字,字迹大多是钢笔写的,带着青涩的笔锋。 “这还真是每个年代的人都有这么点法子。” 前世他上大学时,在宿舍门口挂了淘宝定制的木牌子:“内有猛虎,敲门爆杀”。 推开宿舍门,房间大概十五六平方米,摆着6对两两相对的上下铺铁架床。 铁架床的栏杆是细细的圆铁管,刷着银灰色的漆,有些地方漆皮掉了,露出锈迹。 细看还有布条缠在栏杆上,估计是之前的学生留下的,防止硌手。 此时201宿舍,只有一张右手靠窗的床被占了,床铺已经整齐的铺好。 人没在,许成军估摸着出去自习或者买东西了。 他很快铺好了床褥,床单、褥子、被罩都是陆秀兰连日带夜准备的。 处处都带着母亲的味道。 宿舍中间摆着一张长条木桌。 许成军当即坐下拿出稿纸,开始整理思绪。 没办法。 这篇关于时空羁绊的的灵感来的确实汹涌。 “2024年,冰城。 希望8岁,小学二年级。 他姓辛,就叫辛希望。 因为妈妈说她是爸爸妈妈的希望。 但是,希望从来没有见过爸爸,妈妈说:‘爸爸是一名战士,正在保卫祖国,保卫小希望。如果希望想爸爸就抬头看看夜空,天上那颗最亮的星就是爸爸的眼睛。’ 希望从小有个小匣子,上面有个细长的孔,黑黝黝的。 妈妈说这匣子是爸爸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如果你生日的时候向里面投信,那么一定可以得到回复,尤其是爸爸的。 希望从4岁开始,每到生日的时候,就会拜托妈妈帮他写一封信。 写给爸爸。 匣子是真的,每次信投进去,第二天早上,都会出现一封爸爸的回信。 爸爸总是在信里面说自己的一些日常,讲一些有趣的军队故事,每次在信的结尾都会告诉希望要听妈妈的话,长大要做个男子汉,他是爸爸的希望。 妈妈每次读完信,总是泪流满面。 希望不太懂,有事会跟着妈妈一起哭。 有时也会说:妈妈,希望是个男子汉了!妈妈不要哭!希望会听妈妈的话。 可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妈妈总会哭的更厉害。 是希望说错话了么? 这天希望问他的好朋友明天为什么妈妈会哭? 明天说他是个傻子,妈妈是骗他的。 哪有匣子会自动回信?那都是骗小孩子的。 希望不信。 下午,冰城第一希望小学组织看了一场电影,讲了一名叫黄思源的叔叔在对y自卫反击战中英勇牺牲的故事。 电影里,思源叔叔和爸爸一样勇敢。 所以,希望决定给思源叔叔写一封信。” 第四章 《希望的信匣子》(1)(庆祝胜利80周年) 希望把信折好,郑重地投进黑匣子。 【1979年对越自卫反击战前线猫耳洞(17:32)】 煤油灯芯的火苗被炮风震得乱颤,黄思源膝盖上摊着给林春燕的信,钢笔尖凝着墨,却迟迟落不下。 “春燕吾爱”四个字旁,新溅的泥点像枚深色的印章。 胸口红绸手帕里,半截木梳的齿痕硌着肋骨,是他昨晚趁夜雕的,只完成了三分之一。 “嗤啦——” 黑匣子投信口虚影突然弹出信封,落在家书之上。 黄思源惊得钢笔尖划破信纸,副射手惊醒:“班长?” 他忙按住信封,对副射手摆头:“没事,风。” 信封上“致黄思源收”的铅笔字,稚嫩得像刚抽穗的麦。 他拆开,是辛希望的第一封信: “黄思源叔叔!我是辛希望,今天学校放了您的电影,您抱着机枪冲锋的样子特别帅!可是电影最后……您是不是……我好怕。叔叔,您一定要活着,我爸爸也是军人,他说军人要保家卫国,可我更想您能回来。” 信纸右下角,红蜡笔画的机枪旁边,涂了个重重的叉。 黄思源喉结滚动,把信贴在胸口,能感受到春燕手帕的温度。 他想了很多。 但又要上战场了,罢了,别管是不是上天的恶作剧。 他重新握笔,给希望回信时,笔尖忍不住发抖: “希望小同志,收到信了。叔叔在前线,子弹擦着耳朵飞,确实凶险。你说的‘电影’,是以后的人拍的?你……来自哪年?” 信折好,塞进投信口时,他听见洞外又一阵炮弹呼啸。 【冰城辛希望家(17:35)】 希望刚把第一封信投进黑匣子,转身要跟妈妈说,匣子就“咔嗒”弹出回信。 他扑过去拆开,看到黄思源的疑问,眼睛瞪得溜圆,赶紧抓过铅笔,趴在桌上飞快写第二封: “叔叔!我是来自2024年的辛希望!现在是和平年代,中国很强大,没人敢欺负我们!您的故事被拍成电影,大家都记得您是英雄!我们有高楼大厦,有能跑三百公里的高铁,还有手机能跟千里外的人说话!” 他怕叔叔不信,又画了个歪歪扭扭的高铁简笔画,塞进匣子。 【猫耳洞(17:40)】 黄思源刚把给春燕的信藏进防水袋,黑匣子又弹出希望的第二封信。 看到“2024年”“和平”“高铁”,他攥信纸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副射手凑过来:“班长,啥信?” 他把信按在怀里,哑声说:“家书,家里……挺好。” 他几乎是抢过钢笔,给希望的回信只有一行字,墨水洇得厉害: “2024年……未来的中国……好么?老百姓能过安稳过日子,孩子们能好好上学,像你说的那样?” 但,我是英雄么? 他只是个班长,班长怎么会成为英雄的? 他知道。 【辛希望家(17:42)】 希望看到回信,鼻子一酸,用力点头(虽然叔叔看不见),立刻写第三封: “特别好!叔叔!现在的中国特别好!大家都能吃饱饭,穿暖和的衣服,学校里有好多书,我们还能去博物馆看您那时候的故事!国家强大得很,军舰能去远海,飞机能护着天空,没人敢来侵略!您和战友们流血牺牲,就是为了这样的中国,我们都记得!” 他把信折成纸飞机的形状,郑重投进匣子。 【猫耳洞(17:50)】 黄思源接到第三封信时,集结号恰好撕裂空气。 副射手已经上膛,喊着“班长,该冲了!” 他展开信纸,看到“特别好”三个字,胸口那块红绸突然滚烫得像要烧起来。 他把三封信迭好,和春燕的手帕、未完成的木梳一起,紧紧贴在军装内侧。 最后一次摸黑匣子,投出的回信只有短短几句,墨水被炮尘洇得发灰: “希望,知道了。真好。叔叔这就去冲锋了。能听到‘未来好’,值了。替叔叔好好看看那金灿灿的中国。” 他没再回头,端起机枪,第一个冲出猫耳洞。 “思源!回来!” 许建军的喊声被爆炸吞没。 黄思源的机枪在胸前剧烈震颤,弹壳像暴雨般泼在他军装上,血从左肩的弹孔里渗出来,把红绸手帕的一角染得更深。 他跑得踉踉跄跄,却死死把机枪对准暗堡射孔,用自己的身体做诱饵,为后续爆破组撕开缺口。 越军的子弹追着他打,后背被气浪掀得发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的腥甜。 硝烟里,他好像真的看到了2024年的阳光,照在一个孩子笑盈盈的脸上,身后是高楼与高铁,是他用生命想去守护的、金灿灿的未来。 “真好啊……” 黄思源喉咙里溢出几不可闻的叹息,胸口突然一沉,是子弹穿透了他的心脏。 他没倒下去,反而用尽最后力气,把机枪枪管又往前顶了顶,曳光弹擦着暗堡射孔迸出火星,直到爆破组的炸药包在暗堡里炸开,火光吞噬了一切。 他栽倒在血泊里。 他看到了希望和希望。 “愿以此心寄华夏,且将岁月赠山河。” 【辛希望家(18:00)】 希望收到黄思源的最后一封信时,电视里正在重播对越自卫反击战的纪录片片段。 画面里,一个抱着机枪的战士冲向火力点,背影像座燃烧的山。 他大吼着:‘为了祖国,为了希望,为了和平。’ 他捏着信纸,“值了”两个字被眼泪泡皱了,小小的脸上瞬间流满泪痕,却又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他知道,叔叔看到他的信了。 他知道,叔叔是笑着冲向战场的。 因为叔叔听到了,未来的中国,很好。” 这是希望8岁生日的第一封信。 希望9岁的时候一封信投给了抗美援朝战士。 【1952年朝鲜战场 391阵地战壕(零下 22℃)】 李长存的手指冻得像红萝卜,指节裂着血口子,每握一下钢笔都疼得钻心。 战壕里的积雪灌进棉鞋,脚早没了知觉,只有怀里揣着的、给老家妹妹写的半截信,还留着点体温。 “嗤啦——” 黑匣子虚影突然弹出个信封,落在积雪上,沾了层白霜。 他以为是错觉。 这鬼地方,连家书都得靠通讯员冒着炮火送,哪来的信?捡起一看,信封上是歪歪扭扭的铅笔字:“致抗美援朝的叔叔收”,右下角画了个圆滚滚的飞机,机身上画着颗五角星。 拆开信,字里行间都透着孩子气的暖:“叔叔您好!我是辛希望,9岁了,在冰城上学。昨天老师给我们看了你们打仗的纪录片,你们在雪地里趴着,好辛苦。妈妈说你们是最可爱的人,我想问,你们现在冷不冷呀?” “希望,我们这场战争胜利了么?” “哪场战争啊,叔叔。” “抗美援朝,攻击平康进化阵地,391阵地啊!” “你们胜利了,电影里还说你们当天就拿下了391阵地!” “希望,那我们有自己的飞机了么?” “妈妈说今天是反法斯西战争胜利80周年阅兵,有好多飞机呢,都是我们自己研发的,世界都震撼呢!” “他们说我们的导弹,打击范围,覆盖全球。” “覆盖全球?” “真好啊,希望。” “真好啊,希望。” “叔叔,你的名字是?” “我的名字是“ 第五章 《希望的信匣子》(2)(庆祝胜利80周年) 李长存接到回信时,正啃着冻硬的炒面。 看到“赢了”“自己造的飞机”,炒面渣掉在信纸上都没察觉。 他反复读“翅膀上的五星亮得晃眼”,眼泪突然就下来了,砸在冻得发硬的信纸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他又拿起笔,手还在抖,字写得歪歪扭扭:“真好啊,希望,真好啊!原来我们真的能赢,原来咱们也有自己的飞机了……那,孩子们以后不用再打仗了吧?不用像我们这样,在雪地里冻得没知觉,不用看着战友倒下……” 写到最后,他想起还没告诉孩子自己的名字,又添了一句:“希望,叔叔的名字是李……” 钢笔尖突然顿住——美军的燃烧弹铺天盖地砸下来,战壕瞬间成了火海。 他下意识把信塞进怀里,扑过去压在刚拉响爆破筒的战友身上——不能让战友的身体被炸飞,不能让敌人发现爆破筒的位置。 火焰舔舐着他的棉衣,滋滋作响,皮肉烧焦的味道混着硝烟味钻进鼻子。 他疼得浑身发抖,却死死咬着牙没动。 就像纪录片里那些战友一样,像无数个趴在雪地里、堵在枪眼上的战友一样。 意识模糊时,他好像看见希望画的那架飞机,正从391阵地的上空飞过,机身上的五星闪着光。 他想起信里的话:“孩子们不用打仗了”。 嘴角扯出个微笑,最后攥着信纸的手,慢慢松开了。 “风风雨雨七十年,红旗未变,换了人间。” 希望坐在沙发上,手里攥着李战士没写完名字的回信。 电视里,阅兵方阵正迈着整齐的步伐走过,天上的歼击机编队拉出彩色的烟带,像给天空系了条彩带。 突然,画面切到抗美援朝的纪录片片段。 一个战士被烈火裹住,棉衣烧得只剩黑架子,可他的身体却像钉子一样扎在雪地里,纹丝不动。 接着,另一个战士爬过去,捡起他掉在雪地里的枪,继续往前冲。 又一个倒下,再一个补上去,雪地里的血痕连成了线,像一条条红绸,缠着391阵地的每一寸土地。 希望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信纸上“真好啊”三个字上,把墨迹晕成了黑圈。 他想起叔叔没写完的名字,想起叔叔问“孩子们不用打仗了吧”,想起电视里战士们说的话: “当我跨过鸭绿江的时候,看见对面炮火的时候,我的身后就是祖国。” “山知道我,江河知道我,祖国不会忘记我。” “当我们把仗打完了,你们就不用打了。” “不要忘记我,我的孩子。” “玉淑,对不起。” 【2026年冰城辛希望家(暖炉旁)】 10岁的辛希望把“年级第一”的奖状贴在书桌正中央,红底金字映着暖炉的光,像块小太阳。 他攥着铅笔,手臂上还沾着刚写完作业的橡皮屑。 这半年他总说自己是“勇敢的小男子汉”,再也没像 8岁那样抱着妈妈哭着要爸爸,可今天翻到历史课本里“松山会战”的插图,铅笔还是不由自主地在草稿纸上画了个黑匣子。 “就写最后一封。”他对自己说,然后趴在桌上,信纸一角压着奖状的边角: “大牛哥你好!我是辛希望,10岁,上四年级了,这次考了年级第一。课本里说 1944年有松山会战,妈妈说那时候好多像你一样大的哥哥去打仗。你现在 15岁,枪是不是比你还高呀?我现在能自己洗袜子、背课文,妈妈说我长大了,可我还是想知道,你在前线,会不会怕?” 信纸折成方方正正的小块,投进黑匣子时,他听见暖炉里柴火“噼啪”响。 1943年滇西前线临时战壕(雨季) 刘大牛缩在战壕里,雨水顺着钢盔沿往下滴,砸在他膝盖上的步枪上。 这枪是牺牲的班长传给他的,枪托比他的肩膀还宽,掂着沉得慌。 他刚用刺刀削了根木棍当枪托垫,就看见黑匣子里弹出个信封,上面“致刘大牛收”的字歪歪扭扭。 拆开信,辛希望的字像刚冒头的小苗:“年级第一”“自己洗袜子”“枪是不是比你还高”。 大牛咧开嘴笑,露出颗缺了的门牙,那是上个月跟鬼子拼刺刀时磕掉的。 他摸出块用油纸包着的干硬饭团,咬了一口,就着雨水咽下去,然后用炭笔在信背面写: “希望弟,俺是刘大牛,15岁,俺们这雨下了快一个月,战壕里能养鱼。你考第一真厉害,俺10岁时还在地里挖土豆呢。枪是比俺高,俺得垫着石头才能瞄准。怕吗?咋不怕?可俺爹娘去年被鬼子杀了,俺不打鬼子,谁护着像你这样的娃?连长说:他死了,排长上,排长死完了,班长上,班长死完了我们上,中国人可以站着死,但是不可以跪着生。” 他把信塞进黑匣子时,远处传来集合号,班长在喊“准备接防松山”,他抓起步枪,木棍垫在枪托下,跑的时候没忘了摸一把黑匣子。 (接下来的一年:信件里的两个世界) 希望的信总是带着温暖:“大牛哥,我学会骑自行车了,周末带妹妹去公园,公园里有樱花。” “我们班新来了美术老师,教我们画飞机,我画了架能载好多人的飞机,给你留了座。” “妈妈做了红烧肉,我吃了两碗,你是不是很久没吃热乎饭了?” 大牛的信总沾着硝烟:“希望弟,俺们昨天打退了鬼子的冲锋,副班长替俺挡了颗子弹,死了,我本觉得自己麻木了,可是副班长死的时候,俺还是哭了。” “俺在战壕里种了棵野百合,下雨的时候它就冒芽,俺想它要是能活到胜利,就带你看。” “今天吃好的,俺们炊事班今天煮了玉米粥,俺留了半碗想给你,可粥凉了就结硬块,你肯定不爱吃。” 希望把大牛的每封信都夹在课本里,信纸上的弹孔、炭笔被雨水晕开的痕迹,他都小心翼翼地避开。 大牛把希望的信贴在胸口,跟爹娘唯一的照片放在一起,夜里站岗时摸一摸,就觉得枪没那么沉了。 第六章 《希望的信匣子》(3)(庆祝胜利80周年) 【1944年松山主峰攻坚前夜】 大牛蹲在弹坑里,黑匣子弹出希望最新的信:“大牛哥!历史老师说松山会战你们赢了!鬼子被赶跑了!我画了松山现在的样子,有公路有树,再也没有战壕了!” 信纸背面,希望画了幅彩色的画:蓝天白云下,公路绕着青山,几个孩子在草地上放风筝,风筝上画着五角星。 大牛盯着画,眼泪砸在信纸上。 这时,一个穿西装的美国记者举着相机走过来,蹲在他身边,用生硬的中文问:“你多大了?” “16。” 大牛把信迭好塞进怀里,摸了摸步枪。 这一年他长了点个子,枪终于不用垫石头了。 “想你家人吗?”记者又问。 大牛低头看了看胸口,那里贴着爹娘的黑白照片和希望的信:“他们已经死了。” “你觉得中国能胜利么?” 大牛抬起头,远处松山的轮廓在暮色里像头卧着的狮子,他声音很轻却很坚定:“中国一定会胜利。” 记者盯着他比枪还矮半个头的身影,又问:“中国胜利后,你准备干什么?娶妻生子,继续参军?” 大牛沉默了会儿,伸手摸了摸黑匣子,好像能摸到希望画里的风筝。 他笑了笑,露出缺了的门牙:“那时我已死了。” 记者的相机“咔嚓”响了一声,定格下他笑着的样子。 “大牛哥,你能不能不去.你会死的” “希望弟,我们村没了,我们全家都没了,我的命是排长给的、班长给的、副班长给的,他们已经走在我前面了,现在该我了。” 夜里,总攻号响了。 大牛抱着炸药包冲向鬼子的碉堡,冲锋时他没忘了摸胸口,希望的信还在,画里的蓝天白云还在。 碉堡的火光炸亮夜空时,他好像真的看见希望画里的孩子在放风筝,风筝飞得很高,像他和战友们没来得及看的未来。 去时少年身,归来甲子魂。 山河亦无恙,巍巍葬忠魂。 【2027年冰城辛希望家(书桌前)】 希望收到大牛最后一封信时,信封上沾着褐色的痕迹,信纸只有半截,炭笔字歪歪扭扭: “希望弟,俺要去总攻了。俺可能等不到胜利那天,但俺知道你说的是真的,松山会有公路,会有孩子放风筝。你要好好读书,替俺看看那一天……” 信的末尾,是用鲜血画的一个小小的五角星。 希望把这半截信和“年级第一”的奖状放在一起,趴在书桌上哭了。 他明白,自己说的“勇敢”,是暖炉旁写作业的平常;而大牛哥的勇敢,是明知会死,还抱着炸药包冲向火光。 他拿起铅笔,在大牛的信旁边写:“大牛哥,松山现在真的有公路,春天会开很多花,孩子们会在草地上放风筝。我会好好读书,替你看遍中国的每一座山,每一条路。” 荧荧亮着的灯光,照亮了书桌上的奖状、半截带血的信纸,还有希望眼里的光。 那是大牛哥和无数个“大牛哥”用生命点亮的,关于未来的光。 一颗星星不足以驱散黑暗,但是无数颗星星一定可以。 (结局) “希望,园长妈妈跟你说,一会有叔叔给你带回了爸爸的东西。” “希望,你已经是个八岁的大孩子了。” “希望,要勇敢哦!” 爸爸的同事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一个黑匣子,和希望的那个很像。 他神色凝重地对希望和园长说:“希望同学,这是辛磊同志的遗物。他……在执行任务时,牺牲了。他说,如果他回不来,就把这个交给你。” (篇幅有限,以上为梗概)—— “ 仰望历史的天空,家国情怀熠熠生辉。 跨越时间的场合,家国情怀绵绵不断。” 这篇叫《希望的信匣子》。 许成军结尾选择了留白。 在希望成长过程中,他选择了用充满童真的视野透露了未来科技。 ai、智能手机、投影、高铁、载人航天器 在这个年代无疑等同于科幻。 同时,许成军用希望在与黄思源、李长存、刘大牛的接触,尤其是与刘大牛的接触中体现了希望的成长。 接触过程靠一个虚构匣子,如果硬要说,归类算是奇幻。 软科幻、软奇幻、真现实。 许成军写到下午五点多。 本来想写成中篇,但是写到四万字,才写完了抗美援朝的剧情。 如果写完大概要十多万字,接近长篇的范围了。 这篇故事他很喜欢。 不算出格,但又能打破当代文学的窠臼。 通俗或者严肃? 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根在哪。 文字再严肃, 但是玩“一年英国硕,一生英伦情”,搞“美国的天空比中国蓝,所以美国的月亮比中国月圆”。 那也白费。 中午饿了,许成军就嚼着包里的干粮饼子就着白水随便吃了一口。 直到天色渐暗,宿舍内进来个中等身量的年轻人。 “同志,你好!” 声音很轻,显然是顾念到许成军正在写东西,刻意压低了声音。 这室友的第一印象给许成军的感觉还不错。 “同志,你好!我是许成军。” 许成军向来人伸手,那人赶忙与许成军握手:“我叫林一民,魔都本地的,家就在闸北区,离学校不算远,成军同志对上海有问题,随时可以问我。” 许成军笑道:“那太好了,一民同志,正好我确实是对上海不太熟悉,需要本地人带路。我来自安徽凤阳,插队知青。” 林一民有点惊讶于许成军的普通话之标准,这年头除了普通话发源地的河北少数几个县,少有普通话如此标准的。 连他也带着点上海的本地口音。 不过再一听,凤阳?插队知青? 许成军? 林一民带着惊讶重新审视了下许成军:“成军同志,不知你是不是写过《试衣镜》?” 他也是个文学爱好者,高考完之后,失去了考学压力,他“狠狠”地恶补了时下流行的文学杂志,尤其《收获》来回看了好几遍,没办法,这年头顶级期刊都是双月刊,实在是能看的内容不太多。 《收获》里面,他尤其喜欢的就是第四期里面的《试衣镜》,他敏锐捕捉到了这本蕴含的先锋性,无论是从思想上和写作技法上,对写出这本的作者十分钦佩。 “没错,是我写的,上个月刚发在《收获》上,让一民同志见笑了。” “见笑?成军同志说笑了,谁敢笑这本,那实属是对文学的不尊重,这篇比我读的好多作品都让我有共鸣,不写大时代的浪潮,只写一个人想穿件新衣服的心思,也能这么打动人,更别提写这篇写作手法让我想到福柯。” 许成军倒是有点诧异,这同学倒是有些见识。 “一民同志对文学很有敏感性,我相信你一定能写出《试衣镜》更好的作品,我们一起努力,中国文学发展需要我们每一个人都贡献一份力量。” “向成军同志学习。” 许成军也收拾起了桌面上的纸笔、杂物,思索着晚上带着许晓梅、苏曼舒上哪一起吃一顿。 却没想到林一民比他想的还要更积极:“成军同志,是不是还没吃晚饭?一起去食堂吃个饭,我请客,正好让我尽一下地主之谊。” 林一民现在眼里还带着兴奋劲,他家庭富裕,父母都从政,级别也不低,不差这一顿饭钱。 作为文学爱好者有这样和文坛当红作家一起吃饭讨论交流的机会课不多。 更别提这还跟他一个宿舍。 当然是要积极交流,抱好大腿! 许成军犹豫一二。 “一民同志,我有个妹妹和朋友也在复旦校园内,不如这样,你跟我们一起吃,这顿饭我来请如何?” 林一民也有些迟疑。 主要是他没有让人请客的习惯。 长这么大比他家里条件好的确实不多。 第七章 许成军唱一个!(6.6k) 最终,林一民请客的欲望还是被和作家许成军共同用餐的欲望打败了。 “那” “别那了,晚上一起,食堂一起吃一口。”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林一民同志选择了紧密团结许成军同志。 从淞庄到复旦第一学生食堂的路上,林一民同志充分发挥了作为一名文学爱好者的主观能动性,深入发掘了许成军同志在创作过程中的细节。 “成军同志,怎么想出来创作春兰这一角色的?” “成军同志,这部作品可以算是魔幻现实主义么?” “成军同志,怎么看待今年《外国文学动态》将拉美当代特征正式译为‘魔幻现实主义’?” 说实话,许成军现在有点后悔带着这哥们一起去吃饭。 带了个记者出门你受得了嘛! “什么魔幻现实主义?谁说拉美文学是魔幻现实主义了?没有调研就没有发言权啊,一民同志!如果发生在拉美土地上真实的事被认为是魔幻现实主义,那么文学也失去了其根本性。” 马尔克斯对魔幻现实主义标签非常抵触,他始终认为自己写的是“拉丁美洲的真实”,而非刻意制造“魔幻”。 他在访谈中多次强调:“我所有的都是对拉丁美洲现实的一种解读”“所谓‘魔幻’,只是因为外人不了解拉美现实才觉得魔幻”。 而魔幻现实主义作为外界,尤其是欧美与中文世界的批评工具,更多是基于文本特征与跨文化认知形成的归纳。 《百年孤独》内容确实魔幻,但是人家就是真实故事。 现实有时候就是这么魔幻。 许成军无奈的扶额,却看到林一民瞪大了眼睛。 “但是.” “别但是了,非要归类的话,说把这类归类为带有魔幻色彩的现实主义,或者干脆像周主编一样直接说新现实主义来的更透彻。” 其实,马尔克斯的态度不是否定作品的魔幻感,而是拒绝用魔幻掩盖现实。 批评界的标签也不是误解,而是基于跨文化传播的必要归纳。 但两者的拉扯,反而让《百年孤独》既成为“魔幻现实主义”的代表作,又超越了这个标签,成为对拉美现实最深刻的文学记录之一。 “阿这~” ‘打住!’ “不是,我是想说成军同志对于文学的理解非常深刻,有很多值得我学习的地方。” 林一民涨红了脸,但是对于许成军的发言虽然暂时不完全认可,但是不影响他觉得还是比较有道理的。 许成军也很尴尬。 误会了不是~! 好在苏曼舒和许晓梅这时候过来解围,三人早上就约好了,五点半来第一食堂吃饭。 俩姑娘一个比一个秀丽。 来人一打眼就看到了苏曼舒和许晓梅。 苏曼舒还是那件月白衬衫,袖口绣的兰草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许晓梅扎着羊角辫,手里攥着本刚买的《英语语法》,看见许成军就晃着辫子跑过来:“哥!我跟曼舒姐等你好半天了!” 许成军笑着说:“辛苦了,晓梅。” “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室友林一民,魔都人。” “一民,这是经济系大三的苏曼舒,这是我妹妹许晓梅,现在开始在图书馆工作。” 林一民点点头,只是看向苏曼舒眼里带点愕然。 ‘不是,你俩怎么凑一起去了?’ 许成军看出怪异:“你们认识?” “他爸跟我爸大学同学。” 苏曼舒走到近前,却没跟林一民打招呼。 目光先落在许成军身上,手轻轻伸过去,帮他把翻折的衣领捋平整,不经意蹭过脖子,还带着点微凉的触感。 “瞧你,” 她声音软乎乎的,带着点嗔怪,却没真生气。 “准是刚才写东西太投入,连衣领子翻过来都不知道。下次再这样,我可不给你整理了。” 许成军笑着往她身边凑了凑,语气带着点无赖:“有苏老师在,这点小事我哪用担心?反正你总能帮我注意到这些。” 这话刚出口,就见苏曼舒脸悄悄红了,她赶紧收回手,假装去看别处,手却在身后悄悄攥了攥衣角:“就你嘴甜。” 林一民在旁边看得眼睛都直了,这是他认识那个苏曼舒? 高智商、高情商、理性、自信、记忆力超群这些才是苏曼舒从小给他们这些人的印象! 漂亮,漂亮只是她最不值得一提的优点! 林一民什么时候见过苏曼舒这“娇羞”的模样! 难怪刚才成军同志提到曼舒姐时语气不一样,原来两人是这种关系! 他赶紧咳嗽两声,识趣地往旁边挪了挪,给两人让出点空间:“那个……我去占个靠窗的位置,听说今天食堂有红烧肉,去晚了就没了!” 许晓梅还没察觉这微妙的氛围,举着语法书凑到苏曼舒身边:“曼舒姐,你看我买的这本语法书,上面的例句都带翻译,比我哥给我那本旧的好用多了!” 说着还回头瞪了许成军一眼,“我哥之前还说‘旧书更有味道’,根本就是想偷懒不给我买新的!” 许成军正要反驳,苏曼舒却先笑着帮他解围:“你哥那是怕你浪费,不过这本确实好,下次我帮你划重点。” 她说着,又悄悄看了许成军一眼,眼里藏着点笑意。 许成军读懂了她的眼神,嘴角忍不住往上翘,伸手揉了揉许晓梅的头发:“行了,知道你曼舒姐疼你。快跟我们走,再磨蹭红烧肉真没了。” 四人往餐桌走时,苏曼舒故意放慢脚步,跟许成军并肩走在后面,小声说:“我跟林一民不太熟,但是每年两家有些交际,还是认识的。” “知道了,苏老师。” 许成军也压低声音。 “不过你刚才帮我捋衣领的时候,是不是故意碰我脖子了?” 这会苏曼舒却是不甘示弱,抬起头,杏眼里带着些挑衅:“是啊,那怎么了?” 她本来就是个敢爱敢恨的性子,只是之前小女儿家的害羞让许成军带了不少节奏。 许成军一时语塞。 想说点骚话,但是眼下场合也不对。 “(⊙o⊙)…” 苏曼舒“得意洋洋”地挥舞了下小拳头, 然后终于想起了被晾在一边的林一民:“一民,没想到你也考上复旦了,这下子林叔估计开心坏了。” 林一民挠着头嘿嘿笑:“你和莲子姐都考上复旦了,我也不能落后啊。” 苏曼舒从小就是他们这小圈子里别人家的孩子。 从小优秀到大,再加上年龄大了两三岁。 他看苏曼舒还是多少有点发怵。 他又看向许成军,眼里满是好奇,“对了曼舒姐,你怎么也认识成军同志?” “你问他咯?” “咱们怎么认识的大作家?” 苏曼舒眼尾带着笑意,看向许成军时眼神软了几分 许成军脑子没在这还在构思着《希望的信匣子》,随口就说:“作家魅力大呗,你曼舒姐飞蛾扑火。” “去你的吧!”苏曼舒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林一民却是煞有其事的点点头:“成军同志长的好,又是当红作家,我要是个女的” 苏曼舒听不下去了。 “好你个林一民,刚认识许成军,就连我也敢开涮!” “那哪能,郎才女貌嘛!” “嘁!”到底是苏曼舒闹了个大红脸。 许晓梅却在一边听的劲劲的,拉着苏曼舒的胳膊晃了晃:“曼舒姐,我哥真有这么厉害?之前他跟我说在《收获》发了,我还以为他吹牛皮呢!” “是啊,以后你高考作文就可以写《我的作家哥哥许成军》”苏曼舒在一旁打趣。 “真的啊!可以这么写嘛!” 四人找了张靠窗口的桌子,许成军刚要去打饭,林一民就抢先站起来:“成军同志,我去!你跟曼舒姐、晓梅妹妹坐着,今天我请客!” 他属实是有点“折磨”。 从小风情淡雅的苏曼舒和他当前最认可的同辈作家许成军不明不白! 跑也! 许成军刚要拦着,苏曼舒却是拉着他:“让他去吧,他不差那点钱。” 等林一民端着饭菜回来,许晓梅看着餐盘里的红烧肉,突然“呀”了一声:“哥,这红烧肉做的真漂亮!” 打饭的师傅正好路过,恰巧是上回给许成军打饭的师傅,听见这话笑着接话:“肉也得跟人一样漂亮啊!” “这位同学怎么称呼,前一阵见你还说要考复旦,现在就已经考上了,够厉害的!”大师傅笑着问许成军。 “师傅叫我许成军就好。” 周围几桌学生听见“许成军”三个字,都好奇地往这边望。 这一天,作家许成军已经在复旦入学的消息已经传开了,甚至有往其他学校蔓延的趋势。 一个戴眼镜的男生举着《诗刊》凑过来:“您就是写《看吧》的许成军?我能请教下‘捞光凝成的琥珀亮’怎么想出来的吗?” 许晓梅坐在一旁,看着哥哥被人围着问诗,又想起刚才林一民说“成军同志的《谷仓》正在引发全国文学界热议”。 突然凑到苏曼舒耳边小声说:“曼舒姐,原来我哥真是大作家啊!之前他跟我吹‘在上海有人找他签名’,我还不信呢!” 苏曼舒忍着笑,给许晓梅碗里夹了块红烧肉:“你哥可没吹牛,上次在绿波廊,还有女生追着他要签名呢。” 就是这味道多少带了点酸。 许成军好不容易打发走请教诗歌的学生,坐回桌边就见许晓梅盯着他笑,眼里满是崇拜:“哥,以后我跟同学说‘我哥是许成军’,他们肯定得羡慕死!” 林一民在一旁点头附和:“那可不!成军同志现在在复旦,比老教授还出名呢!” “打住!” 许成军无奈地夹了块红烧肉塞进许晓梅碗里:“快吃你的吧,再笑饭都凉了。” —— 一转眼,在复旦的半个月时光已悄然流逝。 《红绸》的修改工作已顺利完成,一号那天,许成军特意通过挂号信将稿件寄往了合肥。 当时,他是和室友程永欣一同去的邮局。 程永欣此行是给浙江老家寄信,也正是在那时,许成军正式确定了要在《清明》杂志发表长篇《红绸》。 听闻此事,程永欣从“过来人的角度好心提醒:“成军,你之前的作品都发在《安徽文学》《收获》这种级别的杂志上,接下来该继续盯着全国性的优秀刊物才对。就算不选《收获》,至少也得是《十月》这个层次啊。” 彼时的程永欣还未意识到《清明》未来在中国文学界的分量,只当它是本寻常刊物。 许成军耐心地向他解释了《清明》的定位,提及杂志有茅盾先生题词,更补充道:“这次发的还是创刊号,能有这样的平台发表作品,我已经很感激了。” 这番话让程永欣瞬间沉默。 可许成军像是没察觉般继续“补刀”:“谢谢你的建议,不过后面的作品,我应该还是会优先投给《收获》。” 这话一出,程永欣沉默得更久了。 许成军心里却暗自发笑:谁让你前世拒我稿子。 虽然后来也通过了,但是前面拒就是拒了! 后世文学圈里程永信的地位也不一般。 这位室友不仅是未来《收获》的资深编辑,还是纪实作品《一个人的文学史》的作者。 上辈子,程永欣在作家圈有句广为流传的话:“能在《收获》发表三篇,才算真正的作家。” 许成军:这辈子,我让你亲眼看着我在《收获》发够三篇! 这半个月里,201寝室的室友也陆续到齐。 除了来自浙江的程永欣军,还有来自黑龙江的老三届学员李继海、四川的胡芝、BJ的周海波,以及上海本地的林一民。 寝室里没搞“排字辈”的俗套事,一来这年代的大学里本就少见这种规矩。 二来六个人里有许成军在。 他不仅名气大,还是研究生,要是有人叫他“三弟”,有人喊他“学长”,反倒显得别扭。 大家心照不宣,干脆不提这事。 室友到齐的第一天,本地土豪林一民主动做东,邀众人去留学生食堂吃了顿“大餐”——在当时的条件下,那顿饭确实算得上阔气。 饭局上,大家谈天说地,聊家乡、聊文学、聊祖国和自己的未来。 兴致来了,周海波还当场做了首诗。 “儿时竟觉星可摘,现在想摘懒得摘。 玉皇老子若识相,亲自给我送下来!” 这是喝了,当场还让现场唯一算的上诗人的许成军评价。 许成军:张宗昌大弟子。 众人一愣,随后哈哈大笑。 六人里,李继海和胡芝家境稍差,但情商都不低,平日里总不自觉地以许成军为核心,和大家处得很融洽。 不过,天南海北的人聚在一起,小摩擦也少不了。 上海的林一民和BJ的周海波总看对方不顺眼,时不时拌两句嘴;周海波和胡芝则常为文学理念争得面红耳赤;李继海年纪稍长、阅历丰富,可学业底子薄,开学摸底测试的英语成绩几乎是中文系大一倒数第一,嘴快的程永欣忍不住调侃了两句,让他下不来台,两人也闹了点小别扭。 好在年轻人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些小争执转眼就烟消云散,从没真影响过寝室里的气氛。 毕竟,除了许成军这么个实际奔四的人居中调和,青春本就带着一份坦荡与热忱、赤诚与通透,带着特有的纯粹与豁达,那些因观念碰撞生出的小争执成了转瞬即逝的过往。 说不定多年后,变成了作家李继海、编辑家程永欣在杂志上互相斗嘴的乐子以及编剧周海波写剧本的灵感。 —— 9月12日。 黄浦江的水汽裹着桂花香飘进复旦校园,邯郸路上的悬铃木刚抽出微黄的叶尖,中文系79级的新生们已踩着梧桐落叶,在第四教学楼旁的操场上集结。 他们穿着统一发放的草绿色军装,领口别着小小的红领章,袖口还留着折痕。 这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三届大学生,有人刚放下乡村的锄头,有人刚离开工厂的机床,眼镜片后闪烁着对象牙塔的憧憬,也藏着对军训这堂新课的忐忑。 许成军有些无奈地站在队列里,谁能想到他一个真实年龄奔四的人还得跟大一新生一起站军姿。 这事还是章培横专门找他的:“军训别人能跑,你跑不了,插过队的人不怕这点苦吧?” 许成军无奈:“非去不可?” 章培横:“跟谁俩呢?” “陈师兄呢?” “他大一参加过了,你跟他比?” 说起来陈尚君就住他隔壁宿舍,开学俩人都是研一,许成军还问过章培横为啥俩人不在一个宿舍。 “你俩都是研究生,住在一起,那不别人一看就看出来是我公权私用了?” 许成军愕然:您懂啊? 操场紧邻相辉堂,暗红色的砖墙在阳光下泛着暖光。 领训的教官是刚从南方边境换防回来的,皮肤黝黑得发亮,喊口号时带着点江浙口音:“立正!中文系的同学,笔杆子能握稳,枪杆子也得端牢! 站军姿是每日的开场课,1979年也不例外。 太阳爬上天井般的天空时,操场的水泥地被晒得发烫,鞋底黏着细小的沙粒,有同学的额汗顺着鬓角往下淌,却不敢抬手擦拭。 队列里有个戴圆框眼镜的男生,是从河南插队回来的,军裤膝盖处还打着补丁,站久了腿肚子发颤,却悄悄对旁边的同学咬耳朵:“你看相辉堂的飞檐,像不像《红楼梦》里写的‘筒瓦泥鳅脊’?” 话音未落,就被教官的目光逮个正着,两人赶紧绷直脊背,嘴角却偷偷勾出笑意。 中午临近吃饭的时候,苏曼舒来看许成军,看着许成军脸绷紧的模样,禁不住笑地灿烂极了。 许成军瞥见苏曼舒做的鬼脸,好悬一口气没憋住。 翻了个白眼当没看到,苏曼舒笑眯眯地拿了一本《经济学原理》坐在操场边看了起来。 京城爷们周海波向一边的胡芝努了努嘴:“月亮圆,你看北面那姑娘,倍儿漂亮,张金凌都不行。” 这年代,后世呼声很高的张丽、宫雪这些人还没登上影视舞台。 这一年最火的除了拍《小花》的刘晓青就要数张金凌了。 今年,《大众电影》复刊后的第一期封面就是张金凌在《大河奔流》中扮演梁晴的剧照,同年第七期封面又刊登了她与杨在葆主演的《从奴隶到将军》的剧照,成为一年中两次登上《大众电影》封面的女星。 “狗牙,休坏我军心,别整你们小布尔什维克那套!” 狗牙是周海波小名,家里来的信让胡芝看到了。 于是,狗牙的名字传遍淞庄二楼,随着周海波混账事干的越多,正有继续向外传播的趋势。 月亮圆是周海波报复胡芝起的外号,胡芝非常认同胡博士部分观点,尤其推崇《文学改良刍议》及其后续影响力,又因为与博士名字有几分相似,所以留下个“月亮圆”的诨号。 俩人相爱相杀已经半月有余。 后面的林一民不惯着:“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熊色,下次见面看着记得叫嫂子。” “我靠,我追这姑娘就不用一周,三天,信不信,咱说到做到,京城爷们要脸!” “你追个蛋,你是真想成军镭你?” 东北人说话比较豪放,这些日子许成军一直明里暗里帮着这位东北的“大哥”,李继海也见着许成军和苏曼舒“不同寻常”的关系。 周海波愣了半晌,看了看盯着许成军的苏曼舒,又看了看向苏曼舒翻白眼的许成军。 悻悻地道:“靠,大作家你让不让我们活了!成名早,长得帅,还提前占了学校最好看的姑娘是吧?” 1979年,“校花”一词还未广泛使用。 许成军也不惯着他:“羡慕嘛,牙子!” 周海波:要不是骂不过你,我肯定骂死你! 许成军大喷子形象早已深入人心。 周海波这人,有点牙碜,但是怎么说也不跟你红大脸,201第一活宝非他莫属。 下午的刺杀训练最是热闹。 “杀!杀!杀!”的喊声裹着桂花香飘向光华楼方向,中文系的学生们握着木质枪托,动作里带着点僵硬。 教官便握着他们的手腕纠正:“刺出去要有气势!有力量!” 有个扎着麻花辫的女生,刺杀时辫子甩到嘴角,她憋红了脸继续喊,声音虽细却透着股韧劲。 后来她在日记里写:“‘激昂’不只是课本里的形容词,是喊到沙哑的嗓子,是握到发酸的手臂,是青春里该有的那股冲劲。” 傍晚收操时,夕阳把梧桐叶染成金红色,学生们排着队走向第三食堂,军鞋踩在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有人哼起《打靶归来》,有人争论白天队列的步伐,也有人说起家里的事。 那个河南来的男生,说他插队时曾在煤油灯下读《鲁迅全集》,现在能坐在复旦的教室里学中文、在相辉堂旁练军训,“像做梦一样不真实”。 食堂的饭菜很简单,阳春面、菜包、炒鸡毛菜,却没人抱怨,大家围着长条桌坐着,就着昏黄的灯光聊天,连面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晚上,教官带着大伙一起唱军歌。 唱到一半,刘教官开始怪笑:“我听说咱们中文系有个大才子、大作家叫许成军,作诗像喝水,就是不知道唱歌行不行啊!” “行!”周海波第一个起哄。 “肯定行!”201的牲口们带着整个系开始喊。 “许成军,唱一个!” “许成军,唱一个!” 所有人目光都看向中文系,连走过操场的其他年级的学生以及操场两边的数学系和计算机系的也看过来。 许成军这名字,这段日子好多人已经听的耳朵出茧子了。 今年在计算机系上大一的陆启莫名其妙的看向了中文系,跟旁边的同学说:“这许成军谁啊,这么大排场?” “不是,你连他都不知道?” 第七章 《北乡等你归》(6K) 陆启更莫名了:“我为什么要知道他?” 一边的同学像看个傻子。 “许成军今年最火的青年作家和诗人,回头补补课吧,陆启同志。” 陆启微微皱眉,但是还是记下了“许成军”这个名字。 但是你一个作家唱歌是什么玩意? 那能唱好? 此时许成军却是一脸无奈的被林一民和周海波这俩牲口拉了起来。 “能不唱么?”许成军眼含期待。 刘教官:“你们说能不能?” “不能!” “不能!” 一时间山呼海啸,颇具声势。 不过许成军倒也不不是不能唱,上辈子大学就靠着玩吉他追上的系里最好看的女生,唯一有难度的是这个年代的歌真的不是他擅长的领域,想抄都没得抄。 那就只能 “我能去宿舍拿一下吉他么?”许成军问。 “吉他?” 大家伙惊了,这是闹哪一出? 很多农村来的学生压根就没听过吉他这乐器! 就连城里的对吉他也就是有耳闻,接触都没接触过! 吉他在1979那就是小众中的小众! 1979年吉他多和欧美民谣、知青下乡时的“地下弹唱”绑定,比如在知青群体中曾流行用吉他弹《三套车》《喀秋莎》,对复旦学生来说,弹吉他不仅是玩乐器,还暗含一点接触多元文化的隐性意义。 许成军同志这么潮流? 还会吉他!? “我们大作家还会乐器!” “同学们,要不要听成军同志弹其他!” “要!要!”林一民在其中喊的声势最大。 这吉他跟他也有关系,他有个表哥在金陵东路开旧货店,淘到一把二手的魔都民族乐器厂生产的793吉他,他五音不全,自然是不需要,但是有一次和许成军聊天知道许成军会弹吉他,就特意问了句许成军要不要。 许成军觉得这年代吉他难得,也确实是喜欢,何况熟人转介绍,成色不错,价格也是相对合适。 最终,许成军以单价26元,从林一民表哥手里拿下了这把吉他,买回来调试过几次,但是还没用过。 “大家能不能等?” “必须能!” 中文系的兴奋劲一下子达到了高潮,有机会听作家许成军弹吉他唱歌,听起来就有意思! 复旦直到1984年才出现公开的吉他讲座,1979年时既没有吉他社团,也没有集体弹唱活动,弹吉他基本是个人或小圈子行为。 这也就代表着弹吉他算是稀罕中的稀罕事。 有人弹吉他给你唱歌,还是许成军。 那还不听? 许成军一听这架势,征得教官同意就小跑着到淞庄取吉他,来回10多分钟。 等他回来的时候就发现,操场中央早已围出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的圈。 中文系的学生坐在最前排,有人特意搬来食堂的长条凳当“VIP”座,林一民和周海波正站在凳上挥手,看见他就扯着嗓子喊:“成军!这边!吉他拿来了没!” 圈外的人更多。 物理系的男生挤在篮球架下,手里还攥着没写完的实验报告。 外语系的女生扎着麻花辫,从书包里掏出笔记本,等着记录歌词。 连隔壁同济的几个学生都骑着永久牌自行车赶过来,车把上还挂着纸条。 毕竟那可是许成军! 和北岛、顾成齐名的许成军! 许成军刚挤到圈中央,就听见人群里一阵起哄。 抬头一看,苏曼舒正站在第二排,身边跟着两个经济系的女生,她穿了件鹅黄色的布拉吉,手里攥着块白手帕,见他望过来,悄悄比了个“加油”的手势,脸上还泛着红。 刚刚还被两个室友调侃:“没想到,冰山女神也要追作家许成军是吧!?” “你们去不去!” “那肯定去啊!那可是许成军!” 苏曼舒也没想到许成军居然还会这一手吉他,林一民带着许成军买吉他的事确实也没和她说。 但是许成军真的已经给她太多惊喜了,作为1979年的一个普通插队知青,写作写诗写出这种名堂就不说了,但是英语流利的被美国人夸,西语能看懂拉美文学,对于国家发展、经济大势一直成竹在胸。 这是一个普通知青能办到的? 晚上她本来和室友柳琳琳、齐月茹在操场上散步,突然听见有人喊:“大诗人许成军要在相辉堂弹吉他啦,想要听的快去赶场啦!” 还没等她反应,柳琳琳就拉着她和齐月茹往相辉堂跑。 值得一提的是,《诗刊》一出,柳琳琳已经成为了许成军的“粉丝”,纯度极高。 “让让!让让!” 两个戴红袖章的学生会干部挤进来,手里举着扩音喇叭。 “大家安静点!别挤着女生!许成军同志要表演了!” 看着学生会干部,许成军倒也是不稀奇,这年代大学对于弹吉他的态度多半是“不禁止,但不鼓励;私下可弹,公开难行”,属于没人明确说不行,但也没人说可以的模糊状态。 人家一来是维持秩序,二来也要看你成军同志别搞低俗趣味是不是? 陆启站在人群外围,看着被围住的许成军,又想起刚才同学说的“最火青年作家”,眉头皱得更紧,却没挪脚。 他倒要看看,这个能让半个复旦跑来围观的人,到底能弹出什么花样。 许成军坐在临时搭的木箱上。 目光一扫,有种回头到了前世在暨南大学报告厅弹唱的感觉,操场上除了苏曼舒、林一民这些,连林薇、陈阳他们也都在操场外看热闹。 他们也为许成军捏了把汗。 吉他啊,听起来就很难, 调好吉他弦,许成军刚碰到琴弦,操场瞬间静了。 1979年的晚风里,第一声吉他音飘出来时,有人忍不住小声惊叹:这声音,比广播里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还清亮。 “吉他原来是这样的声音!” “许成军同志弹吉他的模样真帅啊!” “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几根弦嘛!” “那你上!” “我不稀得!” “成军,加油!” “许成军同志,加油!” 许成军笑着看着木箱下的百态:“一首《北乡等你归》送给大家!” 下一刻,许成军浑厚的歌声在所有人脑海里响起,带着他们从未感受过的情绪。 直击脑海! 引起内心深处的情感! 他不激昂,不高亢,反而充斥着一个低沉男嗓的浅吟低唱,像从大脑深处涌出来涓涓之音。 这一刻带来的效果是炸裂的。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台上的浅吟低唱的许成军。 词曲有时代,但是情感没有。 这首歌已超脱年代的情感直击所有人的脑海和心灵。 “你在南疆的硝烟里,握紧钢枪 我在北乡的槐树下,盼你归航 如果春风来之前来得及,把牵挂缝进针脚里熬完这日夜 等一场归期” 如何形容民谣呢? 那就像是穿堂而过的风,把平凡的日子和说不完的话,都轻轻唱成了歌。 吉他弦还在微微震颤,许成军的歌声却像一汪温水,慢慢漫过整个操场。 这是什么歌? 好像没听过? 原创么? 歌还可以这么唱? 有点好听!? 刘教官原本叉着腰站在圈外,手还无意识地跟着节拍轻叩裤缝。 他刚退伍没两年,听见“南疆的硝烟”“握紧钢枪”时,突然顿住,喉结滚了滚,悄悄往人群前排挪了两步。 “他不再和谁说起战壕的长夜 家书里写满惦念,诉未改衷肠 怀里总揣着那半张褪色照片 想你的时候,偏对自己说谎 他说故乡再暖的炊烟不及你送我时那句再见 岁月绕着枪尖慢慢转,战火还没停歇 若天下山河能并肩无恙,愿守这一生,换你岁岁安 守着这个愿望,道声晚安” 风把歌词送进操场上所有人耳朵里,他们躁动的心,也逐渐跟着歌声平静,被许成军的吉他声和深沉的男声带到了一个南边战场上的战士的思念里。 “他不再和谁说起战壕的长夜”,许成军的声音压得更低,像在说悄悄话。 “怀里总揣着那半张褪色照片”这句刚落,刘教官下意识摸了摸上衣内袋——那里确实揣着张照片,是去年他送战友去越时拍的,照片上的人笑着比耶,现在还没收到归队的消息。 他原本觉得作家弹吉他是年轻人的热闹。 可此刻听着“熬尽晨昏朝暮,等一场归期”,眼眶突然发紧,赶紧别过脸,假装整理军帽。 林一民站在长条凳上,原本还想跟着喊两句,此刻却张着嘴没出声,手里的搪瓷杯忘了递出去。 他身边的胡芝是农村来的,没见过吉他,却听懂了“北乡的槐树下”。 他家门口就有棵老槐树,去年父亲送他来复旦时,就在槐树下说“好好读书,等你回家”。 他突然想起离家前母亲缝的布鞋,鞋底纳着“平安”二字,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赶紧低下头,假装系鞋带。 人群外围的陆启,手里还攥着没写完的大学物理,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他原本觉得“作家唱歌”是哗众取宠,可听见“没有后退的路,也没怕过什么”时,喉结突然发紧。 他表哥是驻疆军人,去年探亲时说过“守着边疆,就是守着家里的热炕头”,当时他还觉得假大空,可此刻许成军的歌声里,没有口号,只有“熬完这日夜,等一场归期”的实在。 让他突然说不出反驳的话,只能僵在原地,看着圈中央那个抱着吉他的身影。 第一次觉得“许成军”这三个字,好像真的和“北岛、顾成”站在一起。 连隔壁同济来的几个学生,都忘了来时的调侃,骑着永久自行车的男生,脚撑在地上,手搭在车把上,跟着旋律轻轻晃。 其中一个穿蓝布工装的,从书包里掏出个小收音机,原本想录下来回去炫耀,可录到“捷报终于传来,圆了半生情结”时,手却抖了。 他哥哥是通讯兵,在东北驻防,压力很大,上周刚寄来“南边局势稳了”的消息,此刻听着歌,突然想给家里写封信,说“哥,我听见有人唱南边的歌了”。 许成军的歌声还在传来,依旧那样的浅吟低唱,还是那样的唱进人们的心坎里。 这种环境下,有什么音乐比民谣更能让人共情呢? 只需要一把吉他,一首好歌。 “他听见有人唱着当年的老歌 唱着此刻南疆还在打的仗 就在他眼睛里看见的家国 没有后退的路,也没怕过什么 你在南疆的硝烟里,握紧钢枪 我在北乡的槐树下,盼你归航 如果春风来之前来得及,把牵挂缝进针脚里 熬尽晨昏朝暮,等一场归期” 第二遍副歌响起时,苏曼舒攥着手帕的手指已经泛白。 鹅黄色布拉吉的衣角被晚风掀得轻轻晃,她身旁的柳琳琳早没了之前的调侃劲,笔记本上的歌词写得歪歪扭扭,眼泪砸在“南疆南,北乡悲”上,晕开一小片黑色的磨痕。 “曼舒,这歌词……” 齐月茹刚开口,声音就发颤,她大哥上个月寄来的家书写着“一切安好”,可字里行间的意味,她至今记得。 苏曼舒没说话,只是望着圈中央的许成军。 唱的是民谣么? 昏黄的路灯落在他身上,吉他柄上的木纹被照得清晰,他唱到“若天下山河能并肩无恙”时,轻轻顿了下,像是在克制什么。 她突然想起许成军说过“大哥在南边”,那些藏在文字里的家国情怀,早被他揉进了旋律里。 风裹着歌声吹过来,她悄悄抬手抹了下眼角,手帕上沾了点湿痕,却没觉得不好意思——因为她看见前排好几个中文系的女生,都在偷偷用袖口擦脸。 “捷报终于传来,圆了半生情结 南疆南,北乡悲,南疆有丰碑 南风喃,北月辉,北乡等你归 北乡等你归” 吉他声渐渐弱下去,最后一个音符落在“北乡等你归”上,许成军抬起头,才发现操场静得能听见晚风刮过梧桐叶的声音。 他笑着说了声:“献丑了,这首歌献给此刻在南边战斗的最可爱的人”。 这首歌其实是写的是黄思源,最后也没有回来的黄思源。 当时写完《红绸》,情绪一时间难以抽离,于是用了马迪老师的《南山南》改出了这版《北乡等你归》。 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 歌词他就不抄了,曲子嘛,对不起啦! 毕竟,马迪老师京城爷们写《南山南》简单嘛~ 他话音刚落,突然有人喊了声“好!”——是刘教官。 之后就是满场的此起彼伏的叫“好”声。 随后,就是将近一分钟的掌声雷动。 刘教官大步走到圈中央,一把拍在许成军肩上,力道大得让他晃了晃:“你这歌,唱到心坎里了!” 他大声喊到:“许成军唱的好不好!” “好!” “太好了!” 他没说自己有三个战友还在越,没说每次看新闻都攥紧拳头。 这句“南疆有丰碑,北乡等你归”,唱的他醉了。 有好事的问:“这首歌是原创嘛?” 许成军点点头:“确实是我第一次唱。” 周围的学生像是被点燃了,掌声瞬间再一次炸开来,林一民直接从长条凳上跳下来,举着搪瓷杯喊:“成军!再唱一遍!” “对!再唱一遍!” 中文系的学生跟着起哄,有人举着笔记本喊“歌词没记完!”。 外语系的女生把麻花辫甩到身后,跟着哼起副歌,声音又轻又软,却越来越齐。 苏曼舒趁机挤到前排,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军绿色的水壶,递到许成军面前:“先喝点水,嗓子该哑了。” 201宿舍的牲口们以及复旦大二以上的男声们看到这一幕,心都碎了一半。 也让中文系的女生们心碎了一半。 另一半? 总有不死心的。 许成军接过水壶,碰到她的手,还带着点晚风的凉。 也带着复旦一颗颗碎了一地的少男心。 经济系甚至是全校最好看的女生苏曼舒也迷上了作家许成军!? 他刚拧开盖子,就见刘教官对着扩音喇叭喊:“同学们!许成军同志这歌,唱的是咱当兵的,也唱的是咱老百姓的牵挂!今天这排练,就当给大家放半个钟头假,想听的,都安静点!” 这话一出,操场更热闹了。 有些之前质疑许成军的学生站在原地,看着许成军又抱起吉他,看着苏曼舒站在他身边,突然觉得刚才的质疑有点可笑。 他写得出《试衣镜》里的人心,唱得出《北乡等你归》的家国,这样的人,确实值得这么多人围着。 第二遍歌声响起时,有人开始跟着唱,一开始只是零星的几个人,后来越来越多。 没有一个学生会在校园的晚风里抗拒吉他的旋律和民谣的醇厚。 这是属于青春的共鸣,也是青春的独特情绪。 连刘教官都跟着哼“你在南疆的硝烟里,握紧钢枪”,声音粗粝,却格外认真。 许成军看着眼前的场景,突然想起大哥许建军临走时说的“守着家国,就是守着家里的人”,在吉他弦上轻轻按下去,歌声更浓。 没有扩音器,只有一个简易的扩音喇叭。 没有复杂的调音伴奏,只有歌声的清淡。 但是这把26块钱的二手吉他,发挥出了260元的作用。 唱醉了今晚的复旦。 晚风卷着歌声飘出操场,路过的老师停下脚步,食堂的师傅探出头来听,连校门口卖冰棍的大爷,都把冰棍箱往操场边挪了挪。 苏曼舒站在许成军身边,看着他低头弹吉他的侧脸,看着周围跟着哼唱的人群,突然觉得 1979年的这个秋天,比魔都的桂花还香。 而操场上的学生们带着全新的体验,原来美好的歌声可以这么简单。 原来有些情感,不用华丽的辞藻,不用激昂的调子,只要唱到心里,就能让所有人都记着。 记着南疆的硝烟,记着北乡的等待,记着有人用吉他,把牵挂唱成了歌。 等许成军终于放下吉他,掌声和欢呼差点掀翻梧桐叶。 林一民冲上来,一把勾住他的脖子:“成军!你这歌,明天我就抄给我表哥,保准能传遍魔都!” “别闹,这歌也就私下唱唱。” 周海波不甘示弱:“成军!你这歌太牛了!京城爷们服了!” 胡芝、李继海、程永欣、林薇这些中文系的熟人也都涌上来:“成军唱的太好了!” “太牛了!”“我靠,成军,你可以当歌手了!” 刘教官也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难得笑了:“下次部队搞慰问,我请你去唱!” 苏曼舒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角,递过来一张纸条,上面是她娟秀的字:“这是民谣吧?歌词写得真好,能给我一份完整的吗?” 许成军看着她泛红的眼角,笑着点头,把水壶递回去:“是民谣,明天给你。” 远处的陆启,默默收起了物理习题,转身往宿舍走。 晚风里还飘着“北乡等你归”的调子,他突然想起刚才同学说的“最火青年作家”,心里第一次觉得,或许这个许成军,真的有点不一样。 操场的路灯亮了很久,直到夜色渐深,还有人在哼着那首歌。 吉他的余韵,像是融进了 1979年的风里,吹过复旦的梧桐,吹过金陵东路的旧货店,吹向遥远的南疆,也吹进了每个人心里,记着那个抱着吉他的青年,和那句“南疆有丰碑,北乡等你归”。 复旦和部分同济的学生也第一次在1979年认识了叫民谣的音乐作品。 后世,一个叫大象放映室的up主,在某站上连载了一部名叫《激荡四十年》记录近40年时代框架的年代纪录片。 在1979年的影片里,有这样一句话,被观众们记住了。 “1979年的秋风里,藏着和往年不一样的气息——不再只有稻田翻涌的熟香,还飘着几缕从未听过的旋律。复旦大学学生,也是作家兼诗人的许成军抱着吉他坐在那里,弹出《北乡等你归》的第一个音符时,没人能预料到,这首带着生活温度的民谣,会像一把轻而韧的钥匙,悄悄撬开了国内音乐创作被束缚已久的门。” 下一次,将是年底的《乡恋》。 第八章 成为海派校园文化的标志(5.3k) 如果有人问在1979年的复旦上过大学的学生,那一年魔都校园里谁是最有知名度的学生? 那回答是毫无疑问的。 一定是许成军。 一首《北乡等你归》把许成军再一次抬到了学生群体中的高位。 第二天清晨的复旦,雾还没散,淞庄宿舍区就飘起了细碎的吉他声。 不是许成军弹的。 是周海波,昨晚在操场听了半宿,今早抱着从老乡那借来的旧吉他,在楼下对着树“扒和弦”。 手指按错弦疼得龇牙咧嘴,却舍不得停,连路过的保洁阿姨都停下扫帚:“小周,这是昨天许成军唱的那调调吧?真好听!” “阿姨,别捧他了,他那调子,十句对不上一句!”胡芝撇撇嘴。 “你懂个蛋!” 周海波刚要继续骂,就见三个穿劳动布褂子的男生跑过来,手里攥着的烟盒纸:“海波,昨天没记全歌词,你跟成军住一屋,再给咱念两遍呗!” 说话的是物理系的赵学军,家在河南农村,昨天听“北乡的槐树下”时,想起自家门口那棵老槐树,半夜没睡着。 “小意思!我给你抄!” “要签名不?” “许成军的?” “差不多!” 周海波也是借着许成军的光,成了次名人,捧着吉他站在淞庄楼下,倒也被不少不认识许成军的要了不少签名。 飘飘欲仙! 爽! 咱京城爷们就得这个范! “差不多个蛋,你看看你签名上面写的是许成军嘛!” 林一民一点不惯着。 赵学军横竖都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到,满张纸都是“周海波”三个大字! 周海波: 这边正围着要歌词,食堂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哄笑。 许成军刚走到食堂门口,打饭的李师傅就把勺往铁桶里一磕:“成军同学,来!今天给你多盛勺土豆炖肉,我家丫头在复旦附中,昨天听同学唱你的歌,回家跟我闹,说要见‘弹吉他的大作家’!” 一听许成军。 排队的学生瞬间围过来,有人掏出钢笔往课本空白处记,有人直接把搪瓷缸递过去:“许成军,写缸底!省得丢!” 许成军一脸莫名地刚接过缸子,这玩意也能签名是吧? 就见苏曼舒从人群里挤出来,手里拎着个布包:“我妈蒸的杂粮馒头,中午吃这个。” 周围顿时起哄。 苏曼舒的室友齐月茹喊“曼殊偏心”,苏曼舒脸一红,把布包往许成军手里一塞。 倒也不像寻常姑娘转头就走,而是反过来看齐月茹:“不是你让我给你的李哥哥送信的时候了啊,月茹!” “曼舒!”齐月茹闹了个大红脸。 “走啦!” 她刚走一半,转头看了眼许成军,杏眼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烁着许成军的脸。 站在人群里,美的不可方物。 “大诗人,你的信可还没到哦!” 许成军捏着温热的布包,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忍不住往上翘。 这股热闹不止在复旦。 下午两点多,校门口突然来了辆二八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上海交大”的校徽,骑车的男生汗流浃背,见人就问:“同志,许成军同学在哪?我们系里传疯了他的《北乡等你归》,我来抄歌词!” 正好碰到去图书馆的陈阳,他是许成军之前在自习室认识的中文系同学,立刻拍着胸脯:“跟我来!我带你找他!” 两人刚走,又有两个穿蓝布校服的女生跑过来,是上海师大学的:“我们社长说,复旦有个学生把‘南边的事’唱成了歌,可好听了,让我们来学学!” 1972年至1980年期间,华东师范大学更名为上海师范大学。 所以此上海师大非彼上海师大。 校门口的热闹,被路过的王建国看在眼里。 他是上海机床厂的学徒,今天来复旦找表哥借复习资料,准备明年考大学。 刚进校门就被这阵仗惊着,拉着表哥问:“哥,这许成军是啥人物?比电影明星还火?” 表哥是复旦历史系的老生,笑着递给他一张抄着歌词的纸:“你先看看这个。” 王建国接过纸,念着“你在南疆的硝烟里,握紧钢枪”,突然顿住—— 他二哥虽然没驻防南边,但是下次轮换说有可能要过去。 昨天听广播说“南边局势稳了”,心里正惦记,此刻看着歌词,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这歌……是他自己写的?” “可不是嘛!” 表哥拍了拍他的肩膀,“人家还是《收获》上发过的作家,又会写又会唱,现在上海的学生圈子,谁不知道许成军?” 这边王建国刚走,复旦的黑板报前又围满了人。 中文系的学生连夜把《北乡等你归》的歌词抄在黑板上,还用红色粉笔描了“南疆有丰碑,北乡等你归”两句,旁边画着一把小小的吉他。 教现代文学史的李老师站在人群后,手里拿着笔记本,边看边点头,嘴里还跟着哼调子。 他和她爱人都是音乐爱好者,教了二十年书,第一次见学生把“家国”唱得这么柔,却这么有劲儿。 他听得出这首歌旋律具有独特的韵味,其节奏、音高和旋律走向等方面都有别于当时中国音乐中常见的旋律模式。 真是稀罕! 更难得的是这首歌的歌词具有较强的叙事性和写实性。 无疑会对以后得歌词创作方向产生影响,促使更多的词曲作者关注现实生活中的真实故事和情感。 有点东西! 下午的时候,金陵东路的旧货店更热闹了。 老板是林一民的表哥,今早刚挂出“许成军同款吉他,26元一把”的招牌,就围来了一群人。 有复旦的学生,有其他学校的,甚至还有两个穿军装的战士,手里攥着津贴:“同志,我们下周末要去慰问演出,想买把吉他,就弹许成军那首歌!” 老板乐得合不拢嘴,边递吉他边说:“这可是许成军同志弹过的型号,昨天刚到五把,现在就剩两把了!” 而此刻的许成军,正坐在中文系的教室里,对面坐着几位学生会干部,气氛算不上拘谨,却带着几分年轻人特有的郑重。 文艺部部长李萧仪手里拿着一张纸,语气格外客气:“成军同志,我们想在相辉堂办迎新晚会,想邀请你表演个节目,哪怕你一个人,抱着吉他唱都行,学校这边已经同意了,您看方便吗?” 许成军刚要说话,就见苏曼舒从门外进来,手里拿着一迭誊写好的歌词:“我帮你抄了十份,拿着吧。” 她抬眼瞥见李萧仪,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却没多问,只将歌词放在许成军桌角,便安静地站到了一旁。 苏曼舒素来像株高岭之花,清冷又矜贵,若论气韵能打九十分,那李萧仪便是朵正盛的玫瑰,明艳里带着股鲜活劲儿,八十五六分的模样,倒真也勉强能算上旗鼓相当。 有点威胁。 但也仅限于“有点”罢了。 许成军看着手里工工整整的歌词,又看了看李萧仪期待的眼神,笑着点头:“行啊,不过我就会这一首歌,到时候可别嫌单调。” 有什么必要拒绝呢? 大学在于体验,更何况来到这1979。 若不绚烂,何苦来之? “怎么会!” 李萧仪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语气里满是雀跃。 “成军同志,就算您只抱着吉他弹一段,也肯定有人乐意听!” “哪那么夸张!” “你是不知道呢,现在复旦大学的女生好多都是你的诗迷和歌迷!” 说着,还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成军同志能给我签个名么?我也是你的歌迷~” 李萧仪笑的明媚,目光斜了眼坐在许成军旁边的苏曼舒。 苏曼舒却看都没看她一眼。 但只有许成军听得见她轻轻地哼了声。 他笑了。 然后一只小手,轻轻地伸到他腰间。 旋! 许成军:??? 等人走了,苏曼舒悄悄的在他耳边小声说:“签名签的开心么?其实,我也是你的歌迷呢,成军同志~” 窗外的夕阳透过梧桐叶,落在许成军身上。 1979年的这个秋天,一把吉他,一首歌,把许多多人的牵挂连在一起,而这牵挂里,有南疆的风,有北乡的树,还有无数人对“归期”的盼。 晚上回宿舍时,林一民抱着吉他跑进来,兴奋地喊:“成军!我表哥说,因为你,他这月的吉他都卖断货了!以后你就是咱上海学生圈的‘民谣第一人’!” 许成军笑着给他递了把五香豆:“别瞎吹,就是赶巧。” 五香豆是未来的“大编辑”买的。 远处的广播里,不知是谁偷偷放起了《北乡等你归》的调子,晚风卷着歌声,吹过复旦的每一条路,也吹进了上海每一个盼着归期的人心里。 但也吹来了麻烦。 在1979年《北乡等你归》这是一首“踩线但可转正”的作品。 和《北乡等你归》相似的有两个例子。 一个是1979年底播放的《乡恋》因“唱法与配器”受批,一度被指“靡靡之音”,1983年春晚复唱后正名。 另一个是《再见吧!妈妈》曾在前线传唱,但在庆功场合被“禁唱”,理由涉及对死亡的表达与情感基调。 这首歌传开的第三天。 不出预料的校团委书记祁连山在章培横办公室“约谈”了许成军。 为什么约谈打双引号? 因为在章培横的办公室能有什么力度,可想而知。 许成军推开章培横办公室门时,还有一个年约四旬的中年人。 “等你半天了,赶紧进来。” 章培横面色温和,在外人面前这就是非常有担当的朱门“大师兄”! “给你介绍下,这位是校团委的祁连山书记。” 章培横侧身让出位置,指着屋里靠窗坐着的男人说,“祁书记可是咱们学校校园文化建设的‘掌舵人’,这些年学校的文艺活动,多亏了他牵头组织。” 祁连山正坐在靠窗的藤椅上,手里捧着个搪瓷缸子,见许成军进来,连忙站起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主动伸出手:“成军同学,久仰大名啊。我早就听章教授提起你,说你是复旦近几年最有才华的学生之一,写得透,连歌词都带着股子旁人没有的温度,今天总算见到本人了。” 许成军握着祁连山的手,笑了笑:“祁书记太客气了。我这点本事,全靠朱先生点拨、章师兄帮衬,还有学校给的空间,才能瞎琢磨些东西。” 看许成军这反应,祁连山眼底闪过一丝诧异,这小子. 真油啊! 这话答得滴水不漏。 既没居功,又把领导、前辈、学校都拢了进去。 这哪像个刚满二十的年轻人?比不少机关里的干部都懂分寸。 说好的年轻人意气风发的呢? 章培横也从办公桌后起身,指了指桌旁的木椅:“别站着,坐。知道你这几天心里肯定犯嘀咕,今天找你,就是想跟你聊聊那首《北向等你归》,把事说开了。” 他这话看似随意,实则是给许成军定调子。 不是批评,是说开。 许成军无奈的坐下。 这歌他知道大概是要有议论和说法的,如果赶上不开明的给你禁了你也没法,好在他也是唱着玩,不指着这歌吃饭。 怎么办? 许成军是学生,伸手不打笑脸人,这祁书记以后总有用的到的地方,先把姿态放低呗。 “祁书记、师兄,这次是我考虑不周,这歌本来是写我长篇《红绸》里面的一个小战士,私下里唱应个景,却没想到这首歌会给学校添麻烦……” 这话既认了考虑不周的错,又没否定作品的情感内核,既显态度,又留底线。 是跟长辈、领导打交道的分寸。 不硬扛,不盲从。 “哎,话不能这么说。” 祁连山打断他,将一杯冒着热气的茶递到他面前。 “你可是咱们学校的‘瑰宝’,校领导知道咱们学校出了个大作家、诗人的学生,可都是笑开了花!” 祁连山哈哈大笑,看得出除了客套之外,他确实也是很高兴复旦出了个这么个人才。 “我可是听我家丫头说,现在复旦校园里,谁要是不会哼两句《北向等你归》,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文艺青年。说真的,成军,你这文笔和作曲天赋,在咱们复旦近些年的学生里,真是数一数二的。我当年在学校的时候,可没你这么大的名气,也没你这么好的才华。” 许成军忙摆手:“能少给学校添点麻烦,我就心满意足了。” 章培横:“你小子,好好说话,祁书记不是外人,当年也是中文系出去的。” 又看向祁连山:“你要有这么好的才华,也不用在这苦熬了!” 祁连山也不恼,看着满脸问号的许成军,笑着说:“说起来,章教授还是我学长,大我三届,咱勉强都算的上同门!” 许成军愕然,这关系,不早说? “祁师兄,咱学校有事,我义不容辞~” 祁连山和章培横对视一眼,都是哈哈直笑。 “连山,我跟你说什么来着?这小子嘴上有点水平吧?” “我不如也!” 许成军:“.” 祁连山说着,又拍了拍许成军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少了几分领导的疏离,多了些长辈对晚辈的热络。 “成军啊,你可别误会,学校从没想过要‘禁’这歌。相反,我还跟校领导提过,说这首歌写的极好,里面的情也是真的,写的是前线战士的心思,要是连这点心思都藏着掖着,反倒不像复旦的样子了。” “大学,贵在开明。” 他端起搪瓷缸喝了口茶,话锋又转得实在:“不过话说回来,咱们也得讲究个‘内外有别’。在复旦校园里,不管是宿舍楼下的吉他弹唱,还是系里的小型文艺活动,你尽管唱,哪怕上海的学生圈子里互相传着听,都没事。上海师大的学生还来问我,能不能请你去他们学校交流时唱两句,我都跟他们说‘只要成军愿意,学校支持’。” 许成军听着,嘴角的笑意更放松了些,语气里带着点年轻人的活络:“祁书记这么说,我心里就踏实了。其实我也怕传得太广,反倒丢了歌里那点‘私下念想’的意思。在校园里唱给同学们听,大家能懂前线战士的不容易,就够了。” 这话逗得祁连山和章培横都笑了,祁连山指着他打趣:“你这小子,话说起来一套一套的,刚才写歌词的能耐怎么不拿出来?” 笑过之后,祁连山又收了些笑意,语气认真了些:“就是有一点,成军你记着。外面要是有唱片公司、电台找你,想把这歌录成唱片、拿去播放,你先别急着应。不是学校拦着你出彩,是现在外头的风气还没那么松,万一被人揪着‘调子软’‘情感太个人’说闲话,反倒会影响你后续的创作。等过些日子,形势再宽松些,学校比你还盼着你这歌能传得更远。” 许成军连忙点头,语气里满是体谅。 不体谅也不行,话都到这个分上了是吧? “祁书记,我懂的。您和学校这么替我着想,我哪能不懂分寸?以后要是真有外头的人找,我先跟您和章师兄商量,绝不给学校添麻烦。” “哈哈哈哈哈!” 俩老男人又是相视一笑。 闲聊半天。 祁连山突然话锋一转:“成军,今天找你来,《北山》这首歌是个引子,还有个更重要的事——” “学校有个想法,想办个文学社。咱们复旦学子有文采,该有个阵地抒发,慢慢再创办属于咱们自己的学生期刊,像北大《未名湖》、南大《耕耘》那样,成为海派校园文化的标志。” 北大是京派,复旦是海派。 “以前苦于学生里没有门面,现在你来了,校领导觉得可以办,也可以办大。” —— 如王安忆在回忆文章中所言:“那些油印的刊物,是我们在精神荒漠中栽种的第一片绿洲。” 第九章 需要跨越这道从有到好的鸿沟 “这个事,李校长亲自提的,希望由你来做第一任社长。” “我们复旦也需要自己的《未名湖》。” 祁连山言辞凿凿。 《未名湖》在1979年具有广泛文化象征意义。 背后的原因是多元的。 北大自新文化运动以来,始终以“思想自由、兼容并包”为精神旗帜,学生刊物如《新青年》《新潮》等天然承载着社会批判与文化革新的使命。 《未名湖》作为1978年复校后首个学生文学刊物,延续了这种“以文载道”的传统。 最关键的是,其发刊词由茅盾题写,创刊初期便吸引了张承志、海子等先锋作家参与。 复旦的历史脉络则不同。 从马相伯创办复旦公学时强调“服务社会”,到改革开放后形成的“经世致用”学风,复旦学生更倾向于将才华投入实践领域。 例如,1980年代复旦学生创办全国首个大学生咨询公司,1990年代《复旦人周报》以“经营为体,文化为魂”为口号,整合四份校刊资源转型为市场化媒体。 这种务实传统使得复旦学生更倾向于通过社团活动,如辩论队、天文协会而非纯文学刊物表达自我。 历史基因与文化土壤的差异、管理模式与资源分配的制约、学生群体的价值取向分流、制度设计与社团生态的差异等, 都影响着复旦是否能够办出来个像《未名湖》一样的杂志, 许成军在桌沿轻轻敲了两下,没立刻接话。 这个校刊他是想办的。 很早之前就想过。 他没想着弄什么民主自由高地。 他也没想着要像北大一样吸引一群“精神贵族”。 而是,办一份能把自己的理念传递出去的文学刊物。 现当代文学的发展靠他写那几篇作品不当事。 只有把理念传出去,影响更多人。 才有可能实现他对中国现代文学的设想。 没错,就是设想。 他设想的中国当代文学——拥有极为丰富的作品。 以文学主体性的建构为根基,而非止步于对外国文学成果的译介、摹仿与移植。 立足汉语的独特肌理与文化基因,穷尽文学范式的可能性。 把从现实主义到现代主义再到后现代主义以及各种主义的作品都用汉语写出来。 从现实主义对人间烟火的精细镌刻,到现代主义对精神的深度探索,再到后现代主义对叙事边界的解构与重构,都需在“中国语境”中完成本土化的创造。 不管三七二十一,饱和式写作,全面描写当代中国人物和社会。 直面当代中国的社会与个体境遇:既写都市霓虹下的生存焦虑,也写乡土变迁中的文化阵痛。 既写精英群体的精神困境,也写平凡人物的生命韧性。 这种书写无关“主义”的刻意站队,只关乎“真实”的极致抵达。 让文学成为时代的全景式镜像,让每一种生存状态都能在文本中找到对应的栖居地。 把已有的、能想到的路都走一遍,多走几遍,走成轻车熟路,让作品不仅数量无限,而且种类众多。 也只在这样的生态中,新文学的萌芽才得以孕育,“何为好的文学”的讨论才具备真实的语境。 当“脱颖而出”不再依赖外部的扶持、标签的加持或资本的助推,品质便成为唯一的通行证。 此时。 当代文学的方向、趋势与出路,不再是悬空的思辨,而是从“丰沛生态”中自然生长的必然——要在海量作品中建立不可替代的价值,就必需以“真”破“假”:拒绝悬浮的叙事、空洞的抒情与刻意的猎奇,让文学的力量源于对现实的深刻洞察、对人性的真诚观照。 在后世,文学评价仍深陷“以‘有’代‘好’”的逻辑困境。 我们常以“年轻作者”的身份为青涩辩护,以“女性作家”的标签为叙事赋魅,以“方言书写”的形式为价值加码,或以“边疆/丛林”的题材为独特性背书—— 这些附加的定语,看似为“好文学”找到了论证依据,实则暴露了文学本身的底气不足。 本质上,这仍文学供给不足时代的思维惯性:用存在的合理性掩盖品质的局限性,用标签的稀缺性替代文本的内核力。 我们总在为“某类作品的存在”欢呼,却回避“这类作品是否足够好”的追问。 或者并非不愿追问,而是供给的单薄让追问失去了参照系:当某一题材、某一风格的作品仅有零星几部存在本身便成了“好”的替代品。 而中国当代文学的真正成熟,恰恰需要跨越这道“从‘有’到‘好’”的鸿沟。 这当然是笨办法,但是能解决问题的就没有简单的。 让中国现当代文学不再局限于农村那点事。 写出来、写出去。 这一切都不只是许成军一个人完成的。 来到这个1979,总该做点啥吧? 从复旦校刊开始? 阳光透过章培横办公室的木窗,在稿纸上投下梧桐叶的碎影,他望着祁连山眼底的期待,忽然笑了。 “祁书记,办文学社、出期刊是好事,复旦的学生该有个自己的阵地。但要办,就得办出复旦的样子——不能跟在北大《未名湖》后面学步,也不能成了没人看的‘空架子’。 我们复旦讲‘经世致用’,文章应该立足社会发生发声,去探索文学的边界,反应不同群体、不同行业之间社会的不同,创改开以来文学之新声。” 这话一出口,祁连山和章培横都愣了愣,随即又都笑了。 章培横端着搪瓷缸点头:“我就说这小子有想法,没让你失望吧?” 他也是诧异,这小子居然没急着拒绝? 在他印象里,许成军情商极高,但目的性极强。 这次这小子是什么目的? 祁连山放下茶缸,身体往前倾了倾:“你尽管说,只要是为了杂志好,校团委这边能协调的,绝不含糊。” “那我就直说了。” 许成军坐直身子,语气里没了之前的随意,多了几分做事的笃定。 “第一,选题得有自主权。” 他点了点桌角的《诗刊》,“不管是写校园里的梧桐道,还是聊《收获》上的新作品,甚至偶尔谈两句对‘改革里的人心’的观察,只要不碰红线,编委得能自己定。不能今天校里说要登个会议通知,明天又要加篇表彰稿。那样的杂志,学生翻两页就扔了。” 祁连山眉头微挑,右手藤椅扶手上摩挲:“这点得有个度。校里不是不放心你们,主要是怕年轻学生把握不好分寸。我看这样,配个指导老师怎么样?就找中文系的老教授,比如……” “指导老师可以有。” 许成军立刻接话,却没给祁连山把话说完的机会。 “但老师只做建议,不干涉最终决定。比如稿子写得‘偏个人’,老师可以说‘或许能更贴近校园些’,但不能说‘这稿子不能登’。您想,北大《未名湖》能火,不就是因为学生敢写真想法吗?复旦要办,就得有这气度。” 这话戳中了祁连山的心思。 这些年复旦在校园文化上总被北大压一头,校领导早就想找个机会扳回一局,许成军这话,正好说到了他心坎里。 他沉默几秒,突然拍了下大腿:“行!就按你说的来!指导老师我去协调,就找教现代文学的李老师,他懂学生,肯定不会瞎干涉。” 许成军抬头看了看祁连山,又看了看章培横,“祁老师,看我师兄咋样?” 章培横:“.” 祁连山:“.” 俩人互相看了一眼,祁连山忽然点点头:“章教授愿意的话,自然是没问题。” 章培横有度,这是祁连山知道的。 校领导也不会怕他乱来。 “我不愿意。” 章培横回答的斩钉截钉,义正言辞。 “但是我这有个人选——” 许成军和祁连山同时看向章培横。 “朱邦薇。” 祁连山脑海里闪过朱邦薇的信息,不由得点点头。 朱老的孙女,复旦的自己人。 跟许成军和朱老门下都有联系,是个很好的人选。 “我觉得可以,回头我跟领导提一下,问题不大。” 许成军心里松了口气,面上却没露出来,接着说第二件事:“第二,得有实打实地支持。” “办杂志不是光靠笔杆子就行。得有个小场地吧?不用大,能放几张桌子堆稿子、放印刷品就行,淞庄或者三舍附近的闲置房间都行;还有印刷,校办不是有印刷厂吗?能不能协调点配额,初期不用多,一期印五百册,先在校园里传,后续要是反响好,再加印。” 这话刚落,章培横先开了口:“场地我来帮你问,中文系楼里有间储藏室,之前堆旧书的,清理清理就能用。印刷的事……” 他看向祁连山,眼里带着点“你表个态”的意思。 祁连山没犹豫:“印刷我去跟校办谈!今年学校给团委的印刷配额还剩不少,优先给你们用。不光是印杂志,你们要是想办个‘文学沙龙’,印点活动通知、作者小传,都能找我批。” 这是动真格的? 许成军笑了,语气也热络起来:“有您这话,我心里就有底了。还有个小请求——别给文学杂志派‘任务’。” “比如校里搞个文艺汇演,别让杂志非得登篇‘观后感’;或者哪个系出了个‘学习标兵’,也别强塞稿子让我们宣传。这些事有校报呢,咱们杂志就纯搞文学,学生爱看,才能办长久。” 祁连山听完,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指着许成军对章培横说:“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这小子比咱们这些老的还想得周全!校里本来还怕他年轻,扛不起这事,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他站起身,伸手拍了拍许成军的肩膀,力道比之前重了些,满是认可:“这三条,我都答应你!校团委这边会出个书面的东西,把这些都写清楚,你拿着去招人、组编辑部,腰杆也硬气。” “停,还有,祁老师。” 这下连章培横都看不下去了,你小子可够贪了啊? “我希望复旦能全力支持校刊成立,帮忙协调巴老为以后得创刊号题词,鼓励学校的中文系老师教授在上面发表文章,同时,让贾值芳教授、吴中杰教授担任编委会顾问。同时要允许校刊扩张,做上海高校的校刊,而不是局限于一地。” 许成军顿了顿, “最后校刊暂时以内部资料名义出版,仅印复旦大学中文系资料室编,通过校内邮局定向邮寄至全国 200余所高校,当然这是长期的景愿。” 地下刊物的形式最能发挥校内刊物的优势。 这也是北大的做法。 祁连山皱着眉头思考,他来章培横这里也代表了学校真的想做着这件事,而不是搞个摆设。 但是他没想到许成军把这个事考虑的这么细。 “问题应该不算太大,回头我继续和李校长商量。” “巴老的话——” 祁连山笑了,“我估计要是听说社长是你的话,问题也不大。” 祁书记还是给面子。 有自主权、有支持力度。 能实现自己的想法,同时还能承担办这样的报纸的延伸的好处。 何乐而不为? 许成军也跟着站起来,再次与伸手的祁连山握手:“祁书记。您放心,我肯定不会让学校失望,争取把这杂志办成复旦的‘招牌’。” “好!我等着看!” 祁连山轻轻晃了晃手,又想起什么,“对了,编辑部的人你自己挑,要是需要团委帮着吆喝,我让文艺部出个通知,保证全复旦的文学爱好者都知道。” “暂时不急,我先熟悉一下这些同学,再做决定。” 祁连山:“这你说了算,学校给你最大的支持和自由度,只希望能出成绩!” —— 一转眼,就到了军训的最后一天。 复旦操场的晨雾还没散透,65式军装的绿色就漫成了片。 许成军刚系好武装带,就见林一民拎着军用水壶跑过来,帽檐歪在一边,鞋跟还沾着昨晚拉练踩的泥:“成军!你快看周海波,这家伙为了不晒黑,往解放帽里塞了报纸,现在后脑勺鼓得跟戴了棉帽似的!” 不用周海波,你现在就活像个日伪! 许成军顺着他指的方向看,果然见周海波缩在队伍末尾,帽顶高高凸起,正被教官刘铁柱盯着:“周海波!你帽子里塞的啥?掏出来!” 周海波磨磨蹭蹭掏出张《解放日报》,报纸边角还印着“农业学大寨”的标题,刘铁柱拿过来看了眼,突然笑出声:“你小子倒是会想辙!下次塞点凉席进去,直接当草帽用得了!” 周围的学生哄堂大笑,连站在队首的标兵都忍不住回头,结果被刘铁柱一眼瞪回去:“看啥看!正步踢标准了吗?一会汇演要是顺拐,中午饭别想吃!” 这话刚落,林一民突然“哎哟”一声。 他昨晚练正步太猛,鞋跟磨掉了块皮,现在一使劲就硌得慌。 许成军从口袋里摸出块纱布:“贴上,别一会汇演出洋相。” 这是他这个月收的不知道的多少封书友信(情书)里面带的。 林一民刚贴好,广播喇叭就响了,播放的是《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声音带着电流的杂音,却把气氛烘得热了起来。 各连开始整队,许成军所在的中文系连排在第三,他站在第二排。 “都精神点!” 刘铁柱扯着嗓子喊,手里的哨子吹得尖锐。 “今天汇演完就解放了,别到最后掉链子!许成军,你一会儿跟我出列,校领导要来看,你那首《北乡等你归》要是能唱,说不定能给咱连挣个流动红旗!” 许成军刚要应,就见林一民在旁边挤眉弄眼:“成军,你可得好好唱,不然刘教官得让你加练半小时正步!” 结果汇演时,出洋相的不是许成军,是林一民。 轮到中文系连踢正步,他一紧张,左腿跟右腿拧在了一起,整个人跟机器人似的往前挪,刘铁柱在旁边急得跳脚:“林一民!你顺拐了!给我停!” 林一民脸涨得通红,站在原地手足无措,许成军趁机小声提醒:“先迈左腿,喊‘一’的时候左腿使劲!” 好在后面重新走时没再出错,只是下来后,林一民捂着脸哀嚎:“完了完了,全复旦都看见我顺拐了!” “没事,反正你出名了。” “那有个屁用!” “黑红也是红啊!” “靠!” 汇演结束后是拉歌环节,各连围着操场坐成圈,刘铁柱带头喊:“中文系!来一个!” 学生们跟着起哄,许成军刚把吉他从背包里拿出来,就见李萧仪不知从哪跑过来,递给他一瓶子凉白开:“刚从食堂接的,润润嗓子。” 周围人疯狂起哄。 许成军摆摆手:“不用了。” 一旁的周海波低声和程永欣来了句:“跟这狗日的在一届,吸了我们多少桃花运!干他丫的!” 程永欣摇摇头:“他自己一个能用多少?剩下的还不是给我们‘运’的?” 周海波眼睛亮了! 通透啊! 刘铁柱见了,笑着打趣:“许成军,你这‘后勤保障’挺到位啊!赶紧唱,别让隔壁物理系看笑话!” 许成军调着弦,刚弹了个前奏,操场另一边就传来物理系的喊声:“许成军!唱《北乡等你归》!” 声音此起彼伏,连校领导席那边都有人探头看。 他抬头扫了眼,见祁连山正跟李校长说着什么,李校长还朝他点了点头,心里顿时有了底。 歌声刚起,操场就静了下来,连风都好像慢了半拍。 刘铁柱原本还叉着腰站着,听着听着就松了手,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偷偷塞给旁边的通讯员:“给周海波送去,那小子早上喊嗓子喊哑了。” 唱到“南疆有丰碑”那句时,全场掌上雷动。 很多人是第一次听许成军唱这歌,本来还不信许成军有本事唱好歌。 这会却是不得不信了! “许成军,太帅了!” “成军,牛!” 这军训的收尾,比想象中更暖—— 没有严苛的训斥,只有年轻人的热闹,和藏在严肃底下的温柔。 表彰环节时,中文系连果然得了流动红旗,刘铁柱把红旗交给许成军,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有机会,我还想听你弹吉他。” 他已经写信把这首歌推荐给老领导。 相信前线的战士们会爱上这首歌。 林一民在旁边凑趣:“教官,成军以后说不得要办杂志,说不定能把你写进文章里!” 刘铁柱哈哈大笑:“写我啥?写我训你,你顺拐?” 许成军:“我觉得我马上就可以写。” 林一民: 夕阳西下时,晚风卷着歌声的余韵,吹过梧桐叶,也吹走了军训的疲惫。 操场的人渐渐散了,许成军抱着吉他,林一民拎着流动红旗,中文系大一班长刘晓玥正带着学生们和刘教官告别。 第十章 在暴雨里站稳脚跟,在枯木时相信逢春 笑声还没在操场散尽。 刘铁柱刚把流动红旗递给许成军,其他系的教官就跑过来递了张纸条,他看完后捏着纸条的手顿了顿,喉结动了动才开口:“跟大家说个事,明天早上五点,我就得走了。” 这话像阵突然的风,把刚才的热闹吹得干干净净。 林一民脸上的笑僵住了,手里的水壶“啪”的一下掉在了地上:“教官,怎么这么快?不是说要跟我们一起吃散伙饭吗?” 班长刘晓玥、副班长薛燕珠都愕然的看着教官。 没错,中文系一班正副班长都是女的。 刘铁柱虽然平时训练严厉,但是从来有什么说什么,真诚能与中文系的学生们打成一片。 刘铁柱蹲下去帮他捡水壶,蹭到鞋跟的泥渍,声音放得轻了些:“有其他任务,没办法。” 他起身时,见周海波正偷偷抹眼睛,那顶塞过报纸的解放帽歪在头上。“哭什么?又不是以后见不着了。” 刘铁柱想拍他的肩膀,手抬到半空又放下,转身对着所有人说:“同志们……咳,同学们!” 他猛地意识到称呼不对,惹得前排几个女生偷偷抿嘴。 “这几天跟大家在一块,我瞅着你们一个个,站军姿能咬牙,拉练能跟上,就跟咱部队里刚入伍的新兵蛋子似的,有股子‘天塌下来也得站直’的劲!” 他拍了拍胸脯,声音带着部队里喊号子的扎实劲儿,“咱军人讲究‘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你们读书人,也得把这革命意志揣怀里!往后在复旦园里,好好啃书本,把本事学到手,将来不管是搞学问,还是教娃娃,都得像咱踢正步似的,一步一个脚印,把根扎得稳稳当当!还有……” 他突然卡壳了,粗糙的手指挠了挠后脑勺,“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那个害,说不明白了!算了,成军,还是你替我说吧,” “哈哈哈哈哈!” 大家哄堂大笑。 “刘教官,这种事可不兴替啊!”许成军笑着打趣。 “怎么不兴?快说快说!” “那勉强说两句啊!” 他看了眼林一民沾着泥土的裤脚,看了眼周海波还没摘下来的报纸帽,又看了眼刘铁柱军装上别着的旧徽章。 “我想起第一天来军训,刘教官让我们站军姿,林一民偷偷把脚往我这边挪,结果被教官发现,罚我们俩多站了十分钟。” 周围有人笑出了声,林一民挠着头不好意思地笑,眼角却还是红的。 “你小子是真记仇啊!” 刘教官笑骂道。 许成军继续说:“那时候我们觉得军训太枯燥了,每天盼着结束。可现在真要结束了,我却想起很多事——周海波怕晒黑,往帽子里塞报纸,却在拉练时把最后一口水给了中暑的同学;班长刘晓玥、副班长薛燕珠每天早上都提前去食堂,帮我们把凉白开装进水壶;还有刘教官,他总说我们笨,却在我们练正步到傍晚时,偷偷给我们煮绿豆汤.” “哦对了,程永欣裤子开线了不会缝,还是胡芝给缝的~” 众人哄笑。 他的声音顿了顿,风吹过操场,把远处的蝉鸣也吹得近了些。 “我知道,以后我们会走不同的路。刘教官要回到部队,守护我们的国家;我们会回到课堂,去学知识,去追梦想。但我想告诉大家,青春不是只有轻松和热闹,还有我们一起流过的汗,一起吃过的苦,一起为了一个目标努力的时光。” “很多年后,我们可能会忘记今天踢过的正步,忘记唱过的歌,但我们不会忘记,在复旦的操场上,有一群穿着绿军装的人,陪我们度过了最难忘的一段青春。” 许成军举起流动红旗,“这面红旗不是给我的,是给我们所有人的,是给刘教官的。因为有你们,这段军训才变得有意义。” “刘教官明天就要走了,可这段日子和以前过往的人生教会我们的,是在暴雨里站稳脚跟,是在枯木时相信逢春。” “同学们!我们的青春,我们的成长,本就是一万次这样的磨砺和离别,才成就了如今千山般的繁盛。所以,别哭,因为我们未来都会都在彼此的生命里,活成了最壮观的风景。 掌声雷动。 他的话刚说完,周海波突然站起来:“教官,我以后再也不往帽子里塞报纸了!我会好好读书,像您守护国家一样,守护我们的理想!”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林一民大声喊:“我们会想您的!” “我们也会!” 班长刘晓玥带着大家一起向刘教官道了谢。 刘铁柱别过脸,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再转过来时,脸上带着笑:“傻小子们,哭什么?以后好好读书,将来做个对国家有用的人,比什么都强。”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水果糖,分给每个人,“这是我从部队带的,甜的,吃了就别哭了。” “我就说许成军这小子行,会说!” “哦对了,刘教官,军训到此为止挺好的,再训就不礼貌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复旦淞庄201宿舍的煤油灯,把许成军的影子拉得老长。 窗台上的搪瓷杯还剩半杯凉白开,稿纸上《希望的信匣子》的修改痕迹密密麻麻,铅笔尖在“李长存冻裂的手指”那句旁顿了顿。 他总觉得还少点能扎进人心的细节。 内容和故事逻辑有了,但是更重要的是如何通过故事的细节,将这个故事讲的更有深度。 门轴“吱呀”响了声,林一民端着刚打的热水进来,手里还捏着个牛皮纸信封:“成军,邮局刚送的,看邮戳是京城来的,没写寄件人名字。” “谢啦!等我写完这篇,请大伙下馆子。” “这算个啥事!” “但是馆子得吃!”周海波挤眉弄眼。 “狗牙,少吃点吧,肚子都起来了!” “这是福气~羡慕么瘦猴!” 这是胡芝,最近胡芝又多了个外号瘦猴。 周海波起的。 “被zbzy腐蚀的青年,就是如此嘴脸!”胡芝撇嘴。 “给爷滚蛋!” 一旁的程永欣插话:“成军,你不是想买自行车么?我昨儿去淮国旧(淮海路旧货商店)和虬江路旧货市场看着不少零件还行,咱可以淘零件自己组装一辆。” 全寝室就本地人林一民有一辆“永久”,天天“耀武扬威”,程永欣家里条件好些,但是也买不起国营的自行车。 所以,前一阵打上了“组装”的主意。 “那感情好,忙完这阵我去看看。” 在复旦,许成军深刻的感受到了出行的不便利,于是产生了想法——买车。 但是买车无门。 不是钱的问题,一辆永久150左右,他还买得起。 主要是,在1979年的魔都,购买自行车主要依赖计划经济下的国营渠道。 需凭自行车票购买。 但是问题在于,自行车作为“三大件”之一,魔都自行车年产量约161万辆(凤凰、永久占主导),但需求远超供给,导致长期短缺。 自行车票又是由单位或街道按计划分配,通常需排队等待数月甚至数年。 一个数百人的单位每年仅能分到 2-3张票,部分单位还得通过抽签或按工龄排序分配。 若想绕过排队,需通过“走后门”或交换其他票证获取,如缝纫机票、电视机票。 许成军没票。 所以对于许成军来说,或许旧货市场组装是最好的选择。 顶多挑点好一些的零件咯。 他笑着跟室友们寒暄几句,放下笔,拿起林一民的信,邮戳上“京城东四”四个字映入眼帘。 透着股熟悉的文学圈气息。 这年头“京城”东四等于文学圣地。 一是东四有许多历史名人故居,如东四八条的叶圣陶故居,东四头条1号曾是钱钟书、杨绛的住所。 二是文学机构和刊物云集,《人民文学》和《文艺报》这些顶级文学杂志都在这。 许成军纳闷,啥时候他还和京城东四有联系了? 汪曾祺? 拆开时,一张泛黄的稿纸掉出来,钢笔字力透纸背,开头两个字让他眼皮一跳:“成军兄”。 是北岛。 他找我干啥? “见字如面。前几日在《诗刊》翻到你那四首诗,《山坡上的狗尾巴草》里‘风经过时,它们就低下脑袋/不是屈服,是把阳光/别进毛茸茸的口袋’那句,我对着煤油灯看了半宿——不是写得有多巧,是你敢把情感写出来,不像现在文坛,要么喊着‘四个现代化’的口号,要么躲在故纸堆里装糊涂。后来寻来《收获》读《试衣镜》,才知你不止懂诗,更懂人心。春兰藏在床板下的碎花布,烧不掉的红头绳,这才是活人该有的念想,难得。” 许成军靠着椅背,就着煤油灯的光往下读,纸页边缘有点卷边。 北岛的字里没绕半分圈子,直接把话砸在纸上:“我们几个凑了个《今天》,没刊号,没经费,油印机是从废品站淘的旧家伙,纸是印刷厂裁剩下的边角料,连油墨都得省着用。可就是想给诗歌留块干净地儿,不跟他们玩虚的。舒亭、茫克、江禾都在,舒亭读你《臆想》时红了眼,茫克拍着桌子说‘许成军敢写真的’,我思来想去,这‘编委’的位置,少了你不行。你诗里的‘光’不是喊出来的,是从土里长出来的像咱《今天》想做的,不唱赞歌,不避疼处,就写活人心里的东西。” 信纸末尾,北岛留的地址写得格外仔细:“东四十三条胡同,进巷第三个门,门口有棵歪脖子槐树,好找。下月初五晚上聚,要是愿来,带两页你没发表的诗稿,咱就着咸菜喝二锅头聊;要是不愿来,也盼你给句回信——不是求你凑数,是觉得,好诗该在一块儿,别散在各地的杂志里。” 许成军把信折了又展,眼睛掠过“没刊号,没经费”几个字。 他知道《今天》,1978年底创刊的民间诗刊的标志性刊物,朦胧诗派的根据地。 北岛、舒亭这些名字,就是从这油印纸里炸响文坛的。 信里倒是没提顾成,但是顾成也是《今天》诗社的早期成员。 《今天》的核心发起者其实就三个,北岛、芒克、黄锐,相比较前两者,黄锐对诗歌只是个兴趣爱好者,他更多以刊物设计者的身份出现。 早期成员包括江禾、杨炼、顾成、舒亭、严礼等;另有史铁升、陈凯格等参与投稿或活动。 阵容可以说非常强大。 《今天》也是这个年代的破冰之作,一直在诗歌领域有相当强的影响力。 1979年是其活动最活跃、影响力迅速扩散的关键年份,甚至可以说《今天》就是改开初期最重要的民间文学团体。 但是许成军想也不想的准备回信拒绝了。 倒不是因为什么“没刊号,没经费”。 毕竟,《今天》影响力在那放着,再地下也比现在一无所有的复旦文学社要有牌面。 而是,这帮人是一群纯纯的理想主义者。 理想主义者想的东西有时候是很难实现的。 就像顾成的“理想国”。 太危险了、太疯了。 虽然他们写出的东西确实瑰丽,一些诗歌和句子许成军这辈子也写不出来。 但是就像许成军和梁小斌聊朦胧诗时说的:朦胧诗的个人化始终停留在精英化的个人。 与许成军的文学理想相左。 此外,更别提《今天》在1979的zz风险了。 后天《今天》的复刊,还是北岛去了挪威重新搞起来了,成为一家海外华人杂志。 婉拒了哈~ 同一时间,BJ东四十三条的一间小平房里,煤油灯比复旦宿舍的更暗些,烟味混着油墨味飘满屋子。 茫克把刚油印好的《今天》扔在木桌上,纸页还带着油墨的温度:“北岛,你疯了?邀许成军当编委?他才多大?插队回来没两年,写的诗没几篇的,哪有咱《今天》的劲儿?” 江禾坐在角落,手指敲着桌沿,语气比茫克缓些,却更较真:“茫克说得对。咱《今天》是朦胧诗的旗,许成军的诗算啥?《向光而行》是好,可太‘正’了,少了点撕破口子的锐劲儿。你看他写‘狗尾巴草’,写‘谷仓’,都是土味的暖,哪像朦胧诗?他代表不了我们。” “代表不了?” 北岛把许成军的信拍在桌上,声音提高半分。 “你们再读他《看吧》里‘捞光凝成的琥珀亮’,读《臆想》里‘用大地窖藏的暖息/回吻大地’——这不是锐劲儿?这是藏在暖里的刀!比我‘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更扎心!” 北岛很喜欢许成军的作品。 至于是不是朦胧诗,在他眼里是的。 他蹲下身,从床底拖出个纸箱子,翻出几迭剪报:“公刘上个月在《文汇报》说啥?‘许成军的诗,是朦胧诗外的新路子’。《诗刊》一次发他四首,全国多少知青抄他的诗?他的资历是读者用钢笔抄出来的!” 杨炼抱着膝盖坐在炕沿,一直没说话,这时才轻声开口:“我倒觉得行。上次顾成回来说,他能聊艾略特,也聊《诗经》,稀罕的是,他没把西方的东西当噱头,也没丢老祖宗的根。咱《今天》总说要破局,许成军来,正好能补缺,也别总觉得只有尖锐才叫诗。” “土味?” 茫克梗着脖子,“咱要的是破茧,不是裹着白糖跳舞!他在复旦读研,跟朱冬润那些老教授混,回头会不会把咱的诗改得规规矩矩?” “你这是偏见!” 北岛抓起桌上的《诗刊》,翻到许成军的《日常切片》,“他写‘风停在枝头的瞬间/落叶忘了要去的远方/你数着窗格里的月光/月光在窗外碎成星子’,这是规矩?这是把生活写活了!咱《今天》要是只认一种诗,跟那些老顽固有啥区别?” 第十一章 中国高等教育在改开初期复苏的一个缩影(6k) 争执声绕着煤油灯转,窗外的胡同里,偶尔有自行车铃响过,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 江禾盯着许成军的诗,手指在“光”字上划了划:“我不是反对他的诗,是怕他压不住场。编委要定稿子,要扛事儿,他才二十岁……” “二十岁怎么了?” “谁没二十多岁的时候?顾成比他大多少?” 北岛打断他,“咱办《今天》的时候,不也才二十多?年龄从来不是秤,诗才是。许成军的诗,能让插队的知青哭,能让复旦的学生抄,这就是本事。他来,咱《今天》能多些人看,多些人懂。这不是咱想干的事吗?” 小平房里静了会儿,只有油墨味还在飘。 舒亭捡起地上的油印纸,迭得整整齐齐:“投票吧。我投赞成。” 北岛举手,眼里亮着光:“我也赞成。” 茫克盯着桌面,半天没动,最后狠狠吸了口烟:“算我弃权。但我丑话说在前头,他要是敢改咱的诗,我第一个不答应!” 江禾沉默着点头:“我也弃权。先让他来BJ聊聊,看他到底懂不懂咱的路。” 北岛拿起笔,在信纸末尾添了行字:“盼君来京,共话诗与路。” 窗外的月光透进来,落在“路”字上,像给这争执不休的夜晚,镀了层温柔的光。 图书馆。 苏曼舒轻轻坐在许成军旁边,手里还拿着刚借的萨缪尔森的《经济学》。 这是新中国首部完整引入的西方经济学教科书。 1979年1月,高鸿业翻译的第十版中译本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尽管译者序仍强调“批判xx阶级理论”,但这本书系统介绍了供需模型、凯恩斯主义等内容,迅速成为学生了解现代经济学的窗口。 在这个年代,热度极高。 需要疯强。 苏曼舒见他对着书发呆,笑着凑过来:“又在琢磨你的?” “不是,” 许成军把信递过去,“北岛邀我当《今天》的编委。” 苏曼舒读完信,眼睛亮了:“这是好事啊!《今天》现在多火。” 又犹豫了一下:“但我有时候觉得这些人太过理想了。” “他们内部有争议。” 许成军想起前世对《今天》的了解,知道茫克、江禾的性子,“有人觉得我资历浅,有人觉得我的诗不像朦胧诗。” “不像才好。” 苏曼舒坐在他旁边,“你本来就不是只会写一种诗的人。再说,北岛请你,肯定是看中你的不一样——别总想着合别人的群,你自己就是一群。” 许成军诧异的看了眼苏曼舒:“我倒是没准备去,现在想着怎么拒绝比较礼貌。” 苏曼舒眼睛微眯:“你耍我呢!” “这不是想听听你的高见嘛,毕竟苏同志看问题通透。” 许成军憋着笑,语气故意放软,带着点讨好。 苏曼舒轻哼一声,别过脸:“呵呵!我看你是闲的,就喜欢逗我玩!” “哪能啊。” 许成军赶紧转移话题,语气里带着点期待,“等我把手里这堆事忙完,陪我去趟淮国旧呗?淘点零件,拼两辆自行车,给晓梅也弄一辆,以后她也方便。” 苏曼舒转回头,嘴角偷偷勾了勾,却故意装出一副勉强的样子:“行啊,你许老师的事,我哪敢拒绝?万一惹你不高兴了,回头你又找张曼舒、李曼舒陪你去,我可落不着好。” 许成军笑出声:“哪有什么张曼舒、李曼舒,也就你苏曼舒愿意陪我折腾这些。” 苏曼舒,含糊道:“谁愿意陪你折腾?我就怕你到时候拼一半拼不明白,还得我帮忙。” “那你可得多担待,到时候拼不好,还得靠苏师傅指点。” 俩人调侃两句,许成军就开始低下头琢磨怎么回复好一些。 他握着钢笔,笔尖悬在稿纸上半天没落下。 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卷着贴在玻璃上,又滑下去,像他此刻斟酌的心思。 果断拒绝。 但也不至于失了 毕竟眼下他们笔下的诗,还是当下文坛少有的“敢说个人心思”的光。 他先在稿纸顶头写下“北岛兄台鉴”:“展信之际,复旦园蝉声初歇,窗畔搪瓷杯里的凉白开尚余半盏,清风穿牖,正宜提笔复兄之信” 先谢过邀约的诚意,笔锋轻轻带过读信时的触动:“兄说《试衣镜》里‘春兰的碎花布’是活人念想,这话戳中我心,当初写这篇时,就怕把人写得像纸片,如今得兄认可,却是比发十篇稿还痛快。《今天》的油印纸我也见过,插队时,与知青朋友传看,纸边都翻得卷起毛渣,却没人舍得丢,《今天》这份对诗的较真,我打心底佩服。” 再绕到拒绝的缘由,每一条都说得实在,不掺虚话:“唯今尚有两重顾虑,实难应下编委之请:一来我于文坛尚无名声,资历浅薄,忝居此位难免惶愧,恐负兄与《今天》之托;二来手头诸事冗繁,实在分身乏术,怕误了刊物要务。复旦新近筹办校刊,系里委我牵头,此刻正是初创之际,事事需亲力亲为;研究生课程本就密集,朱先生又嘱我协助整理《文心雕龙》注疏,每夜对着线装典籍校勘至深夜;更有一部长篇在案,写的是三线建设与战地往事,思绪稍断便难接续,不敢轻慢。况且魔都至京城千里迢迢,若空挂编委之名而难赴实务,反倒耽误《今天》办刊,这般虚职,我实不敢受” 话锋一转,又没有人把人得罪死,只是其中的距离感分明:“然兄所言‘好诗当聚于一处’,我已深记于心。日后《今天》若需稿件,但凡我案头有未刊之作,只管相告;若兄与舒婷、芒克诸位兄台踏足魔都,咱亦可寻一巷陌小馆,就着咸菜、温着二锅头,漫聊诗中丘壑、笔下风月——这般远胜空挂编委之名,来得更见赤诚。” 翻译:当不了编委,给你两首诗,以后别来烦我了。 最后附上两首短诗。 第一首: “《明写春诗》 暗室把影子迭成硌瑟的纸 我在纸缝里种分行的绿 笔杆是冻僵的竹 蘸着月光写未融的雪 ——写春,要先写春的骸骨 风撞在窗棂上时 我数着玻璃的裂纹 像数岁月漏下的生活 “为何轰鸣?” 我的声音落在地上 碎成半片未干的墨 它不答,只掀起稿纸的角 让每个字都长出透明的根 往我骨缝里钻 那些被暗室压弯的呼吸 突然直立起来 长成带响的绿 原来所有沉默的夜 都在等一粒诗的火星 当灵魂把冻土撞出裂缝 春风不过是我心跳的回声 在宇宙的空谷里 反复确认—— 暗室再长,也长不过 笔尖挑亮的黎明” 第二首: “《致旧时光里的你》 我记得那闪光的一刹: 在人海的拐角撞见你, 有如流星划破的夜幕, 有如盛夏骤雨的清冽。 在这焦虑堆迭的日常里, 在那欲望喧嚣的漩涡里, 我的心头时常漾起你轻快的笑语, 我还在独处时瞥见你鲜活的模样。 好些春秋溜走了, 生活的浪潮冲刷着过往的印记, 于是我淡忘了你笑语的温度, 还有你那清冽似的模样。” 当然没忘了加上作者许成军几个大字。 两首朦胧诗,彻彻底底明明白白的朦胧。 又没有朦胧的极致抽象。 他不想沾一点《今天》的边。 但是扔两首诗,仁至义尽, 之前他在《诗刊》的诗被人抨击时,北岛有过仗义发声。 但是《今天》实在. 以后得诗依旧给《诗刊》。 第一首纯粹是他随笔。 朦胧诗习作,没什么好说的。 至于第二首《致旧时光里的你》: 那天,许成军刚从图书馆三楼社科区出来。 风一吹,梧桐叶打着旋落在肩头,带着点晒透的暖香,像极了他穿越前某个大学午后的味道。 他顺着林荫道慢慢走,身后传来两个女生的笑语—— 不是苏曼舒的软语,也不是许晓梅的娇憨,是带着点青涩的、没被生活磨过的轻快,像颗小石子,“咚”地砸进他心里。 他下意识回头,只看见两个扎着羊角辫的女生抱着书本跑过,恍惚间竟和前世大学图书馆前撞见的那个姑娘重迭了。 那时他还是个刚入文学系的毛头小子,在教学楼拐角撞翻了人家的笔记本,散落的稿纸上满是娟秀的字,姑娘没生气,只笑着说“没关系”,声音清冽得像盛夏骤雨过后的风。 后来他总在图书馆、食堂撞见她,却始终没敢要联系方式,直到毕业那天,在人海里看她跟着家人走了,像一颗流星划过夜幕,亮过,就没了踪迹。 许成军停下脚步,靠在梧桐树干上,摸出兜里那个苏曼舒送的小笔记本——扉页的兰花草还鲜活着,他却在空白页上顿住了笔尖。 这半年来他写了太多东西:《试衣镜》里的春兰、《红绸》里的黄思源、《希望的信匣子》里的辛希望,写的都是别人的故事,却很少敢碰自己心底那点软处。 穿越后的日子像被按了快进键:在许家屯插队时的挣扎、写出《向光而行》时的忐忑、考上复旦研究生的雀跃、面对文坛争议时的硬气…… 看似一路向前,风光无限。 但是他的日常也有压力:改《红绸》时怕辜负大哥和黄思源的故事,写学术论文时怕跟不上朱老和章师兄的期待,连和苏曼舒相处时,都偶尔会想“自己配得上这样好的姑娘吗”。 更别说那些藏在暗处的欲望:想让作品被更多人看见,想让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想在这个时代留下点真正的东西。 这些欲望像个漩涡,有时候也会把他卷得喘不过气。 可刚才那阵笑语,突然让他想起了旧时光里的“她”—— 不是某个具体的人,是那个没被焦虑和欲望裹挟的瞬间:人海拐角的一次撞见,没有功利,没有顾虑,只因为对方的一个笑、一句话,就觉得整个世界都亮了。 就像诗里写的,“有如流星划破的夜幕,有如盛夏骤雨的清冽”,那样的纯粹,后来他再也没遇到过。 他为什么要写《致旧时光里的你》? 不是为了怀念某个早已记不清模样的姑娘,是为了抓住那些快要被生活冲刷掉的闪光瞬间。 这些年春秋溜走得太快,他淡忘了“她”笑语的温度,忘了“她”清冽的模样,可每次独处时,心底还是会漾起那点轻快。 成年人的人生大抵都是这样吧? 我们总在被生活的浪潮推着走,把过往的印记冲得七零八落。 我们会忘记某个人的脸,忘记某句话的语气,却忘不了那些瞬间带来的悸动。 旧时光里的“你”,其实是我们自己曾经的样子。 纯粹、热烈,敢为一点小事开心半天,敢为一个瞬间记挂很久。 许成军低头,笔尖终于落在纸上,顺着刚才的思绪往下写:“可我知道,那些闪光从未消散,它们藏在我胸腔的左边,在焦虑堆迭时跳一下,在欲望喧嚣时亮一下,提醒我——就算走了很远的路,也别忘了曾经为了什么出发。” 风又吹过,梧桐叶落在笔记本上,盖住了刚写的句子。 他抬头看见苏曼舒提着保温桶走过来,月白衬衫在秋日里格外干净,远远地就朝他笑:“猜你又在这儿发呆,给你带了红薯粥。” 许成军合上笔记本,迎上去接过保温桶。 他笑了,原来旧时光里的闪光从未走远,只是换了个人,换了种方式,继续陪在他身边。 成年人的世界里,旧时光不是用来沉溺的,是用来慰藉的。 那些淡忘了的细节,那些记不清的模样,其实都变成了心底的底气,让我们在焦虑的日常里,还能守住一点纯粹,在欲望的漩涡里,还能记得什么是真正的快乐。 —— 1979年的初秋,改开后的第一届新生刚结束队列训练,日子便像邯郸路上的秋风般倏然掠过,一周时光竟在晨读的书声与课后的讨论中悄悄滑走。 彼时的复旦大学中文系,正从十余年的沉寂里慢慢苏醒:图书馆的木门不再紧锁,泛黄的古籍被小心地从书库取出;教务处贴在公告栏的课程表还带着油墨的清香,每一行字迹都透着“秩序正在重建”。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推进,而最让中文系新生们心潮澎湃的,是那一周里触碰到的、属于“大师”的学术世界。 本科课程的第一周,许成军几乎场场不落。 基础课的严谨自不必说,真正让他心头震颤的,是诸位先生开设的专业课。 观点未必全然正确。 但是内容、视角、范围、讲解方式却让你震撼。 这年代的教授们就一缸水、一本书、一支粉笔,深入浅出,讲解自己的观点。 对他来说这是一场场穿越古今、贯通中西的学术盛宴。 蒋孔阳先生的《美学与人生》《文学概论》,是每周最让学生期待的课。 先生总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手里攥着本翘脚的讲义,走上讲台时没有多余的寒暄,一开口便将“美”从抽象的概念拉进现实。 他以马克思主义文艺观为锚点,先从容道来康德《判断力批判》里“无目的的合目的性”,转而便翻到鲁迅《祝福》的原文,指着“祥林嫂”三个字说:“这便是‘典型人物’的生命力——她不是某个具体的妇人,却是旧中国千万底层女性的灵魂缩影。” 讲到动情处,先生会停下笔,目光扫过台下睁大眼睛的学生,慢悠悠补充:“美学不是空中楼阁,是要和人生贴在一起的;文学也不是文字游戏,是要照见人的灵魂的。” 有学生追着问:“康德与鲁迅的美学观是否有冲突”。 先生不慌不忙,从《朝花夕拾》的温情讲到《野草》的冷峻,再回扣康德的“审美无功利性”,层层剖析间,连窗外的阳光都似放慢了脚步,满教室只余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 陈允吉先生的《文献学入门》则是另一番气象。 先生专攻古典文献,身上带着老派学者的严谨,讲课从不含糊。 他总提着一个旧布包走进教室,里面装着 1979年刚出版的《中国古典文献学》教材,还有几本线装的古籍珍本。 讲“校勘学”时,他会把不同版本的《论语》摊在讲台上,指着“学而时习之”的“习”字,一一指出宋刻本、明抄本的异文:“你们看,这个‘习’字,有的版本作‘温习’,有的作‘实习’,校勘的功夫,就是要从这些细微处辨真伪、探本源。” 讲到“目录学”,他又引《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的体例,从“经史子集”的分类逻辑讲到文献流传的脉络,连每个知识点的出处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有新生觉得文献学“枯燥”,先生便笑着递过一本清代的刻本:“你摸摸这纸,闻闻这墨香。每一本古籍里都藏着前人的学问,文献学不是死的学问,是帮我们打开这些‘学问匣子’的钥匙啊。” 陈思和先生代授贾植芳先生的《写作基础》,则满是“温度”。 那时没有正式教材,先生便亲手油印了《写作讲义》,每页纸都带着新鲜的油墨味,字迹虽偶有模糊,却一笔一画透着认真。 课程的核心是“真实情感”,先生总说:“写作不是堆砌辞藻,是把心里的话老老实实地说出来。” 他会给学生读巴金《随想录》里的片段——读至回忆故友萧珊的字句时,先生的声音有些发颤,台下的学生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课后的仿写练习里,有学生刻意用华丽的比喻,先生便在稿纸上批注:“巴金先生写‘我想念她’,四个字比千言万语都重。真实的情感,从来不需要修饰。” 讲师们也知道大一新生里混了个许成军,每每有问题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叫一遍许成军。 彼时他混在大一新生里,却早已因“大战五大金刚”的故事在中文系讲师圈里传开。 因此每每课上有疑难问题,总习惯性地先叫一声“许成军”——像是故意“考较”,又藏着几分“期待”。 而许成军从无刻意的特殊表现。 每次被点名,他都只是站起身,语调平和地阐述观点,可那些观点,往往是“架空了四十余年”的新鲜视角。 或许是建国前便被埋没的学术假说,或许是结合西方现代文论与中国古典文学的新阐释,又或许是对某个经典文本的全新解读。 一次蒋孔阳先生问他“如何理解‘典型人物’的时代性”,他便以《红楼梦》中的贾宝玉为例,既分析了曹雪芹所处时代的社会背景,又联系了“人的觉醒”这一永恒命题,甚至引用了当时国内尚少有人提及的存在主义观点。 话音落下,教室里静了片刻,蒋孔阳先生扶了扶眼镜,缓缓点头:“这个角度,我此前也未深思。思路惊奇,语出惊人,更难得的是基础扎实,后生可畏啊。” 一周的时光虽短,却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复旦中文系学子的心湖,漾开久久不散的涟漪。 朱冬润先生的古典文学课,张世禄先生的语言学课,胡裕树先生的现代汉语课 这些先生们,有的深耕美学,有的专攻文献,有的专注语言,却共同构建起“文史哲贯通”的教学范式. 文献学为文学研究打下根基,美学为文本解读打开视野,语言学为表达提供精准的工具,而写作课则让“学问”落地为“真情”。 这不仅是知识的传递,更是学术品格的塑造。 先生们用自己的广博与精深,告诉学生“做学问要沉下心”,也鼓励他们“要敢想、敢说、敢质疑”。 那一周,是 1979年复旦中文系的开学首周,也是中国高等教育在改开初期复苏的一个缩影。 教授们重新站上讲台,眼里是对学术的热忱。 学生们捧着笔记本,脸上是对知识的渴望。 教室里的讨论声、图书馆里的翻书声,交织成一个时代“向学”的序曲。 而许成军也正是在这样的氛围里,慢慢走进了人们的视野,一步步走向了属于他的历史舞台。 第十二章 “浪潮”与“永久” 课上的还新鲜。 文学社的事,许成军也做了几版创社的计划,拿到了“文学社筹备许可”,只待选个良辰吉日就可以开复旦文学之新风。 许成军拿着祁连山刚批下来的许可,蹲在淞庄宿舍楼下的梧桐树下,手里攥着张稿纸。 上面涂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从“复旦文丛社”到“相辉堂文学社”,划掉的比留下的还多。 林一民抱着吉他凑过来,扫了眼稿纸就笑:“你这也太纠结了!叫‘许成军文学社’多好,全复旦都知道是你牵头的!” 这些日子,林一民和周海波一人弄了把吉他。 每天晚上淞庄门口鬼哭狼嚎。 据说再有一阵准备战略转移到女生宿舍门口。 收获女生们的一致“好评”。 “滚蛋!” 许成军:“办社团不是立个人招牌,得让学生觉得‘这是咱们自己的地儿’,还得透着咱复旦的精气神。” “我看就不如叫《许成军》。” 正琢磨着,李继海提着布包走来,里面装着刚从图书馆借来的旧期刊。 有1950年代的《复旦学报》,还有 1978年复刊的《上海文学》。 他抽出本泛黄的《复旦学报》,指着1956年的一篇社论:“成军你看,那时候复旦的学生刊物叫《浪潮》,讲的是‘文学要跟着时代走? 农村包干到户的潮、工厂改革的潮、思想解放的潮,连金陵东路上的旧货店都借着“许成军同款吉他”赶潮。 就还叫“浪潮”吧。 —— 第二天一早,许成军拉着林一民一大早起床。 会和许晓梅和苏曼舒早早赶去了淮海中路重庆路口。 今天—— 宜买车! “哥,你买自行车叫我干嘛!” “让你出来溜溜,别在图书馆待傻了!” “那咋啦!”许晓梅揉着惺忪的睡眼。 一边的苏曼舒看不过去,“你哥要给你也买一辆,不得带你挑挑!” 许晓梅眼睛一亮,“你感情好啊!” “这回去不去!” “肯定去!” “快走!” “一民哥你也快点!” 淮海中路重庆路口。 “淮国旧“三个字的招牌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 淮国旧是上海淮海旧货商场的简称,诞生于1954年。 商品来源广泛,包括居民寄售的货物、罚没物品、工厂处理品、调剂物资和积压物资等,“哔哔”中更有大量超加物品。 这座国营旧货商店前门朝东,后门直通长乐路,千余平方米的店堂里涌动着此起彼伏的人潮。 清晨七点刚过,店门外已聚满了挎着竹篮、拎着帆布包的顾客,既有头发花白的老克勒,也有刚返城的知青,还精打细算的家庭主妇。 “王阿婆,侬今朝老早嘛!” 拎着帆布包的李阿姨凑到挎竹篮的王阿婆身边,上海话里带着熟络的热络劲儿,“是不是又来寻那只缺角的青花碗呀?” 王阿婆用帕子擦了擦额角的细汗,笑着摆手:“勿是勿是,上次寻着的那只已经够用了。今朝想来看看有没有八成新的缝纫机,囡囡要学做衣裳,外头做太贵了,旧货店里的实惠。” 这时,旁边一个穿着工装裤的年轻男人凑了过来,他是刚返城没两年的知青张强,操着带点外地口音却努力往上海话上靠的腔调:“阿婆,侬要缝纫机啊?我前几天来看到过一台‘蝴蝶牌’的,就是踏板有点松,修修应该还能用,等下开门咱们一起去瞧瞧?” 王阿婆眼睛一亮:“真的啊?那太好了!小张啊,亏得侬提醒,不然我又要瞎转悠了。” 不远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中山装的老克勒陈先生正踮着脚往店里望,手里还攥着块旧怀表。 旁边卖早点的刘师傅推着小车经过,用上海话喊他:“陈先生,又来淘宝贝啦?上次那只收音机修好没?” 陈先生回头笑了笑,慢悠悠地说:“还没呢,零件难寻哦。今朝想来看看有没有旧的唱片,家里那台留声机没片子转了,听着没劲。” 许成军站在路口,身后跟着仨人:苏曼舒攥着他刚买的糖炒栗子,许晓梅蹦蹦跳跳扯着苏曼舒的衣角。 林一民正指着淮国旧的招牌给三人尤其是许成军和许晓梅介绍。 这小子非得跟来,说自己是专业向导。 本来程永欣要来,结果哥们加入了中文系学习小组,学习倒是不重要。 主要是学姐实在靓丽,让人难耐。 “你专业在哪?”许晓梅好奇问。 “主要体现在上通天文,下同地理!” “跟旧货店有啥关系?” “.” 林一民: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看你长得好看的份上,算了! “成军,这淮国旧可是魔都的宝贝窝!“ 林一民拍着胸脯,上海话里掺着点得意,“我爸说解放前这就是旧货行,现在国营了,里头啥都有,从留声机到缝纫机,连老克勒的西装都能淘着!“ 许成军狐疑地看着他:“自行车呢?” 林一民:“差不多吧~” 你这份不自信是认真的嘛? 看着许成军的目光,林一民挠挠头:“里面有一家卖自行车的我认识。” 许成军:“哦?” 林一民猛点头。 一旁的许晓梅一听缝纫机眼睛一下子亮了,晃着苏曼舒的胳膊:“曼舒姐!我上次跟你说想学做衣裳,这儿真有缝纫机呀?“ 苏曼舒笑着点头,剥了颗栗子塞进晓梅嘴里:“你哥打听过了,说这儿的蝴蝶牌缝纫机比供销社便宜一半,就是得淘,晚了就被人抢了。“ 蝴蝶牌是今年的“著名商标”。 不是自己叫着玩,而真是工商给的名号。 蝴蝶牌缝纫机由魔都协昌缝纫机厂生产,1979年,蝴蝶牌缝纫机年产量突破 100万台,开始进入更多家庭,成为当时“三转一响”中“三转”之一,是青年男女结婚的热门嫁妆,也是家庭身份和生活品质的象征。 在国内市场供不应求,还出口国外,出现内外抢购的局面。 许晓梅存了点钱,一直想买个二手缝纫机。 今儿有这机会,她自然感兴趣。 当时一手的蝴蝶牌缝纫机的价格为143元。 也要票! 许成军凑过来脸,一脸狐疑:“晓梅,你要是把缝纫机淘回去,别把手缝布上。” “哥!“ 许晓梅腮帮子鼓得像含着俩核桃,“天赋懂嘛!我有天赋!我比咱妈缝的都好啦!” 苏曼舒没忍住笑,栗子壳扔向许成军。 “你这当哥的,少欺负晓梅!” “那欺负你?” “有点正形!”苏曼舒嗔道。 林一民在旁边乐呵:“得得得,您俩别斗嘴了,牙都酸掉了,门要开了!” 果然,铁栅栏门“哗啦“一声被拉开,人群瞬间像潮水般涌进去。 许成军赶紧把苏曼舒和晓梅护在身前,胳膊肘挡着挤过来的人:“慢点慢点,别碰着俩姑娘!“ 林一民在前面开路,嘴里还喊着:“让让啊!借过借过!“ 一时间,淮国旧的柜台前瞬间挤满了踮脚张望的身影。 热闹极了。 李阿姨拉着王阿婆往前挤,嘴里喊着:“阿婆快走,晚了缝纫机就被人抢啦!” 张强跟在后面,还不忘回头朝陈先生喊:“陈先生,等下看到唱片帮我也留意下,我想给我妈下首《茉莉花》!” 陈先生笑着点头,慢慢跟着人流往里走,嘴里还念叨着:“慢点走,勿要急,好东西总归在的……” 店堂里顿时充满了讨价还价的声音、机器的磕碰声,还有此起彼伏的上海话招呼声。 林一民带着许成军三人先大致地逛了一圈。 这仨人一个比一个好奇。 苏曼舒虽然从小在魔都,但是真没来过。 许晓梅在上海,还属于什么都好奇的时间段。 许成军自不用说,1979年的淮国旧在他的脑海里只存在博物馆里。 店内的布局如同迷宫般曲折。 离着最近的是乐器柜台。 门板上像挂火腿般悬着七八把小提琴,琴背的虎皮纹枫木在灯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泽。 卖琴的老师傅叼着板烟斗,正给围观的年轻人讲解斯特拉瓦迪里琴的传奇,突然有位穿的确良衬衫的小伙子挤进来,掏出一把断了弦的吉他询问是否有配件围观人群发出会心的笑声,柜台下早有学生模样的男孩蹲在地上,用放大镜仔细端详着一堆矿石收音机零件。 主营业区由玻璃柜台围成“目”字形通道,东侧靠墙的货架上挂满了色泽各异的旧衣裳,蓝布中山装、灰卡其布外套与几件褪色的呢子大衣混杂在一起,在穿堂风里轻轻摆动。 西侧柜台陈列着成排的搪瓷面盆,盆底磕出的凹痕被细心地补上了银粉,五分钱一个的修补膏就摆在旁边,吸引着精打细算的主妇们。 大厅中央的“口“字形柜台最为热闹。 一侧是摆放着进口手表的玻璃柜,劳力士金表与上海牌机械表比邻而居,老师傅用鹿皮仔细擦拭表盘的动作引来阵阵惊叹。 许成军看着稀罕,没想到在这年代还能看到劳力士。 劳力士金表是一枚全金全自动日历表。 五十年代从国外带进来的,九成新,标价 200元。 逛了一圈,又看到不少售卖其他高档商品,徕卡相机、派克金笔等。 走到另一侧的自行车专区。 几辆二八杠永久牌自行车被顾客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车铃清脆的响声此起彼伏,一位中年男人正踮脚查看车胎磨损程度,裤脚还沾着下乡时的泥点。 许成军攥着帆布包带,好不容易跟着林一民挤到自行车专区,刚站稳就被一股混合着机油与铁锈的味道裹住。 专区里摆着五辆二八杠,三辆永久、两辆凤凰,最靠里的两辆永久车旁,围着个戴旧毡帽的老师傅,蓝布围裙上沾着黑亮的油星子,手里正转着把黄铜扳手。 “王师傅!您这儿的永久,今儿个能匀两辆不?” 林一民仗着嗓门大,先一步凑上去,还故意挺了挺穿的确良衬衫的胸脯,“我们是复旦的,搞学生社团用,正经事!” “林一民你小子装什么大尾巴狼!还复旦!” “王叔!带着朋友来的~”林一民有点尴尬了瞄了眼后面三人。 “给我们好好选选呗!” 王师傅抬眼扫了他一圈,又瞥了瞥身后的许成军三人,嘴角扯出点笑,还是没继续调侃:“复旦学生也来轧旧货店的闹猛啊?前儿个还有同济的来淘收音机,说要听外语广播呢。” 他放下扳手,指了指最左边那辆永久,“这辆八成新,车架是 65式的,之前是纺织厂老顾骑的,他儿子在部队提了干,才把车寄售在这儿。” “你看这车胎,朝阳牌的,纹路还深着呢,骑个三五年不用换。” “给王师傅添麻烦了,我看看车!” 许成军蹲下来,手指顺着车架摸了摸,没摸着明显的磕碰,又转了转车把,轴承没松垮的声响,心里先有了数。 “随便看,一民的朋友,咱这不好不能往出卖!” 林一民顿觉脸上有光。 许晓梅却凑到另一辆永久旁,戳了戳车座上的补丁:“王师傅,这坐垫软和不?我家那辆凤凰,骑半小时屁股就疼,跟坐石头上似的!” 王师傅被她逗乐了,摘下毡帽扇了扇:“小姑娘懂行啊!这坐垫是羊皮的,老顾媳妇特意给缝的,比供销社新卖的海绵垫还舒服。就是车链去年换过,不过我给上了三次机油,你听——” 他踩了踩脚踏,链条转起来只发轻响,没有“哗啦哗啦”的杂音,“比你们校园里那些‘破铃铛’顺溜多了。” “那您开个价呗!” 林一民急着表功,往前凑了凑,“我们要两辆,您给个实在价,以后文学社搞活动,说不定还带同学来照顾您生意!” 王师傅眯起眼,伸出两根手指:“这辆六成新的,五十八块;那辆八成新的,六十五块。不瞒你们说,供销社新永久要一百二,还得凭票,我这儿不用票,价格已经比寄售方定的低了五块——你去打听打听,整个淮国旧,永久二八杠就我这儿保养得最细。” 林一民顿时咋呼起来:“六十五?王叔您这价有点狠啊!前儿个我邻居在城隍庙淘了辆七成新的,才五十六!” “城隍庙那是‘暗盘’,你敢买?” 王师傅敲了敲车把,“我这是国营寄售,每辆车都有登记,出了问题你能找着我;他那车指不定是哪儿收的‘黑车’,骑两天被查了都没地儿说理去。再说了,你邻居那车,是不是后货架都歪了?我这两辆,你扛袋五十斤的米上去,货架都不晃!” 许成军见林一民还要争,拉了他一把。 这价格算是够便宜了,自行车即使是八成新,没林一民也下不来。 没必要消耗人家的情分。 他转头对王师傅笑道:“王师傅,您看这样,两辆一起要,算一百二十块行不?我再多给您两块,您帮我们把车铃调响点,再给点备用气门芯,成不?” 王师傅盯着许成军看了几秒,又扫了眼一脸好奇许晓梅,叹了口气:“看你是实诚人,又带着妹妹来,我就吃点亏。不过气门芯只有橡胶的,没铜的,你不嫌弃就拿。” “那没问题。” 这车确实是够新的,林一民这小子办事还是靠谱的。 他转身从柜台底下摸出个小铁盒,倒出两根气门芯,又拿起扳手拧了拧车铃,“叮铃——叮铃——” 清脆的响声在嘈杂的店堂里格外显眼,“这下行了,骑在马路上,老远就能听见。” 苏曼舒这时才开口,从布包里掏出个纸包:“王师傅,我们刚买的糖炒栗子,您尝尝?谢谢您给我们便宜。” 王师傅摆摆手,却没真拒绝,捏了颗剥开:“哎哟,还是热乎的!你们这些学生,倒会疼人。” 他嚼着栗子,又多嘴了一句,“你们文学社叫啥名啊?以后我要是听人说复旦有个好社团,就知道是你们。” “叫‘浪潮’!” 许晓梅抢着回答,还挺了挺胸,“我哥说,要跟着时代走!” 王师傅眼睛亮了亮:“浪潮?这名好!我年轻的时候,也跟着厂里的工人报写过稿子,那时候就盼着日子能像浪潮似的,一浪比一浪好。” “王师傅,别听小丫头瞎说,就是学校里大家有个写东西的地方。” “那也成呀!《人日》发文都说了要尊重知识,尊重人才嘛!” 他帮许成军把两辆自行车推到门口,又叮嘱,“骑前三个月,别载重太多,每周给链条上回机油,保准骑到你们毕业都不坏。” 许成军也不含糊,拿出122块钱直接付了钱。 小羊皮座椅的车许晓梅喜欢,就给了她。 他则是推上了另一辆成色也在八成以上的永久。 站在二八杠前,许成军也有点小激动。 混了半年,终于有车了! 爷们也是混出来了~ 第十三章 我比你更早喜欢你 买完自行车,林一民有点事就先走了。 剩下许成军和苏曼舒陪着许晓梅看缝纫机。 “哥,你慢点儿!” 许晓梅趿着新换的黑布鞋,脚后跟还没磨软,被门槛绊了个趔趄,“那排骨年糕刚出锅,等会儿回来买不行吗?” 排骨年糕是上海的经典小吃,其中“鲜得来”的排骨年糕最为著名。 排骨捶打得大小厚薄均匀,经独特配方浆料浸泡后油炸,外脆里嫩,年糕则放入特制的调味酱香料汤中汆软,再淋上甜面酱,搭配梅林黄牌辣酱油食用,中西合璧,味道绝佳。 “这又不着急买缝纫机了?” “慢慢看嘛!” “等会儿人就排到街尾了。” 许成军回头敲了下她的脑门,“你忘了上次在合肥,为了买块的确良布,咱俩在百货商场排了俩小时队?” 苏曼舒忍着笑,上前帮许晓梅扶了扶歪掉的帆布包:“先看缝纫机,买完了我陪你去排骨年糕。” 三人往五金区走,过道里挤满了淘货的人。 穿中山装的干部蹲在旧自行车旁,拿着扳手敲敲打打。 戴蓝布头巾的大妈正跟摊主讨价还价,手里攥着块上海牌手表,表盘玻璃裂着细纹。 还有个穿劳动布褂子的小伙子,扛着台旧收音机,机身上“红灯牌”的漆都掉了大半,却宝贝似的搂在怀里。 空气中混着机油味、旧木料的霉味,还有远处传来的算盘珠子响,满是烟火气。 许晓梅眼睛瞪得溜圆,一会儿指着挂在墙上的旧钟表“哇”一声,一会儿又凑到摆着搪瓷缸的摊子前,拿起个印着“为人民服务”的缸子摩挲:“哥,这个跟咱家那个一样!就是咱家的没这么多划痕。” “你要是喜欢,回头给你买一个新的。” 许成军随口应着,目光却在一排排旧缝纫机里扫。 淮国旧的缝纫机都摆在铁架上,有的缺了踏板,有的机头上蒙着厚厚的灰,只有最里面那台蝴蝶牌,机身是奶白色的,虽然边角有点掉漆,但是机头亮得能映出人影,踏板旁边还摆着个完整的线轴。 “师傅,这台怎么卖?” 许成军指着蝴蝶牌,冲柜台后的老师傅喊。 老师傅叼着烟袋,慢悠悠地抬起头,眯眼打量了他们仨:“蝴蝶牌,七成新,去年的货,就是摆这儿落了点灰,没怎么用过。要的话,三十五块,再搭你两轴线。” “三十五?” 许晓梅一下子蹦起来,伸手拽许成军的衣角,“哥,太贵了!咱之前问的那台才三十!” 之前那台缺了个梭芯,你忘了? 不过就当小丫头讲价了。 许成军按住她的手,又转向老师傅,“师傅,能便宜点不?我们是复旦的学生,小姑娘想攒着钱上学用。” 老师傅烟袋杆往柜台上磕了磕,火星溅在旧报纸上:“看你们是学生,再让一块,三十四,不能再少了。这机子要是在百货商场,新的得五十多,还得要工业券,我这儿可是实打实的划算。” 苏曼舒凑过来,摸了摸缝纫机的机头:“机子是好机子,就是得试试能不能用。” 说着,她踩了踩踏板,机头“咔嗒咔嗒”转起来,针脚走得又匀又密。 “没想到苏老师还有这么一手?” “你以为?” “我以为大家闺秀十指不沾阳春水咯~” 一旁的许晓梅看得眼睛都直了。 “晓梅,你也试一下!” “诶!” 许晓梅轻轻踩了踩踏板,手摸向了机头。 活像教徒摸向了圣经。 “我买了!” 许晓梅突然掏出钱包,刚要数钱,许成军却先一步把一沓零钱拍在柜台上。 三十四块,一分不少,还有几张皱巴巴的毛票。 “哥!你干啥!” 许晓梅急得直跺脚,伸手就要把钱拿回来,“我自己有钱!” 她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二哥刚给她买个自行车,咋还能让二哥花钱呢。 “你那点钱留着买复习资料。” 许成军按住她的手,声音放得软了些,“这钱不是我的,是大哥走的时候留下的。” “大哥?” 许晓梅愣住了。 许成军弯腰捡起钱包,塞进她手里,又摸了摸她的头:“大哥临走前给了我一信封钱,说让我给你买台缝纫机,再给你凑点上学的费用。他说,你从小就喜欢缝缝补补,有了缝纫机,以后就能自己做新衣服;还说,你要是能考上大学,他就算在南边,也能放心。” 其实大哥的信封里还有一封信。 他没敢跟爸妈说,也没敢给晓梅看。 大哥把信给他,想来也是这个意思。 这话一说,许晓梅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掉下来。 她想起大哥回家时,左肩缠着厚厚的纱布,夜里总被噩梦惊醒,却还笑着跟她说:“晓梅,等哥下次回来,给你带块的确良布,让你做件新裙子。” “可是……”许晓梅吸了吸鼻子,“这钱是大哥的血汗钱,我不能花。” “傻丫头,大哥要是知道你能用这钱买缝纫机、考大学,高兴还来不及呢。” 许成军拿起老师傅递过来的线轴,塞进许晓梅手里,“再说了,你以后学会了用缝纫机,给大哥做件新军装,不就是还他了?” 苏曼舒在一旁帮腔:“就是,晓梅,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以后多给你哥做两件衣服。” 许晓梅被逗得“噗嗤”笑了,眼泪却还是掉了下来,砸在缝纫机的机头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她伸手摸了摸缝纫机的机头,又抬头看许成军,嘴角翘了起来:“那……那我以后给哥做件带花纹的衬衫,再给曼舒姐做条裙子。” “好啊,我等着。” 苏曼舒笑着点头,又转向老师傅,“师傅,麻烦您帮我们包一下,我们得抬回学校。” 老师傅乐呵呵地找了块旧帆布,把缝纫机裹好,又帮他们捆上绳子:“你们这些年轻人,真是好福气。想当年,我跟我媳妇结婚,就盼着有台蝴蝶牌,愣是攒了三年才买上。” 许成军和苏曼舒抬着缝纫机,许晓梅跟在旁边,一会儿帮着扶绳子,一会儿又伸手摸帆布下的缝纫机,脸上满是欢喜。 出了淮国旧,巷口的排骨年糕摊果然排起了长队,许晓梅刚要叹气。 苏曼舒却从包里掏出两斤栗子,又直接在排骨年糕摊拿了两份过来:“刚才趁你们看缝纫机的时候,我让摊主留的。” “曼舒姐,你真好!” 许晓梅接过栗子,剥了一个塞进嘴里,又递一个给许成军,“哥,你尝尝,可甜了!” 许成军咬着栗子,甜丝丝的味道在嘴里散开,看着身边笑盈盈的妹妹,又看了眼身边抬着缝纫机的苏曼舒。 这淮国旧的烟火气,在1979年里更显温情。 这家国营的旧货市场,将于1992年开始搬迁,逐渐淡出人们视野。 2022年 9月 29日,“淮国旧”在淮海中路 776号重新开业,更名为“淮国旧 H22”。 新店主打复古风情,主营二手奢侈品,同时设有咖啡、画廊、鲜花等网红“店中店”,并定期更新艺术画展、打卡空间,是一个集二手、闲置、复古、家居、设计与潮牌为一体的复合式生活空间。 许成军去过,哪里都看着不错。 可惜千篇一律,少了这股人间烟火气。 “对了,” 许成军突然想起什么,冲许晓梅眨眨眼,“你以后用这缝纫机做衣服,可得给我留件最好的,不然我就跟大哥告状,说你乱用他的钱。” “哥!你怎么这样!” 许晓梅追着许成军打,苏曼舒在一旁笑着。 —— 回到学校,许成军和苏曼舒两人,把许晓梅送回了宿舍。 许晓梅一脸珍惜的把自行车停到了车棚下,又叫来几个平时玩的不错的朋友一起把缝纫机搬到了楼上宿舍。 几个室友一脸羡慕。 最先开口的是睡在她对面铺的李红,凑过来摸了摸缝纫机奶白色的机身:“晓梅,这可是蝴蝶牌吧?我妈去年托人找工业券,跑了三趟百货商场都没买到,你这机子看着还这么新,得花不少钱吧?” 旁边帮着搭手的张岚也跟着点头,目光落在踏板旁的线轴上:“可不是嘛,之前咱们去校外裁缝铺改衣服,师傅那台旧机子吱呀响,哪有你这个看着利落。” 许晓梅听着这话,先笑着把苏曼舒往身边拉了拉,又从帆布包里掏出刚才没吃完的栗子,分给几人:“这机子是在淮国旧淘的,算不上全新,就是运气好碰到个爱惜的主儿,还得亏我曼舒姐帮着试机子,不然我都不知道好坏。” 说着又看向许成军,声音软了些,“还有我二哥,知道我喜欢缝缝补补,特意帮我留意着,连钱都是我大哥之前留下的心意,我哪好意思独占功劳呀。” 她没提机子三十五块砍到三十四的周折,也没说自己当初嫌贵的小插曲,只把旁人的帮忙摆在明面上,既没显得自己特殊,又给足了身边人面子。 李红剥着栗子,嘴里甜丝丝的,心里也熨帖:“还是你家里人疼你,又有苏老师这么好的朋友帮衬,我要是能有台缝纫机,做梦都能笑醒。” “哦对了!最关键是许成军还是你哥!” “要是有这么个大作家是我哥,我真的做梦也能笑醒!” 这话里带着点羡慕,却没半分嫉妒。 许晓梅听了,伸手拍了拍她的胳膊,指了指缝纫机:“你要是想试,现在就能踩踩踏板,这机子走针可匀了。等我以后练熟了,咱们宿舍谁想做个布口袋、改个衣服,都能用它,到时候咱们一起琢磨花样,说不定还能给每人做个不一样的枕套呢!” 这话一出,宿舍里的气氛顿时更热络了。 张岚立刻拉着李红去踩踏板,“咔嗒咔嗒”的机声混着笑声飘出窗外。 苏曼舒站在一旁看着,眼里满是笑意。 晓梅这丫头,明明自己得了宝贝,却不藏着掖着,反倒把“好处”分给大家,既化解了旁人的羡慕,又拉近了室友的关系。 许成军看宿舍里热闹起来,便拉了拉苏曼舒:“咱们也别在这儿碍眼了,让她们小姑娘自己琢磨去。” 苏曼舒点点头,临走前冲许晓梅眨眨眼:“要是遇到不会的,随时来问我。” “哥,曼舒姐,你们约会去吧,我不挑理的!” “说什么呢,跟你哥说点事,赶紧回去吧。” 苏曼舒被这小妮子调戏惯了倒也是风轻云淡。 “嘿嘿,行啦,我走啦!” 许成军无奈的摇摇头:“这丫头跟你混熟了,你别在意。” 自从从安徽回来,许成军还真的没怎么和苏曼舒单独接触过,中间都是带着许晓梅这个拖油瓶,这好不容易有点机会单独相处,俩人也是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俩人围着复旦的校园边走边聊,又聊到了《试衣镜》。 “你上次说《试衣镜》里春兰藏的那块碎花布,是照着合肥百货商店的样式写的?” 苏曼舒走在他身侧,步子迈得轻,米白色的衫领口别着枚小小的珍珠发卡,是她母亲从无锡寄来的。 风一吹,她垂在肩头的长发晃了晃,发梢扫过手臂。 许成军侧头看她,夕阳刚好落在她脸上,把她眼尾的弧度染得暖融融的。 苏曼舒的眼睛亮,像无锡太湖里盛着的月光,笑的时候会弯成月牙,连带着颊边的梨涡都透着江南女子的温润。 “可不是?上次在合肥,特意在百货商店蹲了半天,看那些姑娘摸花布时的眼神.” “我就说嘛!” 苏曼舒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片刚捡的梧桐叶,叶边还带着点浅黄。 “我读的时候就觉得,春兰那点心思,跟我小时候藏花手绢的模样一模一样——我爸总说我,女孩子家别总惦记这些‘没用的’,可我偏把那块绣着兰草的手绢压在枕头底下,天天睡前摸一摸。” 她说这话时,语气里带着点孩子气的执拗,却不矫情,反而像颗刚剥壳的糖,甜得软和。 许成军看着她手里捏着的梧桐叶,忽然伸手替她拂掉肩上沾着的碎叶。 “你这性子,倒比春兰大方多了。” 他碰到她肩头时,明显感觉到苏曼舒的身子轻轻顿了一下,随即她又自然地往前走,只是耳朵又悄悄红了。 “那是,我妈说了,喜欢就大大方方的,藏着掖着反而累。” 苏曼舒转头冲他笑,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清丽的气质里多了点鲜活的娇憨。 “不过你写春兰撞碎镜子那段,我读的时候眼睛都酸了。‘碎片里的自己,穿劳动布的、穿碎花裙的,都在闪’,这话写得真戳人,好像把我小时候想穿布拉吉又不敢说的心思,全扒出来了。” 那会看《试衣镜》她真的好像看到了她自己。 两人沿着图书馆后的小路慢慢走,路边的路灯次第亮起来,昏黄的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织成斑驳的网。 不远处的食堂门口围着几个人,是卖烤红薯的师傅推着小推车过来了,铁皮桶里的红薯冒着热气,甜香顺着风飘过来,勾得人胃里发空。 “要不要吃烤红薯?” 许成军指了指那边,“上次章师兄说,这师傅的红薯是用炭火烤的。” 苏曼舒眼睛一亮,立刻点头:“要!小时候在无锡的时候,冬天总跟我外婆在巷口烤红薯,外婆说,红薯要选带点焦皮的才好吃,咬一口能拉出糖丝。” 她说着,脚步已经往小推车那边挪,带着点娇憨的模样。 许成军少见她这幅样子。 大方、温婉、聪慧的江南女子也流露出了几分小女儿模样。 许成军笑着跟上,买了两个烤红薯,趁热递了一个给她。 苏曼舒接过来时,手被烫得轻轻跳了跳,却舍不得撒手,小心翼翼地剥着焦黑的外皮,露出里面橙黄的瓤,甜香更浓了。 “你快尝尝,是不是带糖丝?” 她递到许成军嘴边,眼神里满是期待,像在炫耀自己找到的宝贝。 许成军咬了一口,甜糯的口感裹着炭火的焦香,确实比寻常烤红薯更够味。 他刚想说话,就见苏曼舒自己也咬了一口,糖丝粘在她嘴角。 许成军没忍住,伸手替她擦掉,碰到她唇角时,苏曼舒的动作顿住了,抬眼望他,眼睛里盛着的月光好像更亮了,连呼吸都轻了些。 “看你,吃个红薯都沾嘴角。” 许成军收回手,故意说得随意,可手却残留着她唇角的温软。 苏曼舒低下头,轻轻抿了抿唇,再抬眼时,耳朵还是红的,却大方地笑:“还不是这红薯太甜了?都怪它。” 两人接着往前走,走到操场边的栏杆旁时,苏曼舒停下脚步,望着场地上跑步的学生,忽然开口:“你刚到复旦的时候,是不是也觉得这校园太大了?” “小时候来复旦的时候,觉得这里真大啊!” 许成军想刚遇到苏曼舒的场景,在资料室的惊鸿一遇。 “可不是?” “还好在复旦遇见你了,觉得这里还小了些。” “为什么小了些?” “告诉过你答案呀,因为春樱秋桂冬霜雪,岁岁风物都热烈。” 苏曼舒微微抬起光洁的额头,雪一样的皮肤再灯光下映着滢滢的光。 “复旦再大,世界再大,你在我身边我都觉得大不起来” 晚风轻轻吹过,带着操场边青草的气息。 许成军看着苏曼舒的侧脸,她的睫毛很长,在路灯下投下浅浅的阴影,鼻梁小巧,唇瓣因为刚吃了红薯,显得格外红润。 他忽然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苏曼舒的手很软,手上还带着烤红薯的余温,被他握住时,轻轻颤了一下,却没有松开,反而慢慢回握过来,悄悄扣住了他的指缝。 两人就这么站在栏杆旁,手牵着手,看着操场上的人来来往往,谁都没说话,却觉得空气里飘着一些说不明的味道。 过了一会儿,苏曼舒轻轻晃了晃他的手,声音比晚风还软:“许成军,你喜欢我么?” 许成军愣了一下。 他不是没琢磨过这话,可真从苏曼舒嘴里问出来,还是觉得心跳漏了半拍。 他转头看她,苏曼舒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期待,又有点紧张,颊边的梨涡浅浅的。 “喜欢。” “有多喜欢?” “小得盈满,爱逢其时。” 苏曼舒听完,忽然笑了,笑得眉眼弯弯,像无锡春天里开得最艳的桃花。 她踮了踮脚,凑到他耳边,声音带着吴侬软语的音调:“那我可要告诉你,我比你更早喜欢你。” 晚风卷着香樟树的叶子,轻轻落在两人肩头。 他握紧她的手,慢慢往前走,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在一起,像要缠到天荒地老。 —— 你的笑容真好看,里面有星辰 春风,花海,晨露,萤火,白鸽 但我的笑容更好看 因为我的笑里有你—— 1983年苏曼舒随笔:1979年的秋天,我偷偷的碰了你一下,却不料你如蒲公英散开,此后到处都是你的模样。 第十四章 宋代文人题跋文的文学意涵与生命意识研究 一连几日,许成军和苏曼舒的感情持续升温。 每天晚上可以在复旦大学校园里、图书馆门口、中文系教学楼前,看到两人牵手走过的场景。 许成军抱着刚从图书馆借来的《宋史》,刚走出仙舟馆,就看见苏曼舒站在梧桐树下,鹅黄色布拉吉的裙摆沾着片碎金似的落叶,手里攥着本《经济研究》。 梁溪有淑媛,独立倚荒榛 眉黛凝秋嶂,眸光映雪晨 衣轻沾晓露,影淡隔嚣尘 纵是千般景,难及她半分 —— “等你好半天了,” 她迎上来,帮许成军理了理衣领子,“刚在资料室看你写的《传统文论现代转化》补遗,没想到你连‘比兴’和农村改革的关联都能说透。” 许成军把书往臂弯里拢了拢,故意逗她:“怎么,苏老师又要考我经济学?上次你说的‘边际效用’,我可还没跟你辩明白。” 苏曼舒眼尾弯起,拉着他往相辉堂的石阶走:“才不考你,是想跟你说件事。昨天系里讨论‘价格双轨制’,有老师说‘计划外交易就是投机’,可我总觉得不对。你之前说‘市场像水流,堵不如疏’,能不能再跟我说说?” 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在她摊开的笔记本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两人在石阶上相依而坐,苏曼舒把头轻轻靠在许成军的肩膀上。 许成军指着她画满箭头的草稿:“以布票为例,城里姑娘偷偷用粮票换花布,这就是最原始的市场需求。现在国企试点‘利润留成’,农村搞‘包干到户’,本质都是让‘需求’说话。所谓双轨制,不过是给水流开了道小口,以后口子会越开越大。” 苏曼舒笔尖顿在“投机”两个字上,突然抬头:“可老师说‘资本逐利会乱了秩序’。” “秩序不是死的,” 许成军捡起片桂花瓣,放在她笔记本上,“就像这桂花,去年还只在植物园见得到,今年校园里到处都。需求来了,供给自然会跟上。以后会有更多‘不要布票的花布’,会有私人开的小饭馆,这不是乱,是活。” 苏曼舒盯着花瓣,忽然笑了:“还得是我家许老师,总能把大道理说得像讲故事。” “作家也得为爱人服务嘛!” “上次你说‘未来中国会有自己的汽车厂’,我还跟同学争论,现在倒觉得,说不定真能实现。” 苏曼舒其实对经济学原理和市场需求非常敏感,数学很好,她会主动追问“市场需求”,会在笔记本上画满供需曲线,这份对知识的敏感,确实很难得。 许成军学社科,对经济多少有点了解,就算不了解,他也知道未来的宏观经济整体运行情况,可以引领苏曼舒向一个相对正确的方向发展。 周末的南京路,百货商店的橱窗里挂着最新款的确良衬衫,柜台前挤满了扯着布尺的顾客。 苏曼舒站在“上海牌”手表的柜台前,隔着玻璃,轻轻碰了碰表盘上的罗马数字:“许老师,这表要攒三个月工资才买得起。你说以后,普通人会不会也能轻松买到?” 许成军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柜台里的售货员正用镊子夹着手表,给顾客展示:“会的。我想以后会有更多工厂,会有更便宜的零件,手表会像现在的钢笔一样普遍。说不定还会有能打电话的‘手表’,揣在兜里就能跟千里外的人说话。” “相信需求的力量。” “又说胡话,” 苏曼舒嗔怪地推了他一下,却忍不住追问,“真能那样?” “当然,现在的缝纫机和手表在宋人眼里是不是神仙的玩意?” 许成军指着街角刚开的个体户小吃摊,蒸笼里冒着热气,白雾裹着肉包的香味飘过来。 “你看那卖包子的,以前躲在巷子里卖,现在敢在路口支摊,还挂着‘王记包子’的木牌,时代在变,以后会变得更多。以后不仅能打电话,还能吃到全国各地的菜,比如四川的火锅,广东的早茶,不用再托人捎罐头。” “大作家这是想写科幻了啊?”苏曼舒眼里带着狡黠。 “那就把苏老师写成机器人,脑子里要放智能芯片那种~” “什么是智能芯片?” 她抬头看向许成军,眼睛里带着迷茫,模样带着几分娇憨。 许成军一怔,忘了这时候智能芯片概念都没有。 1979年的詹姆斯P霍根的科幻《明天的两张面孔》中才第一次提到了一个名为“斯巴达克斯”(Spartacus)的人工智能程序。 “你可以理解为机器人的大脑吧,现在国外的科幻已经出现了这些元素。” 许成军将1979年能理解的科幻元素讲给苏曼舒,苏曼舒偶尔迷茫、偶尔追问,有时候看向许成军的眼神还带着点小骄傲,好像在说:我家许老师多厉害! “许成军!” 他一愣,咋了这是? “我好喜欢你呀~” “啊?” “嗯?” “我也是!” “哈哈哈哈哈~” 银铃似的笑声眼界飘散。 两人沿着南京路慢慢走,路过新华书店时,苏曼舒突然停下脚步。 橱窗里摆着最新一期的《上海文学》,封面上印着茹智鹃的名字。 她拉着许成军进去,从书架上抽出一本,翻到《剪辑错了的故事》的章节:“这本书写的老支书,蹲在门槛上算工分,算错了又重新算,没说辛苦,却让人觉得心里发酸,这种写‘小日子’的文字,真的动人。” 许成军接过书,目光落在描写社员分粮的段落:“茹老师擅长从小事里藏时代。老支书把多算的半瓢米往集体粮囤里倒,这就是普通人的坚守,不用喊为集体,却把集体放在心里。我写《谷仓》里的许老栓,也是想写这种‘不说却做’的人。” 苏曼舒忽然抬头,眼里带着点狡黠,手指轻轻勾了勾他的掌心:“那你说,我要是像你写的春兰一样,想做件‘不合规矩’的花布裙,你会不会像书里写的那样,帮我藏起布料?” 许成军白眼一翻。 “怎么的,不帮是吧!” 苏曼舒音调微高,杏眼微竖。 多了些人气,少了些仙气,一时间,许成军看呆了几分。 “你啊!” 他合上书本,认真地看着她,轻轻握住她的手:“我不会让你偷偷藏布料。以后会有更多不要布票的花布,我会光明正大地给你扯,让你穿得像花一样,也不用怕别人说‘不合规矩’。” 书店里的吊扇轻轻转着,书页翻动的沙沙声里,苏曼舒的脸慢慢红了,攥紧了他的手。 俩人悄悄的离的更近,他正低头给她读聂陆达的《二十首情诗与绝望的歌》,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飞了落在窗台上的麻雀。 “爱情太短,遗忘太长。” 读到这句时,许成军抬眼,正撞进苏曼舒的目光里。 她的脸不知何时红了,从耳尖一直蔓延到下颌,像被晚霞染透的桃花瓣,连握着他的手都悄悄攥紧了,却舍不得松开半分。 许成军能感觉到她掌心的温度,带着点细汗。 “别读了。” 苏曼舒轻轻挣了挣手,声音细若蚊蚋,却没真的抽开,反而往他身边凑了凑,肩膀挨着肩膀,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皂角香,“跟你说点我小时候的事吧。” 许成军把书合上,点头应着:“好啊,我听着。” 苏曼舒的目光飘向窗外,落在书店对面那棵老槐树上,眼神渐渐软下来,带着点江南水乡特有的温润:“我妈妈是无锡苏家的小姐,就是以前在无锡城里开布庄的那个苏家,算是大家族了。她年轻时是出了名的美人,琴棋书画样样都会,外公疼她疼得紧,连远门都不让她出。” “可我爸爸呢,那时候就是个穷小子,家在苏北农村,连件像样的褂子都没有。” 说到这儿,她轻轻笑了笑,眼尾弯起,带着点对父亲的骄傲,“可他有志气,硬是靠着自己苦读,考上了西南联大,学的是国文。后来抗战结束,他跟着老师来上海,一步步从助教做到复旦的教授,才算在上海扎下根。” 吊扇还在转,风把她的辫子吹得晃了晃,发梢扫过许成军的手臂,带着点痒。 “外公一直不待见我爸爸,觉得他配不上妈妈,直到现在,逢年过节我妈妈回无锡,外公都不让爸爸跟着。爸爸也倔,从结婚到现在,一次无锡都没回过,只是每次妈妈从无锡回来,他都会偷偷在书房里坐半宿,翻妈妈带回来的无锡泥人。” 说到这儿,苏曼舒的声音放缓,眼眶慢慢红了:“我小时候跟着妈妈回无锡,那些亲戚家的小孩总围着我喊野姑娘,说我是没爸爸的孩子。我那时候小,听不懂,只知道哭,跑回家问妈妈,爸爸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回无锡。妈妈每次都抱着我哭,说爸爸在忙,等忙完了就陪我们回去。” 许成军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轻轻用拇指蹭了蹭她的手背,没说话,只是把她的手攥得更紧了。 苏曼舒吸了吸鼻子,抬手抹了下眼角,又很快笑起来,露出颊边的梨涡,把那些小委屈都掩了过去:“不过我有两个好哥哥呀!他们比我大好多,从小就护着我。以前在无锡,谁要是敢欺负我,我大哥能拎着木枪追人家两条街;二哥更细心,每次我哭了,他都会把偷偷藏的糖塞给我,还说‘曼曼不哭,等哥哥长大了,带你回上海找爸爸’。” “后来全国知青下乡,我大哥二哥本来能留在上海的,他们主动报了名,去了农村插队。” 她摸着划过桌角的木纹,语气里带着点怀念,“那时候我才十岁,每天放学就去校门口等爸妈,晚上就坐在书房里翻哥哥们寄来的信,信里总说农村的麦子长得多好,说他们能挣好多工分,可我知道,他们是怕爸妈担心。” “一直到77年恢复高考,我拼了命地学,就是想考上复旦,跟爸妈在一起,也想等哥哥们回来的时候,能让他们看看,我也成了复旦的学生。” 说到这儿,苏曼舒转头看向许成军,眼睛亮闪闪的,“现在好了,不仅考上了复旦,还遇到了你。” “你爸是苏教授?” “你怎么知道?” “面试你给我送东西的时候,他就快用眼睛把我杀了。” 许成军摊手,一脸无辜。 “噗嗤。” 苏曼舒趴在许成军的怀里没形象地笑着。 “我当时还在想,我哪的言论得罪了这位大教授。” “你骗了他姑娘咯~” “许老师,也给我讲讲你的前二十年呗。” “我啊,我也有个哥哥叫许建军,一个妹妹叫许晓梅你知道,76年底我在凤阳许家屯插队.” 窗外的南京路车水马龙,自行车的铃声、小贩的吆喝声、顾客的谈笑声混在一起,像一首热闹的时代交响曲,而他们交握的手心里,藏着只有彼此才懂的心动。 傍晚的黄浦江畔,晚风卷着水汽,吹乱了苏曼舒的头发。 许成军把自己带的外套披在她肩上,带着他体温的布料裹住她,挡住了江风的凉。 两人坐在江边的石阶上,看着远处的轮渡缓缓驶过,汽笛声在暮色里散开,像在哼一首慢悠悠的歌。 “今天在书店,你还没说完,” 苏曼舒忽然开口,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声音软得像江面上的水波,“你说文学要贴近人心,那你以后写,会一直写普通人的日子吗?” “会的,” 许成军轻轻碰了碰她的发顶,拂过她耳后的碎发,“就像你研究经济学,不会只看经济总值,还要看老百姓的钱包鼓不鼓。我写《试衣镜》,写春兰想穿花布;写《红绸》,写黄思源想回家。这些都是普通人的小心思,可小心思里藏着大时代。以后我还想写更多,写个体户怎么开起第一家饭馆,写农民怎么种出第一亩经济作物,写像我们一样的年轻人,怎么盼着未来。” 苏曼舒靠在他肩上,手指轻轻划着他外套的袖口,声音里带着点困倦的黏糊:“那我们很像呀,你写文学,我学经济,都想搞明白人怎么活得更好。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做研究嘛啊。” “你写人,我算账,一起看着中国变得更好好不好?” “好,” 许成军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我们一起看着更多不要布票的花布出现,一起看着私人饭馆开遍街头,一起看着中国有自己的汽车厂,一起看着我们的日子,像这黄浦江的浪花一样,总会越来越有劲儿。” 江面上的轮渡亮着灯,,把光洒在他们交握的手上。 苏曼舒攥着他的手,忽然想起第一次在校园里听他弹吉他,他坐在桂树下,唱“北乡等你归”,眼里满是认真。 如今他的肩膀很暖,声音很稳,这份属于两人的默契。 不用多说,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在期盼什么。 好似比任何承诺都让她安心。 “给我唱首歌吧?” “唱什么?” “唱那首无锡景怎么样?” 苏曼舒怔怔地看着许成军,却没说话。 许成军捡起了一个小石子,扔在江上打起了一个水漂。 “其实听到你唱歌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会是个什么样的姑娘,是文艺的?是风流的?还是容貌昳丽的?” “那最后是怎么样的呢?” 苏曼舒手拄着脸,目光始终盯着许成军的眼睛。 “一开始是惊艳,是你站在阳光下的模样。” “后来是欣喜,是你在跟我聊文学时的产生的‘知己’感。” “现在呢?” “现在都模糊了,因为你就是我喜欢的模样啊。” 苏曼舒有些痴了。 “许老师,我们一起走下去好不好?” “就像黄浦江一样,永远永远的向前走。” 暮色渐浓,黄浦江的浪轻轻拍着堤岸,像在为这份慢慢升温的爱情,打着温柔的节拍。 许成军把本子还给苏曼舒,两人的脸越发地近,却都没躲开,只是相视而笑。 桂香还在风里飘,星子已经缀满了夜空,属于他们的故事,正像这 1979年的秋天一样,慢慢展开,带着对未来的期待,带着彼此的默契,在时光里,悄悄发着光。 “我有一段情呀 唱畀拉诸公听 诸公各位静呀静静心呀 让我来唱一只无锡景呀 泉水碧清 茶叶泡香片呀 锡山末相对那惠泉山呀 山脚下两半边开个泥佛店呀 开个泥佛店哟” —— 第二天,许成军来到中文系资料室。 找了几本宋代文学的资料和当前的前沿论文。 其实也说不上多么前沿,1979年的宋代文学研究面临着极端困境:文献供给不足。 大型总集如《全宋文》《全宋诗》尚未编纂、善本与海外孤本难以获取、出土文献(如宋代简牍、碑刻)未被系统整理。 许成军通过对这几年的《北京大学学报》《复旦大学学报》社科版等期刊上的前沿资料的梳理和了解。 他也发现,1979年的宋代文学研究仍受传统考据与阶级分析的双重限制。 研究多集中于作家生平考证、作品主题的阶级解读,缺乏多元理论与跨学科工具。 甚至一些知名学者将苏轼词归为“地主阶级的闲愁”。 刚开学的时候,朱冬润问他选哪个朝代的文学作为研究方向。 他也没多做考虑就选择了宋代文学。 对比唐代文学。 唐诗研究在民国至建国前已形成深厚基础,如闻一多、朱自清的唐诗考证。 1979年,《唐诗三百首》的解读、李白杜甫的生平考证、盛唐气象的阐释已有较多成果,突破空间相对有限。 对比明清文学。 明清虽受大众关注,但1979年时,明清文学的研究仍聚焦于思想性,对文体细节,如明清传奇的音乐格律、小众领域如明代文人小品、清代骈文的关注不足。 但这些领域的文献整理,比如明清别集的校勘在1979年尚未完善,研究难度更高。 而其他朝代的文学内容许成军前世就属于一点不了解的领域。 更何况身边还有唐代文学研究大家陈商君。 宋代文学就是最好的选择。 上周末,朱冬润主动过问了他宋代文学文献研究的进度,许成军如实回答,但也收到新的“作业”。 写一篇宋代文学研究的论文。 更别说背后还有章培横这个“催命鬼”。 “我只给你半个月时间,成军。” “这么急?” “别的我不管,但是我知道,你的能力应该在两周内给我初稿。” “研究方向呢?” “你自己定,我又不研究宋代文学!” 好嘛,还真开明是吧? 他斟酌了四五天,查阅了不少资料,尤其是《东坡志林》《山谷题跋》《全宋文》等复旦珍藏的孤本。 选择了一个在这个年代研究宋代文学史最容易让学界惊艳的题目—— 《宋代文人题跋文的文学意涵与生命意识研究——以苏轼、黄庭坚题跋为中心》 它既小而具体,符合研一水平。 又新而深刻,能打破固有认知,精准击中当前的学术空白。 1979年的宋代文学研究,对“题跋”的认知几乎停留在学术附录层面。 要么把它当考证史料,比如用苏轼题跋补正史事,要么认为它是碎片化的随笔,无独立文学价值,从未有人将其作为独立文学文体来研究。 许成军起笔。 开篇破题:“题跋非‘附’,而是宋代文人最自由的‘心灵载体’——它篇幅短小却意涵丰沛,既无古文‘载道’的束缚,也无词‘言情’的范式,是宋代文人‘真我’的直接呈现,具备独立的文学审美价值”。 破题! 第十五章 许成军的新作正在被《收获》和《当代》抢 开篇提出核心论点。 宋代题跋是文人私人化写作的典范,其小品美学(短小、灵动、真情)与生命意识(对人生、艺术、处世的思考),是宋代文学精神的重要补充。 同时限定了范围以苏轼、黄庭坚为中心,结合《东坡志林》《山谷题跋》及《全宋文》中的相关文本,展开分析。。 写到这许成军嘴角一勾。 上辈子写论文时,导师说的最多的一个词就是“聚焦”,切口越小,内容越容易写,也容易写的精彩。 耳提面命下,倒也顺利硕士毕业。 苏轼、黄庭坚二人题跋数量多、质量高,且代表宋代文人两种典型心态。 论文主体分为两层,两层递进,既有文本细读,又有理论提升。 第一层写题跋的文学特质——证明它是文学,而非史料。 从语言风格上,分析苏轼题跋的口语化与趣味性,比如“近作小词,虽无柳七郎风味,亦自是一家”,黄庭坚题跋的凝练与书卷气,如“读书欲精不欲博,用心欲专不欲杂”,对比古文的庄重、词的格律化,凸显题跋的语言自由性。 从情感表达,举苏轼《题渊明饮酒诗后》“吾于渊明,岂独好其诗也哉?如其为人,实有感焉”——直接抒发对陶渊明的认同,无任何掩饰,是文人最本真的情感流露,对比其词中豪放背后的压抑,说明题跋是情感出口。 从意象选择上,黄庭坚题跋中常用“兰”“竹”“墨”,苏轼题跋中常用“山水”“书”“酒”,这些意象不是符号化表达,而是与个人经历结合,比如苏轼被贬后常题“山水”,暗含“寄情自然”的心态,体现题跋的意象个性化。 第二层写题跋中的生命意识——挖掘文本背后的文人精神。 苏轼是困境中的豁达与自洽。 分析其被贬黄州、惠州、儋州时期的题跋,如“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的自嘲,“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的随遇而安。 题跋中没有“怨愤”,只有“对人生境遇的接纳”,展现宋代文人“外圆内方”的生命智慧。 黄庭坚是逆境中的坚守与超越。 分析其因“元祐党争”被贬后,题跋中对“艺术”的执着,如“余学书三十年,初以周越为师,故二十年抖擞俗气不脱”,对品格的坚守,如“士之才德盖一国,则曰国士;女之色盖一国,则曰国色”。 题跋中没有“消沉”,只有“以艺术对抗命运”的精神,体现宋代文人“以道自守”的生命态度。 最后总结共性。 二人题跋虽风格不同,但都展现了宋代文人不被境遇困缚,在日常中寻找精神支点的生命意识,这是宋代“崇文抑武”背景下,文人“内在精神世界”的独特呈现。 在最后的结论部分,主要包含两个角度。 在学术价值上,许成军写道:“本研究首次将宋代题跋作为独立文学文体分析,补充了宋代文学研究的‘小众领域’,为后续‘宋代小众文体研究’(如尺牍、诗话)提供思路”。 从时代意义上许成军用这样一句话概括和:“宋代文人在困境中‘坚守自我、豁达自洽’的精神,对当下重建人文精神、恢复文化自信具有启示意义”。 既不脱离时代,又提升了论文的格局。 论文全文2万4千字,处于一个符合当前许成军能力范畴下的论文篇幅。 对许成军来说,当时中文核心期刊《文学遗产》《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中国语文》等的单篇论文篇幅普遍在1万—3万字。 过长稿件需拆分发表。 而许成军的论文投稿或纳入院系学术成果,在符合期刊版面要求的前提下,1.5万—3万字是既能承载创新观点,又易被发表接纳的最优区间。 这一篇论文不算查阅文献和前期的准备工作,光从写作上,前后共用了许成军一周的时间。 这一周除了上课和文学社筹备事宜,基本时间都投入在了这篇宋代文学的学术论文中。 许成军对其报以相当的期待。 “宋代女性词人研究”、“宋代市民文学与瓦舍文化”、“宋代理学与文学的关系”虽更有可能惊艳这个时代的文学圈,但是文献的单薄和主题的过于宏大限制了其发挥。 写完论文的许成军伸了个懒腰,把目光投向窗外,日光西斜。 一旁的苏曼舒第一时间察觉到许成军的异样,轻轻地挪了挪身子:“写完啦?” “算是初稿,完成了,看看后续章师兄有什么意见吧。” “当时你选择宋代文学的时候,我爸回家还大吃一惊,咱们学校在宋代研究没有哪个老师在这个领域。” “正因为没有所以,我要去研究嘛。”许成军笑着点头。 “走,吃饭去!” “等我会!让我把这点内容写完,你的论文写完了,我可还没有!” 苏曼舒皱了皱小鼻子,她也开始写了第一篇经济领域的论文。 被许成军刺激的~—— 这几天忙着跟论文死磕的间隙,许成军的新作《希望的信匣子》也总算熬到了收尾阶段。 他也遇到了幸福的烦恼。 这刚写完的稿子,到底投给谁? 开学这一个月,编辑们跟约好了似的往他这儿递橄榄枝。 《魔都文学》《十月》《京城文艺》连带《文汇报》,一个个把约稿信送上门,待遇给的都是当前青年作家能摸到的“稿酬天花板”。 千字八块。 听得他都想给编辑们顺道带杯热茶。 可最让中文系炸锅的,还得是《收获》杂志的李晓琳。 这位编辑为了找他,愣是跑了两趟学校。 第一次来早了,扑了个空。 第二次学乖了,直接蹲守到中文系的授课教室,把刚下课想溜号的许成军逮了个正着。 教室门口的老师同学本来还凑着看热闹,一听说“这是《收获》的编辑”,再一听“是来找许成军的”,瞬间就炸开了锅。 要知道这年代,中文系学子甚至中文系的讲师谁不把“作品上《收获》”当终极梦想? 许成军倒好,直接解锁了编辑上门堵人的顶配待遇,旁人看他的眼神都快冒光了。 等许成军忙完手里的事,跟李晓琳碰面时已是一个小时后。 俩人找了个没学生扎堆的操场角落,扯起了他的写作,顺带聊到《试衣镜》的后续。 谁能想到,一篇短篇愣是搅起一场“文学论战”,还把那期《收获》的销量带得飞起来,截止现在全国卖了十五万份。 就一篇短篇而言,这成绩搁当时,说是“爆款中的爆款”都不为过。 聊着聊着,李晓琳突然听说他把一篇长篇给了《清明》杂志,当场就“炸”了。 拍着大腿差点没跳起来,指着许成军的鼻子又气又笑:“好你个许成军!我等你稿子等了俩月,你倒好,有新作连个信儿都不跟我透是吧?” 许成军赶紧摆手求生:“晓琳姐,您听我解释!” “滚蛋!” “《清明》那情况真特殊!” “不听!” 许成军急中生智,喊了一嗓子:“我还有新作!” 李晓琳的手瞬间顿住,眼神先懵后亮:“嗯?”紧接着往前凑了凑,“真有新作?” 许成军点头,话锋一转,又把难题抛了回去:“不过《魔都文学》《京城文艺》《花城》都发了邀稿,我正纠结给哪家呢……” 这话一出口,李晓琳立马瞪圆了眼:“好你个许成军,现在连你姐都敢逗了是吧!” “那哪敢!” “稿子呢?” 许成军无奈的摇头:“宿舍放着呢!” “走,现在去你宿舍,如果没问题,我直接带走!” “诶!?” “诶什么诶,发在收货亏着你了还是咋?” “那哪能呢?” 许成军麻溜的带着李晓琳来到了淞庄宿舍楼下,李晓琳在楼下等着,刚一上楼,许成军就听见周海波这个大嘴巴正在楼道里宣扬:“我们201的许成军又要在《收获》发稿了!” 旁边大二、大三的中文系学生撇撇嘴:“许成军厉害,是你厉害怎么的?” 周海波扯着胡芝,指了指201宿舍:“懂什么叫睡在作家上铺的兄弟嘛?” “我在他上!所以我更厉害!” 林一民听不进去他吹牛,直接一把给他拉回宿舍,正巧许成军走到宿舍。 哥几个立刻围上来:“成军,又要在《收获》上发稿子了?” 他们几个其实也有点怀疑,你什么速度啊,这一阵都多少杂志发你的稿子和论文了? 更别提诗刊上一篇接一篇的诗歌了? 哥们,你打字机啊? 许成军推开门框里深处的几个脑袋:“哥几个回屋里丢人去。” “发没发啊!” 许成军眉毛一抬,张嘴就开吹:“李编求我把稿子给他,但是我还在犹豫给《收获》还是《当代》亦或者是《花城》。” “没办法,太受欢迎了!” 就你们会吹是吧? “靠!还得是你!” “我就知道,李晓琳肯定是找你要稿子的!” “成军,你是我偶像!” 许成军头一歪,你们真信啊? 他刚拿着稿子走到一楼,就听见林一民已经开始给格外宿舍的人说:“我们宿舍的许成军的新作正在被《收获》和《当代》抢!” “真的假的?” “那还能有假,别人不信,你还不信许成军?咱复旦中文系还有能跟许成军比的?” “卢新华啊!” 林一民撇撇嘴:“他除了《伤痕》还有啥作品,伤痕文学不长久,时代必然会” 好嘛,许成军那一套话这哥几个倒是淋漓尽致。 淞庄宿舍楼下有几个长椅,还有配备的长桌,李晓琳一看见许成军拿着稿子下来,直接拉着许成军就近坐下来。 周边的同学看着许成军打着招呼,许成军也笑着回应。 “你现在在复旦名气可是不小啊,成军。”李晓琳笑着道。 “这不多亏了晓琳姐在幕后‘推波助澜’?” 许成军白眼一翻。 “行了,稿子给我。” 李晓琳一把拿过稿子,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直接把背后的帆布包往桌子上一放,拉链拉开,满满的都是信封,“你坐着也是坐着,回点信吧。” 许成军一看这厚厚几沓信就头大的不行。 这几天不只是李晓琳这,来自《诗刊》诗迷得信、来自《试衣镜》读者的信、来自《安徽青年报》专栏的信. 复旦大学收发室一半被他的信件沾满了,值班的王师傅每次见他都开始抱怨:“成军同志,这信也太多了,赶紧往回拿点啊!” 许成军每次路过王师傅都绕着走,收发室满,他宿舍不满? 他现在非常理解童话大王郑原杰的做法,等他赶明有钱了,怎么也得在魔都买上十个大洋房。 装读者来信方便是不是? 他刚想跟李晓琳说点什么,却见李晓琳已经沉浸在世界里,他无奈的摇摇头,在最上面的信封挑出几个准备随机回回。 看了几封信,他又是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来信多是姑娘,问的都是爱情。 这一阵已经被苏曼舒天天嘲笑:“你这‘爱情顾问’的活儿,比写还忙”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了爱情大师? 许成军坐在长桌前,扫过信封上各异的邮戳,从上海纺织厂的红色公章,到凤阳公社的蓝色印泥,再到南京高校的校徽标记,每一封都裹着姑娘们藏不住的心事。 他先拆开上海第三纺织厂张桂英的信。 信里字迹娟秀,写在印着“抓革命促生产”的工厂稿纸上:“许同志,我对象是个庄稼把式,人老实得很,就是嘴笨,家里也穷。我有时候看着同学对象能写能画,心里就犯嘀咕,这恋爱是不是得找个完美的?” 许成军撇撇嘴,这都哪跟哪,提笔基本不用思考直接灌注鸡汤。 “土地长不出十全十美的庄稼,爱情里也没有完美的人。他嘴笨或许是藏着没说尽的真心,家里穷或许有肯吃苦的韧劲。学会用完美的眼光去看他的不完美,就像看一块璞玉,得瞧见里面的光。别让那些不完美,把真心磋磨没了。” 再拆,是上海机床厂的刘芳同志的爱情感言。 “许同志,我跟技术员小王处对象快一年了,他人踏实肯干,可他家有海外关系,车间主任私下跟我说找对象得选根正苗红的。我心里乱得很,您说这爱情是不是也得挑拣着来?” 许成军摇摇头,哪个年代小年轻谈恋爱都是一回事:“刘芳同志,展信安。爱情不是沙滩上挑贝壳,捡了喜欢的就别再回头瞧。小王若待你真心,肯为你扛住闲话、守住热望,那这感情就值得你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坚定——就像春兰抱着碎花布闯过碎玻璃,你也该敢守住心之所向。时间从来不语,却会给真心人一个答案。” 一连写了一个多钟头,许成军眼睛都快写花了,拆最后一封竟然发现了新花样,来自复旦大学林薇?? 他持着一颗八卦的信,拆开了信:“许同志,我是班里的学习委员,独立惯了。最近有人追求,我总怕谈恋爱会让人觉得我离不开男人,好的爱情难道不是两个人绑在一块儿吗?” 他八卦之心顿时死了一半,林薇还真不是学习委员。 “林薇同志,见字如面。1979年的姑娘,该有一个人很好的底气,也该有两个人更好的坦荡。你能把学习委员当得有声有色,谈恋爱也该是让日子更鲜亮的点缀,不是捆住手脚的绳索。真正的好爱情,从不是谁依附谁,是你本来就发光,他来了,让光更暖。” 鸡汤给别人灌的他自己都觉得要吃饱了! 许成军生无可恋的抬头,却发现李晓琳红着眼睛看着他。 “你特么脑子真长得?” “还能这么写??” 第十六章 新人奖和招新 她猛地抬头,嗓门比平时高了半度:“许成军!你这稿子是怎么想的?” 许成军还在回信的绝望中。 什么和什么啊! 听见这话,他挑了挑眉,把信封往桌上一放:“先看看我的回信咋样,现在这小姑娘啊” 李晓琳没接,指着稿纸:“别打岔!黑匣子的设定,三个不同年代的战士,你怎么想到把这俩凑一块儿的?” 许成军靠在椅子上,给信封封着口:“想让英雄‘活’过来呗。” “黄思源、李长存、刘大牛,他们不是课本里的名字,是有血有肉的人。” “黑匣子就是个桥,让来自未来的孩子跟他们说说话,你想啊,黄思源知道 2024年中国好,他冲的时候,心里就不是光有使命,还有盼头。” 李晓琳的在稿纸上摸索着,停在黄思源最后回信那行:“‘替叔叔好好看看那金灿灿的中国’,你这笔呀,怎么就能这么戳人?” “不是我戳人,是事实戳人。” 许成军又剥了颗栗子,“他们流血,不就是为了这个‘金灿灿’?我没写口号,就写孩子眼里的高铁、飞机,写他们没见过的日子。” “反倒是比喊‘保家卫国’更实在,是吧?” 李晓琳猛地拍了下桌子,搪瓷杯里的茶水晃出圈:“就是这个理!现在文坛多少稿子,要么哭伤痕,要么喊口号,没几个能像你这样,用小切口写大时代。” 她翻到刘大牛那段,指着眼眶红了的地方:“你写他在战壕里种野百合,写他缺了颗门牙笑,我读的时候就想,这哪是兵?就是个想活下去的少年。” “可他还是冲了。” 许成军补充道,“这才是英雄——知道怕,知道死,还是要上。” 李晓琳点点头,又皱起眉:“那你为什么用‘希望’这个孩子的视角?又是科幻,又是奇幻的,不怕人说你‘不务正业’?” “怕什么?”许成军笑了,“1979年了,文学也该有点新东西。” “希望眼里的 AI、投影,在现在是科幻,可再过几十年就是日常——我写这些,不是瞎编,是告诉读者:英雄们的牺牲,真的换来了更好的未来。” “至于奇幻……黑匣子是假的,但‘想跟英雄说话’的心思是真的。” 李晓琳沉默了会儿,突然抬头:“你知道这稿子要是发出去,会有什么影响吗?” 许成军没说话,等着她往下说。 “第一,那些还在死写伤痕的作者,得慌了。原来文学不只有眼泪,还有光。你啊,这些伤痕文学的作者得多恨你啊!” “第二,以后写英雄,高大全不流行了。你把英雄写成会疼、会想家的人,读者就不认那些‘神’了。” “第三……” 李晓琳顿了顿,语气沉了些,“国外会知道,中国文学不只有《红高粱》,还有能写出‘家国情怀’又不生硬的作品。” “许成军,你这《希望的信匣子》,用的是巴赫金的复调叙事吧?” 许成军闻言挑了挑眉:“晓琳姐眼尖,有借鉴的地方吧。” “不是我眼尖,是你用得太妙!” 李晓琳翻到黄思源那段,笔尖戳着纸,“三个战士。黄思源的‘使命’、李长存的‘不甘’、刘大牛的‘懵懂’,再加上希望的‘未来视角’,四条声音拧在一起,没有谁是‘绝对正确’,这不就是复调里的‘多声部对话’?” 她顿了顿,语气沉了些:“现在文坛多少稿子,要么是‘英雄喊口号’的单声道,要么是‘伤痕哭唧唧’的独角戏,你这样,让英雄也有血肉,让孩子也能跟历史对话?” 许成军抿了口茶,慢悠悠道:“巴赫金说复调的核心是平等,我没把英雄当神,也没把希望当工具。” “黄思源问‘2024年好吗’,不是我替他问,是他本该有这疑问,他不是为了‘牺牲’而牺牲,是为了‘好生活’才牺牲。” “对了,黄思源是我要在《清明》上发的人物。” 李晓琳白了他一眼,翻到最后一页:“那你怎么解释黑匣子的设定?有人会说你学马尔克斯的魔幻现实主义,是‘东施效颦’。” “不一样。” 许成军摇头,“马尔克斯的‘魔幻’是拉美现实的折射,我的黑匣子是‘情感的刚需’。” “1979年了,读者不满足于英雄只能活在课本里。” “他们想跟英雄说说话,想知道自己的好日子是不是英雄想要的。黑匣子是假的,但也不是假的,一万个读者眼里有一万个哈姆雷特,他未必是具象的事物,让读者自己去想好了。” 他拿起稿纸,指了指希望画高铁那段:“你看,希望说‘高铁能跑三百公里’,在现在是科幻,是我的想象,但是我想这在未来会是日常。“ ”我写这个,不是学西方的科幻套路,是想让英雄看见具体的未来,不是空泛的‘胜利’。” 李晓琳沉默了会儿,突然提起另一个名字:“你把传统英雄叙事的崇高感拆了,写刘大牛怕打仗、李长存想回家,这是在解构‘英雄话语’吧?” 她其实是想说福柯的话语权力,1979年的中国文学界对福柯的研究不深,误解倒是很深。 福柯说:话语决定认知。 许成军眼睛亮了:“要不说晓琳姐眼尖呢。” “以前写英雄,都是‘被塑造’的。报纸说他勇敢,他就必须勇敢;课本说他无私,他就不能想家。可,我就是想打破这套路。” “刘大牛缺了颗门牙还笑,李长存冻得没知觉还揣着家书。这些细节不是削弱英雄,是让英雄活过来。他们的勇敢,不是因为该勇敢,是因为‘想护着希望’。” 李晓琳深深看了他一眼。 “我以前不相信有天赋这种东西,你倒是让我开了眼。” “现在西方文学界还在争论‘如何写好集体记忆’,你直接用‘孩子与英雄对话’的方式,把‘集体记忆’变成了‘个人情感’。” “去年我去BJ开会,见着《世界文学》的编辑,他们说国外现在流行创伤叙事,可大多是自怨自艾,没几个能像你这样。” 《希望的信匣子》这种叙事结构,目前在世界范围内,还没有先例。 1995年阿莫斯奥兹的《黑匣子:爱与往事》用49封破碎的书信,串联起三段婚姻的记忆迷宫,全球销量超 200万册,入选“耶路撒冷文学奖”必读作品。 1982年,伊莎贝尔阿连德的《幽灵之家》作为拉美魔幻现实主义代表作,克拉拉的通灵笔记本记录家族五代人的爱与暴力,独裁者的公文与革命者的宣言穿插其间。全球销量破 1000万册,被《时代》评为“20世纪百大西班牙语”,阿连德借此开创“记忆复调”。 不过阿连德没这个机会了,许成军替她先开创了。 安东尼多尔《所有我们看不见的光》、埃马努埃尔伯格曼《谎言守护人》、东野圭吾《解忧杂货店》、刘慈欣《诗云》这些都可以与许成军《希望的信匣子》归为一类。 但是都还没发布,最早的也是1982年。 许成军甘为先锋,也愿意将这类统称为“时空传灯体”(Temporal Lamp Literature)。 这一类通过具象化的“记忆媒介”(黑匣子、书信、笔记等),让不同时代的人物实现情感对话,完成历史创伤的治愈与希望的代际传承。 文学基因跨越类型边界,既非纯然的通俗叙事,亦非传统精英文学,而是在“记忆复调”中重构历史的温度,形成独特的文学范式。 李晓琳翻到希望接过爸爸黑匣子那段,声音放低:“你结尾留的留白,比加缪写的‘西西弗斯’更有温度。” 许成军笑了:“我就是不想写哭戏。英雄牺牲,不是为了让后人哭,是为了让后人好好活。希望接过黑匣子,就是接过了‘好好活’的责任。” “这才是中国的英雄观,不是西方的‘个人英雄主义’,也不是以前的‘集体符号’,是‘你护我长大,我替你看未来’。” 李晓琳把稿纸迭好,放进牛皮纸袋,语气笃定:“这稿子发出去,不止是炸中国文坛,是给世界文坛看。中国文学能把西方理论本土化,还能写出他们写不出的‘家国情怀’。” “你等着,明年茅盾文学奖,这篇《希望的信匣子》要是不上,我跟评委急!” “那我到不着急,好稿子,读者会认,时间也会认。” “上次我父亲还说想见你一面,估计看了这个稿子又要忍不住了。” 李晓琳摸着怀里的牛皮纸袋,突然觉得中国文学的“新路子”,或许就从这篇稿子开始了。 许成军一惊,巴老啊! 要见! 俩人都默契的没提稿子的后续事宜,许成军既然把稿子给李晓琳看了,就代表愿意给《收获》去刊发,而以李晓琳的性格和许成军之间比较愉快的合作关系,也必然给他一个相对优厚的待遇。 “对了,这次的《收获》文学新人奖已经在内部定下你了,到时候颁布奖项按时参加。” 许成军一听获奖乐了:“有钱拿么?” “滚!” 经过李晓琳解释,许成军才理解1979年《收获》文学新人表彰属于刊物内部或行业内的“软性认可”,无正式评奖章程,但可能受到文坛关注。 许成军也熄了对这个奖项继续了解下去的心。 聊胜于无吧。 “但是,《试衣镜》有机会获得今年的全国优秀短篇,我们也为你正在协调。” “那感情好啊!” 1979年全国优秀短篇奖的评选机制已经非常健全,提名通知方式主要依托“群众推荐+编辑部初筛+专家评议”的闭环流程。 1979年全年,以《人民文学》为核心渠道进行群众推荐,读者通过邮寄信件、填写刊物附发的“推荐意见表”提名作品。 而据李晓琳了解,《试衣镜》已经因为《收获》刊发后的社会热度,被大量读者推荐至《人民文学》编辑部。 获奖机会极大! —— 这几天,浪潮文学社的创办已经在全校引起了极大的声势。 许成军的大名已经传遍复旦。 随之而来的就全校学生踊跃地参与。 那毕竟是许成军啊! 复旦独一号的作家! 许成军明确了文学社核心定位——“以笔记录改革浪潮,以文联结个体与时代”。 他知道复旦不少能人不在中文系,所以招人也不局限于中文系,重点吸纳两类人。 一类是有生活厚度者。经历过插队、工厂劳动或基层工作的学生,能写出扎根现实的作品。 另一类是有思想锐度者。关注思想解放、改革萌芽的跨院系学生,能为创作提供多元视角,如外语系学生可译介西方现代派理论。 浪潮文学社成立之初,201宿舍的牲口们已经全员参与。 周海波:“成军,咱也得算元老了吧,能不能混个副社长啊!” 胡芝:“就你那脑子,还副社长?我觉得我还行!” 林一民:“别废话了,明天要招新了,赶紧看看物资物料咋样了,李哥,咱广播站联系好了么,成军说要实时播放招新情况。” 林一民是其中最积极的一个,帮着许成军跑前跑后,他家里听说有这样的机会,也非常鼓励他参与进来,对浪潮文学社的未来发展和创社理念非常认可,希望以此作为林一民未来的ZZ资本。 许成军也属意他作为未来文学社的主理人之一。 李继海笑着摆手:“放心吧,这肯定没问题。” 程永欣也忙的一头热汗:“我去弄海报,你们忙完了过来帮我看看。” 在计划里,要在复旦各院系公告栏、图书馆门口、食堂入口贴手写海报。 标题突出“时代感”:《写你眼中的 1979!浪潮文学社招新:从试衣镜到谷仓,我们记录身边的浪潮》。 内容写明“无需文学基础,只要你有故事、敢思考”,附许成军署名。 效果确实是好,宣传画报还没贴好,周围就围了一群人,闹哄哄地问东问西。 有的甚至还拿上了自己写的作品,当场要给程永欣读。 他一边享受着被人围绕的感觉,另一边是真的大汗淋漓、身心俱疲! “话说成军呢?今天咋没见到人?” “谁知道,最近他最忙吧?” “成军!”胡芝扯着嗓门可哪喊,却半天不见许成军。 而此时的许成军在哪呢? 中文系,章培横办公室。 章大师兄一脸无奈的看着许成军:“不是,我这成你联络室了是吧?” 许成军笑着说:“哪能呢,师兄,谁让您是咱们文学社指导老师?” 章培横撇撇嘴,好一个指导老师,创社理念、组织构架这些全然不需要他参与,但凡涉及联系学校和其他老师都是他出面。 好一个指导老师! 这一会,许成军在他这已经联系中文系、历史系、外语系的辅导员,分别委托这些老师在班会推荐。 尤其有着章培横在一边站着,这些老师格外的配合。 中文系辅导员干脆就是章培横的学生,吴芝菡。 那叫一个配合,一口一个许师弟,一口一个有什么事就找我。 弄得许成军到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但你不该叫小师叔么? 外语系的辅导员刘海云,还想让许成军可亲自去他们系里做10分钟分享,讲“为什么要在 1979年办文学社”。 说完还补了一句,能用英语么? 不是,1979年,你开始就玩双语教学是吧? 够前卫啊! 一下午,终于是联系好了各系的老师。 许成军对其他系的学生是抱有一定期待的,复旦未来的一些学生刊物,比如《前哨》墙报就是77级新闻系学生创办的,《诗耕地》是79级经济系许得民创办的。 值得一提的是社刊《诗耕地》。 1981年创刊,至1993年共出版 15期,是全国唯一跨越 13年的校园诗歌刊物,收录许得民、孙小刚等数百首作品。 许得民确实很有能力。 《海星星》诗集1983年由许得民主编,收录 30位复旦诗人的 103首作品,首印 3.8万册,加印至近 8万册,成为中国第一部大学生抒情诗选。 许得民的《心灵的自白》朗诵诗在1980年赛诗会上引发共鸣,掌声持续三分钟,成为校园文化符号。 现在嘛,正在筹备的社刊《浪潮》肯定是包括诗歌题材的,《诗耕地》能否出现已经成了未知数。 但是,像经济系、新闻系、历史系这些人才,他是不想错过的。 而刚好,1979年的研一新生许成军是有这个影响力的。 天下英雄! “成军,你的宋代文学论文写的咋样了?”章培横看不了他太过嚣张。 许成军眼一斜,幸好老子早有准备! “写了篇题跋的论文,师兄你给我掌掌眼。” 章培横:“题跋?” 许成军写诗写是把好手,《试衣镜》《谷仓》在文坛闹得沸沸扬扬,古典文论转化也还不错。 可做宋代文学研究,终究是研一新生,又是跳级上来的,他没抱太大期待。 想来无非是循着《全宋词》《宋史》做些常规题跋考证,能把苏轼、黄庭坚的题跋编年理清楚,就算合格了。 第十七章 组会和再登《学报》头条? “题跋文?” 章培横摩挲着纸页,心里犯嘀咕。 这年头学界研究宋代文学,要么盯着词坛四大家的豪放婉约,要么抠着古文运动的脉络,题跋这“边角料”文体,多是用来补正史事的,谁会把它当“文学文体”来研究? 他耐着性子往下读,开篇第一句就让他坐直了身子:“题跋非附,而是宋代文人最自由的心灵载体——无古文‘载道’之缚,无词‘言情’之范,是真我之直接呈现。” 钢笔尖无意识地在页边划了道线。 他想起去年给研究生上“宋代文体研究”课时,自己还说“题跋为史料之辅,文学价值有限”,此刻竟被一个研一学生的观点撞得心头一震。 不过是许成军,倒也是能理解。 毕竟一篇古代文学现代转化惊的几位教授都动了收徒心思的许成军! 再往下读,更让他惊讶的还在后头。 许成军不仅分析了苏轼题跋的“口语化灵动”与黄庭坚的“书卷气凝练”,还挖出了《东坡志林》里几则未被注意的题跋。 比如苏轼被贬黄州时为友人《秋江渔父图》题的“渔父笑,轻鸥举,漠漠一江风雨”,竟被他和苏轼《定风波》的“一蓑烟雨任平生”勾连起来,说这是“困境中豁达心境的双重写照”。 最让章培横心跳加速的,是文献引用。 许成军提到“日本静嘉堂文库藏《东坡志林》宋刻孤本”里的异文,还标注了“民国间傅增湘手校稿本可证”。 这些文献,复旦图书馆的善本室都没有,他也是去年去京城图书馆查资料时偶然见过傅增湘的校稿,许成军怎么会知道? 更别提文中还引用了几则《全宋文》未收的黄庭坚佚跋,说是从“浙江义乌黄氏家谱”中钩沉的,这更是连他都没听过的新鲜材料! “啪”的一声,章培横手里的钢笔落在桌上。 他顾不上捡,这小子写点东西要吓死人是吧。 许成军竟还从“物质文化”视角切入。 说黄庭坚题跋中反复提到的“墨”“砚”,不是简单的器物描写,而是文人以艺抗命的精神象征,还对比了《山谷题跋》与《宣和画谱》里的记载,论证得严丝合缝。 “研一学生的水平?” 章培横喃喃自语,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就你是许成军也不不行吧?” 他做宋代文学研究二十多年,自认为对题跋文献也算熟稔,可许成军这篇论文,不仅视角是全新的,连文献都挖得比老学者还深,甚至隐隐有了“文体重新定位”的学术高度。 他再也坐不住,抓起论文就往隔壁王水照的办公室跑。 也不管许成军在不在这。 把许成军看的一愣一愣的,要不我走? 章培横走到一半,突然想起来许成军:“没事你先回去,我待会找你。” 王水照正对着《苏轼诗集》校勘异文,见章培横闯进来,还以为是急事,抬头就问:“怎么了老章?” “你快看这个!” 章培横把论文往桌上一拍,声音都有些发紧,“许成军的宋代文学论文,写题跋的,你看看他这文献、这视角!” 又是许成军? 这小子最近可是够忙的,又是宋代文学、又是文学社。 得催催许成军早点做学术谱系研究啊。 回头这小子忙起来,再把这事忘了! 王水照放下放大镜,拿起论文细细读。 起初还端着教授的沉稳,读到一半,脑子都大了。 “他竟用了静嘉堂的孤本?还有黄氏家谱里的佚跋?” 王水照指着文中的引文,转头看向章培横,“这材料,咱们复旦都没藏,他从哪找的?” “我也纳闷!” 章培横坐到桌边,手指点着“生命意识”那部分。 “你看他分析苏轼题跋里的‘自嘲’,说那是‘外圆内方的生命智慧’,这解读比现在学界的‘豪放词研究’深多了!还有黄庭坚的‘以艺抗命’,把题跋和文人心态勾连,这思路太新了!” 两人对着论文讨论了半个多小时,连下班铃响了都没听见。 王水照最后合上论文,感慨道:“这篇论文,填补了宋代题跋文学研究的空白啊!别说研一,就是资深学者,也未必能写出这深度。老章,你这师弟,是块做古典文学的好料子!” 他说话不无调侃,你学生可变师弟了啊~ 章培横纯当没听见,猛地站起来:“不行,我得找许成军问问!还有,这篇论文得在系里开个研讨会,让大家都看看——宋代文学研究,还能这么做!” 他攥着论文往淞庄宿舍跑,路上碰到中文系的老教授陈武发,也没顾上寒暄,只喊了句“陈兄,回头给你看篇好论文”,就匆匆跑远了。 “诶” 看着章培横急匆匆的模样,陈武发一头雾水。 啥论文啊? 苏连城的先秦文学研究?王水照的元代文学研究? 还是北大那帮玩意的现当代文学研究? 这老章! 淞庄201宿舍里。 许成军刚回宿舍没多久,正跟室友们讨论明天招新流程,就听见敲门声。 开门一看,章培横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他的论文,额角还带着点汗,显然是跑过来的。 “成军!” 章培横把论文一撂,语气又急又激动,“你这论文是怎么写的?静嘉堂的孤本、黄氏家谱的佚跋,你从哪看到的?还有你这‘生命意识’的视角,是谁给你提的思路?” 这一幕看的201的牲口们眼睛都直了。 这章教授上课多严他们是知道的,合着到你许成军这不是这模样? 许成军早有准备,笑着递了杯热水:“章师兄,我之前在合肥图书馆查资料,偶然看到过傅增湘的校稿复印件;黄氏家谱是我老家亲戚帮忙找的,说里面有黄庭坚的佚文;视角是我读苏轼、黄庭坚的题跋时,总觉得他们写得特别‘真’,就试着从心境入手分析的。” 这话半真半假。 也只能这么说。 章培横听得连连点头,又拿起论文翻了两页,突然说:“不行,这篇论文不能就这么放着。明天我就跟系里说,开个宋代文学专题研讨会,让王水照、苏连诚他们都来聊聊!” 许成军“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你也跑不了,明天一起来。” “我还招新呢!” “招什么新!?” 章培横扫了一圈:“林一民,你明天替许成军主持一下!” 林一民一脸懵逼,这就篡位了? “诶,好的,章教授!” 篡位好啊! 林社长,你别说还挺好听! 章培横顿了顿,眼神更郑重了些:“还有,你赶紧把论文抄一份,明天去找先生。先生一辈子研究唐宋文学,他最懂这个!你这篇论文,得请先生定夺,说不定还能推荐到《复旦学报》头条发表!” 嘿! 篇篇头条是吧! 许成军心里一暖。 章培横这是把他的论文当成了真正的学术成果,还想着推他一把。 他点点头:“好,我今晚就抄,明天一早就去朱先生家。” 章培横又叮嘱了几句“抄的时候注意文献标点”“跟先生说清楚你的思路”,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临走前还回头说:“研讨会就明天,你准备准备发言!到时候我也安排其他系里研究生一起过去。” 许成军看着章培横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论文。 纸页上还留着章培横划过的痕迹,密密麻麻的,满是认可。 他对着林一民几个摊了摊手:“哥几个辛苦点吧,我也是没招了。” 程永欣一头黑线:“你丫的这么当甩手掌柜是吧!” 林一民:“干不了一点嗷!很多都是听说你是社长来的,而且还有高年级学生在,我不行的!” 许成军:“不行也得行!章教授钦点的~” “靠!” “话说,你现在越来越离谱了,20岁,写投《收获》还不止一篇,写学术论文也特么《复旦学报》头版当家是吧!” “没办法啊!哥们就这实力~” 周海波白眼一翻:“兄弟们,打死装货!” 一时间,响应者甚众,许成军赶忙举手投降:“兄弟们,今天许爷请客,大宴201!” 牲口们嘴脸瞬间一变。 “吃饭?请客?” “对,明天招新你们能干么?” “能啊,太能了!许社长日理万机,合该如此!” “附议!” “附议!” 第二天一早,许成军揣着抄好的论文,往朱东润家走去。 梧桐叶落在肩上,带着秋的凉. 这篇论文,不仅会让章培横惊讶,更会让朱东润看到,这个跳级上来的学生,没辜负他的期望。 嘿,走着~ 朱东润家的堂屋总飘着淡淡的檀香,与旧书墨香缠在一起,透着股岁月沉淀的静气。 许成军揣着抄好的论文进门时,老人正坐在藤椅上翻《唐宋八大家文钞》,老花镜滑在鼻尖,手里还夹着支没蘸墨的狼毫笔。 显然是看书入了神,连来人都没立刻察觉。 “先生。” 许成军轻手轻脚走过去,把论文放在藤椅旁的小几上,声音放得极轻。 朱冬润这才抬起头,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指了指对面的木凳:“坐。带论文来了?” “最近你小子可是很久没来了啊!” 这作业是他布置的。 估摸着许成军就为了这事来的。 他没急着拿,先给许成军倒了杯温茶,粗瓷杯沿还留着细小的磕碰痕迹,是老人用了多年的旧物。 许成军坐下,尴尬的挠了挠头。 这一阵千头万绪,开学先是两篇的事,再是学术研究,宋代文学是他前世方向,但是说实话,做的不够深,许多东西他依然得学习,古典文论转化也必须要做,另一篇论文已经在构思。 再加上什么文学社、参加组会、上课、陪伴苏大美女这些事。 千头万绪! 千头万绪! 老人慢悠悠拿起论文,摩挲过题目,目光落在“苏轼、黄庭坚题跋”几个字上时,轻轻“哦”了一声:“选了题跋,倒是个冷门路子。” 话虽这么说,他翻页的动作却极认真,逐字逐句地读,遇到文献引用处,还会停下来,手指点着纸页,嘴里轻轻念出引文来源—— “《东坡志林》静嘉堂本……傅增湘校稿……” 念到黄氏家谱里的佚跋时,他忽然抬头,眼里闪过点亮光:“这佚跋,你是怎么找到的?我早年编《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时,都没见过。” “是老家安徽的亲戚帮忙找的,说黄家后人还藏着旧谱,我托他们抄了几则关键的。” 许成军如实回答。 朱冬润点点头,没再追问,继续往下读。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银白的发梢上,也落在论文的字里行间,老人的手指偶尔会在“生命意识”“以艺抗命”这些词旁停顿,却始终没说话,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在安静的堂屋里格外清晰。 许成军坐在对面,心里多少有点紧张。 朱东润是唐宋文学研究的泰斗,眼光最毒。 可等老人翻到最后一页,合起论文时,脸上却没什么严厉的神色,只拿起狼毫笔,在砚台里轻轻蘸了蘸墨。 “你这篇论文,有两个好处。” 朱冬润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一是视角新。把题跋从‘史料’抬到‘文学文体’,说它是文人‘真我之呈现’,这是前人没说透的——我早年读东坡题跋,也觉得他写得自在,却没像你这样,把‘自在’和‘生命心境’勾连起来,这个角度,好。” 他顿了顿,笔尖在纸上轻轻点了点:“二是文献实。静嘉堂的孤本、傅增湘的校稿,还有黄氏家谱的佚跋,这些材料不好找,你能挖出来,说明下了真功夫。研一新生能做到这点,不容易。” 先生确实高屋建瓴,带着大师风采。 风雅至极。 许成军赶紧欠了欠身:“都是先生和章师兄平时教得好,我只是顺着思路多查了些资料。” “别总说别人,你自己的灵气也重要。” 朱冬润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成温和的纹路,“不过也有个小不足。黄庭坚《题李太白诗后》那则跋,你引的是《山谷外集》本,其实《豫章黄先生文集》宋刻本里有个异文,‘诗之妙处’作‘诗之神处’,你可以再核对下,‘神’字比‘妙’字,更合他‘以禅喻诗’的主张。” 这话点到即止,没有半句苛责,反而像长辈提点晚辈,透着股润物细无声的温和。 许成军赶紧记在心里:“谢谢先生,我回去就找《豫章黄先生文集》核对。” “不用急。” 朱冬润放下笔,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宋代文学研究,本就是细活。你能关注题跋这种‘小文体’,说明你没跟着大流走。现在学界都盯着词和古文,可文学的天地,从来不止这两处。往后继续往下挖,说不定还能挖出更多东西。” 他看着许成军,眼神里满是期许:“下午的研讨会,你不用怯场。把你的思路说清楚就行,有老教授提问,也别怕,学术就是在讨论里越辩越明的。我也去听听,看看我这关门弟子,到底有多大本事。” “对了,叫着商君,这小子最近就知道读书,也没见有什么产出。” 陈商君:? 许成军心里一暖,起身鞠躬:“谢先生鼓励,我一定好好准备。” 离开朱冬润家时,阳光正好,梧桐叶落在肩头,许成军摸着怀里的论文,只觉得那几页纸都变得沉甸甸的。 那不是压力,是长者的期许,是学术路上最珍贵的底气。 他拜了个好老师。 下午的宋代文学专题研讨会,设在中文系的小会议室。 不大的房间里,摆了一圈木椅,桌上摊着论文复印件和几本常用的宋人文集,墙角的暖水瓶冒着细细的热气,透着股朴素的学术氛围。 章培横主持会议,见朱冬润进来,赶紧起身让座,把主位让给老人。 王水照坐在旁边,手里拿着许成军的论文,已经用红笔圈了几处重点。 苏连诚有课来不了,许成军也是松了口气。 朱东润组里的五个研究生,还有中文系另外两个研究宋代文学的青年教师,都坐在下面,眼神里满是好奇。 早上章培横已经在系里夸了许成军的论文,大家都想看看这篇“惊艳之作”到底有多好。 许成军坐在靠后的位置,刚坐下,旁边的研究生黄付然就凑过来,小声问:“成军,你那黄氏家谱的佚跋,真能找到原谱吗?我研究黄庭坚这么久,都没听过。” “能找到,回头我把地址抄给你。” 许成军笑着点头。 陈商君也趁机凑过来:“我这开学文献研究还没头绪,你小子倒好,直接整出一篇论文是吧!?” 他比许成军大几岁,一向以师兄自居,开学以来对许成军多有照顾。 可你小子是不是太过分了! 开学一月就弄出一篇论文,然后全组开会是吧? “师兄这实力,马上的事~” “你小子,这张嘴!” “真心实意!” 陈商君狐疑的看了看他。 你真心个鬼! 会议开始,章培横先开门见山:“今天请大家来,是想聊聊许成军的《宋代文人题跋文的文学意涵与生命意识研究》。这篇论文我和王兄都看了,觉得很有价值,先请成军给大家讲讲你的思路。” 许成军站起身,走到会议室中间,没拿稿子,凭着记忆梳理:“我最初注意到题跋,是读苏轼《题西林壁》跋时,觉得‘不识庐山真面目’不只是哲理,更是他被贬后的心境……” 他从“文体定位”讲到“文献挖掘”,再到“生命意识的体现”,条理清晰,偶尔还会引用几句宋人的题跋原文,佐证自己的观点。 台下的研究生们听得认真,有人飞快地记笔记,有人时不时点头。 他们本来对许成军这人还是有几分疑虑,跳过大学直接读研。 学术能有几分水平? 碍于同组面子不好说什么罢了。 但是,今天这场面确实是不一般。 天才吧,可能? 反正他们写不出来,现在还停留在文献阅读的第一步。 即使有写论文的,也是一些学生试水之作。 开创新方向? 标新立异? 挖掘深意? 拜托,那陈商君头都大了! 你指我们? 等许成军讲完,青年教师李源泉先提问:“许成军,你说题跋是‘自由的心灵载体’,可有些题跋是为官员、友人题的,难免有应酬成分,这部分怎么解释?” “李老师这个问题提得好。” 许成军早有准备,“我觉得应酬题跋里,也藏着‘真我’。比如黄庭坚为友人的《墨竹图》题跋,表面是夸画好,其实最后一句‘胸中有丘壑,笔下自清风’,是在暗赞友人不媚俗的品格,这也是他自己的追求。” 王水照这时插了话:“这个解释很到位。宋代文人的应酬文字,往往‘绵里藏针’,表面是客套,内里藏着自己的价值观。成军能看到这层,说明对宋代文人的心态把握得很准。” 他顿了顿,又看向众人,“还有他挖的文献,静嘉堂的孤本我去年在BJ见过,傅增湘的校稿更是少见,能把这些材料用上,说明他不仅会思考,还会找‘硬证据’。这是做古典文学研究最难得的。” 台下的研究生若有所思。 虽然是研究生,但是这个年代的研究生学术研究能力和方法确实掌握的还不算深。 章培横接着说:“我觉得这篇论文最大的意义,是——” 第十八章 给浪潮文学社的新诗和影响 章培横顿了一下,环视众人:“打开了宋代文学研究的一个新口子。以前我们总盯着‘大文体’,忽略了题跋、尺牍这些‘小文体’,可恰恰是这些小文体,最能体现文人的真实心境。成军带了个好头,往后咱们组里的研究生,也可以多关注这类小众文体。” 这句话就把许成军抬到很高的高度。 朱冬润组里5人,章培横组里7人,全都看向了许成军。 开学就搞大活? 想及他那一篇篇惊艳至及的文学作品。 大概是天赋?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朱东润轻轻咳嗽了一声,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 老人看着众人,缓缓开口:“刚才听成军讲思路,听大家讨论,我很欣慰。做学术,最怕的就是‘跟风’。别人研究词,你也研究词;别人说豪放婉约,你也说豪放婉约。成军没这么做,他找了个没人走的路子,还走出了自己的东西,这就是创新。” 他看向许成军,眼神温和又坚定:“往后继续往下做,题跋里还有很多可挖的,现在几乎没人研究,你可以试试。学术这条路,不怕慢,就怕停,只要你一直往下挖,总能挖出东西来。” 这话不仅是对许成军说的,更是对台下的研究生们说的。 陈尚君、黄付然等人听得频频点头,手里的笔在笔记本上写着“关注女性题跋”。 其他研究生也若有所思,显然被老人的话点醒了。 研讨会结束时,夕阳已经西斜,透过窗户照在会议室里,给每个人的脸上都镀了层暖光。 朱冬润走在最后,路过许成军身边时,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做,别辜负了你的天赋。” 许成军点点头,看着老人的背影,又看向手里被圈改得密密麻麻的论文。 心里激荡的情绪不断翻腾。 这不仅是一场研讨会,更是一场学术传承。 从朱冬润到章培横,再到他们这些年轻学生,一代又一代人,就是这样在讨论里、在期许里,把古典文学的薪火传下去的。 新时代的文以载道如何走? 开学以来,他事多如麻,看似扯不出头绪,但其实按部就班。 学术上,宋代文学研究是在复旦的立身之本,仍处于文献研究和小成果产出阶段,需要持续进行。 古典文学现代转化,依托古典文学研究和自身写作素材,也是稳步推进,需要持之以恒,才能步步生莲。 写作上,一本《红绸》一本《希望》各具特色,只待在文坛上扩展影响力,其他诸如散文、诗歌、短篇一直在产出,文学版图不断扩大。 至于浪潮,现阶段他还是重要的参与者,慢慢的步入正轨,他就会到幕后,做决策者而非执行者,但是眼下,他还是需要在每一个环节把关的。 其他的想法也在逐渐落实。 事多么? 真多! 但没事,作为卷王,他行。 文以载道,筚路蓝缕。 但是已经打好了基础不是么?—— 这边的组会开的如火如荼,另一边的招新也进行的热火朝天。 这次招新也用了后世学生会的一贯套路。 前期物料宣传+广播轰炸,中期各系轮番宣讲+报名表收集,后期社团面试。 林一民等人此时就在干的是各系宣讲和收集报名表。 许成军在学生中的名气太大,此次社团招新的规模是空前的。 千万不要忽视这个年代学生们对于文学的热情。 更何况一首《北乡等你归》已经在全魔都传唱,并隐隐有通过学生和学校渠道向全国蔓延的趋势。 总的来说,这一天的招新非常火爆! 1979年9月的复旦校园,梧桐叶刚染上浅黄,却挡不住“浪潮文学社”招新现场的热烈氛围。 从清晨开始,邯郸路校区的大草坪旁就支起了红色横幅,“浪潮文学社招新啦——与许成军共赴文学之约”的白色大字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横幅下迭着厚厚一摞油印宣传单,封面上印着许成军的节选诗句。 类似“炊烟绕着屋檐转,归人踏着月光还”的句子,引得路过的学生纷纷驻足。 这是新作。 林一民攥着扩音喇叭,额角沁着汗,却丝毫没顾上擦。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裤脚还沾着早上搬物料时蹭的草屑,对着围过来的学生们大声喊:“同学们!浪潮文学社今天招新!许成军同志是我们社团顾问,《北乡等你归》就是他为社团创作的!想和他一起讨论文学、写稿子的,快到这边领报名表!” 如果许成军在这,估计一头问号。 《北乡等你归》跟社团有个蛋的关系? 话音刚落,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几个穿格子衬衫的男生挤到前排,其中一个戴黑框眼镜的男生举着笔记本追问:“林同学!许成军真的会参与社团活动吗?我特别喜欢他《试衣镜》里的心理描写,想请教他怎么写出那么细腻的人物!” “当然会!” 林一民拍着胸脯保证,随手从旁边的纸箱里抽出一张报名表递过去,“成军同志说了,只要社团有需要,他每周都会来参加讨论!而且我们还会定期办诗歌朗诵会、创作分享会,优秀作品还能推荐给《收获》《魔都文学》这些杂志!” 来的同学瞬间热闹了起来。 浪潮文学社还有这渠道? 一想第一任社长是许成军到也是理所当然。 有门! 不远处,周海波正蹲在地上整理报名表,他的军绿色挎包扔在一旁,里面露出半截《诗刊》。 那是上个月刊登许成军四首诗的那期,封皮都路过的同学翻得卷了边。 见林一民应付不过来,他赶紧站起身,把一摞刚印好的《北乡等你归》油印稿往桌上一放:“同学们别急!先领份诗稿看看!这是许成军同志前段时间创作的歌曲,现在全魔都的学生都在传,再过阵子全国都得知道!” 胡芝也拿起来一摞油印稿,也高声喊起来:“同学们,许成军昨天连夜为浪潮文学社写了一首诗《浪潮》,感兴趣的同学快来看。” 人群里顿时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许成军又有新诗? 大家闹哄哄的要看个热闹。 “别急,都有!” “千万不要挤,男生往后面排,让着点前面的女生!” 中文系大二的李娟娟攥着诗稿,轻轻划过“浪潮”两个字,眼睛亮得像揣了星星。 就见油印纸上写着:“ 《浪潮》 作者:许成军 你总在镜子前装成别人喜欢的样子 炸裂的浪沫凝结成白隼 打在脸上,疼得清醒 你骑着理想的野马,破浪而去 可惜这并非浪的真貌 你把心里的光狠狠掐灭 像港口的冷风,把我的船往死里吹 我不敢去看那些 被生活磨的伤疤和戴了太久的假脸 求求你,把心掏出来吧 别让黑暗把我们吞没 让我凝望你的诸相 海上的潮不停地上演 腾跃、至巅、崩解、糅合、消弭 冰冷地在日子里一段段发生 于是没了当初滚烫的呼喊 也再也听不到拼命的怒吼 无声的潮升、无声的潮退 直到一切结束,我站在海边 才明白这才是浪潮的归处” 有人轻轻地读了起来,有人听说立刻跑来抢着看诗句. 诗歌诡异的契合着浪潮文学社的理念,沾着许成军的大名和浪潮文学社的创社。 场面和诗歌一样在复旦大学激荡起层层浪花。 “我刚听胡芝这小子聊这首诗!初听就觉得写得好,没想到是许成军写的!我要报名,我想跟着他学写诗!” “我也要报!” 一个穿劳动布褂子的男生举着手臂喊,他是历史系大一新生吕树,怀里还抱着刚从图书馆借的《红楼梦》,“我前一阵写作业就引用了许成军的《向光而行》,老师还夸我有文采!现在能进他在的社团,说啥也不能错过!” 招新现场的火爆远超预期。 前期的物料宣传早已铺满校园。 各栋宿舍楼下的公告栏都贴了招新海报,上面印着许成军的大名和作品名录。 这是程永欣的馊主意。 本来还想画许成军的大头像,但是许成军觉得胡芝画的像死刑犯自画像,急忙叫停。 他文艺但不疯。 当不了梵高。 反对部分有效,自画像没被采纳。 但是名字和作品名录都被继续采用。 广播台从早间新闻开始,每隔一小时就播一次招新通知,最后还会念一段《浪潮》的诗句,“让我凝望你的诸相/海上的潮不停地上演/腾跃、至巅、崩解、糅合、消弭”的句子,让整个校园都浸在文学的“温柔”里。 可能是温柔吧? 林一民都想哭,他提出让许成军给浪潮文学社写首诗。 谁知道他给出个这么个玩意! 好不好? 挺好! 但你温柔点行不行!别那么暗黑系好不好! 到了中期宣讲环节,林一民、周海波带着社团骨干分成三组,往各系教学楼跑。 他们刚到中文系的阶梯教室,里面就坐满了人,连窗台和过道都挤着学生。 林一民站在讲台上,身后的黑板写着“浪潮文学社——以笔为剑,以文为帆”,他刚拿出《浪潮》的诗稿,台下就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同学们,” 林一民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点激动,这是他人生中最有意义的一次活动,至少到现在为止是,按照目前的声势,浪潮文学社将把他的名字和复旦绑在一起。 “文学不是象牙塔里的摆设,是藏在生活里的光。哪怕是村口的老槐树、灶膛里的火苗,都能写成诗。我们社团要做的,就是把这些光聚起来,让更多人看到文学的力量!” 台下的学生们听得格外认真,历史系大三的张岚举着手提问:“林同学!社团会组织采风吗?我老家在苏北农村,想把村里的故事写下来,说不定能像许成军的《谷仓》一样,写出真实的农村生活!” “当然会!” 周海波在一旁接话,他手里攥着厚厚的报名表,脸上带着笑,“我们已经计划好了,下个月就去松江农村采风,到时候许成军同志也会一起去,帮我们指导稿子!现在报名,就能赶上这次活动!” 一旁的周永欣小声地问胡芝:“咱啥时候有采风活动了?” 胡芝撇撇嘴:“一分钟之前。” “靠!” 这话一出,教室里的气氛更热烈了。 学生们纷纷涌到讲台前领报名表,钢笔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和着窗外的蝉鸣,成了最动听的声音。 周海波忙着给大家发笔,额角的汗滴在报名表上,他却笑着说:“别急,大家都有份!咱们文学社就需要这样爱文学的同学!” 与此同时,大草坪旁的招新点也排起了长队。 几个社团骨干忙着核对报名表,其中一个穿碎花裙的女生拿着扩音喇叭喊:“同学们!报名表填好的先交过来!明天开始面试,地点在中文系103教室,许成军同志会担任面试官!” “真的吗?” 一个扎羊角辫的女生惊喜地叫出声,她是外语系大一新生,怀里还抱着许成军的诗集,“我要好好准备!说不定能和许成军同志面对面讨论文学!” 人群里的议论声此起彼伏,有人在讨论许成军的诗句,有人在畅想社团活动,还有人在互相分享自己写的小诗。 一个穿军装样式外套的男生,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信纸,上面是他写的《校园秋景》,兴奋地跟身边的同学说:“我要是能进社团,一定要让成军同志帮我看看这首诗!说不定以后也能发表!” 林一民跑遍了三个系的教学楼,回到招新点时,太阳已经偏西。 他接过李继海递来的搪瓷缸,猛灌了几口凉白开,却发现喉咙还是干得发疼。 可当他看到桌上堆得像小山的报名表,嘴角又忍不住往上翘。 短短一天,他们已经收了三百多份报名表,比去年全校所有社团招新的总和还多。 “一民,你快看!” 周海波指着不远处,几个学生正围着一张《北乡等你归》的歌词讨论,其中一个女生轻声念着其中的句子,眼里满是向往,“现在不光复旦,隔壁同济、交大的学生都在传这首歌,听说还有外地学校的学生托复旦的同学帮忙要歌词呢!” 林一民点点头,擦了擦额角的汗,又拿起扩音喇叭:“同学们!今天招新快结束了,还没报名的抓紧时间!明天面试,咱们不见不散!” 夕阳把校园染成金色,招新点的横幅在风里轻轻晃,报名表上的字迹密密麻麻,每一个名字背后,都藏着对文学的热爱。 林一民、周海波和社团骨干们忙着收拾物料,虽然累得腰酸背痛,却浑身是劲。 他们相信,有这么多爱文学的同学加入,有许成军的支持,“浪潮文学社”一定会越来越好,而这份对文学的热情,也会像《北乡等你归》的歌词一样,在复旦校园里,在更多人的心里,一直传下去。 对他们来讲,这就是青春。 这就是许多年之后,他们在时代和岁月中一段最美好的回忆。 而,“浪潮”也成了1979年复旦最生动的一道印记。 2024年复旦大学校史馆记载“浪潮”系列时,有这样一句话:数十年后回望,许成军等人的创社理念早已超越社团本身:它让校园文学摆脱了象牙塔的桎梏,证明青年创作可成为时代的“文学棱镜”,既照见个体的微光,也折射社会的浪潮。而浪潮文学社,便是这一理念最忠实的实践者,亦是改革开放以来青年精神图谱的重要注脚。 —— 等许成军回来后。 201依然在热火朝天的在讨论招新事宜。 “今天,好多大四的都来咨询能不能加入文学社!” “成军说了不行,不稳定嘛。” “今天一共收了多少分报名表?” “到最后将近400份了!” “我去,那我们不是很成功了!” “包的啊!”许成军的口头禅已经被201宿舍的室友们学的非常彻底。 等许成军进门第一时间,没有问林一民等人招新情况,而是直接叫上众人跑到食堂,打了好几份肉菜,吃了个肚圆,吃饭的时候,几人也将招新情况和许成军大致说了一下,一听400多份的报名表,许成军也是惊讶的不行。 这还挺成功? 至少比他预料的强了很多。 回到寝室,几人开始翻起了报名表,进行了第一轮的初筛,不少人还夹附了自己的作品,或是诗歌、散文、等。 一轮看下来还发现了不少眼熟的名字。 林薇、陈阳、徐璐、陈商君 师兄是硬凑啊! 他一直惦记着的经济学许得民也在其中,除此之外,还看到了79经济系的吴伸元和77级的张伟为。 这都是未来的名人,酌情可以考虑纳入其中。 还有不少名字也眼熟,但是对不上号,也就此作罢。 从400多份报名表中初筛出一大半,这年代能考上复旦且还对文学感兴趣的,确实还都有点东西。 趁着这功夫,许成军也和201讨论了一下浪潮文学社创社的核心原则:“小而精”。 重创作与传播避免设置复杂层级,以创作产出为核心,机构分“决策层-执行层-顾问层”,全员参与创作,无纯粹行政岗。 决策层5人。 许成军作为第一任社长,副社长林一民可以考虑,但是也不是第一年,大一新生还是底子薄一些。 负责定文学社宗旨、对接校团委/校外资源、牵头重大活动、文学创作统筹、多元视角整合。 执行层分4个部门,创作部、编辑部、联络部、组织部,全员兼职,每个部门8-10人。 顾问层,在许成军设想里可以分为校外顾问组和校内顾问组。 这就看许成军和学校各显神通了,校内不说,校外的,在李晓琳来的时候,许成军是和李晓琳提了一嘴,让这《收获》的未来掌门人来当一下顾问。 李晓琳有些意动,毕竟也就是挂名,适当提供资源,和许成军画的“饼”比起来还是小儿科。 第十九章 顺颂文安 1979年京城东四十三条的初秋,煤烟裹着球风往胡同深处钻,小平房里的煤油灯却亮得扎眼。 北岛刚把新一期《今天》的油印纸迭好,门轴“吱呀”一声,茫克裹着件洗得发白的军大衣闯进来,手里攥着张信纸,嗓门比外面的风还冲:“北岛!你看许成军这回信!这小子居然敢拒咱们!” 满屋子的人瞬间停了动作。 杨练手里的钢笔悬在稿纸上,舒亭刚剥好的橘子落在膝头,江禾凑过来时,眼镜片上还沾着油印机的墨痕。 北岛接过信纸,触到泛黄的纸页,就着煤油灯的光往下读,读到“忝居此位难免惶愧”那句时,手不自觉地攥紧了。 他早料到许成军可能会犹豫,却没料到拒绝得这么干脆,连半点迂回都没有。 “哼,我就说这小子靠不住!” 茫克往炕沿上一坐,“刚在《诗刊》发了几首诗就尾巴翘上天了?真当自己是文坛新贵了?咱们《今天》请他当编委,是给他脸!” “他可入选了这次的新人三十家。” “新人三十家里面有几个会写诗的,顾成算一个,梁小斌算半个,其他还有谁?” 9月,《安徽文学》第九期,许成军的名字突然在目录页炸响——「新人三十家」专栏头条,配着他插队时写的《谷仓》手稿影印件。 堪称皖刊惊雷! 地方性文学虽然传播较慢,但是依然缓慢、持续的在全国范围内扩散影响。 「新人三十家」将与许成军相互成就。 甚至说,现在的许成军的名气已经在反哺「新人三十家」,三十多位诗人里,许成军名气已经可以当仁不让排在前三。 江禾推了推眼镜,目光落在信里“复旦筹办校刊”那句,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屑:“我看是找借口!什么校刊、什么研究生课程,说白了就是瞧不上咱们这没刊号的油印刊物!他在复旦跟着朱冬润那些老教授混,早就把‘民间’二字抛到脑后了,一门心思想往体制里钻呢!” 舒亭捡起地上的橘子,却没附和他们的话。 她想起半个月前,自己抱着许成军那本《试衣镜》,在煤油灯下读到春兰藏碎花布那段时,眼泪差点掉下来——那是她见过最懂人心的文字。 不像现在文坛上那些喊口号的稿子,干得像晒裂的土。 她轻声说:“你们别这么说,许成军信里还附了两首诗,你们先看看再说。” 这话让屋里的气氛静了半秒。 茫克撇撇嘴,伸手抓过诗稿,刚念了两句“暗室把影子迭成硌瑟的纸/我在纸缝里种分行的绿”,声音就顿住了。 杨练凑过来,借着灯光仔细看,读到“原来所有沉默的夜/都在等一粒诗的火星”时,突然拍了下桌子:“这诗……这哪是普通的朦胧诗?这是写的咱们这些民间刊物,写的是我们这些敢于向时代表达态度的创作者,全写透了!” 明写春诗? 好一个明写春诗! 北岛没说话,指尖顺着《明写春诗》的字句慢慢划。 他想起自己写《回答》时的心境,那种“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的愤懑,和许成军诗里“笔尖挑亮的黎明”的韧劲,竟有种奇妙的呼应。 再看《致旧时光里的你》,“有如流星划破的夜幕,有如盛夏骤雨的清冽”那句,让他突然想起年轻时在胡同里撞见的那个姑娘,也是这样猝不及防的心动,却被岁月磨得没了痕迹。 “行了,都别吵了。” 北岛把诗稿往桌上一放,煤油灯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许成军没答应,不是坏事。” 茫克猛地抬头:“不是坏事?难道咱们还得谢谢他拒了咱们?” “你先听他说。”杨练拉了茫克一把,眼里满是期待。 北岛指着诗稿里“灵魂把冻土撞出裂缝/春风不过是我心跳的回声”那句,声音比刚才沉了些:“你们看这诗里的劲——他没跟咱们走,却跟咱们想的是一条路。他写‘暗室再长,也长不过笔尖挑亮的黎明’,这和咱们办《今天》的初衷,有什么不一样?” 他顿了顿,又看向那封回信:“他说‘日后《今天》若需稿件,只管相告’,这话不是客套。以许成军现在的名气,他的稿子往哪发不行?却愿意给咱们这没刊号的刊物写,说明他心里清楚,咱们在做什么。” 舒亭这才松了口气,把橘子掰成瓣分给众人:“我就说许成军不是那种趋炎附势的人。他在复旦搞校刊,说不定是想在体制里辟出块新地,跟咱们一暗一明,都是在给诗歌找活路。” 江禾皱着眉,还想反驳,却被北岛递过来的诗稿堵了回去。 北岛指着《致旧时光里的你》里“生活的浪潮冲刷着过往的印记”那句:“你看他写的不是个人的小情小爱,是所有人都有的念想。咱们写朦胧诗,不就是想把这种的心思写出来吗?许成军懂怎么把大时代的疼,揉进小日子的细节里。” 茫克没再说话,攥着诗稿,指腹反复摩挲着“那闪光从未消散”那句。 他想起自己插队时,在雪地里读《诗刊》油印稿的日子,那种“原来有人跟我想的一样”的激动,和现在读许成军的诗,竟有种莫名的重合。 “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杨练轻声问,眼里没了刚才的迷茫。 北岛把许成军的回信和诗稿仔细迭好,放进一个铁盒子里,里面还装着之前读者寄来的信、没发出去的油印稿。 他看着满屋子的人,声音里带着股笃定:“还能怎么办?接着办咱们的刊。许成军虽然没来,但他的诗在这,他的心也在这。他不加入无所谓,他在复旦那边发声,咱们在民间这边撑着,早晚能让更多人知道,诗歌不是只有一种写法。” 许成军:你净脑补。 窗外的风还在吼,小平房里的煤油灯却显得格外亮。 舒亭把许成军的诗稿铺在桌上,用红笔在“所有沉默的夜/都在等一粒诗的火星”那句旁画了个圈。 杨练拿出新的稿纸,开始修改自己那首没写完的《诺日朗》。 茫克虽然没说话,却默默往炉子里添了块煤,火光映在他脸上,没了刚才的戾气。 江禾看着这一幕,悄悄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他低头再读许成军的诗,读到“暗室把影子迭成硌瑟的纸/我在纸缝里种分行的绿”时,突然觉得眼眶有点发紧。 这诗啊,在他眼里写的就是他们《今天》。 许成军是在把黑暗里的光,写得透亮! 北岛靠在桌边,看着满屋子忙碌的身影。 “下一期,就发许成军这两篇诗吧,往前放,虽然没有稿费,但是咱们也得有态度是吧。” “我觉得没问题。” “只要不是头条就行。” 1979年,《今天》在 2月、6月、9月分别出版了第 2、4、5期,第三期因铅印筹备未果而空缺。 在他们规划里《今天》会是双月刊。 所以许成军的这两首诗,大概会发在11月。 当然,在北岛眼里,许成军的拒绝不是结束,而是另一种开始。 就像诗里写的那样,所有沉默的夜,都在等一粒诗的火星,而他们和许成军,就是要做那粒火星,把这的冬夜,烧得暖起来。 但他不知道的是,许成军要烧这冬夜,但是不是和他们一起。 笑~—— 招新前,许成军收到了一封特别的挂号信。 收发室。 邮寄员王师傅蹲在绿色邮袋旁分拣信件,搪瓷杯里的花茶还冒着热气,突然触到个硬邦邦的信封。 牛皮纸封皮上“安徽省作家协会”六个红字,在一堆学生家书里扎眼得像团火。 “哟,省作协的挂号信!” 王师傅眯眼瞅收件人,“许成军”三个字刚念出口,手里的茶杯差点晃了。 他守这收发点三年,谁不知道复旦有个叫许成军的:《诗刊》发四首诗、《收获》登短篇、军训时弹吉他唱红《北乡等你归》。 前段时间寄来的读者信,堆满了收发室。 省作协的信? 怕不是作协入会?邀请入会? 这可是正经“官方认证”,比学生们瞎起哄的“校园诗人”分量重十倍! 王师傅赶紧把信揣进内兜,连茶都忘了喝。 急忙给许成军送去,刚到淞庄。 就见许成军揣着本《宋史》从图书馆方向过来,赶紧迎上去:“许同志!可算等着你了!” 他连忙递信,“省作协的挂号信,我特意给您留着,怕跟别的信混了!” 许成军笑着回道:“谢了啊,王师傅。” 他坐在淞庄前的椅子前,拆开信纸,里面满满好几样东西。 铅印会员证、会员登记表与作品档案以及协会章程。 会员证为纸质硬壳本,封面印有“中国作家协会安徽分会会员证”字样,内页填写许成军的姓名、笔名、入会时间、编号等信息,并加盖了协会公章。 许成军上下看了眼,到是觉得别有趣味,20岁的省作协会员,也算不错啦! 加入省作协也代表着地位的提升和一些福利,算是文学成就的标志,可以提升许成军在地方文化界的地位。 此外,加入作协后,作品更易在《安徽文学》《江淮文艺》等省级刊物发表,虽然这对许成军来说本来也不难~ 对于新作家可能会有一项好处比较吸引人。 安徽省作协会定期组织笔会、研讨会等活动。 1980年黄山笔会邀请冯牧、陆文夫等全国作家,新会员可通过内部通知报名参加,与文学界前辈交流。 1982年起的淮河笔会等跨省采风活动,优先向会员开放。 此外还有一篇以协会名义署名的函。 许成军同志: 展信佳! 值此秋意渐浓、稻穗满仓之际,我会谨以正式函告:经安徽省作家协会第三届理事会审议,依据你近年在文学创作领域的突出成果与广泛影响,一致通过决议——吸纳你为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会员证(编号:皖作字 1979-087)随函附上,望你妥善收存。 你自插队许家屯始,便以笔为犁,在生活的泥土里深耕创作:《谷仓》中“铜水漫过刻痕”的隐喻,藏着知青一代对土地的敬畏与时代的重量;《试衣镜》里春兰藏在床板下的碎花布,把普通人的心事写得鲜活如昨;入选《安徽文学》“新人三十家”的诗作,更以“带着麦穗体温”的文字,打破了伤痕文学的单一叙事,为安徽文坛注入了久违的乡土韧劲。从田埂间的采风笔记到复旦校园的创作实践,你的作品始终扎根现实。既不回避插队岁月的艰辛,这种“于苦难中见希望”的创作底色,正是当下文学最需珍视的品质。 成为会员后,你将享有以下权益:其一,可优先参与我会组织的“皖北乡土采风”“青年作家研讨会”等活动,与省内外知名作家交流创作心得;其二,你的新作将纳入我会“重点作品推荐名录”,优先向《安徽文学》《清明》《江淮文艺》等省级刊物推送,优秀作品更将举荐至全国性文学平台;其三,可免费申领《安徽文学评论》等内部刊物,获取最新创作动态与理论指导。 我会深知,你现虽在复旦深造,仍始终关注安徽的乡土与人民。望你今后能继续以安徽为创作根系,无论是淮河两岸的民生百态,还是改革开放初期的城乡变迁,皆可成为笔下的素材;也盼你常回安徽走走,用文字记录家乡的发展,让更多人透过你的作品,看见安徽的土地与人心。 随函另附《安徽省作协会员登记表》一份,请你于收到函件后十五日内填写完整,寄回我会秘书处(地址:HF市庐阳区安庆路161号),以便完善会员档案。会员会费按年度缴纳,标准为每年2元,可随登记表一并汇至指定账户(账号:皖工行合庐支行 0012-8765)。 安徽文坛近年正值新人辈出之时,你作为“知青作家”的优秀代表,是其中最亮眼的一抹亮色。愿你不负初心,继续以真诚的笔触,书写时代的脉搏与人民的心声,为安徽文学的繁荣添砖加瓦。 若有疑问,可随时致函我会秘书处(联系电话:X)。 顺颂文安! —— 顺颂文安啊~ 成为作协会员的第一步感觉永远是心潮澎湃。 以后许成军的大名前,又要加一行小字,安徽作协会员许成军。 中午吃饭时,苏曼舒坐在许成军旁边。 听说作协的事,当场跟着许成军跑到了淞庄。 看着会员证,笑着说:“以后就可以说,我对象也是省作协会员了啊。” 许成军:“等你对象成全国作协会员再说呗~” “臭美!” 下午两点,浪潮的面试如约而至。 许成军轻轻的舒了口气。 其实,在前世,他心中就始终萦绕着一个念头。 那便是创办一家文学社。 在他看来,当代中国作家群体始终未能构建出一套属于自己的完整艺术体系。 纵观文学创作领域,从意识流、冰山理论,到通感手法、非线性叙事与多视点叙事,这些具有影响力的创作理念与技法,皆源自国外创作者的原创。 中国作家在文学形式的创新上始终存在空白,既未能突破现有框架探索新形式,更未曾将新的创作技法系统化、体系化地发展下去。 前世,他曾用一个形象的比喻来阐释这种差距:“倘若别人驾驭的是奔驰、劳斯莱斯级别的‘创作工具’,而你仍在使用‘马自达’,那么作品沦为二流便不足为奇——连‘工具’的层级都未跟上,自然难有跻身顶尖作家的资格。” 不仅如此,许成军对中国文学的代际发展也有着明确判断。 在他看来,受历史环境与时代条件所限,50后、60后、70后乃至 80后作家群体中,难以诞生真正的好作家,更遑论伟大作家。 而中国文学的突破点,将大概率落在 90后、00后身上,甚至可能延伸至10后群体。 这几代人成长于网络时代,无论是中国传统典籍,还是西方现代文学著作,只要愿意探寻,从小便能沉浸其中接受熏陶。 更有一部分人拥有环游世界的机会,得以亲身体验多元文化,甚至掌握多门语言。 在许成军眼中,这样的群体,才有机会将中西方文化架构深度融合、创新重构的能力,最终孕育出一套中西合璧的全新文学体系。 其实,如果在历史的命运转折期,文学并不是用这种大破大立的方式去放弃,而是采用渐进式的方式去改良。 说不定会在明清的基础上发展出来中国式的文学系统和风格。 要知道,明清中,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金瓶梅、红楼梦、聊斋志异这些都在开始从不同的角度开始探索。 只是可惜历史的潮起潮落从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 他创办文学社的初衷,便是希望以自己的力量推动进程,让中国文学的“新体系时代”早日到来。 “浪潮”文学社,便在这样的愿景中应运而生。 —— 复旦中文系103教室的木窗刚推开半扇,就裹着桂花香飘进来。 这是和祁书记协调的房间。 许成军踩着上课铃前的最后几分钟走进来,身边迭得整齐的报名表。 昨晚他和林一民挑到半夜,把三百八十份表按“创作类型”分了类,知青题材的放左边,校园文学的放中间,跨系投稿的堆在右边,最上面压着块镇纸,是朱冬润先生送的旧砚台。 “成军,你可算来了!” 周海波正趴在讲台上画面试流程,粉笔灰沾得鼻尖都是。 “胡芝把记录册都准备好了,李继海去食堂买粥了,程永欣说要等最后一个面试者来再开录。” 许成军把砚台往讲桌上一放,目光扫过教室。1979年的复旦教室,墙面上还留着“教育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的淡色标语,黑板右侧贴着张泛黄的《复旦学报》,上面是王水照先生的《苏轼词论》。 他们临时搭的面试桌,是三张学生课桌拼的,铺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是苏曼舒从职工宿舍拿来的。 她今早特意提前半小时到,把桌布上的补丁缝了道细针脚,不凑近看几乎瞧不出来。 “先试下流程,” 许成军拿起最上面的一张表,“第一个是历史系的吕树,写《麦收》的那个,他说今早要带插队时的日记来。” 话音刚落,教室门就被轻轻推开,吕树抱着个布包走进来,里面鼓鼓囊囊的,肩膀上还挎着本《史记》,布包带子磨得发亮,一看就是用了多年的老物件。 “许学长好,各位学长好。” “诶诶诶,成军同志是学长,我们和你一样都是一届的。” “哦~” 吕树把布包放在桌上,有点紧张,“我……我带了插队时的日记,1976年在苏北写的,里面有几首诗,就是之前给你们看的《麦收》的初稿。” 他打开布包时,许成军瞥见里面还裹着块干硬的麦饼,“这是今年刚带的,我妈说让我分给同学尝尝,是当年收的新麦磨的。” 林一民看他紧张,赶紧接过来,掰了块放进嘴里,嚼得眉眼都弯了:“香!比食堂的玉米窝头有嚼劲!” 吕树明显神情放松了许多。 周海波也抢着要,被胡芝瞪了一眼:“先面试!人家吕树还等着呢!” 胡芝手里的记录册是牛皮纸封面的,上面写着“浪潮文学社面试记录”,钢笔字是他特意练的楷体,一笔一画透着认真。 而他也想不到这份笔记本在多年后竟成了展厅内被来自天南海北的学子参观的重要物件。 那时,胡芝再临复旦时,只摇了摇头,说了句:“日子太匆忙。” 第二十章 暴富、名家序言与讲座(序言发单章) 许成军翻开吕树的日记,纸页已经泛黄,边角卷得像波浪,有几页还沾着泥点。 其中一页写着:“1977年6月12日,收麦时摔了镰刀,队长说‘麦倒了能扶,人倒了得自己爬’——今天写了首诗,叫《麦芒》,想把队长的话写进去。” 许成军指着这句,抬头问:“你觉得文学该怎么写‘苦难’?比如你摔镰刀的事,要是写成诗,会侧重写事件带来的疼痛感,还是写队长的话?” 吕树愣了愣,随即握紧拳头:“我想写队长的话!疼是一时的,但‘人得自己爬’这句话,我记到现在。就像您写的《谷仓》,没写知青多苦,只写老栓数粮票的样子,可我读的时候,却很感动。” 这话让教室静了半秒。 周海波刚要说话,教室门又被推开,一个穿军装样式外套的男生走进来,是物理系的张磊,手里攥着几页稿纸,上面画着不少机械图。 “抱歉来晚了,” 他把稿纸往桌上一放,“我写了篇军工题材的,叫《机床》,讲我爷爷在兵工厂的事。他说 1958年造机床时,三天三夜没合眼,就为了赶在国庆前造出第一台。” 李继海这时提着粥回来,听见“兵工厂”三个字,脚步顿了顿。 他是老三届知青,插队时在军工厂当过临时工,最懂这份感情。 “你爷爷现在还在厂里吗?” 李继海把粥分给众人,搪瓷缸碰撞的声音脆生生的,“我当年在东北兵工厂,见过老师傅为了个零件,用锉刀锉到半夜。” 张磊眼睛一亮:“在!他现在还跟机床打交道!我写这篇,就是想让更多人知道,那些机床不是铁疙瘩,是老一辈的命。” 许成军接过稿纸,看到里面有句:“机床的齿轮转了五十年,爷爷的手也磨出了茧,可他说‘齿轮不停,国家就不会停’。” 许成军抬头时,正好对上苏曼舒的目光。 她刚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个暖水瓶,是特意去食堂打热水的,见张磊说得激动,悄悄把热水倒在搪瓷缸里递过去。 下一场面试,进来个扎麻花辫的女生,是外语系的徐芊,手里抱着本《外国文学动态》,里面夹着张自己译的聂鲁达的诗。 “我想加入文学社,” 她把译稿放在桌上,很自信,“我觉得咱们不能只写中国的事,也该看看外国的诗——比如聂鲁达的‘爱情太短,遗忘太长’” 胡芝皱了皱眉:“咱们文学社的宗旨是‘记录中国浪潮’,译外国诗会不会偏了?” 徐芊刚要反驳,许成军先开口了:“不偏。1979年的浪潮,本来就包括打开眼界,你译的聂鲁达,要是能结合咱们的生活自己也写写,比如把‘爱情’改成‘乡愁’,说不定更有味道。” 他拿起红铅笔,在译稿上划了句:“‘你像我的灵魂,一只梦的蝴蝶’,要是写成‘你像我的故乡,一片飘雪的麦场’,是不是更贴咱们的日子?” 徐璐眼睛瞬间亮了,赶紧掏出钢笔记录:“对!我怎么没想到!去年我插队时,雪落在麦场上的样子,就是这样的!” 最有意思的是下午的面试。 中文系大三的陈军突然闯进来,手里攥着本《沪上文学》,里面有他刚发表的短篇。 “我来不是面试的,” 他把杂志往桌上一摔,“我就是想问问,你们这‘浪潮社’,到底懂不懂文学?整天喊着‘写土味’,是不是看不起伤痕文学?” 周海波当即就炸了,撸袖子要理论,被许成军按住。 “陈军同志,” 他眼神沉凝,“1976年我在许家屯,每月只有三十斤粮,顿顿喝稀粥,可队长家的娃,还把省下的红薯塞给我。这不是‘土味’,是1979年之前,千万人的日子。” 他顿了顿:“您写的伤痕文学,是疼;可咱们写的,是疼过之后,怎么站起来。就像这粮票,它能换吃的,也能换人心——这才是浪潮的意思。” 陈建军盯着那张三两粮票,脸涨得通红,半天没说话,最后抓起杂志,悻悻地走了。 教室外的桂花香飘进来,徐芊小声说:“许学长,你说得真好。我以前总觉得外国诗才高级,现在才知道,咱们的粮票、红薯,都是最好的素材。” 夕阳西下时,面试终于结束。 许成军和众人坐在教室里,手里攥着录取名单。 许得民、吕树、张磊、徐璐,还有二十多个像他们一样,带着故事和笔的学生。 林一民把名单钉在黑板上,红粉笔在每个名字旁画了个小浪花纹。 周海波抱着油印机,说要连夜印录取通知。 李继海把剩下的麦饼分给大家,嚼得满屋子麦香。 苏曼舒帮着收拾桌子,碰到许成军的手时,悄悄说:“今天我跟我爸说了你面试的事,他说‘这小子懂文学,更懂日子’。” 许成军笑了,老苏会这么说? 他得说:这混账又在这搞事! 拿起桌上的砚台,往墨锭上滴了滴热水。 明天要给录取的学生写通知书,用先生送的砚台,写最踏实的字。 为什么用砚台? 因为他认为: 中国伟大的文学作品,一定会是在文言文基础上组合白话文形成的文言古白句,并融合西方的创作体系架构出来的作品。 未来它叫什么名字,他不知道。 但是一定会是古为今用的,一种古文运动。 —— 一转眼,一个月的时间倏忽而过。 事情多的让许成军甚至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直到三天前,许成军接到了《清明》的邮件,才骤然从“忙忙碌碌”“时间如水”的沉凝状态中抽离。 邮件里面是稿费单、样刊以及一封问候信。 稿费单依然清晰简明,与以前不同的只有数字。 三十多万字,千字八块。 将近三千块的稿费,让许成军身价瞬间暴富! 他又满怀期待的打开《清明》创刊号样刊。 许成军第一个反应是—— 他的《红绸》上了头条! 《清明》创刊号的头条! 只见,封面顶部用黑体字印刊名“清明”,下方标注“1979年创刊号”。 中间以魏碑体加粗印标题《撕不碎的红绸》。 右下角印一行小字:“献给为祖国安宁而战的勇士们”,字体为红色,与红绸意象呼应。 一时间,他竟然有了种“妈妈,我出息了的!”感觉。 当然,惊喜也远不止于如此。 样刊封面采用“手绘+写实”风格,突出了庄重而不失温度的基调,避免过度渲染战争残酷,侧重英雄精神与和平期许的双重表达。 样刊封面左侧绘有半身军人像。 黄思源原型形象,军帽檐压得略低,左肩沾着硝烟,右手攥着半截红绸,红绸一端飘向右侧,红绸上隐约可见“春燕”二字的绣痕。 右侧留白处,用白描手法绘出三样小物:搪瓷缸、未完成的木梳、浅紫色老山兰,三者以红绸串联,形成战争记忆与和平希望的视觉闭环。 杂志附录设置了“作者创作谈”与“读者来信预告”,符合1979年文学互动的出版传统。 作者创作谈是许成军提前写好的。 标题为《红绸为何“撕不碎”——我的创作思考》,内容围绕“为何选择‘红绸’作为核心意象”“如何平衡战争的残酷与人性的温情”展开。 读者来信预告标题为《致读者:关于“英雄与人性”的讨论》,内容称“本刊将开设‘读《撕不碎的红绸》谈感受’专栏,欢迎前线战士、三线建设者、普通读者来信,分享你的故事与思考,优秀来稿将在下期刊载”。 下方附杂志社地址与邮编,鼓励读者参与互动。 其实, 在历史上,《清明》创刊号的头条文章是鲁燕周的《天云山传奇》。 《天云山传奇》是粉碎以后第一部对fy扩大化以后的整个历史过程进行批判性反思的文艺作品,是当代文学新时期反思文学的代表作之一。 该发表后引起轰动,并获得了当年中国作协颁发的中篇一等奖。 但是现在,许成军只能对鲁老师说一句对不起了! 他不知道的是,原定的头条本来依然是《天云山传奇》,是鲁燕周知道《红绸》登上《清明》后,亲自去了省作协说明情况。 他直言:《红稠》在中国当代文学的发展上具有开天辟地的意义,其叙事手法的创新比内容还要可贵,我们缺的就是这样的叙事!此外,前线战争依然在进行,《红绸》作为战争题材更具有鼓舞人心的作用。 陈主席欣然采纳。 采纳之余,他真的找到了矛老,请求矛老为《红绸》做序。 其实,多数情况下杂志不会请名家做序,主要受限于杂志的“时效性”与“篇幅限制”以及本身的“独立性”需求。 但是,也有小部分杂志例外。 比如“重磅长篇连载”的开篇和“专题策划”或“纪念特刊”中的核心作品。 《红绸》恰好都符合。 于是呈现在许成军面前的,让他热血喷张的——样刊封面标题下方用小号楷体标注的几个字“茅盾代序”。 序言可见: 观近世军旅文学,非谓往昔之作无足观——其间亦有描摹沙场壮烈、歌颂英雄气概之佳篇,然或不免囿于“英雄叙事”之窠臼:重硝烟弥漫之场景铺陈,而轻人性褶皱之深掘;耽于“保家卫国”之宏大宣讲,而疏历史肌理之细察。今读《撕不碎的红绸》,竟觉耳目一新——作者以“红绸”为脉,以“时空迭印”之法为针,将 1966年三线建设至今的边境烽烟、工地夯声、市井烟火缝缀成篇,既见山河激荡之壮阔,更见人心幽微之温热,堪称近年军旅文学中“以小见大、以情载道”的突破之作。 值此作付梓之际,欣然为序。愿读者读此作时,既能见硝烟中的壮烈,亦能见红绸下的温情;既能感佩英雄的牺牲,更能生“建设祖国、守护和平”之壮志——此乃作者之愿,亦吾之期许也。 矛盾 1979年秋于BJ’ 《清明》将于十月初三在全国首发。 —— 这一个月,浪潮文学社也逐渐步入正轨。 许成军任社长,暂时没有副社长,创作部许成军亲自兼任,编辑部暂时由许得民担任部长,联络部交给了新闻系大三的王楚楠,她是上海本地人,本身也是校学生会的副主席,在后世也是创下了诺大名声的女强人。 组织部暂时交给了林一民,其实许成军本来想着让他当副社长,但是他自己就拒绝了,理由是,资历浅薄,不足以直接担当大任。 其实就是大一给一群大二大三的当社长确实说不过去。 十月的复旦,梧桐叶开始泛黄。 每周五晚七点,中文系阶梯教室总会准时亮起灯,那是浪潮文学社固定的例会时间。 许成军总提前十分钟到,把从图书馆借来的《人民文学》《收获》摊在讲台上,偶尔还会放上自己誊抄的、从《安徽文学》编辑部辗转要来的菡子散文手稿复印件等。 这些“宝贝”是他从安徽青创会带回来的,油墨香混着旧纸的味道,成了例会的“前调”。 “今天先报选题。” 许成军把钢笔别回胸前的口袋,钢笔还是先生给的那支,笔帽上还沾着点没擦干净的墨渍。 他说话时,眼神扫过坐在前排的王楚楠、许得民和林一民,最后落在后排那群或青涩或带着好奇的社员脸上。 王楚楠从帆布包里掏出个牛皮笔记本,上面用红笔写着“外联记录”四个字,翻开本子,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字迹:“上周跟校广播站谈妥了,每周三晚‘青春之声’栏目,给咱们三分钟读诗时间。还有,下周三下午,我联系了沪上作协的老师,来给咱们做场‘新时期文学的可能性’讲座,场地定在第三教学楼大阶梯教室。” 她说话干脆利落,带着上海姑娘特有的精明与干练,像颗精准的小钢珠,把事情一件件弹出来。 许得民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手里攥着几张稿纸,是社员刚交上来的短文:“这周收了二十三篇稿子,我和几个编辑组的同学筛了下,有五篇可以上咱们的‘内部交流稿’。还有,成军,咱们社刊的名字,你想好了没?” “想好了,就还叫《浪潮》。”许成军点头,“浪是时代的浪,潮是咱们年轻人的潮,挺好。” 林一民在一旁补充:“组织部这周统计了下,现在正式社员有三十七个,还有二十多个意向社员在观望。我打算搞个‘迎新创作赛’,主题就叫‘我看见的 1979’,一等奖奖励一本《鲁迅全集》,怎么样?” 他说话时带着点大男孩的腼腆,却把活动想得很周全。 例会就在这样的你一言我一语中进行,没有严格的层级划分,更像是一群怀揣着文学梦的年轻人,围在一起织网。 网住那些散落在校园里的灵感,也网住这个时代的风声。 仙舟馆。 过去中文系的储藏室变成了许成军等人的活动基地,屋子五十多平,清理出了两个会议室和几间办公桌。 这是和章培横争取过来的,也借着师兄的光了。 条件虽然简陋,但是所有人却充满了热情。 “社长,今晚你做古文今用的讲座嘛?” 几个社员看见许成军进来,都是非常积极的打招呼。 许成军笑着点头。 这一个月来,许成军与这些社员们朝夕相处,将前世体制内的一些经验用到了创社千头万绪的工作中。 既取得了社员们的普遍支持,不单纯是从文学才能上的支持,而是社员们衷心的认可许成军的管理能力和人格魅力,这是属于一个体制内“中登”换发新生的独特魅力。 又获得了学校的全面认可。 这段时间,他把一些他理解的适合这个时代的,这个时代有的以及没有的创作思路不断整理,写在本子上,循序渐进的在讲座上进行讲解。 从这个时代的作者们最广泛认知的逐渐到许成军后世的一些观点。 文学界的素材很多,题材也很多,他一个人写不完。 “社长,上次讲的关于‘时间循环体’的创作思路非常受欢迎,什么时候再来一次续讲,大家都很期待你的新作!” “有空一定!” “别一定啊,大家都等着呢!”徐芊笑着跟许成军调侃到。 “行啊,下回安排你上去给大家好好讲讲。” 小小的储藏室,确实热火朝天,所有人都能感受到“浪潮”和许成军带来的与这个时代不一样的气息。 这一个月来,除了许成军亲自上台开讲座、做分享,王楚楠和作协争取。 这一个月,许成军也邀请了李晓琳、茹智娟以及来沪上出公差的公刘进行了专题讲座。 声势浩大,震动全校。 尤其茹智娟讲座当天,不少非文学社成员积极参与,导致中文写阶梯教室一时竟然难以容纳。 最终校方出面协调了报告厅,进行了公开讲座。 茹智娟在全校学生面进行了“现代文学思考与世界文学思潮”的讲座。 在讲座开始时,茹大姐笑着调侃:“复旦出了个许成军,我其实闻名已久,因为汪曾祺汪先生早早就与成军同志结缘,因为《试衣镜》认识到了他的文学天赋,我当时就想着,作为《沪上文学》的编辑,得向后起之秀邀稿啊!但你们猜怎么着?” 全场同学屏息凝神。 几个闻讯而来却晚到的同济学生没听到前半段,也急忙向周围打听事情起末。 许成军在台下无奈摇头。 她顿了顿,笑道:“我亲笔写了三封邀稿信,成军同志写了一封‘人在安徽,谢邀’,一封‘人在复旦,谢邀’,你们肯定想问,第三回的呢,第三回,我怕抓不着他,就亲自来复旦给他送邀稿信!” “结果你们也看到了。” 台下学生哄堂大笑。 “我被他拉来给你们做讲座。咱也不知道,后面的稿子能不能要到《沪上文学》?” 许成军也乐了,急忙双手合十。 这么一出之后,无论如何也得到《沪上文学》投篇稿子了。 茹大姐确实也是支持他,说了事情始末,就立刻放下手头事物,来到复旦给学生们做了这场讲座。 只是讲座结束时,看他一脸憨厚的模样,终究没忍住,来了一句:“前一阵,李晓琳来我们这可是又说收了你一篇稿子,还说有定鼎革新的潜力,这事我们可是羡慕的紧啊!” 说着,茹大姐与前来支持的中文系代主任章大主任亲切寒暄了几句,就骑着“永久”回家了。 台下的学生们流连忘返。 尤其是外校的学生连连感叹:要是能加入“浪潮”就好了。 番外:《撕不碎的红绸》序 (1979年作) 观近世军旅文学,非谓往昔之作无足观——其间亦有描摹沙场壮烈、歌颂英雄气概之佳篇,然或不免囿于“英雄叙事”之窠臼:重硝烟弥漫之场景铺陈,而轻人性之深掘;耽于“保家卫国”之宏大宣讲,而疏历史肌理之细察。今读《撕不碎的红绸》,竟觉耳目一新——作者以“红绸”为脉,以“时空叠印”之法为针,将1966年三线建设至今的边境烽烟、工地夯声、市井烟火缝缀成篇,既见山河激荡之壮阔,更见人心幽微之温热,堪称近年军旅文学中“以小见大、以情载道”的突破之作。 昔年吾论文学,尝言“文学者,社会生活之反映也”,而“反映”非仅摹其貌,更需探其质。此作之可贵,正在于它不回避“社会生活”的复杂性,不将战争简化为“敌我对立”的单一图景。1979年对越自卫反击战,前线将士既有“保家卫国”的凛然大义,亦有凡人的牵挂与怅惘:黄思源阵前攥着未寄的家书,信中“雕完木梳陪春燕看油菜花”的私愿,与“推开战友赴火网”的公义形成撕扯;许建军猫耳洞里的“合土包”,混着家乡黄土与战场红土,既是对牺牲战友的愧疚,亦是对“家与国”的具象认知。作者未将军人塑为“无懈可击”的神祇——他们会因战友离去而深夜撞墙,会因未竟的念想而沉默,却终在“红绸”所系的信念里,选择“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种“不避脆弱、更显坚韧”的写法,恰是对“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最生动的诠释:英雄非天生无畏,而是在“怕”与“敢”的挣扎里,守住了比生命更重的家国之责。 若论叙事之巧,此作亦有承前启后的新意。往昔军旅文学多循“时间线性”之序,自事件发端至落幕,脉络虽清,却难显历史与现实的勾连。此作则摒弃此桎梏,以“搪瓷缸”“红绸”“老山兰”为“时空锚点”,让1966年三线隧道的油灯、1979年谅山的硝烟、当下战地医院的灯火在文本中交织。如黄思源牺牲前,脑海中闪回的非仅炮火,更有对“日后孩子能在安稳课堂读书”的念想——恰如作者借书中孩童之口所盼:“有宽阔的柏油路,有跑得飞快的电气化火车”。此笔看似跳脱,实则暗合“当下之因孕未来之果”的逻辑:正是无数黄思源们“慨然赴死”的牺牲,才为“四个现代化建设”护得安稳根基。这种叙事非炫技之笔,而是对传统“史传文学以物系事”手法的革新——它让读者看清:历史从非孤立的片段,而是由无数个体的坚守串联而成;“红绸”也非单纯的装饰,而是“记忆的载体、人性的微光、和平的伏笔”,让冰冷的历史有了温度,让遥远的英雄有了可触的质感。 更难得者,此作虽写战争与牺牲,却未堕入“悲情叙事”的窠臼。林春燕以黄思源未竟的木梳为原型,在后方学堂刻下“燕归巢”的纹样;许建军将搪瓷缸妥藏,盼日后能让孩子知道“这缸曾护过战友的命”——这些细节皆见“向死而生”的力量:牺牲不是终点,而是“信念的传承”;疼痛不是羁绊,而是“建设祖国的铠甲”。正如作者借前线护士之语所言:“红绸撕不碎,是因为它裹着的,从来不是仇恨,是对和平的盼头。”此语恰是作品的魂——它写战争,是为了守护“四个现代化”的建设成果;它写牺牲,是为了唤醒对“来之不易和平”的珍视,与今日“保卫祖国、建设祖国”的时代号召深相契合。 今时之中国,正处“拨乱反正”之后、“四个现代化”起步之关键期,然“忘记过去,即意味着背叛”。《撕不碎的红绸》以文学之笔,为时代留存了一份“鲜活的记忆档案”:它让我们记得,今日工地的机器轰鸣、学堂的读书声,是黄思源们用钢枪与生命守护的;今日餐桌上的热饭、灯下的安稳,是许建军们用创伤与坚守换来的。这样的作品,不仅有文学的审美价值,更有“以史鉴今”的社会意义——它提醒我们:民族的脊梁,从来不是抽象的口号,而是一个个有血有肉、有牵挂亦有担当的人;民族的精神,也从来不是尘封的典籍,而是在“红绸”这样的信物里,代代相传的“勇”与“暖”。 值此作付梓之际,欣然为序。愿读者读此作时,既能见硝烟中的壮烈,亦能见红绸下的温情;既能感佩英雄的牺牲,更能生“建设祖国、守护和平”之壮志——此乃作者之愿,亦吾之期许也。 矛盾 1979年秋于BJ 第二十一章 理想与理想、首发 后续随着许成军的名声和影响力逐渐扩大,可想而知,这样的讲座将成为常态。 而“浪潮”终将成为沪上文学乃至全国文学的重要符号。 茹智娟的自行车消失在校园梧桐道尽头,报告厅里的笑声还没散尽,许成军握着话筒走上台。 他没急着开口,先弯腰把话筒往下调了调。 适应着台下数百道亮闪闪的目光,有复旦社员的熟稔,有外校学生的渴盼,还有章大主任含笑的期许。 触到话筒冰凉的金属壳,他忽然想起去年在安徽插队时,在煤油灯下给老乡读诗的场景,那时眼前只有昏黄的光,如今却有满室热切的眼,心里忽然漫上股滚烫的劲儿。 “茹大姐刚才的话,我记在心里了——不仅要给《沪上文学》投稿,更要给在场每一位爱文学的朋友,搭起能说话、能写字的台子。” 台下哄笑。 他的声音透过话筒传开,没有刻意拔高,却带着让人安静下来的力量。 “今天来的有咱们浪潮的社员,有复旦各院系的同学,还有从同济、华东师大赶过来的朋友——我知道大家坐在这里,是因为心里都揣着对文学的热乎气。所以我想跟大家说,从今天起,浪潮文学社要做两件事。” 他伸出两根手指,还沾着刚才给茹智娟递茶时蹭的茶渍:“第一件,定期办名家讲座、不定期开写作沙龙。 每月我们会邀请像茹大姐这样的前辈来讲创作,从‘如何捕捉生活里的真细节’,到‘世界文学思潮里的中国故事’,再到‘新现实主义’; 每两周我们会在仙舟馆开沙龙,不用拘束,带一篇自己的短文、一段没写完的诗,哪怕只是一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都能坐下来聊。 不管你是浪潮社员,还是外校来的朋友,只要爱文学,这里的门都敞开——咱们不搞小圈子,要的是聚在一起,共赴这文学的盛世。” 台下忽然有人小声鼓掌,是新闻系的王楚楠,她眼里亮着光,悄悄把笔记本翻到新的一页。 许成军看在眼里,嘴角弯了弯,接着说:“但有句话我得说在前头——文学这事儿,听再多道理、学再多技法,都不如自己拿起笔写。 就像咱们 1979年的中国,改革的道理听了千万遍,最终还是要靠老百姓一锄头一锄头在地里干出来,靠工人师傅一扳手一扳手在车间里拧出来。” 他抬手敲了敲讲台,上面还留着茹智娟刚才写板书的粉笔灰:“我给社员讲‘时间循环体’的创作思路,讲‘个体故事里的时代印记’,不是要大家照搬,是想给大家搭个梯子。 可梯子再好,也得自己往上爬;道理再透,也得自己在稿纸上磨。大道之行,始于足下——这‘足下’,就是你笔下的每一个字,是你记在本子里的每一个生活片段,是你看见工厂烟囱冒烟时的心动,是你想起插队岁月时的酸涩。这些东西,别人给不了,只能自己去写、去闯、去试错。”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水里,台下有人低头记笔记,有人轻轻点头。 后排几个同济的学生凑在一起小声议论,其中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手里还拿着刚才听讲座时记满的稿纸,眼里满是认同。 许成军看了看他们,声音稳重:“所以我想跟上海所有爱文学的学生说,欢迎大家给浪潮投稿。不用怕写得不好,不用怕题材‘小’——你写弄堂里妈妈煮的糖水粥,写车间里师傅教你的第一招技术,写返城路上看到的第一棵梧桐树,这些都是好稿子。 我们要的不是辞藻华丽的空文,是带着体温、沾着烟火气的真文字。” 看着台下的学生,他又笑了笑,“华丽也行,你能写出李白那样的辞藻,再空我们也得用!” 台下学生又是一阵哄笑,章培横也和旁边的苏连诚切切私语:这小子有两把刷子,这台风可够稳啊! 苏连诚撇撇嘴,扫了眼满眼小星星的苏曼舒。 “凑合吧。” 许成军说到这儿,他故意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看着大家眼里的好奇一点点升起来,才笑着说:“还有件更重要的事要宣布——咱们浪潮文学社的社刊,就叫《浪潮》,预计今年十二月发创刊号!” 这句话刚落地,报告厅里瞬间炸开了锅。 “真的要出社刊了?” “十二月?那不是还有俩月?” 惊呼声、私语声混在一起,像春天的雨落在新苗上,满是鲜活的劲儿。 前排的林一民猛地挺直腰,眼里闪着不敢信的光。 他昨天还跟许成军商量“要不要先印几期油印本”,没想到直接要出正式刊。 王楚楠掏出钢笔,在笔记本上飞快地写“十二月创刊号”,笔尖都快戳破纸页。 林薇、徐芊、陈阳. 这些社员也都坐直了身子,满是期待。 连坐在角落的朱冬润,都忍不住跟身边的老师笑着点头,眼里满是欣慰。 他来的静悄悄的,听说这个学生搞‘浪潮’弄出了好大的声势,一直在关注,听说今晚的讲座,他就一个人来了,谁也没通知,倒是被身边相熟的老教授认了出来。 外校的学生更激动,刚才那个同济的男生拉着身边的同学:“要是能在《浪潮》上发稿子,比在学校拿奖学金还开心!” 另一个华东师大的女生,赶紧从包里掏出小本子,记下来“浪潮文学社投稿地址”。 那是刚才王楚楠贴在报告厅门口的,此刻忽然成了最抢手的“宝贝”。 许成军等了会儿,等大家的情绪稍稍平复,才接着说:“《浪潮》是学生刊物,不搞阳春白雪那套,就想做咱们年轻人的‘文学日记本’。以后两个月出一期,里面会登社员的优秀作品,会选大家投来的好稿子,还会请像茹大姐这样的前辈写点评。 我知道办刊不容易,要找印刷厂、要凑稿费、要跑发行,但我相信,只要咱们一起写、一起办,这‘浪潮’就一定能翻起来,能让更多人看到咱们上海学生的文字,看到咱们这代人的心声。” 他举起手,指了指报告厅的窗户。 外面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晃,阳光透过叶缝洒进来,落在台下一张张年轻的脸上。 “今天茹大姐说,怕抓不着我要稿子。其实我想说,我怕的是抓不住这时代的好光景,抓不住大家心里的文学梦。所以从今天起,咱们一起——拿起笔,写下去,让这‘浪潮’,不仅在复旦校园里响,更要在上海的街头巷尾响,在咱们这代人的青春里响!” 话音刚落,报告厅里的掌声像潮水般涌起来,比刚才更热烈、更持久。 许成军握着话筒,看着台下挥舞的手臂、亮着的眼睛,忽然想起刚创社时,只有几个人在仙舟馆的储藏室里围着一张旧桌子讨论的场景。 “浪潮”从一个想法已经渐渐变成了如今能让这么多人热血沸腾的名字。 这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是王楚楠跑遍上海作协的坚持,是许得民熬夜审稿的认真,是林一民组织活动的细心,更是每一个爱文学的人,心里那股不肯熄灭的热乎气。 当然创社之路依然任重道远,许多工作仍未完成。 稿子收的还不够全,里面缺乏有影响力的真东西。 十二月创刊号,不仅是给大家的动力,更是他给自己的压力。 创刊号肯定要拿真东西出来。 出不来,怎么办? 他自己上! 散场时,学生们围着许成军问东问西。 “社长,投稿有截止日期吗?” “下次沙龙什么时候开?” “外校的也能来参加改稿会吗?” 许成军一一笑着回答,手里的钢笔被人借去签名,衣兜里的笔记本被人递来要联系方式。 王楚楠和林一民在一旁帮忙维持秩序,看着眼前的热闹,眼里都满是骄傲。 他们知道,属于浪潮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校团委祁书记走过来拍了拍许成军的肩膀:“成军啊,刚才茹大姐跟我说,这讲座办得比她预想的好。我看啊,不是讲座好,是你们这群年轻人,把文学的魂给活过来了。” 许成军挠了挠头,想说“是大家的功劳”,就看见几个外校学生正围着王楚楠要浪潮的联络地址,其中一个女生手里还攥着张皱巴巴的稿纸,眼里满是期待。 那是准备投稿的稿子,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像撒满了星星。 秋风从报告厅的窗户吹进来,带着梧桐叶的清香,也带着属于 1979年的、蓬勃的希望。 许成军看着眼前的一切,忽然想起社刊《浪潮》的封面设计。 蓝墨水画的波浪里,要缀上几颗小小的星子。 他想,那些星子,就是此刻台下每一个爱文学的人眼里的光,是每一篇即将投来的稿子里的热,是这浪潮声里,最动人的力量。 许成军还在台前与来参会的教授、长辈以及其他支持的师兄师姐们寒暄,就见许晓梅笑着和她的室友从他身边走过。 “哥,你真棒!” 说着还朝着许成军比了个大拇指。 —— 散场的人潮渐渐散去,报告厅前的梧桐道上只剩零星几人。 晚风卷着金黄的落叶,打着旋儿落在许成军的肩头,他刚送走最后一位来寒暄的教授,转身就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眸里—— 苏曼舒正站在路灯下,鹅黄色的裙摆沾着片碎叶,手里拿着他下午落在讲座现场的搪瓷杯,还留着他喝剩的半口凉白开。 “许社长今天风头可真盛。” 她迎上来,伸手替他拂去肩上的落叶,“连茹大姐都被你‘拐’来做讲座,以后是不是还要把浪潮开到BJ去?” 许成军笑着接过搪瓷杯,碰到她的手,顺势握住:“怎么,苏老师这是吃醋了?还是觉得我野心太大?” “野心大也没什么不好。” 苏曼舒被他攥着手,脚步跟着他往林荫深处走,落叶在脚下发出“沙沙”的轻响,头顶的星光透过梧桐枝桠洒下来,碎成一片银辉。 “我就是好奇,把浪潮做大做强,真的是你的理想吗?我还以为,你的理想是写尽天下故事,当一辈子作家呢。” 她语气里带着点调笑,眼尾弯着,像盛满了星光。 许成军却没像往常一样打趣,反而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声音比晚风还沉:“是。” 苏曼舒脸上的笑意顿了顿。 她没料到这个答案。 在她眼里,许成军的才华该属于更自由的创作,而不是被“办社刊、搞活动”这些琐碎的事牵绊。 她低头踢了踢脚边的落叶,枯黄的叶片在她鞋尖打转,好一会儿才轻声问:“为什么?办文学社多累啊,要跑印刷厂、要凑稿费,还要应付这么多琐事……” 她声音里罕见的带着点属于20岁的迷茫,没那么成熟,显得有些娇憨。 “累是累,但值得。” 许成军蹲下身,捡起那片被她踢得打转的落叶,叶脉在星光下看得分明。 “你还记得我在军训时唱《北乡等你归》吗?当时有个知青同学跟我说,他这辈子都没敢想,自己在田间地头写的打油诗,也能被人认真听。浪潮于我,就是想给更多这样的人搭个台子。 不是所有人都能在《收获》《诗刊》上发表作品,但他们的故事、他们的心思,也该有地方放。 最重要的是,中国该有自己的文学,光靠我一个人可做不成,泰戈尔文学地位很高,但是印度文学却毫无声息。” 他抬头看向苏曼舒,眼里映着星光:“我想让浪潮变成一块‘文学的土壤’,让扎根生活的文字能长出来,让更多人知道,文学不只是象牙塔里的阳春白雪,更是弄堂里的糖水粥,是车间里的扳手声,是咱们这代人眼里的 1979。这不是什么宏大的野心,就是我实实在在的理想。” 苏曼舒静静地听着,手指轻轻勾住他的袖口。 晚风把他的话吹得很轻,却像一颗小石子,落在她心里,漾开细细的涟漪。 她以前总觉得,“理想”该是遥远而璀璨的,比如留学深造,比如成为顶尖的经济学家。 可此刻看着许成军眼里的光,她明白了,有些理想,是带着烟火气的,是能让人踏实下来的。 两人沉默地站了会儿,只有落叶飘落和晚风拂叶的声音。 许成军把落叶夹进她的笔记本里,碰到她微凉的手,轻声问:“那你呢,曼舒?你的理想是什么?以前总听你说想把经济学研究明白,现在还是吗?” 苏曼舒被他问得一怔,目光飘向远处的相辉堂,飞檐在星光下勾出淡淡的轮廓。 她轻轻晃了晃他的手,声音软下来:“以前啊,确实想过很多。 想把萨缪尔森的《经济学》啃透,想搞懂‘边际效用’到底能不能解释中国的粮票制度; 也想过出国留学,去英国看看剑桥的经济学派,去美国瞧瞧他们的市场经济是怎么运转的, 甚至还想过,以后能在《经济研究》上发篇自己的论文,成为国内数一数二的女经济学家。” 她顿了顿,转头看向许成军,眼里的星光好像更亮了些:“可现在不一样了。那些理想还在,我还是想把经济学研究明白,还是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但……我更想一直跟你在一起。 想陪你去淮国旧淘自行车零件,想在你写论文时给你泡杯热茶,想在浪潮的沙龙上,听你跟大家聊‘时间循环体’的创作思路,甚至想以后你写,我帮你查经济相关的资料—— 比如你写改革开放后的个体户,我就能告诉你,他们的成本核算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然我也希望能和你一起出国看看这个世界,再回到生我们养我们的地方。” 说着,她忍不住笑了,颊边的梨涡陷进去,像盛了蜜:“许成军,你说是不是很贪心?既想要自己的理想,又想把你装进我的未来里。” 许成军看着她笑起来的模样,心像被晚风裹得软软的。 他伸手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不贪心。你的理想里有我,我的理想里也该有你。” 苏曼舒被他逗得咯咯笑,伸手捶了他一下:“不过……我忽然觉得,我的理想好像也更清晰了。以前总觉得经济学是书本上的公式,是课堂上的理论,可跟你在一起后才发现,它也能跟生活贴得很近。” 许成军拉着她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搪瓷杯放在两人中间,杯身还带着点余温。 他想起苏曼舒之前纠结的“价格双轨制”,忽然开口:“其实你之前说的‘计划外交易是不是投机’,我倒觉得,以后中国会慢慢放开的。市场经济不是资本主义的专利,就像浪潮要给普通人发稿的机会,经济也该给更多人‘做事’的机会—— 以后会有很多自己的民营企业,会有不用凭票就能买到的商品,甚至会有中国人自己的跨国公司。” 他想给苏曼舒开个口子,一个通向中国未来的经济学的口子。 苏曼舒猛地抬头看他,眼里满是惊讶:“你真这么觉得?可老师说,资本逐利会乱了秩序……” “秩序不是死的,是跟着人走的。” 说到这,许成军笑了,“理想也不是死的,也是跟着人走的。” 晚风又起,卷起地上的落叶,绕着长椅打了个圈。 她把脸埋在他的肩窝,晚风带着梧桐叶的清香,裹着两人的低语,飘向星光璀璨的夜空。 落叶还在轻轻飘落,落在他们的发间、落在长椅上。 远处的相辉堂传来零星的钟声,许成军低头吻了吻苏曼舒的发顶,轻声说:“曼舒,有你在,我的理想才更完整。” 苏曼舒攥紧他的手,抬头看他,眼里的笑意比星光还亮:“我也是。” 夜空澄澈,星子漫天,落叶纷飞的梧桐道上。 两个年轻的身影依偎在一起,他们的理想交织着,像晚风里的浪潮,既藏着文学的热望,也盛着爱情的美好,正朝着充满希望的未来,慢慢流淌。 佳人如期,棣棠灼灼。 我立河湄,佩玉锵鸣。 未见姝影,心焉忡忡。 风拂蘅芜,露湿青衿。 佳人如期,鸳鸯在梁。 我携彤管,言念君子。 既见姝来,笑靥清扬。 援我素手,暖透寒凉。 佳人如期,葛藟萦之。 我陈酒醴,以宴嘉宾。 鼓瑟吹笙,和乐且湛。 执子之契,永结同心。 (原) —— 1979年十月初二,合肥安庆路 161号的清明杂志社小楼里,连窗棂缝里都飘着油墨香。 二楼编辑部的木门敞开着,昏黄的白炽灯把满室的忙碌照得透亮。 长条木桌上堆着刚从印刷厂送来的《清明》创刊号样刊,封面“清明”二字的魏碑体在灯光下泛着哑光,红绸意象的手绘插图被摩挲得边角发软。 墙根处立着卷成筒的宣传海报,“十月初三全国首发”的宋体字用红漆刷得醒目。 几个搪瓷杯里的茶早凉了,杯底沉着没泡开的茶梗,却没人顾得上添水。 “老陈!最后一版样刊核对完了,你再过目下!” 副主编严震举着本样刊,踩着木楼梯上来,军绿色的中山装领口沾着点印刷墨渍,他是安徽诗坛的老人,这次不仅要负责创刊号的诗歌栏目,还得盯着海报张贴的事。 “印刷厂那边说,加印的五千册已经装车了,明天一早能送到合肥各个新华书店,外地的邮局代售点也都发了货单。” 主编陈登科正趴在桌前,用红铅笔在分发名单上勾划,他是从部队转业的老作家,手上还留着早年打仗时的伤疤,此刻却对着密密麻麻的地址格外细致:“华师、复旦、北大、南开这些学校的中文系得单独寄,附上手写的信,客气点—— 这些高校的老师学生,是咱们《清明》要争取的读者。还有作协系统,从京城作协到沪上作协,每处都得有,别漏了冯沐先生那里,他之前还问过创刊号的进度。” “知道啦!” 第二十二章 我想把它翻译成日文,让全日本都读到! 他抬头接过样刊,划过封面“茅盾代序”四个字,眼里带着点笑意:“鲁彦周呢?他说今天要来看看,怎么还没到?” 话刚落,楼下就传来自行车铃的“叮铃”声,紧接着是熟悉的脚步声。 鲁彦周推着辆半旧的永久牌自行车进来,车后座绑着捆最新的《清明》样刊,他是安徽文坛的中坚。 《天云山传奇》原本定的是创刊号头条,上个月却主动找到陈登科,说要把头条让给许成军的《红绸》。 此刻他额角沾着汗,却笑得爽朗:“老陈,严震,我来晚了!刚去印刷厂看了眼《红绸》的装订,那红绸插图印得真精神!” “你倒会赶巧,” 陈登科拉过把木椅让他坐,递过杯凉白开,“我们正说你呢,你那《天云山》放在第二篇,排版没意见吧?” 鲁彦周接过水杯,一口喝了大半,摆着手:“有啥意见?我看《红绸》就该放头条! 我那篇《天云山》写的是反思,许成军这篇《红绸》写的是担当,一个回头看,一个往前望,放在同一本创刊号里,正好让读者看看咱们安徽文坛的两种气象。” 他拿起桌上的样刊,翻到《撕不碎的红绸》那页,指着茅盾的序言,“你看茅公这序写得多透,‘以红绸为脉,以时空迭印为针’,这评价,我可没捞着过!” 旁边整理读者来信预告表格的年轻编辑王英琦忍不住插了话,她刚从安徽大学毕业,分到《清明》才三个月。 她眼里满是兴奋:“鲁老师,昨天还有读者打电话来问,说听说您的《天云山》在创刊号里,特意要提前留一本! 还有丁灵老师的《在严寒的日子里》,我整理稿件的时候看了,写得真好,区官员梁山青、村支书李腊月这些人物形象写活了,跟我妈当年的经历一模一样,肯定能打动好多人!” 陈登科笑着说:“你当丁灵是谁?全国就这么一个丁灵!” “老陈你也是够能耐,把丁灵的稿子能要来。” 1904年出生的丁灵,今年已经75高龄,是中国著名作家、社会活动家、杰出的wcjjgm战士。 头上带“红”的作家! 新中国成立后,丁灵担任了多个文艺领导岗位,如《文艺报》主编、中国作家协会no1等。 但从1955年开始,她不断遭受斗争,1958年被发配到黑龙江农场,直至1979年后重返文坛。 晚年的丁玲写出了《魍魉世界》《风雪人间》等作品,创办并主编《中国》文学杂志,培养青年作家。 这次特意给《清明》创刊号投了《在严寒的日子里》,写的是解放区沦陷后桑干河人民组织护地队与地主富农斗争的,编辑们早就在私下传看,都盼着这篇能出彩。 严阵靠在桌边,手里拿着丁灵的手稿复印件,点头附和:“我也没想到,丁灵的文字有温度,写的历历在目,太真实了。” “真实才是好东西,” 陈登科敲了敲样刊,“不过要说真实里带着劲,还是《红绸》。你们还记得许成军的初稿,附了张字条不?说‘红绸撕不碎,是因为裹着的是和平的盼头’,这话我记到现在。” “倒是,许成军真是好运道,能有丁灵和鲁彦周两个大前辈给做底,拖着这篇《红绸》啊!” 陈邓科:“人家也不光是运道,没这个实力也就没这个机会。” 他抬头看向窗外,夜色里能隐约看到新华书店的招牌,“明天发售,我估计得排队,许成军在复旦的名气你们也知道,《诗刊》发了四首诗,军训时唱的《北乡等你归》都传到合肥了,年轻人都盼着他的长篇。” 他现在也很庆幸,和这个安徽文学界未来的‘扛把子’交好。 要不按照这么个势头,和许成军对着干他,他也必定青史留名。 君不见周先生怎么把胡教授批的神魂颠倒? 现在他是许吹! 鲁彦周翻着《红绸》的正文,看到黄思源攥着未完成的木梳那段,手指顿了顿:“我当初看初稿就说,这小子把军人写活了。 不像有些军旅文学,光写打仗的热闹,忘了军人也是人,也有想回家的念想。你看黄思源阵前想给春燕雕木梳,这细节,绝了!” “可不是嘛!” 王英琦把整理好的发售点名单递过来,上面用红笔标了重点,“合肥的三个新华书店,我都跟店长打过招呼了,每处留五十本样刊,怕一早被抢空。还有邮局那边,说已经有高校的老师写信来订,问能不能先寄样刊,想在课堂上跟学生讲。” 严阵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张纸条:“对了,许成军昨天给我寄了封信,说复旦的浪潮文学社要给《红绸》搞个读者座谈会,还问咱们能不能寄些样刊过去。你看这事?” “这小子搞自卖自夸?“ “寄不寄?” 陈登科接过纸条,扫了眼内容,笑着点头:“寄!多寄二十本,让他们好好聊。许成军这小子,不仅会写,还会折腾,他那浪潮文学社才办多久,就有这动静,公刘都被他拉去讲座了,估计回头老周你去上海也少不得被这小子请去!” 鲁彦周回了句:“这小子野心大的很啊!” 话说的意味深长。 正说着,楼下传来印刷厂工人的喊声:“陈主编!最后一批海报送来了,明天一早贴!” 几人赶紧下楼,看着工人卸下车上的海报,每张海报上都印着《红绸》的封面插图,黄思源攥着红绸的身影在灯光下格外醒目。 严阵卷起几张海报,就要往新华书店的方向走:“我今晚就安排人去贴,省得明天赶早,咱们《清明》创刊号有好东西!但是酒香也怕巷子深啊” “别急着走,” 鲁彦周叫住他,“明天发售的时候,读者要是问起《天云山》,就说我签名送,咱们也给《红绸》搭个台!” 王英琦看着眼前的热闹,忽然觉得眼眶有点发热,她拿起本样刊,摸着封面的红绸插图,轻声说:“明天肯定会很热闹,说不定全国的文学杂志都会盯着咱们《清明》,看看这创刊号到底有多好。” 陈登科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里满是笃定:“肯定好!有《天云山》的深度,有丁灵《在严寒的日子里》的温度,还有《红绸》的力度,再加上茅公的序,咱们这创刊号,得让全国文坛都知道,安徽也能出好作品,也能办出好杂志!” 夜色渐深,杂志社的灯却越亮越暖。 有人在核对最后一遍邮寄名单,有人在整理明天要分发的样刊,有人扛着海报往街头走去,脚步声、翻页声、笑声混在一起,像一首热闹的序曲,迎接着明天的创刊号发布。 鲁彦周看着窗外的灯火,忽然说:“我想起我年轻时办刊物的日子,也是这么热闹,这么有劲儿。许成军这小子,就是添火的人。” “你现在也不老,要不来《清明》再发挥发挥余热?” “拉倒吧,我来《清明》,周中那小子得追着我屁股后面骂!” 陈登科望着桌上堆得整齐的样刊,封面的红绸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这些带着油墨香的杂志,会带着《红绸》的温度,带着《天云山》的深度,带着所有编辑和作者的期待,飞到全国各地的读者手里。 而《清明》的故事,也会从这个十月初二的夜晚开始,慢慢写下去。 ——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1979年十月初三,秋阳把京城的银杏叶染得透亮,风一吹,金箔似的叶子簌簌落在胡同里、书店窗台上,像一场为文学而来的铺垫。 彼时,沉寂了十余年的中国文学界正盼着一场“破局”。 当《清明》杂志创刊号的消息提前半个月传开,各地的文学爱好者早把期待攒成了股劲儿,仿佛都在等这本文学刊物,炸开平静已久的文坛水面。 没人敢轻看这份全国性文学杂志的创刊号。 在那个“一本好书能传半个城”的年代,创刊号的头条作者,几乎等同于被文坛“举旗”推荐。 可当消息传来说,头条是 20岁的许成军写的《红绸》时,质疑声和好奇声立刻缠在了一起。 “这么年轻,担得起创刊号头条?” “全国多少老作家等着,怎么轮得到一个毛头小子?” “丁灵,排在第三版?他配?” 无论是作协的老干部,还是大学里的文学系师生,见面聊起《清明》,总绕不开这个疑问。 不是不盼新人,是太怕辜负了“创刊号”这三个字的分量。 在重庆,解放碑附近的书店门口,一大早就排起了长队。 人群中,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架着老花镜,眼神中满是期待。 也有朝气蓬勃的大学生,背着书包,脸上洋溢着对新文学的热情。 “听说这期《清明》有个 20岁的天才写的,叫《红绸》,我可得瞧瞧。” 穿中山装的中年职员刚说完。 旁边就有人接话:“你没读过他的《试衣镜》?那文笔可不一般!” 书店门一推开,人群瞬间涌进去,书架前挤得水泄不通,短短一上午,200本创刊号就卖空了。 店员攥着订单一路小跑联系仓库:“再300本!不够卖!” 北京王府井书店里,《清明》被摆在最显眼的红色推荐栏上。 北大、清华的学生们骑着二八大杠自行车赶来,车把上还挂着没吃完的馒头。 “许成军是谁?20岁能写出惊世之作?” 戴黑框眼镜的男生翻着杂志嘟囔,旁边同学拍了他一下:“同志,你从哪个屯来的?《向光而行》《时间》没听过?《试衣镜》总该知道吧!” 男生将信将疑地读起来,没一会儿就忘了时间,靠在书架上一动不动,连同学叫他去吃饭都没听见。 “喂,建功,走不走了?人家店员还得卖书呢!” “哦哦!这就走!” 陈建功恋恋不舍的从《红绸》的世界里抽离。 没忍住对身边的伙伴说:“黎明,跟我介绍一下许成军呗?” 当天BJ各书店的销量就破了1000本,郊区书店的订单还在不断往出版社寄,信封上满是“加急”字样。 魔都,南京东路的古籍书店里,《清明》的到来让文学爱好者们欣喜若狂。 一位老作家模样的人,拿起杂志,看到许成军的名字和《红绸》,微微皱眉,“现在的年轻人,这么早就被捧上刊物创刊号,是不是太草率了?” 但当他读完《红绸》,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这20岁?” “不简单啊,对人性的洞察,对时代的把握,远超同龄人。” 魔都地区,一天之内《清明》售出3800余本,其中不少是被文艺界人士买走,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要研究这位横空出世的文学新星。 茹智娟看到的第一反应:这小子能写出这种了??还有很大的潜力可挖啊!催稿! 李晓琳看完这一期《清明》上的章节反应过来,《希望》是《红绸》的延续。 这一天,魔都的各大高校、编辑部、热爱文学的人士都在为《清明》疯狂。 一首《北乡等你归》已经让许成军的名字飘散在魔都的每一个角落。 甚至老巷子里的婆婆都会说一句:许成军搿小伙子,《北乡等你归》写得老好额,还会得写诗,真额勿得了! 可以说,许成军在哪里的名声最大? 不是合肥,而是魔都! 南京的先锋书店,《清明》同样备受瞩目。 南大、东大的文学社团干脆组织了“集体采购”,学生们抱着《清明》坐在台阶上,边读边记笔记。 讨论会上,穿中山装的文学系研究生激动地拍了桌子:“《红绸》太绝了!细腻的情感里藏着宏大的时代感,完全打破了传统的套路!” 首日600本卖空后,学校印刷厂还接到了不少复印订单,学生们互相传着《红绸》的复印件,纸页上满是密密麻麻的批注,成了那年秋天最特别的“文学风景”。 复旦校园里。 浪潮文学社组织社员在中文系阶梯教室内共同研读《红绸》。 社长的新作。 每个人都充满了期待,沉浸在许成军独特的战争叙事中。 没人质疑这个20岁的年轻人凭什么登上《清明》创刊号的头条。 许成军已经向他们证明了—— 你们再怎么努力,也只能看到我的背影~ 中文系教室外,形形色色的学生、讲师、教授或多或少的会聊一句《清明》。 朱冬润拉着贾植芳一起喝起了小酒,把许成军之前给他的样刊,展示给了这位老朋友,笑眯眯地看着他. 学生有出息,写出了有机会流芳的作品。 他喝点应该吧? 章培横、王水照、陈思成仨人讨论起来了《红绸》背后带来的哲思。 王水照的内心有个蛄蛹者。 正在阴暗爬行——他本来该是我的学生! 我的! 小师姐朱邦薇等不及许成军答应要送的样刊,一早就去买了一本《红绸》,看到黄思源牺牲的描写,泪流满面—— 留学生宿舍。 藤井省三捏着杂志的指节微微泛白,视线死死钉在“许成军”三个字上—— 得知上次偶遇过的许成军是当前中国声名鹊起的青年作家。 很多作品他都带着审视的目光看过——有点东西,值得关注。 这位其实也是名人。 1952年出生的藤井省三是日本著名的中国文学研究专家。 担任过东京大学文学部教授和人文社会系研究科教授,也曾担任南京大学文学院海外人文资深教授、名古屋外国语大学特聘教授等职。 研究领域主要研究领域为中国文学和台湾文学,尤其专注于20世纪的汉语文化圈文学与电影,在周先生研究、莫眼研究等方面成果丰硕,是国际周先生研究会副会长、日本中国学会理事、东方学会评议员。 他是第一个系统研究周先生文本传播史的学者,也是第一个把莫眼的长篇介绍到日本的人,促进了中国文学在日本的传播与研究。 这次从几个中国学生嘴里听说《清明》创刊号,他拉着同宿舍的日本留学生小泽一大早买了一本回来。 他想看看这许成军真的能写出和日本出众的年轻作家们一样水平的作品么? 刚看时,他还带着日本学者惯有的‘骄傲’。 20岁的中国青年,能在《清明》创刊号头条写出什么? 无非是借时代题材堆砌情绪,撑死了算“有灵气的新人作”。 日本文学领先这个时代的中国文学太多! 可此刻,烟灰缸里的烟蒂堆成小山,桌上摊开的从丸山昇老师那借来的珍本旁,《红绸》那几页已被他用红笔圈满批注。 黄思源藏在红绸里的半截木梳、许建军肩背的旧伤、越南士兵阮文孝迷茫的眼神,这些文字像带着温度的钢针,一下戳破了他对“中国当代文学”的固有认知。 “不对……这根本不是传统战争叙事。” 藤井猛地坐直,喉结狠狠滚动。 他研究鲁迅七八年年,熟稔茅盾、巴金的叙事逻辑,也读遍福克纳的意识流、马尔克斯的魔幻现实主义—— 可许成军的笔法,是把西方现代派的“时空折迭”和中国古典的“以物喻情”揉碎了重铸。 明明写的是1979年的战场,却能让1960年代三线建设的钢钎声、1980年代上海弄堂的烟火气在字里行间共振,没有刻意炫技,却让“创伤”不再是口号,成了能摸到温度的活物。 他翻到许建军跪在黄思源父母面前的段落,突然想起自己前两个月读的刊载于《人民文学》的《西线轶事》。 同样写对战争,前者是“英雄叙事”的悲壮,而《红绸》里,英雄会哭、会愧疚,甚至会在梦里喊“思源快躲”。 这种反英雄化的书写,比他去年在巴黎大学读的某部获诺奖提名的战争,多了层东方哲学的留白。 不是不歌颂牺牲,而是把牺牲放进“家”与“国”的褶皱里,让读者看见勋章背后的血与泪。 “哲学……这哪里是20岁作家该有的哲学思维?” 藤井抓起钢笔,在笔记本上狂写:“1.非线性叙事突破‘战争-和平’二元对立,类似普鲁斯特却更贴中国乡土; 2.人物视角平等(中国士兵/越南士兵/后方女性),超越巴赫金复调理论的西方语境; 3.创伤书写不依赖暴力描写,用‘红绸’‘搪瓷缸’等意象达成心理冲击,比弗洛伊德创伤理论更具东方美学……” 写到这里,他突然停笔。 不对,许成军甚至跳出了“创伤理论”的框架! 黄思源的木梳、许建军的伤疤,不是为了控诉战争,而是为了追问“和平的重量”! 当许念安指着展柜里的木梳问“这是黄爷爷没刻完的吗”,那种“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的哲学思考,已经摸到了加缪“反抗荒谬”的高度,却又裹着泥土气,半点不晦涩。 “丸山老师!必须立刻告诉丸山老师!” 藤井飞速跑到一楼留学生楼唯一的外线电话,手指因为激动而发抖。 听筒里传来忙音的间隙,他瞥见桌角的《日本现代文学研究》。 里面刚刊登了他关于“中国文学与世界文学接轨”的论文,他认为“中国当代文学至少要十年才又可能突破地域局限”,可《红绸》狠狠打了他的脸。 “这不是接轨,是领先!”藤井对着忙音低吼。 他想起去年在东京大学上课时,老师问“中国有没有能和大江健三郎比的年轻作家”,他笑的很轻松。 ‘日本在文学上领先中国至少30年!’ 可现在,许成军的《红绸》,在叙事技法上打破了“西方中心论”,在思想深度上超越了同时代多数战争文学。 比日本战后的“无赖派”文学,多了层对集体与个体关系的清醒认知。 电话终于通了,丸山昇温和的声音传来:“省三?这么晚打电话,是有急事?” “老师!您一定要读《清明》创刊号!许成军的《红绸》!” 藤井的声音劈里啪啦像爆豆,“他用 20岁的年纪,写出了能放进世界文学史的作品!不是模仿西方,是把中国的‘情’和世界的‘理’融成了新东西——周君没写过这样的战争,矛盾没写过这样的人性,连大江健三郎都没这样把哲学藏进泥土里!” 丸山昇在那头沉默片刻,随即轻笑:“你很少这么激动。看来是真发现了宝贝?” “不是宝贝,是惊雷!” 藤井的手按在《红绸》封面上,“我刚才突然想,要是把它翻译成日文……日本读者会知道,中国当代文学早不是他们想的‘政治口号文学’,许成军这样的作家,能让中日文学交流跳出‘鲁迅、村上春树’的老框架!” 挂了电话,藤井盯着笔记本上的“翻译”二字,心脏越跳越快。 他想起自己翻译鲁迅《阿 Q正传》时的挣扎,想起日本读者对中国文学的刻板印象。 可《红绸》不一样,它有战争的张力,有家庭的温情,有哲学的深度,更有让不同文化背景读者都能共情的“人性”。 要是能译出来,放在岩波文库,说不定能改变整个日本学界对中国当代文学的评价! 最关键的是,要让日本文学向先进的中国文学学习! 这真是太棒了! 太疯狂了! “不行……等不及了。” 藤井猛地站起身,抓起外套就往门外冲。 皮鞋踩在楼梯上发出“噔噔”的响,路过的留学生打招呼他都没听见。 他必须现在就找到许成军,确认翻译的可能性,甚至想立刻和他聊《红绸》里的每一个细节:那个“阮文孝视角”是不是参考了大江健三郎的“多重视角”? 红绸的意象是不是受了《诗经》“比兴”的影响? 中文系教学楼的灯还亮着,藤井喘着粗气冲进走廊,远远就看见许成军坐在教室里改稿,台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读《阿Q正传》的下午,那种“原来文学能这样写”的震撼,此刻竟在一个20岁的中国青年笔下重现。 不,是超越。 “许成军君!” 藤井推开教室门,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急切,手里还举着那本画满批注的《清明》,“我是藤井省三!关于《红绸》,我有一个请求……不,是一个必须完成的事——我想把它翻译成日文,让全日本都读到!” 许成军转头,一头问号:你踏马谁啊? 藤井:是我啊!是我啊!我给你留过名片! 第二十三章 80年代中国文学于世界文学 80年代前的日本文学如何? 许成军认为,日本文学是被低估的,且读者对欧日美文学存在普遍误解。 原因是受国内传统“世界名著”框架的局限。 更深层的原因在于,普通读者的文学视野已被两重因素“阉割”—— 一是“世界名著收录”本身对经典的选择性聚焦。 二是出版社为迎合大众刻板印象而进行的内容筛选,这直接导致国内读者对欧洲、日本、美国的文学认知存在严重偏差。 这种偏差的核心表现,是我们对欧日美文学的目光始终停留在19世纪的范畴与作家群体上。 而19世纪的各国文学,本质上仍属于古典文学范畴,尚未形成成熟的现代文学形态。 在法国,才刚刚获得正统文学地位。 在美国,作家们仍未摆脱欧洲文学的束缚。 在日本,更是古典随笔审美的变体—— 私的前身是日记文学,夏目漱石、森鸥外等作家的创作,本质上仍是日本古典文人趣味的现代延伸。 直到战后,日本文学才真正摆脱私的桎梏。 也正因如此,多数国内读者的文学审美始终未能迈入现代文学与后现代文学的领域。 我们对各国文学的印象,本质上只是对其古典文学的片面认知,甚至沦为固化的刻板印象。 提起法国文学,便只想到小市民的情爱纠葛与浪漫主义。 谈及日本文学,就局限于私与“物哀”美学。 至于美国,更被简单贴上“文化沙漠”的标签。 所有老牌文学国家的文学价值,都在这种认知里被降格与低估。 只有拉美文学是个例外。 它堪称国内唯一被广泛关注“20世纪现代文学”的地域。 一方面,拉美在20世纪前并无深厚的古典文学传统,无需背负历史框架的束缚,这为“拉美文学爆炸”的发生提供了土壤。 另一方面,这场文学运动的影响力辐射全球,也深度渗透到国内,使其成为国内认知中“最具力量的现代文学势力”。 用已然成熟的现代文学,去对比仍被我们误读为“处于转型期”的古典文学,二者的认知差距自然十分明显。 回到日本文学本身,它真正的辉煌期究竟在何时? 答案毫无疑问是“战后”。 大江健三郎便特意以“战后文学家”的身份,与日本近代文学作出区隔—— 日本战后文学的思想深度、叙事构建能力、主题覆盖范围与全球视野,都远非近代文学可比。 这恰恰印证了国内对日本文学的低估:我们始终盯着它的古典转型期,却错失了它最具价值的现代篇章。 1979年前后的日本文学可分为纯文学与大众文学两大脉络,虽没有“战后派”“无赖派”那样的鲜明流派标签,却以多元性和过渡性确立了其历史地位 各有其代表作家和作品。 高桥义人、中上健次、大江健三郎等代表纯文学的发展。 森村诚一、田边圣子等代表大众文学的发展。 在某种意义上,当前的日本文学是领先于中国文学的。 20世纪以来,真正不逊色于日本文学的阶段,可能只有80年代-90年代这个中国文学的黄金年代。 说一句丧气的话,20世纪以来,在世界文学的地位我们仅高于非洲、东南亚、朝鲜(韩国)以及其他不知名国家。 当然,我们在短短七八十年取得举世瞩目的经济、zz、军事成果,必然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 足球是其一。 文学可能是其二。 —— 许成军怔怔地看着眼睛这个东洋人,愣了半晌,才从‘你踏马是谁啊’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他脑子里把当前日本文学的状况转了个个,刚想说点啥,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这人叫啥。 苏曼舒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声“藤井”。 “藤井省三?” “嗨!没想到许君还记得我!这是我的荣幸!”藤井省三神情激动。 日本人一向崇拜强者,无论左派还是右派,这是骨子里的固有认知, 这也是由于他们一直是学习者的姿态,追随最好,最先进的文化,然后再内化、变革。 日本文化的根,来源于中国,从隋唐开始,各代日本天皇都大量的向中国输送文化学习者,一直持续到忽必烈征讨日本,以儒家文化为主体的中华文化,如烙印一般刻在了日本人的骨血里,造就了日本的文化基因。 自日本圣德太子之后,日本剔除了儒家思想的“仁”,改为“忠、勇、毅”,并将其放大,构成了日本武士道文化的基础。 日本文化中讲“礼”,日本人有着对“礼”的执著,并自诩与中国西周相媲美, 然而,日本文化对于“仁”的抛弃,也造成了现代文化的弊端—— 对弱者的蔑视和对强者的崇拜。 许成军多少有点汗颜,我记得你个蛋啊! 他笑着说:“藤井同学,能再重复你一遍你刚才说的话么?” 他真没听清,这日本人的中国话还没说利索,加上着急,他基本一个字没听清。 藤井省三闻言,立刻挺直脊背,双手在身前交握成拳,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生怕错过与许成军对话的每一秒。 他微微躬身,额前的碎发垂落,遮住眼底的急切:“许君,我是说——我想把您的《红绸》翻译成日文,完整版!让全日本的读者都读到它!” 话落,他不等许成军回应,又急忙补充,像是怕晚一秒就会被拒绝:“我知道这很冒昧!但您的《红绸》……它打破了我对中国当代文学的所有偏见。从前我总觉得,除了鲁迅先生的作品,中国当代文学多是‘口号式’的叙事,可您笔下的黄思源、春燕,还有那截没刻完的木梳,比我们日本战后私里的人物还鲜活!” 他忽然抬手,指了指自己随身带的帆布包。 “我研究鲁迅先生十年了,家里还藏着江户时期复刻的《毛诗正义》,读《诗经》‘执子之手’时,总想起中国古典文学的‘情’有多厚重。可我之前总遗憾,当代中国作家好像丢了这份‘情’,直到读了您的《红绸》——您把‘比兴’藏在红绸里,把家国放在木梳上,这才是我想让日本读者看见的中国文学!” 许成军靠在椅背上,轻轻敲着桌沿,目光落在藤井攥紧帆布包的手上。 这日本人的急切太真切,连带着提及中国古典时的敬畏,都不像装出来的。 藤井省三? 这名字和鲁迅联系到一起,他突然觉得有点熟悉。 如果是他记忆里的藤井省三这到也是个好去路,他本来没想着拓展海外拓展的事。 但是有人把肉喂到嘴边,他干嘛不吃。 如果是肉的话。 他没接话,只抬了抬下巴,示意藤井继续说。 主动权始终在他手里。 藤井察言观色,立刻明白许成军在等他亮牌,从包里掏出一迭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许君,我知道自己的翻译能力还不够——比如您写‘咸菜大汤黄鱼的味道’,日本读者未必懂这种上海弄堂的烟火气,我得去请教在沪的老上海留学生,还要查 1970年代的饮食资料;还有‘三线建设’的背景,我计划附两万字的译者注,引用丸山昇教授的研究成果……” “丸山昇?” 许成军终于开口,声音平淡,却精准戳中关键。 藤井眼睛瞬间亮了,像是得到了莫大的认可:“是!东京大学的丸山昇教授!他是日本研究中国现代文学的权威,我给老师打电话,他听说要译《红绸》,特意说愿意指导我! 还说要是译稿通过,能帮我推荐给岩波书店——就是出版鲁迅全集日文版的那家!” 这年头,如果国外没有关系确实是很难做到国外出版,当然最根本的还是作品水土不服。 岩波书店,这名字许成军不要再熟。 日本人的。 1979年的岩波书店,已是日本学术文化出版领域的核心力量,地位稳固且影响力深远。 在出版层面,其标志性丛书“岩波文库”自1927年创刊后持续深耕,此时已成为普及经典文化的重要载体,覆盖哲学、文学、科学等多领域,海量发行的经典著作深刻影响日本民众的知识结构。 “岩波新书”也以每月稳定出版的节奏,聚焦社会焦点与学术前沿,成为日本知识界探讨议题、传播思想的关键平台,两大全套丛书共同奠定其在丛书出版领域的标杆地位 藤井往前凑了半步,语速更快:“岩波书店的编辑是我父亲的学生,我已经跟他提过《红绸》,只要译稿过关,我能为您争取‘现代亚洲文学’专栏的头条位置,首印册数至少五千! 还有东京大学、早稻田大学的中国文学研究会,我能申请开专题研讨会,请您远程分享创作思路——当然,所有费用由我们承担!” 说着,他又从口袋里摸出张名片,双手递到许成军面前,名片上“东京大学文学部研究员”的字样格外醒目,背面还印着他的研究方向:“中国古典文学与现代叙事研究”。 “许君,我知道我现在的能力有限,但我会学!每个词、每句话都逐字核对,哪怕为了‘老山兰’的品种查三天资料,也绝不会篡改您的原文!” 许成军接过名片,扫过纸面的凹凸纹理,漫不经心地放在桌角。 当日本人有求于你的时候,他们的诚意总是溢出的。 他抬眼看向藤井,眼神里没有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藤井君,你的诚意我看到了。但翻译不是小事,我有三个条件。” “当然,这也是仅仅在你所有的资源能够给到位的情况下。” 藤井立刻站直,像等待指令的学生:“您说!只要我能做到,绝不推辞!” “第一,译本版权归我。” 许成军的声音清晰有力,“岩波书店的发行收益,我要七成——剩下三成,你用来支付翻译成本、请老师指导,够不够?” 藤井猛地点头,眼里满是惊喜:“够!太够了!正常作者最多拿五成,您愿意给我三成……” 许成军:???? “第二,” 许成军没让他说完,继续道,“译稿必须经我审核。无论是人物对话的语气,还是‘红绸’‘搪瓷缸’这些意象的注释,但凡有改动,都要先跟我确认。 我不允许把‘春燕的绣痕’改成‘战旗的印记’,也不允许把‘知青的乡愁’简化成‘政治符号’——你能做到?” “能!” 藤井几乎是脱口而出,“我会把译稿分成十段,每段都先发给您,您改完我再往下译!注释里的文化背景,我会附三种版本的参考资料,您选最贴合原文的!” “第三,” 许成军最后补充,目光扫过桌上的《清明》样刊,“把我的创作谈《红绸为何‘撕不碎’》附在译本末尾。还有,译本出版后,每月给我寄十本样刊,日本读者的反馈、媒体评论,也要及时同步—— 我要知道我的作品在日本是什么样子。” 藤井听到这里,突然深深鞠躬,腰弯得几乎贴到膝盖,声音里满是感激:“谢谢您,许君!您的条件我都会考虑!我保证,一定会让《红绸》在日本发光,让他们知道,中国当代有您这样的作家,中国文学从来没丢过‘情’与‘魂’!” 许成军看着他激动的模样,终于笑了笑,伸手扶起他。 拿起桌上的钢笔,在藤井的翻译计划上划了一道线。 “那就这么定了,你先考虑着,也和你老师和出版社商量一下,译稿看你时间。” 藤井双手接过计划,连声道:“一定!一定!我今晚就回宿舍整理资料!” 他倒退着走出教室,走到门口时又转过身,深深看了许成军一眼,像是要把这一刻刻进心里:“许君,您放心,我绝不会辜负您的《红绸》!” 教室门关上的瞬间,苏曼舒忍不住笑出声,凑到许成军身边,指了指桌上的名片:“这藤井,倒真是把‘仰慕’写在脸上了。七成收益,还让他同步反馈,你这条件,可比跟国内出版社谈还占优势。” 许成军拿起名片,捻了捻,嘴角勾起一抹淡笑:“他想要《红绸》打开日本市场,提升自己的学界地位,我想要我的作品在海外不被篡改。 各取所需而已。何况,让日本读者看看,中国当代文学并非也挺好。” 许成军拿起样刊,翻到黄思源攥着木梳的段落,轻轻拂过纸面—— 这截没刻完的木梳,不知会跨过山海,不会在多少个国家的书页里,继续诉说属于中国的“情”与“魂”。 “那倒也是,不过没想到,我家许老师的作品竟然要出国了。”苏曼舒看着许成军的眼,他的眼里好像映着自己的样子。 “只要我们努力,不断活化更多古典文论,做好现代转化,吸收好西方文学理论,一定有更多的文学作品会漂洋过海。” 许成军说的起劲。 苏曼舒直接白了他一眼,“好了,大作家,差不多得了!别跟我上价值!也少给自己上压力,你才多大!” 许成军摇头:“是啊!是啊!苏老师说的对。” “跟你说个事。” “啊?啥事?”许成军诧异。 “我爸和我妈想.想叫你去我家里吃饭。”苏曼舒脸色红润,但还是把话完完整整的说完。 “啊啊?”许成军懵了,“上你家吃饭?苏教授?” 这就去见老丈人了? 老苏不地道啊!搞突然袭击是吧! “是啊,咋了?不愿意?” “那哪能呢!” “那就说定了啊,周末晚上跟我走!”苏曼舒带着娇憨,眼睛水汪汪的。 “那你撒个娇?” “要死啊你!许成军!” —— 许成军刚推开淞庄 201宿舍的门,一股热气就扑面而来。 周海波踩着凳脚趴在上铺晃腿。 林一民攥着本《清明》样刊在屋里转圈。 胡芝和程永新凑在桌前,正对着封面的红绸插图指指点点,连刚洗漱完的李继海都擦着头发凑了过来。 “哟!咱们的‘创刊号头条作家’回来啦!” 周海波率先嚷嚷,从上铺探下半个身子,手里还举着张皱巴巴的稿纸,“我刚把《红绸》里‘黄思源雕木梳’那段抄下来了,准备明天贴在食堂门口,让全校都知道咱 201出了个大文豪!” “别介啊!” 林一民赶紧跑过来,把样刊往许成军手里塞,“要贴也得贴带茅盾序言的那页!你没看章教授下午路过宿舍,还特意问我要了本,说要给朱先生送去——这可是茅盾先生写序的,咱复旦多少年没出过这阵仗了!” 胡芝推了推眼镜,指着样刊里的插图笑:“你们发现没?封面那红绸上绣的‘春燕’俩字,跟苏曼舒上次给成军缝衬衫的针脚一个样!说不定成军写这段的时候,脑子里想的就是苏同学?” 这话一出,宿舍瞬间炸了锅。 周海波拍着大腿喊:“我就说!上次军训成军唱《北乡等你归》,苏曼舒眼睛都看直了,你俩!嘿嘿.” 许成军刚要反驳,程永新递过来个搪瓷缸,里面飘着两颗红枣:“先喝口甜水,润润嗓子再狡辩。说真的,成军,你写黄思源阵前想给春燕雕木梳那段,我读的时候差点哭了。 你咋就那么懂人心?是不是偷偷观察小情侣谈恋爱了?” 老子谈的恋爱比你看的都多,还用你丫的观察? 许成军不屑! “我观察谁啊?” 许成军接过搪瓷缸,喝了口甜水,笑着往胡芝肩上拍了一下,“上次是谁跟我抢食堂最后一块红烧肉,还说‘爱情哪有肉香’?现在倒会拿我开涮了?” “那能一样吗?” 胡芝梗着脖子,又忍不住凑过来,“我跟你说,我老家供销社的王婶,托我爸给我带话,说要让她闺女跟你学写——人家姑娘才十八岁,长得跟春燕似的!” “去去去!” 周海波从上铺扔下来个枕头,正好砸在胡芝背上,“别霍霍人家小姑娘!成军现在可是省作协会员,要找也得找苏曼舒那样的,跟他配一脸!” 李继海擦完头发,把毛巾往绳上一搭,也凑过来:“我下午去图书馆,听见外语系的女生在讨论《红绸》,说要给成军写读者信,还问我要宿舍地址呢!成军,你可得藏好,别被堵在宿舍门口要签名!” “你没要个联系方式?”程永欣鬼笑。 “你当我是你呢?” 前一阵,程永欣借着许成军的室友的名声不知道认识了多少复旦的小姑娘,“浪潮”不少社员都是这哥们交际来了。 按他说,这叫牺牲色相,为了组织! “什么签名啊?” 许成军故意逗他们,从口袋里掏出支钢笔,在林一民递来的稿纸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红绸,“要签名也得给咱宿舍的人先签!周海波,你不是说要贴食堂吗?我给你签个‘许成军赠——爱吃红烧肉的京城爷们’!” “别别别!” 周海波赶紧摆手,“我要正经签名!以后这签名可就值钱了!林一民,赶紧给咱这稿纸装个框,留着当传家宝!” 林一民眼睛一亮:“哎!这主意好!我表哥那有民国的木框,明天我就去淘一个!对了成军,《清明》有渠道买点么,现在太火了! 我妈让我给上海的亲戚都寄一本,说‘我儿子宿舍有个作家’!” “邮个蛋!” 许成军靠在椅背上,知道这小子拿他开涮,纯在这扯淡。 周海波还在跟胡芝争谁先要签名,程永新已经开始琢磨要把样刊借给哪个老乡,李继海则在旁边盘算着浪潮文学社的宣传材料。 “对了成军,” 程永新突然想起什么,“上次你说《希望的信匣子》是《红绸》的延续,啥时候给咱看看?别总藏着掖着,让咱也提前过过瘾!” “急啥?” 许成军笑着拿起桌上的《清明》,“等你们把这篇读透了,我再给你们讲后续。不过先说好了,到时候可别又哭鼻子,黄思源后面还有更催泪的戏份。” “谁哭了?”周海波立刻反驳,“我那是被油烟熏着了!不对,是被我的诗感动了!啊,生活啊!多么美好!爱情啊!多么美妙!” “成军,下周《红绸》你主讲啊!这会还在相辉堂!”林一民一边嚷嚷。 “我自己讲我自己作品的分析?” “这是正经作家?” “你不讲我讲?”林一民瘪嘴。 “我觉得行啊!”许成军眼前一亮。 第二十四章 《人日》评论和大卖 9月30日,四中胜利闭幕。 大会进一步肯定了家联产责任制的改革方向,推动农村经济发展,也展示出了从中央到地方推动农村体制改革的决心。 其本质是改革开放初期对“三农”问题的一次关键政策聚焦,为农村题材文学突破桎梏、回归现实关怀提供了重要的政策语境与创作空间。 而一些农村改革题材的作品,吃到了第一波政策红利。 已经被当做内参的《谷仓》成为了第一个吃螃蟹的文学作品,满嘴流油。 10月1日,《人日》发表评论文章《文学当为时代立照——从《谷仓》看农村改革的精神先声》,肯定了《谷仓》在农村改革文学中的地位。 “在全d全国深入学习贯彻四中、奋力推进农业现代化建设的重要时刻,一部扎根安徽农村大地的文学作品《谷仓》,以其对农村改革脉搏的敏锐捕捉、对农民主体诉求的深刻洞察,引发广泛关注。这部由凤阳知青许成军创作的作品,不仅以鲜活的文学笔触记录了农村变革前夕的真实图景,更以超越时代的预见性,呼应了四中《决定》中“尊重农民意愿、保障农民利益、激发农村活力”的核心精神,成为文学与时代同频共振的生动范例。 《谷仓》的可贵之处,在于它跳出了以往农村题材文学的叙事窠臼,将目光聚焦于黄土地上最朴素的生存诉求与发展渴望。作品中,谷仓保管员许老栓攥着刻有“1958”字样的铜钥匙,二十年守着集体粮仓却在仓壁刻满漏麦量的“正字”;返乡知青许春生带回小岗村分地消息,用仓底漏麦在荒地试种,父子俩在“守旧”与“求变”中的拉扯,恰是农村改革前夕亿万农民心声的缩影。这些细节并非虚构的文学想象,而是作者扎根凤阳农村、亲历生产实践的真实提炼。当四中明确提出 文学的力量,在于它能穿透时代的表象,捕捉历史的必然。《谷仓》的价值,不仅在于它记录了1979年农村的真实面貌,更在于它以文学的自觉,呼应了.的思想路线。作品中,许春生用科学方法试种、许老栓从守仓到分地的转变. 这种将个体命运与时代变革紧密相连的创作,让文学不再是脱离现实的“象牙塔产物”,而成为反映时代、服务时代的“精神桥梁”——正如四中所强调的“要深入农村,倾听农民呼声”,《谷仓》正是用文学的方式,把农民的心声传递到时代的聚光灯下。 当前,农村改革的春风正吹遍神州大地,从江淮平原到华北沃野,亿万农民正以精神为指引,在土地上书写新的希望。《谷仓》的创作实践启示我们:优秀的文学作品,应当扎根现实土壤、倾听人民心声,既要成为时代的“记录者”,更要成为改革的“先声者”。让我们以《谷仓》为镜,深刻领会四中加快农业发展的战略意义,尊重农民首创、激发农村活力,让文学与改革同频、与时代同行,共同为实现农业现代化、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贡献力量!” 文章一出,文学界对于《谷仓》的诸多争议烟消旗鼓。 尤其之前文学界差点打出猪脑子的题材敏感争议不复存在。 从疑似否定集体化到变成了呼应改革探索。 武大一讲师眼前一黑。 南大某教授深夜吐血。 四中政策基调直接为《谷仓》的题材正名。 作品中农民对生产自主权的追求,不是否定集体,而是对僵化生产模式的合理突破;许老栓的布账与试种,恰是全会所鼓励的农民首创精神的文学写照。 《人民日报》发文进一步强化这一认知,称《谷仓》用麦粒重量说话,昭示生产关系必须适应生产力,将作品定性为改革萌芽期的真实记录。 总的来说,就是国家为许成军背书。 这篇文学作品好,我赞成,谁反对? 谁敢反对? 许成军的文学地位正在进一步提高,他在来到许家屯第一时间埋的芽正在这个时代的茁壮生长。 踩在时代的鼓点上,每一步都是隆隆作响。 毫无疑问地,《谷仓》成为了许成军的代表作。 10月2日,《光明日报》发表评论文章,文章表示:“许成军精准把握改革脉搏的农村叙事新锐,填补了伤痕文学向改革文学过渡的题材空白。” 10月3日,曾经发表过许成军散文的《解放日报》,更近一步,发表评论文章,用一句话将许成军未来的文学高度再上一层楼。 “此后,提及 1979年改革文学的早期实践,《谷仓》将与蒋子龙《乔厂长上任记》的工业改革形成工农双璧,许成军已经成为改革文学开拓者。” —— 全会闭幕与《人日》为《谷仓》“树金身”的热潮,如同一股强劲的东风,让刚刊发在《清明》创刊号上的《红绸》瞬间获得了跨越式的传播动能与价值背书。 其影响从市场反响到文坛定位全面铺开,呈现出与普通新作截然不同的热度曲线! 借东风啦! 这就跟某点大神作家写新作自带流量一样,《红绸》本就实力、热度都不缺,又搭上了《谷仓》的东风。 在全国范围内可谓是一炮而红! 市场上。 《红绸》直接承接了《谷仓》带来的读者红利与文学饥渴时代的阅读热情。 原本《清明》创刊号因矛盾作序已引发关注,而随着许成军被《解放日报》与蒋子龙并称为“改革文学开拓者”。 各地报刊纷纷加入转载行列。 几日来,《清明》一连数到数封关于《红绸》的转载请求。 更热闹的是。 魔都、京城等地的刊物资讯刚发布便出现脱销,编辑部不得不紧急加印数次,街头报亭前甚至出现读者排队抢购的场景。 许多读者抱着“读懂《谷仓》作者另一部作品”的心态翻阅《红绸》。 将对农村改革叙事的认可延伸至战争题材的阅读中,使这部原本聚焦个体命运的,意外获得了远超同类题材的关注度。 东风中学。 许志国正上着课,教育局吴大姐急匆匆地把他拉出去:“不得了啦!老许!你儿子火大发了!” “是嘛?”许志国一脸莫名其妙,“他火他的呗,跟我有啥关系?” “你儿子作品被《人民日报》点名批评啦!” 许志国:“啥玩意,不是火了么?咋还批评上了!” 吴大姐一拍自己嘴:“你看我这嘴。批评说多了,不是批评!被表扬了,好大的声势呢!现在大家都在议论你儿子的《红绸》和《谷仓》,不简单啊!” “那跟我啥关系,课还没上完呢!” 许志国一脸莫名其妙。 但是! 他面上说着没关系,嘴角却已微微翘起。 好家伙,今晚又能找老梁喝点小酒,顺便给他讲讲《谷仓》的故事,《红绸》也得讲讲。 “那咋没关系,晚报要采访你!说你作为校长和家长怎么为祖国培养出这样的文艺界人才!” “快走!快走!记者等着呢!” “诶,多大点事,我先上个厕所!” 老许没去厕所,赶忙回到办公室,找个猪油罐抹了把头发,又在柜子里翻出了自己烫好的中山装。 中山装什么时候烫的? 老许能告诉你他时刻准备着? 文学界一系列变化让许成军眼花缭乱。 此前有零星声音质疑《红绸》“偏重人性刻画,与时代主潮疏离”。 但因为刊发时间还短,尚未在全国范围内发酵。 在《谷仓》被定性为“改革先声”后,评论界迅速调整视角,将两部作品视为许成军创作谱系的互补两面。 《光明日报》的评论延伸解读称,《红绸》中黄思源与春燕的命运纠葛,实则是“大时代中个体尊严的文学注脚”,与《谷仓》对集体变革的书写共同构成“改革初期的精神图谱”。 原本持观望态度的高校研究者与资深评论家纷纷撰文。 态度那叫一个严谨。 《文艺报》编辑那叫一个新奇,一天收到了上百封对于《红绸》的文学评论。 新人? 不! 这叫改革旗手! 评论者们从“历史叙事中的人性温度”“传统比兴手法的现代转化”等角度挖掘其价值。 使《红绸》快速脱离“新人新作”的评价范畴,直接进入“新时期文学重要实践”的讨论序列。 许成军看到后,难免撇了撇嘴,这分析视角依然没摆脱对古典文学分析的窠臼。 我那么多设计、文学笔法! 小日本子看见了,你们都看不见是吧? 装聋作哑! 不过,官方与出版界的资源倾斜则让《红绸》的传播路径更加顺畅。 中国作协将其纳入“改革文学研讨”重点篇目,邀请研究者专题解读。 《收获》《十月》等顶尖文学期刊主动联系许成军,提出连载《红绸》续篇或刊发相关创作谈的邀约,打破了以往刊物对新人作品的考察周期。 《清明》更是想要趁热打铁,启动《红绸》单行本的编辑工作,将矛盾序言与《人民日报》对《谷仓》的评论一同收录,强化其“时代印记”属性。 陈主席多少还是没被热血冲昏了头,现在这个趋势,单行本必然要发! 但是刚上市一周,你就搞什么单行本? 眼下的资源聚合效应,使得《红绸》在刊发后短短半月内,完成了从“期刊作品”到“文化现象”的跨越。 火大发了! 1979年文学刊物年人均占有量不足0.5本。 《清明》创刊号因矛盾作序已引发关注,迭加许成军“工农双璧”的舆论标签,形成“现象级新作”效应。 上海、BJ、合肥三地新华书店出现凌晨排队购刊现象,甚至出现“一刊难求,复印传阅”的盛况。 陈邓科看到《清明》的销售数据嘴笑的都快合不拢! 报表上“130000册”的数字被红笔圈了三圈,边角还沾着他早上没擦干净的馒头屑。 《清明》首印 5万册,加印3次,紧急追加8万册,覆盖全国28个省市新华书店。 规模空前! 比预期的10万册,已经领先一大截。 他突然一拍桌子,报表“哗啦”飞起来,又被旁边的严阵伸手接住。 这一拍,把桌上的搪瓷缸都震得跳了跳,里面的散装白酒洒出几滴,落在桌布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13万!真他妈 13万!” 陈登科的嗓门比煤炉上的水壶还响,“我之前跟印刷厂拍胸脯说‘能卖 10万就烧高香’,现在倒好,加印三次还不够!上海新华书店刚才打电话,说今早排队的读者把门板都快挤掉了,让咱再加急发两千册!” 严阵把报表铺在桌上,拿起搪瓷缸给陈登科倒满酒,酒液晃着泡沫:“老陈,你可别忘了,当初还有人说‘许成军太年轻,《红绸》撑不起创刊号’,现在呢? 安徽本土就卖了2万册,凤阳那边的供销社,连仓库里的样刊都被老乡抢空了,要让孩子沾沾凤阳的文曲星!” 王英琦抱着刚拆封的样刊,笑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她从帆布包里掏出袋供销社买的水果糖,往桌上一撒:“刚才楼下传达室大爷说, 有个首都来的老作家,坐火车来合肥开会,就为了要本带矛盾序言的创刊号,排了俩小时的队,说‘回去跟学生讲,这才是新时期的好东西’! 还有咱安徽作协的同志,刚才送来了锦旗,说咱《清明》‘为安徽文坛长脸了’!” 编辑部的人都看向陈邓科。 陈邓科尴尬的咳嗽一声,挥了挥手。 作协和文联啥关系,他们不知道? 老小子玩这一手是吧! 说话间,编辑部的小年轻们抬着个铝制饭盒进来,里面装着刚从食堂打回来的红烧肉,油星子还在盒盖内侧凝着。 “陈主编!严老师!咱庆祝庆祝!这肉是食堂师傅特意多给的,说‘沾沾《清明》的光’!” 陈登科抓起块肉塞进嘴里,油汁顺着嘴角往下淌,他也不擦,指着报表上的数字跟大伙说:“你们等着!《红绸》单行本咱马上启动,就凭现在这热度,印20万册都不愁卖!到时候咱再请许成军来合肥,开个读者见面会,让那些说咱‘小刊物办不出大动静’的人好好看看!” 严阵喝了口酒,突然想起什么,从抽屉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条:“对了,刚才一个叫藤井省三的日本人从上海打电话来, 说东京大学想订500册创刊号,还说什么想要翻译《红绸》日文版——咱这刊物,这就卖到国外去了?” 办公室瞬间安静。 大家大眼瞪小眼。 啥玩意? 要干啥! 1979年,内地还处于一个相对闭塞的地位。 80年代谁的作品能漂洋过海出国,那就真好比国足进了世界杯! 这话一出,办公室里瞬间炸了锅。 大家不断讨论着出海的可能,严震也是一脸感怀,一个还不到21岁的年轻竟然实现了他们这代人努力半辈子的成果。 后生可畏! 后生可怖! 王英琦忙着给各地书店回电话,小年轻们围着报表数数字,煤炉上的水壶“噗噗”喷着热气,把每个人的脸都烘得通红。 陈登科靠在椅背上,看着眼前的热闹,手里攥着那杯酒,突然觉得眼眶有点发潮。 从筹备创刊号时的忐忑,到现在销量爆火的欢腾,这一切,都比他预想的还要滚烫。 “叮铃铃——” 桌上的电话又响了,王英琦接起一听,立刻笑着喊:“陈主编!首都《人民文学》的同志打来的,说要跟咱约《红绸》的创作谈,还要转载茅盾的序言呢!” 陈登科猛地站起来,酒都忘了喝:“接!赶紧接!跟他们说,创作谈咱让许成军好好写,保证让他们满意!” 说完觉得不对,“慢慢说!咱现在属于优势地位!” 这么下来。 未来《红绸》的单行本也让陈邓科有了更多信心。 他提笔给许成军写信,关于销量、单行本以及译著的事。 10月7日,许成军收到了一封特别的读者信。 来自NJ军区。 NJ军区作为华东军事文化建设的前沿。 正亟需符合“二为”方向的优秀作品充实部队精神生活。 《红绸》的出现恰好补足了这一环。 要知道,NJ军区覆盖安徽、魔都、江苏等《红绸》与《谷仓》传播的核心区域,报刊发行网络与地方文化系统联动紧密,能第一时间捕捉到“工农双璧”“改革文学开拓者”等舆论热点。 最重要的是,老山战役NJ军区也有不少战士参加。 许成军一大早拆开邮递员老王带来的信封。 说实话,他还是不习惯这样的沟通方式,实在低效。 但是,电话在中国逐渐开始普及是在20世纪90年代。 在此之前,中国的电话普及率极低,1978年,电话普及率仅为0.38部/百人。 1982年11月,中国第一套万门程控电话交换系统在福州开通,1984年上海贝尔电话设备制造有限公司成立,推动了电话事业的发展。 进入90年代,随着社会进步和经济发展,家庭用固定电话开始真正进入百姓家并慢慢普及。 拆开信封,熟悉的红星映入眼帘。 “(79)政文函字第18号 许成军同志: 您好!近日,《人民日报》《解放日报》等报刊对您的作品《谷仓》《红绸》的评论与报道,已在我军区广大指战员中引发热烈反响。作为扎根安徽农村、兼具知青与创作者双重经历的新锐作家,您以敏锐的时代洞察与鲜活的文学笔触,既在《谷仓》中捕捉到农村改革的萌芽脉动,更在《红绸》里刻画出战争年代军民相依的人性光辉——这种“扎根大地、观照人心”的创作追求,与我军“为人民服务”的根本宗旨高度契合,也为新时期部队文艺建设提供了宝贵范本。” 扫到这,许成军大概知道对方想要做什么了。 但是无疑他得同意的。 别说给钱,不要钱也得上啊。 第二十五章 《请回答1979》 如果说你问国足平衡的国运在哪? 许成军想来大概是GF了。 许成军目光沉凝,扫过NJ军区的信。 “《红绸》中,黄思源以木梳寄情、春燕用红绸明志的细节,将战火中的个体尊严与家国情怀熔于一炉,许多经历过战争的老战士读罢动容,称其“写出了我们当年藏在枪套里的牵挂”;年轻指战员则从作品对“守土与护人”的诠释中,深化了对使命担当的理解。当前,全军正深入学习四中,亟需像《红绸》这样兼具思想性与艺术性的作品,丰富部队思想政治教育载体,激发官兵戍边卫国的精神力量。 基于此,我们诚挚致信,恳请您于方便之时莅临南京军区所属部队采风。届时,我们将安排您与参加过淮海战役、渡江战役的老战士座谈,走访边防哨所与基层连队,听官兵讲述新时代的军旅故事——相信这些源于军营的鲜活素材,能为您的创作注入新的灵感。同时,我军区《人民前线》报拟开设“战地文心”专栏,盼您能惠赐稿件,或授权转载《红绸》及创作谈,让更多官兵感受文学的力量。 随信附寄《人民前线》报近期合订本及军区文艺创作手册,供您参考。 如蒙应允,烦请通过下述地址函复,我们将妥善安排相关事宜。顺颂文祺! XX文化部 1979年 10月7日” 这敏感性真不是盖的。 前世,《高山下的花环》发表后反应最快的也是军区文化部门。 在相关军区积极推动下。 《高山下的花环》后续被改编为电影(1984年)、话剧、评书等多种形式,因其“真实、深刻”的特质,成为军队思想教育、战斗精神培育、传统教育的固定教材。 许成军捏着南京军区的信函,看罢“老战士读罢动容”“枪套里的牵挂”这些字句。 写个回函吧。 无论如何,在这个国家人们对军人这个职业是非常尊敬的。 何况他大哥也是前线的一员。 他想起去年在凤阳许家屯,听插队时的老队长讲淮海战役的故事——老队长说“那会儿揣着家信打仗,信纸都被汗泡烂了”,这话后来成了《红绸》里黄思源藏木梳的灵感源头。 看着信里的文字,忽然觉得那些虚构的人物,好像真的和现实里的战士们有了牵连。 他抬手把信压在《清明》样刊上。 《红绸》能被军区注意到,不只是文字的运气,更是因为那些藏在故事里的“真”——黄思源的木梳、春燕的绣痕,从来都不是凭空捏造的浪漫,是无数战士藏在枪套里的牵挂。 符合这一期军队对文化艺术的需求。 个人情感和集体叙事的双向和谐。 他起身从资料室书架上翻出《人民前线》报合订本,随便翻开一页。 看到边防战士写的“哨所日记”,字里行间的坚守,和《红绸》里的底色莫名契合,嘴角不自觉地勾了勾。 没多犹豫,许成军从抽屉里抽出张信笺,钢笔尖蘸墨时顿了顿,先在稿纸角落写了行小字“10.7复NJ军区”,才正式动笔。 许成军致NJ军区文化部函 中国人民解放军南京军区政治部文化部:展信安!10月 7日来函收悉。读罢贵部对《红绸》的解读与邀约,既感荣幸,亦觉振奋。作品中黄思源、春燕的命运叙事,本是源于对革命先辈与普通战士的敬意,今能被贵部指战员认可,让“枪套里的牵挂”照进现实,实为创作之幸。 关于《人民前线》报拟转载《红绸》及创作谈一事,我完全同意。唯需说明:《红绸》首发于《清明》杂志创刊号,版权事宜需由贵部与《清明》编辑部(合肥安庆路161号)对接,我已同步致信该刊主编陈邓科,嘱其配合协调,确保转载顺利。 至于到访贵部采风与座谈,我亦欣然应允。现复旦课程已近中期,若贵部方便,可将时间定在11月中旬,届时我可暂离校园,赴南京与老战士交流,走访哨所。 此前写《红绸》时,多依赖二手素材,此次能亲听官兵讲述新时代军旅故事,对后续创作必有裨益。随信附寄《红绸》创作谈手稿复印件一份,供贵部参考。具体行程若有调整,可按来函地址函复,我将随时配合。 顺颂军安! 许成军1979年10月7日 通信地址:复旦大学邯郸路校区淞庄 201宿舍 写完最后一笔,许成军把信笺折好,塞进信封时。 信里军区说“《红绸》可作思想教育载体”,心里多少有点骄傲。 他的文字在这个时代里生根发芽,逐渐蓬勃发展。 让文字为守土的人添点力量,心之所愿。 —— 十月中旬。 复旦校园举校欢庆,到处是唱起了国歌的学生。 “起来,不愿做.” 这一天,国际奥委会在日本名古屋会议上,以压倒性的票数通过决议,承认了中国奥委会的合法席位,开启了奥林匹克的新征程。 正式承认共和国奥林匹克委员会为代表中国的唯一合法奥委会,使用国旗、国歌。 这一决议结束了中国在国际奥委会长达 21年的合法席位空缺状态。 彻底打破了国际体育界对中国的隔绝。 为中国全面重返奥林匹克大家庭、参与后续的奥运会(如 1980年莫斯科奥运会、1984年洛杉矶奥运会)奠定了根本基础,真正开启了中国与奥林匹克运动深度融合的“新征程”。 当天上午,校园广播插播新华社关于“国际奥委会承认中国奥委会合法席位”的快讯。 播报时伴随“这是中国体育史上的重大突破”等解读,吸引路过的师生驻足倾听。 学校食堂、图书馆、宿舍楼的公告栏,被学生会宣传部紧急贴上《人民日报》《解放日报》的相关新闻剪报。 标题用红笔圈出,很快会围拢起一群学生,有人轻声读内容,有人凑着头看报纸上的“名古屋会议”细节。 他们眼睛泛红。 教师办公室里,任课老师互相传阅刚收到的报纸,讨论“中国终于能正常参加奥运会了”。 甚至在下午的课堂上,王水照都提了一句“今天有个好消息,国际奥委会承认了我们的合法席位,这对国家形象和体育发展都是大好事”。 语气激昂! 1979年的复旦讲师和学生,大多经历过“哔哔后期,对国家重返国际舞台有强烈的情感共鸣。 这一时期,高校开放程度高,学生们积极建言献策。 后世的人可能感觉不到。 但在这个时代。 从零到一的跨越让多少亲历者红了眼眶。 祖国重新站上世界舞台,就是他们毕生的夙愿。 许成军再这样的环境下,备受触动。 他回首1979年这一年的经过。 春潮奔涌,时光留痕。 他提笔写下了一篇杂文。 落笔生花。 名字就叫《请回答1979》。 “当风沉默着刮过黄土地的时候,它觉得厚重;它将转向,同时携来新息。过去的岁月已然尘封。我对于这尘封有大感怀,因为我借此知道它曾激荡。 尘封的岁月已然斑驳,我对于这斑驳有大感怀,因为我借此知道它非虚无。 时代的土壤翻涌在神州上,不生旧垄,只长新苗,这是历史的抉择。 春潮在地下奔涌,轰鸣;闸门一旦开启,将席卷一切陈疴,以及故垒,于是并且无可阻滞。 但我坦然,欣然。我将凝望,我将追行。 天地有如此沉凝,我不能肆意且放歌。天地即不如此沉凝,我或者也将不能。我以这一株新苗,在破与立,守与变,往昔与明朝之际,献于国与家,士与民,追梦者与观望者之前作证。为我自己,为国与家,士与民,追梦者与观望者,我期待这新苗的蓬勃与葳蕤,火速到来。 要不然,我先就未曾亲历,这实在比停滞更让人扼腕。风从南海来,掠过工厂的烟囱,掠过田野的新绿,掠过胡同里个体户亮起的第一盏灯。那灯影里,有返城知青攥紧的高考复习资料. 1979年的钟摆,在“过去”与“未来”的缝隙间震颤。有人在旧厂房的阴影里徘徊,听着机器的轰鸣从震耳欲聋到渐次稀疏——国营厂的铁饭碗,磕出了市场经济的回响;有人在南方的滩涂上赤脚奔跑,让咸涩的海风灌满裤腿,那里将崛起新城,而此刻只有荒芜与拓荒者的脚印;有人在北大的课堂上,把“民主”“科学”的旧词念出了新意,窗外的白杨树叶,正簌簌抖落十年寒冬的积霜。 这一年的每一粒尘埃,都在时代的洪流下颠簸。 我们是尘埃,也是推涌洪流的水滴。当旧的秩序如冰层开裂,当新的希望似春芽破土,个人的蹉跎便成了时代壮阔的注脚。知青阿明在车间里. 我们在1979年的路口张望,身后是十年哔哔的灰烬,身前是百废待兴的原野。野草曾在废墟上疯长,如今新苗要在沃土里扎根。 这一年的沉默与呐喊,尘封与破立,都在叩问:我们将走向何方? 而答案,就写在每一个人的脚步里,写在蛇口工业区的第一声炮响里,写在小岗村农民按下的红指印里,写在恢复高考后第一批大学生的笑泪里。 1979年,是时代的叩门声,也是我们每个人的青春史诗。纵然有蹉跎,纵然有迷茫,但当春潮涌起,当新苗成林,我们终将在历史的长河里,听见属于这个时代的、壮阔而深情的回响。” 写完这篇文章,他良久才回过神来。 折上信封,准备邮寄给《安情报》专栏。 现在的许成军已经不需要《安青报》带来的影响和收益。 张主编月初还来信,表示专栏合约随时可以取消。 许成军直接无视,人家在你最低谷的时候高看你一眼,你攀上高枝了把人家弃如敝履? 没道理的! 许成军把《请回答 1979》的手稿迭好时。 来找许成军的苏曼舒目光先落在“请回答 1979”五个字上,脚步便顿住了,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这是你刚写的?”苏曼舒伸手轻轻碰了碰稿纸边缘,像是怕惊扰了字里行间的时代气息。 许成军点头递过去,她便顺势坐在他旁边上,身子挨着身子。 他轻轻揽住了她的腰。 腰肢纤细。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 名不虚传! 好在许成军今年20! 许成军心思转了一圈,苏曼舒浑然未觉。 “我读读啊~” 她逐字逐句读起来,水蓝色的裙摆垂在地上,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晃。 读到“风从南海来,掠过工厂的烟囱,掠过田野的新绿”时,苏曼舒眼里慢慢泛起光。 “你把 1979年的‘动’写活了。我上周跟系里老师聊价格双轨制,还在想‘改革到底是什么’。 现在看你写的‘个体户亮起的第一盏灯’‘小岗村的红指印’,就有了具体的意象,改革就是这些看得见摸得着的‘新苗’在长。” 她抬头看向许成军,嘴角弯着,颊边的梨涡盛着笑意:“还有那句‘我们是尘埃,也是推涌洪流的水滴’,早上听广播说奥委会承认我们席位时,我就觉得鼻子发酸—— 我们这代人,既是十年寒冬的亲历者,也是春潮涌来的赶路人,你把这种感觉写透了。” “随手写写。” “又随手写写,我怎么写不出来!”苏曼舒蹙了蹙眉头。 “你” 许成军刚要说话,苏曼舒又翻到稿纸末尾,指着“献给国与家,士与民”那句:“明明现在《收获》《十月》这些大杂志社都捧着你,却还没丢了《安青报》的专栏。 张主编要是看到这篇,肯定得激动的不行,《红绸》现在这么火,光是借东风,这专栏也得大卖!。” “只是觉得,不能忘了帮过我的人。” “我的男人就得这样!”苏曼舒娇俏地浅哼一声。 “那是!” 许成军心里一荡,这妮子真的是美的出格,一颦一笑就是百媚生。 压着笑着把信封递给她,“帮我看看地址写对没,别寄错了。” 苏曼舒接过,忽然想起第一次在资料室见他时,他手里就是《安青报》的样刊。 有些人,走得再远,也没丢了来时的路。 “你啊你!把我当小工用是吧!” “给钱了么你!” “给不起了,肉偿吧!” “去死!” 傍晚许成军回到宿舍时,却见周海波、林一民、胡芝、程永新围着他的书桌,正头挨着头抢读《请回答1979》的手稿. 连李继海这老大哥都凑在旁边,手里还拎着刚从食堂买的糖糕。 “我靠!‘1979年的钟摆,在过去与未来的缝隙间震颤’——成军你这小散文,妙啊!” 周海波率先嚷嚷,“早上听奥委会的消息我就想哭,现在看你写的‘身后是十年灰烬,身前是百废待兴的原野’,你这词用的!” “《红绸》还没完,你又整活?” “脑子怎么长的,借我用用?” 胡芝看了眼自己刚写的“唯一合法奥委会的声音传来,我们欢呼着、雀跃着,连”。 又看了眼许成军的“这一年的每一粒尘埃,都在时代的洪流下颠簸。” ‘妈的,看不下去了!’ 唰唰的把纸撕了,给几人看的一愣一愣的。 林一民从周海波手里抢过稿纸,指着“蛇口工业区的第一声炮响”那句:“我爸在上海机床厂上班,昨天还跟我说‘厂里要搞利润留成了’,你写的‘国营厂的铁饭碗,磕出了市场经济的回响’,可不就是现在的样子!我得把这篇抄下来寄回家,让我爸也看看!” 他爸是厂里的第一书记。 含金量就不多说了。 胡芝推了推眼镜,难得没跟周海波抬杠,语气里满是认同:“你之前写《谷仓》《红绸》,是写个体的故事,这篇散文不一样—— 你把知青、农民、工人的脚步都串起来了,像给1979年拍了张全景照。以后要是有人问‘1979年中国是什么样’,拿这篇出来,青史留名咯!” “小说怎么能和散文一样,你这说的就不对!” 程永新凑过来:“不过,成军!你真打算还寄给《安青报》?现在多少大刊物等着抢你的稿子,他们给的稿费还不够你买本精装书。” “不在那个。”许成军头也没回:“张主编在我没名气的时候,给我开专栏,现在我总不能因为能上《收获》,就把人家忘了。 再说,这篇写的是普通人的 1979,登在《安青报》,青年群体、工人、农民才能更快看到——他们才是这篇文章真正的主角。” 这话刚落,周海波就拍着他的肩膀喊:“成军你这情义,我服!以后你要是办刊物,我第一个帮你跑印刷厂!” 林一民白了他一眼:“你现在不帮怎么的!” “我什么时候说不帮了!” “小周啊,要尊重领导,要有上下级观念,我现在可是你领导!” 这话到没错,俩人一个组,林一民暂领组织部部长! “领导个球!我看你小子欠收拾!” “小赤佬,侬晓得伐,爷叔的力道啊!” “懂你nn个锤子!给爷讲普通话!” (本章完) 第二十六章 新的身份(求追读,求月票!) 第二天,仙舟馆。 复旦中文系大一新生经历一个多月的课程,正无比期待着大师授课。 今天重量级的老师出现! 朱冬润教授将为大家带来“当代文学与观点文学的联系”! 这可是朱东润! 复旦硕果仅存的中文领域的大佬! 晨雾还没散尽,仙舟馆前的梧桐叶就被学生的脚步声踩的“咯吱咯吱”响。 中文系大二的林薇提着本《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提前半小时就往阶梯教室跑。 今天是朱东润教授的公开课,主题“当代文学与观点文学的联系”,别说中文系,连历史系、外语系的学生都早早就盯着课表,生怕抢不到座位。 阶梯教室的门刚推开条缝,热气就裹着油墨香涌出来。 前排的位置早已被占满,桌角摆着搪瓷杯、笔记本,还有人特意带了朱东润早年出版的《司马迁研究》,书页上满是密密麻麻的批注。 林薇好不容易在中间排挤了个位置,陈阳立刻凑过来,手里拿着张油印的课表,语气里满是激动:“朱先生终于又讲课了!他讲唐宋文学能从杜甫的‘三吏三别’讲到当代的伤痕文学,上次分析《诗经》的‘比兴’,连王水照先生都坐在下面记笔记!” 话音刚落,教室后门又涌进一群人,为首的是历史系大三的吕树,怀里抱着本《宋史》,还带着刚从图书馆借的《朱东润古典文学论文集》:“我们系老师特意说,朱先生的‘观点文学’研究,能帮我们理解历史文本里的作者立场,错过今天的课,等于少学半学期的方法论!” 外语系的徐芊也挤在人群里:“我想听听朱先生怎么看西方‘介入的文学’和咱们的观点文学差异,之前译聂鲁达的诗,总觉得差了点跟时代挂钩的劲。” 教室里的议论声越来越热闹,有人翻出朱东润主编的《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指着扉页上“文史结合,以史证文”的编辑理念小声讨论。 有人说起去年朱先生给研究生上课的趣事。 为了考证苏轼题跋里的一个异文,特意跑了三趟北京图书馆,校勘笔记抄了满满三本。 还有人提到许成军的宋代文学论文,说朱先生在研讨会上夸他“有新意,能传承”。 这话让不少新生眼里更添了几分期待! 能被这样的大师认可,许成军的才华可见一斑,而今天,终于能亲眼见大师授课了。 多激动! 说到这,林一民五人坐在一起,胡芝怯生生地问:“我怎么没看见成军?” “兴许吃多了拉肚子了?一早上就没看到啊!” 周海波头也不回的涮了一句,转头就跟后桌的外语系姑娘聊了起来。 “其实许成军是朱先生的学生!” “啊?他不是大一新生么!” “害!我是他室友,还不知道嘛!人家只是跟着旁听!现在是研一!” “怪不得能写出《红绸》这种级别的作品!上回朱老师讲课还提了一句《红绸》开中国现代文学之先河!” “你以为呢~那个同学哪个专业的?” “别吵了都!朱先生要来了!” 周海波撇了撇嘴。 说起朱冬润,在复旦乃至全国中文系,都是响当当的“活招牌”。 他早年留学英国伦敦大学,回国后深耕古典文学,从司马迁到杜甫,从唐宋八大家到明清小品,研究领域横跨千年,却从不说空话。 抗战时期,他带着古籍辗转西南,在油灯下校勘《文心雕龙》,手稿被日军炸毁后,又重新搜集资料,硬是在 1946年出版了《文心雕龙校注》。 1950年代编《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时,为了一个字的异文,能写信给全国十几所高校的同行求证,这份严谨让不少学者敬佩。 更难得的是,他不固守传统,1978年恢复高考后,第一个提出“古典文学要现代转化”,还收了许成军这样跳级上来的研究生,说“做学问不能论资排辈,有才华就得给机会”。 活的大师! 中文系新生翘首以待。 “来了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教室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门口,只见朱东润先生拄着根旧拐杖,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银白的头发梳得整齐,镜片后的眼睛透着温和却锐利的光。 他身后跟着两个中文系的老教授,手里抱着厚厚的讲义,刚走进教室,全场就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连坐在后排的旁听生都踮起脚,想看得更清楚些。 先生笑着挥挥手。 大家期待着他走讲台。 结果—— 朱东润慢慢走到第一排,没往讲台上走,反而在靠窗的位置坐下,还跟旁边的陈尚君点了点头。 大家都知道陈商君是他的得意门生,在复旦上了两年学才跳级,今早特意来陪先生听课。 什么情况! 还有大佬要讲开场? 这举动让教室里泛起一阵小声的议论,林薇皱着眉跟陈阳嘀咕:“朱先生怎么坐前排了?难道今天还有其他老师先开场?” 陈阳也摇摇头,手里的笔悬在笔记本上,眼里满是疑惑。 就在这时,教室后门又传来脚步声。 许成军穿着件崭新的的确良衬衫,手里拿着迭讲义,嘴角带着点笑意,慢悠悠地走上讲台。 衬衫是苏曼舒给他买的。 说新身份要有新气象。 他刚站定,台下就有人小声惊呼——怎么是许成军? 难道朱先生临时身体不舒服,让他来代劳? 林一民傻眼了,我特么的听你你老师来讲课。 结果你当我老师? 够格么你?小赤佬! 嗯. 好像也够~ 许成军把讲义放在讲台上,没急着说话,先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了行字:“朱东润及其助教——当代文学与观点文学的联系”。 写完,他转过身,对着台下笑了笑,语气里带着点幽默:“看来大家早上没仔细看课表啊,上面明明白白写着‘朱东润及其助教’,不才,我就是那个助教许成军。” 这话一出,台下瞬间炸开了锅。 林薇赶紧掏出自己的油印课表,眯着眼睛看——可不是嘛! “主讲:朱东润助教:许成军”的字样清清楚楚印在角落,之前大家光顾着看“朱冬润”三个字,压根没注意后面的助教信息。 玩这套是吧? 21世纪的商家都没你许成军心黑! 周海波坐在后排,拍着大腿喊:“我靠!成军你藏得够深啊!早知道是你代讲,我特么!” “这位同学,是想上台发言么?” 全场看向周海波。 哥们满脸通红,许成军笑笑,小样的,治不了你? 他笑着摆了摆手,姿态从容,指了指第一排的朱东润:“大家别慌,朱先生今天没缺席,就坐在这儿旁听,一会儿要是我讲得不对,先生肯定会随时指正。 其实本来先生要亲自讲,但前几天整理《文心雕龙》注疏累着了,校医院让他多休息,他又怕耽误大家上课,就跟系里商量,让我先代讲,他在下面把关——说白了,我就是个‘传声筒’,真正的大师在那儿呢!” 顺着他指的方向,大家都看向朱东润。 只见老先生正拿着笔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听到许成军的话,还抬头笑了笑,对着台下点了点头,算是确认了情况。 台下的议论声渐渐变成了哄笑,之前的紧张和疑惑一扫而空,反而多了几分期待。 之前质疑嘛! 那不是你许成军20来岁你冒充大师是吧! 但是许成军是谁? 全国知名作家、诗人! 许成军的《谷仓》《红绸》写得那么好,对文学的理解肯定有独到之处,再加上朱先生在旁边“把关”,这节课说不定比想象中更精彩。 满场学生开始努力自我PUA。 但其实,朱冬润其实就是想给学生个展示的机会,未来他的很多课他都打算给许成军去上。 只要这次能表现好。 这事本来章培横都反对,还是朱老一意孤行,最后翘班。 许助教! 开讲! 许成军等大家安静下来,也不拿讲义,随便点了一个前排的女生:“同学,怎么称呼,哪个系的?” 女生脸上有点雀斑,梳了个马尾辫,被点到的时候有点发懵。 但还是站起来了,介绍道:“中文系大二,吴玥芬。” 许成军笑道:“你觉得古典文学中,对什么的描述让你觉得最受触动?” 吴玥芬沉默片刻,还是期期艾艾地回答:“爱情?” 台下瞬间哄笑。 小姑娘也闹了个大红脸。 许成军却不以为意,示意女生坐下,回首在黑板上写下了“人生南北多歧路,君向潇湘我向秦”。 “这是唐代诗人郑谷的七言绝句,原写与友人送别,但是爱人也是友嘛!很多同学在不解其意的时候,会觉得这句诗里的爱情故事充满遗憾与怅然,短短十四个字,让我们沉浸其中不能自拔,这就是古典文学的魅力。” 学生们目不转睛地盯着许成军。 许成军台风稳重,在朱冬润眼里格外具有大将风范。 “但是当代文学写不出这样的句子么?我觉得确实写不出来,我们很难像文言文一样将爱情、友情、遗憾、怅惘浓缩在毫厘之间。” 他顿了顿:“但是不代表我们写不出同样的内容。” 这话像钩子一样钩住了全场学生的好奇心。 许成军不以为意,回身用一手漂亮的行草在黑板上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一个人很难在懵懂的年纪读懂爱情,很难在深爱的时候确信这是深爱,所以,爱情的篇章常缀满怅惘。 有的时候相遇的时机真的很关键。很多感情,如果换个心境开始,可能故事的走向就会彻底不同。爱不逢时,懂不逢爱,所经之情,皆成怅惘。’ 前排的学生看着许成军一个一个字的写出来,仿佛被代入到了这段情绪中。 情感Fe功能额外突出的女生甚至眼角含泪,想到了自己的、或者联想到了自己看过的爱情遗憾。 这句子真美啊! 谁写的呢? 许成军毫不犹豫地说:“这是我正在写的新作里面的一句话,大家觉的这段话如何?” 原来是许成军的新作啊! 这广告打的! 但是真的好有感觉,前面的小姑娘就差眼冒星星。 台下确实异口同声地回答:“好!” “美!” “很有遗憾的感觉。” 青年人总是对青春、爱情、遗憾充满共鸣。 你瞧,都快给台下的青年男女钓成翘嘴了。 为什么写这句话? 许老师故意的嘛! 许成军写完那段关于爱情的文字,粉笔尖在黑板上顿了顿,待台下的唏嘘与叹息渐渐平息。 他笑了。 “我觉得不好,没有灵魂!” 他忽然转过身,笑容淡了些,语气也沉了几分:“刚才写的这些,不是想告诉大家我写的多动人。 而是想说当代文学不缺情感,缺的是‘现代性’。我们能写出怅惘,却写不出像古典文学那样‘以一当十’的穿透力,更写不出像世界文学那样‘扎根本土又对话全球’的格局。” 这话像一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水面,台下瞬间静了。 林薇握着笔的手顿住,之前因爱情描写泛起的感动还没褪去,就被这突如其来的“批评”拉回现实。 后排的周海波也不闹了,皱着眉琢磨“现代性”三个字。 这词他在《外国文学动态》上见过,却从没和中国当代文学联系起来。 别看他平时闹腾,但是宿舍里5人数他文学素养最高。 按他的话就是,爷们见过世面! 许成军没等大家消化,继续说道:“先说说我们的古典文学。唐宋八大家为什么能立住? 韩愈‘文以载道’不是空喊,是把秦汉散文的‘散’和魏晋骈文的‘丽’熔成了新文体,既破了六朝绮靡,又立了唐宋风骨; 明清更不必说,《红楼梦》把家庭琐事写成时代史诗,《金瓶梅》用市井语言挖人性深潭,哪一部不是‘既守传统,又开新局’? 可我们现在的当代文学呢? 要么把传统当古董,写‘比兴’就是堆典故;要么把传统当包袱,一提创新就往西方跑,忘了我们自己的文字肌理里藏着多少宝贝。” “当然,优秀的作品依然不少,但是远远不够,中华五千年源远流长的历史应该孕育更多的文学作品!” 补一句,不能成文学公敌啊! 开篇放大! 台下的学生,或点头、或皱眉、或欲言又止想举手。 这话在这个年代实在太惊世骇俗了点。 许成军不管这个,继续“震惊体”。 他抬手在黑板上画了条线,左边写“古典”,右边写“当代”。 “比如‘比兴’,《诗经》里‘关关雎鸠’是借物起情,杜甫‘朱门酒肉臭’是托物讽世,到了我们这儿,很多作品里的意象只是符号,少了和人物、时代的血肉联系。 其他的很多作品呢? 要么是‘伤痕’堆伤痕,要么是‘口号’迭口号,没了古典文学那种‘物我相融’的巧劲。” “许老师!” 一个穿蓝布工装的男生突然举手,是历史系的吕树,“您说当代文学不现代,可伤痕文学不也很真实吗?刘芯武的《班主任》、卢心华的《伤痕》,不都写出了十年的苦?” 许成军笑着点头,示意他坐下:“吕同学问得好。 伤痕文学是真实,但真实不等于现代。杜甫写‘三吏三别’,不只是写‘苦’,还写‘苦’背后的兵役制度、民生疾苦,有历史纵深。 而很多伤痕文学,多是个人情绪的宣泄,少了对‘苦’的根源、对时代转型的思考。 就像我们哭完一场,却不知道为什么哭,这不是文学的穿透力,是情绪的共鸣。 真正的现代文学,要能在真实之上,挖出点能照亮未来的东西。” 这话让吕树愣住了,他低头翻了翻《宋史》里关于宋代文人论政的记载,沉默不语。 真实之外,还要有“思”。 卢心华此时就在台下,他是中文系大三的学生,一直享受着《伤痕》带来的光环。 甚至,某种意义上,一直沉浸在“伤痕文学”开辟者的角色扮演之中。 他越越欲试,想要举手。 这是道争! 但是最后颓然放弃。 不是别的,面对别的学生还好,面对许成军他还真这个自信,他有且只有一篇《伤痕》。 而许成军呢? 20岁,《试衣镜》《谷仓》《红绸》短、中、长都有了,在全国都掀起了巨大的影响。 内容他看了,他也不得不承认更先进,更有时代性。 卢心华这人复旦毕业后,一度跑到漂亮国,《伤痕》之后再无有影响力的作品。 《伤痕》吃了一辈子。 旁边的徐芊也若有所思,她想起译聂鲁达的诗时,总觉得少点什么:聂鲁达的“爱情”里藏着拉美人民的苦难,而我们有些作品的“爱情”,只是小情小爱,少了和大地的联系。 姑娘,你有点走偏啊! 许成军又转向世界文学:“再看外面。拉美文学爆炸为什么能震动世界? 马尔克斯写《百年孤独》,用的是马孔多的本土故事,却用了‘循环时间’的现代叙事; 略萨写《绿房子》,扎根秘鲁的市井,却用了‘多线叙事’的创新形式。 他们没丢了本土的根,又借了现代的力。 再看西方,卡夫卡的《变形记》用‘人变甲虫’的荒诞,写的是现代人的异化;伍尔夫的《达洛维夫人》用‘意识流’,写的是女性的精神世界。 形式和内容是拧在一起的。” 他话锋一转,指向台下:“可我们呢?文学依然没有脱离过去的窠臼。 要么是‘土法炼钢’,把《红楼梦》的叙事当模板,写不出新意。 要么是‘邯郸学步’,学意识流却只学了‘碎’,没学‘魂’。 去年有篇作品,学福克纳的‘多视角’,却把故事拆得七零八落,读者都看不懂。 这不是创新,是对形式的滥用。真正的现代性,不是穿件西方的‘外套’,是给中国的故事找件最合适的‘衣服’。” 跟着朱冬润一起来的贾植芳皱着眉头,最后还是无奈的点点头。 “许老师!” 这次举手的是中文系大二的吴玥芬,她脸颊还带着刚才的红晕。 “那您觉得我们该怎么补这些差距?您写的《红绸》和《谷仓》,不已经是很好的尝试了吗?” 许成军走到讲台边,俯身看着她,语气温和却坚定:“《红绸》? 个人私作,远远不够。 非要说也只是第一步,远远不够。要补差距,得走三步: 第一,扎根传统,但不是复古。第二,深扎现实,但不是记录。第三,鼓励形式创新,但不为了创新而创新。形式要为内容服务。”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第一排的朱东润身上:“朱先生常跟我说,‘做学问要沉下去,做文学要立起来’。 沉下去,是沉到传统的根里,沉到现实的土里;立起来,是立出自己的声音,立出时代的风骨。我们现在缺的,就是这种‘沉下去’的耐心和‘立起来’的勇气。” 话音刚落,朱东润突然轻轻鼓了鼓掌。 老先生放下笔,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成军这话,说到了点子上。” 他缓缓站起身,银白的发丝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 他没有立刻走向讲台,而是沿着第一排的课桌慢慢走了两步,目光扫过台下一张张年轻的脸。 待全场彻底安静下来,老先生才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穿越岁月的厚重:“成军刚才说‘做学问要沉下去,做文学要立起来’,这话我认,也想跟在座的每一位同学多说两句。” 他停下脚步,指了指黑板上“古典”与“当代”的分界线,语气里满是恳切:“我年轻时留学英国,捧着莎士比亚的剧本,却总想起家里藏的《史记》。 不是西方的文学不好,是我们中国的文脉太厚重,丢不得。当年我带着《文心雕龙》的手稿辗转西南,日军炸毁了校勘笔记,我就重新抄、重新找,不是固执,是知道这些字里藏着中国人的精神气。 韩愈‘惟陈言之务去’,是教我们不盲从;苏轼‘一蓑烟雨任平生’,是教我们有风骨;曹雪芹写《红楼梦》‘字字看来皆是血’,是教我们对文字要有敬畏。” “你们这代人,赶上了好时候啊。” 第二十七章 入围全国优秀短篇、中篇小说初选名单(8K大章,求月票!) 朱东润带着对时代的感慨,“现在改革的春潮在涌,农村在变,工厂在变,人心也在变。这都是文学的好素材。 成军说得对,当代文学缺的不是情感,是‘现代性’——可这现代性,从不是从西方借来的外套,是从我们自己的土壤里长出来的新芽。” 他走到讲台边,轻轻敲了敲黑板上“沉下去”三个字,语气加重了几分:“沉下去,不是让你们埋在故纸堆里啃典故,是要你们沉到典籍里辨真伪,更要你们沉到生活里察民情。 我编《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时,为一个字的异文写信给十几所高校的同行,不是较真,是知道文学的根基在‘真’——真典故、真生活、真性情。” “至于‘立起来’,” 朱东润转过身,面对全场学子,眼里满是期许,这一刻他是复旦中文系的主任、是老师、更是一个对中国文学期艾的领路人。 “不是让你们当文坛的‘空架子’,是要你们立起当代文学的筋骨:写传统,就把‘比兴’揉进改革的故事里,;写现实,就把个人的悲欢放进国家的脉动里,都成为历史的注脚;写创新,就别学了西方的‘意识流’就丢了中文的‘炼字诀’,要像唐宋八大家那样,把老祖宗的智慧,酿成当代的新酒。” 他抬手抹了抹眼角,声音里多了几分温情:“我今年七十有六,这辈子跟笔墨打交道,最清楚文学的薪火是怎么传下来的。 不是靠一本本典籍,是靠一代代像你们这样的年轻人,肯沉下去、敢立起来。 你们这代人,既要读得懂《文心雕龙》的‘文心’,也要写得出改革年代的‘民心’;既要守得住汉字的方块风骨,也要开得出当代文学的新局。” 最后,朱东润举起那支钢笔,对着全场挥了挥,像在传递一份沉甸甸的托付:“莫负这春潮涌动的年代,莫负笔下的方块字,更莫负肩头的文脉传承。 以后你们中,或许有人会去校勘古籍,有人会去写当代故事,有人会去译外文作品。 但记住,不管走哪条路,都要记得:文学的根,在中华的土壤里;文学的魂,在中国人的心里。这薪火,就交给你们了。” 话音落下时,教室里静了片刻,随即爆发出比之前更热烈的掌声。 这掌声里没有初见时的好奇,没有听许成军讲课的震撼,更多的是对一位老者的敬重,对一份文脉传承的动容。 许成军看先生走下讲台,没有继续说的意思。 把话题又拉回了现代文学与古典文论的衔接。 将现代化的观点深入浅出的讲解给每一位学生。 逻辑、体系都是2024年之后成熟的观点,为了适应当下的社会环境,略作修改。 但是足够新奇,足够出格。 让这个年纪的学生,耳朵不敢放松稍许。 偶尔还插一句“有想法了,就得实践,实践就得把稿子投给‘浪潮’。” 台下笑闹。 朱东润笑着对旁边坐着的胡树欲和贾植芳说:“这小子课讲的还行吧?” 贾植芳老傲娇怪了,只是轻轻点头。 胡树欲到是评了句:“观点新奇,不同于当前的文学思路,但是似有逻辑和体系在,前路不可知啊!” 他顿了顿:“但无论如何能开辟新路还在这个年纪,‘天才’二字显然已经不够用了,你倒是收了个好学生。” “羡煞我也!” 朱冬润哈哈大笑,贾植芳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晚上回去下棋!” “没输够?” “来来来!” 1918年出生的胡树欲,今年61,是现代汉语语法研究的奠基人之一,尤以现代汉语语法、词汇及语文教育研究为核心,其主编的教材成为全国高校的“标杆”。 也是复旦中文系硕果累累的大师。 下课铃响了,学生们却没急着走,围着许成军问东问西:“许老师,怎么才能把传统转化好?” “您下次还会讲世界文学吗?” “《希望的信匣子》啥时候发表啊?” 许成军一一笑着回应,偶尔还会把问题抛给朱东润,老先生也不推辞,接过话茬就讲起唐宋文人如何“化古为今”。 此后,复旦多了个“知名”助教——许成军。 上课量一时比普通讲师还多! 怪谁? 章培横、黄琳、朱绑薇这些人,但凡有课都会拉一个“兼职助教”。 许成军无奈。 这帮人到是会找清闲! 谁家好研究生给本科生上课啊!给钱了么! —— 周末傍晚的上海里弄,夕阳把青砖灰瓦染成暖金色。 许成军攥着从淮国旧淘来的两盒无锡泥人。 是苏曼舒说她妈妈年轻时最喜欢的“阿福阿喜”,心里竟有点发紧。 这特么是两辈子第一次去女朋友家里! 活多大岁数也免不了紧张好吧! 好在苏连诚这个月都在首都参与第四次文代会的事,单独面对老丈母娘! 苏曼舒走在旁边,布拉吉的裙摆扫过青石板路,手里拎着袋刚买的阳山水蜜桃,笑着撞了撞他的胳膊:“别紧张,我妈就是看着严肃,其实心软得很,上次我偷偷把你写的《北乡等你归》唱给她听,她还夸歌词写得好呢。” 许成军点头。 一个唱着《无锡景》的大家闺秀,想来也是会喜欢《北乡》的味道。 里弄深处的苏宅,是栋带小院子的两层小楼,木门上挂着块褪色的木牌。 推开门,院子里的老桂树正飘着香,树下摆着张藤椅,旁边的石桌上放着本翻开的《宋词选》,书页间夹着片干枯的桂花。 不用问,定是苏曼舒妈妈常坐的地方。 “妈,我们来了!” 苏曼舒先喊了声,屋里立刻传来轻缓的脚步声。 出来的是位穿月白旗袍的妇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发间别着支银质发簪。 她就是苏曼舒的妈妈,沈玉茹。 当年无锡沈家小闺女,为了跟苏连诚来上海,愣是跟家里闹了半年,最后背着个小包袱就来了,这事在苏家老一辈里,至今还是段“为爱私奔”的佳话。 沈玉茹的目光先落在许成军身上,上下扫了扫。 他穿的的确良衬衫是苏曼舒挑的,袖口熨得平整,手里的泥人盒用红绳系着,倒还算周正。 还算? 可能也不是! 小伙子帅的,有我家老苏年轻时候一半了! 她没立刻笑,只淡淡点头:“进来吧,菜刚炖上。” 屋里的布置透着老上海的雅致。 客厅摆着民国时期的红木沙发,扶手上搭着块绣着兰草的苏绣靠垫,是沈玉茹亲手绣的。 墙上挂着幅水墨江南,是苏曼舒外公当年画的无锡太湖。 桌角的玻璃罐里装着炒得喷香的南瓜子,旁边放着个白瓷杯,杯底还留着点龙井的茶渣。 处处都是大家闺秀的细致,又藏着过日子的烟火气。 苏妈妈也算是这个年代的小资了。 “许同志是安徽凤阳人?” 沈玉茹给许成军倒了杯茶,捏着杯子,语气听不出情绪,“曼舒说你以前插队,后来考上复旦研究生,还写了不少文章?” 许成军双手接过茶杯,温度刚好,他斟酌着回答:“我是安徽东风人,在凤阳许家屯插队,去年考的复旦,跟着朱冬润先生学唐宋文学。写东西是兴趣,比如《红绸》,是想记录前线战士的故事,我大哥现在还在南边驻防,总觉得该为他们写点什么。” “哦?大哥在前线?” 沈玉茹抬了抬眼,眼里多了点认真,“那你写《红绸》的时候,没怕过题材敏感?现在文坛上,好多人写这类故事,要么喊口号,要么避重就轻。” 十年时期,许成军这种家庭对他们来说都算是高攀了。 当然再往前30年,她肯定看不上。 “不能避。” 许成军放下茶杯,语气很实在,“《红绸》里的战士,不是为了口号,是为了家里的人、为了以后的日子。我写他们,就是想让大家知道,英雄也是普通人,有牵挂、有软肋,这样才真实。就像您当年从无锡来上海,肯定也怕过,但为了苏教授,还是来了——有些事,值得冒险。” 苏曼舒白了他一眼,舔狗! 这话一出,沈玉茹的眼神明显软了些。 她没接话,却起身往厨房走:“菜快好了,曼舒,帮我把酱排骨端出来。” 苏曼舒趁机冲许成军挤了挤眼,小声说:“可以啊,话说的一套一套的!” 许成军笑着捏了捏她的手:“实话咯!能不顾家里反对跟苏教授走,阿姨肯定是重情的人。” 厨房飘来的香味越来越浓。 是无锡菜特有的甜鲜。 沈玉茹端出来的第一道菜就是酱排骨,红亮的酱汁裹着排骨,上面撒着点葱花,是用无锡老酱油慢炖了三个钟头的,骨头缝里都浸着香。 接着是清水油面筋塞肉,油面筋是从无锡老家寄来的,咬开能飙出鲜汁。 还有道银鱼炒蛋,嫩得入口即化。 弄不来太湖的银鱼,其他的鱼将就。 摆了满满一桌子,都是沈玉茹提前两天就准备的,连米饭都是用宜兴紫砂锅焖的,喷香软糯。 “尝尝这排骨,” 沈玉茹给许成军夹了一块,语气比刚才温和,“无锡的酱排骨,要选肋排,用冰糖、黄酒、老酱油慢慢炖,得炖到骨头上的肉一抿就下来才好。我妈以前总说,做菜跟做人一样,急不得。” 话里有话,许成军当没听到。 他咬了一口,甜鲜的味道在嘴里散开,甜的嘬牙花子,映着头皮说:“阿姨的手艺真好,比我在合肥吃的无锡馆子还地道。” 合肥有个屁的无锡馆子! 苏曼舒立刻接话:“那当然!我妈做的菜,在我们里弄都是出了名的,上次张阿姨还来借炖排骨的方子呢!” 沈玉茹瞪了她一眼,反而给苏曼舒夹了块油面筋:“就你嘴甜,快吃,别光顾着说话。” 吃饭时,沈玉茹又问起许成军的创作,许成军笑着说:“最近想写一个城市生活的故事,现在都是写农村的,但是城市的生活现状也得有人关注。以后要是有机会,还想写无锡的故事,听曼舒说您老家的园子特别美,说不定能写进里。” “哦?想写无锡?” 沈玉茹眼里多了点笑意,“我们家以前在无锡有个小园子,里面有棵老玉兰,春天开得满院香。后来我来上海,我妈每年都给我寄玉兰花瓣做的香包。你要是真写,我可以跟你说说园子里的旧事。” 许成军赶紧点头:“那太好了,阿姨讲的肯定比我瞎编的真实。” 苏曼舒在旁边偷偷笑,她知道,妈妈这是逐渐认可许成军了。 以前家里来客人,妈妈可从不会主动提无锡的园子,那是她心里最软的念想。 一顿饭,许成军陪着沈玉茹聊文学、聊音乐、聊当前的社会经济,前世锻炼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让他游刃有余。 沈玉茹态度也逐渐柔和。 晚饭快结束时,沈玉茹拿出瓶珍藏的无锡黄酒,给许成军倒了小半杯:“这酒是我爸当年给我的陪嫁,存了快二十年了,今天高兴,给你尝尝。” 许成军接过酒杯,酒液透着琥珀色,抿一口,带着点甜香,不烈。 临走时,沈玉茹站在门口,手里拿着袋刚炒好的南瓜子,递给许成军:“下次有空再来,我给你做无锡的糖芋头,曼舒从小就爱吃。” 许成军接过,心里满是暖意:“谢谢阿姨,下次我带安徽的凤阳小豆饼来,我妈做的,您尝尝。” 看着许成军和苏曼舒并肩走在里弄的背影,沈玉茹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回屋。 苏曼舒刚送完许成军回来,就见妈妈坐在藤椅上,手里拿着那张老照片。 是她当年跟苏连诚在无锡火车站的合影,照片上的她,眼里满是闯劲。“曼曼,过来坐。” 沈玉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语气里带着点郑重,“许成军这孩子,看着沉稳,心里有数,不像有的年轻人,光会说漂亮话。你这眼光还不错,像妈!” “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苏曼舒坐在妈妈身边,笑着:“妈,你以前不是还担心他太年轻,不靠谱吗?” “年轻不是错,没担当才是。”沈玉茹摸了摸女儿的头发,眼里满是过来人的期许,“我当年跟你爸来上海,家里人都反对,说他是穷书生,给不了我好日子。 可我知道,他有学问,更有良心,再难也不会让我受委屈。现在看许成军,写文章记着英雄,对家里有牵挂,对你也上心——这样的人,值得你托付。” 她顿了顿,语气意味深长:“过日子跟做菜一样,急不得,得慢慢炖,才能出味道。以后你们在一起,会有难的时候,就像这酒,存得越久,才越香。妈只盼你,像我当年一样,选对了人,就别怕,好好走下去。” “放心吧,妈!我相信自己,也相信他!” —— 从苏曼舒家里回到学校,时间一连过了十几日。 许成军代讲的“当代文学与古典文学的联系”渐入佳境,学生好评度极高。 可以说助教生涯一炮而红! 甚至吸引了不少校外的学生来听讲。 他的宋代文学论文也头版发在《复旦学报》社科版,再一次在学界掀起不小的影响,逐渐奠定了他的学术地位。 同时,黄霖也算是找到了“免费劳工”,许成军也接到新的“代打”——宋代文学研讲! 10月底。 《红绸》的口碑持续发酵,影响逐渐从城市扩展到农村,除了NJ军区之外其他各大军区也与许成军取得了联系,纷纷邀请许成军莅临采风和慰问。 复旦校园内,校内广播甚至已经开播《红绸》,也间接带动《清明》创刊号销量突破20万大关! 超过了《十月》的创刊号销量! 这对《清明》这样的杂志来讲已经是可以载入史册的成绩了。 以后顶级文学杂志可能有6个? 《希望的信匣子》也定了档期,《收获》12月这期刊载全文。 《十月》《当代》甚至《人民文学》以及无数地方报社给许成军发来邀稿函,许成军礼貌的一一进行回复。 能不能投稿不说,但是礼貌回复还是要的。 社团方面。 《浪潮》杂志创刊号设计逐渐完善,许成军在其中贡献了三首诗,两篇散文。 为什么不写? 校园文学更多的版面应该留给学生,留给那些有进行现代文学创作意愿的但是文字素养够不到顶级刊物的广大学子! 许成军的作品,只要为《浪潮》留足噱头就好。 许成军和苏曼舒的爱情故事也正式迈入新的阶段,两人开始不避讳地一起出现在各种场合,成为复旦校园里的神仙眷侣。 许成军出名自不用说,苏曼舒在许成军来之前也是复旦校园的无冕校花,放在后世也可以说是“自带流量”。 面对其他老师、同学打招呼,俩人也不避讳,笑着回应。 这就是见过家长之后的实力! 尤其是许晓梅开始当着别人面叫嫂子,一开始还把苏曼舒弄成了大红脸。 后来叫习惯了,也连带着201的牲口们全部改口,因为这事还讹了许成军一顿饭, 饭局上,苏曼舒大大方方的介绍自己和认识许成军的室友们。 胡芝拍了拍周海波,暗暗竖起大拇指:“看看,这就是正室风范!” 一旁的苏曼舒耳朵尖,听到了这句话:“怎么,许成军还有侧室?” “瞎说的!瞎说的!” —— 时间来到10月27日,对于这80年代中国文学界又有最大影响力的事件来了。 首都。 秋阳把人民大会堂的琉璃瓦照得发亮。 当第四次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的会旗在会场升起时,电波正带着“思想解放、文艺春天”的讯号,往全国每一座高校、每一间编辑部传。 复旦校园里,广播喇叭下挤满了驻足的师生,食堂的黑板报前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连图书馆闭馆的铃声,都没能把讨论“文代会”的学生们驱散。 许成军是在中文系的阶梯教室听的实况转播。 木质座椅上坐满了人,有人把半导体收音机放在讲台中央,信号时强时弱,却没人抱怨。 电子管收音机预热的电流声渐消,《东方红》前奏短促响起又收束,播音员浑厚庄重的声音穿透杂音。 “各位听众,这里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现在为您现场转播中国文学艺术工作者第四次代表大会开幕式实况。时隔十九年,来自全国三十个民族、三千二百余名文艺工作者齐聚BJ,这场继往开来的盛会,正拉开新时期文艺事业的序幕。” 随后背景传来会场此起彼伏的掌声,持续近半分钟后渐弱。 “现在播送设计师同志代表所致的祝词节选——‘哔哔前的十七年,我们的文艺路线基本上是正确的,成绩是显著的!’” “他强调,文艺工作者要做解放思想、安定团结、维护祖国统一、实现四个现代化的‘四个促进派’。他指出:‘人民是文艺工作者的母亲,一切进步文艺工作者的艺术生命,就在于同人民的血肉联系!’” 全场掌声雷动,经久不息,播音员停顿数秒。 “这振聋发聩的论述,让在场的老艺术家热泪盈眶,更让亿万听众倍感振奋。” 当全国作协NO.1矛盾先生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提到“文艺要为人民服务,也要为社会主义服务”时,全场自发响起的掌声,差点盖过了广播里的讲话声。 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卷着落在窗台上,文字和“文艺春天”的浪潮撞个满怀。 校园里的热潮比想象中更汹涌。 当广播响起巴老采访的时候,再一次达到了高潮。 “听众朋友,现在我们在代表驻地见到了上海代表团的巴老。巴老说:‘能和分别十年的老友重逢,能看到文艺界重新团结,这比什么都珍贵。’ (远处传来京剧唱腔片段)那是贵州代表关鹔鹴在练功,这位五十多岁的京剧演员腿伤未愈,却坚持每天吊嗓:‘要把被耽误的时光追回来!’” 学生会连夜把《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的文代会特刊贴满了每栋宿舍楼,“破除文艺黑线ZZ论”“恢复百花齐放方针”的标题用红笔圈得醒目。 路过的学生凑着头读。 有人掏出笔记本抄重点。 有人争论“伤痕文学会不会迎来新空间”,连平时不爱凑热闹的历史系老教授,都戴着老花镜在公告栏前站了半晌,嘴里念叨着“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许成军去收发室取信时,王师傅递给他一迭刚到的《文艺报》,笑着说:“成军同志,你看看,上面提你的《红绸》了!这文代会一开,你们这些年轻作家的好日子要来了!” 文代会召开的那几天,浪潮文学社组织的的文学沙龙比往常热闹了三倍。 仙舟馆的小教室里。 中文系的学生围着许成军,手里攥着他的作品复印件,追问“文代会后创作会不会更自由”。 外语系的学生拿着译好的西方现代派文论,想跟他探讨“怎么把外国技法融进中国故事”、 连物理系的学生都来凑趣,说想把文代会的精神写进科普文章里。 矛盾在讲话里提到的“文艺要扎根现实”,也在这个年代给了每个爱文学的人,都在盼着能把心里的话,好好写出来。 最让许成军意外的,是文代会闭幕当天,《文艺报》的特刊上,竟刊登了矛盾的专题发言摘录。 他在宿舍里拆开报纸,指尖顺着文字往下滑,当看到“许成军的《试衣镜》《红绸》,以小切口见大时代,用普通人的悲欢映时代的脉动,实为新现实主义创作的开拓之举”时,笑了。 这也算在第四次文代会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人没去,但是名字印上了! 隔壁宿舍的周海波正好闯进来,看到报纸上的名字,拍着他的肩膀喊:“成军!你可太牛了!茅公都夸你开先河了!以后咱复旦中文系,你就是招牌!” 许成军:“是招牌不很久了?” “靠!” 那天下午,许成军抱着报纸去了朱冬润先生家。 恰好广播播到了午间专题。 “各位听众,本次文代会期间,周阳同志在报告中特别提到,柯燕的《周总理,你在哪里》、李英的《一月的哀思》、许成军《致敬》等诗歌,承载了人民的情感。 大会简报显示,代表们正热烈讨论如何繁荣儿童文学、恢复传统戏曲,秦沐、乔余等作家呼吁‘为孩子写出向上的好作品’。” 老先生正在藤椅上翻文代会的文件,看到报纸上的评价,眼里亮了亮,指着“新现实主义”几个字说:“戒骄戒躁。” 夕阳西下时,许成军走在复旦的林荫道上,广播里还在重播文代会的讲话,学生们的笑声、讨论声从宿舍楼里传出来,混着食堂飘来的饭菜香,成了1979年最鲜活的注脚。 许成军在《请回答 1979》的增补版里写:“1979年的文代会,像一场及时雨,浇透了干涸多年的文坛。我们这些攥着笔的年轻人,终于敢把现实写进,敢把传统融进创新,敢相信——文字真的能照亮未来。 而这份相信,从人民大会堂的会旗升起时开始,在复旦的梧桐叶间发芽,最终会长成属于中国文学的又一片新林。” 10月30日,第四文代会胜利闭幕。 广播也想起了了结尾曲《祝酒歌》,播音员轻声补充:“今晚 21点,本台将重播设计师同志祝词全文及丁灵、夏严等代表访谈,敬请收听。这里是庄儿广播电台,下次节目再会。” 随之又一次让文学界再达高潮的是。 《人民文学》也公布了1979年全国优秀短篇、中篇的初选篇目。 《试衣镜》入选短篇,《谷仓》入选中篇。 他许成军即使现在不再创作,也一定是载入中国当代文学史的作家了。 第二十八章 点名邀请许成军作为专家代表!(求月票!!)) 《红绸》没入选的原因是—— 1979年未设立全国优秀长篇奖。 哔哔以后,第一次设立的长篇奖是茅盾文学奖。 而首届茅盾文学奖于1982年颁发,评选范围为1977-1981年的作品,周克琴的《许茂和他的女儿们》(1979年出版)等作品获奖。 1978年三中全会后,文学创作从哔哔中解放,作协于1979年首次举办全国优秀短篇评选,旨在推动现实主义创作回归。 从《人民文学》公布的数据来看。 初选,全国共收到25万余张读者选票,推荐备选作品2000余篇。 评委会由茅盾任主任,巴老、丁灵等24位作家、评论家组成,初筛后选出100部作品作为备选篇目。 值得一提的是。 《试衣镜》以2.9万选票登顶。 原历史中,蒋子龙的《乔厂长上任记》以 2.7万票登顶,塑造了大刀阔斧的改革者乔光朴形象,成为“改革文学”的开山之作。 该作一度引发全国热议,《工人日报》报道称工人读者“盼你快到我们中间来”。 茹智鹃的《剪辑错了的故事》、白族作家张长的《空谷兰》、哈萨克族作家艾克拜尔米吉提的《努尔曼老汉和猎狗》等作品也在排名前列。 在这些作品中,最终将选出25篇获奖作品。 从现在的数据来看,许成军的《试衣镜》以其独特的新现实主义风格获得全国优秀短篇奖基本属于半晌钉钉。 除非许成军自己作死。 全国优秀中篇奖将于80年公布,所以本次只是选出79年的代表作品,还不是最终的名单,所以许成军倒也没太在意。 但是入围奖项的影响却在蠢蠢欲动。 魔都作协到复旦邀请许成军加入市作协。 得知许成军已经加入安徽作协之后一脸遗憾,表示要常去作协采风、参加沙龙。 —— 进入十一月,许成军的宋代文学研究渐入佳境。 中国学界正从十年中苏醒,宋代文学研究刚挣脱政治图解的桎梏,处于“资料重梳”与“观念破冰”的临界点。 为了让前世的知识与1979年接轨。 许成军要做到未来视野到当代语境精准适配。 说人话就是—— 既要隐匿超前认知的“违和感”,又要依托扎实准备凸显学术价值,核心在于补足时代短板、锚定学术空白、贴合研究范式。 防止被当小白鼠。 做好这一切的最重要的一环就是打好文献基础。 2024年的宋代文学研究依赖数字化典籍库与整理完备的集部文献,但1979年的学术环境仍以纸质原典与早期校本为核心,且大量古籍整理项目尚未启动。 《全宋诗》《全宋文》均为80年代后陆续编纂。 许成军必须优先完成文献认知,从数字检索回归纸本深耕。 文献研究的内容又分为宋代文学原典和经典校本与学术史文献。 两个月以来,许成军孜孜不倦,与师兄陈商君一起完成了唐宋文学史的经典典籍的学习。 1979年宋代文学研究有一些学界公认的权威版。 诗词领域必读朱祖谋《彊村丛书》(近代词籍校勘的巅峰之作,收录宋人词集多为精校善本,许成军可借此开展版本异文考辨)、唐圭璋《全宋词》(1965年修订版为当时最完备的词集,是词学研究的基础文献)。 诗歌领域需精读陈衍《宋诗精华录》(被朱自清盛赞“选录别裁”,代表传统宋诗研究的核心视野)与钱钟书《宋诗选注》1958年版虽受时代影响,但文本解读与背景考证仍具标杆意义); 散文领域则以《宋文鉴》《历代名臣奏议》的影印本为核心,辅以朱东润《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宋代部分的选注逻辑。 由于前世有一定的研究经验,许成军在分类梳理的过程比较快。 弄得陈商君目瞪口呆。 陈商君刚把《彊村丛书》卷三的词牌索引整理完,抬头就见许成军抱着一摞稿纸走过来,稿纸边缘沾着点墨痕,显然是刚写完没多久。 “成军,你那《山谷集》异文整理得怎么样了?我上周对照元刻本,发现‘落木千山天远大’那句,元刻本把‘远大’误作‘阔大’,正想跟你对对。” 陈商君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接许成军手里的稿纸,他本以为只是常规的异文罗列,碰到纸页时,却愣了—— 稿纸第一页就印着“《山谷集》宋元刻本异文对照表(附校勘记)”。 表格里不仅列了词句差异,还在备注栏标清了版本来源:“复旦特藏宋刻本(傅增湘旧藏)”“国家图书馆藏元大德刻本”“明汲古阁抄本”。 甚至连每处异文的出现页码、校勘依据都写得清清楚楚。 不是,鸽们? 你卷什么呢? 你比我还卷是吧? “你这……这才两周吧?” 陈商君翻着稿纸,手指停在“《登快阁》异文考”那页。 许成军在“阔大”与“远大”的辨析旁,还附了黄庭坚同时期尺牍《与王观复书》里的“观物当观其大”,佐证“远大”更贴合黄庭坚“以大观小”的诗学主张。 “我当初整理《东坡乐府》异文,光找版本就跑了三趟上图,你这不仅版本全,连佐证材料都补得这么细?” 许成军坐在旁边的木椅上,拿起桌上的《宋诗选注》,指着其中《书愤》的注释:“师兄你看,钱先生注‘楼船夜雪瓜洲渡’,提了宋金战事背景,却没说陆游写这首诗时,正对着家里藏的《南宋疆域图》—— 我在《渭南文集》卷二十六里找着他‘展图嗟叹’的记载,补在这了,这样‘愤’的由来更具体。” 陈商君凑过去看,只见许成军在书页空白处用红笔批注,还标了“《渭南文集》复旦藏明抄本卷二十六 P14”,连抄本里的墨污痕迹都备注了“疑为‘渡’字残笔”。 他忽然想起自己上月整理陆游诗时,也翻到过这处记载,却没把它和《书愤》关联起来,此刻被许成军点破,只觉得豁然开朗:“你这联想力……我怎么就没把尺牍和诗集串起来?” 许成军:你妹穿越啊! 更让他意外的是许成军递来的另一迭稿纸。 “《宋诗选注》未收佚诗三则(辑自《永乐大典》残卷)”。 其中一首是杨万里的《过太湖绝句》,许成军不仅抄录了诗句,还考证出是杨万里任常州知州时所作,背景是“太湖水患后赈灾”,甚至附了《常州府志》里的同期记载。“ 这《永乐大典》残卷在善本室藏了快十年,除了先生偶尔提过,没几个人真去逐页翻,你怎么找着的?” 陈商君的声音都提高了些,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他去年的时候,已经跟着朱冬润做了一些研究。 也曾想从《永乐大典》里辑佚,可翻了三卷就因“条目散乱”放弃了。 “前阵子整理《诚斋体》的风格演变,想着杨万里写过不少太湖诗,就去翻了翻相关卷册。” 许成军说得轻描淡写,“你看这句‘水退田出绿如毡’,和他《小池》的‘小荷才露尖尖角’,都是用‘俗白意象写雅趣’,能补他中年诗风的变化轨迹。” 实际上,很多文献在这个时代要么条目散乱,要么太散难以收集。 很多都是后世的学术成果,他按图索骥,反向推理。 他不成谁成啊? 陈商君捧着稿纸,反复翻看,忽然注意到许成军的字迹虽快,却没一处涂改,连版本标注的标点都没出错。 他想起自己去年整理《全宋词》拾遗时,光写错的版本来源就改了三回,再看许成军这进度。 两周完成《山谷集》异文、补充《宋诗选注》背景、还辑出三则佚诗。。 这效率和细致,别说研一新生,就是一些讲师也未必能做到。 “成军,”陈商君放下稿纸,语气里带着真切的赞叹,“你这不仅快,还细得要命—— 就说《山谷集》里那则‘校书至深夜’的题跋,你居然注意到宋刻本里‘灯烬’作‘灯灺’,还查了《说文解字》‘灺,烛余也’,证明是黄庭坚原笔,元刻本才误作‘烬’。 我上次校勘时,压根没注意这俩字的区别。” “师兄,男人不能说细的。” “你这小子!” 陈尚君比许成军大三岁。 许成军笑了笑,拿起桌上的《彊村丛书》:“也是沾了善本室的光,能直接比对宋刻本。对了师兄,你之前说《全宋词》里柳永《雨霖铃》的‘骤雨初歇’,有个明抄本作‘骤雨初收’, 我查了《乐章集》的宋刻残片,其实是‘歇’字,明抄本是传抄错了——我把残片照片附在稿纸最后了。” 陈商君赶紧翻到最后,果然见一张黑白照片,上面是模糊的宋刻字迹,“歇”字的提手旁还能看清。 他忽然觉得有点惭愧! 他被PUA了! 自己在复旦待了两年,善本室的宋刻残片只看过一次,许成军才来半年,却把这些宝贝用得这么透。 “你这水平,哪像刚接触宋代文学没多久?” 陈商君靠在椅背上,语气里满是感慨,“先生让我整理《东坡志林》的版本,我花了一个月才理出脉络,你这两周就拿出这么扎实的东西…… 以后宋代文学这块,我这个师兄怕是要跟你请教了。” “师兄,本来就是研究唐代文学的,我还是得跟师兄学习。” 唐宋文学不分家,也是今年十月,陈尚君才做了研究唐代文学的决定。 说不得是被许成军摧残的。 宋代文学研究版的“既生瑜、何生亮”! 窗外的暖阳又挪了挪,落在两人摊开的典籍上。 陈商君赞叹的真切,许成军心里却没什么自满—— 他不过是借着前世的研究底子,加上对 1979年文献的精准适配,才做得快些。 可在陈商君眼里,这份“快”与“细”,已是远超同龄人的学术能力,尤其是对版本细节的敏感、对文献的串联能力,连他这个“老研究者”都要佩服。 “师兄别这么说,” 许成军递过一杯刚泡的茶,“我还得多跟你学怎么把文献和诗史结合呢—— 你上次分析苏轼《赤壁赋》的‘乌台诗案’背景,比我想得深多了。” 陈商君接过茶,却摇了摇头:“你这细致劲儿,我可教不了。下次先生问起《山谷集》的校勘进度,我得跟他好好夸夸你—— 咱们复旦中文系,好久没见这么能沉下心做文献,还做得这么好的年轻人了。” “有啊,你不就是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还是成军你会说话。” “下周开始,你要去给黄师兄代课了吧?” 许成军一脸无奈,“是啊,先生的课都还没搞完!何况宋代文学我还是初学者!” 陈商君撇撇嘴:“你初学者?” 他指了指那一堆文献标注:“谁家初学者这么整文献?” “还有这俩月宋代文学论文你搞几篇了?” “三三四篇?” “王教授让你跟他一起做的谱系图你搞了么?” 一提到这,许成军一拍额头:“我哪有那个时间!分身乏术!” 社团、宋代文学、新作品、当助教、谈恋爱 他想起了《火影》里的影分身,当年读研的时候就想搞一个,现在想分身的心思更重了些。 善本室里的书页翻动声轻轻响起,阳光里的浮尘慢慢飘着。 陈商君看着许成军低头标注的侧脸。 妈的! 先生当初破格收许成军当研究生,真是—— 太有眼光了! 这小子的学术底子,怕是用不了多久,就能追上甚至超过他们这些师兄了。 卷的朱邦薇这一个月都不怎么来这边了! 浪潮文学社倒是天天跑,按她的话:成军,我给你当好指导老师,回头我的课记得帮我上了! 论文不行加个我名! “成军,宋代学术史文献你梳理的给我看一下,我参照一下。” 许成军头也不抬的递过去一个本子。 上面写着: 30-40年代奠基性著作:王国维《宋元戏曲史》(戏曲研究的范式之作)、陈寅恪关于宋代文学与文化的散论(体现“文史互证”的治学路径); 50-70年代代表性成果:程千帆《古诗考索》中涉及宋诗的章节(延续朴学传统的文本分析)、朱冬润《陆游传》(示范“以诗证史、以史解诗”的传记研究法)—— 晚上,许成军的最新论文已经完成。 自从发表后,章培横算是盯上了他。 论文催命似的要。 真—章扒皮! 不过好在许成军在梳理完宋代文学资料后,做这方面的研究轻车熟路。 不说三五天一篇论文,但是半个月做一些产出确实是有。 看的复旦的老教授们、大师们连连称赞,纷纷表示:“成军同志在宋代文学研究上,很有潜力,需要逼一逼,说不定复旦也能出一个陈寅格和王国维!” 别闹了,大师! 北大以外,研究宋代文学最有权威的是个熟人—— 王水照。 他1960年毕业于北大中文系,后进入社科院文学研究所工作,1978年3月调入复旦任教。 他在宋代文学研究方面成果丰硕,著有《宋代散文选注》《苏轼传》《苏轼选集》《唐宋文学论集》等专著。 提出的“宋型文化”“文学群体”“文化性格”“破体为文”以及“中唐--北宋枢纽论”等命题,产生了较广泛的学术影响。 自从,许成军宋代文学研究自称体系、独具一格的研究方式逐渐出现苗头。 王水照更是后悔没强行收下这个“高徒”! 但是俩人倒也算亦师亦友,经常私下里一起讨论宋代文学。 许成军的很多观点其实给王水照以启发,王水照对于宋代文学的典籍的熟稔程度又让许成军更快的做好这个时代的文献搜集工作。 可以说是相辅相成。 不过发表后,确实在上海乃至全国文学界确实掀起了研究提拔文学的风潮。 1979年的宋代文学研究界,对题跋的认知几乎固化为学术附录,从未有人将其视为具备独立审美价值的“文学文体”。 许成军的论文首次提出“题跋非‘附’,而是宋代文人最自由的心灵载体”,直接颠覆了这一认知。 有理有据,难以反驳。 背后又是一堆大佬站台。 正在飞速上升的一颗文学研究领域的新星。 地位甚至渐渐高于其在文学创作领域! 著名文史学家、教育家、词人唐圭璋在文学研究评论中这样评价学成军的研究:许成军打破了文体等级论,重构宋代文学精神图景! 论文通过细读苏轼《题渊明饮酒诗后》“吾于渊明,岂独好其诗也哉?如其为人,实有感焉”这类题跋,论证其“无古文‘载道’之缚、无词‘言情’之范”的特质,指出题跋中“口语化的真诚”“碎片化的心境”恰是宋代文人“真我”的直接呈现。 这让学界意识到,文学研究不应只盯着“词、诗、古文”三大主流文体,那些“小众文体”反而藏着更鲜活的人性细节。 《文学遗产》编辑部收到的读者来信中,甚至有老学者感慨:“此前读黄庭坚题跋,只当是他论书论画的杂记,今才知其‘士大夫处世当如兰生幽谷’背后,是文人风骨的文学表达。” 到了十一月五日前,许成军又是接连三篇论文,分别发在《复旦学报》《北京大学学报》《文学研究》等顶级期刊! 一时间,许成军的名字响彻了大江南北。 由于几篇中论文中提及的“浙江义乌黄氏家谱中的黄庭坚佚跋”,让学界意识到“民间家谱、契约、碑刻中藏着文学佚文”。 十一月初,ZJ省社科院便联合复旦,对义乌、绍兴等地的家族家谱展开普查。 点明邀请许成军作为专家代表! 研一新生的专家代表! 后来,仅半年就从12部宋代家谱中辑录出30余则文人佚作。 这种“民间文献挖掘”的思路还扩散到其他朝代,如清代文人的家书题跋、明代的方志佚诗也开始被关注,形成了“文献整理从‘馆藏’到‘民间’”的转向。 此为后话,暂且不提! 但是复旦的学生可是不好受了。 第二十九章 学术天才 10月中旬,复旦大学中文系便组织了“宋代文学与物质文化”小型研讨会。 章培横在会上直言:“许成军这篇论文给我们提了个醒——研究宋代文学,不能只翻《宋史》《全宋文》,还得看看故宫藏的宋代瓷器、碑刻,这些都是‘活的文献’。” 当时复旦、北大等高校的宋代文学研究生,仍多以“苏轼词”“欧阳修古文”为选题。 论文发表后,王水照在研究生课上直接以这篇论文为案例,讲解“如何选择小众选题”“如何结合文献与阐释”。 结果就是 次年复旦中文系研究生的选题中,“宋代尺牍研究”“南宋诗话的文学意涵”“宋代女性题跋辑校”等小众方向占比从 5%跃升至 30%,甚至带动了其他朝代的“小众文体研究”。 如唐代的墓志铭文、明清的小品文都开始被关注。 许成军的题跋论文在 1979年的影响持续扩大,其本质是“学术思想解放”在古典文学领域的具体体现。 它打破了“唯大家、唯考据、唯阶级”的僵化范式,让学界意识到“文学研究可以更细腻、更多元、更贴近人性”。 这种影响不仅限于宋代文学,更辐射到整个古典文学研究。 此后“文体研究”成为显学,“文献整理”走向多元化,“人文关怀”成为学术阐释的重要维度。 许成军的题跋论文是探路者,此后的三篇论文是奠基者。 一位1980级复旦研究生回忆:“当时我们都觉得‘题跋研究’很新潮,既避开了扎堆的大家选题,又能做出新意,这都是受许成军论文的影响。” 该生回忆时其实满脸痛苦。 尼玛,你清高! 你光荣! 我们跟着遭罪是吧! 你比“翟某某”强在哪里! 恢复高考后的这两批大学生、研究生,正处于“寻找学术方向”的迷茫期。 许成军“跳级读研、发表核心论文、兼顾创作与研究”的经历,成为许多青年学子的榜样。 这种“标杆效应”还间接推动了“文艺学”“比较文学”等交叉学科的招生热度,让更多青年愿意投身“古典与现代结合”的研究。 —— 10月28日,《复旦学报》社科版发表许成军论文《宋代文人尺牍的情感表达与社交功能——以苏轼、黄庭坚为中心》。 许成军承接题跋研究私人化书写,聚焦宋代另一重要日常文体“尺牍”,二者同为文人“非功利性书写”,却因“书信属性”兼具情感宣泄与社交功能,属宋代文学研究中“被忽略的日常文本”,形成“题跋—尺牍”双文体对照,夯实“宋代文人私人化书写”研究基础。 从价值上,首次将尺牍与题跋并置研究,突破“宋代文学=诗词文赋”的传统框架。 为后续“宋代日常文体集群”研究铺路,获《复旦学报》“宋代文学专题”头条刊发,被朱东润评价“‘私人化书写’研究的关键延伸”。 11月2日,《文学遗产》发表许成军《从“市井艳曲”到“雅俗共赏”——宋代俗词的雅化路径与文化意涵》。 这一篇论文显然更具意义。 许成军从“小众日常文体”转向宋代文学核心文体“词”。 但避开已饱和的“豪放/婉约”二分法,聚焦“俗词雅化”这一细分领域。 宋代俗词(柳永为代表)如何被文人改造为“雅俗共赏”的文学形式,既是词史演变的关键环节,也关联宋代“市民文化与文人审美融合”的时代背景。 打破了学界“豪放/婉约”的固化认知,首次系统梳理“俗词雅化”的完整路径。 从柳永启蒙到周邦彦格律再到辛弃疾精神,获《文学遗产》刊发,被王水照评价“为词史研究提供了‘中间态’视角”,奠定许成军在“宋代词学”领域的学术地位。 11月4日,《中国社会科学》(文学版)刊发许成军《宋代理学语境下“理趣”诗的生成与审美特质——以程颢、朱熹、杨万里为例》。 这也标志着许成军从“文体研究”上升到“思想与文学互动”,聚焦宋代理学对诗歌的影响。 此前学界多认为“理学束缚文学”,许成军则聚焦“理趣诗”这一“理学与文学融合的正面案例”,分析理学如何为诗歌注入“理性审美”,体现学术研究从“文本”到“思想的深度拓展。 让学界震撼的是。 辣个男人做到了首次系统阐释理趣诗的审美特质与生成逻辑。 打破“理学与文学对立”的传统认知! 还得获《中国社会科学》(文学版)刊发! 在一定意义上,标志着许成军学术影响力从“宋代文学”拓展到“宋学”领域。 —— 1979年10月下旬的BJ,北海公园的芦苇刚泛白,《文学遗产》编辑部的煤油炉正烧得旺。 老编辑周明远把三份油印论文拍在桌上,油墨香混着煤烟味呛得人直咳嗽:“你们看看复旦这篇《宋代文人尺牍的情感表达与社交功能》,云南会议刚喊完思想解放,人家直接拿成果出来了!” 对面的年轻编辑揉着冻红的手凑过来,目光扫过“活的文献”四字时突然抬头:“上周北大袁行霈先生来送稿,还说现在学界都在破‘唯阶级’论,可没人敢碰这种小众题材。这许成军胆子真大。” 话音未落,电话铃炸响。 是北大中文系的葛晓音,声音里带着急劲:“老周,你们收到许成军那篇尺牍研究了吗?我刚在研究生课上念了片段,学生全炸了情!” 周明远捏着听筒笑出声:“何止收到,头条留着呢!你没见朱东润先生的评语?‘私人化书写的关键延伸’,这话分量够重吧?” 挂了电话,他望着窗外飘落的碎雪忽然感慨:“云南会议上程千帆先生还喊‘不必担忧’,现在看来,真有人敢趟新路了。 同一时刻,南京大学校园里,程千帆刚把许成军的论文复印件塞进弟子傅璇琮手里。 银杏叶铺满青石路,老教授的拐杖笃笃敲着地面:“你看这理趣诗研究,把理学和文学从对立面拉回来了。 我们当年写《唐代进士行卷》时,哪敢想这么细?” 傅璇琮摩挲着纸页上的批注,想起云南会议上的情景。 学者们还在争论“人民性”标准,如今复旦的年轻人已经在构建新框架了。 他忽然抬头:“先生,下个月《唐代诗人丛考》定稿,我想加一章墓志铭文研究,算跟风许成军的路子?” 程千帆哈哈大笑,拐杖指着远处的图书馆:“跟风好!你没见图书馆里的学生?原来都扎在李杜集里,现在全在翻《宋会要》找题跋。” 这话没说错。图书馆里,两个研究生正为一本《黄氏家谱》争得面红耳赤。 “这是许成军提过的黄庭坚佚跋!” 瘦高个男生死死按住书,“我要写宋代女性题跋,再晚就被人抢了!” 矮个男生急得直跺脚:“凭什么?我改选题改了三回,从苏轼词换到南宋诗话,再不能让你截胡!” 管理员抱着一摞《全宋文》走过,忍不住插话:“别争了,上周北师大的老师刚来借过同款家谱,说要研究唐代墓志呢。” 11月初的天津,南开大学的教室里座无虚席。 叶嘉莹放下粉笔,鬓角的银发在灯光下闪着光:“海外三十年,我总说词要讲真性情。今天给你们看篇文章。 许成军的俗词雅化研究,把柳永到辛弃疾的演变讲透了。” 台下的刘跃进赶紧低头抄笔记,钢笔在纸上沙沙作响。 作为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本科生,他此前总困在“豪放/婉约的框架里,直到看见许成军的论文才豁然开朗。 散场后他追上去:“叶先生,这算不算您说的‘以西方理论照见传统’?” 叶嘉莹笑着点头:“算!但更难得的是他敢碰‘市井艳曲’。当年我讲温庭筠,还得绕着‘艳情’二字走呢。” 她望着远处的路灯,忽然补充,“这年轻人还写?做学问就该有这般鲜活气。” 刘跃进回到宿舍,发现室友正对着《中国社会科学》拍桌子:“太绝了!‘理学注入理性审美’,这下我那篇程颢诗研究能救了!” 室友转头看见他,突然垮了脸,“可也遭罪啊!许成军清高,我们跟着挖资料挖到后半夜,这哪是做学问,是当苦行僧!” 上海,复旦中文系的选题统计表摆在王水照桌上。 30%的小众方向占比红得刺眼,他却笑得合不拢嘴。 章培横推门进来,手里扬着《文学评论》的样刊:“你看,BJ都在讨论‘文体研究显学’了! 袁行霈先生特意来信,说北大要开‘日常文体研究’课程。” “何止北大。”王水照指着桌上的信件,“南开要请许成军去讲学,北师大求他的论文复印件,连海外汉学界都来问译本版权。” 他忽然压低声音,“不过昨天碰到个研究生,吐槽说被许成军逼得快疯了,说他比谁都‘害人’。” 章培横哈哈大笑,窗外的梧桐叶正簌簌落下:“这才是真影响!当年我们在资料室偷翻禁书时,不也盼着有人能捅破这层窗户纸?” 这时许成军抱着一摞手稿走过,听见笑声探进头来。 他刚改完新书的稿,鼻尖还沾着墨痕:“两位先生,《文学遗产》催着改俗词研究的校样,说各地学者提了二十多条意见。” 王水照挥挥手:“快去!你没见楼下的邮差?全是求论文的信,快堆成山了。” 许成军走后,章培横望着他的背影叹气:“云南会议上程千帆先生说‘学术自由可期’,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这年轻人,真是把春天带进文坛了。” 全国各高校的选题表陆续汇总到教育部。 宋代尺牍、唐代墓志、明清小品文的研究题目密密麻麻,占比竟达三成以上。 袁行霈在《古代文学研究年鉴》里写下:“许成军的三篇论文,实为思想解放之探针,刺破僵化范式,引人文关怀之活水入古典文学研究。” 南开大学的宿舍里,刘跃进终于定了“宋代题跋与市民文化”的选题。 他望着窗外的雪,想起叶嘉莹先生的话,忽然笑了。 虽然为找资料跑断了腿,可这种“从旧纸堆里挖新意”的滋味,真好。 远处的邮筒里,塞满了寄往复旦的信件。 那些信封上都写着“许成军收”,里面装着年轻学子的困惑与热忱,像一粒粒埋在雪下的种子,正等着春天破土而出。 —— 复旦校园,梧桐叶被秋风卷成小堆,卿云楼咖啡馆的玻璃窗上凝着薄霜。 《中国青年报》记者李娟攥着笔记本,手里拿着一沓读者来信—— 半个月来,报社收到近百封信,有高校教师问“题跋研究的文献方法”。 有青年学生说“读了许成军的故事,想考古典文学研究生”。 主编拍板:“必须专访他,这不是简单的学者报道,是给青年指方向的稿子。” 推开咖啡馆门,许成军已经到了。 他穿着洗得挺括的的确良衬衫,面前摆着搪瓷杯,里面泡着黄山毛峰,杯沿还沾着点茶渍。 见李娟进来,他起身让座,声音沉稳:“李记者,久等了。刚跟章师兄聊完生选题的事,来晚了十分钟。” 李娟坐下,先把读者来信推过去:“许老师,您看,您的论文现在在全国都有反响。有位北大的老师写信说,他们系现在讨论‘宋代女性题跋’,都是受您启发。我今天来,就是想问问,您当初怎么想到做‘题跋’这个冷门选题的?” 许成军端起搪瓷杯,笑了笑:“不是刻意找冷门,是以前的研究太‘偏科’了。大家都盯着苏轼的词、欧阳修的古文,觉得这些才是‘正经文学’,可题跋里的苏轼才更真实—— 他被贬黄州时题‘竹杖芒鞋轻胜马’,不是豪放,是跟自己和解;黄庭坚题‘士大夫当如兰生幽谷’,也不是说教,是他被贬后守住的底气。这些东西,在大篇幅的诗词文里藏着,在题跋里却明明白白。” 他顿了顿,语气更直率:“再说‘冷门’,其实是学术空白。1979年大家刚恢复研究,都往熟路走,怕出错。可学术哪能只走熟路?就像章师兄说的,得看‘活的文献’。 故宫的宋代瓷器、民间的家谱,这些里藏着的佚文,才是补空白的关键。我不过是先踩了一脚进去。” 李娟赶紧记下来,又问:“现在复旦研究生的选题,‘小众方向’从 5%涨到 30%,还有人说‘跟着遭罪’,因为要翻家谱、找海外文献,比以前研究苏轼词难多了。您怎么看这种‘遭罪’?” 许成军闻言笑出声,点了点桌面:“遭罪是因为以前的路太顺了。研究苏轼词,现成的注释、年谱一堆,照着梳理就行;可研究宋代尺牍、女性题跋,得自己去辑佚、去考证,这才是做学问的本分。 我这‘罪’遭得值,因为那些文字以前没人见过,现在能补进《黄庭坚文集》,这就是价值。” 他话锋一转,眼神里透着远见:“再说,现在遭点罪,是为了以后少走弯路。如果现在还盯着‘大家’扎堆,十年后宋代文学研究还是老一套,那才是真的可惜。现在年轻人敢啃硬骨头,以后学科才能有新东西。” 李娟又问:“您既是作家,又是学者,有人说‘创作靠感性,研究靠理性,很难兼顾’。您怎么平衡这两者?” “首先,我远谈不上学者,只是个学生,在文学研究领域我还是个新兵蛋子。创作和学术也不是平衡,是互补。” 许成军放下杯子,语气肯定,“写《试衣镜》时,我懂春兰‘想穿花布’的心思,这种对‘人性渴望’的敏感,用到研究里,就能看懂苏轼题跋里的‘自嘲’不是故作豁达,是真的放下了; 反过来,研究黄庭坚题跋里的‘以艺抗命’,又让我写《撕不碎的红绸》时,更懂许建军他们‘保家卫国’的坚守——创作照见人性,研究扎根文本,两者本来就通着。” 这时,咖啡馆外传来广播声,在念《中国青年报》的征稿启事。 李娟抬头听了两句,又问:“您觉得您的论文能引发这么大反响,最核心的原因是什么?是文献新,还是视角新?” 许成军沉吟片刻,说:“最核心的是‘学术思想解放’。1979年以前,研究文学总绕不开‘阶级’‘工具’,把苏轼当成‘士大夫代表’,把柳永当成‘市民符号’,可忽略了他们首先是人。我的论文不过是把‘人’放回去了——题跋里的文人,有开心,有委屈,有坚守,这才是文学该关注的。现在学界说‘人文关怀’,其实就是这个意思:别把文本当标本,要当活的人写的东西。” 他看向窗外,梧桐叶落在地上,被风卷着走:“以后的古典文学研究,肯定还要更开放。 要跟考古学结合,看宋代的器物怎么跟题跋互证;要跟社会学结合,看文人交游怎么影响题跋内容。 甚至以后技术发展了,说不定能用电算机统计题跋里的关键词,找文人的思想变化——这些现在想还远,但方向肯定是这样。” 李娟听得心头一震。 计算机? 他在单位里听人提过一嘴。 这可真是新奇东西。 她不知道怎么问,就没接话。 她赶紧在笔记本上划了重点,又问:“最后一个问题,对那些想跟您一样,走‘古典与现代结合’路子的青年,您有什么建议?” 许成军拿起搪瓷杯,喝了口茶,语气诚恳又直率:“别赶时髦,别怕冷门。选选题时,别想‘这个好写’‘那个容易发表’,要想‘这个有价值’‘那个能补空白’。 古典不是故纸堆,是能照见现在的镜子——你看懂了苏轼题跋里的‘豁达’,就能懂现在人怎么面对困境。 看懂了黄庭坚的‘坚守’,就能懂怎么守住自己的初心。 这才是研究的意义,不是为了写论文,是为了从传统里找力量。” 采访结束时,夕阳已经西斜,把咖啡馆的玻璃窗染成暖黄色。 李娟收拾笔记本时,发现许成军在空白纸上写下了“题跋”“人性”“文献”三个词,简单,却切中要害。 后来,李娟在《从作家到学者:许成军的学术之路》里写道:“卿云楼的两个小时,我没看到‘天才学者’的张扬,只看到一个沉稳的探路者—— 他知道哪里有学术空白,知道怎么把传统拉进当下,更知道怎么给青年指一条扎实的路。 1979年的学术破冰,需要这样的人;未来的文学研究,更需要这样的远见。” 这篇报道发表后,报社又收到几百封来信,有青年说“要考复旦古典文学研究生”,有教师说“要在课上讲题跋研究”。 许成军或许没料到,他踩出的那一小步,竟真的成了很多人学术路上的起点。 而卿云楼咖啡馆里那杯黄山毛峰的香气,也成了1979年最鲜活的学术记忆之一。 11月8日,《中国青年报》以《从作家到学者:许成军的学术之路》为题,报道他的研究经历,激励了一批文学青年“既要关注现实创作,也要扎根古典研究”。 许成军的一些人生细节也被披露。 学术天才之名不胫而走。 第二十九章 “经济大省”和慢三 11月初。 暮色刚漫过复旦大学邯郸路校区的梧桐树梢。 淞庄宿舍的木窗便透出几缕黄晕的灯光。 靠窗的书桌前,胡芝正把一台墨绿外壳的“红灯牌”半导体往窗台上挪,金属天线拉得笔直。 每晚七点半,他总要调准上海人民广播电台的频率,和许成军几人一起听晚间新闻。 这是这个年代为数不多的娱乐方式。 “快调快调!七点半要到了!” 隔壁203的李存山抱着个缺腿的木凳冲进来,凳面上还沾着下午修自行车蹭的机油,“我跟 302的哥们说好了,今晚来听大庆油田的消息,他们厂上个月就缺原油,等着补给呢!” 话音刚落,走廊里就传来“噔噔”的脚步声。 301的几个男生挤在门口,有人手里攥着半袋五香豆,有人胳膊夹着笔记本:“胡芝,能开大点声不?我们宿舍也想听!” “没问题!” 许成军带着整个201宿舍也成了这栋楼的“明星”宿舍。 胡芝笑着拧动旋钮,“滋滋”的电流声像群小虫子似的渐弱。 随后播音员浑厚的声音就飘了出来,裹着点电波特有的震颤:“下面播报来自黑省的经济快讯:大庆油田今年前十个月原油产量突破 4200万吨,持续保持年产 5000万吨的稳产水平,井下作业队创新分层注水工艺,单井日产量提高 12%……” “嚯!4200万吨!” 坐在床沿的周海波猛地探过身子,军绿色的挎包从腿上滑下来都没察觉,“咱上海机床厂上个月停产两天,不就是等大庆的油?我表哥在厂里当技术员,说仓库里的储油罐都见底了!” 下铺的林一民正用搪瓷杯泡麦乳精,奶粉在热水里搅出一圈圈白晕,香味飘得满宿舍都是。 他点头时杯沿沾了点奶渍,随手用袖口蹭了蹭:“上周系里听工业报告,老师说黑省的煤炭、原油,一半都要支援华东! 咱物理系实验室的发电机,上个月就是靠大庆运过来的油才开起来的,不然实验都做不了。” 胡芝伸手把音量再调大些,广播里的声音裹着暖意,又飘向农业新闻:“黑龙江友谊农场五分场二队,今年靠引进的大型联合收割机,21名职工耕种1.1万亩麦田,亩产比去年提高80斤,成为全国农业机械化示范单位……” 蹲在地上擦球鞋的程永欣直起身,笑着说:“我老家在浙江农村,要是也能有这样的机器,秋收就不用熬通宵了。” 许成军咧着嘴笑了。 林一民:“成军,你在那怪笑啥呢?” 许成军:“我在想有没有一天,黑省的经济会成为全国倒数,而程永新所在的浙江农村经济高度发达,轻工业高度满足生产生活需求。” 周海波头也不抬的说:“咋可能,东北三省现在是全国经济的老大哥!今年黑省经济可是领跑全国的!” 许成军:“是嘛?” 官方数据显示,1979年全年,我国GDP仅为4101亿元。 而当时绝大多数中国人也不知道GDP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那一年全国排名第一的省是黑省,GDP为187.2亿。 如今东三省和SX省的经济基本是全国倒数。 “那可不是!” “现在很多人毕业分配都想着去东三省呢,尤其是辽省。” “继海,你们家不就鸡西的么?” “是啊,俺们那嘎达现在可老冷了。” —— 1979年的秋老虎还没褪尽,中国大地已经裹着一股“不一样的风”往前跑。 这风里有颜料的味道,有裤脚扫过地面的声响,还有纸页上刚印好的诗句。 而这两个月,恰恰是许成军最“赶日子”的时间,他的笔,他的名字,正跟着这股风,扎进了时代里。 10月初的首都,中国美术馆的红墙外头突然热闹起来。 23个没什么“官方头衔”的业余画家,把画摊在地上、靠在墙上,没有宏大的主题,只有普通人的眉眼、街头的烟火气,用抽象的线条、撞色的色块,直接撞向了过去几十年“写实主义说了算”的规矩。 有人皱着眉说“这叫什么画?”。 也有人蹲在画前看半天,觉得“这才是咱们的日子”、 后来人们才认出来,这就是中国前卫艺术的“第一声亮相”,是憋了太久的审美,终于敢在阳光下喘气。 同一时间,全国的年轻人都在偷偷“折腾”裤子。 把裤脚放宽,把臀部收紧,一条“喇叭裤”穿在身上,走路时裤脚能扫起细碎的风,比中山装、军便服扎眼十倍。 校门口的老师举着剪刀,说这是“资产阶级的尾巴”,要剪。 可年轻人偏要把裤脚甩得更开,再配上一副大框蛤蟆镜。 镜片上的商标故意不撕,那是“舶来品”的记号,是藏了十几年的“个性”,终于敢亮出来的小骄傲。 辽宁普兰店的土路上,李世臣家的门脸也挂起了新鲜招牌:“烫发”。 2块钱一次,差不多是普通工人小半个月的工资,可周边的姑娘媳妇还是排着队,等着把直溜溜的头发烫成卷儿。 国营理发店里千篇一律的“齐耳短发”,突然就没了吸引力。 农村的风,也开始往“好看”的方向吹了。 这些热闹里,许成军的忙,藏在稿纸和油墨里。 10月中旬,《诗刊》的新刊一出来,读者就发现了不一样的句子。 北岛写“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像一拳砸在心上。 舒婷写“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柔里带劲。 翻到后面,许成军的《致旧时光里的你》和《明写春诗》也在那儿。 没有口号,只有对日子的疼惜、对过往的琢磨,藏在隐晦的象征里,读得人心里发暖。 月底,《星星》诗刊又推了一把:公刘的评论文章一登出来,全国都在聊“朦胧诗”。 原来那些“不直白”的句子,不是“看不懂”,是年轻人终于有了新的说话方式,能把心里的话,绕开刻板的框子说出来。 这时候再提许成军,没人再觉得他是“小圈子里的诗人”。 他站到了和北岛、舒婷并肩的地方,“自然抒情诗人”的名号再被说起时,带着的是一个时代对“新鲜表达”的认可。 这股风还在继续刮着。 11月初,邓丽君的《甜蜜蜜》已经开始在地下流通。 而凑着这股风潮家庭聚会与半公开沙龙形式的交谊舞会开始流行。 也勾动了这201这帮“色懒”的心。 广播里的农业新闻刚收尾,“滋滋”的电流声又漫上来时。 周海波突然从床沿蹦起来,军绿挎包“啪”地砸在地板上,惊得林一民手里的麦乳精晃出了圈白渍。 “别关别关!” 他扑到胡芝身边,手指着半导体,“刚听外校哥们说,华东师大文学社今晚有‘活动’——不是读诗,是舞会!半公开的,外校人能进!” 舞会? 什么玩意? 宿舍里瞬间静了两秒,接着就闹腾起来。 “对啊!交谊舞!” “我跟你说那可老带劲了!” 程永新擦球鞋的布停在半空,鞋刷上的白灰都忘了抖:“舞会?就是那种……搂着跳的?” 他老家在浙江农村,只在公社礼堂见过集体舞,男男女女隔着半臂远,踩着“一二一”的拍子晃,从没听说过“搂在一起跳”的舞。 李存山把半袋五香豆往桌上一搁,豆子滚了两粒出来,他也没捡:“真的假的?不怕校工查?” 话里带着点紧张,可嘴角已经翘了起来。 老三届也得有春天吧! 刚听广播里说大庆的油够了,现在又有这么刺激的事,年轻的心总忍不住往“新鲜”上凑。 胡芝把半导体往抽屉里塞,手指顿了顿:“听说华东师大那边管得松,用旧阶梯教室办的,拉了窗帘,还找了学生会的人望风。” 他平时总爱跟着许成军看诗,算宿舍里最“稳”的,可这话里的犹豫,谁都听出来了。 稳归稳,谁不想见识见识这“藏在窗帘后的热闹”? 都是20来岁的男生。 荷尔蒙分泌人一上头。 那忍得住? 林一民嘬了口麦乳精,烫得龇牙咧嘴,还是硬咽下去:“我姐在上海纺织厂,说她们厂私下也有舞会,被书记抓过一次,后来改成‘文艺交流会’,照样跳。” 他说着往许成军那边瞟了眼,“成军,你去过没?” 一屋子人瞬间都看向许成军。 他正坐在书桌前改诗稿,红蓝铅笔夹在指间,稿纸上画满了圈改的痕迹。 作为唯一“大佬”,许成军像个“定海神针”。 这也在201形成了习惯,不管是听广播聊经济,还是聊喇叭裤该不该穿,大家都爱先看他的态度。 许成军抬眼,把铅笔往稿纸上一放:“不去。” 语气干脆,没带半点犹豫,“《手说》约了篇评论,后天要交,浪潮的创刊号还差点东西,没空。” 他不是装清高,是真的忙。 自从诗在《诗刊》发了,约稿信、读者来信堆了半抽屉,连吃饭都得挤时间。 而且跳个交谊舞有啥激动地? 疯马秀知道么? “别啊成军!” 周海波立马凑过去,双手撑在许成军的书桌边,差点碰倒墨水瓶,“就去看看!又不叫你跳,顶多待半小时! 你想啊,那地方肯定有外校的文艺青年,说不定还有读你诗的人,正好交流交流!” 程永新也放下鞋刷,凑过来帮腔:“就是,我听那哥们说,华东师大有个女的叫杨雪惠,写诗特别好,还在《萌芽》上发过东西,说不定也去。 人长的还好看你跟她聊聊呗!放心,我们肯定不跟嫂子说!” 林一民把搪瓷杯往桌上一墩:“咱宿舍六个人,少你一个多没意思? 再说了,你不去,万一校工查,咱都没个‘文化人’跟人解释!” 这话半开玩笑半认真,逗得李存山和胡芝都笑了。 许成军看着眼前几张期待的脸,无奈点头,也不想扫了下兴:“行,就半小时,看完就回。” “嘿嘿,没问题!” 随后,宿舍几个人翻箱倒柜的找出了一堆猪油罐,把头发梳成大人模样。 出淞庄宿舍时,天已经全黑了。 邯郸路上的路灯隔老远才亮一盏,昏黄的光把人影拉得老长。 路上碰着几个穿喇叭裤的年轻人,裤脚扫过地面“沙沙”响,还带着蛤蟆镜。 不是,鸽们! 大半夜的你装什么呢! 周海波撇撇嘴:“装犊子!” 又盯着人家的裤子,小声跟程永新说:“妈的,下次我也攒钱买一条!” 程永新没说话,只使劲点头。 华东师大的旧阶梯教室藏在校园西北角,紧挨着围墙。 还没走近,就听见邓丽君的《甜蜜蜜》从里面飘出来,裹着点录音机特有的“滋滋”声,软乎乎的,跟平时听的革命歌曲完全不一样。 算是最老实的李继海听着脸就红了。 “这这不算靡靡之音?” 教室门虚掩着,拉了层深绿色的窗帘,缝隙里漏出点红光。 有人把手电筒裹了红布,挂在天花板上当“彩灯”。 弄得比“足疗店”还“足疗店。” 周海波先推开门,探了半个脑袋进去,又赶紧缩回来,冲后面摆手:“快进!没人查!” “你大方的!别搞得跟特务进城似的!” 一进去,许成军就愣了愣。 平时用来上课的阶梯教室,把桌椅搬到了墙角,中间空出块不大的地方,二十来个人散在里面。 有人靠在桌沿聊天,有人跟着音乐的拍子轻轻晃脚,还有一对正跳着舞。 男生穿着白衬衫,女生穿了条碎花连衣裙,头发烫成了小卷,垂在肩头。 那舞步慢慢悠悠,男生的手轻轻搭在女生腰上,女生的手搭在男生肩上带着点说不出的温柔。 “我天……这也行?直接抱?” 周海波凑在许成军耳边,声音压得极低,眼睛却直勾勾盯着那对跳舞的人,亮得能冒光。 这女生的这腰段可真不错! 这男的不咋地! 程永新站在旁边,手指不自觉绞着衣角,也看呆了。 他第一次见女生穿这么显身段的连衣裙,碎花落在上面,像春天的小花开在了布上。 “那是杨雪惠吧?” 胡芝突然指了指窗边,许成军顺着看过去,只见个穿米白色针织衫的姑娘,头发也烫了,发梢轻轻卷着,正跟人说话。 听人说是华师大二的学生,在华师也是小有名气。 长得好看,有点文学创作天赋。 这个年代文青的最爱。 她侧脸线条软,笑的时候嘴角有个小梨涡,手里捏着本卷了边的《诗刊》,正是上个月登了许成军作品的那期。 程永新刚想走过去,就被个穿喇叭裤的女生拦住了。 女生手里拿着录音机,笑着说:“同学,来跳支舞不?慢三,好学!” 慢三是交谊舞的经典舞种之一,核心特征围绕“节奏”“舞步”“握持”三大要素,1979年的慢三也遵循这一基本框架。 程永新脸一下子红了,往后退了半步,周海波在后面推了他一把:“怕啥!跟着踩拍子就行,我看着你!” “上!” “别给咱201丢人,老程!” 程用欣硬着头皮跟了上去,别看他一天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美女。 到这个时候,也是“怂包”一个。 许成军没去凑跳舞的热闹,靠在墙角,看着眼前的景象。 有人踩了对方的脚,两个人都笑,声音不大,却透着轻松。 有人偷偷看表,大概是担心学校查寝。 还有人拿着笔记本,趁跳舞间隙递过去,让对方签名。 都是些跟他们一样的年轻人,带着点拘谨,又藏不住对新鲜事物的渴望。 “许成军?”突然有人叫他的名字,许成军回头,是杨雪惠。 她手里还拿着那本《诗刊》,走到他跟前,笑了笑:“我刚看你进来,就觉得像你,《致旧时光里的你》写得真好,让我感觉真的看到了那么一个旧时光的人。” 许成军愣了愣,到是没想着有人来招呼,随即笑了:“谢谢。” 他指了指中间跳舞的人,“你们平时常办这样的舞会?” “也就这两个月,” 杨雪惠往中间看了眼,桃花眼轻抬,“现在能一起跳跳舞,聊聊天,挺好的。你看他们跳的,比以前的集体舞自在多了。 人活着,总该有点这样松快的时候,对吧?” 许成军点点头。 1979年之前,学校组织的集体舞,大家排着队,踩着一模一样的步子,连笑都得按着节奏。 交谊舞未必是什么好东西。 但至少带着活气。 有人踩错了拍子,有人笑出了声,有人甚至偷偷加了个小旋转。 许成军笑着跟她寒暄几句,给她签了个名,写了一段寄语,杨雪惠忙着道谢。 也引起了旁边人的好奇。 当得知这是许成军时,现场出现了小小的轰动,签了几个名现场也算安静下来。 “哎!许成军!你快来看看!” 周海波突然喊他,只见程永新正跟杨雪惠的朋友跳舞,虽然脚步有点僵,但脸上带着笑,女生也耐心,慢慢带着他踩拍子。 周海波站在旁边,手跟着音乐晃,嘴里还小声哼着《甜蜜蜜》。 许成军走过去,周海波凑过来:“成军,你看程永新,进步快吧!下次咱宿舍也整个‘交流会’,我找我表哥借录音机!” 许成军:“同志,你说哪方面的进步?” 就见程永新跳的越来越自然,手也学着其他人搭在了女生的腰上。 周海波:“可能是微操?” 许成军:“.” 阶梯教室内。 手电筒的红光落在人们脸上,邓丽君的歌声软乎乎的,有人在跳舞,有人在聊诗,有人在偷偷笑。 一股“不一样的风”,不仅吹在美术馆外,吹在街头的喇叭裤上,还吹在这些年轻人的舞步里,吹在他们眼里的光里。 快到十点时,有人喊了句“校工要查寝了!”。 大家瞬间慌了,赶紧收拾东西。 走出阶梯教室时,杨雪惠递给许成军一张纸条:“这是我的宿舍地址,下次有诗会,我叫你行么?” 她眼里带着期待。 许成军一笑而过。 纸条上的字娟秀,随手递给了林一民:“以后搞多校联合创刊的时候,找她应该有点用。” 林一民:“辜负佳人啊,成军!” 许成军摊手:“没办法,佳人已经在怀。” 林一民:“.” 回去的路上,周海波一路都在说:“太值了!下次还来!” 许成军:“你那是值么?你那是好色!” 周海波:“成军,你今天话有点多,我还是觉得以前的你比较讨人喜欢。” 许成军:“搞基你找胡芝,他适合做兔爷,我这不支持。” 胡芝默默竖起中指:“fuck” 程永新也难得话多,说那女生教他跳慢三,还跟他聊了《飞鸟集》。 “现在是秋天,别发春!” “你咋不说成军?” “成军是夏天发的。” 许成军:“滚。” 第三十章 美好爱情捍卫者 第二天,不知道哪个孙子跟苏曼舒说了许成军去了舞会的事。 事态多少有点紧急。 一大早,许成军就看见秋天的风吹得苏曼舒的围巾角轻轻晃。 她见许成军从远处走来,先皱了眉:“许成军,你外套上除了梧桐叶,没沾点别的?比如哪个姑娘的头发丝?” 许成军刚走近就闻见这酸味儿,冷汗直流。 风紧扯呼! 他连忙笑着把藏在身后的手递出来,是个皱巴巴的纸包,里面躺着两颗橘子糖。 “就沾了点邓丽君的歌,别的啥都没有。你上次说上海食品厂的橘子糖好吃,我昨天跟华东师大的小卖部阿姨磨了半天,才买来一包。” 幸好老子早有些小小的准备。 苏曼舒捏起一颗糖,拉起她的手,故意拉长调子:“就两颗糖啊?我在楼下等你快半小时,脚都冻麻了, 脚麻了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心凉啊! 早知道你去看别人跳交谊舞,我也去看看你跳舞是吧。” “我的错我的错。” 许成军赶紧把姑娘往怀里搂,脸贴脸。 “早知道该把你揣我外套里带过去,省得你在这吹风。我就看了两眼交谊舞,可没跳啊!谁家姑娘有我家曼舒好看!” 苏曼舒翻了个大白眼,把身子往一旁挪挪:“听说你还跟人学慢三了?是不是人家姑娘手把手教你的?” “就程永新笨,我在旁边看了两眼,哪用别人教?” 许成军抬头,见她眼底藏着笑,故意逗她,“不过要是你愿意,下次你带着我练,我踩你脚了,你就拧我胳膊,怎么样?” 苏曼舒这下没绷住,拆了糖纸把半颗糖塞进他嘴里,橘子味的甜漫开来:“谁要跟你练,被周海波看见,指不定又要瞎嚷嚷。 我就是……就是怕你看别人跳得开心,忘了我还在等你。” “哪能忘?” 许成军含着糖,声音含糊却认真,“我在那边听见邓丽君唱《甜蜜蜜》,第一反应就是这歌啊,你唱这才好听。” 苏曼舒把剩下的半颗糖自己吃了,伸手摸了摸他被风吹乱的头发:“算你还有点良心。 下次再去这种地方,得提前跟我说,不然我就跟阿姨说,你晚上不回宿舍,去外面瞎晃悠。” “遵命,madam!” “搞什么怪!丢人啦!” 许成军站起来,把她的手裹在自己掌心往宿舍走,“以后啊,争取去哪带着苏老师,省的我家老师独守空房加吃醋。” “胡说什么!谁吃醋了?” 苏曼舒轻轻掐了他一下,却没松手,“我就是觉得,你要是想跳交谊舞,跟我跳就好嘛。” 许成军笑着把她往怀里带了带:“知道了,以后我的慢三,只跟苏曼舒跳,踩错脚了,任由你罚,怎么样?” 苏曼舒靠在他胳膊上,声音软下来:“这还差不多。对了,明天早上我给你带红糖粥,你别又不吃早饭。” “弄个创刊号,你都快入魔了!” “一定吃。” 许成军低头,见她耳尖红了,忍不住凑过去闻了闻,“你这围巾上的皂角香,比舞会那边的香水好闻多了。” 苏曼舒推了他一下,却往他身边靠得更近:“就你嘴甜。快走吧,暖手宝要凉了。” 许成军侧过脸长舒一口气。 妈的,过关。 —— 苏曼舒宿舍的煤油灯亮着暖黄的光,齐月茹坐在床沿,耳朵竖得笔直。 这一个多小时里,她听苏曼舒讲了太多事:从中文系资料室第一次打招呼,到许成军熬夜改稿时她偷偷送热水,再到两人蹲在图书馆楼下聊《经济学原理》里的供需模型,连许成军给她抄《北乡等你归》歌词时,把“归”字写得格外大的细节,都没落下。 作为苏曼舒的好闺蜜,齐月茹越来越羡慕这闺蜜的爱情故事。 她要做美好爱情的捍卫者! “行了,别讲了,去图书馆了,月茹!” “我去.不做电灯泡嘛!” “你还怕做电灯泡!” “不怕!” 图书馆。 门轴“吱呀”响了声。 许成军探进头来,手里拎着个搪瓷缸,里面是刚从食堂打回来的红糖姜茶:“曼舒,刚听林一民说你下午蹲图书馆冻着了,给你带了点热的。” 说着把缸子递过去,又顺手给齐月茹也倒了杯热水,碰到杯沿时还特意试了试温度,“月茹也喝点,晚上风大。” 苏曼舒接过姜茶,抬头看许成军时,杏眼带着化不开的情谊。 齐月茹捧着热水杯,没忍住插了句:“成军,你可不知道,曼舒下午还跟我纠结呢,说她那篇关于‘价格双轨制’的论文。 怕选的角度太偏,结果你倒好,直接说‘你选哪个我都信’,这也太宠了吧?” 你别看她现在叫成军,当时第一面见的时候,给齐月茹紧张的:许.同志老师? 许成军笑了,往苏曼舒身边凑了凑,声音放得软:“她做经济学分析时多认真? 上次跟我讲‘边际效用’,连粮票兑换的细节都算得明明白白,哪用得着担心偏不偏?” 这话一落,苏曼舒低头抿了口姜茶,却没反驳,只悄悄用胳膊肘碰了碰许成军的胳膊:“就你会说。” 那语气里的甜,连空气都好像沾了红糖的味。 齐月茹捧着水杯,猝不及防被撒了满肚子狗粮,心里想着“别再问了,再问要齁着”,可好奇劲儿又上来了。 苏曼舒是复旦教授的女儿,从小在书香里长大,许成军是从凤阳插队回来的知青,当初苏曼舒跟家里提许成军时,她还听苏曼舒说过,苏教授一开始还担心“农村来的小子俩人能有未来么”。 许成军刚发表《试衣镜》时,外头还有人说“一个知青能写出啥好东西”。 可他倒好! 不仅《试衣镜》大火,《红绸》还在《清明》创刊号占了头条,连茅盾先生都给写了序,硬生生让苏曼舒的坚持有了实打实的底气。 上天啊,能不能也给我个许成军这样的男朋友! 没这本事! 有这脸也行啊! 她看着眼前的两人。 许成军正帮苏曼舒把围巾的线头理好,苏曼舒则把姜茶递到他嘴边,让他也尝一口。 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响,煤油灯的光落在他们身上,连影子都挨得近近的。 齐月茹满脑子都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她心里琢磨着:这说的不就是许成军和苏曼舒吗? 一时间姐们也是痴了。 脑子已经开始不断脑补:真正的美好,往往存在于刹那的相遇、心灵的契合或时光的沉淀之中。 它们如同一面面镜子,映照出人类情感中最纯粹、最动人的部分,至今仍能引发跨越时空的共鸣。 太美了! 以前只觉得苏曼舒是经济系的“冰山才女”,许成军是中文系的“大作家”。 直到今天才知道,他们也会为了论文选题纠结,会因为对方冻着了跑遍食堂打热饮,会把彼此的小事记在心里。 齐月茹偷偷看了眼苏曼舒,见她笑的时候颊边有个浅浅的梨涡,哪还有平时半点“高冷”的样子? 女人的心思一脑补就收不住,此刻在齐月茹眼里,许成军递姜茶的动作、苏曼舒红着的耳尖、两人凑在一起小声说话的模样,简直是把“美好爱情”四个字写在了脸上,比她读过的任何爱情诗都动人。 她悄悄把手里的红薯皮扔进纸篓,心里暗下决心:以后谁要是说许成军和苏曼舒不般配,她第一个站出来反驳。 这对CP,她齐月茹嗑定了! 许成军莫名奇妙的看着齐月茹:怎么感觉这姑娘好像.燃起来了? —— 早上起来,又到了许成军例行去找朱冬润汇报成果的日子。 他拎了个布包。 里面是特意买的凤阳小豆饼,还有他在南京东路茶叶店挑的碧螺春,纸包上还沾着点茶毫。 刚叩了两下门,就听见屋里传来熟悉的钢笔划过纸页的“沙沙”声。 推开门,朱老正坐在藤椅上,面前摊着本线装的《文心雕龙注》,手里攥着支狼毫笔,笔尖悬在批注栏上没落下。 案头的粗瓷茶缸里,老白茶还冒着细烟,旁边堆着几页许成军上次送来的宋代题跋论文稿,页边画满了红圈。 “先生,我来跟您汇报下这段日子的进展。” 许成军把布包放在桌边,顺手给茶缸添了热水,“《红绸》在《清明》发了创刊号头条后,NJ军区那边来了函,说想邀我去部队采风,还想转载到《人民前线》报上;三篇论文最近都已经发表,您也知道。” 朱老放下笔,拿起论文稿翻了两页,在“黄庭坚佚跋”那处顿了顿:“黄氏家谱里的那几则佚文,你核对得很细,比我上次让陈尚君查的还周全。 军区邀你去采风是好事,多听些前线的真故事,比你闷在宿舍瞎琢磨强。” 正说着,院门外突然传来阵爽朗的笑声,贾植芳推着辆二八自行车进来。 “老朱,我可听见你夸人了!是不是许成军这小子又出了新活?” 他迈进门就往桌前凑,先抓了块小豆饼塞进嘴里,嚼得眉眼弯弯:“还是凤阳的饼子香,比你家天天喝的老白茶有滋味。” 说着拿起许成军的论文稿,扫了两眼就笑,“哟,宋代题跋都挖到佚文了?王水照昨天还跟我念叨,说‘许成军这小子把静嘉堂的孤本都翻出来了’, 老朱,你是不是偷偷把善本室的钥匙给他了?” 朱老斜睨他一眼,把茶缸往桌边挪了挪,生怕他把饼渣掉进去:“他自己托人从安徽老家找的家谱,跟我可没关系。 倒是你,上次跟学生聊‘伤痕文学’,把人说哭了,还好意思来我这蹭饼吃?” “我那是跟学生聊真话!” 贾植芳梗着脖子反驳,又转向许成军,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那篇《红绸》我读了,黄思源雕木梳那段写得好!比有些写战争的稿子强多了。 老朱总不让我跟你多聊,怕我把你带成‘批判派’,你说说,我像那么不靠谱的人吗?” 许成军忍着笑,刚要开口,就见朱老端起茶缸喝了口,慢悠悠补道:“你上次跟人争‘现代派文学’,把茶杯都摔了,还好意思说靠谱?” “那是我激动!” 贾植芳急得摆手,又抓起块小豆饼,“许成军你评评理,我说‘文学得敢说真话’,老朱偏说‘得先立住根基’,咱们俩谁对?” 我还能惨胡您二位的事? 我撤撤吧还是! 朱老没等许成军开口,先接了话:“你那叫‘没根的真话’,成军现在先把古典文学的底子打牢,再写现代故事才不飘, 像你,写回忆录还得翻三次史料才敢下笔?” 贾植芳被噎了一下,又舍不得放下手里的饼,只好嘟囔:“我那是严谨!不像你,护着学生跟护犊子似的。” 许成军看着俩老像孩子似的拌嘴,趁机把《希望的信匣子》的构思捡了些说:“先生,贾先生,我在给《收获》的《希望》里加了段李长存冻裂手指写回信的细节, 参考了您之前说的‘宋代文人题跋里的烟火气’,也融了点部队听来的故事——” “这话在理!” 贾植芳立马打断,“就得这么写!别学老朱总埋在故纸堆里,多沾点人间烟火才好!” 朱老瞪他一眼:“故纸堆里藏着的是文脉,没有文脉,烟火气也是虚的。” 眼看俩人又要争起来,许成军赶紧递了杯热茶给贾植芳:“贾先生,您尝尝这碧螺春,刚买的新茶,比老白茶鲜灵; 先生,您上次说要我校勘的《豫章黄先生文集》,我找着宋刻本的影印件了,下午给您送过来。” 贾植芳喝了口茶,才算歇了嘴,临走前还不忘跟朱老掰扯:“下次许成军汇报,我也得来听,别总你一个人占着好学生!” 朱老挥挥手,语气里带着点无奈的笑意:“你先把自己那本《狱里狱外》写完再说吧!” 第三十一章 沉默和思念都震耳欲聋 贾植芳的自行车铃声渐远,堂屋里的檀香与茶香又沉了下来。 朱冬润没再坐回藤椅,而是走到案前,将许成军那三篇论文稿按发表时间排开,轻轻拂过页边的红圈。 那是他逐字核对时,为文献考据的严谨、观点的新意做的标记。 这三篇论文,都是朱东润亲自把关。 一字一句。 尽是红批。 “你这三篇,《宋代文人尺牍的情感表达》最见功夫。” 朱老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和贾植芳拌嘴时沉了几分,带着治学多年的审慎。 “黄庭坚给王观复的那封尺牍,你既引了《山谷外集》的刻本,又找了《永乐大典》卷三千二百零七的残片做佐证, 连‘士大夫处世当如兰’那句的异文都标注了‘元刻本多作“蕙”,宋刻本为“兰”’, 这份细致,章培横当年做《东坡乐府》校勘时,也得让你三分。” 许成军在一旁偷笑。 章大师兄可是经常说:“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师弟!” 你再装! 他站在一旁,听先生点出具体的文献细节,心里暗自佩服。 先生虽未亲赴善本室,却对版本异闻了如指掌。 他刚想开口说“是您教的‘每字必核三证’”,就见朱老转身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蓝布封皮的线装书。 封面上是先生亲笔题的“宋人文体研究札记”,纸页边缘已经泛黄发脆。 “这是我四十年代在西南联大时的草稿,想做‘宋代小众文体谱系’,后来战乱,手稿丢了大半,只剩这些残页。” 朱老翻开本子,里面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还夹着几张当年从图书馆抄录的文献碎片,“你现在做的题跋、尺牍研究,正好接了我当年没做完的事。但光做两个人不够,得拓开去。 秦观的《淮海居士长短句》里藏着不少题画跋,陈师道的《后山集》有四十多封与友人论诗的尺牍,这些都得辑校出来,补进‘宋代日常文体’的框架里。” 许成军接过札记,忽然想起自己前阵子在复旦善本室翻到的《淮海居士文集》明抄本,里面确实有几则未被《全宋词》收录的题跋。 他顺着先生的思路往下说:“先生,我前几日整理《永乐大典》残卷,在卷一万四千五百零二里找着秦观为《墨竹图》题的佚跋,里面提‘画竹当写其气,如诗之有兴’, 正好能和他的词‘自在飞花轻似梦’的意境呼应。 我想先从秦、陈二人入手,编一部《宋代文人日常文体佚文辑校》,再按‘论艺’‘怀人’‘记游’分主题,梳理不同文体的情感表达差异。” “嗯,这个思路对。” 朱老点点头,走到窗边,望着院中的老桂树,语气里多了几分期许,“但要加快进度。你知道现在学界的困境。 《全宋文》还没启动编纂,善本孤本散在各地,连《宋会要辑稿》都只有残缺的影印本。 你现在做的辑佚和分类,是在为后来者搭梯子。 明年春天,全国宋代文学研讨会要在南京开,我已经替你报了主题发言,题目就叫《宋代日常文体的文学意涵与文献价值》,你得在年前拿出扎实的初稿,倒逼自己把秦、陈的材料吃透。” 许成军心里一震。 老师你又铺路是吧! 他知道这种全国性研讨会的分量,参会的都是程千帆、唐圭璋这样的大家,一个研一学生做主题发言,既是机遇,更是挑战。 当然这也代表他目前至少是算是能拿的出手的年轻学者。 他稍作思索,说出了自己的进一步想法:“先生,我想在辑校时加入‘物质文化对照’。 比如苏轼题跋里提的‘澄心堂纸’,上海博物馆藏着宋代的实物,我可以去核对纸纹; 黄庭坚说的‘李廷珪墨’,《宣和画谱》里有记载,正好能和他的题墨跋互证。 这样不仅有文献,还有实物支撑,论点会更扎实。” 这话让朱老眼中闪过一丝亮色。 他转身拿起案上的《文心雕龙注》,翻到“原道”篇,指着“文之为德也大矣,与天地并生者何哉”那句:“刘勰说‘文与天地并生’,就是说文学从来不是空中楼阁,得扎根在具体的器物、生活里。 你能想到文献与实物互证,比只埋在故纸堆里强得多。 但要记住,‘快’不代表‘粗——每一则佚文,都要核对至少三个版本; 每一件实物,都要记录清楚馆藏编号和形制细节,比如澄心堂纸的纤维走向、李廷珪墨的断纹,这些都是以后别人想补都补不上的基础工作。” 许成军赶紧点头记下,又补充道:“先生,我还有个长远想法。现在辑录的佚文和分类,以后或许可以按‘作者’‘年代’‘主题’做个索引,甚至…… 以后若有条件,把这些材料整理成系统的数据库,方便后人检索。现在手工抄录慢,但先把框架搭起来,以后就能省不少事。” 这话在1979年听来,多少有些“超前”。 但在后世不过是习以为常。 朱老愣了愣,随即笑了,指着许成军的额头:“你这脑子,倒比我这老头子想得远。数据库是什么我不懂,但‘搭框架’的思路对。 我当年编《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就是先定了‘文史结合’的框架,再一点点填内容,才成了后来的样子。 你既有这想法,就把索引体例先拟出来,比如作者名下要注生卒年、主要文集,佚文要标出处和版本,以后哪怕你不做,别人也能接着往下走。” 朱冬润有时候也在想,这小子脑袋怎么长的,鬼点子一个接一个。 可惜人不能三头六臂。 要不他这学术成果又能多出来不少。 说着,朱老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许成军:“这里面是我早年从北京图书馆抄的《山谷题跋》傅增湘手校本,还有几封与日本汉学家的通信,里面提过静嘉堂藏《东坡志林》的异文。 你拿去参考,校勘时若有疑问,直接去问王水照,他刚从BJ回来,见过静嘉堂的孤本原件。” 许成军接过信封,传来纸张的厚重感——这是几代学者的学术积累。 他忽然想起自己带的凤阳小豆饼,赶紧从布包里拿出,分成两份,一份放在先生的案头,一份递到先生手里。 “先生,这饼子是我南京东路买的,尝着味道跟家里差别不大,听说是用新收的黄豆磨的,您就着白茶尝尝,解解乏。” 朱老接过饼子,咬了一口,豆香混着茶香在嘴里散开。 他看着眼前的学生,忽然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欣慰:“我教了几十年书,见过不少聪明的学生,但像你这样,既沉得下心做文献,又抬得起眼望长远的,不多。 记住,学术不是一蹴而就的事,但趁你现在精力旺、视野新,得多做些‘开疆拓土’的事。 以后别人提起宋代日常文体研究,能说一句‘是许成军开的头’,我这当老师的,就没白教你。” 许成军心里一暖,躬身道:“先生放心,我一定抓紧时间,年前把辑校初稿和索引体例弄出来,年后去上海博物馆核对实物,绝不辜负您的期望。” 朱老摆摆手,示意他坐下,又拿起那本《宋人文体研究札记》:“别太紧绷,做学问也要劳逸结合。 你写、办文学社,我不反对,反而觉得好—— 文学研究不能只懂文献,还得懂人心、懂生活,你写《红绸》时对‘烟火气’的把握,不也帮你更好地理解宋代文人的题跋了吗?只是要分清主次,学术根基扎牢了,其他的才能枝繁叶茂。”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案上的论文稿和札记本上,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许成军看着先生鬓边的白发,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傅增湘手校本,忽然觉得肩上的担子还挺重。 初来时还不觉得。 但是现在先生显然已经帮他当作关门弟子看待。 那是学术传承的重量,也是师长期许的温度。 先生要他加快的不只是进度,更是要他在这个学术复苏的年代,扛起宋代文学研究的“新旗”,走出一条前人没走过的路。 “学术的事交代完了,倒是手痒得很。” 朱老打开棋盒,黑白棋子码得整整齐齐,“你贾先生刚走,没人陪我对弈,来,跟我下几盘。” 许成军愣了愣,随即笑道:“先生,您还是找水照先生或者章师兄吧?我这棋艺稀松,怕扫了您的兴。” “他们?” 朱老摆棋子的手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熟悉的较真劲儿,“水照下棋太稳,步步求全;培横又太急,总想着速胜。 你不一样,做学问时细,想问题时活,下棋说不定有新路子。” 许成军见先生态度坚决,只好在棋桌前坐下,伸手捏起一颗白棋:“那我可就献丑了。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今儿下五子棋,围棋您得找别人。” 跟这老头下棋,围棋真能给你从早下到晚。 得,就五子棋。 “五子棋就五子棋!” 朱老毫不在意,落了颗黑棋在棋盘中央,“我年轻时在无锡,跟杂货店的老板下五子棋,连赢过他十二盘。 你要是能赢我,年后去上海博物馆核对实物,我给你写封介绍信,让他们给你优先看藏品。” 嚯,搞钓鱼执法是吧! 老师! 他定了定神,落下第一颗白棋,故意落在黑棋斜对角:“先生,棋场无大小,我可不会让着您。” “要的就是这个劲儿!” 朱老眼睛一亮,手指飞快地落下第二颗黑棋,“做学问得严谨,下棋得敢闯,你要是连赢我的胆子都没有,还做什么学问?”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棋盘上。 起初朱老还占着上风,黑棋步步紧逼,眼看就要连成三子。 可许成军不慌不忙,借着先生的攻势,悄悄在另一侧布下斜阵。 没过一会儿,朱老就皱起了眉,手指在棋盘上比划着:“不对啊,你这子落得刁钻,怎么像是早有预谋?” “先生教我的,‘凡事预则立’。” 许成军笑着落下关键一子,白棋连成四子,只留最后一个空位,“您输了。” 朱老盯着棋盘看了半晌,才恍然大悟:“好你个小子,居然给我设套!再来再来,这盘不算,我没看清你的路数。” 许成军忍着笑,重新摆棋:“先生,刚才可是您说‘棋场无大小’,输了就是输了。不过我可以陪您再下,输一次,我就多辑校一则秦观佚跋,怎么样?” “这可是你说的!” 朱老顿时来了精神,落子的速度更快了,“今天不赢你三盘,你别想走!” 堂屋里的檀香渐渐淡了,取而代之的是棋子碰撞的脆响和朱老偶尔的惊叹:“诶?又差一步!” “你这斜阵怎么练的?” 许成军一边应对,一边偶尔和先生聊起文献校勘的细节,不知不觉间,竟下了足足一个时辰。 最后一盘结束时,夕阳已经西斜。 许成军以五比三的战绩赢了先生,朱老虽有些懊恼,却还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行,输得值!你这脑子,不仅能做学问,还能下棋。 年后去上博,介绍信我给你写,不过佚跋辑校可不能少,少一则,我就罚你再陪我下十盘。” 许成军站起身,躬身道:“谢先生。我这就回去整理秦观的材料,争取年前把初稿弄出来。” “去吧去吧。” 朱老挥挥手,又拿起一颗黑棋在棋盘上比划着。 这小子这棋怎么下的!?—— 11月8日。 中文系的班会散得早,许成军帮着班长刘晓玥收完登记表,才和林一民几个往淞庄宿舍走。 刚下教学楼台阶,就觉出背后有几道目光跟着。 有系里同学好奇的打量,也有女生悄悄投来的视线。 林一民拍着他肩膀打趣:“成军,你现在可是咱复旦的‘文学明星’,走哪儿都有人瞅!” 许成军笑着摆手,心里却想起苏曼舒早上说的“别总闷头写稿,也跟同学多聊聊”。 这会儿倒真应了她的话,和大伙一起讨论选题、帮着整理材料,比单独待在宿舍里热闹多了。 但是我这么大个人! 还用你教嘛! 回了宿舍,周海波正拿着张《红绸》的剪报跟胡芝争论“黄思源最后该不该牺牲”,程永欣在旁边翻着刚借来的《外国文学动态》,李继海则在给老家写回信。 许成军跟他们聊了会儿关于浪潮文学社招新的事,见窗外天渐黑,便借口“还有稿子要改”,洗漱完揣着半导体收音机上了阳台。 这收音机是宿舍大家集资买的,许成军多出了些。 理由是“我想晚上听新闻方便,也能听听天气预报”。 实际上,也是想着“浪潮”大家帮衬,给哥几个谋点福利。 大伙一开始不同意。 但是许成军拿出了他红绸的稿费单。 沉默突然震耳欲聋。 他刚拧开收音机调了调台,就听见楼下传来熟悉的自行车铃声。 是苏曼舒的永久牌,车铃总比别人的脆些。 但兴许只是对他来说。 探头往下看,果然见她站在淞庄门口,手里攥着个布包,抬头往二楼阳台望。 许成军赶紧压低声音喊:“曼舒!” 苏曼舒听见声音,眼睛一下子亮了,举起布包晃了晃:“给你带了我妈蒸的杂粮馒头,还有刚抄好的你的十首诗,你之前说要给文学社的同学看……” 话没说完,宿舍楼道的灯突然灭了。 复旦宿舍每晚十点准时熄灯,只剩阳台还借着月光亮着。 “楼道关灯了,我这就下去。” “别下来了!你也下不来!” 许成军有点无奈,却见苏曼舒从布包里摸出个东西晃了晃,是个铁皮哨子,“我吹哨子你听得到吧?等下我把东西放传达室王师傅那儿,你明天一早去拿。” 说着就吹了声短哨,清脆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楚。 许成军笑着应下来,正想再说两句,就见苏曼舒往传达室走了两步,又回头抬头望他,犹豫了会儿,突然喊:“许成军,我想听听你声音,能不能……等你方便了,去楼下公用电话亭打给我?” 许成军心里一暖,忙说:“现在就方便!我这就下去!” 他摸黑套上外套,跟屋里室友打了声招呼,踩着楼梯往楼下跑。 传达室的灯还亮着,王师傅正趴在桌上看报纸,见他急急忙忙的,笑着指了指门口:“苏同学刚把东西放这儿,还说你要是下来,让你往她家那边打电话,号码写在纸条上了。” 许成军接过纸条,上面是苏曼舒娟秀的字,还画了个小小的电话图案。 他拿着纸条往淞庄门口的公用电话亭跑。 他大概算着苏曼舒到家的时间。 大概五分钟后,电话接通时,还带着点电流的杂音,苏曼舒的声音一下子传过来,带着点没藏住的开心:“你怎么这么快就下来了?不是说宿舍关灯了吗?” “再黑也能找到路。” 许成军笑着说,“刚在阳台看见你,就想着赶紧下来给你打电话。” 苏曼舒顿了顿,似乎在低头笑,过了会儿才轻声说:“我今天在图书馆,看见好几个穿的确良衬衫的男生,都以为是你。 你说好不好笑,你明明在中文系楼里改稿,怎么会出现在社科区呢……” “还有啊,” 她又说,“我妈今天煮了无锡的酱排骨,我吃的时候就想,你要是在就好了,你上次说喜欢带点甜的肉……” “刚才班会结束,我跟室友往回走,听见有人哼《北乡等你归》,我还以为是你呢,追出去看,结果不是……” 她絮絮叨叨说着日常,没提“想你”两个字,可每句话都绕着他转。 许成军静静听着,手指轻轻敲着电话亭的玻璃,突然听见她问:“许成军,你会想我吗?” 许成军握着听筒,声音放得柔了些:“偶尔想你。” “哼!”苏曼舒的声音带着点娇嗔,“就偶尔啊?” “经常偶尔。”许成军补充道,嘴角忍不住往上翘。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接着传来苏曼舒轻轻的笑声,像风吹过风铃:“你就会说这些!我还以为你要跟我说多想念呢……” “那我现在说。” 许成军认真道,“从早上你帮我整理衣领,到刚才在阳台看见你,再到现在听你说话,每一刻都在想。” 苏曼舒的声音突然软了下来:“其实……我也是。不过你明天你还一堆事,不能聊太久,我们再聊五分钟好不好?” 许成军看了眼电话亭墙上的挂钟,指针刚过十点半,笑着说:“为什么只聊五分钟?王师傅说这电话亭十点半关门,我们聊到他来赶人。” “好贵的好嘛!” 但其实也还好,1979年公共电话亭的收费标准并非全国统一。 魔都的公用电话每3分钟收费4分钱。 当然也有像青岛按空间距离分级计价的。 风从电话亭的缝隙钻进来,带着旁边的思念。 苏曼舒又说了些明天图书馆的事,说要有经济学论文的事要跟他讨论,还说要带他去吃南京路的排骨年糕。 直到电话亭的灯突然闪了闪,王师傅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同学,要关门咯!” “那我先挂啦。” 苏曼舒的声音带着点不舍,“你记得去拿馒头,凉了就不好吃了。” “知道了。” 许成军应着,却没挂电话,“曼舒,再等会儿。” 他听见她“嗯”了一声,背景里传来她家挂钟的滴答声。 过了几秒,他轻声说:“明天见。” “明天见。”苏曼舒的声音里满是笑意。 挂了电话,许成军摸了摸口袋里的纸条。 夜里的月光落在身上,像裹了层温柔的纱,他往宿舍走时,还能听见远处传来的蝉鸣,混着心里甜甜的念想,一路走一路响。 最近三篇论文一发表,浪潮创刊号已经初步成型,他又能将时间转回到写作上。 往回走的路上他也在想。 新写点什么呢? 要不写写爱情? 下一章晚点更,下午一点之前吧 卡文了,想的脑袋炸了。 《我的时代1979!》下一章晚点更,下午一点之前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时代1979!》爱曲小说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三十二章 《八音盒》 一大早,陈邓科就拨通了许成军的电话。 信号是从楼下那间老旧的公用电话亭传过来的。 如今这点通话费,对许成军来说早已不成问题。 电话里,陈邓科先带来了好消息。 《红绸》在《清明》创刊号上反响热烈,首印50万册已全部售罄,且销量仍有上涨势头。 这一成绩甚至打破了《收获》复刊第一期的首印纪录! 紧接着,他又问及许成军是否有新的创作想法,顺带说明了《清明》第二期连载《红绸》的相关安排。 要知道,《红绸》全篇30万字,《清明》创刊号根本无法一次性刊载完毕。 当时杂志一期的容量大概在20-25万字,即便如此,也不可能只连载《红绸》。 若真那样,其他作者的作品便没了版面,杂志俨然成了许成军的“一言堂”。 这显然不现实。 许成军还没那么大脸。 饶是如此,《红绸》能获得两期连载完的机会,也是许成军顶替了陈邓科与肖码合作的《破壁记》。 通话末尾,两人少不了一番寒暄。 许成军凭借多年在“体制内”摸爬滚打练就的娴熟分寸,与陈邓科打起官腔来,竟是不分伯仲。 电话那头的陈邓科也是一阵咂舌。 神他么的20! 中午午休时,许成军就被收发室王师傅的敲门声惊醒。 老人生怕打扰其他学生,压低了嗓门却难掩激动:“许同志!快!军区的加急电话,说是有重要通知!” 许成军揉着眼睛跑到传达室,拎起布满锈迹的听筒,里面传来熟悉的电流声,紧接着是NJ军区文化部干事沉稳的声音:“是许成军同志吗?经总政文化部研究决定,《红绸》将作为全军思政教育推荐读物,下发至各基层连队组织阅读。 后续《人民前线》报会连载全文,还会配套开展‘读《红绸》谈使命’的征文活动,想请您抽空撰写一篇创作谈,方便战士们更好理解作品内涵。” “全军组织阅读?” “没错!“ “之前不是已经说是组织阅读一次了么?” “哦,那一次只是我们军区,现在影响持续扩大,惊动了军W。” 挂了电话,他刚想回宿舍整理思绪,裤兜里的钢笔还没揣稳,传达室的电话又响了。 这次是陈登科。 还是陈邓科。 老陈这次多少有点不淡定。 嗓门比平时高了点,隔着听筒都能感受到他的兴奋:“成军!好消息!总政文化部刚给我们发了函,要加印五万册《清明》创刊号,专供部队!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的《红绸》要走进全军每一个哨所、每一座军营了!” “我有钱么?” “呃,文化人提什么钱不钱的!” “这是荣誉!” “对,这就是荣誉!” 许成军笑着应下,刚挂了电话,就见苏曼舒抱着一摞课堂笔记跑过来,米白色的围巾上沾着点桂花香:“成军!你快看! 我爸刚才从系里回来,说NJ军区给复旦发了感谢信,特意提到《红绸》是‘新时代军旅文学的鲜活教材’,还催你去部队采风呢!” 她举起手里的信纸,上面“许成军同志创作的《红绸》,以细腻笔触刻画军人的家国情怀,为部队思想政治教育提供生动范本”的字样,被苏教授用红笔圈得醒目。 中午吃饭的时候。 许晓梅拎着个帆布包冲过来,辫子上的蝴蝶结晃得人眼晕:“哥!哥!我刚在宿舍楼下听见广播,说你的《红绸》要全军阅读! 我们宿舍其他室友都羡慕哭了,说‘你哥也太厉害了,写的连部队都要学’!” 许晓梅说着掏出个牛皮纸信封,里面是大哥许建军从前线寄来的信:“对了!大哥也来信了!他说在连队阅览室看到了《清明》创刊号!” 许成军接过信,大哥的字迹比以前潦草了些,却依旧有力:“成军,连队里现在天天组织读《红绸》,有个新兵读哭了,说以后也要像黄思源那样,守好祖国的边防线。你这写得好,比我们讲十遍大道理都管用。” 《红绸》的叙事结构和故事的真情实感让其在这个时代无限的展现其魅力。 尽情的期待《清明》第二期吧。 第二期,连载结束,清明单行本也就不远了。 晚上,许成军再一次钻到了图书馆。 《沪上文学》茹大姐已经催稿两三次。 他因为除了写作的事一直拖着,这周也该把这篇中篇写的差不多了。 他本想写篇轻快的校园故事。 可白天南京军区的电话、大哥许建军的信,还有陈登科那头“全军传阅”的喜讯 让他满脑子都是“时代与个人的牵绊. 反倒想起前阵子在淮国旧淘货时,听一位老工人说的红旗机械厂往事。 那老工人姓陈,鬓角斑白,当时正蹲在旧机床旁擦零件,手里攥着个印牡丹的铁皮盒子,说“这是 1950年上海产的八音盒,我闺女小时候最稀罕”。 许成军当时还凑过去看,盒盖里的《茉莉花》旋律早就哑了,却透着股过日子的温乎气。 现在想来,那盒子里藏着的,或许就是另一个故事。 就像《红绸》里黄思源的木梳,藏着没说出口的牵挂,这八音盒里, 彼时的上海, 红旗机械厂刚接到通知, 那是她父亲,工厂的后勤科长,年年评“劳动模范”,车间里谁提起他都竖大拇指,说“陈科长待人和善,连扫地的大爷都给递热水”。 可陈招娣心里却揪着。 她年幼不懂事, 她趁着父亲要搬新宿舍,主动提出帮着收拾旧物。 父亲的铁皮箱里,除了泛黄的“劳动模范”奖状,还有个熟悉的物件——正是那只印着牡丹的铁皮八音盒。 1958年她十岁生日,父亲攥着这盒子,手心里全是汗,说“托人从上海百货商店抢的,国产的,比洋货结实”。 当时她抱着盒子听《茉莉花》,连睡觉都揣在怀里,后来搬家时不小心摔了次,旋律就哑了,父亲还蹲在灯下修了半宿,说“等闺女长大了,咱们再买个新的”。 陈招娣摩挲着盒身的牡丹纹,忽然发现底座松了——许是当年摔的那下没修好。 她找了把小螺丝刀拆开,想把松动的螺丝拧紧,却触到了张硬纸片—— 不是零件,是张泛黄的通行证,姓名栏写着“陈阿福”,日期是 1943年。 更让她手脚冰凉的是,通行证背面用铅笔写着三个名字,旁边还画着个小小的“×”,她猛地想起前几天老邻居王桂英找审查小组时说的话:“1943年,我男人,他是地下党啊!” 陈阿福,是父亲没改名前的名字。 那天晚上,陈招娣把通行证按在桌角,看着父亲端着搪瓷杯进来,杯沿还沾着米汤。 父亲总说“新宿舍的暖气足,以后不用再蹲灶膛旁热饭了”。 可当她把通行证推过去时,父亲手里的杯子“哐当”砸在地上,米汤溅了满地。 沉默了半宿,父亲才红着眼眶说:“那年你妈被日军扣在宪兵队,说不替他们登记进步人士名单,就把你妈拉去做‘慰安妇’……我想着先救你妈,以后再赎罪,可这罪,一压就是三十六年。” 许成军在稿纸上写下“八音盒”三个字,想起历史的一些回响—— 陈招娣后来还是把通行证交给了审查小组,她 组织最后的结论是“保留职务,取消称号”,父亲拿着通知时,反倒笑了,说“终于能睡个踏实觉了”。 这些细节,许成军都是从那位老工人嘴里听来的。 老工人就是陈建国,那天在淮国旧,他擦完机床,捧着八音盒说“我闺女陪我去给王桂英道歉,她没开门,却隔着门说‘我儿子明年考大学,不想提旧事了’”。 许成军当时没敢问更多,可现在想来,那扇没打开的门后,藏着的是两个家庭对过往的“和解”—— 就像《红绸》里,黄思源没说出口的“替我看金灿灿的中国”,最终被许念安听见了;陈建国没说出口的“对不起”,也被王桂英那句“不提旧事”接住了。 图书馆的钟敲了十下,许成军终于落下第一笔。 他想把这八音盒的故事写进中篇,不是为了揭谁的伤疤,是想写 1979年的上海,不只有《红绸》里的家国大义,还有工厂车间里、寻常巷弄里,那些被时代推着走的普通人。 他们或许有过“不光彩”的过去,却用一辈子的勤恳赎罪; 他们或许曾被伤害,却在春天里选择“放下”。 就像那只铁皮八音盒,旋律哑了,可牡丹纹还在。 藏在里面的通行证成了“过去”,父女俩一起修盒子的模样,才是“现在”。 对与错,谁来说? 他想起了前世看过的《南京照相馆》,心思沉了几分。 他抬头看向窗外,远处的弄堂里亮着零星的灯,说不定哪扇窗后,就有个像陈招娣的姑娘,正帮着父亲收拾旧物,从某个老物件里,翻出被时光藏住的故事。 许成军握紧笔。 好故事得跟着时代的脉搏走,就像《红绸》接住了战士们的心事。 这《八音盒》,也该接住那些“没说出口的前尘”,让 1979年的纸页间,既有家国的壮阔,也有小家的温软。 在这篇故事里,许成军依然大胆的进行他的“现代化”实验。 一方面,将叙事背景从乡土拉回了城市。 另一方面,依然把叙事拉回到读者视角。 现代化叙事的核心是让读者代入而非旁观。 传统叙事更像“讲故事给读者听”,而现代化叙事则是“让读者走进故事里”。 许成军摒弃传统“以女儿陈招娣为唯一主线”的全知视角。 改用“三主视角+配角插叙”的嵌套结构,让故事从“单一线索”变成“多维度真相拼图”。 更符合现代读者对复杂人性与多面历史的认知习惯。 通过多视角让读者理解每个人的困境,用非线性结构保持悬念,用感官细节强化代入感,用留白结局引发思考。 当然,除此之外他还有一篇写爱情的。 —— 这篇稿子,许成军用了三天的时间就把后续的剧情的写完了。 脑子里有现成的梗概,自然是笔走龙蛇。 写的不比抄的慢。 写完之后,一早就去茹大姐那拜会,亲自把稿子递给了《沪上文学》。 又恰好赶上李晓琳去《沪上文学》编辑部,于是稿子刚撂下,就又被拉到隔壁《收获》。 不过说起来。 沪市与京城的文学圈,向来是南北文坛的双璧。 北边有的,南边也得来一份。 京城有《人民文学》《十月》扛鼎,沪市便有《收获》《沪上文学》撑场。 京城依托北大、北师大的学术根基,沪市也凭着复旦、华东师大的文脉传承,在新时期文学浪潮里各领风骚。 圈内人常说“沪圈胆气足”,一半因巴金先生坐镇,为文学创作松绑。 另一半是,靠着沪上的编辑部选材大胆,近两年有不少崭露头角的新人。 尤其是许成军以《红绸》《试衣镜》打破了老派文坛的沉寂,让沪上文学多了股“贴着日子走”的鲜活气。 1979年秋末,巨鹿路675号《沪上文学》编辑部里,烟卷的余味混着油墨香绕满屋子。 理论组组长周杰人把一摞手稿推到桌中央,封面用铅笔写着《八音盒》,右下角是许成军的签名。 这是茹智娟上周从复旦借来的未刊稿,特意让编辑部先“把把关”。 “你们先读读这段。” 周杰人指着手稿里“陈招娣拆八音盒”的段落“红旗机械厂的劳资科干事,帮父亲收拾旧物时发现铁皮八音盒,拆开底座竟找出日军通行证——这情节,真敢写,也真感想!” 主编李子运端着搪瓷杯凑过来,眉头渐渐舒展:“许成军这小子,总能把大时代的事装进小物件里。你看《红绸》用‘木梳’串起战场与故乡,这《八音盒》又用‘铁皮盒子’装着历史秘密。” “你是没听说他那投给《希望》的,巴老都做不住了。” “可现在文坛不缺‘实在’,缺的是‘会讲故事’!” 周杰人把烟蒂摁进烟灰缸,语气里带着点恨铁不成钢,“上个月看篇知青稿,作者学马尔克斯的‘魔幻’,写‘村口老槐树流血’,可连‘魔幻现实主义’的根都没摸着,全是照译本抄的皮毛!许成军咋不这么干?” 他狠狠地拍了下桌子,“这才是学技巧,不是学花架子!” 李子运笑着点头,随手翻到手稿里“父女对峙”的段落:“你看这段,陈建国坦白‘为救母亲当维持会文书’,没卖惨,没辩解,就说‘怕女儿看不起’。 许成军太懂人心了。现在不少作家写‘历史问题’,要么把人写成‘完美受害者’,要么写成‘十恶不赦’,可他偏写‘被迫犯错的普通人’,这才是真样子。” “可不是嘛!” 周杰人忽然叹气,敲了敲手稿封面,“这稿子还没发表,茹智娟就催了三回。” 第三十三章 浪潮,即将启航! 两人正聊得热络,李子运突然抓起桌上的电话,转了三圈接线盘才接通《收获》编辑部:“晓琳吗?许成军在你那儿不? 我们看了他的《八音盒》手稿,想请他来聊聊后续修改,还有……想问问他对‘新时期文学该往哪走’的想法。” 电话那头的李晓琳笑着回话:“巧了,他刚跟我改完《希望的信匣子》的结尾,正在我家吃晚饭呢。我喊他听电话——成军,《沪上文学》的李主编找你,说你那本没发表的《八音盒》,他们越看越喜欢!” 许成军接过听筒时,嘴里还沾着点红烧肉的油星。 他刚跟李晓琳敲定《希望的信匣子》,听见《沪上文学》提《八音盒》,赶紧放下筷子:“李主编好!后续改稿我这没问题。” “也不需要怎么改!” 电话里的李子运声音都亮了,“咱就聊聊怎么能更符合读者的需求,不过你这脑子,咋就能这么贴生活?” 挂了电话,李晓琳递给他一块热毛巾:“你现在可是沪市文坛的‘香饽饽’啊,成军!” 许成军擦了擦嘴:“香饽饽更得谨慎一点,总要写出点不一样的东西,才对得起别人的期待。” 下午,许成军跟着李晓琳往《沪上文学》走。 武康路的梧桐叶还没落尽,金黄的叶子铺在青石板上,巴老的住处就在不远处,李晓琳指着路边爬满藤蔓的洋房:“我父亲常说‘文学要讲真话’,你写《八音盒》,就是在讲真话——不回避历史,也不苛责普通人。” 许成军戴着顶旧草帽,帽檐压得低,遮住了晒红的脸颊:“我就是不想躲着写。陈建国不是英雄,也不是坏人,他为了救母亲犯过错,后来用一辈子赎罪——这样的人,交给谁来评判?” 路过沪市戏剧学院时,李晓琳忽然停下脚步:“这是我的母校,以前学文学系的时候,老师总说‘文学要沾着烟火气’,你现在做到了。” “你学文学系,咋去《收获》当编辑了?”许成军好奇。 “学文学的,不就是想帮好稿子找到读者吗?” 李晓琳笑着反问,“你学宋代文学,不也写《红绸》吗?” 许成军摊手:“你说得对,我没话说。” 到了《沪上文学》编辑部,周杰人和李子运早等着了。 刚坐下,周杰人就把《八音盒》手稿推过来,上面画满了红圈:“这稿子啥时候能定稿?我们想下期就发!” 许成军翻着手稿,忽然抬头:“我想再去红旗机械厂看看,跟那位阿姨聊聊审查后的日子。朱冬润先生说‘做学问要沉下去’,写也一样,没见着真的,总觉得不踏实。” 李子运和周杰人对视一眼,眼里满是赞许:“就该这样!现在不少作家坐在家里编故事,你却愿意跑工厂。 这就是你写的稿子能打动人的原因。需要帮忙联系工厂,跟我们说!” 许成军:“如果能有联系渠道那就再好不过了。” 李子运忙说:“没问题,给你安排在这周末如何,不耽误你上课?” 周杰人:“不过你这篇倒是场景很适合拍电影。” 许成军:“发出来之后看看影响吧,兴许呢。” —— 《浪潮》创刊号定于11月25日正式发行。 这一段日子,浪潮文学社的社员们为了创刊号的发行,不少人都是通宵达旦。 这个年代的大学生既有着21世纪大学生的敢打敢拼,更有着具有时代标志性的淳朴和勤奋。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起于微澜之间。 许成军这段时间组织的文学讲座、文艺沙龙等传播的现代文学写作理念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浪潮》创刊号汇集了这一时期各种各样的学生文学作品。 复旦中文系大一新生邵普创作的诗歌《一起去夏日的游泳场》。 以“夏日的游泳场/荡漾着一片清澈的向往/那里可以尽情地伸展四肢/可以愉快地脱下/形形色色的拘束的衣裳”的细腻笔触,让许得民第一时间便决定将其收录。 华东师范大学1978级生物系学生朱平、盛晓鸣、朱勇、方国富的《我们见到了邓副主席》,原本刊登在1979年9月11日的华师校报头版,后被《人民日报》等报刊广泛转载。 但被《浪潮》“感化”,收录到了浪潮创刊号中。 林一民受许成军“时间循环体”理念启发创作的科幻短篇《2023》,虽在叙事文学性上尚有提升空间,但在当时的创作环境下,其科幻构思已属难能可贵。 此外,张维为的报告文学《见闻》、景小东的诗歌《青春》,以及原发布于复旦诗社的作品《周末,我们去了女生宿舍》等,也一同收录其中。 这些风格各异、情感真挚的学生作品汇聚一堂,共同支撑起《浪潮》创刊号的文学厚度,也鲜明彰显了其“学生社刊”的独特属性。 当然,这也离不开许成军的贡献。 诗歌有三首,是从《沪上文学》回来时,被许得民催稿催的。 当时他提笔顿住良久,任思绪纷飞。 凤阳许家屯的麦浪、队长塞给他的红薯、许晓梅蹲在灶膛旁烧火的侧脸,还有苏曼舒昨天熬浆糊时,袖口沾着的面粉。 这些“坦然无求”的瞬间,即使到了现在也让他足够心动。 于是《我喜欢这样坦然无求地活着》的句子顺着笔尖淌出来:“如同云朵把自己交给了蓝天/一片叶交给了春秋”。 他想写的不是超脱,是对平凡的珍视。 就像陈建国用一辈子赎罪,就像社员们熬夜糊信封,这些“在生命里生长的东西”,才是最该歌颂的。 写到“把一半的情交给热烈的相逢/另一半交给别离”时,他想起第一次在资料室见苏曼舒,她抱着《宋词选》站在阳光下,发梢沾着点桂花香。 想起大哥许建军从前线寄来的信,说“守着边疆,就像守着家里的红绸”。 相逢与别离都是日子的底色,坦然接下,才是活着的模样。 他把稿纸往旁边挪了挪,目光划过“一身热忱走在时光的阡陌上”,忽然觉得眼眶有点热。 这热忱不是写给别人看的,是写给那些在岁月里认真生活的人,包括他自己。 写诗有时候就是那么简单。 情到深处,一往情深。 《我喜欢这样坦然无求地活着》 作者:许成军 如同云朵把自己交给了蓝天 一片叶交给了春秋 如同蜂蝶把自己交给了花期 露把它的梦交给了清晨的草茎 像是雪把自己交给了苍茫的原野 原野把故事交给了日出日落 我就这样把自己交给了一座小城,交给它 朝朝暮暮 把一半的情交给热烈的相逢 另一半交给别离 我喜欢这样坦然无求地活着 一身热忱走在时光的阡陌上 我歌颂还能在我生命里生长的东西 如同微笑拥抱一些意外的馈赠一样 / 搁下笔想歇会儿,目光却落在桌角的《宋代文人题跋文研究》初稿上。 最近总有人问他“为啥不写热门的伤痕文学”。 可他想起朱冬润先生说“做学问要沉下去”,写诗歌也一样。 文坛上不少人学着西方的“意识流”“魔幻现实主义”,却忘了自己是谁。 就像风只想做风,他也只想写自己懂的、信的。 于是《纯粹的我》的句子突然冒出来:“人想成为山或海/虫想要拥有铠甲/马梦想成为奔雷/但是风除了做风不想成为任何别的”。 他想写的“纯粹”,不是不食人间烟火,是不迎合、不盲从。 写《红绸》不喊“保家卫国”的口号,写《八音盒》不把陈建国写成“坏人”。 写诗也一样,不堆砌辞藻,只说心里话。 于是 《纯粹的我》 人想成为山或海 虫想要拥有铠甲 马梦想成为奔雷 但是风除了做风不想成为任何别的 每缕风都是一缕纯粹的风 从发梢直到心尖儿 ——致自由 / 第三首《未启的窗》则是在答应去红旗机械厂之后写的。 那天晚上,他坐在沪市戏剧学院的台阶上,看着校门口来往的学生:有抱着剧本跑的,有凑在一起念诗的,还有个穿喇叭裤的男生,正给女生弹吉他,唱着跑调的《年轻的朋友来相会》。 李晓琳说这是她的母校时,他忽然想起自己人生里的“两扇窗”, 一扇是前世的公务员路,稳定体面,却像“消散在楼宇褶皱”的窗,看得见尽头,却看不见自己。 另一扇是现在的文学路,像那扇“光影斑驳、十分静幽”的窗,少有人驻足,却藏着他真正想要的诗意。 不是云里雾里的大道理,是陈建国赎罪时磨破的手套,是阿姨窗台上的太阳花,是这些“未启”的故事里,藏着的真实人生。 他掏出草纸写“我却选了另外一扇窗”时,有点发颤。 《未启的窗》 灰色的楼宇间分出两扇窗 可惜我不能同时去眺望 我在那街角久久停留 我向着一扇窗凝神望去 直到它消散在楼宇的褶皱 但我却选了另外一扇窗 它光影斑驳 十分静幽 显得更诗意、更醇厚 虽然在这扇小窗前 都很少留下驻足者的眼眸。 / 舟馆的储藏室里,油印机的墨香混着梧桐叶的清苦飘在半空。 林一民正蹲在地上核对创刊号的稿件清单,手指在泛黄的纸页上划得飞快,额角的汗顺着下颌滴在“排版确认“四个字上。 许得民抱着刚校完的《2023》手稿,笔尖还沾着红墨,正跟徐芊讨论要不要给科幻短篇加段编者按。 吕树和张磊则围着桌角的油印机,琢磨着怎么把字体调大些,好让诗歌栏目的字更醒目。 离11月25日的发行日还剩半个月,整个文学社都泡在“赶工“的热乎气里。 “都停会儿!“ 许得民突然拔高声音,手里攥着三张迭得整齐的稿纸,“成军把诗交过来了,三首!“ 这话像颗小石子投进水里,林一民猛地从地上蹦起来,膝盖撞到桌腿也顾不上揉,一把抢过稿纸:“我看看!上次他说写了首《我喜欢这样坦然无求地活着》,我还以为得等《诗刊》约稿才肯发——“ 话音未落,他的声音突然顿住,眼睛瞪得溜圆,手指死死按在“如同云朵把自己交给了蓝天/一片叶交给了春秋“那句上,连呼吸都放轻了。 过了两秒,他突然拍着桌子喊:“卧槽!成军这是在学生刊物里放核弹啊!你看这句子,比他发在《诗刊》里的那几首还猛!“ 围过来的社员们瞬间炸了锅。 徐芊凑得最近,先抢过《未启的窗》那页,看过“我却选了另外一扇窗/它光影斑驳/十分静幽“,沉默良久,眼眶突然就红了。 许成军只用一扇窗,就把她没说透的心思全写活了。 “这哪是给社刊写的诗啊.“ 徐芊声音发颤,把稿纸举起来给大家看,“《纯粹的我》里那句''风除了做风不想成为任何别的'',上次茹智娟老师来讲座还说,现在文坛缺的就是这种不迎合的纯粹!这诗本该发《诗刊》头条的,怎么就给咱们《浪潮》了?“ 林一民哈哈大笑:“他是咱社长,咋还不能给《浪潮》了!” 吕树攥着《我喜欢这样坦然无求地活着》:“我上次写《麦收》,总怕写不好离别,现在看这诗才知道,原来不用喊''再见'',把情交出去就够了。社长这是把压箱底的好东西都拿出来了啊!“ 周海波撇撇嘴:“他说了,《纯粹的我》?这诗好写!” 张磊没说话,却突然转身往油印机那边走,手里还攥着稿纸:“我现在就去试印!得把字体调最大,诗栏要留最宽的边,这么好的诗,不能委屈了它!“ 看着大伙心情平复,林一民抓起桌上的排版表就往许得民身边凑,笔杆在“诗歌栏“那行画了三个圈。 “得给这三首诗加编者按!就写''社长亲撰,致每一个坦然活着的我们''!对了,封面要不要加行小字?''内含许成军三首新作'',保准大伙!“ “编者按我来写!“ 徐芊立刻举手,掏出笔记本就开始写草稿,“我要把《未启的窗》里''楼宇褶皱''那句写进去,好多同学都跟我聊过''选路的迷茫'',这诗能戳中他们!“ “我写!” “不可能,那肯定得我来写!” 许得民看着眼前闹哄哄的景象,突然觉得眼眶有点热。 他想起上周跟许成军聊社刊时,许成军只说“给社员们添点底气“,却没说会拿出这么重磅的作品。 这哪是添底气,分明是把《浪潮》当成了自己的“文学自留地“,把最真的心思都种在了这里。 “别光顾着激动!“ 许得民拍了拍手,把大家的注意力拉回来,“社长把诗给咱们,是信得过咱们能做好。林一民你去联系印刷厂,加印三百份试读本; 吕树你跟张磊盯油印,确保每首诗的标点都没错; 徐芊你写完编者按给我过目,咱们得让读者知道,这三首诗不是''施舍'',是咱们浪潮人一起的文学念想!“ “好!“ 大家异口同声地应着,脚步声、翻页声、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混在一起,比刚才更热闹了。 窗外的,阳光透过叶缝洒在稿纸上,把“我喜欢这样坦然无求地活着“那行字,照得格外透亮。 所有人都在为着他们的理想无拘无束的活着。 浪潮,即将启航! 林一民跑出门时,还听见徐芊在跟吕树念诗:“一身热忱走在时光的阡陌上.“ 他忍不住笑了。 有这样的诗,有这样一群为文学拼劲十足的人,这《浪潮》创刊号,一定能在 1979年的秋天,掀起最暖的浪。 这时,许成军走进储藏室,带了不少从食堂打回来的小吃。 “咳咳!” 大伙目光瞬间聚过来。 “还有半个月了,大家在加把劲,把最后一点力用出来!给大伙带了点吃的,饿了直接过来这边拿!” “我靠,社长万岁!” “社长,牛逼!” 许成军笑了笑,又拿出俩页稿纸递给了许得民。 “得民兄,辛苦了,这些日子。” 许得民笑着摆摆手:“辛苦啥啊,这不光是你的浪潮,更是我们所有的浪潮!” 说着看向了这两页纸,扫了一眼,一看是两张署名许成军的散文。 他目光呆滞:“这也投给《浪潮》?” 许成军理所当然的点头:“当然,今天赶工写的。” “赶工?” 许得民:赶你xxxx的工,狗东西!有才华了不起啊! 第三十四章 阿拉斯加的蓝鲸都跳到咱复旦的储藏室了! 两篇散文或者说随笔,一篇叫做《武康路的梧桐叶》,一篇叫做《第一次看海》。 《武康路的梧桐叶》写的是他在一片梧桐叶里看到的人生。 结尾用对一片叶子的观察完成了对散文行散意不散的神韵内核。 “于是,我终究没有走近。许多年后再想起,或许朋友是对的。所有值得铭记的瞬间,都需要留一点距离。如果那天我凑近了,也许会发现它叶边的虫洞,发现它茎脉的卷曲,从而失却了第一眼的震撼。可我永远没再回到那条弄堂,那个 1979年的秋天也一去不返。 于是,那片梧桐叶才能永远停在我的记忆里,虽然孤独,却保有了那份属于1979年的、倔强的色彩。 又有哪一份在时代里坚守的独特,不会在岁月中尝尽孤独呢?可也正是这份孤独,让它成了时光里的一枚印章,印刻着那个秋天,上海的风,和一个关于坚持的秘密。” 《第一次看海》则是写了他第一看到大海的震颤,让个人的渺小和自然的壮阔形成呼应。 更显生命的伟大。 他在描写大海的壮阔时写道: “海在眼前铺展开时,我想起读过的所有关于“大“的意象,却发现文字在它面前多像笨拙的孩童。 阿拉斯加的蓝鲸会摆着尾鳍掠过两千米深的海沟,背鳍划破水面时溅起的浪花,能接住整片北极的星光;挪威的极光会在午夜的海面铺成七彩的绸,光带垂落时吻过鳕鱼群的鳞,把冰冷的海水染成流动的宝石;马尔代夫的珊瑚会在浅海织出迷宫似的宫殿,热带鱼穿过珊瑚枝桠时,鳞片上的光斑能在海面上拼出细碎的银河。 可这些远在天边的美好,都不及此刻脚下的海——它不用华丽的装饰,只用每一次浪涌的力度,就把‘伟大’两个字刻进了我的骨血。” 不同于写里面揭露现实,聚焦普通人的人生。 许成军的散文和他的诗歌一样都用美丽而朦胧的语言,铺垫出他人生里最瑰丽的色彩。 或者夹带着前世三十来年的人生感悟。 或者采取在1979这个时代碰撞出的一些火花。 如梦似幻。 如泣如诉。 许成军看着许得民一脸震惊:“昨天去了趟《沪上文学》编辑部,回来的时候想着这边还有答应下来的散文和诗歌没交,赶紧赶赶工,你这什么表情啊,得民兄!” 许得民:“我这是看疯子的表情!” 天才相左,疯子相右。 许得民瞄了他一眼,满意的点点头:''文笔好是吧,精神换的。'' 许成军撇撇嘴:“你嫉妒。” 许得民:“嫉妒有用?” 许成军:“可以显现出你对大师的敬仰。” 许得民眉毛一跳,脸一抽,转身就走,也不搭理许成军,对着正在忙碌的众人喊道:“小二!接客!” 他顿了顿:“你们许大社长,又来两篇散文,阿拉斯加的蓝鲸都跳到咱复旦的储藏室了!” 林一民和周海波头也不抬,这俩人早被许成军打击的体无完肤。 说起来,浪潮文学社内,林一民、周海波、许得民这些人都或多或少有一篇作品入选创刊号。 其中,也离不开许成军许大官人的悉心“编辑”。 胡芝和程永欣配合的抬了下头,随后又低下头忙起了自己的事。 倒是其他社员,还是没被打击够,大呼小叫的围上来。 狠狠地满足了一波许成军的文学虚荣心。 毕竟,这些人你看着现在不起眼,以后都是共和国各领域的核心人才。 1979年的复旦,可不是跟你闹的! —— 一到了秋天,复旦校园里就是梧桐落叶和悬铃木落叶的世界。 倒是也多了几分美景。 周末,许成军刚把《请回答1979》的手稿塞进邮筒。 就见周杰人骑着辆半旧的永久牌自行车过来,车把上挂着个印着“上海轻工业局”字样的帆布包,车后座还绑着卷牛皮纸文件。 “成军!可算等着你了!” 周杰人跳下车,裤脚沾着点泥。 他一大早从轻工业局骑车过来,绕了大半个上海才到复旦。 挺大个编辑,在《沪上文学》不说二把手也是三把手。 足够体现出对许成军的重视。 他从帆布包里掏出张盖着红章的介绍信,“上海缝纫机二厂那边妥了,厂长姓赵,专门交代要好好接待。不过我没提陈建国的事,他那厂子刚恢复生产,怕咱们去了扰着人家赶工期,你看这样行不?” 说起上海缝纫机二厂很多人可能不知道。 但是一提起“蝴蝶牌”在这个年代可是大名鼎鼎。 二厂的前身是创建于1919年的“协昌铁车铺”,1940年开始生产缝纫机整机。1956年实行公私合营,1967年1月改称上海东方红缝纫机厂,并将商标由“无敌牌”更改为“蝴蝶牌”,1972年 1月改称上海缝纫机二厂。 这年头,蝴蝶牌缝纫机与永久牌自行车、上海牌手表一并成为青年男女结婚的“三大件”。 许成军接过介绍信。 周杰人这心思细,知道陈建国那情况,俩人上门采风? 那不是采风,纯属找事! “周哥考虑得周到,就按你说的来。” 俩人骑着车往缝纫机二厂去,路过虬江路旧货市场时,还能看见有人在淘蝴蝶牌缝纫机的零件。 想起许晓梅那台二手蝴蝶机。 许成军当个乐子似的跟周杰人提了句,周杰人笑着拍他胳膊:“等会儿到厂里,让赵厂长给你指认指认,你妹妹那台说不定就是他们厂早年生产的。” “那可没得找!” “万一呢,现在这个工业情况,一台追着一台,都是说这不准的事。” 半个多小时后,俩人就到了上海缝纫机二厂门口。 厂门是砖红色的,门楣上“抓革命促生产”的标语还清晰,旁边新刷了行白漆字:“多产一台蝴蝶机,多添一户好生活”。门岗师傅见了介绍信,赶紧往里喊:“赵厂长!许同志他们到了!” 没等多久,就见个穿灰色中山装的中年男人快步走出来,袖口卷到肘弯,手里还攥着个油污的扳手。 看这样子,是刚从车间里出来的。 “许同志!周组长!可把你们盼来了!” 赵厂长握着许成军的手,掌心粗糙得磨人,“我家丫头是复旦附中的,天天跟我念叨你的《北乡等你归》,说要不是要备考,非得去复旦听你讲座不可!” “您说笑了,下次有机会当面我给丫头讲讲我那歌咋写的成不?” “就等你这句话呢,咱上午先带你们在厂子里转转,中午在这用个便餐如何?” 周杰人笑着说:“客随主便!” 许成军也跟着笑着客气两句,目光已经被厂区里的景象勾住了。 一排排红砖厂房连成片,车间窗户里飘出缝纫机“咔嗒咔嗒”的声响,像无数只蝴蝶振翅。 墙上的宣传栏贴着“月度生产标兵”的照片,照片里的工人都穿着蓝色劳动布褂子,胸前别着教员像章,笑得格外亮堂。 也很难不笑。 如果你在“烟电油”上班,你也笑! 二厂在这个时候的魔都的国营厂子里效益稳进前十。 “咱先去装配车间看看?” 赵厂长引着俩人往里走,“现在厂里正赶蝴蝶牌JB8-2的订单,这型号去年刚改进的,比老款省工还耐用,供销社那边都排到明年开春了。” 刚进装配车间,一股机油混着棉布的味道就裹了过来。 几十台缝纫机整齐排开,工人们坐在高脚凳上,手指翻飞着穿线、装机针、调试梭芯,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有个扎着麻花辫的姑娘,围裙上沾着点白线,却半点不耽误手里的活,缝纫机的针脚走得又匀又密,她见许成军看过来,还笑着抬了抬头,露出颊边的梨涡。 “那是小吴,咱们厂的技术能手,上个月装了两百三十台机子,没出过一台次品!” 赵厂长嗓门亮,引得周围工人都看过来。 有个戴旧毡帽的老工人放下手里的活,凑过来看了看许成军,突然眼睛一亮:“你是不是写《谷仓》的许成军?我家小子在安徽插队时,还抄过你那首《山坡上的狗尾巴草》!” 这话一出,车间里瞬间静了静,紧接着就炸了。 工人们都停下手里的活,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有个穿劳动布褂子的小伙子,从口袋里掏出本卷边的《诗刊》,封面上还印着许成军的名字:“许同志!我这有你今年发的诗,能给我签个名不?我对象也是你诗迷,说你是‘自然抒情诗人’!” 许成军刚要接笔,就见赵厂长笑着解围:“大家别急!咱先让许同志看看生产流程,中午休息时再签名,保准让大伙都能合上影!” 说着又引着许成军往生产线深处走,“你看这边,是蝴蝶牌的核心部件——梭床,都是老工人手工打磨的,差一毫米都不行。老周,你给许同志讲讲?” 被点名的老周放下手里的锉刀,指了指桌上的梭床:“许同志你看,这玩意得用45号钢,先锻打再铣槽,最后还得用细砂纸磨三遍,不然机子走针时容易卡线。 我干这活三十年了,厂里的老蝴蝶机,有一半的梭床是我磨的。” 他说起这些,眼里闪着光,也不知道这是个几级工。 纯手磨这词,听起来就有点东西。 “去年改革开放,厂里能自主订材料了,咱磨梭床的劲头更足了,就想让更多人用上咱上海产的蝴蝶机。” 许成军掏出笔记本,飞快地记着,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和缝纫机的“咔嗒”声混在一起,竟格外和谐。 他问老周:“您这辈子就守着这梭床,不觉得枯燥吗?” 老周笑了,皱纹挤成一团:“枯燥啥?每台机子出去,都是给人家家里添个帮手——姑娘们做新衣裳,媳妇们缝被罩,咱磨的梭床能让她们省不少劲。” 老周也是话糙理不糙了。 他刚要再说点什么,就听见休息铃响了,车间里瞬间热闹起来,工人们拿着搪瓷缸往茶水房走,路过许成军时,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许同志!” 突然有个爽朗的女声传来,是刚才那个技术能手小吴,她手里端着杯热茶,快步走过来,“我跟我闺蜜都特喜欢你的《试衣镜》,春兰藏碎花布那段,我读一次哭一次—— 我刚进厂时,也偷偷藏过块的确良布,想给我妈做件新衬衫。” 周围的工人都围过来起哄,有个烫着卷发的女工人更直接,伸手拍了拍许成军的胳膊:“许同志!俺们都听说你没对象,是真的不?俺们车间的小吴又能干又漂亮,你俩要不处处?” 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已婚妇女真是惹不起。 前世,办公室里一聊起荤段子,这些大姐们可比大老爷们生猛的很。 这话一出,周围顿时笑成一片。 小吴的脸瞬间红到了耳尖,伸手去拧那女工人的胳膊:“张姐!你别瞎说!” 许成军倒也不慌,接过小吴递来的热茶,碰着杯沿的温度,笑着开口:“多谢张姐和大伙惦记,不过我已经有对象了,也是复旦的学生。 她也常说,要是有机会,想来看蝴蝶牌缝纫机是咋做的——说以后家里添台蝴蝶机,她要给我做件带花纹的衬衫。” 这话既答了问题,又没张扬,惹得周围人都“哦”了一声,眼神里满是打趣。 张姐笑得最欢:“原来是有主了!那可得让你对象来看看,咱蝴蝶机做出来的衣裳,保准比供销社买的还好看!” 赵厂长在一旁看得乐,拍了拍手:“行了行了!别围着许同志了,中午食堂加了俩菜,大伙吃完饭,让许同志给咱讲讲咋写诗,顺便签签名!” “成军同志,你看行不?” 许成军能咋说,当场点头应是,有求于人嘛! 不过这个赵厂长也是个妙人,他来采风,让他给搞成了给厂里人发福利。 好家伙~! 许成军跟着赵厂长往食堂走,路过成品仓库时,看见一排排崭新的蝴蝶牌缝纫机整齐码着,机头上的“蝴蝶”商标闪着银亮的光。 赵厂长指着那些机子:“这些都是要发往全国各地的,有往东北的,有往西北的,还有两台要发往XJ兵团。” 当然他没说的是,二厂的缝纫机现在还承担着挣外汇的任务。 二厂的产品供不应求,零售市场自1972年第四季度开始凭票购买,他们每月都要召开特别会议,以平衡出口与内销的数量。 下午。 食堂的搪瓷盘还沾着油星子,赵厂长就领着许成军往办公楼的小会议室走。 周杰人编辑部有事,倒是早走一步。 楼道里飘着刚泡开的茉莉花茶香,墙上贴着“工业学大庆”的宣传画,画里工人师傅握着扳手的模样,和车间里老周的身影渐渐重合。 “许同志,咱厂里的老工人、技术骨干和工会代表都在里头等着了。” 赵厂长推开会议室门,热气混着茶香扑面而来。 长条木桌旁已经坐了七八个人,有穿劳动布褂子的老工人,有戴眼镜的技术科干部,还有个扎着双马尾的姑娘。 许成军刚坐下,工会的李主席就端来杯热茶,搪瓷杯上印着“先进工作者”的红字:“许同志,咱工人师傅平时没机会跟大作家聊天,今天可得多跟您说说心里话。 您写的《谷仓》里,许老栓守着粮仓刻正字,咱车间老周守着梭床三十年,这股劲啊,是一样的!” “可不嘛!李主席说的对!” 座谈一直持续到下午三点,许成军的笔记本记满了两页,还收了老周手绘的梭床结构图、小吴写的车间日记片段。 座谈会散场后,赵厂长留许成军在办公室多坐了会儿。 俩人上午聊了不少国企改革的问题,许成军的很多观点被他悄悄记下。 赵厂长大名赵季人,分管生产的副厂长,今年45,正是敢打敢拼的时候。 赵厂长从抽屉里翻出份泛黄的生产报表,才缓缓开口:“成军同志,不瞒你说,咱国营厂现在像头老黄牛。 想跑,却被缰绳拴着。就说原材料吧,去年以前,钢材、棉布都得等市里统一调拨,有时候等料等半个月,车间里的机子都快锈了,可咱一点办法没有。” 许成军接过报表,看见旁边用铅笔标注的“待料停工 3次”,心里有了数。 他想起前世了解的国营厂困境,试探着问:“赵厂长,我听说有些厂开始试着自己找原材料渠道,比如跟郊区的棉纺厂合作,您这边没考虑过吗?” 赵厂长眼睛猛地亮了,往椅背上一靠,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你还真说到我心坎里了!上个月我去无锡开会,见着有家棉纺厂的厂长,人家说现在能自主对接下游厂家,只要签了合同,棉布能直接送上门,比等调拨快多了。 我回来就跟厂里的干部们商量,想试试跟上海纺织二厂谈合作——咱要的棉布用量大,要是能长期合作,不仅能保证原料,说不定还能压点价。” 他话锋一转,语气又沉了些:“可难就难在‘规矩’上。 番外:散文《第一次看海》(求月票) 《第一次看海》 作者:许成军 (一) 当1979年的秋风把黄浦江上的水汽吹成细盐,我终于站在上海的滩涂边,第一次撞见了海。 那不是画里凝固的蓝,是活着的、奔涌的巨幅绸缎——浪尖卷着碎金似的阳光,浪谷沉睡着墨色的阴影,每一次起伏都像天地在呼吸,把千万年的时光都揉进了咸涩的风里。 我的手突然发颤,皮鞋陷进湿润的沙砾,才惊觉自己不过是滩涂上一粒会思想的沙,被海的壮阔轻轻托住,连呼吸都成了对自然的叩拜。人生啊,不也常是这般,在某个瞬间被宏大裹挟,才惊觉个体的微末,可这微末里,偏偏又跳动着思想的星火。 海在眼前铺展开时,我想起读过的所有关于“大“的意象,却发现文字在它面前多像笨拙的孩童。 阿拉斯加的蓝鲸会摆着尾鳍掠过两千米深的海沟,背鳍划破水面时溅起的浪花,能接住整片北极的星光;挪威的极光会在午夜的海面铺成七彩的绸,光带垂落时吻过鳕鱼群的鳞,把冰冷的海水染成流动的宝石;马尔代夫的珊瑚会在浅海织出迷宫似的宫殿,热带鱼穿过珊瑚枝桠时,鳞片上的光斑能在海面上拼出细碎的银河。可这些远在天边的美好,都不及此刻脚下的海——它不用华丽的装饰,只用每一次浪涌的力度,就把“伟大“两个字刻进了我的骨血。原来人生的伟大,从不是刻意追求的标签,而是像海这般,以本真的姿态,自然流露震撼人心的力量。 我蹲下身,碰了碰漫过脚踝的海水。 那凉不是刺骨的寒,是带着远古气息的温柔,像无数代海浪在轻轻吻我的皮肤。远处的货轮成了移动的黑点,海鸥的鸣叫声被风扯成细丝,连天边的云都走得格外慢,仿佛怕惊扰了这片海的沉思。我忽然懂得,人总在追逐“大“的事物,以为站得越高、走得越远,才能靠近伟大,却忘了伟大本就藏在对渺小的敬畏里——就像滩涂里的小蟹,背着半透明的壳,在浪来临时慌忙躲进沙洞,可它举起螯钳的瞬间,也是在向海宣告生命的倔强;就像我此刻站在海边,渺小得能被浪花轻易卷走,可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在回应海的壮阔,这便是生命最动人的伟大。人生在世,何妨如这小蟹,在敬畏中坚守,于渺小里倔强。 浪又一次涌来,漫过我的脚背,带着海的咸腥漫进鼻腔。 我想起在凤阳许家屯插队时,见过最宽的河不过是村前的淮河,那时以为淮河的壮阔就是天地的极限;后来在合肥见了巢湖,才知道湖的浩渺能装下整片天空;可直到此刻遇见海,才明白真正的壮阔从不是“装下“,而是“包容“——包容货轮的轰鸣,也包容小蟹的胆怯;包容阳光的炽热,也包容阴影的深沉;包容千万年的时光,也包容我这颗突然被震撼的、渺小的心。人生的境界,大抵也是如此,从局限于一方天地,到见识更广阔的世界,最终领悟到包容才是最深厚的力量。 夕阳西下时,海被染成了熔金的颜色,浪尖的光像无数支燃烧的火炬,从天边一直铺到我脚下。我站起身,望着海与天交界的地方,突然觉得眼眶发热——不是因为海的美,是因为我终于懂得:生命的伟大从不是与自然比高低,而是像海接纳浪花那样,接纳自己的渺小,又像浪花追逐海那样,永远保持向壮阔奔赴的勇气。就像阿拉斯加的蓝鲸,明知海沟深处有黑暗,仍要潜进深海;就像挪威的极光,明知午夜过后会消散,仍要照亮海面;就像我此刻站在海边,明知自己不过是一粒沙,仍要把海的壮阔刻进记忆,让这份震颤,成为往后人生里对抗平庸的光。人生啊,就该如这般,在接纳与奔赴中,活出自己的光热。 海风又起,带着海的气息拂过我的发梢。我知道这第一次看海的记忆,会像浪尖的光一样,永远亮在我生命里。 它教会我的,不只是自然的壮阔,更是渺小生命与伟大自然相遇时,那份最纯粹、最动人的共振,这便是生命之所以伟大的秘密。往后的人生路途,即便再遇波澜,想起此刻与海的共振,便也有了穿越平庸、奔赴壮阔的底气。 (二) 我沿着滩涂慢慢走,身后的脚印很快被浪抚平,像从未存在过。 这让我想到那些在岁月里一闪而过的念头,那些曾以为刻骨铭心的情绪,或许也会如这脚印,在时间的浪潮里悄然消弭,只留下些微被冲刷过的痕迹,证明它们曾鲜活过。 远处有渔人收网,渔网沉甸甸的,泛着水光,里面的鱼群蹦跳着,像一团流动的银火。 我看着渔人黝黑的手臂用力拽动绳索,每一寸肌肉的隆起都透着与海博弈的坚韧。他不像我这般沉溺于对海的哲思,他与海是日复一日的共生,是实实在在的依存。这让我明白,伟大并非只有仰望一种姿态,躬身入局,在平凡的日子里与宏大的世界进行具体的互动,也是一种了不起的生命状态。就像我写东西,不是为了探寻多么深刻的道理,只是想在具体的人和事中,触摸生命最本真的质地。 天色渐暗,海的颜色从熔金变成了深靛,最后晕染成墨黑。 星子一颗颗冒出来,像是被海吐到天上的萤火。我坐在一块礁石上,听着浪拍打礁石的轰鸣,那声音雄浑又持久,盖过了世间所有的喧嚣。我想起和她的初遇。那时我觉得她是独立于世俗之外的美好存在,可此刻在海边,我忽然懂得,她也是这宏大世界里的一部分,她的美好与海的壮阔、渔人的坚韧一样,都是生命光谱里的一种色彩,共同构成了这世界的丰富与多元。 海浪不知疲倦地涌来又退去,我知道,等我离开这里,回到那些堆满稿纸和理想的日子里,海带给我的震撼不会消失。它会化作一种力量,在我为一篇稿子修改到深夜时,在我因旁人的不解而迷茫时,提醒我生命的辽阔与包容。 就像此刻,我虽只是这海边的一个过客,可海却用它的壮阔,给了我一份可以随身携带的勇气,让我在往后的人生里,无论是面对文学创作的瓶颈,还是生活里的沟坎,都能像海接纳每一朵浪花那样,坦然面对,然后带着奔赴壮阔的决心,继续前行。 最后一缕晚风裹着咸湿的气息,将我往回推。 我站起身,拍了拍沾在裤腿上的沙粒,像抖落一身的心事。回头望了一眼那片沉沉的海,它在夜色里沉默着,却又仿佛有无尽的话语要诉说。我知道,我与海的故事,从这个第一次看海的夜晚才刚刚开始,往后的岁月里,我会带着从这里汲取的力量,在自己的人生海里,继续探寻,继续奔赴。 第三十五章 见见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没有上级批文,私签合同是‘投机倒把’;还有老工人担心,‘自己找料要是出了岔子,谁来担责任’。你说这改革,咋就这么难?想往前迈一步,总有人扯后腿。” 许成军放下报表:“赵厂长,您这步子迈得对。以后的规矩,肯定会跟着需求变—— 现在农村搞包干到户,农民手里有了余钱,就想买缝纫机做新衣裳;城里的个体户开了小裁缝铺,也得要蝴蝶机干活。 需求在这摆着,咱要是还守着‘等调拨’的老规矩,迟早会被市场甩在后面。”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就像我写《谷仓》里的许春生,他用仓底的漏麦试种,一开始也有人说‘不守规矩’,可后来收成好了,大家不都跟着学了? 咱工厂改革也一样,得有人先蹚出条路来。您跟纺织厂合作,要是成了,不仅能保证生产,还能给其他国营厂做个样子——国营厂不是只能靠国家,自己也能找活路。” 赵厂长听得连连点头,伸手抓过桌上的钢笔,在报表空白处画了个箭头:“你这话点醒我了!上次轻工局的领导也说,‘要搞活经济,就得敢闯敢试’,我之前还犹豫,现在想通了。 下周我就带着供销科的人去纺织二厂谈,就算真出了岔子,我这个厂长担着!” 他突然想起什么,从文件柜里翻出份《上海工业通讯》,指着上面的短文:“你看这个,说广东那边有家国营厂,开始给工人搞‘计件工资’,多干多拿,厂里的产量一下子上去了。 我琢磨着,咱厂也能试试——现在还是‘大锅饭’,干多干少一个样,有些年轻工人没干劲,要是能按装机组数算工资,保准能调动积极性。” 许成军心里一动,赵厂长这想法,正是后来国营厂改革的关键一步。 浪起微澜,风起青萍。 总有人春风未动蝉先鸣。 前世,徐光头拍的《春江水暖鸭先知》讲的也是这一时期国营厂改革的故事。 改革的红利,总有人吃的到,也有人吃不到。 他笑着说:“赵厂长,您这想法比我还超前。计件工资不仅能提产量,还能让技术好的工人多拿钱——像老周那样的技术能手,一个月装的机子比别人多,就该多拿奖金,这样大家才会愿意学技术、钻业务。 以后厂里要是真搞了,我肯定来写篇报道,让更多人知道蝴蝶牌的工人不仅手艺好,待遇也好。” “你这胆子是真不小啊!成军同志!” 赵厂长笑得眼角都皱了,拿起搪瓷缸喝了口茶:“我托大叫你声成军,之前我还想着你这小同志,怎么能写出那么动人心的文章。” “现在一看,你是真了不得,敢说、敢想、敢做,别我这厂长可厉害多了。” 许成军:“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更何况,真正改革的难题是推动,我只是打打嘴炮。” 赵厂长哈哈大笑:“以后,有机会多来我这做做,我在一天,二厂的大门为你打开一天。” 临走时,工人们送他到厂门口,老周把那个磨亮的钢锉塞到他手里:“许同志,这锉子我用了十年,磨过的梭床能绕厂三圈。 您带着它,就当是咱上海缝纫机二厂的工人,给您的创作加把劲!” 赵厂长一看不对:“诶,老周,咱送啥不好!咱不能送挫啊!” 老周不乐意了:“你小子现在还教育我了,当年我跟你爹都是称兄道弟,你懂什么越挫越勇!” 赵厂长: 从二厂回来已经是四五点钟。 许成军回到宿舍第一时间改好了自己的《八音盒》。 《八音盒》的剧情其实很简单。 主要的是如何通过立住剧情和人设,让整个故事跌宕起伏,引人入胜。 七点半。 许成军照例去给黄霖代课。 讲的是《唐宋文学的沿革》,是们选修课。 学生们见到来的是许成军也多见怪不怪。 大都还绕有趣味的盯着许成军,期待这位大作家能给他们带来一些什么不一样的课程内容。 毕竟,这位! 可是出了名的语出惊人。 这门《唐宋文学的沿革》选修课,自从许成军代课,连教具都多了几分“烟火气”, 化学系的学生都抱着《唐诗三百首》来蹭课,说“听许老师讲课,比记元素周期表有意思”。 当然也只是说说,选修课,全校的学生都能听。 何况能接触到许成军是吧? “许老师,黄老师是不是被系里扣下啦?” 第一个开口的是中文系大三的李晚秋,她扎着高马尾,是个拧的,上次听许成军讲“李白的狂放”。 当场跟历史系学生争得面红耳赤,最后还是许成军拿李白的《上安州裴长史书》圆了场。 就这还咬着不放。 愣是把历史系的小伙子咬的差点红了眼。 “是啊,黄老师哪去了?” “你们想见黄老师?” 有不少学生点头。 许成军把教案往讲台上一放,拿起粉笔转身就写,黑板上“我也想见”四个大字刚落,全班就哄堂大笑。 “就当黄老师去京城图书馆查《全宋文》的孤本了,” 他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不过你们要是想逛古籍市场,下周我能陪你们去。 前提是这周的‘唐诗里的生活’作业,别再有人写‘李白喝的酒是高粱酒’这种糊涂话。” “那李白喝的是啥酒啊?” 后排突然有人喊,是化学系的周明远,他怀里还抱着本《有机化学》,笔记本上记着“唐诗中的酒精度数推测”,上次差点把许成军问住。 你一个学化学的能研究点正经东西么? “这个得问生物系的同学,” 许成军笑着指了指周明远,“不过我知道,他喝的肯定不是现在的散装白酒。 唐代的酒度数低,跟现在的米酒差不多,不然他喝三百杯,早该酒精中毒了。” 这话刚落,经济系的赵晓雅就推了推眼镜,从书包里掏出个小本子:“许老师,我算过一笔账,李白写‘千金散尽还复来’,按现在的物价,‘千金’就是一千块,能买五百斤猪肉,或者两千根油条。 他散得倒是痛快,可普通人家哪散得起?这是不是有点‘脱离群众’?” “你这是钻钱眼里了!” 李晚秋立刻反驳,把《全唐诗》往桌上一拍,“唐诗讲的是气魄,不是猪肉!李白写这个,是想表达‘不被钱捆住’的劲,你倒好,天天算能买多少油条!” “可气魄不能当饭吃啊!” 赵晓雅也不让步,“上次您说稿费千字八块,能买四十根油条,这才是实在的。要是学唐诗只能喊口号,那还不如去学会计。” 教室里顿时吵成一团,周明远还在旁边凑趣:“我觉得可以算酒精成本!假设李白喝的米酒度数5度,三百杯就是三十斤,按现在的米酒价格,得花二十块,够买十斤猪肉了!” 许成军没拦着,等他们吵得差不多了,才敲了敲黑板:“都没说错。赵晓雅算的是‘现实账’,李晚秋说的是‘精神账’,周明远算的是‘化学账’。 咱们读唐宋文学,不就是要从不同账里读出点东西吗?李白既敢散千金,也敢写‘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这才是厉害之处:他懂现实的斤两,却不被现实的斤两压垮。 就像现在咱们写东西,既要能算出‘千字八块’的稿费,也得敢写‘一点真心抵万章’的句子。” 这话让教室里静了静。 林一民:“许老师,你意思你现在千字八块了么?” 许成军看了眼这挑事的狗东西:“比你高八块四。” “得了,下课!” 这不还有十分钟? 许成军:“黄老师偷懒,我就给你们放放假,也合理吧?” 周海波:“能多放两节么?” 许成军:“行呀,你学分没了,走吧~” 大家哈哈直笑。 李晚秋先反应过来,翻出自己的作业递过去:“许老师,我这次写的是《杜甫的‘三吏三别’与现在的农村》,您帮我看看,有没有把‘现实账’和‘精神账’都算明白?” “我也有!” 赵晓雅也递过本子,“我写的是《白居易‘卖炭翁’里的物价分析》,算出来卖炭翁一天赚的钱,够买两根油条,比现在的临时工还少。” 许成军刚要接,周明远又举了手:“许老师,我能不能写篇《唐诗中的物理现象》? 比如‘飞流直下三千尺’,按自由落体公式,瀑布的速度能到七十米每秒,比咱们实验室的水流还快!” “当然能!” 许成军笑着点头,“不过你得把公式藏在诗里,别写成实验报告——要是能让物理系的人看懂,中文系的人也喜欢,我就给《浪潮》留个版面。” 上课铃响了又落,下课铃来时,没人愿意走。 李晚秋缠着许成军问“杜甫的‘广厦千万间’能不能实现”,赵晓雅算“写一首好诗能抵多少斤猪肉”,周明远则在黑板上写“唐诗中的能量守恒”。 这年月的学生单纯的可怕,问的问题也是有点~ 连路过的历史系教授周俞同都探头进来:“许老师,你们这课还收不收旁听生?我也想听听‘李白的酒精度’。” 一看这老先生过来,许成军嘴倒是不敢再贫。 “周先生说笑了,您来旁听,我也不敢在上面站着啊!” 小老头忙摆手:“上回听朱冬润说收了个新徒弟,没想到这徒弟现在就跑到了咱复旦的讲台上当老师了!” 许成军一听,不干了! “周先生,我这是代课!这是黄霖黄教授的课啊!我也是学生!” 小老头不听那个,摆摆手就往前走,倒是留了句话:“下回到我那去做做,我在你老师旁边住。” 周俞同何人? 著名历史学家,对晚清经学的两大派都有很深了解,同时对“宋学”尤其是程朱理学有相当的研究。 1928年发表《经今古文学》,引起学术界注意,在中国经学史留下众多精深之作。 1959年,他在复旦开设了全国独一无二的“中国经学史”课程,还领衔主编了全国性教材《中国历史文选》。 大师。 许成军收拾教案时,赵晓雅突然说:“许老师,以前我觉得学唐诗没用,今天才知道,原来能从里面读出‘怎么活’。既不算计着过日子,也不瞎喊口号,这才是您说的‘真心’吧?” “算你聪明。” 许成军拍了拍她的肩膀,“下次交作业,别只算油条了,也写写你眼里的‘明月’。” 走出教室时,夕阳正落在梧桐叶上,李晚秋和赵晓雅还在争论“杜甫是不是会算账”,周明远则拿着笔记本追上来:“许老师,我要是把‘瀑布速度’写成诗,您真的给《浪潮》发吗?” “发,写的好了都发!我缺稿子的事咱复旦谁不知道?” 下了课,又是点灯熬油半个小时,终于是把《八音盒》改完了。 明天交给《沪上文学》也是完一大活。 想起上午的时候藤井递给他翻译的小半《红绸》,拿出来翻了翻。 他不懂日语。 但也能从密密麻麻的手写字里,看得出来藤井算是用心的。 回头拿给懂日语的老教授帮忙看看。 不过他也在想是不是能通过藤井的渠道打开一些拓展世界文坛支线的机会。 对,就是支线。 这玩意跟升级打怪没啥区别,大陆文坛和中国文学依然是他的根。 但是能有一些赚外汇的机会何乐而不为。 但是这些都为时尚早,等《红绸》日语版取得一定影响力再去做这些事才是顺理成章。 他脑子里可有不少适合这年代世界文坛的脑洞。 直接发在中国文坛,可能有些水土不符。 但是出口转内销,那就方便的很,就你国足能玩这一套是吧? 第二天一早,许成军正蹲在宿舍楼下补自行车胎,却没想到昨儿刚见的藤井又来了。 还带着金发的姑娘。 仔细一看,突然想起来,这不是那个在留学生食堂被他高度赞扬“口音很美式”的爱丽丝么。。 “许君,有没有兴趣去参加个文学沙龙?”藤井先开口,语气带着点试探。 “文学沙龙?你们留学生组织的?”许成军停下手里的扳手,抬头问。 藤井摇摇头,“不,是德国驻上海大使办的,因为君特格拉斯要来。” 许成军闻言有些纳闷,“格拉斯?就是那个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他的沙龙,我一个中国学生去干嘛?” 他其实都有点纳闷,这年代还有诺贝尔奖得住来中国么? 不过历史上还真有。 1979年11月,德国著名作家、1999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君特格拉斯应德国驻华大使魏克德之邀访问中国。 他在上海外国语学院做讲座,并朗读了自己的作品《比目鱼》,还与复旦大学、上海师范大学的有关专业师生进行了交流。 旁边的爱丽丝往前凑了凑,脸上带着几分急切,说道:“您不知道,我一直在帮使馆筹备沙龙,每周都来对接两次,每次要忙一下午……” 外国人也追星啊! 何况是能接触到格拉斯这样的作家,不少留学生都羡慕她。 这种机会,好比中国学生去接触巴老矛。 谁受得了? “昨天我去使馆对接,大使说沙龙想请中外文化界的人,既要有老学者,也得有年轻作家。我跟藤井聊起您的《红绸》,大使说早就听说过您,还让我一定请您来。” 爱丽丝说完,从怀里的牛皮纸袋里掏出一份邀请函,带着点骄傲说道:“你瞧,邀请函都给您准备好了,上面还有大使的签名。” 听完爱丽丝的话,许成军心里有点犯嘀咕:这德国使馆怎么突然找自己? 见许成军没立刻答应,藤井问道:“许君,你不想去吗?” 这年头国外文学界的名人来中国,大家都想凑个热闹,所以藤井和爱丽丝都不理解他的犹豫。 许成军对“名人沙龙”本没什么兴趣,不过既然爱丽丝都把邀请函带来了,还提了《红绸》,他不去的话,俩人怕是不好跟大使交代。 “我要是不去,你们俩在使馆那边不好交差吧?”许成军调侃道。 听着许成军的话,爱丽丝赶紧点头,“许先生,拜托您一定要去,格拉斯还想跟您聊《红绸》呢!” 许成军点点头,“行吧。去沙龙可以,这回就当是你们俩欠我个人情。” “没问题!肯定算我们欠您的!”爱丽丝和藤井一起应道。 去呗,见见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这玩意上辈子只遥遥见过一次写《丰乳肥臀》的莫燕。 第三十六章 我这演员很难做啊!同志! 12号,许成军开始动身前往金陵。 去部队慰问、座谈、采风被他视为今年最重要的活动之一。 得到部队的支持,在这个年代也算是一道护身符。 现在是NJ军区,如果以后有机会他也想到南边前线去看一看。 不只是功利心,更是真的想去慰问一下这个年代最可爱的人。 他大哥许建军,也在那。 一大早许成军就干到了火车站,和他一起前往NJ军区的上海文化界人士还有个老熟人——茹智鹃。 特快火车的汽笛刚掠过苏州河,许成军就把靠窗的位置让给了茹志鹃。 魔都到金陵的火车分为普客、普快、特快三种。 当然还有棚车临客。 过几年就会淘汰。 铁路会动用部分货运棚车开临客,典型的是用 P50这样的车厢。 棚车临客价格低廉,魔都到金陵全程 3元,不过速度极其缓慢,全程超过 10小时,且车厢无采光,乘坐体验很差,所以乘的人不多,而且以短途为主。 特快列车就昂贵的多。 票价 7.5元,最快的14次从上海到南京中间只停一站,3小时 59分钟可以跑完沪宁全程。 铁皮车厢里飘着煤烟味,邻座战士正捧着本《解放军文艺》看得入神,偶尔抬头瞥一眼他们手里的《清明》杂志,眼神里满是好奇。 这小战士是NJ军区方面特别派来接他们的。 “你这《红绸》,是真把战士的心思写透了。” 茹志鹃先开口,划过杂志上“黄思源雕木梳”的段落,“我上次跟前线文工团的同志聊,他们说官兵看这段时,好多人都想起家里的物件。” 茹大姐作为上海文化界的知名人士,参加过不少类似的慰问活动。 许成军刚给搪瓷杯续上热水,闻言笑了:“也是瞎琢磨,之前听我大哥说,他们在前线,缝补衣服都要藏着家里寄的线轴,就觉得该把这些写进去。” 茹志鹃点点头,忽然话锋一转:“这次去NJ军区,打算跟官兵聊点啥?总不能光读片段吧?” “有什么聊什么吧,他们可能更需要的是精神的慰藉,而非什么具体的形式。” 许成军把杯沿的热气吹开,“不过,好多战士说想写家书,又怕写不好,我琢磨着,不如教他们从记小事开始,比如今天吃的红薯、换岗时看见的月亮,跟您写《百合花》里的被面一样,小事里藏着真感情。” “这个思路好。” 茹志鹃眼里亮了亮,从帆布包里掏出个笔记本,“我上次去部队,有个小战士跟我说,他写了首诗,不敢给人看,怕人说‘没气魄’。你说,咱们是不是把‘文学’看得太金贵了?” 许成军接过笔记本,翻到夹着书签的一页,上面是首歪歪扭扭的诗:“钢枪在肩,月亮在天,想家的时候,就看云像妈织的棉。” 他指着这句,抬头道:“文学本来就是给大多数人看的,我们已经经历了从文言到半文言,从半文言到白话文,何妨再进一步,让文学成为更多人能看懂的东西?” “你也是支持通俗文学发展的了?” 中国文学在八十年代的发展其实一直伴随着通俗文学和严肃文学的二元争议。 前不久的事。 《译林》杂志创刊号刊载了《尼罗河上的惨案》,引发了关于通俗文学的争议。 时任中国社科院外国文学研究所所长冯智批评该杂志选题“堕落”,认为这不符合“五四”以来的出版传统。 而JS省出版局局长高斯则表态介绍西方健康的通俗文学没有错,体现了学界和出版界对通俗文学地位的不同认知,反映出当时对于通俗文学是否应该在新时期文学格局中占有一席之地存在争论。 “我不支持通俗文学,也不支持严肃文学,但我一直很疑惑,文学为什么要分为严肃和通俗?” “好的故事,无论是严肃和通俗都是好的故事。” “那你觉得文学应该怎么分?” “按题材分,写现实的就是现实,写科幻的就是科幻,写武侠的就是武侠把文学分为严肃和通俗,就是天然的把一部分人区分开来,这跟古代士大夫用文言文区分阶级有什么区别?” 茹志鹃忽然笑了,也不接他的话,这个岁数的人都有自己的观点。 她从包里掏出块奶糖递过去:“跟你聊天,倒让我想起我刚写东西的时候。那时候总想着写‘大时代’,后来才明白,大时代就藏在小日子里。这次跟你一起去,倒能跟官兵多聊点实在的。” 火车过了镇江,窗外的稻田渐渐多起来。 邻座的战士终于鼓起勇气凑过来,手里攥着本皱巴巴的稿纸:“茹老师,许老师,我……我也写了点东西,能帮我看看吗?” 许成军刚要接,茹志鹃先伸手拿过来,翻了两页,抬头对战士笑:“写得好!你把站岗时的风写得有温度,比我年轻时候强多了。” 战士的脸一下子红了,挠着头说:“我就是瞎写,怕不符合‘标准’。” “哪有那么多标准?” 许成军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写的是自己的真心,这就是最好的标准。等咱们到了南京,说不定还能把你的稿子念给其他战友听听。” 火车的轰鸣声里,茹志鹃看着眼前的场景,忽然对许成军说:“你看,这就是咱们去慰问的意义。 不是给他们讲大道理,是让他们知道,自己的日子、自己的心思,都值得被写下来,值得被记住。” “成军,成军?别愣神了,到了!” “这就是南京军区的接待点?” “先在这儿集合登记,下午排练节目,晚上跟战士们唠唠,明天再去基层连队——到时候坐军区的吉普车去。” 茹志鹃拍了拍身边的军用吉普,车身上的绿漆还沾着点尘土,让许成军好好看看。。 “你倒沉得住气,刚才火车上还在改稿子。我来之前都没睡好,总怕准备不充分。” 茹志鹃说着,又朝开车的战士道谢:“辛苦同志了,明天还要麻烦你们。” “不麻烦!” 战士朝他俩敬礼,目光落在许成军手里的《红绸》样刊上,“许老师,能给我签个名吗?我们连队都传着看您这篇呢!” 许成军赶紧接过钢笔,茹志鹃在一旁笑着打趣:“你现在可是战士们的‘红人’,比我这老太婆受欢迎多喽。” “今天不是还有文艺界人士来么?我跟他们可差远了!” “演《小花》的那几个年轻人说是也过来。” “那谁能跟刘小庆、陈沖比?” 茹智鹃一听也是跟着直乐。 《红绸》一火带动着许成军的名气在部队里当仁不让的居高不下。 但是在部队里没有人能比女明星更受欢迎。 进了“和尚庙”,这确实是没招。 先天弱势。 营地门口支着个蓝色帐篷,红底白字的横幅格外醒目:“热烈欢迎文艺界同志赴南京军区慰问演出!” 许成军四下张望,只见操场上战士们正列队训练,喊号声震得人耳朵发颤。 不远处的器械区,两个战士扛着原木跑得飞快,汗水把军装浸得发深。 “这都是军区的骨干连队,刚从演习场下来就赶来集合,特意想跟你们见见面。” 茹志鹃指着队伍,忽然眼睛一亮,“你看那边,人都到得差不多了。” 许成军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帐篷旁已经围了不少人。 穿浅蓝衬衫的陈沖正跟陶玉玲说话,手里攥着个笔记本,时不时低头记两句。 刘小庆穿着件碎花连衣裙,正跟战士们聊《小花》的拍摄幕后,笑声传得老远。 唐果强则站在一旁,跟个年轻战士比划着军人的站姿,浓眉大眼的模样跟电影里“赵永生”一模一样。 “陶老师!您也来了!我是许成军,勉强算个作家。” 许成军先迎上去,陶雨玲握着他的手,笑得亲切:“早就听说你这小伙子会写,《红绸》我读了,黄思源那股子韧劲儿,跟我以前演的‘二妹子’还挺像。” 陶雨玲也是老表演艺术家了。 她1976年落实政策重回前线话剧团,作为知名表演艺术家,曾主演《柳堡的故事》等军旅题材作品,是军区文艺界的代表性人物。 许成军刚在这边客套完。 就被唐果强拍了下肩膀:“成军同志,我可算见着你了!《红绸》里‘雕木梳’那段,我跟战士们聊的时候,好多人都想起家里的事儿,你这文字比演出来还动人。” “你好,果强同志,你的《小花》我也是看了好几遍。” “那赶明咱得交流交流。” 看着许成军这侧脸,唐果强也有点咂舌。 你丫的一作家搞这么帅! 我这演员很难做啊!同志! 正说着,黎如清和吴将也走了过来。 许成军也跟着打招呼。 这俩人是前线文工团出身、进入文学史的名家,黎如清擅长军事题材创作,代表作《海岛女民兵》,吴将则以《红日》闻名。 黎如清手里拿着本《海岛女民兵》,递给许成军:“年轻人写得不错,比我当年有灵气。这次咱们一起跟战士们聊聊,看看他们心里的故事。” 吴将则指着远处的排练区:“走,先去登记领演出服。营地条件有限,女同志有单独的房间换衣服,咱们男的得去食堂那边挤挤。” 许成军跟着众人往食堂走,刚进门就听见刘晓庆的声音:“你们看我这裙子,穿去慰问行不行?会不会太花哨了?” 陶玉玲在一旁帮她整理裙摆:“好看,战士们就喜欢鲜活的样子,别太拘谨。” 陈冲正跟个小战士借针线,要把衬衫领口缝得更整齐,见许成军进来,笑着喊:“许老师,快来帮我看看,这针脚歪不歪?我平时都不怎么干针线活。” 刘小庆在一旁打趣:“你怎么不让别人给看针脚?” “怎么的,我这个姐姐不能看?” “哎呀,人家许老师是大作家,懂得多嘛!” “哟,我看你个小妮子是看着好看的男人走不动道了吧!” “诶,什么呀,你说什么呢!” 一下子陈沖闹了个大红脸。 79年,陈沖刚18。 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她凭《小花》中“赵小花”一角横空出世,以纯真自然的表演斩获第三届大众电影百花奖最佳女主角。 又同时主演《海外赤子》(黄思华),两部作品均为年度爆款,是当时最年轻的“百花影后”,街头巷尾的杂志封面常客,学生群体中人气极高。 更别说在这全是阳刚之气的军营里了。 这会还是上外的学生,比许成军和茹智鹃早来了一天。 刘小庆突然向着许成军这边喊:“许老师,你的小花姑娘喊你呢!” 许成军:“喊我干苦力?我可不去!” “干什么苦力,叫你看美人,人家小陈沖可是单相思了!” “小庆姐!” “诶呀,行了行了,不闹了。” 凭空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许成军在一旁撇撇嘴,这大姐这股生猛劲可真不一般。 唐国强则对着食堂的镜子整理军装,忽然转头问许成军:“成军,你说我这身军装,跟战士们比,像不像那么回事?别到时候让人看出我是演的。” “像!比我像多了。” 但特么你本来不就是演的,哪个当兵的跟你似的“浓眉大眼”的? 唐国强看着许成军那英气的脸,也有点吃味,这款是他这个“浓眉大眼”都觉得帅的类型。 “你这才够味好吧。” “你可是‘奶油小生’虽能跟你比啊,果强!” “嘿!讨打!” “我练过拳击的,劝你自重。” “我开玩笑的。”唐果强讪讪一笑。 “成军,你这《红绸》有拍电影的打算么?” “都还没连载完!我哪知道。” “你看咱这兴趣相投,回头要是真拍了,给我留个角色呗。” 许成军: “黄思源我不用,给我留个许建军就行。” “爬!” 你小子浓眉大眼的想当我哥了还!?不过跟着几个年轻人相处确实是心情愉快。 演员、演员! 一般这情商和见识确实是远超同龄人。 哪怕是18岁的陈沖也能和许成军聊哥囫囵。 许成军刚说完,就见黎如清拿着登记表走过来:“都过来登记一下,晚上的座谈会,成军你跟战士们聊聊‘怎么写家书’,陈冲、晓庆你们准备个《小花》的片段重现,国强跟我一起跟老兵唠唠战斗故事。” “成军同志,还得弹唱《北乡等你归》呢!” 黎如清皱眉:“什么弹唱?” 人许成军同志一个作家,让人唱歌你不纯难为人么? 陈沖:“那你不知道了,黎老师,现在魔都的最火的歌手就在你的眼前!” 黎如清:啊? 正登记着,外面传来战士的喊声:“各位老师,排练区准备好了,咱们先去走一遍流程!” 第三十七章 慰问与再次唱响 许成军跟着众人往排练区走,脚下的土路还沾着清晨的潮气,踩上去软乎乎的。 远远就看见临时搭的木台,铺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台边挂着两盏马灯,灯绳上还系着战士们编的麦秆小蚂蚱。 一看就是特意准备的,透着股糙里藏细的心意。 “这台还是战士们昨天连夜搭的,说要让咱们演得舒坦。” 开车的战士跟在旁边,指着木台笑,“好些人昨天练完战术,还过来帮着锯木头,手都磨起泡了。” 许成军心里一暖,刚走到台边,就被刘晓庆拉着往台中央走:“来都来了,先试试音!虽说没话筒,也得让战士们听清楚咱们的声儿。” 她说着就清了清嗓子,对着台下空地唱了句《小花》的插曲,声音亮得像撒了把碎银,惹得旁边整理道具的战士们都停下手里的活,偷偷往这边看。 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 这不何翠姑么! 刘小庆知名度这时候不如陈冲,但是也相当高了。 凭借《小花》和《瞧这一家子》成为首个同时提名百花奖主、配角的年轻演员,八一厂重点力推的“新时代花旦”。 “何翠姑!” “何翠姑!” 这一会竟然喊出了点口号。 一旁的许成军就显得没名气的多,谁认识你个写文章的臭老九啊! 刘小庆笑着摆了摆手,也是带着台下的战士们一起唱起了《绒花》。 “世上有朵美丽的花,那是青春吐芳华。 铮铮硬骨绽花开,沥沥鲜血染红它。 啊~啊~绒花绒花,啊~啦~ 一路芬芳满山崖” 唱到动情处,许成军看着台下不少的战士红了眼眶。 这些战士,也有不少是刚从前线退回来的,79年自卫战NJ军区作为全国首屈一指的大军区。 也抽调了相当多的战士前往南面战场。 陈冲则蹲在台边,跟个战士学编麦秆蚂蚱,笨笨地绕着麦秆,时不时抬头问“是不是这样绕”,脸憋得通红。 一旁的战士也不恼,就那么笑着。 这辈子哪想过有机会和赵小花这么近距离的接触。 “慢慢来。” 陶雨玲走过去,从她手里接过麦秆,三两下就编出个蹦跶的蚂蚱:“你这小姑娘,演戏灵气,干这活倒手笨。 当年我在文工团,跟老乡学编草帽,比这难多了都学会了。” “要么您是老艺术家呢!” 陈冲不阴不阳的回了句,许成军是看出来了,这妮子虽然18,那嘴上功夫是一点不弱于人。 唐国强没凑台中央的热闹,反倒跟几个战士凑在器械区,手把手教他们握枪的姿势:“电影里演的时候,为了好看会稍微抬点头,真到训练得沉肩,这样瞄准才稳。” 说着就扎了个马步,姿势标准得让战士们都忍不住鼓掌,他倒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跟你们比,我这就是花架子。” “花架子可说不上,你们这些艺术家是拍戏给全国人民看的。” “我们这是用来吃饭、保家卫国的。” 说的唐果强脸更红了。 小兄弟你也太直了些。 茹志鹃和黎汝清、吴强则坐在台边的石头上,围着个戴旧军帽的老兵聊天。 老兵手里攥着个搪瓷缸,缸沿磕了个小口,里面泡着晒干的野菊花茶:“我跟你们说,上次看《红绸》,看到黄思源藏木梳那段,我就想起我家那口子,当年我去前线,她也给我缝了个木梳,现在还在我枕头底下压着呢。这书真不错,就是部队里不少战士看不明白。” “非要说,还是《小花》拍的好,啥时候把《红绸》也拍成电影给俺们看?” 茹智鹃笑着指着许成军:“这得看小许得了,他的书我们说了不算啊!” “茹姐,你可别甩锅,这玩意你说了不算,我也不算啊!” 黎汝清:“不是,先不说这茬,小许同志你还会弹唱?” 许成军:不是,老哥,感情你还没从这茬里绕出来呢? 许成军刚要走过去,就被之前邻座的小战士拽了拽衣角,手里还攥着那本稿纸:“许老师,您……您还记得答应帮我念稿子的事不?” 他眼神里带着点怯,又藏着点期待,耳朵尖都红了。 “当然记得。” 许成军接过稿纸,对着围过来的几个战士笑,“咱们现在就念?让大伙给你提提意见。” 小战士赶紧点头,许成军清了清嗓子,念起那首“钢枪在肩,月亮在天”。 念到“想家的时候,就看云像妈织的棉”时,周围突然静了,有个战士悄悄抹了把眼睛。 他上周刚收到家里寄来的棉线,还没来得及给妈回信。 这小战士也就十八九的年纪。 诗歌很普通。 但是让人共鸣的不是修辞和辞藻。 而是内里蕴含的感情。 “写得好!” 唐国强最先鼓掌,走过来拍了拍小战士的肩,“比我演戏的台词还动人!以后多写,咱们排练的时候加进去,让全连都听听!” 小战士激动得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点头。 许成军把稿纸还给他,又从兜里掏出支钢笔:“给你,下次写了新的,直接找我。” 唐果强夸完小战士又化身“夸夸党”:“许老师,你这念诗字正腔圆,当个播音员绰绰有余了啊!” “你就替我吹吧,如果当不了,我就去八一电影厂找你领导给我解决工作。” “嘿,就怕你不来!” 现在的唐果强也是春风得意。 凭借该赵永生这一角色他获得了文化部1979年优秀青年创作奖。 从电影人的履历上来讲,最重要的是他还在这一年随中国电影代表团首次参加戛纳电影节。 茹志鹃看着这一幕,悄悄碰了碰许成军的胳膊:“你之前说的‘文学不分通俗和严肃’,就这意思?” 许成军笑着点头,刚要说话,就见刘晓庆跑过来,手里举着个红薯:“茹老师,许老师,快尝尝!战士们刚从灶上拿的,还热乎着呢!” 她把红薯塞到他手里,烫得许成军赶紧换手,“一会儿排练完,咱们跟战士们一起吃大锅饭,听说今天炖了排骨,是他们省下来的战备粮!” 正说着,黎汝清站起来拍了拍手:“好了好了,咱们先排《小花》的片段!小庆、陈冲、果强,你们仨先上,就排‘赵小花找哥’那段,成军你在旁边看着,待会儿给战士们聊家书的时候,也能结合着说。” 刘晓庆和陈冲立刻站到台中央,唐国强也整了整军装,刚要开口,台下突然传来战士们的喊声:“唐老师,演得像点!我们都看过《小花》,可别糊弄我们!” 唐国强笑着拱手:“放心!肯定不糊弄!演不好,你们罚我给你们唱军歌!” 台上台下的笑声混在一起,马灯的光落在每个人脸上,暖融融的。 许成军啃着热红薯,忽然想起大哥许建军。 不知道大哥现在在哪,是不是也像这些战士一样,能吃到热乎的红薯,能听到这么热闹的笑声。 排练到夕阳西下时,木台边已经围满了战士,有的搬着小马扎,有的靠在树干上,连炊事班的师傅都端着刚煮好的绿豆汤过来,给每个人碗里舀了满满一勺。 许成军喝着绿豆汤,听着刘晓庆和陈冲的对台词声,看着唐国强跟战士们比划战术的身影。 某种意义上,这场慰问不是“给予”。 而是他们这群搞文艺的,被战士们的热乎气裹着,补了满肚子的“精神慰藉”。 这天晚上,南京军区张首长做东,在营地食堂里设宴接待文艺界的同志们。 食堂里的长条木桌被拼在一起,上面铺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角落的煤炉上炖着大锅菜,香味飘得满食堂都是。 张首长穿着笔挺的军装,他被推到主位,手里攥着个搪瓷缸,先跟众人敬了个礼:“各位老师能来军区慰问,战士们比过年还高兴。我先介绍下自己,老张,文化部的,在这干了八年,今天能跟各位搞文艺的同志凑一起,是我的荣幸。” 众人赶紧起身回礼,一个个报上名字。 许成军刚说“我是许成军,写的”。 底下就传来战士们的小声欢呼,有人还使劲鼓掌,吓得旁边端菜的炊事员手都抖了抖,菜汤差点洒出来。 食堂里早挤得满满当当,战士们里三层外三层围着桌子,前排的踮着脚往这边凑,后排的扯着前排人的衣角不停问:“张首长说啥了?许老师刚才是不是提到《红绸》了?” 前排的人也顾不上回头,只含糊应着:“说了说了,待会儿给你学!” 菜很快端上桌,搪瓷盘里的红烧肉油光锃亮,土豆炖牛肉冒着热气,还有一碟碟腌黄瓜、拌海带,都是战士们省下来的战备粮。 张首长拿起筷子,指着菜笑:“条件有限,就这些家常的,各位别嫌弃。前线的战士们平时吃罐头多,今天特意让炊事班炖了这些,跟各位一起热闹热闹。” 许成军刚夹了块红烧肉,就感觉有人碰他的胳膊,转头一看,是白天邻座的小战士,手里还攥着那本稿纸:“许老师,您……您能给我签个名不?我想寄给我妈,让她知道我在部队见着大作家了。” 他话音刚落,周围好几个战士都围过来,手里拿着笔记本、甚至是军帽,七嘴八舌地喊:“许老师,也给我签一个!” “我也要!《红绸》我看了三遍!” 许成军赶紧放下筷子,接过笔就签,手都快写酸了。 茹志鹃在一旁笑着打趣:“成军,你这人气,比小庆和陈冲还旺啊!” 刘小庆立刻接话:“那可不,许老师的《红绸》在战士们心里,比我们演的电影还扎根呢!” 说着就把自己的笔记本递过去:“也给我签一个,回头我跟朋友显摆去。” 一旁的小战士看着刘小庆眼前一亮:“您是何翠姑吧!您能给我也签一个么?” 许成军摊手:“翠姑人气可不低啊!” 张首长看着这热闹场面,喝了口茶说:“各位老师,跟大家说下明天的行程。早上八点坐吉普去基层连队,先去一连,他们刚从演习场下来,好多战士都等着跟各位聊聊;中午在连队吃大锅饭,下午去二连,跟大家聊聊天;晚上回营地,跟老兵们开个座谈会,主要聊聊天,听听他们的故事。” 他顿了顿,又补充:“基层条件比营地差,路也不好走,各位多担待。不过战士们都盼着你们去,昨天还有个战士跟我说,想请各位老师帮他看看家书,怕写得不好让家里担心。” 许成军几人立刻点头:“没问题,我们也跟战士们交流交流,互相学习。” 正说着,食堂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响动,几个刚换岗的战士扛着枪跑进来,看见满桌的人,赶紧站在门口不敢动。 张首长笑着招手:“过来坐!正好跟各位老师聊聊,你们不是总说想看《红绸》的作者吗?这就是许成军老师。” 战士们眼睛一亮,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其中一个高个子战士红着脸说:“许同志,我……我特别喜欢您写的许建军,他是我的榜样。” 许成军心里一热,刚要说话,就见张首长端起搪瓷缸:“各位老师,我以水代酒,敬大家一杯!感谢你们能来给战士们送温暖,你们的文字、你们的表演,比啥都能鼓舞士气!” 众人一齐端起缸子,跟张首长碰了碰,清脆的碰撞声混着战士们的掌声,在食堂里响个不停。 晚饭后,战士们还围着不肯走,陈冲和刘小庆给大家唱《小花》的插曲,唐果强则跟战士们比划战术动作。 许成军被一群战士围着,教他们写家书的技巧,从“怎么开头跟妈问好”,到“怎么跟妹妹说部队的趣事”,说得口干舌燥。 但是要比起来。 在这个环境确实更有意思。 张首长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许同志,您的书我们部队里转载之后反响非常好,希望你能继续投身军旅题材作品创作,我们期盼备至。” 许成军笑着点头,“下一部发表在《收获》上,可以看做《红绸》的续作。” “续作?那可太好了,我们这些在部队里搞文艺工作的同志就盼着您这样的作家能有些新的作品,我们的工作才好开展啊!” “您太客气了,这次部队采风给我带来很大的触动。” “不是客气,我们NJ军区正在协调战士出版社希望能出版您的《红绸》。” “还有这事?” “当然!” 说到这,许成军吃了一惊,讶异的抬了下头? 战士出版社是JFJ出版社的前身,新中国成立 30周年前夕,新修订的《星火燎原》第 1卷就是由战士出版社重新出版的jfj新闻传播中心出版社。 如果能在战士出版社出版最大的好处可能就是部队自己就会采买一大批。 在稿酬上带来的收益是显而易见的。 他望着窗外的夜色,煤油灯的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战士们年轻的脸上。 远方。 不知道大哥现在有没有收到家里的信,不知道他会不会也像这些战士一样,把对家的牵挂藏在某个小物件里。 晚饭后的军营空场,煤油灯挂在老槐树枝桠上,昏黄的光洒在满地的小马扎上。 战士们没急着回营房,三三两两地凑着,有的手里还攥着没写完的家书。 下午听说许成军要弹唱,连刚换岗的战士都揣着枪跑过来,把空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这大作家还能唱歌? 唱的好么? 害,名人唱歌跑调也是谈资嘛! 许成军从吉普车上抱下吉他时,人群里响起一阵小声的惊叹。 那是把魔都民族乐器厂的793吉他,琴身贴着块浅棕色胶布,还是林一民表哥淘来的二手货,此刻在煤油灯下发着温润的光。 “这就是吉他?” 有个农村来的小战士凑到前排,指尖刚要碰到琴弦,又赶紧缩回去,眼里满是好奇。 “许老师,这乐器能弹出啥声啊?” 有人喊了一嗓子,是白天跟许成军学写家书的战士。 许成军坐在空场中央的木箱上,调弦的指尖顿了顿,笑着回:“能弹出你们想家的声儿。” 这话一出,人群里笑了,却又很快静下来。 谁不想家呢? 尤其是想起南边的硝烟,想起家里的槐树下等着的人。 这年代服役回趟家可比后世男的多。 吉他弦“嗡”地一声响起时,全场瞬间落针可闻。 第一句“你在南疆的硝烟里,握紧钢枪”飘出来,靠在树干上的老兵突然直了直腰,他戴着顶旧军帽,帽檐压得低,此刻却悄悄抬眼,盯着许成军的方向。 陈冲蹲在第一排,衣角被晚风掀得轻轻晃,她原本想跟刘小庆打趣两句。 可听见这歌词,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她演《小花》时,也演过送亲人去前线的戏,他懂戏里那句“等你回来”藏着多少分量。 这词好像真不一般? 她痴痴的望着眼前浅吟低唱的许成军。 在魔都上大学的时候,她就总听室友提起这首歌,心里也是好奇的紧。 现在骤然听到歌曲原版。 心里竟然慌了几分,有点不知所措。 这是她第一次有点被同龄人的才华征服了. “我在北乡的槐树下,盼你归航”。 许成军的声音压得低,像在跟人说悄悄话。 有个十八九岁的小战士突然红了眼,他老家门口就有棵老槐树,去年参军时,妈就是在槐树下塞给他个布包,里面裹着半块烙饼。 他赶紧低下头,假装系鞋带,却没忍住,眼泪砸在军鞋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刘小庆原本靠在陶玉玲身边,手指无意识地绕着裙摆,听到“南疆有丰碑,北乡等你归”时,吸了吸鼻子。 她想起演《小花》里何翠姑送哥参军的那场戏,当时导演让她哭,她总觉得没演到心坎里,可现在听着这歌词,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堵着,眼眶一下子就热了。 “这歌……” “旋律很抓耳,演唱技巧很新奇。” “像是首能全国大火的歌啊” 陶雨玲拍了拍她的手,没说话,只是望着许成军的方向。 吉他声里,她想起当年在文工团,跟着部队去边境演出,有个战士跟她说“等打完仗,就回家娶媳妇”,可后来,那个战士再也没回来。 这情绪和递进? 不是科班出来的能写出来? 倒是有点像现在港台流行的民谣音乐。 唐果强站在战士们中间,浓眉皱着,却没像平时那样打趣。 “南疆南,北乡悲 南疆有丰碑 南风喃,北月辉 北乡等你归” 第三十八章 还有新歌么? 他演过军人,之前在演戏之前也特意去这个群体之中采风、体验。 他是懂战士们想什么的。 你这歌这么唱! 谁特么不哭! 哥们别跨界了,演艺圈很难混了好不好? 有个战士悄悄碰了碰他的胳膊,小声说:“唐老师,这歌比电影里的台词还真。” 他点点头,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歌声确实是更直击灵魂。” 电影比更容易让人共情。 歌声比电影更容易让人触动。 层层递进,互有表里。 直到短视频干翻一切。 陈冲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许成军。 煤油灯的光落在他脸上,睫毛投下浅浅的阴影,他唱到“若天下山河能并肩无恙”时,轻轻顿了下,像是在克制什么。 她突然跟许成军共情了。 想起白天许成军说“大哥在南边”,觉得他的那些藏在《红绸》里的牵挂,早被他揉进了旋律里。 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大作家”,是能蹲下来跟战士们聊家书,能把他们的苦唱进歌里的人。 风裹着歌声吹过来,陈冲悄悄抬手抹了下眼角。 他太帅了吧! 这才是男人~ 妈妈,我好想恋爱了~ 最后一句歌词落下时,吉他声渐渐淡去,空场静得能听见槐树叶“沙沙”的响。 那个戴旧军帽的老兵突然站起来,对着许成军敬了个军礼,动作不算标准,却格外郑重。 他喉咙滚了滚,想说什么,最终只憋出一句:“谢谢。” 他怀里揣着张照片,是去年牺牲的战友的,照片上的人笑着比耶,背后是南疆的山。 许成军刚要说话,人群里突然爆发出掌声,有人喊:“许老师,再唱一遍!” 接着,所有人都跟着喊,声音震得槐树叶落下来几片。 刘小庆第一个走过去,拍了拍许成军的肩:“成军,你这歌太绝了,我刚才差点哭了。以后要是拍《红绸》电影,主题曲必须用这个!” 陶雨玲也走过来,递给他一杯温水:“能把当兵的心思唱这么透,不容易。这歌啊,你学过音乐?” “哪有那机会,自己瞎捉摸。” “琢磨能琢磨这么好的歌,你给姐也琢磨两首呗。” “有机会一定.” 陈冲犹豫了半天,还是走过去,小声说:“许老师,你的嗓子……要不要含块糖?” 她从帆布包里掏出块水果糖,糖纸是透明的,映着煤油灯的光,像块小宝石。 递过去时,她的手有点抖,不敢看许成军的眼睛,只觉得脸颊发烫。 她从来没对哪个男生这么紧张过。 连演《小花》时跟唐果强对戏,演真正的爱人都没这样过。 许成军接过糖,笑着说了声“谢谢”。 他看见陈冲泛红的耳根。 “啧”了一声。 建模才是亘古不变的硬道理,是吧? 周围的战士还在喊着“再唱一遍”,他低头拨了下琴弦,笑着说:“行,那咱们就一起唱——会的,咱一起唱唱。” 吉他声再次响起时,战士们跟着哼起来,一开始只是零星的几个人,后来越来越齐。 戴旧军帽的老兵也跟着哼,声音粗粝,却格外认真。 那个想家的小战士,哼着哼着就笑了,眼泪还挂在脸上,却没再擦。 陈冲站在许成军身边,跟着轻轻唱,声音又轻又软,像晚风拂过槐树叶。 夜色渐深,煤油灯的光越发明亮。 最后一遍唱完时,已经快到熄灯号。 战士们依依不舍地散去,有的还回头喊:“同志,明天还唱吗?” 许成军笑着摇头:“唱不了啦,明天得给别的战士唱去啦!” 陈冲走在最后,回头看了眼许成军。 有点练练不舍。 她觉得啊,这次来军区慰问,比演任何一部电影都有意义。 因为她在这里,遇见了一个能用文字和歌声,把人心底最软的地方戳中的人。 小姑娘犯花痴了。 谁说少女不多情。 回去的路上,刘小庆凑到陈冲身边,笑着打趣:“小陈冲,刚才给许老师递糖的时候,脸怎么那么红啊?” 陈冲的脸一下子更红了,赶紧反驳:“哪有!我就是……就是觉得他嗓子哑了。” 刘小庆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行,没有就没有——不过说真的,许成军这小子,还真有点本事,不光写得好,唱得也这么动人。” “成军同志,有对象了么?” “有了。” “啊?” “也是复旦的。” 刘小庆傻眼了,你搞校园恋爱是吧。 再看他那张脸,到是也不觉得奇怪。 这脸加上溢出的才华,她都有点想吃嫩草了。 更傻的是陈冲。 她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没说话,只是望着夜空里的月亮。 月亮很圆,像家里的盘子,她突然也有点想家了。 不过,有对象也能分是吧? 新时代得有新气象吧? 陈冲伸出手暗暗给自己打气:新时代女性的爱情决不能轻易放弃! 第二天下午,文艺界慰问团一行人先到一连。 下午又马不停蹄的到了二连。 从金陵市区往东南走四十里,土路尽头就是二连的营区。 没有高墙大院,只有一圈半人高的土坯墙,墙头上插着几面褪色的红旗,风一吹,旗角的补丁就跟着晃。 张部长介绍说:那是去年演习时被铁丝网刮破的,战士们舍不得扔。 炊事班的老张用红布补了三道边,说“红旗得立着,像咱当兵的脊梁”。 营区里的房子多是红砖砌的,屋顶铺着黑瓦片,檐角挂着串晒干的玉米棒子,是秋收时战士们帮老乡收庄稼,老乡硬塞来的。 最东边是宿舍,大通铺占了半个屋子,军绿色的褥子迭得方方正正,,床底下摆着清一色的解放鞋,鞋帮上沾着训练时的黄土,却刷得发白。 墙上贴着教员像,像框两边是用红漆写的标语:“提高警惕,保卫祖国”,中间钉着根铁丝,挂满了战士们的家书和照片。 有新兵刚寄来的全家福,有老兵跟牺牲战友的合影,照片边角都磨得起了毛,却用透明胶带仔细粘着。 一行人边走边聊,有个小战士在前面介绍。 说到动情处,几个女性已经红了眼。 说到底,这些保家卫国、抛头颅洒热血的战士大多不过是一些20岁左右的小伙子。 宿舍旁边是训练场,黄土被踩得实实的,泛着油亮的光。 单杠和双杠是用粗钢管焊的,锈迹斑斑,却被战士们的手摸得发亮,杠下的沙坑铺着新换的细沙,是昨天几个新兵用箩筐从河边挑来的。 训练场角落堆着训练用的靶子,是用木板钉的,上面画着圈,密密麻麻全是弹孔,有的靶子旁边还摆着几颗手榴弹模型,木柄被握得光滑,是老兵教新兵投弹时用的。 炊事班在营区最西边,烟囱里总飘着白汽,早上五点多就开始忙。 老张系着灰布围裙,在大铁锅前翻炒着萝卜干,旁边的小战士蹲在地上择菜,手里的青菜是从连队小菜园摘的,绿油油的,带着露水。 饭堂是间简易的大屋子,摆着四张长条木桌,桌面被烫出不少印子,却擦得干干净净。 许成军一行到的时候正赶上二连开始下午的训练。 军号一响,营区立刻活了起来。 战士们穿着洗得发白的军装,扎着皮带,在操场上列队。 二连长站在队前,嗓门洪亮:“稍息!立正!今天训练科目——战术匍匐!” 话音刚落,战士们就趴在地上,胳膊肘撑着黄土,往前爬的时候,军装蹭得土屑乱飞,却没人叫苦。 有个新兵爬得慢,班长就趴在他旁边,手把手教他调整姿势,声音压得低:“胳膊再往前伸点,别让枪托着地,战场上这就是要命的事!” 训练间隙,战士们坐在树荫下休息,有的掏出搪瓷缸喝水,有的拿着布擦枪。 有个老兵从兜里掏出个弹壳做的小摆件,递给新兵:“这个给你,昨天打靶捡的,磨光滑了,想家的时候就看看。” 新兵接过来,攥在手里,暖乎乎的,心里也热了。 还有几个战士围在一起,看《解放军文艺》,有个战士指着上面的文章念:“这写的跟咱连似的,都是站岗、训练,想家的时候就写家书。” 树荫下的战士们正聊得热乎,忽然有个岗哨战士往这边跑,边跑边喊:“连长!文化界的慰问团来了!” 二连长一听,“腾”地站起来,军裤上还沾着黄土,嗓门比刚才喊训练科目时还亮:“全体都有——起立!整理着装!” 原本坐着的战士们“唰”地一下全站起来,动作快得像按了开关。 许成军跟着张部长走在前面,老远就看见操场上的绿队列。 战士们都站得笔直,裤腿上的土屑还没拍干净,却一个个睁着亮闪闪的眼睛,往这边望。 那是真好奇啊。 荧幕的人物跑出来了吗,多神奇? “欢迎文化界的同志们来二连慰问!” 二连长往前跨了两步,对着慰问团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声音震得树叶“沙沙”响,“战士们,都精神点!” 队伍里立刻响起低低的议论声,像风吹过麦浪,压都压不住—— “那女同志是谁啊?看着好面熟!” 最右边的小战士叫王小虎,去年刚入伍,凑着旁边老兵的耳朵小声问,眼睛却直勾勾盯着陈冲。 老兵叫李肆伍,在连队待了五年,揉了揉他的头:“你小子去年没看《小花》?那是陈冲!演赵小花的!” “啊?真的是赵小花!” 王小虎眼睛一下子亮了,声音没控制住,引得旁边几个战士都往这边看。 陈冲听见,笑着往这边挥了挥手。 王小虎脸“唰”地红了,赶紧把头扭回去,却忍不住又偷偷瞟了两眼。 “这人还能这么好看?咋跟仙女似的?” “没见识了吧!” “人家都往脸上抹灰!小时候没看过戏啊!” “抹灰就能抹这么好看?” “应该.是吧?” 紧接着,又有人指着刘小庆小声喊:“那是不是何翠姑?《小花》里抬担架那个!” “对!就是刘晓庆!我姐去年给我寄的杂志上有她!” 另一个战士接话,声音里满是兴奋,“没想到能亲眼见着!” 刘小庆听见这边的动静,干脆往前走了两步,对着战士们抱了抱拳,笑着说:“同志们好!我是刘晓庆,今天跟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队伍里的议论声一下子大了,有个战士忍不住喊:“刘老师,《小花》还会拍续集吗?” 引得满队人都笑了,连二连长都没忍住,嘴角勾了勾。 等战士们的目光落到许成军身上,议论声渐渐小了点,换成了好奇的打量—— “这个同志看着好精神,也是演电影的?” 王小虎又问李肆伍,眼里满是疑惑,“没在电影里见过啊。” 李肆伍也挠了挠头,盯着许成军看了半天:“不像演电影的,倒像……像学校里的老师?” 旁边有个戴眼镜的战士,是连队里的文书,平时爱读《解放军文艺》,突然眼睛一亮:“我知道!他是许成军!写《红绸》的那个作家!我上个月还在杂志上看他的文章呢!” “《红绸》?就是写前线的那个?” 李肆伍一下子反应过来,往许成军那边凑了凑,“这作者咋这年轻!看着比我还小呢!” “可不,我以为得跟那边的老头似的。” 吴将耳朵一热:有人背后说我坏话? 这话一出,周围的战士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许老师,《红绸》后面故事是啥?” “许老师,你会写我们连队的故事不?” 许成军没想到战士们会这么熟自己的作品,笑着往前走了两步,对着大家点头:“同志们好,我是许成军。《红绸》还在连载,黄思源的故事,其实也藏着咱们好多战士的念想。 以后要是有机会,我一定把咱们二连的故事写下来!” “好!”队伍里立刻有人喊,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叫好声,有的战士还使劲鼓掌。 陈冲站在旁边看着,心里又软又暖。 刚才战士们认她时,是兴奋的、好奇的。 可认许成军时,多了份亲切,像在认一个“懂自己的人”。 她觉得呀! 为什么许成军能让战士们这么喜欢,不是因为他会唱歌、会写文章,是因为他把战士们的苦、战士们的盼,都揉进了自己的作品里,揉进了每一句说话里! 这才是文人该有的样子! 真帅! 二连长清了清嗓子,压下队伍里的热闹:“同志们,慰问团的同志们一路辛苦,还特意来咱们二连,咱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他们!” “哗——” 掌声一下子炸开来上。 许成军一行看着眼前一张张年轻的脸,有的还带着稚气,却个个眼里有光,心里忽然热烘烘的。 这就是基层连队的战士,朴实、热烈,把每一份真诚都捧得高高的,像捧着最珍贵的宝贝。 张部长笑着拍了拍二连长的肩:“老周,你这连队的战士,精神头真足!” 二连长挠挠头笑:“那可不,知道有慰问团来,早上训练都比平时卖力!” 一下午时间,慰问团与二连进行了亲切交流。 二连是步兵连,是1979年步兵连标准编制,实行“三三制”。 人数在120-130人之间。 演戏的与大家聊戏,唱歌偶尔给大伙漏量嗓子。 写书的嘛,就聊聊故事中的人物。 在连队训练之余,到是让每个战士都有了与慰问团对话至少一次的机会。 许成军也在这一过程中切切实实的感受了一次1979年部队的真实生活。 有素材,才更容易写出动人的故事。 更别提,还有机会摸了56式冲锋枪、步枪。 他们运气好。 正赶上了一批63式60毫米迫击炮试射训练。 可把许成军激动坏了。 要不是周连长拦着。 马上要跟战士一起去玩个真人CS了。 男人至死是少年。 唐果强贼兮兮的凑到许成军旁边:“成军,第一次摸枪?” “确实第一次。” 加上上辈子也是第一次,56式冲锋枪到了2013年就全面退役,半自动步枪和轻机枪分别于1985年和2000年代初退出一线,而95式自1997年起分阶段列装,2010年后成为全军主力。 “我跟你说,当时在演《小花》的时候,我们用的都是真家伙,那感觉.啧!” “冲鬼子开枪了?” 唐果强笑容一滞,你这小子说话怎么这么噎人呢! “那到.没有。” 傍晚,夕阳把营区染成暖黄色,战士们在小菜园里忙活。 有的浇水,有的除草,小菜园里种着茄子、辣椒,绿油油的,是战士们利用休息时间种的,说“自己种的菜,吃着香”。 炊事班的烟囱又飘起了烟,这次是熬玉米粥,香味里带着甜,引得几个刚换岗的战士往炊事班跑,问“老张,粥啥时候好啊?” 许成军突然听到操场上里传来低低的歌声,是战士们在唱《打靶归来》:“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 歌声不那么整齐,却透着股朝气,飘出宿舍,飘过高高的土坯墙,飘向远处的田野。 他正愣着神,张部长笑着走过来:“成军同志,明天咱慰问团和军区文工团一起来一次汇报演出,你再唱一次《北乡等你归》?” “成啊,我这没问题。” “你这个歌,要我说是真不错,回头看看有没有机会在部队里推广一下。对了,你有其他歌么?这首北乡可以让大家合唱效果也不错。” “没” 许成军怔了怔,刚想说没有,但是突然想到一首歌,虽然他不打算抄别人的作品,但是这首歌想来问世是没问题的。 “还真有一首。” 张部长眼前一亮:“叫什么名字!我记一下词曲、名字,到时候报幕用的上!” “叫《军中绿花》。” 第三十九章 绿花 《军中绿花》起源于1990年代军营中的口头传唱小调。 最初名为《军中泪花》,歌词零散且版本众多。 1996年,音乐制作人吴颂金通过广泛征集基层官兵的创作素材,对其进行系统整理改编,将歌名定为《军中绿花》,并由军旅歌手小曾演唱正式发行。 这首歌以“寒风飘飘落叶”的质朴旋律和“妈妈你不要牵挂”的深情歌词。 精准捕捉了军人对家乡亲人的思念与保家卫国的责任感,迅速在全军乃至社会传唱开来,成为“军营民谣”的代表作之一。 这首歌许成军拿出来其实并没有什么文抄的愧疚。 一个是时间大量提前。 另一个则是这首歌最初是20世纪90年代在军营中广泛传唱的一首口头民谣。 歌词和旋律由全国各地基层战士的创作片段汇集而成,没有明确的单一作者。 《军报》曾经报道果,早在《军营民谣》专辑推出前三年(即 1995年左右),全国各地连队就频繁来信要求将这首歌收录进专辑。 这说明其雏形在1995年前后在军中流传。 许成军拿出的版本就是小曾正式演唱的版本《军中绿花》。 小曾在2022年接受《解放军报》采访时明确表示:“这首歌应该算是由广大官兵创作出来的,我参与了修改润色并首唱。” 张部长听着这歌的名微微一怔:“军中绿花?有歌词么?” “有。” 许成军拿起别在衬衫领口的派克钢笔,撕了张纸写上了歌词。 “您看看这个歌词和情绪适不适合在咱们慰问表演中唱出来。” 张部长看着这简单的歌词,心神微凝,光是歌词就有几分被牵动情绪。 要是小战士听了这不还不得哭倒一片? “这歌词看起来就很好,但是太过细腻,我这也说不好,这样,明天一早我去找跟首长们商量一下,反正还有一天的时间!” “我这没问题。” “成军同志,你千万别失望,歌肯定是好歌,但是部队里肯定敏感一些,咱们一起争取让这首歌面世!” “您别客气,作为文艺工作者,我也希望自己的作品影响是正向的。” “那就好!” 张部长深深的看了眼许成军,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去和其他人去交代慰问演出的细节。 许成军叹了口气,到是也不失望。 这首歌在后世某音上被穿为“禁歌”。 “歌是中午唱的,人是晚上翻墙走的”等段子,广为流传。 虽反映了歌曲的“威力”,但并不真实。 吴颂金在采访中透露,他在整理歌曲时发现,原曲《军中泪花》因歌词中“明朝收拾咱回家”等表述被部分基层单位视为“影响士气”。 曾在个别连队中被非正式禁止传唱。 但是这种限制并非统一的官方禁令,而是部分部队基于新兵心理适应期的管理措施。 他在改编时对歌词进行了两处关键调整:一是将“军中泪花”改为“军中绿花”,弱化了悲情色彩。 二是删除了“明朝收拾咱回家”等可能引发消极联想的语句,强化了“军营是咱温暖的家”的集体归属感。 这一改编使歌曲从“情感宣泄”转向“情感升华”。 既保留了军人的柔情,又突出了使命担当。 所以许成军其实并不太担心这首歌能否被采纳,80年代的中国风气其实很开放。 第二天一早,许成军一行跟着带路的战士先去了三连的哨所。 土坡上的哨所就一间矮房,战士们顶着晨露在铁丝网旁巡逻,靴底沾着带霜的草屑。 有个叫赵刚的战士,从哨所里拿出个铁皮盒,里面装着战友寄来的家书:“同志,您帮我看看,这信里没说我妈身体咋样,我总惦记着。” 许成军接过信,指着“家里一切都好,你安心站岗”那句:“这就是妈怕你担心,故意没提,回头你给她写,就说你在这儿吃好睡好,让她放心。” 赵刚点点头,把信小心塞回铁皮盒。 上午的走访很快过去,下午就到了NJ军区某团的驻地。 预定的团部礼堂在上午就闹了“小麻烦”。 原本只通知了周边3个连队派代表参加,结果消息像长了翅膀。 附近5个连队的战士都扛着小马扎往这边赶,连驻地老乡都牵着孩子来凑热闹,礼堂门口挤得水泄不通,最后几个战士愣是被挤得从窗户爬进去,却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二连长笑骂道:“这几个狗东西,听到有好事,一个比一个来的快!” 一连长头也不抬:“都一个军营里出来的,谁不知道谁啊!” “赶紧挪地方吧,一会老刘那个臭脾气来了,还得骂你二连长不够意思!” “他敢!” “他跟营长顶着干的时候,你问他敢不敢?” “.” 吴团长站在礼堂门口,看着乌泱泱的人群,抹了把汗:“得,改地方!把演出挪到东边的操场,搭临时舞台!” 这话一出,战士们立刻忙活起来。 军区文工团的几个小伙子扛着军用帐篷的铁支架跑在前头。 连队战士们则抬着训练用的木板拼成了舞台的底板。 驻地的老乡也没闲着,抱着自家的红布被面跑过来:“这布鲜亮,当幕布正好!” 几个姑娘则蹲在旁边,用黄线在布上缝五角星。 不到两个小时,一个“土味十足”却满是暖意的临时舞台就搭好了:铁支架撑起红布幕布,上面缝着三颗五角星。 舞台四周挂着四盏煤气灯,“嘶嘶”地喷着蓝火。 台下的观众区则用白石灰画了线,前排是战士,后排是家属和老乡,小马扎摆得整整齐齐,连最边上都挤着人,有的还搬来几块砖头当凳子。 舞台刚搭好,军区文工团的排练就先热了场。 文工团的李班长是唱快板书的,“噼啪”一响就开了腔:“说军营,道军营,军营里的练兵忙,早上出操跑五公里,晚上射击练瞄准……” 刚唱两句,就被刘小庆拉着要学:“李班长,你这板儿打得真溜,教我两句呗!” 结果她刚接过竹板,没掌握好力道,“啪”地一下打在自己手上,疼得龇牙咧嘴。 台下战士们顿时笑成一片。 李班长也笑:“刘老师,这快板得用巧劲,跟您演电影似的,得入戏!” 文工团的合唱队则在舞台一侧练《我是一个兵》,十几个穿着军绿演出服的姑娘小伙站成两排。 陈冲凑过去想跟着唱,结果调子起高了,后半句直接跑调,自己先红了脸。 没有一点后世大女主的劲。 这姐们也是个奇人。 拿了漂亮国籍,没了一级演员的身份。 岁数大了写了个《猫鱼》,还上了豆瓣的畅销书榜。 敬谢不敏吧。 文工团的小战士吴妮赶忙道:“陈同志,您跟着我的调子走,咱们慢点儿来——‘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对,就是这味儿!” 两人一唱一和,慢慢找到了默契,台下的战士们也跟着轻轻哼起来,歌声裹着风,飘得满操场都是。 刘小庆站在“舞台”中央,练《小花》里“何翠姑抬担架”的片段,动作幅度大了,衣角扫到地上的搪瓷缸,“哐当”一声响,引得战士们笑。 她到是也不恼。 还笑嘻嘻的跟着大伙说:“意外啊!” 陶雨铃在开着嗓。 唐果强则跟几个战士凑在角落,比划着战术动作,时不时被战士们纠正“姿势不对,战场上要吃亏”。 许成军抱着吉他坐在窗边,调着弦,偶尔抬头看一眼排练的众人,轻轻敲着琴身,心里琢磨着《军中绿花》的旋律。 能唱么? 军区办公楼的小会议室里,气氛却没排练场那么热闹。 长条木桌旁,几位首长围着那张写着《军中绿花》歌词的纸,眉头都拧着。 本来因为一首歌不至于到这么高的层面。 但是正好赶上一个会,算是赶巧了。 王政委先开口,手指点着“妈妈你不要牵挂”那句:“这歌词太柔情了,战士们天天训练,听了想家,万一影响士气咋办?” 李参谋长也跟着点头:“听这个,怕是难安心,别再出现营变。” 张部长坐在旁边赶紧接过话:“首长,这歌是许成军写的,他大哥还在南边前线呢!这歌不是光想家,还有守家的劲!” 他把歌词往首长们面前推了推,“许成军懂军人,《红绸》写军人,写战士们的牵挂,战士们都爱读,这歌跟《红绸》是一个心思。有柔情才更有担当!” 刘首长一直没说话,杯里的茶早凉了。 他拿起歌词,凑到窗边的光下,慢慢念:“寒风飘飘落叶,军队是一朵绿花……” “你们的意见我都能理解。” 念完,他放下纸,指节敲了敲桌子:“但是!同志们,军人不是机器!” 声音不高,却让会议室瞬间静了,“新时代的军人,得有情有义! 能扛枪打仗,也能想妈牵挂,这才是活生生的人!要是连想家都不敢,还谈什么守家?” 王政委愣了愣,刚要开口,刘首长又接着说:“许成军这娃,根正苗红!《红绸》写前线战士的苦,写他们藏在心里的念想,他写这歌,不是让战士们泄情绪,是让他们知道——想家才更要守住家!这是升华,不是拖累!” 李参谋长也松了眉头,拿起歌词又看了遍:“首长说得对!咱们不用在新兵连唱,给老兵、给基层连队的战士听,反而能让他们想起家里的盼头,更有劲站岗!” 王政委点点头,把歌词折好:“行!就这么定了!让许成军在慰问演出上唱,咱们也听听,这‘绿花’到底能不能鼓士气!” “您也去?” “正好晚上没事,过去听听咱这小同志能唱成什么样!” 等张部长赶回二连的排练场时,天色已经擦黑。 许成军正教几个战士弹《北乡等你归》的和弦。 张部长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眼里带着笑:“成军,好事!首长们同意了,让你在慰问演出上唱《军中绿花》!” 许成军手里的吉他顿了顿,抬头看他:“真的?” “当然!” 张部长把会议室的事简单说了说,“刘首长还夸你懂军人,说你写的歌有担当!” 周围的战士们一听,都围了过来,王小虎最兴奋,拽着许成军的胳膊:“许老师,那你能先唱一遍不?我们想听听!” 许成军笑着点头,抱起吉他,调整了下坐姿。煤油灯的光落在他脸上,琴弦轻轻拨动,“寒风飘飘落叶”的旋律飘出来时,排练场瞬间静了。 刘小庆停下排练,陈冲凑到前排,唐果强也站在战士们中间,静静听着—— 这旋律里没有激昂的调子,却像一股暖流,慢慢漫过每个人的心里,漫过这个满是军绿的排练场,也漫过1979年NJ军区的这片土地,让所有人都知道,军人的柔情,从来都不是软肋,而是守护家国最坚实的力量。 歌只唱了一半。 就被张部长的吆喝声叫停了。 “都别待着了,刘首长今天过来!” 他这一嗓子下去,底下的小战士都没动,不动就算了,毕竟不是他的兵。 但你二连长怎么回事? 当年老子当连长的时候你特么还给老子门口站岗呢! “二连长!滚过来!” “诶,来了!” “大老爷们哭啥呢?” “没哭没哭,这歌太感人了!” “啥歌?” “军中绿花!” 张部长懵了,光看歌词是挺柔,但是还能让二连长这泥猴子跟着哭? “别说废话了,赶紧搬几把椅子过来,首长今天过来和战士们一起看慰问演出!” 台下 战士们显得十分亢奋,早早来到台前,就匆匆在操场上等待了。 无怪他们,这年月没什么娱乐活动,村里吃个席都能高兴好多天,何况还是慰问演出这种正式大型活动呢? 再加上都是小伙子,在军营里匮乏文娱活动自不用说。 骤然放松下来,对文艺汇演那是相当期待 后台里,张部长正跟许成军核对节目单,手指点着“第5个”的位置:“成军,你这《军中绿花》放中间,前面有文工团的《我是一个兵》合唱,小庆的《小花》片段,果强和文工团的小品,后面还有陈冲的歌,节奏正好。” “那挺好,没把我跟陶老师放在一起就行。” 陶雨铃脑袋凑过来:“怎么的,我这岁数大的碍眼?还不能和我在一起!” “哎哟,那不是怕您把我显的太没面子么!” 刘小庆正对着小镜子补妆,手里攥着块大红纸沾水当腮红,见许成军这边忙完,凑过来打趣:“成军,你这吉他可得拿稳,别一会儿唱到动情处,弦断了!” 许成军笑:“断了就跟你学唱《小花》,你带带我。” “那可不行!” 刘小庆摆手,“我刚跟文工团的李班长学快板,嘴都快瓢了,哪有空带你?” 说着就拿起竹板“噼啪”打了两下,没掌握好劲,竹板差点飞出去,引得后台众人笑成一团。 灯光下。 “我今天妆咋样?” 刘小庆抬头,入眼之处是象牙白的天鹅颈,她那丝质似的散发被轻轻挽起,在灯光下发出温晕柔光,点点殷红的耳钉尤为醒目,妩媚又不乏优雅,令人眼前一亮。 这女人著实厉害,土得不能再土的老式军装往她身上一套,硬生生被她穿出了时尚感,高级感。 底子好!底子好! 姐们毕竟是六七十也能走秀场的存在。 许成军真心实意说:“挺好看,你自己的手艺?” 刘小庆把背著的手拿到他跟前,手里全是化妆用具,“当然,要不要我帮你?“ 许成军摇头:“用不著,我不习惯这玩意。” 刘小庆伸手指指后台中央区域,“今天要登台的人都在化妆,还要合影留念,你不化?” 许成军撒过头瞧了瞧,唐果强往脸上摸着凡士林,但依然拒绝:“今天的主角是底下的战士,不是我。” 刘小庆:“会说话你多说点。” 许成军:“其实主要我天生丽质。” 刘小庆一个大白眼翻了过去。 一边的,唐果强则跟文工团的老周凑在角落,对着小品剧本琢磨台词。 他俩要演个“新兵认错人”的小品,讲新兵把炊事班老张当首长的趣事。“老周,咱得加句接地气的,比如新兵说‘首长您的围裙真洋气’,战士们准乐!” 唐果强边说边比划,老周点头:“就按你说的来,演兵得有那股憨劲,才像咱连队的娃。” 两点整,主持人——文工团的女兵小杨和团部的干事老郑,走上舞台。 老郑嗓门洪亮:“各位战友,各位老乡!今天咱们欢聚一堂,为保家卫国的子弟兵们献上一场演出,现在,汇演正式开始!” 第一个节目是文工团的大合唱《我是一个兵》。 十几个穿军绿演出服的姑娘小伙站成两排,声音洪亮得震得煤气灯火苗晃:“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 战士们跟着拍手打节拍,前排的老乡也跟着哼,气氛一下子热了起来。 许成军嘴角抽了抽,实在太有年代感了。 第二个是刘小庆的《小花》片段。 她穿着戏里的碎花布衫,一上台就引来欢呼:“是何翠姑!” 她演的是赵小花找哥的桥段,说到“哥,你要活着回来”时,声音里带着哭腔,台下几个年轻战士悄悄抹了把眼睛。 他们也有妹妹在家等着。 第三个是唐果强和老周的小品。 唐果强演的新兵见了穿白围裙的老张,立正敬礼喊“首长好”,老张愣了愣,笑着说“我是烧火的老张”,台下战士们笑得前仰后合,有个战士喊:“这新兵跟我刚入伍时一模一样!” 可后半段新兵说“我想我妈了”时,台下又静了,不少人想起自己刚离家的模样。 第四个是陈冲的《洪湖水浪打浪》。 她站在舞台中央,手轻轻晃着,跟着伴奏慢慢唱:“洪湖水呀浪呀嘛浪打浪……” 声音软乎乎的,像江南的水。 战士们听得入神,有个湖北来的战士还跟着小声哼,眼里满是乡愁。 唱完后,陈冲鞠了个躬,脸红红的:“谢谢战友们,我唱得不好……” 台下立刻响起掌声,有人喊:“陈老师唱得好!再唱一首!” 接着,小杨走上台,笑着报幕:“下面,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有请青年作家许成军同志,为大家弹唱原创歌曲——《军中绿花》!” 许成军抱着吉他走上舞台,脚步稳稳的。 台下瞬间静了,战士们都盯着他手里的吉他。 这乐器在连队少见,有人凑着旁边的人小声问:“这玩意儿能弹出军歌的味儿不?” “俺也没见过啊!” “这玩意叫啥?” “吉他?” “不好说,许老师写的《红绸》那么好,歌应该差不了。” 许成军坐在舞台中央的木凳上,先调了调弦,煤气灯的光落在他脸上。 他抬头望了眼台下的战士,有年轻的新兵,有满脸风霜的老兵,还有抱着孩子的老乡,忽然笑了:“这首《军中绿花》,写给每一个想家的战友,也写给等着战友回家的亲人。” 话音落,吉他弦轻轻拨动。 “寒风飘飘落叶,军队是一朵绿花”的旋律飘出来,就像有人拆开了迭得整齐的家信。 台下瞬间更静了,连孩子都不闹了,睁着大眼睛看舞台。 没有激昂的调子,却带着股洗不掉的烟火气,软乎乎地裹住了整个操场。 旋律轻时,像妈在槐树下贴耳说家常,“孩儿你别牵挂”的字眼飘在风里,连前排战士军鞋上的泥屑都像跟着静了。 重时,又像攥着钢枪喊牵挂,“站岗值勤保国家”的尾音沉在土里片。 王小虎听到“妈妈你不要牵挂”时,喉结滚了滚,悄悄摸了摸上衣内袋。 二连长拉着一连长的手:“你是不是哭了!没出息!” “你踏马给我滚!自己把你那眼眶子擦擦再说话!” “这歌真好啊!” “用特么你说!不好能骗老子眼泪?” “孩儿我已经长大,站岗值勤是保卫国家”。 许成军的声音不高,却像一股暖流,慢慢漫过操场。 后排的老兵眼眶一下子红了,赶紧别过脸,假装擦汗。 却没想着他转头也碰见了其他战士躲别人。 俩人目光一对。 眼泪再也控制不住。 ‘想家。’ 台下的陈冲、刘小庆也忘了打趣,手里的竹板停在半空,跟着旋律轻轻晃头,眼里满是赞叹:“这歌……” 陶雨铃眼泪唰唰的留下来,看着周围的小战士,心里叹道:“唱道大家心坎去了。” 唐果强眼里闪过激动:‘这特么获得优先择偶权了啊!’ ‘现在学吉他还来得及不?’ “军中是咱温暖的家,战友是咱亲兄弟”,唱到这句时,有个战士忍不住跟着哼,声音越来越大,最后满场战士都跟着唱起来。 带着哽咽。 带着思念。 煤气灯的光下,军绿的身影跟着旋律轻轻晃,歌声裹着风,飘得老远,连远处哨所的战士都听见了,悄悄站在铁丝网旁,跟着哼。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许成军抬起头。 台下的人没谁刻意屏住呼吸,却都忘了鼓掌。 有老乡怀里的孩子停了哭闹,盯着舞台上的吉他看;有文工团的女兵悄悄抹了眼角;连凑在角落抽烟的炊事班老张,都灭了烟蒂,往舞台这边凑了凑——他想起老家的媳妇。 不少地方传来呜咽声。 首长轻轻地颔首:“这歌地后劲比我想的还大。” 张部长摇摇头:“我有点后悔让他唱这首歌了。” 首长看着周围呜咽的战士们:“有堵有疏、刚柔并济才能走的更远,一味地堵住情绪,不让战士们宣泄,早晚要出问题。” “他叫许成军是吧?回头战士出版社我帮着联系。” “还有这歌,问问他愿不愿意录出来,有的时候唱出来,还是很有力度的嘛!” 张部长话音刚落。 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比之前任何一个节目都响。 战士们喊着“许老师再唱一遍”,老乡们也跟着鼓掌,连抱在怀里的孩子都拍着小手。 “许同志叫啥名?是作家吧?”有个刚换岗赶来的战士问旁边的人。 “叫许成军!写《红绸》的那个!” “难怪这么懂咱当兵的!” 第四十章 《钟山》邀稿 夕阳西下时,演出还在继续,歌声、笑声、掌声混在一起,飘在军区的操场上,飘在1979年的风里。 许成军看着眼前的场景,手里拿着老兵给的弹壳摆件。 这慰问演出还挺好的。 没有华丽的舞台,却有最真的情。 没有刻意的煽情,却有最动人的真。 而《军中绿花》这首从后世借来的歌,此刻在这片军绿里,真正扎了根,成了属于这些战士的歌。 许成军的《军中绿花》落幕后,掌声响了足有三分钟才渐渐平息。 主持人小杨走上台,笑着擦了擦眼角:“这歌啊,把我都唱哭了!不过接下来的节目,也照样精彩,咱们接着往下看!” 第一个接上的是军区文工团的舞蹈《洗衣歌》。 六个穿蓝布衫的姑娘提着木盆上台,踩着轻快的节奏转圈,木盆里的“水花”跟着晃,活像真在河边给战士洗衣裳。 台下的老乡们最先鼓掌,王大娘还跟着哼起了调子。 这是她年轻时在村里常听的歌,没想到在军营里又听见了。有个战士凑到旁边战友耳边:“这舞比咱训练时的队列好看多了!” 逗得旁边人直乐。 接着是陶雨玲的话剧片段,选的是《柳堡的故事》里“二妹子送鞋”那段。 她穿着灰布军装,手里攥着双布鞋,走到台边对着“战士”说:“你可记着,天冷了就穿上,别冻着脚。” 声音柔得像棉花,台下的老兵们都静了。 好些人当年就是看着这部电影参的军,此刻再见“二妹子”,眼里满是回忆。 演完后,陶雨玲鞠了个躬,笑着说:“这鞋啊,是给所有保家卫国的战士们的!” 台下立刻响起掌声,有人喊:“陶老师,再演一段!” 再往后是战士们自己的节目。 三连的王小虎和两个战友说快板,题目叫《练兵忙》。 “竹板这么一打呀,别的咱不夸,夸夸咱连的好小伙,练兵劲头大!” 王小虎的板儿打得没李班长熟练,却胜在实在,把早上出操、晚上站岗的事儿都编了进去,“五公里越野不掉队,射击十环不偏差”。 每唱一句,台下战士就跟着喊“好!”。 连刘首长都跟着拍手,点头说:“这小伙子,把连队生活唱活了!” 最后一个节目是全体演员和战士大合唱《歌唱祖国》。 刘小庆和陶雨玲站在前排领唱,声音响亮。 陈沖躲在后面跟着小声哼。 唐果强则站在战士中间,学着他们的样子挺胸抬头,唱到“越过高山,越过平原”时,嗓门格外大。 许成军抱着吉他,轻轻拨着和弦伴奏,煤气灯的光落在所有人脸上,军绿、蓝布、碎花衫混在一起,像一幅热闹的画。 合唱结束时,天色已经黑透了,操场四周的马灯都点亮了。 刘首长站起身,整理了下军装,朝着舞台走过去。 张部长赶紧跟在后面,战士们也都站了起来,操场瞬间静了。 刘首长先跟陶雨玲握了手,笑着说:“陶同志,多少年没见你演‘二妹子’了,还是那么有劲儿!” 陶雨玲握着他的手,连说:“首长过奖了,能给战士们演,我高兴!” 接着是刘小庆和陈沖。 刘小庆还带着点舞台上的热乎劲,握着首长的手说:“首长,下次有慰问,我还来!” 陈沖却有点紧张,手都没敢使劲,小声说:“首长好,我……我演得不好,还得再学。” 刘首长拍了拍她的肩:“年轻人,敢站在战士面前演,就好!” 到唐果强时,他更拘谨了,双手握着首长的手,连说:“首长,我今天跟战士们学了不少,以后演军人,肯定更像!” 刘首长点头:“要多跟战士们聊,演兵就得懂兵!” 最后轮到许成军。 刘首长握着他的手,力道不轻不重,眼里带着笑意:“许同志,《军中绿花》唱得好啊!把战士们的心里话都唱出来了。” 许成军笑着回:“都是战士们的故事好,我只是把它编成了歌。” 旁边的吴强也跟着说:“成军这孩子,心思细,能懂战士们的苦,《红绸》也是这么写的,战士们都爱读。” 这老大哥也是出于好心。 《军中绿花》说大了你是动摇军心也不为过。 帮着找补两句。 刘首长点头:“好啊,文艺界就需要这样接地气的人,能跟战士们坐在一条板凳上说话。” 演出散场后,刘首长让张部长把许成军叫到了旁边的临时办公室。 屋里就他们俩,刘首长给许成军倒了杯热水,开门见山:“《军中绿花》这歌,比我想的还能共情,战士们爱听,是因为它真。但眼下新兵刚入营,不少人还没适应军营生活,要是大范围唱,怕勾起太多思乡情绪,影响训练。” 许成军点点头,心里早有准备:“首长考虑得周到,我明白。” 刘首长看着他,眼里多了几分赞许:“你能理解就好。不过这歌不能白费,以后我盯着文工团,合适的时候帮你出唱片。 还有你的《红绸》,我看了几章,写的都是战士们的心里话,后续的新作,我很期待,多写点这样的故事。” 许成军接过水杯:“谢谢首长,我一定好好写,把战士们的故事都记下来,让更多人知道他们的付出。” 走出杂物间时,操场里还有不少战士没走。 不少小战士第一次看见电视里出来的人。 也觉得新鲜。 有的大方地找到刘小庆,期期艾艾地说:“能跟您握个手么?” 刘小庆也不含糊,笑着跟战士们握手打招呼。 一时间倒也是其乐融融。 相比较,许成军这就冷落的多,不过他也不在意。 唐果强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成军,今天看你跟首长说话,真稳。我刚才紧张得手都抖了,还得跟你学。” 许成军笑了:“你扯闲嗑的本事用上,首长都能让你说晕了。” “那就不是一回事!” 《军中绿花》和《北乡》一样。 这首歌或许暂时不能大范围传唱,但它已经扎进了战士们心里,就像《红绸》里的故事一样,会陪着他们守着家国,等着归期。 返城的路上,还是那绿皮火车。 好在陈沖、陶雨玲、茹智鹃和他同行这一路还轻松点。 到金陵站的时候,听到旁边的大爷拿着收音机。 地方电台以“录音报道”形式呈现慰问活动:播放《军中绿花》的现场片段、演员与战士的对话录音。 “今天下午,军区文艺慰问团走进二连操场,许成军一把吉他弹唱想家的歌,战士们听得热泪盈眶……” 大家都很好奇, 是什么样的歌用吉他弹出来能让战士们跟着热泪盈眶? “成军,你这歌唱的快比你搞创作强了啊!” “恰逢其会了。” “还是怪谦虚的~” 绿皮火车驶出南京站时,夕阳正把天边染成橘红色。 许成军靠窗坐着,手里摩挲着老兵给的弹壳摆件,窗外的稻田飞快向后退,偶尔能看见路边扛着锄头回家的农民。 风雨农耕,造炬成阳。 茹智鹃坐在他对面,正翻着许成军刚给她的《八音盒》手稿,时不时在空白处画个小圈,那是她改稿时的习惯。 陈沖和陶雨铃坐在斜后方,正凑在一起看战士们送的照片。 有集体合影,还有小战士偷偷塞给陈沖的、自己画的《小花》插画。 陈沖指着画里歪歪扭扭的“赵小花”,笑着跟陶雨铃说:“你看这画,比电影里的我还精神呢!” 陶雨铃点点头,眼里满是温和:“这些孩子心细,记着咱们的好呢。” 许成军看的也诧异。 女人真是稀奇,军营里还在掐架。 这会就好了? 娱乐圈的女人可能更稀奇。 火车刚过镇江,茹智鹃忽然眼睛一亮,朝着过道另一边挥了挥手:“艾主席!这么巧,您也坐这趟车?” 许成军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个穿灰色中山装的中年人走过来,头发梳得整齐,手里拎着个黑色公文包,脸上带着温和的笑。 正是苏省作协主席艾轩,“苏省60年文学第一人”。 许成军这段时间在复旦恶补了不少当代作品,恰好在《人民文学》上见过他的照片,《钟山》杂志就是在他手里办得越来越有影响力的。 “志鹃啊,可不是巧嘛!” 艾轩在茹智鹃旁边的空位坐下,刚放下包就注意到了许成军,“这位是?” “这就是我跟您提过的许成军,《红绸》的作者,这次跟我们一起去军区慰问的。” 茹智鹃笑着介绍,又转向许成军,“成军,这是艾轩主席,咱们江苏作协的领头人,你可得好好跟他聊聊。” 许成军赶紧站起来,伸手跟艾轩握了握:“艾主席您好,我是许成军,一直拜读您的作品。” 艾轩握着他的手,力道很轻却很稳,眼里满是欣赏:“不用这么客气,我早听说你了!《谷仓》《试衣镜》各有风采,尤其是《红绸》我看了三遍,写得太戳人了。 现在的年轻作家,能沉下心写普通人的苦与暖的,不多了。你呀,可是咱们文艺界的后起之秀,比我年轻时厉害多了!” 这话让许成军多少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您过奖了,我跟您比差得远了。” “这就够了!” 艾轩摆摆手,从公文包里掏出本杂志放在桌上,“文学本来就是写人的故事,你已经走出了自己的路,前一阵我和至成还说你这文风已经成一家之言,后续发展缺的只是时间。” 至成,说的是叶至成。 著名剧作家、编辑家,叶圣陶之子。 1979年任《雨花》杂志主编,与方芝共同筹备《青春》杂志创刊。 和艾轩一样属于是南京文学界的核心人物之一。 “过奖.” “一点没过奖,现在的作家,涵盖老中青,作品我看遍了,你是最独具一格的,《试衣镜》的先锋姿态,《红绸》的叙事逻辑,都很有风格,我们现在的文坛,就缺了你这种态度!“ “艾主席,您这别把小许夸的不好意思跟您聊天了!” “不好意思?” “《试衣镜》可是这次全国优秀短篇的预选第一名啊!我老眼昏花,其他人还能和我一样不成?” 许成军也笑了:“兴许是读者看错了~” “你现在佳作频出,以后恐怕要拿奖拿到手软呦!” “奖项哪有那么好拿。” 艾轩哈哈一笑,突然想到什么,连忙说:“对了,最近有没有新作?《钟山》正缺你这样的好稿子呢。” 许成军点头说:“有一篇中篇,叫《八音盒》。” “也是《试衣镜》这样的写法?” “不太像,但是肯定和文坛当前的写法不太一样。” “哦?” 茹智鹃在旁边笑呵呵地插话:“这稿子啊,他早给我看过了,我还帮着改了两个小细节呢!” 艾轩一听更感兴趣了,身体往前凑了凑:“哦?那可太好了!成军,我今天就跟你直说了——我代表《钟山》向你邀稿,这篇《八音盒》,能不能给我们杂志首发?” 许成军还没开口,茹智鹃就先笑了:“艾主席,你这邀稿晚了一步——他这稿子,早就投出去了。” 艾轩愣了一下,有点惋惜地问:“投给谁了?是《收获》还是《人民文学》?” “投给我了!” 茹智鹃指了指自己,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我是《沪上文学》的编辑,这么好的稿子,我能让它跑了?早就跟他约好了,等他改完就发我们下!” 艾轩一听,忍不住笑了:“好你个智鹃,藏得够深啊!不过也不亏,《沪上文学》有这篇稿子,下期销量肯定差不了。 成军,下次有新作,可得先想着《钟山》啊,我随时等着你的稿子!” 许成军赶紧点头:“一定一定,下次写完第一时间给您看。” 火车快到苏州站时,艾轩要下车了。 他临走前又拍了拍许成军的肩,留下了他的通讯地址:“好好写,多关注基层的人和事,你的笔有温度,能写出打动人心的东西。以后有机会再来金陵到我这坐坐。” 许成军笑着应和。 他对艾轩其实还是挺有好感的,那个年代能投身抗日救亡运动的人不用说别的,拿出这个身份就值得人尊重一二。 更别提在文学领域以及编辑领域丰硕的成果。 许成军对他的印象是一则趣事。 1996年,他自费举办散文作品研讨会,在《预请柬》中明确“无烟酒盛宴、无红包礼品”,仅以盒饭招待与会者,被文学界传为佳话。 看着艾轩的身影消失在站台,茹智鹃笑着对许成军说:“现在你啊,连艾主席都追着要稿!” “看您,又在这逗乐了不是?人家说说还能当真?” “不当真好啊,下一篇稿子还给我们《沪上文学》如何?” 许成军瞬间闭嘴。 第四十一章 男的,是个日本人 许成军从金陵回来已经有两天了。 这几天学校的学生讨论的焦点变成了一个德国人。 君特格拉斯。 一则落款“外文系“的粉色海报就在中文系和德语教研室的公告栏前聚起了小圈子。 “联邦德国作家君特格拉斯,应邀来校作学术交流“的字样被手指戳得发皱。 而括号里“国际知名文学家“的标注,在私下传播时渐渐变成了更具冲击力的说法—— “听说得过诺贝尔文学奖的!“ 诺贝尔奖啊? 文学界最高的殿堂? 消息像投入温水的茶叶,慢慢在小范围内漾开涟漪。 卢心华刚从图书馆借到《世界文学》合订本,翻得指尖发黑也没找见“格拉斯“的名字,只好跑去问教现代文学史的王教授。 “是西德很有名的作家,但咱们这儿没译过他的东西。“ 王教授推了推眼镜,从抽屉里翻出张泛黄的外文书目,“听说写过《铁皮鼓》,具体讲什么,我也说不上来。“ 卢心华心里讷讷自语:“能获得诺贝尔奖的外国人肯定比国内的文学强的多,得想法子去。” 81年从复旦毕业后,卢心华靠着《伤痕》带来的不俗收入和社会影响力,积攒了一笔钱。 这笔钱用来干嘛了呢? 当然是自费留美啦! 1988年8月在加州获文学硕士学位后定居漂亮国洛圣都。 成为漂亮鸡华裔作家。 而他除了伤痕之外也再无靠谱的文学作品。 圈钱的不算。 德语教研室的气氛更热闹些。 几位青年教师凑在办公室翻西德驻华使馆寄来的简介,打字机敲出的“GünterGrass“旁边,只能勉强附注“1927年生,擅长与诗歌“。 刚留校的张老师忍不住嘀咕:“连作品都没读过,到时候怎么提问?“ 老教授却摆手:“能见到活的西方名作家就不容易了,1976年以后,来复旦开讲座的西方文学家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学生们的议论里藏着更复杂的情绪。 有人抱着猎奇的心思,四处打听“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长什么样“。 外文系尤其是德语系的学生则多了层忐忑,一边借同学的西德原版书突击认单词,一边发愁“万一听不懂怎么办“。 78级女生林晓燕在日记里写:“听说讲座只让100人进,要凭系里的条子领入场券。大家都在猜,这位格拉斯先生,会不会跟我们学过的歌德、席勒一样厉害?“ 最着急的是系里的干事们。 他们反复核对入场名单,把阶梯教室第三排留作“教师席“,还特意借了台老式录音机。 怕漏听了重要内容,事后好整理成资料。 “别对外说''诺贝尔奖''“。 系领导特意叮嘱,“影响不好,但确实是西方文坛的大人物,不能怠慢。“ 但是诺奖获得者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 开讲座前一天,德语系的几个学生终于在上海外国语学院同学那里借到张油印的《比目鱼》插图复印件。 画面上扭曲的人物线条让他们面面相觑,没人能看懂其中深意,却还是小心翼翼地收进笔记本里。 “不管懂不懂,去听听总是好的。“ 卢心华攥着好不容易拿到的入场券,心里既有对未知的好奇,也藏着点对“与世界接轨“的隐秘期待。 校园里的桂花悄悄开了,香气漫过公告栏。 那张粉色海报边角已经卷翘,上面的字迹却依旧清晰。 没人知道这位陌生作家的讲座会讲些什么,也说不清他到底算不算“诺奖得主“,但这份模糊的期待里,藏着1979年的复旦师生们,对外面世界最朴素的向往。 但是许成军知道,在1979年的中国。 君特格拉斯的作品尚处于前传播时代。 他的访华虽未带来文本流通,却像一粒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中国文学界对西方现代主义的关注。 这种零翻译状态下的文化相遇,折射出改革开放初期中国与世界文学对话的艰难起步,也为后来格拉斯作品在中国的广泛传播埋下了伏笔。 而这位曾经参加过希特勒少年团和青年团的纳粹分子用对于纳粹历史的批判与反思。 震撼了当时的中国文坛。 叶廷芳教授回忆,听完《比目鱼》朗读后,他「既震惊于其叙事的先锋性,又因缺乏文本对照而难以深入分析」。 “成军,这个什么glass的讲座到时候你去不去?”林一民还在宿舍里翻看刚油印出来的《浪潮》样刊。 许成军:“去吧,之前认识的小老外给了我邀请函,我接了不去也得去?” “小老外?”周海波眼睛亮了。 “男的女的?” “男的,是个日本人。” “嘁~”“小日本啊!”一寝室的人难言失望。 “但是还有个金发的女的。” “哟!”“许哥!”“什么样的!”一下子寝室又开始行起了注目礼~ “那特么能有什么样,人样呗!”许成军没好气的白了哥几个一眼。 “靠,小气!” “小心把你告诉嫂子!” 一旁的胡芝难得正经一点:“听说这次讲座的范围非常有限,就几十人的规模,教授和德语系学生就占据了很大一部分,给我们留的名额很少。” “那没办法,听说这个什么glass,在国内基本没有译本,母语德语和波兰语,你去了啥也听不懂啊~” “人还是会点英语的!” 程永欣拍了拍许成军肩膀:“这样吧,军哥,咱寝室委派你代表201参加与glass同志的‘会晤’,你要好好表现!” “得令!” 前世的‘大恩人’现在都管你叫哥了,客气点咋了? 许成军刚从军区慰问回来,还没来得及收拾屋子。 简单收拾一下。 就看见门后的铁丝上挂着个鼓鼓的牛皮纸袋。 是系里收发室转来的读者来信,一看就装了不少。 “谢了,哥几个!” “害,谁让屋里有个大作家,应该的!” 这段时间他的读者来信是一麻袋接一麻袋。 占用了不少公共空间。 好在许成军人名气大,出手大方,倒是跟宿舍的关系处的还算不错。 大家也乐得帮他搬信回来。 空间占点就沾点咯!~ 他把背包往床上一扔,拆开纸袋倒出信,花花绿绿的信封散了一桌子:有印着“上海纺织厂“抬头的稿纸信封,有学生用的方格本裁成的简易信封,还有个用红绳系着的牛皮小信封,上面的字迹娟秀得像描过的。 许成军随手拿起几封拆,有问《红绸》后续剧情的,有个战士在信里说“看完你的,我天天揣在兜里“。 翻到第三封时,许成军愣了愣—— 信封上的署名是“李舒淇“,地址是“南京西路百货商店“,这已经是他这个月收到的第六封了。 前几封信还只是问文学问题,比如“怎么才能把想家的心情写得像《红绸》那样动人“。 “写好一篇像《谷仓》一样的作品需要什么样的天赋?” 最新这封却厚得离谱,拆开一看,里面塞了五页信纸,还夹着张黑白照片。 照片上的姑娘扎着麻花辫,站在百货商店的柜台前,笑得眼睛弯弯的。 搞这一套是吧? 诱惑干部?影响革命? 不过,你别说这姑娘长得还真不错。 “许同志,我这个月看了三遍《试衣镜》,每次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越来越陌生''那段,都忍不住哭。“ 李舒淇的字写得小而密,墨水有点洇纸,“我在柜台卖布,每天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总觉得他们也像《试衣镜》里的人,藏着没说出口的心事。上周有个老太太来买红布,说要给前线的孙子做寿衣,我想起您写的黄思源,偷偷多给她剪了半尺布.“ 许成军接着往下读,信里还写了她的日常:早上五点起床排队买豆浆,中午在食堂吃两角钱的白菜豆腐,晚上回家就着台灯读他的,连妹妹借她的杂志,都要先把有他文章的页面折起来。 最后一页她还问:“许同志,您下次来南京西路,能不能来商店看看我?我给您留最好的花布,做件新衬衫。“ 许成军把信放在桌上,又拿起前几封李舒淇的信比对。 从第一封的“敬爱的许老师“,到后来的“成军老师“,再到这封的“您要是有空“,语气越来越热络,信纸也从糙纸换成了带暗纹的稿纸。 他忍不住笑了,靠在椅背上琢磨:这年月当作家,还真有点“特殊福利“。 这年头文学成风,他这种名声在外的文人很吃香嘛,连一个体面的有文化的知识女性都这么炙热。 欸,他不敢想像,假若自己是个能说会道的坏人…! 正看着,宿舍门被推开,林一民刚洗漱回来。 他一眼瞥见桌上的信,凑过来翻了翻,拿起李舒淇的信“哟“了一声:“这姑娘够执着啊,一个月六封信,比我给对象写得还勤!“ “别瞎说,人家是问文学问题。“ “不是你啥时候有对象了?” “害,上回华师那个.” 许成军把信收起来。 照片却是漏了出来。 姑娘站在柜台前,身后的布帘挂着五颜六色的布,像极了《试衣镜》里描写的“装满生活的调色盘“。 林一民挤到他旁边,撞了撞他的胳膊:“什么文学问题,我看是对你有意思!你没看她问你去不去南京西路?这明显是想见面嘛!“ 他又拿起其他信翻了翻,“你看这封,纺织厂的女工还说要给你织毛衣;还有这个,外语系的学生要借你笔记。 成军,你这人气,比校草还旺!“ “怎么的,我算不上校草咯?” 林一民看了看这狗东西棱角分明的帅脸,直接懒得说话。 “你把握住分寸啊!要是亏了苏曼舒,我可得跟你拼命的啊!” “安啦!你当我真去南京西路啊?” 周海波脑袋凑过来:“你要不去,不行信给我?” “我把头给你要不要?” “行啊,手也给我,全自动写作机啊!~” 说着,他猛的做起来:‘好像有搞头啊!这不就是科幻么?’ “成军,我觉得我有点科幻的天赋啊!” “啊?” 胡芝一脸坏笑:“我觉得可以啊,狗牙,写吧!我支持你!” 周海波笑了,“行啊,猴子,整捧杀这一套是吧!” 晚上,许成军坐在台灯下给李舒淇回信,斟酌着措辞:“谢谢你的照片,也谢谢你分享的故事。《试衣镜》里的''陌生'',其实是每个人都会有的感受,你给老太太多剪半尺布的心意,比里的情节更动人“ 写完信,他把信封好,又拿起其他读者的信—— 有的要他写后续,有的跟他聊生活,有的甚至寄了自己写的小诗。 许成军把信一一收好,放在抽屉最上层。 当作家最幸运的,其实不是名声,是能成为别人的“树洞“,能在文字里,和无数个陌生的“生活“相遇。 林一民躺在床上,看着他写信的背影,笑着喊:“成军,你收好咯!说不定以后你成了大作家,这些信都是文物!“ —— 弄堂口的铁门被晨露浸得发潮,推开时“吱呀”响得老远。 进去是条仅容两人并行的窄巷,两侧石库门的青砖墙上,爬满了深绿的爬山虎,风一吹,叶子簌簌落在晾衣绳上,混着肥皂香飘得满巷都是。 一处石库门里住着四户人家,楼梯在屋子中间,踩上去“咚咚”响,卧房、厢房、亭子间挤得满满当当,厨房在天井角落,三家共用一个水龙头。 傍晚时分,总有搪瓷盆碰撞的脆响,伴着谁家炒青菜的油烟,把弄堂的烟火气烘得热热闹闹。 这便是上海重庆北路常见的景象,也是苏曼舒从小长大的地方。 不过她家自己住一个石库门 这日午后,弄堂里忽然热闹起来。 二楼张家阿婆正趴在窗口摘菜,瞥见巷口进来一行人,领头的姑娘穿件浅粉布拉吉,梳着齐肩发,手里拎着个藤编箱,正是苏曼舒的表妹沈凝朱。 “凝朱回来啦!” 张阿婆嗓门亮,一喊,隔壁李家媳妇、王家爷叔都从门里探出头,“这丫头,去年去南京上学,一年没见,出落得更俊了!” 也是南大的高材生。 沈凝朱笑着应着,被苏曼舒拉着往楼上走,藤编箱蹭过楼梯扶手,带起点灰尘。 “曼舒姐,你家这楼梯还是老样子,上次我来还摔了一跤呢!” “谁让你毛手毛脚的。” 苏曼舒推开自家房门,一股淡淡的茉莉香飘出来。 是沈玉茹早上刚换的窗纱,缝了两朵白茉莉在边角。 屋里陈设简单却齐整,红木方桌上铺着蓝布桌布,上面摆着刚沏好的绿茶,杯底沉着几片茶叶。 沈玉茹正坐在藤椅上绣苏绣,见沈凝朱进来,赶紧放下针线:“凝朱来啦,快坐,路上累了吧?” 沈凝朱刚坐下,就被苏曼舒拉进里屋。 这屋子是苏曼舒的卧房,摆着张单人床,床头书架上放着《经济学原理》和几本诗集,最显眼的是桌角的相框。 里面是苏曼舒和许成军在复旦校园的合影,许成军抱着吉他,苏曼舒站在旁边,笑得眉眼弯弯。 “姐,这谁啊?” 沈凝朱眼尖,指着相框打趣,“去年回来还没见你摆这个呢,长得挺精神,是你说的那个‘厉害的许成军’?” 苏曼舒没躲没藏,反倒拿起相框轻轻摩挲,嘴角弯出浅梨涡:“是他,我们现在处对象了。” “哟,我还以为你得跟我打点马虎眼呢!” 这话一出口,沈凝朱眼睛瞬间亮了,凑过来扒着她的胳膊:“我就说嘛,上次姑妈跟我妈打电话,说你总往复旦跑,还帮人整理文学社资料,我就猜是他!快跟我说说,你们怎么确定关系的?” “就是慢慢处着,觉得合得来。” 苏曼舒把相框放回桌角,跟自己最亲的表妹也是不含糊:“你懂心有灵犀一点通么?” “我哪敢懂那个啊!你还不是不知知道,我想谈个恋爱,被你那封建舅舅说人家穷小子配不上我们朱紫之家!” “拜托,新中国啦!” 苏曼舒“噗嗤”一声笑了,“你啊,就埋汰舅舅吧!” “我说的真话啊!” 沈凝朱突然看见一个信封藏在角落里,见苏曼舒转身给她收拾床褥,悄无声息的摸了过去。 看着信封,没忍住念了出来:“春樱秋桂冬霜雪,岁岁风物都热烈,不及你在我身边” 苏曼舒脸刷的一下红了。 “你干嘛!死妮子!” “诶呀!我看看嘛!姐.姐!别打了.诶,这不行.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错了!我错了!” “知道错了?” “知道啦!”沈凝朱眼泪汪汪地看着苏曼舒,她个子小,平时也不爱锻炼,被172的苏曼舒按了个满怀。 大片雪白露了出来,端的是养眼。 “姐,我好看吗!” “滚蛋吧!小狐狸!” “不过啊,他这诗写的可真不错!给你写的吧~不愧是大诗人哦!我在南大‘许成军’这仨字可是如雷贯耳了~” 苏曼舒也是当仁不让,斜睨着表妹,尽显大室风范,“不是写给我的,写给你的?” “哇!” 沈凝朱不以为意,拍着腿笑,“曼舒姐,你这是捡到宝了啊!又会写诗又会疼人,比我们学校那些只会说空话的男生强多了!对了,他见过姑妈和姨父没?” “这个月刚来过家里吃饭。” 苏曼舒想起许成军紧张得把无锡泥人礼盒拿反的样子,忍不住笑,我妈特意做了他爱吃的酱排骨。” “这么顺利? ”沈凝朱一脸羡慕,“我还以为姨父会考验他半天呢,毕竟你可是家里的宝贝女儿。” “你姑父没见着,在那反对呢!” “害,姑父和我爹不一样,姑父纯属舍不得你,我爹那纯属封建迷信头子!” “我爸说,看一个人好不好,不是看他说了什么,是看他做了什么。”苏 曼舒拿起桌上的诗集,翻到夹着书签的一页,上面是许成军帮她划的重点,“他刻什么,我爸妈都看在眼里呢。” 两人正说着,门外传来沈玉茹的声音:“曼舒,凝朱,出来吃点心啦!” 苏曼舒拉着沈凝朱往外走,路过客厅时,沈凝朱瞥见茶几上放着个军绿色的水壶。 上面还刻着“许”字,又开始打趣:“姐,这水壶也是他送的吧?宝贝?” 苏曼舒没反驳,只是笑着把一块桂花糕递到她手里:“快吃你的吧,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晚饭时,沈凝朱还在跟沈玉茹打听:“姑妈,许成军下次什么时候来啊?我还想跟他讨教讨教,帮我姐把把关!” 沈玉茹笑着看了苏曼舒一眼,给沈凝朱夹了块糖醋小排:“行啦,你可别总逗你姐,人家年轻人处对象,咱们别瞎掺和。” “诶哟,您还不知道我姐这个性格?小时候一个巷子的男生哪个没被她说哭过!” “我冤枉啊!我都没对象呢!” 沈玉茹笑着摇头。 饭后,沈凝朱跟苏曼舒挤在一张床上。沈凝朱抱着她的胳膊,小声问:“姐,你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觉得特别踏实啊?” 苏曼舒想起许成军说“以后有我呢”时的笃定,想起他帮她挡开拥挤人群的样子,轻轻点头:“嗯,跟他在一起,我什么都不用怕。” “那你们可要好好的,” 沈凝朱拍了拍她的手,“下次他来,我帮你盯着点,要是他敢欺负你,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苏曼舒笑着捶了她一下:“就你主意多!” “不过姐,你这胸怎么这么俏了啊!有什么秘方嘛!” “秘方?你这屁股才是越来越俏了啊!朱朱!” “嘿嘿!许成军同志可有福了!看这皮肤白的,腿长的、胸俏的!” “我先替他感受感受!~” “你!” 一时间满屋春色管不住,两个绝色佳人唤醒一屋温色。 第四十二章 君特?格拉斯 18日,复旦在这一天“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晨雾刚散,仙舟馆前的梧桐叶就被往来的脚步踩出细碎声响。 这场由外语系德语专业牵头、中文系协办的“君特格拉斯文学讲座”,早在三天前就成了魔都文学界的焦点。 魔都作协的通知刚贴出去,王远华、罗络、白华等作家就托人联系复旦外语系,想占个靠前的位置。 文化前沿,共襄盛举嘛~! 魔都作协还联系了许成军,问他是不是有没有参加的想法,可以提供参观席位。 许成军礼貌回拒。 但也能感受到这个年代的作家们对于西方文学世界的好奇。 德语系77级的学生更是抱着德语版《铁皮鼓》,天不亮就来教室门口排队,手里攥着张威联先生手写的“重点阅读段落”。 阶梯教室的布置很朴素,讲台两侧摆着两台老式录音机,是外语系从留学生宿舍借来的,机身上贴着“复旦德语系”的红标签。 黑板擦得锃亮,右上角用粉笔写着“德汉对照”,是张威联先生提前标的。 张威联原名张传普,号微庐,祖籍浙江吴兴,是中国德语语言文学领域的泰斗级人物,与北大的冯至教授并称“北冯南张”。 1984年,他获民主德国颁发的“歌德奖章”。 1988年,又成为首位获得德意志联邦共和国“大十字勋章”的中国人。 同时,他的爱情故事和无私奉献也广为后人所知。 大师之名是刻在身上的。 老先生昨晚熬夜把《比目鱼》的关键段落译成中文,抄在稿纸上,用图钉按在黑板旁。 复旦的德语学科带头人董文樵陪着老先生,也是一脸无奈:“您这岁数还不歇歇?” “死了自然歇了,我找什么急!” “诶!您这!” “还有你就比我小七岁,什么叫我这岁数?讨打?” “你80!我70!差的多~!” 这俩人你一句我一句,搞得周围的德语系学生大气不敢喘,怎么搞? 张威联出生于1902年,董文樵出生于1909年,张威联比董文樵年长 7岁。 在第二代德文学者中,张威联与商承祖、冯至等人并称,而董文樵则被视为“后来者”。 所以董文樵多少是对张威联多些尊重。 俩人的学术研究也有些不同。 张威联的翻译与研究涵盖德国古典文学、民主德国文学及中德文化关系,而董文樵以歌德研究为核心。 当年也是因为学术问题,没少打过嘴仗。 “得了,你快别动了,让学生忙活吧!” “不放心!” “说起来这格拉斯比你还小不少,少操那个心吧!” “做学问要虔诚!达者为先!” “啧~!” 八点刚过,魔都文学界的人士陆续到场。 王远华穿件深灰色中山装,手里拎着个布包,里面装着本《德国古典美学》,是他早年在德国访学时买的,扉页上还留着当年的批注。 罗络紧随其后,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衬衫,怀里抱着本《外国诗抄》,里面夹着他译的里尔克诗句。 想跟格拉斯聊聊“诗歌里的历史记忆”。 白华则穿件军绿色夹克,是他之前写军旅题材剧本时留下的,手里攥着个笔记本,上面已经抄好了《人民日报》对格拉斯的介绍,旁边画着个小问号:“诺奖作品的‘怪诞’,到底是什么模样?” 其他的作家也依次入席。 按照圈子,互相分了座位。 开始彼此寒暄。 张威联先生到得最早。 他拄着拐杖,慢慢走到讲台前,先检查了录音机的线路,又把译好的稿纸重新按整齐,嘴里对着今天的翻译念叨着:“格拉斯爱用比喻,待会翻译可得准,不能丢了他的‘苦味’。” 刚说完,就见藤井省三陪着君特格拉斯走进来。 后者穿件深灰风衣,领口别着枚小小的铁十字徽章,是他父亲的二战旧物。 许成军跟在后面,手里抱着摞德文版《猫与鼠》。 “张先生,别来无恙?”格拉斯一进门就用德语问候,声音里带着海德堡口音。 1956年张威联在德国访学时,两人曾在法兰克福书展上聊过歌德,没想到时隔二十三年会在复旦重逢。 之前格拉斯去北大讲座的时候,两人错过了。 所以张威联一路从南大追到复旦。 张威联笑着点头,用德语回应:“能在复旦再聊文学,是我的荣幸。台下有不少魔都的作家和学生,待会还请您多讲讲‘如何用文字面对历史’。” 讲座在张威联的德语开场白中开始。 老先生先介绍格拉斯的创作经历,提到《铁皮鼓》时,特意停顿了一下,用中文补充:“这部作品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二战后德国青年的反思——咱们中国作家写‘伤痕’,不也是想照出那段岁月的印记吗?” 这话让台下的王远华轻轻点头,在笔记本上写下“德中文学共通点:反思”。 罗络则掏出钢笔,在“镜子”二字下画了道横线,想起自己译里尔克时,也常用“镜子”比喻诗歌的映照力。 茹智鹃推了推他:“其实许成军的《试衣镜》很接近这种感觉?” “哪种?” “魔幻的现实主义。” 罗络没说话,但是心里多少有点不屑。 许成军他听过好大的名声。 但是火了也不过半年的时间。 年轻人说实话还是得磨砺。 格拉斯站上讲台,先从风衣口袋里掏出张手稿,用磁铁压在黑板旁。 上面是《比目鱼》的片段,德文笔迹里夹着些潦草的中文,是翻译帮他标的“油星”“教堂废墟”等关键词。 他用德语缓缓开口,张威联先生直接挤掉复旦的翻译,开始同步翻译成中文。 “我写《比目鱼》时,住在汉堡的地下室,窗外就是二战时被炸的教堂遗址。 每天早上煎鱼,油星溅在围裙上,我就想起纳粹勋章上的锈迹——文学不该回避这些‘不体面’的记忆,反而要把它们煎得滚烫,让读者尝出历史的苦味。” 台下的反应渐渐分层。 德语系的学生们频频点头,77级的周芸在“油星=锈迹”旁画了颗星,想起张威联先生课上讲的“环境对创作的影响”。 魔都作协的作家们则陷入沉思。 王远华推了推眼镜,在“煎鱼=历史反思”旁写“以小见大”,跟自己研究的“文艺理论”做对比。 白华则跟旁边的罗络小声说:“咱们写战争,多是直接写硝烟,他倒好,用煎鱼的油星藏心思,有点像我写《今夜星光灿烂》时,用星光写战士的牵挂。” “行啦,别贴金了,人家获得了诺奖,你有啥?” 俩人相熟,常在魔都作协碰面,开些小玩笑,俩人到是不介意。 “我获得了我媳妇给的最佳丈夫!” “嘁!~” 最困惑的是中文系的学生。 有个男生悄悄拽了拽许成军的衣角,小声问:“用煎鱼比喻纳粹,会不会太怪了?我有点听不懂。” 许成军刚要解释,就见格拉斯停了下来,用德语问张威联:“是不是我的比喻太私人了?” 张威联翻译后,又补充道:“君特先生,您可以说说《铁皮鼓》里的奥斯卡—— 咱们中国读者熟悉‘孩子视角’,比如《城南旧事》里的英子,用孩子的眼写成人的事。” 奥斯卡是格拉斯《铁皮鼓》里的主角,也是这本书里魔幻的主题之一。 《铁皮鼓》以第一人称讲述主人公奥斯卡马策拉特的成长历程。 他出生在但泽,三岁时因目睹成人世界的荒诞与污浊,决意停止生长,只保留孩童身躯,还拥有能震碎玻璃的尖叫能力与心爱的铁皮鼓。 以奥斯卡的视角,串联起1924年至1954年间德国社会的动荡。 从一战后废墟、纳粹崛起,到二战爆发与战败,再到战后生活。 他以“拒绝长大”的叛逆姿态,冷眼旁观周遭的虚伪、暴力与人性扭曲。 用铁皮鼓的节奏记录时代荒诞,借孩童身躯的“非成人”视角,深刻批判纳粹时期的历史罪恶与战后社会的精神荒芜。 格拉斯眼睛一亮,立刻用德语讲起奥斯卡拒绝长大的细节,张威联同步翻译。 “奥斯卡敲着鼓拒绝长大,不是任性,是他不想变成炸教堂的人不想变成‘会骗人的大人’。文学就是这样,让我们在孩子的眼睛里,守住不想变成的自己。” 这话让台下松了口气,刚才提问的男生点点头,在笔记本上抄下“奥斯卡=英子”。 提问环节一开启,教室立刻举起一片手。 罗络第一个站起来:“张先生,麻烦您问格拉斯先生,他笔下的‘怪诞’,和里尔克诗歌里的‘孤独’有什么不同?我译里尔克时,总觉得他的孤独是‘安静的’,而格拉斯的怪诞是‘吵闹的’。” 格拉斯听完,笑着回应文:“里尔克的孤独是‘向内的’,像教堂的钟声,自己跟自己对话; 我的怪诞是‘向外的’,像奥斯卡的鼓,要敲给所有人听——但我们都想让读者听见,历史不该被忘记的声音。” 就在这时,许成军举起了手。 没办法,他也不想举的~ 它属于提前被组织上安排的托儿! 好在他听懂了格拉斯讲的是什么。 虽然许成军不喜欢用流派归属,但是流派确实能辅助人做一些判断。 从流派看。 君特格拉斯在西方文学中没有绝对单一的流派归属,而是以“批判现实主义为根基,融合现代主义多种手法”的跨流派作家。 核心可归为“魔幻现实主义”与“德国战后批判文学”的交叉范畴。 同时兼具“荒诞派”与“社会批判文学”的特质。 所以对待他的作品就很好的能做出一些判断。 他没像其他人那样托张威联翻译,而是直接用流利的英语开口:“格拉斯先生,我想补充您刚才的观点。您说‘怪诞是向外的鼓’, 这让我想起鲁迅的《狂人日记》——狂人说‘吃人’,不是真的吃人,是用‘疯话’敲醒麻木的人; 您的奥斯卡敲鼓,是用‘拒绝长大’敲醒遗忘历史的人。 两者都用‘看似反常’的方式,说最清醒的话。但不同的是,鲁迅的‘疯’里藏着绝望,您的‘怪诞’里藏着希望。 奥斯卡最后还是选择面对成人世界,就像德国最后还是选择面对二战的历史。” 这话让教室瞬间静了。 听懂的都在思考许成军说的话,比如王远华此时就沉默了。 听不懂的学生们看着张威联。 希望听到复旦这个明星作家有什么样的高见! 张威联先生手里的笔停在纸上,抬头看向许成军,眼里满是惊讶。 这个年轻人不仅英语流利,还能把鲁迅和格拉斯的创作逻辑勾连起来,这是世界文学和比较文学的底子。 许成军要知道一时间估计也是扶额颔首。 绕不出比较文学的圈子了是吧? 张威联低声询问旁边的翻译:“这是谁?” “许成军,当下最畅销的青年作家。“ 张威联脸色恍然,低声跟格拉斯交流几句,说明了许成军的身份。 安静的时间里。 王远华放下笔记本,跟旁边的白华说:“这小伙子不简单!把中西文学的‘反思’捏得这么顺,比我们这些研究了几十年的还通透!” “他刚说啥了?” “自己好好听!”” 格拉斯往前探了探身,用英语追问:“你读过《狂人日记》?能具体说说鲁迅的‘绝望’吗?” “当然。” 许成军的英语清晰而沉稳,“鲁迅写狂人最后‘病愈’,回到正常生活,其实是种绝望——他知道自己改变不了‘吃人’的礼教; 而您写奥斯卡长大,是种希望——他知道自己能守住‘不变成刽子手’的初心。 但两者的核心是一致的:文学要做‘醒着的人’,哪怕只能敲鼓,哪怕只能说疯话。” 格拉斯听完,突然鼓起掌来,对张威联说:“请您翻译给大家听—— 中国的年轻人让我惊讶,他们不仅懂自己的文学,还能懂世界的文学。这比任何奖项都珍贵。” 张威联翻译后,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白华忍不住站起来:“许同学说得好!咱们中国文学从来不是封闭的,能跟世界对话,才是真的强大!” 格拉斯看着许成军想要多说些什么,但是许成军已经被现场点燃的气氛淹没。 只留下了一会再私下交流的心思。 讲座结束时,夕阳已经西斜。 格拉斯被学生和作家们围着,签名、聊天,德语系配的翻译在一旁帮忙翻译。 许成军被王远华拉着聊起了鲁迅和格拉斯的异同。 听了半晌。 老先生拍了拍他的肩:“以后多跟魔都作协联系,咱们可以办个‘中西文学对话’沙龙,你来讲讲怎么把外国文学的好,融到中国故事里。” “成啊!” 请一天假 我没什么事,就是想请假一天思考一下剧情,后面拉拉节奏,扔点高潮。 《我的时代1979!》请一天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时代1979!》爱曲小说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四十三章 在座的诸君,本该是挺直脊梁谈文学的 君特邀请魔都的作家在讲座后进行一次沙龙。 许成军也被邀请在列。 他本来不想来。 但是在讲座过程中一些事确实让他憋屈的难受。 但是在某个时刻却又无奈的难受。 格拉斯的讲座进行到后半程。 当有复旦学生问到中国文学与世界文学时。 话题又绕回“中国现代文学的突围路径”时。 其实这时。 许成军就已经不是很想听了。 他闭着眼睛都能知道讲座的内容会往哪个方向发展。 也知道底下坐着的学生会是个什么反应。 70年代末,我们和西方世界的差距显而易见,或者说存在的差距让在场的每一人生不出一丝觉得中国有希望超越西方的心思。 尤其是在文化领域,这种崇洋媚外的风气更加严重。 别说一个获得诺贝尔学奖的外国人!联邦德国人! 站到了面前。 问题是卢心华问的:“中国文学远远落后于世界文学,您对中国文学的看法是什么?” 他为自己获得的发言机会感到窃喜,更为自己有机会能直接跟西方诺奖获得者对话而骄傲。 至于中国文学? 伤痕累累的旧青花瓷瓶子罢了? 他的《伤痕》能让一个流派叫“伤痕”。 在他眼里他和下面坐着的这帮人不一样,他在追逐更加先进、文明、自由的文学世界!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和东洋某国一样,实现了“脱亚入欧”! 至于贬低自己的国家? 拜托!那不叫贬低!那叫说实话! 呵! 卢心华蔑视地看了看周围,他是成名作家,年轻一代的第一人! 瞄到了许成军,他撇撇嘴,沽名钓誉之徒。 格拉斯听完翻译深深的看了看眼前的年轻人。 他年轻时候比所有人都有精神信仰,他信仰的是“纳粹小队”,但是任何时候他都是爱他的国家,他看不起这种人。 但是在他眼里,或者说在整个西方眼里,中国文学确实是不行。 他们—— 只有古典文学。 格拉斯忽然抬手敲了敲黑板上“西方现代派”几个粉笔字,语气带着过来人的笃定。 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观点,却在许成军心里划开一道尖锐的裂口。 又拉开了卢心华心里的光。 “我必须坦诚,” 格拉斯用德语说,张威连先生的翻译同步响起,“在西方学界看来,中国现代文学要获得‘世界性’认可,需要更主动地拥抱西方现代派技法。比如你们的作家可以试试‘荒诞叙事’,像《铁皮鼓》里奥斯卡的‘拒绝长大’;或者借鉴‘碎片化结构’,像福克纳的《喧哗与骚动》。 这些技法能帮你们打破传统叙事的桎梏,让世界更快听懂中国的声音。” 他伸手拿起桌上的《清明》杂志,这是来之前张威连向他介绍的时下最火的一本,给他翻译了几段,讲了一些剧情。 但是简单的翻译看不出许成军的叙事结构,也看不到许成军背后运用的古典意象元素。 于是他说:“许的《红绸》很动人,但如果加入更多‘怪诞元素’,比如让木梳突然说话,或者让红绸自己飘向战场,会不会更有‘先锋性’? 西方读者对这种‘超现实’的表达更熟悉,也更容易产生共鸣。” 许成军环顾周围一圈,虽然内心知道现实,但是多少有些悲哀。 这话一出,台下的反应几乎是一边倒的认同。 德语系的董问樵先生点了点头,在笔记本上写下“西方技法=桥梁”。 魔都作协的罗洛凑到王元华耳边:“他说得有道理,咱们之前译里尔克,不也是靠西方的‘象征手法’才让读者接受?” 连中文系的年轻教师都小声议论:“或许真该试试,总不能一直写‘现实主义’,显得太传统。” 找了关系来听课的严葛玲悄然在心里种下了向往西方世界的种子。 别觉得意外。 这个时候的文学界或者说文化界就是这么软弱。 进入80年代,一大批像卢心华、陈冲、严葛玲这样的有学历、有见识的文化界青年骨干都加入了“漂亮籍”。 1979年的中国文学界,正处在“复苏后的迷茫期”。 长期封闭后,面对西方现代派的冲击,多数人默认“西方=先锋”“传统=保守”,格拉斯的观点恰好戳中了这种“急于接轨”的焦虑。 “进步人士”都觉得,只有学会西方的“语法”,中国文学才能走出国门,被世界看见。 格拉斯继续向大家推介西方理论。 最后,总结似的发言:“中国,无论是文化还是经济还需要至少100年能追上西方世界。” 台下默然。 到了提问发言环节,变成了一群以卢心华为首的趋西方进步人士的牧羊发言。 “西方是不是人人都是自由平等?” “民主是不是可以催生出更加现代化的文学?” “在灯塔,是不是可以人人吃饱穿暖,享有平等的权利?” 偶有关心中国文学的人士,也说的是:“中国文学要先学习哪些西方理论,再学习哪些西方文化才能进步?” 格拉斯自然是以西方民主自由的理论和工业革命领先者的姿态进行分享。 台上的人态度傲然。 台下的虔诚像一群教徒。 天主还是东正? 许成军听着,看着。 呵~ 他想用中国当代文学打倒格拉斯的言论,但是能做到么?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未来的中国文学能做到么? 答案依然显而易见。 他现在去写《希望》写《红绸》写《试衣镜》写《八音盒》,去花费时间办《浪潮》,就是希望中国文学突破窠臼。 堂而皇之地走向世界,站在格拉斯这样的西方学者面前,说一句中国文学是世界文学一部分—— 但领先于世界文学。 此刻他没什么对格拉斯说的,但是有对在场的学生、作家、学者们说的。 他先是举手,张威连看到许成军后,欣然同意他的发言。 许成军起身,目光先落向张威连,声音不疾不徐却字字千钧:“先生,关于格拉斯先生的观点,我已无需多言。但我有几句肺腑之言,想对在场每一位同胞说—— 这部分,不必翻译。” 话音未落,全场已静得能听见呼吸。 张威连眼中闪过诧异,沉吟片刻终究点头。 身旁的茹智鹃急忙扯了扯他的衣袖,眼神里满是“莫要冲动”的示意,许成军却只是轻轻抬手,稳住了她的动作。 随即转向台下,目光扫过屏息的学生、交头接耳的学者,最后落在卢心华那类带着倨傲的脸上。 “诸位!中国文学从来不是世界文学的‘番外’,而是它血脉里早有的一支!” 他声音陡然拔高,震得空气都似在震颤,“我承认,眼下我们的文学尚在爬坡,西方的理论或许能为我们搭梯,但梯子终究是工具,不是方向!若把工具当根骨,学来的不过是东施效颦的空壳!” “我们脚下踩着的,是五千年未断的文明!唐诗的风骨、宋词的意蕴、楚辞的浪漫、汉赋的恢弘,哪一样不是刻在骨子里的文学基因?我们该写什么样的文学,早被这片土地的历史写定—— 写的是中国人的悲欢,传的是中国人的精神,从来不是为了迎合谁的审美,更不是为了换谁的认可!” “我不想同各位争论,中国未来经济能飞多快,会不会百年内赶超西方。 我只问一句:若今天我们连自己的文化根脉都要弃之如敝履,凡事都要仰西方的鼻息、看西方的脸色,那我们的‘未来’,还算得上是中国的未来吗?这样的文学,还算得上是中国的文学吗?” 他的质问掷地有声,台下有人下意识攥紧了笔,有人羞愧地低下了头。 许成军的声音却渐渐沉了下来,多了几分滚烫的恳切:“我生在这片土地,长在这片土地,见惯了它的伤痕,更信它的力量。我写《红绸》,写《试衣镜》,办《浪潮》,不是为了追什么‘先锋’的虚名,只是想为中国文学挣一口气——挣一口不向西方屈膝的气,挣一口能把自己的故事讲响的气!” “我平生所愿,从不是做什么‘世界认可’的作家,而是做祖国母亲的‘拾荒人’:匍匐在她的土地上,一点点擦去百年的屈辱,一点点拾起她散落的荣光。中国的未来,本该是昂首站在世界民族之林的;在座的诸君,本该是挺直脊梁谈文学的——而非今日这般,把‘学西方’当‘进步’,把‘贬自己’当‘清醒’!” “记住:只有先认得出自己的根,才能写得出让世界记住的中国文学。这不是固执,是我们作为中国文人,最该有的立场!” 最后一字落下,全场死寂,片刻后,不知是谁先鼓起了掌,紧接着,掌声如潮,竟盖过了方才所有的窃窃私语。 卢心华依然不屑。 但是不影响更多的年轻学子因为这一番话有了思考,有了懊恼。 足以~ 藏在角落的贾植芳什么也没说,只是眼含欣慰。 他本不必来,也不想来。 但是朱冬润告诉他:去看看中国文学的未来。 他本已经绝望,但是至少眼下此刻他看到了光。 给《浪潮》做序,他同意了。 格拉斯看着全场的景象,眼含惊讶,他低头问问张威连为什么不翻译。 张威连愣了片刻,摇摇头:“这孩子说了一些关于我们东方世界的一些见解,大概是讲文学精神的。” 格拉斯摇摇头,便不再追问。 这是发生在讲座上的插曲。 许成军虽然引起了共鸣,但他自己却不愿意提起。 讨论文学,这次是东西方文学的对话,他用不了自己的理论,却用了民族大义。 本就输了太多。 张威连先生刚把格拉斯的《猫与鼠》手稿收好,就见君特格拉斯端着杯子走过来,目光落在许成军身上,带着几分探究。 休息室里很安静,王元华、罗洛等人坐在一旁,默契地没插话。 他们看得出,这场对话才是今天的“重头戏”。 “许,很抱歉刚才在讲座上没能深聊。” 格拉斯先开口,英语里还带着淡淡的德语重音,“实话说,在来中国前,我对中国文学的认知,还停留在古典。李白的诗、杜甫的沉郁,还有鲁迅的《阿Q正传》。 西方学界很少提到中国现代文学,我们总以为,你们的文学还在‘回望过去’,没形成自己的现代声音。” 这话不算尖锐,却像一块石子投进平静的水面。 罗洛手里的钢笔顿了顿,他译里尔克多年,深知西方学界对中国现代文学的漠视。 王元华轻轻皱了眉,想起去年赴德交流时,德国教授问他“中国有没有现代派作品”,当时他只能尴尬地提《狂人日记》。 许成军放下手里的搪瓷杯,,语气平静却坚定:“格拉斯先生,您的认知很坦诚,这也是很多西方朋友的共识。 但我想告诉您,中国现代文学不是没有声音,只是我们的‘声音’,走了一条和西方不同的路——我们没刻意追逐‘现代派’的解构,而是在传统的根上,长出现代的芽。” 他抬眼看向格拉斯,眼神里没有辩解的急切,只有陈述的笃定:“您提到鲁迅,其实在他之后,中国有太多作家在写现代故事。茅盾先生的《子夜》,写1930年代上海的工业困境,用‘民族资本家的挣扎’照见时代; 巴金先生的《家》,借封建家庭的崩塌,写青年的觉醒——这些作品,都是中国现代文学的‘声音’,只是它们的‘语法’,和西方现代派不同。西方用‘荒诞’解构历史,我们用‘现实’扎根生活;西方用‘碎片化’表达焦虑,我们用‘故事’传递温度。” 他说这些他心里其实也知道他说的有些单薄的。 但是私下谈论,面子不能输! 他格拉斯了解中国文学? 肯定不啊! 平心而论,现在是中国文学最有可能赶上世界的年代。 但是文学如果等同于的话。 中国白话有资格能站在世界文坛上的就那么多,其中不少还是仿世界大师之神韵所作。 尤其是改开后的,你会从那些里发现法国文学的影子,俄国文学的影子,拉美文学的影子,却独独看不到中国文学的影子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去哪了。 这些与独闯出一个时代的巨匠的作品并列于世界之大观园中时,怎会不令人哑然失笑。 当代白话是借韵而非创魂,但拿百年白话文对标西方六百年史,本质是用短跑比长跑。 其实汪曾祺的“烟火气”、阿城的“棋道禅意”这些东西是可以提一提的。 但是太少了。 格拉斯微微挑眉,往前倾了倾身子:“可这些作品,为什么在西方很少被提及?是传播的问题,还是它们缺乏‘世界性’的共鸣?” “两者都有,但更重要的是,我们的‘世界性’,不是用西方的尺子量出来的。” 许成军拿起桌上的《清明》杂志,翻到《红绸》的节选,“比如我写的《红绸》,没学马尔克斯的‘魔幻’,也没学您的‘怪诞’,只写黄思源藏在红绸里的木梳、春燕绣了一半的手帕。 这些‘小物件’里,藏着中国士兵的家国情怀。 在西方,可能觉得‘不够先锋’,但在中国,有老兵读哭了,说想起牺牲的战友;有学生说,终于懂了‘保家卫国’不是口号。这种‘本土共鸣’,难道不是一种‘世界性’?” 张威连突然插话,他觉得这一刻的许成军好似背负了太多东西。 在所有人都觉得理应后退的时候,他一个人逆流而上。 你凭什么? 你想当英雄? 你当得了么? 他笑了,“君特,许说得对。中国文学从来不是‘封闭’的,只是我们的现代性,是‘带着根的现代性’。 就像这梧桐,要先扎在土里,才能长出新枝。许的《试衣镜》,用‘镜子’写普通人的渴望,既有鲁迅‘批判现实’的影子,又有宋代‘以物喻情’的传统,这就是我们的现代声音。” 格拉斯没立刻回应,低头喝了口茶,目光落在《清明》杂志的封面上。 过了半晌,他忽然问:“那你觉得,中国现代文学什么时候能真正‘走向世界’?西方读者要多久,才能听懂你们的‘声音’?” “不需要‘走向世界’,因为我们的世界,本身就在故事里。” 许成军的回答出人意料,却让在场的人眼前一亮,“去年恢复高考后,复旦中文系的课堂上,有学生写知青的岁月,有学生写工厂的变迁; 年轻作家在用新的手法写现实——这些故事,不需要刻意‘讨好’西方,只要把中国人的日子写透,自然会有人听懂。 就像您的《铁皮鼓》,没刻意迎合非德国读者,却让全世界读懂了德国的创伤。中国现代文学,也在走这样的路。” 一旁听着这对话的作家、学者们有点不知所措。 冒犯么? 是否冒犯了这位诺奖得主? 他们有点忐忑。 格拉斯沉默了片刻,却忽然笑了,伸手拍了拍许成军的肩膀:“许,你让我想起年轻时的自己—— 那时候我也总在反驳‘德国文学只有歌德’的论调。你说得对,文学的‘声音’,不是靠别人听见,是靠自己站稳。” 许成军想说点什么,却被格拉斯打断了。 “你跟学生们说的话,我带来的翻译后来跟我讲了,有你这样的年轻人在,我相信中国现代文学不是没有声音,是我们没认真听。” “我很抱歉,我的言论可能冒犯到你,如果不介意,可以送我一些你的作品。” 许成军摇摇头:“跟您没关系,我们依然有很多需要进步的地方。” 君特哈哈大笑,“你的英文很流利,有些漂亮口音。” 他转身从公文包掏出一本德文版《铁皮鼓》,翻到扉页,用钢笔写下一行字:“致许成军——中国文学的根。” 递过去时,他认真地说:“回去后,我会跟德国的出版社建议,多引进中国现代文学作品。” 第四十四章 《浪潮》!《浪潮》! 第二天。 艾莉丝得知许成军获得了《铁皮鼓》原版签名版。 立刻找到许成军。 “许!等一下!” 艾莉丝跑到他面前,气息还没喘匀,高耸的胸脯一晃一晃。 她相较这个年代的中国女性穿的更加大胆。 一件紧身的橙红色吊带连衣裙,细肩带堪堪挂在圆润的肩头,随着呼吸轻轻滑动,露出大片白皙的锁骨和精致的肩线。 深 V领口,恰到好处地勾勒出饱满的胸部轮廓,跑动时胸口随着急促的喘息起伏,布料紧紧贴在肌肤上,连腰腹间细微的起伏都清晰可见。 腰臀间的曲线格外鲜明。 臀部被布料紧紧包裹,随着迈步的动作微微挺翘,裙摆只到大腿中部,侧边还开了道斜缝,跑动时能看见大腿内侧白皙的肌肤,泛着细腻的光泽。 她脚上是双米白色细跟高跟鞋,鞋跟约莫7厘米,衬得她本就高挑的身形更显挺拔,脚踝上系着条细银链,走动时闪着细碎的光,与橙红色的裙子形成鲜明对比。 头发没像往常那样扎起,而是松松地挽在脑后,留了两缕金色碎发垂在脸颊旁,风一吹贴在泛红的耳尖上。 眼尾画了淡淡的棕色眼线,衬得那双蓝眼睛像浸在蜜里的蓝宝石,鼻梁高挺,唇上涂了层亮泽的珊瑚色唇膏,在晨光下泛着水润的光泽。 路过的学生都忍不住停下脚步,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几秒。 林一民撇撇嘴:‘外国妞,可真特么骚啊!’ 其他人瞄了一眼赶紧礼貌回避,又偷偷的斜着眼睛继续瞄。 周海波却不一般,大胆地看着。 特喵的敢露不就是给爷们看的么? 该说不说,这胸真特么大啊! 今天多看点! 为国争光! 许成军狐疑地看着她。 之前说好的约定已经达成,他不觉得和这个白人女性还有什么交际。 “有事吗?” 许成军停下脚步,下意识把帆布包往身后挪了挪。 艾莉丝却没察觉他的疏离,兴奋地晃了晃手里的诗集:“我听说格拉斯给你签了《铁皮鼓》!这可是德国文学迷的宝贝! 你看,我用这本金斯堡的《嚎叫》跟你换怎么样?这是我从美国带来的初版,国内根本找不到!” 《嚎叫》(Howl)是美国“垮掉的一代”代表诗人艾伦金斯堡(Allen Ginsberg)于 1955年创作的长诗,是 20世纪美国文学史上反抗主流文化、挑战社会规训的标志性作品。 有一句话被不少美国Z时代青年当做了座右铭。 “我看见这一代最杰出的头脑毁于疯狂,挨着饿歇斯底里浑身赤裸,拖着自己走过黎明时分的黑人街巷寻找狠命的一剂。” 这算什么? 漂亮国黑人的圣经~ 此刻这本书就算不是出版,在中国也很有价值,毕竟这个时候文化流通一直很难。 她把诗集递到许成军面前,封面上有些痕迹,显然是常读的书。 可许成军只是摇了摇头,语气干脆:“抱歉,这本书我不换。格拉斯先生签的是‘致许成军’,对我来说不是普通的书,是文学对话的纪念,不能用来交换。” 格拉斯刚走,我就把书给你。 讲座上还慷慨激昂讲了半天民族大义。 我许某人要面子么?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在艾莉丝头上,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眉头皱了起来:“只是一本书而已!你以后还能再找格拉斯签名,可我的《嚎叫》是独一无二的!” 她往前凑了凑,声音里带着点急切,“或者你想要别的?我可以帮你带美国的唱片,或者最新的英文?” 她本来就擅长利用自己的身材和长相。 在漂亮国她的要求很少有男人会拒绝。 无论是白或黑,或者白加黑。 来中国之后,更是无往不利,这里的人更是不会拒绝她。 “不是东西的问题。” 许成军的语气依旧平静,“这本书的意义,不是用‘稀有’来衡量的。我们都该尊重彼此珍视的东西,而不是用‘交换’来定义它的价值。” 艾莉丝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奇怪的笑。 她上前一步,几乎要贴到许成军面前,声音压得有些暧昧:“嘿,许,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换。 你是觉得不够‘特别’,对吗?” 本来就露的很多胸脯又往下颤巍巍地掉了一半布料。 她伸手拨了拨额前的金发,眼神里带着几分自以为是的笃定:“这样吧,我给你一个机会。跟我约会一次,就一次!我们可以去外滩的西餐厅,或者去豫园逛一逛。只要你答应,这本《铁皮鼓》,你现在就能送给我,怎么样?” 许成军愣住了,随即眉头拧成了疙瘩,眼神里满是错愕与反感。 妈的,你踏马ji女来着? 艾呀!梅事的! 他往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语气冷了下来:“艾莉丝,你这是什么意思?把签名书和约会绑在一起,你觉得我是会用纪念换‘机会’的人? 还是你觉得,所有中国人都会为了一本外国书,接受这种荒唐的条件?” “嘿,许,别激动,中国人不会拒绝我的条件的!” 许成军有点无奈,往后退了一步。 但是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怒意:“我尊重你喜欢德国文学,可你不该用这种轻佻的邀约,来践踏别人珍视的东西,更别把‘崇洋媚外’的标签贴在中国人身上,我许成军还没落魄到要靠‘约会’换一本书的地步。” “你!” 艾莉丝被他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却找不到反驳的话,只能咬着唇站在原地,眼里满是懊恼与难堪。 中国人不就这样么? 就在这时,林一民一直在旁边看着,倒也是不回避了。 他凑过来,扫了眼艾莉丝难看的脸色,又看了看许成军紧绷的表情,立刻明白大半,故意提高声音调侃:“哟,成军,这是外国友人想跟你‘以书会友’?怎么看这架势,倒像是‘以书换约会’啊?” 许成军没接话,艾莉丝却狠狠瞪了林一民一眼,转身就走,高跟鞋踩在石板路上发出“噔噔”的响声,没走几步还差点崴了脚。 林一民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笑出声:“这黄毛鬼也太离谱了!以为签本书就能拿捏人?还约会换书,她当这是好莱坞电影呢?” “跟你约会你换么?” “换啊!我又没书~” 许成军白了他一眼,刚要往宿舍走,身后又传来熟悉的笑声。 他回头,就见苏曼舒拎着个布包走过来,嘴角还带着笑意,显然是听到了刚才的对话。 “许大作家,魅力不小啊。” 苏曼舒走到他身边,伸手帮他理了理帆布包的带子,眼里满是调侃,“连漂亮国留学生都要用约会换你的签名书,怎么,刚才没心动?” 许成军无奈地叹了口气,把刚才的事简略说了一遍:“荒唐!” “太荒唐!” 我是革命的干部! 得来!~ “哟,人家胸不好看嘛?“ “.” 苏曼舒却笑了,踮起脚凑到他耳边,声音软乎乎的:“我知道你不会。不过——” 她故意顿了顿,伸手戳了戳他的胸口,“刚才你说‘我许成军不做这种事’的时候,还挺帅的。” 许成军被她逗得没了脾气,“就你会贫。” 结果苏曼舒悄摸地趴在他耳朵边:“哥哥,我胸也好看呢~!” 你说啥? 许成军瞬间僵硬。 向下瞄了眼女朋友饱满高耸的胸。 该死的青春期! 林一民跟在后面,故意夸张地叹气道:“得得得,见色忘友是吧?有了苏老师,连哥们儿都不管了!” 格拉斯的讲座过去不过三天。 复旦校园的风就变了味。 许成军突然成了“千夫所指”的对象。 连他本人都一头雾水? 小丑就这么做不住? 先是淞庄宿舍楼下的公告栏,不知谁贴了张匿名小字报,毛笔字歪歪扭扭却透着狠劲:“许成军目无尊长!对诺奖得主格拉斯出言不逊,称西方现代派是‘无根之木’,拒绝交流态度傲慢,实为复旦之耻!” 落款处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爱国者”,却没留真名。 在《译林》因刊登《尼罗河上的惨案》引发争议、冯至等学者公开批评“西方通俗文学泛滥”的背景下。 这套说辞,竟然在当时立住了脚。 好你个“保守派”的许成军! 消息像泼了油的火,半天就烧遍了校园。 中文系的走廊里,有人故意压低声音议论:“听说许成军跟格拉斯吵起来了,说人家的《铁皮鼓》是‘荒诞无稽’,还把西方文学贬得一文不值——这不是破坏中外交流吗?” 早看你丫的不顺眼了,就你丫的火? 搞什么《浪潮》像模像样的! 你当特么你是曹子建? 天下文骚,你独占八斗? 外语系的部分学生更激动。 他们现场见到了许成军的讲座,有个女生攥着《铁皮鼓》译本,红着眼眶跟同学说:“格拉斯先生那么真诚,他怎么能那么刻薄?还说我们学西方文学是‘崇洋媚外’,这不是打我们的脸吗?” 有学生不解:“他怎么打脸的?” “许成军刻薄寡恩!人家诺奖获得者来中国进行西方先进理论普及,他还玩民族大义那一套!搞得格拉斯扫兴!张威廉先生都不愿意翻译她的对话!” 更离谱的流言在暗处发酵。 有人说许成军“追求美国留学生艾莉丝被拒,怀恨在心才敌视西方”,添油加醋描述他“当场对艾莉丝恶语相向,连人家的裙子都嫌‘伤风败俗’”。 更有甚者,表明了西方“Angela”艾莉丝本应收到大家的尊敬和爱护。 这是中西方交流的使者! 竟被许成军伙同室友无礼对待!这是非礼! 还有人翻出他的宋代文学论文,说他“满脑子都是故纸堆,见不得半点现代思想,早晚要被时代淘汰”。 甚至有外校学生写信到复旦中文系,质问“为何纵容这样的‘保守派’,阻碍中外文学对话”。 当许成军听人讲的时候,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帮狗娘样的现在就玩这一出了? 还差点意思~ 再练练。 学学用“青岛用了一百年的德国地下工程”“美国霸气护照”“日本小孩夏令营”这些故事绑架一代人。 现在公知水平还不高嘛~ “逢西必捧、逢中必踩”还没练到家啦~ 这股风很快刮出校园,飘进了魔都作协的会议室。 茹智鹃拿着刚收到的读者来信,满脸愕然:“这信里说许成军‘闭关锁国’,还说他‘骂格拉斯是文化侵略者’——这跟我那天看到的根本不一样!成军明明是在说‘文学要守根’,怎么就成了‘敌视西方’?” 旁边的罗络无奈地摊手。 “有敌人啊~听说复旦都有贴大字报的了。” “许成军当时真这么讲的?” “当然没有!” “那为啥这样说他?” “有人在故意曲解呗。你看这句‘拒绝拥抱西方技法’,被改成了‘拒绝与西方交流’;他说‘中国文学要走自己的路’,成了‘故步自封对抗世界’,这哪是讨论,分明是扣帽子!” “哔哔都结束了,还玩这一套?” 可质疑的声音很快被更汹涌的舆论盖过。 魔都文学界的老派学者里,有人本就对许成军“年纪轻轻名气大”心存芥蒂,此刻更是借着流言发声:“年轻人还是太狂!格拉斯是诺奖得主,就算观点有差异,也该虚心倾听,怎么能当众反驳?这不是自视甚高是什么?” 还有人在私下说:“他那点名气都是靠‘乡土题材’博眼球,真跟世界文学比,还差得远呢——现在连交流的诚意都没有,以后能有什么出息?” 11月20日清晨,《文汇报》评论版的铅字,给了这股流言最狠的一击。 某大学讲师的文章《文学交流岂能故步自封?——从复旦讲座谈中国文学的“根”与“放”》占据了半个版面,标题用黑体字印得醒目,字里行间满是暗箭。 “近日复旦讲座之上,某青年学者面对诺奖得主格拉斯的善意建议,不仅不虚心接纳,反而以‘本土传统’为挡箭牌,将西方现代派技法斥为‘无根之木’,甚至质疑中外文学对话的必要性……此等故步自封之举,实为中国文学走向世界之阻碍!” 文中更是刻意曲解许成军的话,把“中国文学要带着根走出去”,歪曲成“拒绝一切西方影响,固守封建文学糟粕”。 把“尊重本土叙事传统”,说成“惧怕现代思想冲击,甘当井底之蛙”。 结尾处更是直指许成军:“若年轻学者皆如此傲慢,视交流为挑衅,视借鉴为耻辱,中国文学恐将永远困于‘本土化’的牢笼,难见世界之广阔!” 报纸刚送到复旦,就被学生抢着传阅。 林一民气得手都抖了:“是不是瞎?还‘故步自封’,成军明明是在说‘守根不是守旧’,他怎么不写全?” 周海波更是要冲去《文汇报》编辑部理论,被许成军死死拉住。 “成军,别憋着!”林一民拍着他的肩膀,眼里满是愤懑,“我们去找校领导说清楚,去找《文汇报》要说法!不能让他这么污蔑你!” 许成军却缓缓摇头:“不用急。” “流言会散,铅字却会留下。” 着什么急啊! 别的不说,《文汇报》他是记在心里了。 好的很呐! 11月22日。 风波愈演愈烈。 许成军一直没有公开露面回复。 不少人觉得许成军这是高明地做法,避其锋芒。 也有人觉得这就是怕了。 许成军真的怕了么? 11月23日。 《浪潮》创刊号首印3000册正式刊发! 番外:序一:为《浪潮》立骨 朱东润 余治中国文学史数十载,见惯文坛浮沉:或有刊物追名逐利,以浮夸辞藻博眼球;或有创作者避谈现实,躲进故纸堆寻安逸。今见复旦学子许成军携“浪潮”创刊,油印纸页虽简,却藏金石之声,不禁为之动容。 “浪潮”二字,命名见真章。夫潮者,有冲决之势,亦有滋养之能。观此刊宗旨,“破文学破冰之浪,为改革作注脚”,恰合吾国文脉传承之要义。文学从来非象牙塔中玩物,当为时代立心,为民族铸魂。昔年吾撰《中国文学批评史大纲》,曾言“文以载道,非空言也”,今日读《浪潮》创刊词,“议文守根脉、议政担责任”之论,正承此志。 时下西风渐盛,有青年盲从异域思潮,将《诗经》《楚辞》弃如敝屣,视西方理论为圭臬。《浪潮》却能直言“开放非谄媚,交流非盲从”,此等清醒,远超同辈。余阅其文稿,或写车间匠人钢锉火花,或记田埂青年麦浪情思,皆从本土生活中来,无半点虚浮。此乃文学之“真”——真见、真情、真骨血,非矫揉造作可比。 许成军君,余曾于复旦讲堂见之,观其论《文心雕龙》“风骨”篇,条理清晰,见解独到。今见其率社员办刊,聚朱墨之力,传时代之声,更觉后生可畏。《浪潮》初刊三千册,虽为涓涓细流,然假以时日,必能汇为江河,涤荡文坛积弊。 余老矣,然见此浪潮初起,心甚慰之。谨缀数语,为《浪潮》立骨:愿此刊守文学初心,葆批判锐气,以笔为楫,载中国故事,渡时代江河,奔涌不息。 番外: 序二:与《浪潮》同热 贾植芳 拿到《浪潮》校样时,我正就着煤油灯改学生的小说稿,油印纸的墨香混着灯油味飘过来,一下子把我拉回三十年代。那时我们在上海办《七月》,也是这般几张油印机,一群年轻人,凭着一腔热血,把对家国的牵挂、对文学的执着,全印在粗糙的纸页上。 许成军这小子,我早有耳闻。有人说他“愣”,敢在课堂上跟教授辩“文学该不该沾烟火气”;有人说他“轴”,为了找老匠人采访,在工厂门口蹲了三天。今见《浪潮》,才知这“愣”是不随波逐流的劲,这“轴”是对文学真心的痴。 创刊词里那句“钢枪护山河,笔杆守魂魄”,看得我心口一热。我这辈子,见过枪林弹雨,也挨过文字狱,最明白“笔杆也是武器”的道理。时下有些“文化人”,躲在书斋里唱高调,要么把西方的月亮夸得比中国圆,要么把本土的东西贬得一文不值,忘了文学该为谁写、该说什么话。《浪潮》不这样,它批“媚外软骨”,也赞“守根硬气”,字字句句,都是年轻人该有的样子:有热血,有骨气,有脑子。 我读刊里的文章,没有掉书袋的理论,没有装腔作势的抒情。有篇写武康路梧桐叶的,说“叶子落了还能护根,人可不能丢了魂”,多实在!还有首诗,写工人师傅修机床,“扳手拧的不是螺丝,是日子的紧”,这才是中国的诗,从生活里长出来的,带着汗味、铁味,还有人心的温度。 有人说校园刊“小打小闹,成不了气候”,我偏不这么看。当年《七月》不也是从油印开始,一步步成了文坛的“硬骨头”?《浪潮》现在三千册,不算多,但每一本都带着年轻人的真心,能传到一个是一个,能点燃一颗心是一颗心。许成军说要“做破冰之浪”,好!这冰,就是文坛的惰性、思想的僵化,就得有年轻人敢去撞、敢去破! 我老了,写不动长篇大论了,但看见《浪潮》,就像看见当年的自己。我没什么大道理可讲,就想跟成军和社员们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好好写,别怕!文学这路,从来不是一帆风顺的,但只要心里有火,笔下有真,就别怕浪小——浪再小,也能聚成潮,能掀动人心,能改变点什么。 这序,我不写客套话,就写我的真感受:《浪潮》这刊,我喜欢;许成军这伙年轻人,我佩服。往后,我这老骨头,也愿跟他们一起,为这浪潮添把劲,同热、同奔涌! 番外:创刊词《为浪潮立言:守望者的呐喊,破冰者的热望》(建议看) ——钢枪与笔杆共铸脊梁,国门初启时的守正与风华 值复旦校园期刊创刊之始,我落笔为其命名单字“浪潮”。虽刊页囿于象牙塔隅,不过涓涓小流,却藏着一份热望:盼它能破圈而出,成中国现代文学原野上的第一朵破冰之浪,做经济改革潮涌里的前沿注脚,为时代的脉动写下鲜活注脚。 恰是这一年的秋阳,也分作了两 “陆彦来了。”干妈见到陆彦,高兴的笑了,而凯琳却并没有像之前那样缠着陆彦了,只是淡然的一句打招呼而已。 这句话出口的同时,他脸上甚至还出现了一抹受伤之意,看起来就像是南何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一样。 “御!”陈雨欣微微一掐诀,一面蓝色的镜子从她袖子里面飞出来,挡在了她的身前。 云家明显并没有看清实质,他们一味声称段天尽是因我才毁婚约,现在请出凤奶奶来,恐怕也是要行驶凤奶奶的权威。来帮助云家挽回丢失的颜面。 一刀之威,其余几人见状直接挥剑抵挡,却是其中三柄剑受不住力道直接折断,才堪堪接住一击。 毕竟刚刚他们两人达成了共识,只是这个共识不知道是好是坏,而他也需要向陈雪求证。 丢下丹青家,交代了沐仇一些事情,毕竟是亲徒弟,以后这些事情免不了接触打理,自己便化了妆容动身去了苏明道。 老九选择的突进方式很不一般,是水下突进。对于亡灵骑兵与水鬼军来说,浅海海底突进,几乎是必修训练。以他们八十级以上的实力,这点根本就没有任何的难度。 “私自诋毁青山宗,重罪。”宁墨离脸上浮出前所未有的冷漠,以及一丝狰狞。 花奴没想到叶重的反应如此之大,她呆呆的看着叶重嘴角蠕动着,分手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了。 “最明智的选择。”托洛斯虽然被打得满脸开花,但是却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并且成功羞辱了世界最著名的三角洲部队,得意洋洋的跟皮尔斯握了握手。 所以他一直在憋着劲儿,准备搞一个大新闻。而这帮朝廷派出的奇人异士们,让他的机会来了。 阵阵音爆响起,其内还夹杂着声声雷鸣,黑烟一点一滴的全部消失。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武术生面面相觑之余,止不住笑意,警惕与敌意尽皆褪去,只剩纯粹的战意。 怨力龙骨形态·梁武帝看着苏晓,眼中杀意升腾。对于可以帮助自己的人,他生前就一点儿也不在乎,死后就更加不在乎了。因为他拥有了力量,拥有了龙的力量。他的邀请,不过是身为王者的习惯罢了,并没有多少的真心。 如果自己没有能力阻止天魔星那个修士的话,恐怕自己的故乡还要比人鱼界更加的凄惨。 此时,除了叶重以外,所有人都没说话,在低眉消化叶重带来的这则消息,权衡利弊,比较得失。 一连三天下来,张义潮等人基本上习惯了孤儿收容所的生活。脸上悲伤、胆怯的表情渐渐减少,笑容慢慢增多。 顾南摆了摆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田甜会进入这里,靠的是某个暗门,多半是田源以前留下的。 而他们将我制服之后,便剥光了我的衣服,把我扔在了霓裳楼的大堂内。 跟酒馆里热闹的景象相比,这家卖馄饨的摊位倒显得格外的清闲。摊位不大,只摆着三张方桌,其中一张已经坐了四个上了年纪的老汉。看其穿着打扮以及言谈举止,沈临风确信他们应该是这座城镇的居民。 第四十五章 许成军真是写了一篇雄文啊! 3000册。 这3000册耗尽了许成军和浪潮全体社员的心思。 中文系主任章培横亲自出面,将《浪潮》定为“系级重点学生项目”,校团委审核时直接“绿色通道”。 无需反复修改内容,仅需报备“印数、用途”,避免因审核延误印。 朱冬润等教授还在刊物上署名“顾问”,让《浪潮》从学生自办刊升级为有学术背书的系级刊物。 印3000册也不会被质疑铺张浪费。 北大的《未名湖》上个月刚发了双月刊,他们名声由来已久。 但他们发了多少? 1200册! 《未名湖》纯靠社员众筹,无刊物、作协资金支持,纸张、油墨需省着用,肯定不敢不敢多印。此外,《未名湖》内容侧重“校园生活记录”,少涉及外部文学争议,传播需求也相对更低。 所以,《浪潮》作为季刊,首次刊印3000册,已经是复旦院系支持+外部文学资源+许成军个人IP的联动效果。 校园同人刊难。 真难。 因为他是免费的。 这年代的校园同人刊物,从诞生起就带着“非盈利、纯交流”的基因——《浪潮》即便印 3000册,也绝无收费可能。 许成军不是没有想着扩大规模。 用一些后世的手段? 自费或者通过刊登广告的方式? 但是根本不可能。 自费不可能自费的,一次可能可以,但是不能长久。 至于通过打广告。 那就更不可能了! 1979年的中国,虽已推开改革开放的闸门,但计划经济仍主导社会经济运转,商业广告尚处“萌芽初现”的极早期阶段。 从政策限制、商业环境、校园刊物属性到企业意愿,多重因素迭加下,许成军想通过给公司打广告为《浪潮》筹印刷经费,几乎没有可能。 这种模式远超当时的时代承载力,甚至可能触碰政策红线与刊物纯粹性。 仅从看刊物纯粹性,就有可能否定许成军所有的努力。 当时商业广告仅集中在极少数渠道。 最出名的就是《鸭先知》。 1979年1月上海电视台才播出中国第一条电视商业广告(参桂补酒)。 而报纸广告也多是国营企业的“产品通知”,如“上海缝纫机二厂蝴蝶牌缝纫机到货”。 最关键的是,以浪潮的名气。 也没有企业愿意投资。 所以考虑到浪潮文学社争取到的两台印刷机器,以及各方面支持的经费限制和传播需求。 最后定为了3000册。 这3000册通过不同渠道正在发放向不同的人群。 而其中的大头是复旦校园。 中文系78级的林晓棠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拽出了《文心雕龙》。 “晓棠!快去仙舟馆!《浪潮》印出来了,朱东润先生和贾植芳先生都写了序,连巴琻先生都题了字!” “谁?” 这几个名还能放在一起? 室友举着本油印刊跑过来,封面红墨水写的“浪潮”二字被风吹得微微发颤。 像一道红色的巨浪迎面而来。 很独特的设计,在当下的期刊封面上堪称大胆! 但是又让林晓棠觉得很前卫! 不愧是许成军! 没错,她也是许粉! “朱先生和贾先生都写了序!” “啊?” 她挤到室友中间一把抢过。 扉页上“序一朱东润”“序二贾植芳”的字迹刚劲有力。 最让他吃惊的是底下的一行小字! “巴琻题”! “这……这怎么可能?” 林晓棠室友吴金秋也懵:“巴琻先生多久没为校园刊题字了?上次还是三十年前的《文学丛刊》吧!” “这《浪潮》的面子也太大了吧!” “什么了《浪潮》的面子!” “这是复旦和许成军的面子!” 巴琻写的什么? 只见“以笔为刃,以真为潮”八个大字映入眼帘! 这八字题字刻在扉页最下方,墨色沉厚,笔锋带着晚年巴琻特有的苍劲。 “以笔为刃”直接呼应他早年做一个战士的呐喊。 1937年他在《烽火》刊物中以笔为武器投身救亡。 1979年仍期望青年学生以文字为刃,刺破思想迷雾。 “以真为潮”则紧扣《浪潮》的办刊底色,暗合他对青年作家说真话、写真情的期许。 这是巴老听闻许成军创办《浪潮》,前些日子主动委托李晓琳送来的八个大字,还邀请许成军在结束当前的事物后与他见面一叙。 一方面有李晓琳做顺水人情的意思。 另一方面是《红绸》的持续发酵,已经隐隐让许成军有了35岁以下青年作家第一人的趋势。 在复旦校方和许成军个人ip的双重加持下。 巴琻题字成了《浪潮》最好的注脚。 此外。 题字右侧以小字补注:“青年立言,当守本心、观时代——巴琻一九七九秋” 更显郑重。 周围的学生越聚越多,历史系的男生突然喊出声:“许成军!两篇散文!三首诗!《未启的窗》《纯粹的我》……还有创刊词!” 这话让人群瞬间沸腾。 “许成军回应关于他的评论啦!” 林晓棠挤到石桌前,颤抖着翻开创刊词,开篇“开放的真谛,是丢了自己去谄媚他人吗?”直接撞进眼底。 她顺着文字往下读。 “议文当守本土根脉” “议经需护民生底线” “议政要担时代责任”。 外语系的周芸凑过来,指着“文化自信非民粹”这句,声音都带着干涩:“这……这也太大胆了!之前哪本校园刊敢说这些?” 吴金秋算是中文系有些见地的女生,讷讷地道:“这是解刊名之意,立办刊之魂,不得了不得了!” “捅破天了!” “好一篇《为浪潮立言:守望者的呐喊,破冰者的热望》!吾辈当如是,这些人小人行径,卖国求荣,好一个公知!” “什么是公知?” “许成军创刊词的内容!我理解就是以西方虚假事实忽悠中国百姓的知识分子!” “前一阵的务虚会,就有这种苗头出现!我们应该深刻警惕!” 一个外语系学生撇撇嘴,他已经决定这几年一定要走出国门,去享受国外自由的世界! “我不觉得吧!人家西方本来不就比咱强,说说咋了?” 吴金秋算是思维敏捷,立马反驳:“许成军说得是!要全面客观认知差距,力争上游,而不是刻意歪曲解读,瓦解民族自信!” 其实。 70年代末一批社会知名度很高、拥有大量公众读者的公共知识分子。 其实已经漏出了一些鸡脚~ 但是练习时间尚短,还没有后世那么成批次成批量! 这边的议论声不断。 那边的浪潮文学社社员忙的满头大汗。 这些新时代的青年学生充分发挥后世“牛马”们不具备的主观能动性。 十来人不断地把3000来册运往各处。 核心的是校内的1500册。 但难的要属于校外的渠道。 《浪潮》从立意来讲是非常高的,因此许成军和社员们的期待就是能够通过立足复旦辐射长三角各大高校。 通过复旦中文系、许成军与魔都作协的联系。 浪潮文学社与华师《夏雨》、同济《同济文艺》、南大《金陵风》等 6所高校文学社建立互换机制。 每校交换100册,共 600册。 对方负责将《浪潮》分发到其校内中文系、文学社。 《浪潮》也帮对方分发刊物,形成你帮我发、我帮你发的闭环。 《同济文艺》的主编同济中文系大三学生吴正群看着《浪潮》傻了眼。 你们这什么玩意? 巴琻题词?朱东润贾植芳做序? 许成军还搞了一篇创刊词,两篇散文,三篇诗歌? 后面又敬总理、又写科幻? 这特么是校园刊物? 你们最开始不是这么说的啊! 还有你们栏目搞、诗歌、散文、评论我就不说啥了! 他喵的“校际杂谈”是啥玩意! 还有华师那几个不要脸的真往那投稿子是吧!翻到最后看到最后一篇小诗《夏天》同济大学陆浩时。 他选择了闭麦。 形势比人强! 他老老实实地在同济食堂、图书馆贴出“《浪潮》创刊,欢迎自取”的手写海报。 还特意在公告栏标注“许成军主编,含与格拉斯对话实录”,吸引了很多学生来取,加快了分发速度。 复旦。 时任经济系政治经济学教研室主任、社会主义经济研究室主任的蒋樰模伸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目光无意间扫到桌角那本封面印着红墨“浪潮”二字的刊物。 是早上浪潮文学社学生送来的校园刊,说是请他“多提意见”。 蒋樰模随手拿起刊物,先翻到扉页。 当“序一朱东润”“序二贾植芳”的字迹映入眼帘时,他嘴角忍不住勾了勾,低声笑叹:“这文学社还怪能干的,竟请动了朱老和贾先生写序——现在的年轻人,倒有几分闯劲。” 他本以为只是普通的校园同人刊,翻到下一页时,目光却骤然顿住。 扉页下方“巴琻题”四个字旁,“以笔为刃,以真为潮”八个苍劲大字格外醒目,右侧小字更是让他都吓一跳。 许成军嘛? 可以可以~ 蒋樰模坐直身子,眉头微挑,语气里满是惊奇:“巴老竟为校园刊题字了?” 带着这份好奇,他翻开创刊词,开篇“开放的真谛,是丢了自己去谄媚他人吗?” 一句话,瞬间让他原本放松的神情敛了几分。 他逐字往下读,当看到“议文当守本土根脉,议经需护民生底线,议政要担时代责任”时,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 读到“文化自信非”,他忽然停下翻页的动作,目光落在窗外。 楼下的宣传栏里,还贴着上周理论务虚会的讨论摘要。 那些“否定历史、盲目崇西”的论调,竟与创刊词里批判的“谄媚他人”隐隐对应。 蒋樰模重新拿起刊物,眉头渐渐拧紧,神色愈发凝重。 他想起上个月赴京参加经济研讨会时,有人提出“全面模仿西方经济模式”的观点。 当时他虽反驳“中国经济需扎根本土实际”。 却总觉得少了些能戳中要害的表达。 而眼前这篇创刊词,竟用直白又尖锐的文字,把守正与创新的关系说得透彻。 “许成军这年轻人……” 蒋樰模低声呢喃,想起此前因为余源培推荐读过对方的《谷仓》,只觉其对农村改革的观察敏锐。 如今见这创刊词,才知其视野远不止于文学。 字里行间对政治经济形势的洞察,竟不亚于一些资深研究者。 他该来经济系的啊 他没再往后翻。 而是把《浪潮》摊在案头,拿起钢笔在空白处写下几行字:“1.开放非盲从,需立本土根脉;2.经济改革当护民生底线,忌照搬西方” 写完,他盯着这几行字沉思片刻,忽然起身从书柜里抽出一迭稿纸。 那是他正在撰写的《社会主义经济理论的本土探索》提纲。 此前总在“如何平衡开放与自主”的章节卡壳,此刻却有了清晰的思路。 他提笔在提纲上补充:“结合校园刊《浪潮》‘守根不盲从’理念,分析农村改革、城市工业调整的本土逻辑中国经济需走自己的路。” 大纲虽阔。 但已经切中要害。 许成军真是写了一篇雄文啊! 大善! 第四十六章 这次,公知真来了 这一大天整个浪潮文学社都在为创刊号刊发努力着。 人心齐,泰山移。 许成军坐在杂物室改造的浪潮文学社办公室里居中调度。 一会看一看校内发放进度。 一会跑出去去电话亭里联系各个高校以及魔都作协。 也是忙的一头大汗。 但是饶有兴趣。 从前世到现在这样全面参加一次创立文学社和办文学杂志的行为也是头一次。 何况理想与现实交汇。 总是衍生出许多不可思议的动力。 林一民扛着半摞刊物从印刷厂方向跑过来,老远就喊:“得民兄!你少装两本!中文系那边还等着送呢,别让朱先生等急了!” 许得民回头,故意把包往怀里紧了紧,嬉皮笑脸地回:“急什么?朱先生看咱刊物,说不定还得夸咱排版好,再说了,你那篇《2023》印得清清楚楚,保准老教授得拍你肩膀说‘后生可畏’!” 他那《2023》确实是在这个年代的中国科幻领域属于独树一帜。 当然里面也少不了许成军的影子。 代价是拜为义父~! 这话戳中了许得民的痒处,他脚步顿了顿,嘴角忍不住翘起来,却还嘴硬:“少贫!徐薇呢?让她去外语系送刊,怎么半天没见人影?” 话音刚落,就见徐薇抱着一摞《浪潮》从女生宿舍方向跑过来:“来了来了!刚才外语系周芸抢着要,还问我能不能多要两本,说要寄给BJ的同学。对了林一民,你那篇科幻,周芸说比她译的西科还带劲!” 林一民瞬间来了精神,凑过去拍了拍徐薇的胳膊:“真的?她没说我写的‘时间循环’太离谱?” 徐薇白了他一眼:“少搞那些没用的,又看上人家姑娘了是吧!?” “哪能!我能像许大社长那么不讲道理?” “切,你要有那本事,你就不是2023了,你特么233333了!” “嘿!别这么说!我这叫未来可期!未来可期!说点好听的!” “行啊,以后你就是复旦科幻第一人了!同志们!一会科幻第一人请大家吃食堂的红烧肉!” 林一民脸瞬间垮了。 挤挤巴巴的狭小空间顿时笑闹一片。 许得民在旁边拆台:“先别吹!等会儿送完教授们,要是贾先生说你写得不行,看你还能不能笑出来。” 众所众知,这个脊背弯曲的小老头带点“痞性”! 除了许成军之外,这届新生在他眼里都是“庸碌之辈”! 尤其林一民这个“关系户”,更是属于关注的重点! 林一民捂脸,但是立刻梗着脖子:“贾先生才不会!大伙都夸我这想法新鲜,再说了,咱刊物还有巴老题字,谁看了不得给几分面子?” 几人说笑着分好刊物,兵分三路往各院系跑。 林一民负责送中文系,刚走到朱东润先生家的院门口,就见老先生正坐在藤椅上翻着文献。 “朱先生,《浪潮》印出来了!” 林一民小心翼翼地递过刊物,心里还揣着点紧张。 毕竟这是先生亲自写序的刊物,要是有半点差池,少不了被批评。 朱东润放下书,接过刊物先看封面,红墨水写的“浪潮”二字让他眼中闪过丝赞许,随即翻到扉页。 当看到“巴金题”那行小字和“以笔为刃,以真为潮”八个字时,老先生的手指顿了顿,抬头看向林一民:“巴老竟为你们题字了?这可是件大事。” 林一民赶紧点头:“是许成军托李编辑转请巴老题的,巴老还说盼着咱们青年能‘守本心、观时代’。” 朱东润没再说话,翻开创刊词,当读到“开放的真谛,是丢了自己去谄媚他人吗?”时。 他眉头微挑,随即缓缓点头。 “成军这小子把这东西放在一个校园刊物里,真是.” “行了,我看看,一民,你快去忙你的,不用在我这个老头子这浪费时间!” 与此同时,许得民正站在贾植芳先生的书房里,看着老先生翻《浪潮》。 贾植芳手指划过自己写的序言,突然笑出声:“你看我这字,比老朱还是强点的?” 许得民哪敢说话只能站在一边听着。 “嘿,这创刊词,这许成军,你们浪潮胆子够大的啊!” “哪有!” “我又没说你,你脸上贴什么金!~” 贾老戏谑地看了许得民,许得民脸上一苦。 妈的,这狗屎林一民! 自己不来,把这活给我! “不过许成军这三篇诗写得好,《未启的窗》里‘光影斑驳’那句,有我年轻时读里尔克的味道。” 贾植芳推了推眼睛。 想起许成军在面试的时候和他争论比较文学时的场景。 这小子。 真是能折腾!—— 武康路老洋房的书房里,午后的阳光裹着桂花香漫进来,落在巴金案头那迭《随想录》手稿上。 他刚校完“讲真话”的章节,就听见李晓琳轻叩房门:“爸,许成军托人把《浪潮》送来了,说是您题字的那本,特意给您留了样刊。” “哦?成军同志?” 这算是他当前最看好的一位青年作家。 只是这个小辈的一些写作理念连他也有些捉摸不透。 但是以他的经验至少看得出这是一位有天赋、用心写作、真正爱这个国家的年轻人。 巴金放下钢笔,目光落在女儿递来的刊物上。 红墨水写的“浪潮”二字,在素白油印纸面上格外醒目,像一簇跃动的火苗。 “朱东润和贾植芳竟也写了序?” 翻到扉页,巴金的老花镜微微下滑,他凑近纸面细读,嘴角渐渐扬起笑意,“东润兄的文字还是这般见骨,植芳兄倒藏了几分温和。许成军这年轻人,能把两位性情迥异的老先生请到一起,可见是用了心的,这文学社,倒不是只会舞文弄墨的闲散班子。” 朱冬润是研究文学史的大家,寥寥几笔就见功力。 “愿此刊守文学初心,葆批判锐气,以笔为楫,载中国故事,渡时代江河,奔涌不息。” 贾植芳更是文辞直白,和朱冬润的序放在一起,更显其个人特色。 其实从文风来看。 贾植芳的文字向来就是不事雕琢,善用口语化表达,常以“我”的视角直抒胸臆,避免掉书袋。 李晓琳在一旁帮腔:“这小子我是喜欢的劲,他那本《希望的信匣子》最近在编辑部惹起了好大的争议。” “嗯?哪方面的?” “有人说他写作技法太大胆了,路子走的太快,写一些高铁、智能手机这些玄虚的东西不利于当前经济建设。” “说他好的呢?” “那就无上限了,开中国新现实主义先河!” 巴老抬头看了眼自己的女儿,笑意吟吟地看着他:“不会是李大编辑自己说的吧?” 李晓琳:“.” 还真是她说的~ 巴金笑笑不说话,指尖往下滑,当“巴金题”三个字与“以笔为刃,以真为潮”的题字撞入眼帘,巴金的动作顿了顿。 他想起半月前李晓琳提起《浪潮》办刊理念时,自己挥毫落笔的场景。 此刻见这字迹印在刊物上,竟生出一种薪火相传的郑重。 “当时只盼他们能守住‘真’字,没想到这孩子竟把‘真’写进了创刊词里。” 他轻声对李晓琳说,语气里藏着期待。 翻开创刊词,开篇“值复旦校园期刊创刊之始,我落笔为其命名单字‘浪潮’”一句,让巴金眼前一亮。 “单字命名,简洁却有力量,像极了闻一多先生当年写《死水》的笔法——以小见大,藏着深意。” 他逐字往下读,当“盼它能破圈而出,成中国现代文学原野上的第一朵破冰之浪”映入眼帘。 手指忽然在“破冰”二字上停顿,“这‘冰’说得好啊!是思想的禁锢,也是文坛的惰性,年轻人敢提‘破冰’,就有了当年我们办《烽火》的锐气。” 读到“前线钢枪护土,是领土的防线;后方笔杆立心,是魂魄的长城”,巴金的呼吸微微急促。 他想起1938年在武汉,自己也曾在《烽火》上写下“笔是武器,纸是战场”,如今半个多世纪过去,竟在青年的文字里读到了同样的赤诚。 他抬眼望向窗外,仿佛看见1941年昆明街头,举着“宁为玉碎”标语的学生。 “总有人说青年避谈家国,可这篇创刊词告诉我,热血从来没凉过。” 当目光落在“把西方典籍捧作圭臬,却将《诗经》《楚辞》视作蒙尘的旧纸”,巴金的眉头轻轻蹙起。 可以传承。 但不能做掉进书袋的老学究啊! 可是转念一想《试衣镜》《红绸》《希望》三篇,有传承之路,更有革新之念。 但愿只是多虑。 他端起桌上的温水,却忘了喝,在“谄媚他人”“拆了魂魄”这些字句上反复摩挲。 “这话锋利,却戳中了要害。” 他对李晓琳说,语气里带着沉重,“这小同志还是得多盯着多看着啊,细苗虽沃,也需呵护啊。” 李晓琳无奈的摊了摊手:“太能闹腾。” 翻到“文学的根,深扎在文明的土壤里”章节,巴金的眼神渐渐柔和 读到“卡夫卡的城堡再精巧,装不下中国人对土地的眷恋”,巴金忍不住点头。 “每个民族的文学都有自己的魂。卡夫卡写的是欧洲的迷茫,我们写的是中国的山河与人心,硬要套西方的模子,只会丢了自己的魂。上世纪五十年代有人劝我学苏联文学的写法,我坚持写中国人的喜怒哀乐,如今看来,许成军的主张与我不谋而合。” 当“中国的和平,从来不是‘跪’来的,是‘拼’出来的”这句撞入眼底,巴金的手猛地攥紧刊物,指节泛白。 他想起1941年躲避轰炸时,看见学生们在废墟上朗诵“我中华儿女,岂肯屈于外敌”,此刻这份骨气又在创刊词里重现。 “怯懦换不来尊严,妥协守不住山河。” 他沉声道,声音里带着历经沧桑的坚定,“懂文学不可贵,但是懂民族的骨头才可贵。” 读到“守正,是守住文明的根、民族的魂;创新,是踩着自己的步、走自己的路”,巴金长长舒了口气,像是解开了心头的结。 他在《随想录》里也写“既要向前看,也要回头看”。 最后读到“不做媚外的‘软骨者’,要做守根的‘硬脊梁’”。 巴金缓缓合上刊物。 他忽然起身:“拿纸笔来,我要给成军写几句话。” 李晓琳赶紧取来宣纸,只见巴金挥毫写下:“读《浪潮》创刊词,如闻惊雷振聋。青年立言,当守本心、观时代,此乃文学之幸,民族之幸。愿‘浪潮’奔涌,涤荡浮华,护我文明根脉。巴金一九七九秋。” 放下笔,巴金将字幅仔细迭好,放进信封:“把这个寄给成军,告诉他,老辈人等着看这‘浪潮’,如何掀动中国文坛的新风貌。” 远方的许成军仿佛听到了游戏提示声:来自文坛大佬的守护+1! 夕阳下。 巴金沉默良久,最终是转动了电话:“燕冰兄,是我.” 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 好苗子需要烈火淬炼,但不能被暗流中伤。 “咱们老了,能做的就是给年轻人搭个桥、挡点风,让他们能安心写东西,别像咱们当年那样,总受些不该受的委屈。你说呢?” —— 随着《浪潮》的持续发布。 打倒公知、民族自信、文化自信这些许成军在创刊词里频繁提到的词不胫而走。 一时间,人人恐戴上“公知”的帽子。 魔都文化圈子人人自危。 这也让《浪潮》创刊词在复旦校园传开的头三天,关于“许成军谈格拉斯”的暗流曾悄悄歇了声。 前总有人在系楼走廊嘀咕:“他前阵在文学沙龙提格拉斯《铁皮鼓》,说‘要学西方文学的批判精神’,这不是往‘公知’上靠吗?” 可当《浪潮》扉页的巴金题字、朱贾二老序言亮相,再加上创刊词里“不媚外、守根脉”的硬话。 一时间,经有了肃清环宇的奇效。 竟没人再揪着“格拉斯”三个字不放。 可这平静没撑过一周。 上海文学圈的内部刊物《文坛通讯》上,出现了篇没署名的短文,暗指“部分校园刊借‘守根’之名,行‘崇西’之实,表面批‘公知’,实则藏着西方理论的影子”。 这次,公知真来了。 第四十七章 其实只有一种方式 “成军!你快看!有人在暗戳戳说咱《浪潮》‘借守根之名,行崇西之实’,还把你之前谈格拉斯的事翻出来了!” 林一民抱着一摞《文坛通讯》冲进文学社办公室。 许成军刚把南京军区的采风笔记整理好,闻言伸手接过刊物,就看见头条标题——《警惕校园刊的“隐性崇西”:从某刊创刊词说起》。 开头第一句就是。 “部分青年创作者,一边喊‘守本土根脉’,一边频繁引用西方作家理论,表面批‘公知’,实则用西方话语体系取代本土文学。” 现在这些“公知”道行还是不行啊! 这就直接露头了? 不知道小松鼠露头是要挨打的嘛! 放在后世,那不得先把许成军吹一吹,再断章取义,打入极右阵营。 搞你个抵制改开? “这不是明摆着说你吗?” 徐薇端着刚泡好的菊花茶凑过来,看见文中“隐性崇西”四个字,气得把搪瓷杯往桌上一墩。 “这些人怎么这么无耻?你谈格拉斯《铁皮鼓》,是说‘文学要敢批判’,怎么就成‘用西方取代本土’了?” “无耻?” 许成军抬眼,嘴角带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我之前骂那些‘媚外软骨者’时,在他们眼里,说不定也挺‘无耻’。” “那怎么能叫无耻呢?” 徐薇急得小脸通红,掐着腰站在桌前,马尾辫都跟着晃,“咱这是站在民族大义上说话,是走正确的文学道路!他们那是故意歪曲,能一样吗?” 一旁整理投稿的许得民推了推眼镜,轻声插了句:“可按文中的说法,人家也说自己是‘警惕文化渗透’,看起来也挺爱国的。” “那能一样?” 徐薇转头瞪他,语气更急了,“咱说的是‘守根不盲从’,他们是‘把提西方就当崇西’,咱站在真理的标准上!” “那这‘真理标准’,又是谁定的?” 许成军放下刊物,目光扫过办公室里沉默的几人。 林一民攥着稿纸没吭声,许得民低头抠着桌角,显然也被这个问题问住了。 还是太嫩了啊~! 徐薇被问得一噎:“你……你怎么帮着他们说话?这不是明摆着的道理吗?难道要跟着他们把西方的东西当圣旨,才叫对?” 许成军莞尔,起身走到窗边:“我不是帮他们,是想跟你们说。 这不是简单的文学派系争斗,是这个年代对兔子未来道路的争论。 有人想跪着走,觉得跟着西方走才安全;有人不想走,怕丢了自己的根;有人想站着走,要在守根的基础上找出路;还有人想把一切都吃到碗里,既想借西方的名博眼球,又想靠本土的壳谋好处。” “这么厉害?” 他回头,目光落在众人脸上:“这是道争啊,可不是请客吃饭。 文中把‘引用西方理论’和‘崇西’画等号,看似是说‘隐性崇西’,实则是怕年轻人找到属于我们字的路。 他们要么想把咱们拉回‘盲目排外’的旧路,要么想逼咱们掉进‘****’的坑,唯独不想让咱们走自己的路。” 道路的争夺永远不是简单的请客吃饭。 而是刀枪见血的明争夺暗斗。 “那咱们咋办?”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扣‘崇西’的帽子吧?” “好办。” 许成军拿起桌上的《浪潮》,翻到创刊词里“文化自信非民粹,制度自信非僵化”那句,指给众人看,“接着办刊,接着写兔子故事。他们说咱们‘用西方话语体系’,咱就证明咱的话语体系,从来扎根在自己的土地上。道争拼的不是嗓门,而是真理。” 徐薇讷讷地说:那也太久了吧! “什么时候能战胜他们嘛!!” “别想着一口吃个胖子,我们努力的目标不是跟他们打骂战打赢,而是挖掉他们生存的土壤。” 林一民突然笑了:“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 “至于打倒谁嘛.” 其实这个年代的公知左中右都有,什么思想都有。 有人是真心反思社会问题,偶尔说错话、说偏激话。 有人是单纯认知局限,对西方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但许成军在创刊词里剑指的“公知”,从来不是这些“无心之失”,而是专指那些“外国月亮圆”的类型——他们说的话不是偶尔出错,而是故意用虚假叙事糊弄兔子人,把西方的缺陷包装成优点,把兔子的进步歪曲成问题。 其实,像后世大家常提的王、郎、查之类的都算不上公知。 但,方龙蒋高这样的不用多说。 这些月亮圆背后其实都是有援助的。 大苏那事背后其实有一个高招。 公费留学生+奖学金+内部渗透。 这一万个留学生里面,有一个亡了大苏的命,这个人就是叶大侠。 对我们呢? 用了同样的一招。 好在这些年,许成军知道未来我们国家综合实力不断强大。 于是,很多人嘴里的铁粉、粉红都是真心实意希望和这个国家好的。 所以,文化侵略从来没有停过,但我们扛住了,尤其是我们的90后,00后,是国家的强大,民族的崛起给了他们最大的文化自信。 解决这些月亮圆的办法许成军一直知道其实只有一种方式—— 帮助这个国家变得更加强大。 —— 之后的这一周。 随着《文坛通讯》那篇匿名短文的发酵,沪上乃至全国的文化圈里,越来越多带着“公知”底色的声音开始冒头。 或明或暗地将矛头对准《浪潮》与许成军。 其言论看似各有侧重,实则都循着“贬本土、崇西方”的同一逻辑,层层递进地发起攻击。 有扣理论投机帽子的。 这类评论多出自所谓“学院派公知”,他们惯于用晦涩的理论包装双重标准,看似客观中立,实则暗藏陷阱。 “许成军这路数,说白了就是理论投机。” 说着话的恰好是老熟人。 南大教授吴正平。 此时他还以常以“中西比较专家”自居,这会好巧不巧的来魔都进行交流研讨。 一看—— 许成军又犯事了? 这不踩一脚他能舒服? 在魔都作协内部座谈会上公开表示。 “一会儿引用格拉斯的批判精神,一会儿又喊‘守本土根脉’,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真正的文学研究,要么就沉下心钻研西方理论的精髓,要么就踏踏实实地做本土文献考据,像他这样把西方理论当‘敲门砖’,用完就扔,转头还骂别人‘崇西’,本质上是对学术的不尊重。” 听得茹智娟当场拍桌子:什么东西! 另有一位在《文学评论》发表过短文的刘存发,则撰文称:“《浪潮》创刊词里说‘卡夫卡的城堡装不下兔子人的眷恋’,这话看似有骨气,实则暴露了其理论视野的狭隘。 连卡夫卡的‘异化’内核都没吃透,就敢拿西方作家举例,不过是用西方的‘名气’给自己贴金,骨子里还是排外的民粹思想。 这种‘隐性崇西’比直白的媚外更可怕,因为它披着‘文化自信’的外衣。” 他到是没什么坏心思。 纯粹是卡夫卡的迷弟。 曾经也是进步青年一枚。 后来因为公干机会短暂出国留学过一阵,回来把西方的一些文化当成了经典。 他真诚的觉得国外的月亮就是更圆的,中西差距太大了,没可能的. 属于和抗战期间,看到工业差距秒投的“进步人士”属于一个路数。 毕竟汪经纬当年也是爱国进步人士。 这一类倒是没什么新奇的。 还有一类走的快的,思想先进的,擅长“解构”的文化评论者。 他们将本土创作的现实关怀斥为口号化,却对西方作品的价值无限拔高。 已经像模像样的登上了一些报纸的大雅之堂。 “《浪潮》里的文章,包括那篇创刊词,全是空洞的口号,什么‘以笔为刃’‘守根立魂’,听着热血,实则没有任何现实分析。” 一位以“犀利”著称的专栏作家撰文批评。 “西方作家都是先深入剖析社会肌理,再提出自己的思考,哪像许成军这样,靠喊‘爱国’‘守根’的口号博眼球?这不是文学创作,是政治宣传。” 他进一步嘲讽:“所谓的‘破冰之浪’,破的不是思想的冰,是文学的底线。 文学的本质是探索人性,不是唱赞歌。西方文学之所以深刻,就是因为它敢直面人性的黑暗和制度的缺陷,而《浪潮》只会一味地歌颂‘民族骨头’,本质上是把文学工具化。 这种‘工具化’的文学,比‘崇西’更伤害文学的纯粹性。” 这些评论和思潮在不断的演化和变形。 逐渐成为文坛讨论的重点。 —— 这些讨论、批评亦或者是赞歌,并未影响许成军的正常生活。 校内其实也有不少人在明里暗里的议论。 毕竟人红是非多。 许成军反倒是将时间更多的投入到宋代文学的研究中,章培横考虑到现在校外的风波,将许成军作为助教暂代的几节课全部取消,改回了原本主讲的老师进行授课。 他倒是第一次在这些人的课上真的当上了递材料、布置学业的“真助教”! 不容易啊! 苏曼舒也因为怕许成军因为这些风波受到影响。 对许成军更多了几分温柔和体贴。 每天到了晚上,都要陪着许成军在邯郸路上散步。 在昏黄的路灯下,再来一个浪漫的拥抱和长吻。 苏曼舒每每倒在许成军的怀里,都会狐疑地问一句:“你是不是没受什么影响?” 许成军自然是讪讪停下了“咸猪手”。 咳咳。 “肯定、大概、还是受了一些影响嘛!” “呸!受了影响还作怪!拿开你的大猪蹄子!” “这叫爱情使人目盲!” “嗯?你觉得找我你委屈了?” 苏曼舒杏眼里瞬间充满了泪水,眼里满是对着负心人的质问。 太能演了! 你什么性格我不知道啊! 许成军心里疯狂呐喊,面上还是不变;“别生气啦~亲爱的~” “谁是你亲爱的!” 苏曼舒眼泪瞬间停住,直接白了他一眼。 “手!拿!出!来!” “来了!来了!” 京城。 北大《未名湖》核心创作人员小聚。 查建影、刘镇云、邹时方 起因是刘镇云收到了华师《夏雨》编辑吴芳云寄来的《浪潮》杂志。 俩人因为之前因为文学交流有了联系,每期会互换一下《夏雨》和《未名湖》。 不成想这次竟然多了本《浪潮》。 起初,他也没当回事。 复旦毕竟也是名校嘛!弄个校园同人刊不应该的嘛? 结果翻开一看,好家伙巴老题词。 复旦中文系大佬背书? 刘镇云在五四文学社轻拍桌子:“这《浪潮》是来势汹汹啊!还请了巴老题词!” “咱有沈老,人复旦作为南方数一数二的大学巴老题词多正常!” 查建影正翻着杂志:“以后来个南《浪潮》,北《未名》不也挺有意思?” 今年九月,矛盾应北大校团委邀请,为《未名湖》撰写发刊词并题写刊名刊物奠定传承五四文脉的基础。 可以说《未名湖》一半的声势因为这位老人。 邹时方皱着眉头:“这会好像不一样啊!这《浪潮》有点没边了!最近南方文坛一直在议论格拉斯和许成军的对话,感觉风向也不太对。” 邹时方也不是无名之辈。 他提议恢复五四文学社,提出创办《未名湖》刊物,主编《北京大学校刊》“未名湖”专刊。 虽然是哲学系的,但也以笔名“士方”在《未名湖》发表过两首诗。 取得了一定影响。 查建影、刘镇云、邹时方这些人。 这在历史上也属于北大难以复制的一代。 “你们自己看。” 刘镇云戳着扉页,语气里带着难掩的诧异,“巴老多久没给校园刊动笔了? 上回还是三十年前给《文学丛刊》题字吧?复旦这是把南方文坛的半壁江山都请来背书了。 朱东润写序,贾植芳补注,这哪是校园同人刊?比咱们《未名湖》的阵仗还大!” 查建影眉头渐渐拧起:“‘开放的真谛,是丢了自己去谄媚他人吗?’这话……是冲前些天格拉斯那事来的吧?许成军这是直接在创刊词里回应争议了。” 她抬头看向众人,声音沉了些:“咱们《未名湖》发刊时,但沈先生的发刊词写的是‘承五四薪火,记校园心声’,走的是稳扎稳打的路子,登的多是校园生活、知青回忆,没碰过这种中外文学对话的硬茬。 可《浪潮》一上来就剑指现实,连‘文化自信非民粹’这种话都敢写,这是要跟咱们走两条路啊。” 第四十八章 报答春光只有处 邹时方捏着《浪潮》里许成军的《未启的窗》:“不光是敢写,他还懂怎么写。你说这人写强就得了,写个诗,没喊口号,就用一扇窗写选择,比咱们之前登的‘歌颂五四’的诗,多了层让读者能共情的东西。” 许成军这首《未启的窗》在流派上偏向现代抒情诗。 以日常意象承载抽象思绪,注重情感的自然流动与意象的象征表达。 这种日常哲思的写法有俩位是行家。 弗洛戴特和海子。 刘镇云:“说远了,但是诗确实不错,那首《我喜欢这样坦然无求地活着》非常和我心意。“ 查建影:“镇云同志,你这就叛变加倒戈了?” 刘镇云笑了:“怎么叫叛变么?抛开《浪潮》不提,谁没追过许成军的诗和?” 顿了顿。 “当时那《向光而行》和高考励志散文激励了多少年轻人?你我不都是其中之一?” 随着镇云话音落下,场面的声音愈发小了些。 这特么复旦怎么出这么个妖孽? 《浪潮》没有许成军就是不足为虑,整个南方大学的中文系不够北大中文系半条腿打的。 但一个许成军压的他们喘不过来气啊! 喘不过气就算了! 坐着的还一堆粉丝? 让子弹再飞一会? “其实,许成军也是一方面,你们可以看看,他们的选材非常宽泛,内容很有深度。” 邹时方顿了顿,翻到《浪潮》里收录的林一民《2023》,眉头皱得更紧:“还有科幻题材,咱们《未名湖》讨论的多是‘如何继承鲁迅笔法’,人家直接把‘时间循环体’搬进校园刊,连外语系学生译的聂鲁达诗都附了译者注——这视野,你们怎么说?” “宽有什么用?”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77级中文系学生赵立突然开口,他手里攥着《未名湖》的投稿清单。 “咱们有沈老的发刊词,有五四文学社的老底子,校内投稿量早超了预期,上周还收到北师大的学生来信,说想跟着咱们办刊。 复旦不过是借了许成军的名气,等这阵热乎劲过了,谁还记着《浪潮》?” “赵立同志,你要是这种思想,那么我们《未名湖》就真的跟不上》《浪潮》的脚步了。” 刘镇云却摇了摇头:“吴芳云说《浪潮》在南方高校都传开了,同济、交大的学生都在找复印件。 许成军那三篇诗,现在沪上甚至是苏南、安徽的学生都在传——咱们《未名湖》除了校内和周边几所学校,有这传播力吗?” 查建影轻轻敲了敲桌子,目光扫过众人:“别光说气话。《浪潮》的挑战不在阵仗大,在它踩准了现在的风气。 大家既想看到传统的根,又想看到新的东西。咱们《未名湖》守着五四传统是对的,但也不能总盯着校园里的事,是不是也该试试像许成军那样,把校园文学和外面的文坛对话接上?” 邹时方点头附和:“我上周去系里,听王瑶先生说,现在不少青年作家都在关注‘中外文学怎么融’的问题,许成军不过是先把这话题放进了校园刊。 咱们要是还只登‘回忆知青岁月’‘歌颂未名湖’的稿子,用不了多久,学生们该去追《浪潮》了。” 夕阳渐渐沉下去,活动室里的光线暗了下来。 刘镇云把《浪潮》和《未名湖》并排放在桌上,两本杂志的封面在昏光里对着望。 一本红得热烈,带着破局的锐劲;一本黑得沉稳,守着传承的厚重。 “下周开组会,把这事议透。” 刘镇云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写下“《浪潮》应对:1.约校外作家稿2.增设‘中外文学对话’栏”,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在安静的活动室里格外清晰。 “咱们不能让南方的校园刊抢了先,未名湖的水,也该起起新波澜了。” 增加校外作家投稿,其实是《未名湖》前世就在搞。 北岛、史铁升这些都是这时候与北大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70年代末到80年代初期,北大中文系及相关领域处于人才井喷期。 很多后世耳熟能详的作家都是毕业于这一时期的北大。 比如海紫。 当会议快结束的时候,刘镇云猛地一拍桌子:“《未名湖》不能做许成军的诗迷、书迷!我们要向《浪潮》开战!“ 查建影一看他这么激动,也附和了一句:“《未名湖》蕴含我们的心血,北大更是中文殿堂,我们不能认输!” 一时间倒也弄得众志成城,给五四文学社众人打满了鸡血! 在收拾桌子的时候。 邹时方无意见看到刘镇云在写什么。 上去偷偷瞄了一眼。 等看清的时候,一脸震惊! 喂! 局座! 你特么就这么开战!? 就见刘镇云写着诗评—— “《我喜欢这样坦然无求地活着》这首诗最动人的,是它把人生的接纳与热爱写得毫不费力。 没有大起大落的情感,没有深奥的哲理,只用自然的交付做引,用日常的‘小城、相逢、别离’做骨,最终落脚于‘坦然活着、热忱生长’的生命态度。它像一面镜子,照见每个人心中对‘平静与坚定’的向往,也像一句温柔的提醒:学会‘交付’,其实是学会与世界、与自己温柔相处。” 刘镇云抬头猛地看着邹时方。 吓得一抽抽。 讪讪地笑道:“我说我这是批评你信么?” “死!” “刘镇云叛变组织了!” “哥!小点声!小点声!” —— 11月的京城已经是霜后红叶飞舞,青山如画,朔雁南飞。 明宣宗朱瞻基《红叶》中用“红叶舞丹霜后落,青山如画马前看。朔雁南飞秋满天,千林红叶色相鲜”寥寥四句。 尽显京城深秋的绚丽景象。 后圆恩寺13号院的太平花已落尽。 沈老坐在书房的藤椅上,摩挲着巴金寄来的信笺。 巴金电话打过后,又将许成军的《浪潮》和全部作品尽数邮寄。 信中那句“复旦有青年许成军,办《浪潮》如持炬逆风,恐遭霜雪”的字迹力透纸背,桌角摊开的《浪潮》创刊号上,红笔圈出的“守根非守旧”字样与他早年在《月报》改版时的主张隐隐呼应。 助手陈小满端来温水时,正见老人对着刊名沉吟:“巴老荐人,从无虚言。这孩子的锋芒.” 陈小满对许成军早有耳闻,《清明》创刊词还是沈老亲提。 她知道对有潜力走正道的青年作家这位老人一向愿意予以提携。 这次估计也不例外。 她轻轻地把水杯放下,然后守在一边。 彼时第四次文代会刚落幕,沈老作为文联名誉主席的余威仍在文艺界激荡。 他没有立刻提笔写信,而是先让小曼拨通了《文艺报》编辑部的电话。 “下周的‘文艺新声’专栏,加篇《校园文学的根与流》。” 电话里他声音虽缓,指令却清晰,“不必提《浪潮》之名,只论‘批判继承与开放借鉴’。就说托尔斯泰的史诗笔法可学,但《水浒传》的市井筋骨不能丢,举《子夜》当年融合《资本论》与晚清商战笔记的例子,让大家明白‘守根’从不是‘封闭’。” 他深知这份曾由自己奠基的刊物,一句评论便能校准文坛风向,比直接辩驳更有力量。 三日后,魔都《文汇报》文艺版主编收到了茅盾托人转来的便笺。笺上只有寥寥数语:“近日读校园新刊,见青年论‘开放’,有‘不媚外方为真开放’之论,与吾辈当年译东欧文学时‘借镜而非照镜’之思相合。可约茹志鹃、王元化诸公,就‘传统与现代’开个笔谈。” 主编望着笺末“雁栤”的落款,想起这位老人当年主持《月报》时,正是以“被损害民族文学号”专刊构建起中外文学对话的桥梁,当即明白这是要为《浪潮》开辟舆论缓冲带。 不久后《文汇报》推出的笔谈专栏,果然将对许成军的个别攻讦,引向了“如何建立中国文学主体性”的理性讨论。 与此同时,茅盾给复旦校团委写了封亲笔信。 信中并未直接提及许成军,而是从五四文脉传承说起,回忆自己1920年在北大旁听时的文学氛围,末了写道:“今见校园有刊,承五四之真精神,倡‘以真为潮’,当予青年以切磋琢磨之空间,而非苛责之桎梏。” 他特意将信抄送教育部文艺处。 作为曾推动《农村文学读物丛书》下乡的文化领导者,他清楚官方背书是抵挡无妄指责的最有效盾牌,既能护住《浪潮》的生存空间,又不违许成军“靠作品立足”的初心。 11月末的魔都。 几份主流报纸的文学版俨然成了声援许成军的阵地。 许成军此时已经在魔都文坛有了一定的地位和话语权。 所有人都知道他背后是复旦。 更是安徽文坛——《清明》创刊号也说明了一切。 甚至全国文坛,也有《收获》《沪上文艺》《解放日报》这样的全国性报纸与他为善。 《解放日报》文艺版头条刊登了茹志鹃的《守根者方敢创新——谈许成军与〈浪潮〉》。 文章开篇便直指《文心雕龙》的不实批评:“称许成军‘故步自封’,是未读懂他笔下的‘根’——《红绸》里黄思源的木梳、《试衣镜》里春兰的碎花布,哪一样不是带着中国泥土气的‘现代叙事’?他拒的从不是西方文学,是丢了自己去学西方的‘空壳子’。” 文中,茹志鹃特意提及《浪潮》创刊号里许成军的《未启的窗》:“‘我却选了另外一扇窗’,这扇窗不是封闭的墙,是贴着中国日子的‘文学之窗’。 比之某些学马尔克斯却只学‘魔幻’皮毛的作品,《浪潮》的‘真’,才是中国校园文学该有的样子。” 同日,《文汇报》副刊则登了王元化的短评《文化自信非民粹》。 这位以“思辨”著称的学者,从理论高度驳斥流言:“许成军与格拉斯的对话,本质是‘文化主体性’的坚守——我们借鉴西方,当如鲁迅译尼采、茅盾译左拉,是‘拿来’而非‘跪拜’。《浪潮》的价值,正在于它证明:中国文学的现代性,可从传统里长出来,不必靠‘西化’装门面。” 当许成军看到这篇文章时,也还觉得诧异。 当时与君特讨论的时候,这位的态度说不上明朗。 有时候人的立场和站位真的不是单一因素决定的。 还得和教员多学习啊。 让李晓林瞠目结舌的是。 《沪上文学》编辑部更联合罗洛、李子运等作家,推出“校园文学的根与放”专题。 茹大姐抢个稿子你至于么? 罗洛以翻译里尔克的经验写道:“我译‘挺住意味着一切’,从不敢丢了中文的韵律;许成军写‘纯粹的我’,也从不敢丢了中国人的心境。这不是‘拒绝交流’,是对文学的敬畏。” 李子运则晒出《浪潮》的读者数据:“创刊号3000册一周告罄,外校求购信堆了半尺高——读者的选择,比任何批评都有力。” 连一向低调的老作家施蛰存,也在《新民晚报》“灯下漫笔”栏写了段短文:“见复旦青年办刊,敢谈‘守根’,敢拒‘盲从’,想起五四时我们办《新青年》的劲头。我想我从许成军这辈人身上看到了骨头。” 直到月末。 魔都文坛都是围绕许成军和《浪潮》在讨论。 或褒或贬。 时捧时猜。 但是整体风向已经基本稳定。 毕竟。 你想做开创者、你想做自由者、你想做破局者,那么一定是要经历这一切的。 只是做文学创作的人,大部分靠的是天赋和敏锐度。 也没有许成军背后这么多的贵人相扶。 文学搞的好的有不少中文系毕业的。 像沈从文、苏童、刘震云甚至是JK罗琳都是。 但问题坏就坏在这,有时候很先锋的思想,很露骨的批判,很怪异的结构,跨专业的通感,这些能助作家到顶尖的玩意。 中文系的或者比较文学专业的人不去利用,或者不屑用或者不敢用。 哪怕是一般的作家,后来懂太多了,写的也没早年那个愣劲了。 就比如王硕。 在打工时,他能捣鼓出《动物凶猛》。 这种专业人士看来毫无章法的玩意,等他年纪一大,学习地东西多了,他那种浑然天成的痞味就没了。 从吸引力变成了另一个维度的东西。 文学,艺术乃至科学能搞顶尖都是一样的,青春就那么几年,叛逆期很短的,有时候作家一辈子最重要的一本书就是在17岁到25岁打好草稿了,过了这个时间你只能去教书了。 但许成军不太一样的是。 他破局靠的根本不是天赋,而是见识。 说起来他是个没什么天赋的中庸的创作者。 —— 11月最后一个周末。 朱东润家的堂屋,檀香与旧书墨香缠在一起,老人正坐在藤椅上翻《唐宋八大家文钞》。 许成军帮着整理案头的校勘笔记。 此时,家中突然收到一封来自首都的挂号信。 许成军帮老人拆信时,见信封上“矛盾”二字笔力沉厚,里面是张泛黄的《月报》1921年合订本扉页,背面写着:“昔办刊时,亦遭‘离经叛道’之讥,然读者之心,最是公允。君之《浪潮》,根在校园,力在真率,何须惧流言?若需理论支撑,可寄文稿与《文学评论》,提吾名即可。” 旁边附着的便签上,还列着几篇文献。 《夜读偶记》中论“中国现实主义传统”的章节、《鲁迅论》中“继承而非神化”的观点,甚至标注了页码。 黄霖与章培横恰好来访,见许成军捧着扉页发呆,凑过来一看便笑了:“沈公这是给你搭了两座桥啊!一是学界的理路桥,二是舆论的缓冲桥。” 这一幕也不少见。 老先生基本每逢半月就会把在校的学生们叫到家里小聚。 也是上了年纪。 喜欢唠叨几句,更喜欢听听这些学生们讲讲故事。 又或许是关门弟子的缘故。 朱老对于许成军格外支持,也格外喜欢。 关门弟子最小儿! “成军,你也别硬扛!” 黄霖把报纸往小几上一放,语气里带着几分关心,“我跟系里商量了,可请当时在场的机位先生联名写篇澄清稿,把你与格拉斯的对话原原本本梳理清楚,再登在《复旦学报》上,让流言不攻自破。” 章培横也跟着点头,指了指门外:“校园里那些匿名小字报,我已经让学生会撤了。 校团委祁书记也说了,要是再有人造谣,可按校规处理。你放心,复旦不会让自己的学生受委屈。” 你看。 关键时候自家人还是靠谱。 许成军停下手里的活,笑着给俩人递上温茶,粗瓷杯沿的磕碰痕迹透着岁月气。 “先谢谢二位师兄啦!” 他语气平静却透着笃定:“其实不必急着反驳。站得住脚的东西,从不是靠人‘护’出来的。 《浪潮》里的字能不能让人记住,《红绸》里的故事能不能让人共情,读者心里有数; 那些说我‘故步自封’的流言,既没碰过我的作品,也没懂我的心思,风吹过就散了,本就站不住脚,何须费力气去驳?” 黄霖还要再说。 许成军却轻轻摆了摆手:“现在这样的局势,其实挺好。 有支持我的,让我知道‘守正’的路没走错;有质疑我的,让我不敢懈怠;还有等着看笑话的,让我更想把《浪潮》办扎实。 就像田里的麦子,得经点风雨,才知道哪棵穗子饱满;就像溪流,得遇几块石头,才知道哪段水最清。” 他顿了顿,看向藤椅上的朱东润,老人正含笑点头,眼里满是赞许。 老人看小儿。 越看越喜欢。 像我! 第四十九章 我不相信雷的回声 许成军接着说:“我当着先生师兄的面,大言不惭几句,我认为,真正的文学,从不是在温室里长出来的。 现在的争议,恰是让《浪潮》扎得更深的机会——等读者们读多了里面的字,自然会知道,我许成军要的,从不是‘迎合谁’,是让中国的校园文学,有自己的根,有自己的魂。” 更何况,黑红也是红。 争议越多,越多的人想看看浪潮。 至于校内层面的压力。 这几位把关和守着,他许成军怕什么,甚至校领导那对现在的局面也难说是不是乐见其成。 复旦搞现代文学创作可能差点意思。 但是搞ZZ、经济真不弱于人。 章培横看着许成军从容的模样,忽然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比我们这些老家伙看得还透。行,你心里有数,我们就不瞎操心了。” 黄霖也松了口气:“也是,你这小油子,哪会让自己受委屈。好好办刊,有需要帮忙的,随时找我们。” “小油子”这词是朱邦薇给他按的。 说他岁数不大遍是油。 朱冬润这时才开口,声音里带着长者的温和:“成军说得对,文学的事,终要靠作品说话。” 这段时间。 许成军也是没怎么关注文坛的动向。 前一阵子,周明、苏中、公刘纷纷给他写信或者打电话询问近况。 说白了。 都想给他声援一二。 许成军都问了问近况,套了套近乎之后笑着回绝了。 气地周明直骂:“那帮狗东西就特么该骂!你这性子还是不够烈!” 甚至是远在京城的汪曾祺也有所耳闻,作为后世大家公认的“当代中国文学代表人物”。 他自然是很喜欢许成军这篇创刊词的。 言语里表示了对于《浪潮》的欣赏,还给了他一篇散文让他发在下一期的杂志上 ——《果园杂记》 无疑是最高的支持了。 这篇依然延续了他早年作品中对乡土生活的眷恋,也有后续《蒲桥集》等散文集的影子。 最让许成军莞尔的是这位的写作态度——“搂草打兔子——捎带脚”。 到了12月初,这场围绕许成军的话题大战渐渐烟消旗鼓。 这个年代文学百花齐放。 1979年是文学期刊蓬勃复苏的一年。 说难听的是出格的人多了,许成军是其中之一,但依然还不足以称为最显眼的。 《收获》《剧本》《星星》等老牌刊物复刊,《花城》《当代》《清明》等新刊物创刊。 11月底,《花城》在 1979年推出“伤痕文学”专辑,集中刊发刘心武、卢新华等作家的作品,推动了社会对历史创伤的反思。《文艺报》同月复刊,重新承担起文艺批评与理论探讨的功能,为文坛提供了思想交流的平台。 创作领域。 张婕的散文《哪里去了,放风筝的姑娘》发表于《京城文艺》。 这篇作品以细腻的笔触描绘童年记忆与时代变迁,延续了她在《从森林里来的孩子》(1978年)中对人性美的发掘。张婕的创作突破了当时主流文学的政治叙事,转向对个体情感和生命体验的书写,为后来的女性文学发展开辟了道路。 巴矜的《随想录》自 1978年12月起在香港《大公报》连载,1979年进入创作高峰期。 尽管第一集《随想录》于 12月由香港三联书店出版,但其核心篇章如《怀念萧珊》《“毒草病”》等在今年11月底陆续发表,以深刻的自我忏悔和对哔哔的批判震动文坛。 有好事者甚至开始在背下私自议论,这许成军是不是和巴矜有点什么特殊关系? 前脚刚给题词。 后脚又发作品帮许成军转移视线! 可疑! 甚至许成军的文坛第一篇作品《试衣镜》也是在巴矜主编的《收获》内刊发! 太刻意了! —— 《今天》编辑部的小平房里。 芒克凑过来时,正听见他低声念出那句“开放的真谛,是丢了自己去谄媚他人吗?”,声音里带着点意外的沉劲。 “这许成军,倒像个没被磨平棱角的愣头青。” 芒克笑了笑,伸手想抽走杂志,却被北岛按住。 他正盯着“守根非守旧,创新非忘本”那行,眼里亮着熟悉的光,像当年他们偷偷印《今天》时,在暗夜里看见的第一缕晨光。 这时的他还是个热血上涌的青年。 还远没到后世被打入“公知”阵营的程度。 北岛没急着说话,先把创刊号摊在满是油印墨的木桌上,笔尖在“以笔为刃,以真为潮”的题字旁画了道线,才转头看向围过来的杨炼、舒亭。 “咱们办《今天》时,不就是怕丢了‘真’?怕学西方学丢了自己的话,怕写伤痕写成了哭腔,怕连‘人’字都写得没了骨头。 这许成军,在复旦的校园里,把咱们想说的话,写在了创刊词里。” 他拿起钢笔,在废纸上飞快写着,字迹像他的诗一样,瘦硬却有力量:“现在文坛多少人,捧着马尔克斯的书就忘了《诗经》的比兴,学了福克纳的碎片就丢了中文的筋骨,美其名曰‘开放’,其实是把自己的根刨了去媚人。 许成军说‘守根’,不是裹足不前,是知道自己是谁。 就像咱们写朦胧诗,没学聂鲁达的激昂,没学艾略特的晦涩,只写咱们眼里的‘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这才是自己的东西。” 但其实现代诗的起源就不是国内。 多数还是来源于借鉴。 但是随着时代发展,古诗词因为其瓶颈和创作环境又没了发展的土壤。 文体只是一种形式。 究竟写出什么样的故事和作品。 还是看书写者的心境。 舒亭指许成军的三首诗,轻声说:“他这三首诗也写的相当有味道,说起来跟咱们的风格都有些差异。” 北岛:“我也不知道,这许成军为什么能有真多变的写作风格。” 杨练:“难不成他也是个疯子?” 舒亭:“还有谁是?” 杨练向窗户边怒了努嘴,顾成正穿个单衣在瑟瑟的秋风下遥望银河。 这时的京城哪怕站在窗边都觉得秋风裹得人浑身疼。 也不愧是斧劈华山的猛人。 北岛点头,指尖划过许成军的《纯粹的我》,念出“风除了做风不想成为任何别的”,忽然笑了。 “可能是个疯的。” “不过这小子懂文学的本分。 文学不是时装秀,不是穿件‘现代派’的外套就高级;是种子,得种在自己的土里才发芽。 咱们在民间印《今天》,他在校园办《浪潮》,路不一样,心是通的——都想让文学说人话,说中国人的话。” 他顿了顿,想起去年在胡同里被查油印稿的日子,语气沉了些:“办刊难啊,尤其是想办‘真’的刊。” 他也想办“真”刊。 就是不知道这个世界的《今天》能不能被《浪潮》的小翅膀影响。 走出些正确的路。 芒克忽然问:“那你说,他这《浪潮》,能撑多久?” 北岛把《浪潮》和《今天》并排放在一起。 “撑多久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亮过。” 他拿起笔,在《浪潮》扉页写下一行字:“守真者不孤,逐潮者不迷”,又抬头对众人说。 “这个月最新一期《今天》也该发了,有许成军的诗,咱也是能沾点热度。” 杨练撇了撇嘴:“好像咱贴了他的金似的。” “北岛、舒亭、顾成这些大名,哪个不比他早?” “从文学领域,他早就超越我们了。”舒亭头也不回的给了一句。 “就算是写诗,现在他的诗热度也不比我们差。” 窗外的风还在吼,小平房里的煤油灯却显得格外亮。 北岛看着那行刚写的字,忽然想起自己写《回答》时的心境——“我不相信天是蓝的,我不相信雷的回声”。 他想要走出属于他自己、属于《今天》自己的道路。 而此刻。 许成军的创刊词,像另一种“回答”,对着媚外的风气,对着僵化的论调,对着所有想把中国文学变成“西方复制品”的人。 他清清楚楚地说:“我不相信,丢了根的开放,能长出真的文学。” 他把《浪潮》放进铁盒子里,和《今天》的油印稿、读者来信堆在一起,指尖碰到冰凉的铁皮。 又一盏灯亮了,亮在校园的泥土里,亮在年轻人的笔端,亮在所有还相信“文学要讲真话”的人心里。 —— 12月末。 许成军陆陆续续地收到了不少来自安徽和京城的亲朋来信。 有杏花的、有赵刚的、有许老实的。 还有正在北外上大学的钱明的。 他们写信的时候。 正值冬小麦播种后的苗期。 安徽凤阳的广袤的田野上,新翻的土地泛着棕褐色,稀疏的麦苗从土壤中探出头来,在寒风中轻轻摇曳。 今年跟往年不一样的是—— 农民们不再像往年那样“大呼隆”地集体劳作,而是以家庭为单位在各自的田地里忙碌,有的在给麦苗浇水,有的在修补田埂。 早先,十月初的时候,许成军已经给这些朋友们、长辈们去了信。 讲了讲大致的境遇,邮了些魔都的特产。 只是道路漫长。 回信此时才一一道来。 许成军先打开的是赵刚的信,他的信来的朴实。 他说:“魔都那么大,你可得好好见识见识。听说你们学校里有电灯、自来水,还有能放电影的礼堂,俺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些稀罕玩意儿。你在学校里要好好读书,将来出息了,俺去魔都看看你。对了俺给你寄了两瓶自家腌的咸菜,就着馒头吃可香了。” 他看完哑然一笑。 他对未来有很多想法,可能不远的将来就需要这位朴实、刚毅的皖北汉子来帮他。 魔都这么大,来了就别想走了。 随后是杏花的。 她说:“近些日子,俺娘想要给我说亲,但是我不太喜欢,我还记得成军哥你说的话,我想着是不是可以到县城看看,学习编织的手艺,俺娘说地理刨食的不要想太多,不是谁都像你一样的文曲星,但我想学,也想让你给我点意见。” 这是许成军之前就给杏花和村里人讲过的。 算是一种集体副业。 从家庭作坊到小型合作社。 黑省八五三农场的“五七服务联社”在 1979年通过集体集资,组建了采石、伐木、制镜等小型工坊,年产值达 1.6万元。 也算是一种致富手段,就是不知道许老实有没有听得进去。 至于杏花这里,他心情是很复杂的。 他的出现就像彗星一样在许家村一晃而过,但是在很多人心里面留下了痕迹。 见过芝兰玉树,就很难才看的上土石沙硕。 许成军也不知道这对杏花是好是坏,只是会尽力帮她,和帮赵刚一样,无论是想留在许家村成为未来的农业、手工业大户还是想去大城市闯一闯,他都会记得这个一睁眼为他端来水的姑娘。 钱明的信他也看了。 有意思地多,在北外他读的是西班牙语,也是因缘际会,最近得了版西语版的《百年孤独》,和许成军分享了一番他的感悟。 比如布恩迪亚家族反复出现的“奥雷里亚诺(Aureliano)”“乌尔苏拉(rsula)”“阿尔卡蒂奥(Arcadio)”,在西语原文里是完全一致的拼写。 初读时会频繁卡壳:“这个 Aureliano是上校还是他儿子?” 但慢慢会发现,这种“重复的混乱”本身就是种趣味。 西语字母的重复像家族的基因密码,念多了会觉得像在念一段循环的咒语。 最后他在信里吐槽西语磨磨唧唧好多单词奇奇怪怪,还是咱汉语博大精深! 也祝福了一番许成军在文学领域的成绩,管许成军要了几本《红绸》的签名版。 读完这些信后,许成军心里交织着温暖亲切、欣慰复杂与同频共鸣的感觉。 既有来自乡友牵挂的柔软,也有看到他人因自己影响而求变的触动,还有与同辈对文化认知契合的踏实。 来自这个时空的回响渐渐多了起来。 他来这里。 就是为了改变的。 12月初,许成军完成了这一学年的中文系大一的基础课程。 在任课老师瞠目结舌的表情下,以几近满分的成绩答完了中文系专业课的试卷。 他对着任课老师轻轻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这三个月他是真的高强度的在回忆以及学习专业课知识。 又加上这个年代的知识体系不复杂。 在同学和讲师面前装了个大B。 讲中国近代文学史的吴欣酬喟然长叹:“要不得人家是朱老的学生呢,这个天赋我辈难极!” “可不,人家三个月比你半辈子活的都精彩!” “不是,王水照你这张臭嘴有完没完!?” “你不行还不让人说?” 12月8号,《今天》第6期发布,里面有许成军的两首诗《明写春诗》和《致旧时光的你》。 12月12日,《清明》第2期带着所有读者的期待刊发,《红绸》剩下的部分在这一期将连载完毕。 而许成军刚接到《收获》的通知。 《希望的信匣子》也即将登刊。 第五十章 70年代中国文学巅峰之作! 12月初。 沪上尽显江南初冬景象。 冷雨霏霏沾衣,梧桐残叶铺街,寒鸦掠江。 古人咏江南冬景有“冷雨霏霏湿客衣,梧桐残叶逐风飞”,尽显江南初冬的清寂景致。 外滩防汛墙下的芦苇已凝霜白,苏州河的晨雾还未散尽。 和平饭店北楼(原沙逊大厦)、中国银行大楼这些建筑的外立面在岁月的冲刷下略显陈旧。 但在沪上初冬的映衬下更显庄重典雅。 在体感上。 1979的魔都感觉一定是比未来要更冷的。 苏州河沿岸工厂密集排放废热,形成局地热岛,但整体城市规模较小,热岛强度较弱。 也因此更容易出现极度低温。 黄浦江风裹着桂花香撞在万国建筑的廊柱上,却盖不过南京东路书店前的人声。 “《清明》二期到了呀!许成军个《红绸》下半部!” 新华书店伙计老王的嗓门吆喝着,排队的人群立刻往前涌。 帆布包撞着帆布包,胶鞋踩过落叶的脆响混着“要一本”“给我留两本”的喊声。 连巡逻的民警都过来帮着维持秩序。 《清明》创刊号卖断货时,有读者没抢到,愣是在书店门口等了三天补货,这次谁都不想落空。 更何况许成军的大名一遍又一遍的撞在上海人的脑子里。 别管是真的对文学有研究得老法师,还是附庸风雅的老克勒都得追一追“许成军”这股潮流。 上次的文艺界争论刚结束。 这边《红绸》下半部直接发售。 这就是最直接的回应嘛! 你当南方人不好热闹? 这种文化人的八卦最稀罕了嘛。 排在头位的是老作家周瘦鹃的弟子李梅生,手里攥着牛皮纸包,里面是给先生带的蟹黄汤包。 他早上五点就来排队:“上回读黄思源那半截木梳,我先生夜里都跟我聊‘这年轻人懂人心’,今儿非得把下半部抢着给先生送去。” 刚拿到杂志,李梅生就迫不及待翻开。 看到许建军带着黄思源的搪瓷缸去黄家村,黄母摸箱盖红布那段,他突然停住—— 风把书页吹得哗啦响,他却忘了翻,眼里的泪砸在“里面除了搪瓷缸,还有半块没吃完的压缩饼干”那句上,晕开了墨迹。 “李老师,您也来抢啊?”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李梅生赶紧擦了擦眼睛。 回头一看 是复旦的学生陈阳。 他挤到跟前,举着刚买到的《清明》晃了晃:“我们宿舍昨晚就约好,谁先抢到谁先读,结果我凌晨四点就来了!上回读到‘阮文孝问为什么打’,我跟室友争了半宿,今儿总算能知道结局了!” 书店里的人越来越多。 穿蓝布工装的纺织厂女工王秀兰,把杂志揣进怀里的布兜。 她上回没抢到创刊号,托表弟从合肥带了本,这次特意调了早班来排队:“我就想知道古大强和李小曼在一起了没,这故事啊,比戏文还勾人。” 一旁的人笑了,那你可有的哭了。 时代会变,人也会变。 李小曼在城市里找到了新的“芳华”,而他古大强困在1979年的猫耳洞里,守着那些没说出口的话。 “一个始终不被善待的人,最能识别善良,也最珍惜善良;可当善良遇上现实,往往只能笑着说再见。” 是许成军在书中给出的答案。 当王秀兰翻到这页的时候,气的把杂志狠狠扔在地上。 暗骂许成军是个狠心的作者! 又转念一想,这样的结局可能才是最真实的。 柜台后的老王忙得满头汗,补货的纸箱堆得快到天花板,手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早上刚到的五百本,这才一个钟头,就剩不到一百本了!你们慢点儿,别把杂志扯破了!” 江风突然变大,吹得有人手里的《清明》书页翻飞。 有人站在江边的防汛墙旁读,风把“许念安拽着许建军衣角问木梳”那段吹到眼前,突然红了眼; 有人坐在长椅上,跟同伴凑着头读,读到“钢枪可以保卫家园,却无法守护逝去的灵魂; 红绸能够包扎伤口,却难以抚平心中的创伤。但即便如此,我们依然要握紧钢枪,守护那一抹红绸所代表的温暖与希望。” 突然沉默——那是刚从南边退伍的老兵,手里的军帽还攥得紧紧的。 “同志,还有《清明》吗?” 一个穿中山装的男人挤进来,是沪上人民出版社的编辑张卫东。 他刚从京城出差回来,听说《清明》二期上市,直接从火车站赶过来:“社里让我盯着许成军的作品,这《红绸》下半部要是能出单行本,绝对能卖爆!” 老王指着最后一摞杂志:“就剩这些了,您要就快拿!” 张卫东刚抢过三本,就见两个外地来的采购员冲进来,操着四川口音喊:“我们从重庆来的,专门找《清明》!上回在解放碑没抢到,这回说啥也得带几本回去!” 旁边的小姑娘不乐意了:“侬笃重庆抢勿到,阿拉上海就抢得到了啊?许成军哪能勿是阿拉上海个作家啦!” 日头渐高,外滩的钟声敲了十下。 老王看着空了的货架,擦了把汗。 这是他卖杂志这么多年,头回见读者抢着要一本文学刊物,还是连着两期都卖断货。 江面上的轮船鸣着笛,风里飘着读者讨论《红绸》的声音:“你说许成军咋能写出这么细的感情?” “我觉得这比我读的外国还好看!” “这书的人物和性格刻画的真好,时空逻辑穿插四十年,但是一点不失真!” 李梅生抱着杂志往周瘦鹃家走,脚步比来时快了不少。 他得赶紧把《红绸》下半部给先生送去,说不定先生还能跟他聊上一整个下午,聊聊那个阮文孝和许建军,聊聊那个20岁作家笔下,比外滩秋潮还汹涌的人心。 这个初冬。 许成军用时代洪流下个人命运构筑的“战争创伤”“阶级隔阂”与“时代转型”史诗让这个年代的人们经历了一场现代文学的洗礼。 这不是文学水平差异,而是见识、写作技法、思想、哲学内核的降维打击。 战争与和平。 人性与挣扎。 发展与未来。 20岁的许成军仿佛站在历史长河俯瞰当下。 这是所有在看这部的作家、文学评论家的直感。 他们震撼于他文学结构的严谨、人物关系的复杂、行文脉络的大胆、时间跨度的隔阂、经济发展的建树。 上半部本以为是上佳的军事战争。 看下半部,这部来到了新的高度,用前半部十余万字铺垫出了后半部人性、战争、家国、未来的极致升华。 极高的哲学性。 极高的认知性。 极高的文学性。 有人惊呼:这是属于中国人自己的《静静的顿河》! “军人的使命,是用生命捍卫国家的尊严;而我们的责任,是让后人永远铭记这段历史,珍惜来之不易的和平。” “黑暗不能驱走黑暗,只有光明可以;仇恨不能驱走仇恨,只有爱可以。” “精神加上旗帜则会永远胜过锋芒毕露的甲胄。” “战争是残酷的,但人性的光辉却能在黑暗中闪耀。每一个牺牲的战友,都化作了夜空中最亮的星,照亮我们前行的道路。” 这些金句在这片时空不断激荡、回响。 也许会有《红绸》在文学界地位上的争议,但是毫无疑问的算是70年代中国文学巅峰之作! 而这股风,还在中华大地飘着。 带着南边战士们的英魂和对美好未来的期盼。 —— 风裹着湿冷往领子里钻,许成军把军大衣的领子又给苏曼舒拢了拢,碰到她衬衫领口露出的浅蓝尼龙围巾边角。 这还是是托人从广州捎来的。 在1979年的上海还算稀罕物。 苏曼舒穿的是件浅灰底碎蓝花的确良衬衫,外头罩着件深卡其色列宁装,袖口仔细挽到小臂,露出腕上那块上海牌女式手表,表盘是淡粉色的。 许成军自己则是米白色的确良衬衫扎在深棕灯芯绒裤子里,裤线烫得笔直。 脚上一双黑牛皮鞋擦得锃亮,外头披的军大衣是大哥许建军前一阵子给寄过来的,版型比普通军大衣挺括些,衬得他肩背愈发周正。 俩人个子高挑,五官也是顶的端正,穿的更是这个年代少见的好。 走在大街上好一副俊男靓女上街图。 引得路人频频瞩目。 “你慢些走,这路头几天落了雨,砖缝里还滑。” 苏曼舒拽着许成军的胳膊,另一只手提着个草编网兜。 两人沿着河南中路往南走,路边的自行车流像潮水似的。 叮铃铃的车铃声混着无轨电车的“当当”声,在湿冷的空气里撞出热闹的响声。 27路无轨电车从身后慢悠悠开过来,车窗里挤得满满当当,有人把脸贴在玻璃上,哈气晕出一片白雾。 入冬后,魔都公交日均客运量高达 860万人次,早高峰时段尤为拥挤。 “1平方米容纳 12双脚”的现象司空见惯。 为缓解压力,12月15日魔都实施错峰上下班政策,市级机关、工厂和学校调整了作息时间,部分公交线路如27路无轨电车的运营压力有所减轻,但早晚高峰车厢内仍人满为患。 魔都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交通拥挤的第一线。 “你这《红绸》这一期看起来卖的真的不错呢!” “你也不看看谁写的?” “臭美!” 俩人刚路过南京东路,本想着进去凑个热闹,但是闹哄哄地人流让许成军熄了心思。 别进了书店再被认出来,这一天又是白玩~ 拉着好奇宝宝似的苏曼舒转头就奔着上海美术馆。 “听说这次美术馆有吴青霞的《仕女图》,你上次去打听的时候,工作人员没说还要不要介绍信啊?” 苏曼舒侧头问,风把她的刘海吹得有些乱,她抬手把碎发别到耳后,露出耳垂上小小的银质耳钉。 许成军笑了笑,从口袋里摸出张迭得整齐的纸片晃了晃:“放心,我跟咱们学校的老李说了,他给盖了章。 再说现在不比前两年,上个月我还见有人带着孩子去看画展,门口的同志也就问了句是哪个单位的。” 这时的文化生活已出现复苏迹象。 上海美术馆(今中华艺术宫)正常开放。 苏曼舒一早就提着说要来看看画展,也是这个年代确实没什么合适的逛街约会的地方。 除此之外,也就是外滩的“情人墙”。 算是青年男女约会的热门场所。 每到夜晚,防汛墙上密密麻麻地站满情侣,他们面朝浦东的黑暗,在寒风中互诉衷肠。 时常惊起一滩鸥鹭。 许成军指了指前头街角,“瞧,星火日夜商店。昨儿晚上我路过,里头还亮着灯呢。” “大半夜你干嘛来了?” “约会啊~!” “和谁!” “和我心爱的永久自行车!” 苏曼舒白了他一眼:“不过日子是好了呢!商店都开始24小时营业了。” 许成军笑着:“回头来蹲点研究篇论文得了。” 苏曼舒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好像也不是不行?” 星火日夜商店作为全国第一家 24小时营业的商店,在寒冬深夜依然灯火通明,为市民提供糖果、糕点、日用品等,甚至紧急情况下还会提供牛奶、鸡蛋等配给外物资。 许成军新奇地看着周围的景象。 到了1979底,他就发现一不留神就会多出很多新鲜事物。 这个时代的变更速度远比他想的更快。 上海电视台播出了中国第一条电视广告“参桂补酒”,瑞士雷达表广告马上也登上荧屏。 工农联营企业如大治河毛纺厂刚成立。 扩大企业自主权试点就开始在上海柴油机厂等8家企业展开。 尽是生机勃勃~ 再湿冷的冬天也挡不住人们对美好生活向往的热情。 两人走到南京东路拐角,国营百货商店的橱窗里亮着暖黄的灯,里头摆着永久牌自行车和上海牌14英寸黑白电视机,玻璃上贴着张红纸,写着“供应新年商品,凭票购买”。 橱窗旁站着两个穿蓝布棉袄的小姑娘,正踮着脚往里头看,其中一个小声说:“要是能有辆自行车就好了。” 苏曼舒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跟许成军小声说:“现在的自行车票还是很难弄的哦。” “那你的自行车怎么来的?” “偷来的!” “江洋大盗苏同志?” “说的怪渗人的~” 9月刚发生在控江路的事件震惊全国。 当时苏曼舒也是一脸后怕,那天他就在附近和表妹一起逛街。 不过这也推动了83严打。 往前再走几步,就看见煤球店门口排着长队,居民们提着铁皮桶或竹篮,哈着白气往前挪。 有个大妈肩上扛着半袋煤球,路过时跟苏曼舒打招呼:“小苏,这是跟对象去办事啊?” 苏曼舒笑着应:“张阿姨,去美术馆看展呢。” 大妈咂咂嘴:“还是你们年轻人洋气,我们这辈人,除了上班就是排队买煤球,哪有这闲心。” 俩人一走。 张大妈转过头就嘟囔道:“资本家个囡囡穿得就是好,伊廿岁就开始谈朋友了,不过搿个小伙子倒蛮精神个。” 住房条件此时还普遍紧张。 像张大妈这样的家庭还居住在狭窄的弄堂里,宝兴里等老式里弄,92个门牌的弄堂内居住着众多居民,环境拥挤且设施简陋。 苏曼舒仿佛知道她没说什么好话,轻轻啐了一口。 许成军笑嘻嘻地看着她。 风忽然紧了些,苏曼舒往许成军身边靠了靠,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肥皂味。 是上海制皂厂出的蜂花皂,比普通肥皂香些。 “前面就是美术馆啦!” 她指着前头那栋米黄色的建筑,门口已经站了几个人,有的手里拿着卷起来的画册,有的在互相讨论着什么。 许成军点点头:“这次还有唐云的墨竹,你不是一直喜欢他的画吗?” 苏曼舒眼睛亮了亮。 “你还记得我喜欢谁的画?” 路边有个小贩推着木板车卖糖炒栗子,铁锅里的栗子滚得沙沙响,甜香裹着热气飘过来,小贩扯着嗓子喊:“糖炒栗子,热乎的——两毛五一斤,凭粮票啊!” 苏曼舒咽了咽口水,许成军看在眼里,笑着说:“等看完展,咱们来买一斤。” 和苏曼舒接触越多越发现,这妮子虽然看起来是个高冷女神,实际上是个贪吃鬼,最爱吃甜品。 但人家ben棒,干吃不胖。 该挺挺,该翘翘~ 苏曼舒:“是你想吃的哦~” 许成军:“是是是,都是我~”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美术馆门口,门口的宣传栏上贴着画展的海报,用毛笔写着“庆祝改革开放,上海国画名家展”。 上海美术馆(时称“上海美术展览馆”)由康乐酒家旧址改建而成。 这座三层砖木结构的建筑原是20世纪20年代的商业场所,层高不足3米,展厅面积仅2200平方米。 去年轰动一时的“法国十九世纪农村风景画”展甚至需要借用中苏友好大厦的场地。 走进馆内。 一股混着松节油与旧纸张的暖意在湿冷里漫开。 第五十一章 按照现在的形势还远么? 展厅里没开空调,只在墙角摆了两台铁壳暖气片,裹着深灰针织套,散热片上搭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大概是工作人员用来擦灰的。 苏曼舒兴趣盎然。 许成军看了一会就已经性质缺缺。 天花板垂下几盏白炽灯,灯泡外头罩着磨砂玻璃罩。 展框多是深棕色木质的,边角有些被磕碰的痕迹,最外头钉着窄窄的金属挂钩,连挂画的绳子都是粗棉线的儿。 展览形式单一,多为静态挂画,展签用毛笔手写,没有辅助说明或多媒体导览。 此时的上海美术馆还是精英文化的象征,承担着“宣传社会主义文艺”的政治职能。 展览内容在许成军看来与大众生活脱节,普通市民对西方艺术知之甚少,1978年法国画展期间,有观众误以为米勒的《拾穗者》描绘的是“人民公社劳动场景”。 馆内没有公共休息区,观众观展后多直接离场,周边缺乏配套文化设施。 他转头观察起来展厅内的人。 做一个安静的人类观察者。 展厅里的人不算多,多是裹着大衣、围着围巾的,没人把外套脱了——暖气实在有限,呼出来的白气在眼前飘一下就散了。 美术馆观众以专业人士和单位组织群体为主,普通市民需持介绍信购票入场。 票价约0.1-0.2元。 展厅内鲜有声响,观众多裹着大衣、围着围巾静默观画,偶有老人用放大镜研究笔墨细节,年轻人则在蓝皮本上临摹仕女衣纹。 馆内允许公开临摹,陈逸飞、韩辛等画家甚至曾在闭馆后通宵临摹法国名画。 管理也较为宽松,观众可触摸展框,甚至在展厅角落织毛衣。 许成军和苏曼舒停在一幅《寒江独钓图》前。 主要是苏曼舒要停。 画里的江面只用淡墨扫了几笔,渔翁披着蓑衣,坐在小船上,鱼竿垂在水里。 苏曼舒从口袋里摸出块迭得整齐的白手帕,擦了擦眼镜片,转头跟许成军说:“你看这渔翁的蓑衣,墨色里掺了点赭石,看着就像沾了雪似的。” 她平常不怎么带眼镜。 度数不算高,偶尔戴一下,但是戴上了总是多出些奇怪的魅力。 许成军点点头。 他刚买了张画展海报,铅印着幅简化的《仕女图》。 他想等会儿看完,找工作人员问问能不能盖个美术馆的章。 又摇摇头,这年代有点悬。 不远处,有个穿浅灰衬衫的年轻人,正拿着个小小的铁皮饼干盒,盒盖里垫着张白纸,他用铅笔在纸上临摹着画里的梅花,眉头皱着,时不时抬头比对一下。 旁边的工作人员走过,也没拦着,只轻声说:“别靠太近,小心碰着展框。” 年轻人赶紧往后退了退,笑着说:“知道了,同志,就描两笔,回去好照着练。” 展厅尽头的角落里,摆着个深绿色的搪瓷痰盂,上面印着“讲究卫生”四个字,旁边放着个木凳。 凳上坐着位老太太,手里拿着个毛线团,一边织毛衣,一边听身边的老头讲画。 老头穿件深蓝色的对襟棉袄,领口别着枚小小的教员像章,讲得兴起时,还会用手指在空中比划着墨色的浓淡,老太太就跟着点头,毛线针“哒哒”地响,在安静的展厅里格外清晰。 窗外的天渐渐暗了,白炽灯的光愈发暖,照在墙上的画上,也照在人们带着笑意的脸上。 有人看完一幅,就轻轻挪到下一幅,没人喧哗,连脚步声都放得很轻。 俩人看完画展,正要往出走。 碰着个身材伛偻的小老头,小老头热情地跟许成军打了招呼。 “成军同志,好久不见啊!” 许成军微微一怔,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是谁。 第四届魔都作协主席于怜,资深剧作家、文艺活动家,《夜上海》就是这位的作品。 今年刚从巴老手里接过魔都作协的指挥棒。 9月召开的魔都文艺座谈会,许成军作为青年核心作家也应邀参加,俩人在座谈会上有过一面之缘,却没想到这个70岁的小老头还能记住他这模样。 “于主席,好久不见,您这也来看画展?” “肯定要看看得啦!” 于怜揶揄地看着许成军,配上伛偻的身材还有点滑稽:“要关注文艺生活嘛,你这是带着小女朋友出来逛街啦?” 他出生于 1907年,此时已72岁,长期投身革命文艺工作,历经战争与政治运动的磨难。 他在抗战期间因工作需要曾多次冒险,甚至为保护演剧队成员被迫连饮三大碗白酒,导致肝脏受损,晚年形成佝偻体态。 “是啊,于主席。” 许成军倒也大大方方地介绍:“这是我对象苏曼舒,也是复旦的学生。” 苏曼舒给了许成军一个“值得鼓励”的眼神,也大方地打招呼:“于主席好,您叫我小苏或者曼舒就行。” 尽显大室风范~ “哦呦,苏连城的闺女嘛!你小子好运道的啦~小姑娘生得老好看额嘛!前一阵冬润先生还跟我提了一嘴咯!” 第四届理事会聘请了一批资深文艺家担任顾问,朱冬润就是其中之一。 许成军无语地拍了拍脑袋:“您真是贵人多记事!我这点芝麻盐的事您也能记住~” 于怜笑地爽朗:“现在你的事可不是小事!你那《红绸》下半部我还没看,但是刚还听路过的人议论,有人可是夸你这部是70年代中国文学之最,开中国现代主义文学先河啦!” “捧杀!绝对是捧杀!” 许成军正义凛然:“我那拙作难登大雅之堂!有人要至我于不义之地啊!主席!严查!要严查!” 于怜:“.” “您别听他瞎说!” 苏曼舒掐了许成军一把,这冤家有时候稳重地不像个20岁的,有时候又跳脱地好像个12岁的。 “要死快咧!好好叫讲闲话你啊!!” 哟,还带出了无锡话~ 许成军摊了摊手:“捧的太高,摔的就太惨,前一阵刚疯狂骂我,这一阵又夸我,平常心看待吧~我写我的,管大家怎么说?” “好气魄~” 于怜笑呵呵地道:“你们倒是夫妻情深的咯~小老头不打扰你们看展!有空到我那坐坐,到是很想看看你这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东西!” “好说!好说!” 苏曼舒:“他说夫妻情深你怎么不反驳?” 许成军:“他说的有问题?” —— 等许成军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半。 他没直接回宿舍,而是直接走到了仙舟馆二楼办公室的工位上。 没错。 许老师在复旦拥有了做自己的工位! 新官上任的章主任给他来了点小小的福利和关怀,工位和之前面试的孙教务在一个办公区,旁边就是师姐朱邦薇。 当然福利也就那么一丢丢~ 前一阵专业课考核合格后,他就不用跟着大一新生再去上本科的课程了,除非他对哪位教授的课程感兴趣,他会去听一听,比如哲学系冯祺教授的《马克思主义原理》、胡曲圆教授的《中国哲学》、全增嘏教授的《西方哲学》、朱维铮教授的《中国史学史》,尤其是在全增嘏课上几次讨论西方哲学与中国哲学差异上让全增嘏起了爱才之心。 生拉硬拽带着他听了不少哲学系的课,甚至想着让他读个哲学系的第二学位! 此外,他也正式以研究生的身份成为章培横和朱冬润的助教,主要是章培横的,先生的课实在是有限,毕竟也上了年纪,课程和职能都逐渐向章培横这些年轻教授身上转移。 许成军当前以学生的身份拥有办公室和工位的情况是特殊的。 但是没有人有异议,尤其是在校领导的默许下。 毕竟没人想让这样一个20岁在中文核心期刊连发五篇头条,文学创作能力在当代同龄无人出其右的年轻“学者”跑到其他学校。 尤其是如果去了北大、南大、武大这样的中文系同样强盛的高校,后果不堪设想。 就当提前让他适应学校环境了啊~ 刚走到工位上。 就听刚从金陵出差回来的师姐朱邦薇喊道:“师弟回来啦!” 12月初的仙舟馆,暖气片刚摸出点温度。 朱邦薇一嗓子喊得全办公室抬头。 “嚯,全上海最火的大作家回来啦!” “欢迎大作家回来工作!” “成军同志回来啦!” 王水照手里的钢笔顿在《苏轼诗集》校勘稿上,推了推眼镜:“成军回来了?正好,《清明》二期在南京东路卖断货的消息,早上刚从沪上作协那边听说。 你这《红绸》,读着有茅盾先生早年写《子夜》的筋骨,名家之相啊!” “是啊,恭喜啊!成军!” “恭喜大卖!” “恭喜啦,许老师!” 办公室里还有不少是本科生担任的助教。 叫一声许老师属于人捧人高~ 一时间大家纷纷抬头恭喜许成军新作大卖。 孙教务从抽屉里摸出块奶糖,扔给许成军:“可不是嘛!我家那口子在上海中学,昨天还说学生课间都在聊李小曼和古大强,说你这把‘战争里的人心’写透了,这才是能开现代文学先河的东西!” “写透了?怕不是骂我没人性吧!” 许成军刚接住奶糖。 “哈哈哈,骂的还真不少,不过这么写多带劲!我一会批判批判你的作品~” “您给掌掌眼,提提意见~” “我哪有那本事!” 话题刚落,朱邦薇凑过来:“对了,你们听说没?河滨大楼要加三层,说是给干部和高级知识分子分的。孙教务,你家嫂子学校这回分到房没?” 许成军回来的路上还看到河滨大楼(原河滨大厦)正在进行加建工程,从 8层增至 11层,工地上的脚手架与塔吊打破了外滩天际线的平静。 当时许成军还琢磨要是在这能买一套,后面这房子可能番不少。 孙教务叹口气:“分到三套房,轮不上我们家——上海中学就两个名额,都给教毕业班的老教师了。现在想住宽绰点,难哦!” 这一时期,上海中学等重点学校是河滨大楼的主要分配单位之一。 河滨大楼的地位类似于BJ的外交公寓,都是属于特殊时期下的“豪宅”。 河滨大楼作为高端人才的居住保障,里面的住户中不乏上海社会科学院等科研机构的专家学者。像上海中国画院专家吴青霞、上海史专家唐振等常专业成就获得分配资格。 文化领域精英在计划经济时代的住房还是有一定优待的~ 要不不少人怀念七八十年代呢。 “要是能开放商品房就好了。” 朱邦薇摩挲着钢笔杆,语气里带着点盼头,“不用等分配,自己掏钱买,多省心。” 师姐不缺钱,可不想着住的好点。 “可不是嘛。” 许成军突然插了句,剥开奶糖塞进嘴里,“我也等着买套房呢,省得在宿舍挤着。” 这话一落,办公室瞬间静了。 孙教务先反应过来,指着他笑:“你个研一学生,拿什么买?每月补助才三十五块,还不够买半块砖!” 王水照也跟着点头,刚要开口,突然顿住—— 眼神扫过许成军手里的《清明》二期,封面上“《红绸》30万字终章”的小字刺得人眼热。 他不说话了。 朱邦薇“嘶”了一声:“30万字……你这稿费……”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办公室里没人再笑。 谁都算得过来,这体量的稿子,要是按规矩算,可不是学生补助能比的。 不对这都不是他们的工资能比得了! 一直没说话的李季明凑过来,他刚调来复旦半年,年纪轻,没那么多顾忌:“成军,你跟我们透个底,这《红绸》稿费到底有多少?我好奇好久了!” 李季明35,算是国外回来的青壮派,成了除朱邦薇之外最年轻的中文系讲师。 这时复旦中文系还是以陈望道、郭绍虞、朱东润等老一辈学者为核心,年轻教师多为 1960年代前后毕业的“老五届”,如章培横、蒋凡、陈允吉等,他们在哔哔期间中断学术生涯,1978年后重新回归教学岗位。 像后来可能比较知名的复旦中文系学者刘远游、陈尚君都和许成军是一批的研究生。 82年研究生毕业后才直接留校任教。 许成军靠在桌沿,漫不经心:“不算多,千字八块。” “我靠!” 孙教务手里的搪瓷杯差点砸在桌上:“千字八块?30万字就是……两千四百块?” 王水照也愣了,他每月工资才一百八十二块,这稿费顶他快两年收入。 就这还是他刚提了副教授的收入! 1956年工资改革后,复旦大学教学人员的平均工资为238元/月,其中教授平均工资238元,副教授182元,讲师118元,助教67元。 朱邦薇瞪圆了眼:“你这哪是写,是印钱啊!” 许成军笑着摆手:“碰巧字数多罢了。再说,我万一以后啥也写不出来呢!” 李季明咽了口唾沫:“你这一年也没停着写过啊!这比我一年工资多……早知道我当年也去写了!” 朱邦薇撇撇嘴:“怎么的,你没写过?” 李季明尴尬的笑笑。 办公室里的气氛又活起来,孙教务追问:“那你真打算买房?沪上现在商品房影子都没有,你等哪年?” 许成军摊摊手:“按照现在的形势,开放商品房那还远嘛!” 第五十二章 论家庭联产承包制对农轻重比例调整的撬动作用 今年其实已经有了开放的苗头。 不过是侨汇房开启商品房试点。 赚外汇的~ 1979年,上海中华企业公司在XH区宛平南路开发华侨新村,推出 20套住宅定向销售给华侨家属。 这是上海首个以市场交易形式出售的商品房项目。 而真正有正式的商品房已经到1988年了。 1987年颁布《SH市土地使用权有偿转让办法》,建立土地出让、房地产登记等配套制度。 随后,魔都通过国际招标出让虹桥经济技术开发区 26号地块,日本孙氏企业以 2805万美元竞得 50年土地使用权,建成太阳广场。 所以,现在买房也就是畅想。 等着分房才更现实~—— 12月末的复旦图书馆三楼,寒风吹得木窗缝漏进碎凉,暖炉里的煤块却烧得通红。 图书馆做研究已经成为了许成军的常态。 他太忙了。 以至于暂时把宋代文学研究暂时放在了一边。 五篇核心论文在这个年代破格成为复旦的讲师都已经够了。 现在开始还来复旦面试时的欠账。 一个是是出一本中文系学习的通用书籍,这个急不得,内容他还在慢慢构思。 另一个是跟王水照一起做一下当代文学史的谱系图研究。 这是一个难活。 高工作量与高突破性的结合。 目前还处于收集这些年的《人民文学》《诗刊》《文艺报》的初期阶段,他和王水照将这项研究的持续时间定为一年。 中期还准备拉一些研究生或者本科生协作处理一些史料做一些专访。 很难做。 但要做么? 肯定做。 基本做完这个研究能在80年代会成为当代文学研究的核心学者,早期成果可能会被纳入高校教材,甚至被海外汉学界关注。 长远可能可以确立“当代文学研究奠基人之一”的地位。 既当裁判,又当选手的机会可不算多。 许成军刚放下手里的78年《人民文学》杂志。 一边的苏曼舒看着他语言又止。 “怎么啦?什么眼神看着我?” “看看你不行啊!” 苏曼舒笑了,一时间满室花开。 “研究遇到问题了?” “我这还好,都是硬桥硬马的功夫,没什么捷径,就是有点耗神。” 许成军扫了眼苏曼舒的桌面,一时间了然,估计是遇到问题了,想问自己,但是又没好意思。 “苏老师,又遇到难题啦?” 《1979年国家统计局公报》摊在苏曼舒桌面上。 她攥着铅笔的手停在“安徽试点化肥消耗”那栏,抬头时眼里带着纠结。 “有点难搞哦~” 八月以来,苏曼舒一直将论文的视角放在城市经济改革,但是许成军知道当前经济建设以及国内经济学研究重点。 第一遍论文肯定是奔着能做事且获得荣誉去的。 最关键是还入手相对容易,能起到练手的作用。 而这个年代经济学论文的核心逻辑,是用数据说话、为改革献策,既要贴合调整、改革、整顿、提高八字方针,又要突破传统理论局限。又恰逢,今年陈同志明确指出“农轻重比例严重失调”,重工业投资占比 55.7%,轻工业仅 5.7%,中央正通过“进口 2000万吨粮食、提高农产品价格”稳定农业,再加上安徽农业改革。 那么~ 聚焦“农业改革与农轻重比例调整”这一核心议题就天然具备政策贴合度。 许成军花了俩小时说服了苏曼舒,做了这篇论文。 苏曼舒本身的经济学理论基础就非常扎实,信息收集统计能力极强。 刚好适合这种需要实证的论文。 “你看这组数据。” 她把公报推过去,点在“1979年安徽农村自购化肥占比35%”那行。 “全国化肥总产量只增20%,按常理该说‘承包制加剧资源紧张’,可试点村亩产反而涨了60%,这逻辑怎么圆?我之前写‘国家调配补缺口’,系里老师说太牵强。” 许成军正翻着从档案馆借的《安徽农村改革台账》。 闻言抬眼,在“小岗村1979年11月副业收入”那页划了条线:“你漏了农民自己的造血能力。” 纸页上记着“全村卖油菜籽得1.2万,8000元购化肥、2000元买农机”。 “这不是抢国家资源,是副业增收的反哺——1979年安徽农村副业产值增32%,这些钱没存银行,全投回农业了,反而帮国家省了调配压力。” 苏曼舒眼睛猛地亮了,铅笔在稿纸上飞快写:“所以要加‘农民自购农资对国家供应的补充作用’?这样数据就闭环了!” 她笔尖顿了顿,又补了句,“之前只盯着‘农业要资源’,没想着农业自己能造资源,还是你看得透。” 许成军老脸一红。 开了透视总不好描边吧~ “不过不能只透,还得顺。” 许成军从帆布包掏出个笔记本,里面是他整理的“农轻重循环逻辑”,却只挑1979年能说的讲。 他一直没拿出来,就是希望苏曼舒自己完成逻辑的思考。 好在苏曼舒是个真正搞学术的料子,花了一些时间真的把这工作从无到有的做完了。 他都在好奇。 为什么前世没有听过一个叫苏曼舒的经济学家? “再看四川广汉的数据——承包后农民人均收入从68元涨到135元,农村棉布消费增18%,直接把四川纺织厂产能利用率从72%拉到85%。” 他敲了敲公报上“轻工业产值增11.8%”那行。 “承包制不只是救农业,是给轻工业找市场;轻工业活了,才会倒逼重工业转产——比如纺织机需求涨了,重工业就不能死磕钢铁,得匀产能做纺织机械,农轻重的比例不就调过来了?” 苏曼舒:“我之前只算单向账,没算双向循环!这下‘撬动作用’的核心逻辑全通了!” 旁边书架后的老教授探出头,见是他俩,笑着摆手:“小年轻讨论归讨论,别惊着架上的古籍。” 许成军定睛一看。 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施存喆。 两人赶紧压低声音,苏曼舒却没停笔,反而把稿纸往许成军那边推了推,语气突然郑重:“成军,这篇论文的第一作者该是你。” 许成军正帮她标数据来源,闻言愣了愣:“你说啥?” “从选题到数据逻辑,再到政策建议,都是你在掌舵。” 苏曼舒掰着手指算,“10月你提‘农轻重+承包制’的方向,11月帮我找试点台账,刚才又破了化肥和循环的难题——我顶多算个执行者,第一作者该是你。” 许成军笑了,把稿纸推回去:“哪有那么多第一第二?再说,数据是你跑图书馆查的,试点案例是你访谈整理的,我不过是多嘴提了点思路。” 他拿起铅笔,在稿纸扉页“作者”那栏写了“苏曼舒”,又在后面加了个“许成军(指导)”,“我挂个指导就行,或者第二作者,别跟我争。” “这不行!” 苏曼舒急得攥住他的笔,“指导太轻了,你这是核心贡献!之前看《经济研究》上的论文,有两人并列的,咱就并列第一作者!” 许成军还想推,苏曼舒却把铅笔按在纸上,眼神倔得像头小牛:“你要是不答应,这篇论文我就不改了——反正核心逻辑是你想的,我一个人发出去,心里不踏实。” “行行行!” “我也是借你苏大老师的光,在经济学界露露脸。” 话是真的。 这活别看许成军说的头头是道,但是真让他干真干不了,他是一个文科生能聊聊宏观政治、经济。 但是真要实证,他就是个傻子。 “后面就靠你了啊!我也就提提建议了~” 苏曼舒瞬间笑了,眼角弯成月牙:“没问题!你放心,我肯定把数据再核对三遍,政策建议再磨磨,争取能上《经济研究》!” “不止《经济研究》。” 许成军摊摊手:“这篇论文刚好解了‘农业怎么带工业’的燃眉之急,说不定能进《新华社内部参考》。” 他顿了顿,补了句让苏曼舒心跳加速的话,“明年gj农委开农业改革会,说不定会请你去做咨询——刘国广那篇《计划与市场》,就是这么出圈的。” 苏曼舒低头看着扉页上的两个名字,突然觉得手里的稿纸有了重量。 嚯!这俩名字还有点夫妻相嘞~ “我现在就去核对四川的纺织数据!” 她抓起公报往资料室跑,路过书架时还回头喊,“晚上我把修改稿给你看!” 许成军看着她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 “看不懂!别找我!” 论文名——《论家庭联产承包制对农轻重比例调整的撬动作用——基于安徽、四川试点的实证分析》 —— 北大。 此时未名湖已结了薄冰,博雅塔的影子映在冰面上,被夜风扫得微微晃。 经济学院女生宿舍302室,煤炉里的蜂窝煤烧得正旺,炉上搪瓷壶“咕嘟”冒着热气,壶嘴飘出的白汽裹着《清明》二期的油墨香,在暖融融的屋里打了个旋。 宋沅歌刚从图书馆回来,棉鞋上还沾着未名湖岸边的碎雪。 她们宿舍在北大很出名。 都是乐观开朗的性格,也都是长得貌美,被戏称为“五朵金花”。 虽然查建影在《八十年代访谈录》中说:“我们追求的美,是能改变世界的力量。“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美无论哪个年代都是人本能的自我追求。 她刚坐下,上铺的室友梁芳芳就探下头,手里举着本《清明》,声音压得低却难掩兴奋:“沅歌!《清明》看不看!今天一早抢的《红绸》下半部,我先翻了两页,李小曼和古大强那段,看得我鼻子都酸了!” 宋沅歌眼睛一亮,连忙放下手里的书。 《清明》创刊号第一期她在同学那借阅过,丁灵的作品依旧扎实,《天云山传奇》让人顿感惊奇。 但是最让她震撼的还是《撕不碎的红绸》。 作为北大大一的学生,也自认为读过不少书,但是这本在她心里是独一档的。 “那我先看会儿,你要看的时候随时找我!” “诶呀!你先看,我这正好有点事~” 宋沅歌把杂志摊在桌上,炉光落在“许成军”三个字上,她捏着钢笔的手顿了顿。 她越过了其他作品,直接翻到了《红绸》。 初读时,她本想边读边做批注,可看着看着,笔就悬在了半空。 读到李小曼在电视台主持《生活之友》,穿广州进的西装套裙,手腕戴上海牌手表,镜头前笑盈盈教“西红柿炒鸡蛋”,转头却在后台对着镜子擦去眼角的泪——那泪不是为自己,是看到观众来信里提“古大强”三个字,她突然想起1978年新兵入伍时,古大强在月台上说“我等你回来”,风里都是甜的。 宋沅歌的呼吸慢了半拍,无意识地摸了摸桌角的搪瓷杯。 杯里的菊花茶早凉了,她却没察觉。 直到看到古大强在修鞋铺墙上贴李小曼的节目照片,每天修鞋时都看一眼,却再也没提过她的名字,宋沅歌捏着书页的指节突然泛白。 她读过太多战争,要么写英雄战死沙场,要么写恋人终成眷属,可许成军偏写“错过”。 不是不爱,是时代推着人走,走着走着就散了,像未名湖的冰,看着结实,底下藏着融不开的凉。 “怎么不说话?” 梁芳芳从上铺探出头,见宋沅歌盯着书页发呆,“是不是看到古大强那段了?我看到这,哭了半天,就不敢往下看了。” 宋沅歌摇摇头,把杂志往炉边挪了挪,借着更亮的光翻到阮文孝的章节。 当读到阮文孝被俘后问许建军“1965年你们帮我们打美国,现在为什么打我们”,她突然停下—— 炉子里的煤块“噼啪”爆了个火星,她却像没听见,脑子里反复转着这句话。 之前读的战争,总把“敌人”写得面目模糊,可许成军笔下的阮文孝,会攥着母亲织的布包,会迷茫“为什么要开枪”,他不是“坏人”,是被时代裹着走的普通人,和许建军、黄思源没两样。 “原来战争不是非黑即白。” 宋沅歌在笔记本上飞快写,字迹比平时急了些,“阮文孝的迷茫,是.是没人想打仗,可命运推着人站在对立面。” 她想起自己之前写的短篇,总在“好人”“坏人”里划界限,此刻突然觉得格局小了,像在未名湖的冰面上走,不敢踩深了。 越往后读,她越觉得手里的杂志重。 看到黄母把黄思源的木梳放在箱底,每年晒被子时都拿出来擦一擦; 看到许建军带着酱菜坛子走在黄家村的路上,左肩的伤疤在阳光下泛红; 看到结尾“许念安拽着许建军衣角问木梳”,那句“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突然撞进心里。 宋沅歌的眼眶猛地热了,赶紧别过脸,怕梁芳芳看见,却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菊花茶,水洒在笔记本上,晕开了刚写的字迹。 “小心点!” 梁芳芳赶紧递过抹布,“这书你也能哭?我还以为你这种写短篇的,看什么都能挑出毛病。” 宋沅歌:“我就一小作家,还没发表几篇短篇,跟这种能写出这种恢弘大作的天才哪能比!” 梁芳芳:“有时候人比人气死人,他也才20岁,跟咱年纪一边大~” “沅歌,我觉得你可以认识认识哦!你长得这么好看~以后我也有的吹,许成军对象是我室友~” “什么啊!好好说话!芳芳!” “你不行让周丽丽给你介绍一下~北医‘王熙凤’这么大的名声还能让她白得了?” 俩人笑闹一阵,又低头沉浸在世界里。 宋沅歌想起之前听中文系的同学说“上海有个年轻作家,把战争写活了”。 现在再读,多少有了点不一样的感受。 这不是写活了战争,是写活了战争里的人,那些会哭、会愧疚、会迷茫的人,不是符号,是能摸到温度的邻居、朋友、兄弟。 读到“钢枪可以保卫家园,却无法守护逝去的灵魂;红绸能够包扎伤口,却难以抚平心中的创伤”时,宋沅歌突然合上书,靠在椅背上,盯着煤炉里跳动的火光。她写了三年短篇,总困在“小情小绪”里,觉得写好一个人的悲欢就够了,可《红绸》让她看见——好的文学能装下时代的重量,能让小人物的故事映出大时代的褶皱,像未名湖的冰面,底下藏着整个冬天的故事。 “我想写长篇。” 她突然对梁芳芳说,声音不大却很坚定,“写我们这代人的故事,像许成军写《红绸》那样,不躲着苦难,也不丢了希望。” 梁芳芳愣了愣,随即笑了:“你总算想通了?之前谁说‘短篇才见笔力’的?” 宋沅歌没反驳。 《红绸》还摊在桌上,黄思源的木梳、古大强的修鞋机、阮文孝的布包,像在她眼前活了过来。 为什么《红绸》能让沪上读者排队抢购,能让北大的学生忘了夜寒? 因为许成军用文字告诉所有人:再宏大的时代,也是由一个个小人物的悲欢撑起来的;再残酷的战争,也藏着人性的微光。而这种“看见小人物”的能力,才是最难得的文学力。 夜渐深,煤炉里的火弱了些,宋沅歌却没觉得冷。 她把《清明》小心地放进书架,和《静静的顿河》摆在一起——之前她觉得肖洛霍夫写得够厚重,现在却觉得,许成军的《红绸》,多了份中国人独有的温软,像煤炉里的火,不烈,却能暖透整个冬夜。 她摸着笔记本上,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下次再写东西,要像许成军那样,把心放进文字里,让读者能摸到故事的温度。 第五十三章 此子未来可期,中国文学可期 浙江海盐。 寒风吹得卫生院门口的梧桐叶打着旋儿。 余化摘下沾着消毒水味的口罩,白大褂口袋里还揣着半盒没送完的棉球。 这是他当牙医的第二个冬天,手指因为反复握牙科器械,指节早已磨出硬茧。 可心里的厌烦,比消毒水的味道还浓。 站在卫生院窗口看街景时,他想到要一辈子守着这条街感到悲凉。 “余医生,下班啦?” 挂号处的老王探出头,手里举着张皱巴巴的报纸,“听说《清明》二期到了,许成军那篇《红绸》下半部,县新华书店门口排老长队了!我记得你爱看书,就跟你说一声~” 余化的脚步猛地顿住。 前阵子他在宁波进修时,偶然翻到川端康成的《伊豆的舞女》,被里面“舞女眉眼间的羞怯”“山间雾气漫过木屐”的细腻描写勾得入迷,夜里躲在进修宿舍,反复琢磨“怎么把人物情感藏进细节里”。 同屋的进修医生得知他痴迷文学后,还曾以“过来人的身份”劝他放弃:“我从前也是文学爱好者,也做过文学白日梦,你的明天就是我的今天”。 余化回应:“我的明天不是你的今天”。 但讲真,他被川端康成这样细腻的笔法迷住了。 中国有能写出这样作品的作者么? “真到了?”余化追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 “刚有人从书店回来,说再不去就卖完了!” 余化没再多说,脱下白大褂往宿舍跑,军绿色的帆布包撞在走廊的铁栏杆上,发出“哐当”响也没顾上。 他换了件干净的蓝布褂子,揣着这个月刚发的28块工资,往新华书店的方向跑。 街上的路灯刚亮,昏黄的光落在他沾着泥点的胶鞋上,他却觉得比往常跑得都快,好像再快一点,就能追上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那东西叫理想。 书店门口的队伍果然排到了街尾,有戴老花镜的老师,有穿劳动布褂子的知青,还有抱着孩子的妇人,嘴里都在念叨“许成军”“《红绸》”。余化站在队尾,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帆布包的带子,脑子里突然闪过进修时同屋医生的话:“别做文学白日梦了,你的明天就是我的今天。” 可他偏不想这样——他见过县文化馆的人,每天抱着书在院子里晃,不用闻消毒水,不用看别人牙疼时扭曲的脸,那才是他想要的日子。 “还有最后五本!” 书店伙计的嗓门炸开,队伍瞬间往前涌。 余化攥紧手里的钱,终于挤到柜台前,把两块三毛钱拍在玻璃上:“要一本《清明》!” 接过杂志时,他迫不及待翻开,先找“许成军”三个字。 暖黄的路灯下,他靠在书店旁的梧桐树上,一页页往下读,连风刮得脸疼都没察觉。 读到李小曼在电视台主持节目.古大强在月台上说“我等你回来”,似乎风里都是甜的。 余化的呼吸慢了半拍,手指在“西装套裙是广州进的新款”那句下划了道线。 川端康成写舞女的羞怯,是藏在眉眼间;许成军写李小曼的苦,是藏在西装套裙的褶皱里,是“看似光鲜,实则藏着没说出口的话”,这种“用细节装委屈”的写法,很细。 当阮文孝出场时,余化突然靠紧梧桐树。 余化想起自己当牙医的日子,每天重复“拔牙、补牙”,像被按在转盘上的陀螺,这不也是被时代裹挟吗? 他突然觉得,许成军写的不是战争,是所有人的命运——谁不是被推着走,可总有人想往光里跑。 越往后读,他越觉得手里的杂志重。 看到结尾“许成军说‘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余化的眼眶突然热了。 他想起自己写的那些片段,总在“人物性格”上打转,可许成军偏写“命运”,把小人物的悲欢放进四十年的时光里,有儒家的“大义”,有传统的“念想”,像把江南的雨和北方的雪揉在一起,比川端康成,多了份中国人独有的大气、温软和厚重。 “这哪是战争?” 余化喃喃自语,手指在“钢枪能保卫家园,却守不住逝去的灵魂”那句上反复摩挲,“这是写所有人的命啊。” 风更冷了,他却没觉得。 合上书时,发现封面“许成军”三个字旁,不知何时落了片梧桐叶,他小心地把叶子夹进书里。 往卫生院走的路上,他脑子里反复转着两个念头:一是“我要是能写出这样的故事就好了”,二是“我真要当一辈子牙医吗?” 路过县文化馆时,他特意停下来,看着窗户里亮着的灯。 里面的人大概在看书、在写东西,不用闻消毒水,不用握牙科器械。 余化摸了摸怀里的《清明》,封面还带着他的体温,突然觉得心里的厌烦少了点,多了点什么滚烫的东西。 回到宿舍,他盯着“牙医”两个字看了会儿。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写出这样的故事,可他知道,从今天起,他不想再当被时代裹挟的阮文孝,他想当那个往光里跑的人,哪怕跑得慢一点。 1979年末的海盐,寒夜漫长。 —— 天津。 冯基才刚画完一幅《天津卫风情图》,颜料还没干。 他翻开《红绸》,本想找“战争场面”,却被许晓梅“要当七仙女”的俏皮话逗笑. 作为写“津味市井”的高手,他最懂“热闹里的真”,而《红绸》里的许家,有陆秀兰的“泼辣”、许志国的“装严肃”,活像天津胡同里的邻居,比他画的“茶馆掌柜”还鲜活。 “这烟火气!” 冯基才跟文联同事叹道:“你看这一家子,有笑有泪。战争再大,也大不过‘妈拍女儿头’——这才是真人性!” 京城知青宿舍。 王晓博刚从云南回京,床底下还堆着插队时的旧行李。 他借到《红绸》时本没抱期待,可读到许成军写“90年的中国”,突然从硬板床上坐起来。 作为读遍萨特、罗素的“思想野小子”,他见多了“反思过去”的,却第一次见人敢在1979年“预言未来”,还把“儒家大义”和“科技想象”揉在一起。 “这思路真野!” 他反感“假大空”,可许成军写“未来中国强大了,没人敢欺负我们”,不喊口号却让他热血沸腾;读到阮文孝的迷茫,又想起自己在云南赶马时的困惑——“人为什么要被时代推着走”。 末了他把《红绸》压在《西方哲学史》下,心里琢磨:“以后我写,也得有这‘敢想敢写’的劲。” 京城 机关大院的槐树上挂着残雪,王盟刚批改完《人民文学》的稿件。 他从公文包掏出同事捎来的《清明》二期,封面“许成军”三个字让他想起半年前读《试衣镜》的惊艳。 当时他还笑“这小子敢把镜子写成中国魔幻”,此刻翻到《红绸》里阮文孝问“1965年你们帮我们打美国,现在为什么打我们”,手里的钢笔“啪”地落在稿纸上。 “好一个‘镜像视角’!” 王盟对着台灯喃喃,在“越南士兵”的段落反复扫视。 他写过《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的理想主义,也懂特殊年代“人性被拧巴”的滋味,可许成军偏敢把“敌人”写得迷茫又可怜,不贴标签、不喊口号,像把机关大院里藏着的“复杂人心”,搬到了谅山的猫耳洞里。 读到最后,他眼眶热了热:“20岁能写出‘记忆的重量’!天才!天才!” 他和那些小年轻不一样,他能看出这篇长篇的价值。 国内过去有好作品么? 他想是有的。 但是上一次在文风上、写作技法上、行文逻辑开先河,写出了不一样的内容是什么时候? 大抵是讯哥儿写《狂人日记》。 这作品有多厉害? 可以这么说,这篇《撕不碎的红绸》如果是他的作品直接能把抬到中国近当代文学的第二梯队。 第一梯队只有一个。 还是讯哥~ 他犹豫片刻,从包里拿出张稿纸,一笔一字写了起来。 而与此同时,全国所有热爱文学的人、所有能够被《清明》辐射到的地方,都在为《红绸》里的故事心折。 许成军火了? 不对,说火已经有点埋汰他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文坛已经不把他看做青年作家,而是有实力的作家、学者。 即使他才20。 但无所谓,虽然文坛少不了什么余化、jk.罗琳这样的大器晚成的例子。 但是天才才是文学领域更让人信服的代名词。 雪莱二十岁创作《麦布女王》,兰波二十岁前完成《醉舟》《地狱一季》,雨果二十岁出版诗集《颂歌集》. 谁介意多个许成军? —— 1979年12月25日。 《人日》文艺评论版刊登了一篇题为《红绸破茧:论许成军〈撕不碎的红绸〉的叙事革命与人性深度》的长文。 署名“王盟”。 彼时京城机关大院的残雪还挂在槐枝上,这篇带着温度的评论,却在文坛掀起了滚烫的讨论。 它不仅是一位文学前辈对后辈的盛赞。 更是对70年底最后一年的中国文学“破局之作”的精准定调。 “读许成军《撕不碎的红绸》,如见一柄利刃剖开时代的脉络。 当多数战争题材还在‘我方正义、敌方邪恶’的单向叙事里打转时,这个20岁的青年,竟敢把越南士兵阮文孝的迷茫写进纸页:‘1965年你们帮我们打美国,现在为什么打我们?’” 文章开篇便直击1979年文坛的核心症结。 王盟以自己写《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的经验为参照,点出“特殊年代的文学,多是把人性拧成标签”,而许成军的“镜像视角”恰恰打破了这种桎梏:“阮文孝攥着母亲织的布包,许建军藏着黄思源的搪瓷缸,两个士兵隔着硝烟的迷茫,本是同一枚硬币的两面——这哪里是写战争?是写所有被时代裹挟的‘人’。” 他毫不掩饰惊叹:“我批改《人民文学》稿件十余年,见多了‘敢写’的新人,却少见‘会写’的天才。许成军的厉害,在于他把‘敌人’从符号里解放出来,让阮文孝的困惑比十个英雄口号更有力量——这是对‘人性复杂’的尊重,更是对文学本质的回归。” 作为亲历文学变革的前辈,王盟对《红绸》的叙事突破有着旁人难及的敏锐。 他在文中将其与鲁迅《狂人日记》并论,并非妄言,而是精准捕捉到“开先河”的共性:“鲁迅以‘狂人视角’撕开封建礼教的假面,许成军以‘多重视角’解构战争的荒诞。 前者是‘呐喊式’的破局,后者是‘沉静式’的深耕,却同是‘文以载道’的当代延续。” 他细析《红绸》的叙事魔法:“写许建军的愧疚,不直接说‘我对不起思源’,只写他左肩永远微沉的弧度,写他夜里摸出搪瓷缸的动作;写李小曼与古大强的错过,不喊‘时代弄人’的口号,只让她在电视台念‘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时泣不成声,让他在修鞋铺墙上贴她的节目照片。 这种‘以细节藏深情’的笔法,比我当年写《青春万岁》的理想主义,多了份对人性的体谅。” 更难得的是,王盟点出《红绸》超越时代的价值:“它不是简单的‘军事’,是横跨四十年的‘命运史诗’,从三线建设的钢钎火花,到谅山战场的红绸血迹,再到许念安手里的半截木梳,时间在文中不是线性的刻度,是缠绕人心的绳。这种‘时空折迭’的叙事,放在世界文学坐标系里,也足以与《静静的顿河》这样的作品进行史诗感对话。” “文学的终极,是写‘记忆如何塑造人’。” 王盟在文中浓墨重彩地分析《红绸》的人性深度,尤其推崇许成军对“创伤记忆”的书写。 “黄思源刻了一半的木梳、许建军肩背的旧伤、阮文孝墙上的中越文字对照,这些‘未完成的念想’,相比‘英雄事迹’,更见人性,这是只有懂生活、懂人心的作家才能做到的事。” 他驳斥彼时文坛对“年轻作家缺沉淀”的偏见。 “有人说20岁写不出厚重,许成军偏用《红绸》证明,厚重不在年龄,在对‘人’的感知。他写陆秀兰偷偷抹雪花膏的雀跃,写许志国拆录取通知书时的手抖,这些烟火气的细节,让战争背景下的家有了温度,也让‘家国’二字不再是空洞的符号——这是儒家‘大义’与‘人情’的最好融合,是中国人独有的文学底色。” “若问《红绸》能在中国文学史上占何位置?我敢说,它是‘后伤痕文学时代’的破茧之作。” 王盟在文末毫不吝啬地给出定位:“过去我们有《狂人日记》撕开封建枷锁,今天我们有《红绸》解构战争叙事;前者让文学敢‘呐喊’,后者让文学会‘沉静’。 两者相隔六十余年,却同是‘以文醒世’的火种。” 他以前辈的身份为许成军正名,也为文坛指路。 “许成军的天才,不在于‘敢写’,而在于‘会写’,他不回避战争的残酷,却也不放弃人性的微光;不否定时代的重量,却也不淹没个体的悲欢。这种‘不偏不倚的清醒’,正是当下文学最需要的品质。” 文末留了句“20岁能写出‘记忆的重量’,此子未来可期,中国文学可期”。 当这篇评论随着《人民日报》传遍全国时,魔都的复旦校园、京城的作协机关、山城的巴南图书馆. 无数人捧着报纸讨论《红绸》。 这一年,记者赵中项在采访《红绸》读者时,第一次用“现象级”描述《红绸》,形容文学新作大卖。 这一年,萧潜参加爱荷华大学国际写作计划,面对美国记者关于中国文学的提问时,他谈到了《红楼梦》《金瓶梅》甚至是迅哥儿的《狂人日记》。 美国记者追问:“萧,我说的是现代文学,不是古典文学,你懂我的意思,是像《索菲的选择》《监狱鸟》这样的作品。” 萧潜一时间哑口无言。 良久,旁边的学生递过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撕不碎的红绸》,作者:许成军。 萧潜犹豫片刻,还是说到:“我们的青年作家许成军的《红绸》可以是堪比世界现代文学名篇的佳作。” 台下的美国师生、记者窃窃私语。 但是第一次,《红绸》的名声出到了国外。 12月18日。 《纽约时报》“图书与艺术版”刊登了一篇题为《来自中国的文学回应:爱荷华写作计划上的〈撕不碎的红绸〉》的报道。 记者约翰罗德里格斯以略带调侃却暗藏审视的笔触,记录了爱荷华大学国际写作计划现场的戏剧性一幕。 这场本聚焦“中国古典文学”的对话,因一本名为《红绸》的中国,第一次让西方文坛瞥见了改革开放初期中国现代文学的鲜活一角。 第五十四章 除了反映生活,还该有什么作用? 约翰罗德里格斯的《纽约时报》报道见报当天,爱荷华大学东亚系教授金介甫就找到了萧潜。 这位以研究沈从文闻名的汉学家,手里攥着报道剪报,语气里满是急切:“萧,我必须读到《红绸》原文——报道里说它‘解构战争叙事’,这正是西方汉学界忽略的中国现代文学特质。” 金介甫(Jeffrey C. Kinkley)是美国著名汉学家、历史学家与翻译家。 并非华裔或者华侨,而是土生土长的美国白人。 金介甫与沈从文研究的结缘,始于 1972年哈佛大学求学期间。 当时,他受导师推荐阅读沈从文《边城》,被其笔下湘西的文化肌理与人性深度吸引;又通过夏志清《中国现代文学史》及哈佛图书馆藏的民国文献,发现沈从文在 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重要文坛地位,与国内文学史对其边缘化的定位形成强烈反差。 这一发现,成为他深耕沈从文研究的最初动力。 前年,他以博士论文《沈从文笔下的中国社会与文化》获得哈佛大学博士学位。 可以说整个美国他都是对汉文化最了解的一拨人。 他深深的好奇着,这样的中国这样的历史背景下能写出现代化的作品? 这不科学! 萧潜微微一愣,说实话他对许成军并不算了解。 1979年2月,中国作协正式为萧乾正名,这也使他能够重新活跃在大陆文学圈。 同年8月,他应美国爱荷华大学“国际写作计划”主持人聂华苓夫妇的邀请赴美访问。 所以他与许成军在国内声名鹊起的阶段并没有重迭。 甚至在和美国记者说完“许成军《红绸》”之后,他还有些隐隐的后悔。 如果这是个酒囊饭袋呢? 好在记者采访之后他就立刻读了许成军的《红绸》。 想起三天前面对美国记者的犹豫,萧乾不禁失笑。 当时他怕许成军撑不起“堪比世界名篇”的评价。 《红绸》的好,不在“堪比谁”,而在“成为自己”。 它有沈从文笔下的“人性微光”,却比《边城》多了时代的重量;有鲁迅笔下的“清醒”,却比《狂人日记》多了份对未来的期许。 “要是从文先生还在文坛,怕是也要为这年轻人当旗手。” 当时,萧乾拿起钢笔,在空白处写下和王盟在不同时空却又论调相同的评价。 “20岁能写出‘记忆的重量’与‘未来的温度’,此子可畏。《红绸》之妙,在‘不偏不倚’——不回避战争之痛,不放弃人性之暖;不否定时代之重,不淹没个体之轻。中国现代文学,总算有了敢‘破局’的新人。” 面对金介甫的不断询问,萧乾也是无奈,只得拿出从学生那要来的《清明》原稿。 “Kinkley,说实话,我对许成军其人并不足够了解,我只能把他的作品给你。” 金介甫翻了个白眼:“shit,我就知道,但你说他的作品堪比名篇!” 萧乾:“这我确定啊~” 我刚看的~ 金介甫:“好吧,我回去看看这个许成军能写出什么!~” 等会~ “holi shit!这作者才20岁!萧,你虽然比我年长,但是也不能逗我玩吧!” 萧乾:“嘿!Kinkley,眼见为实,什么时候以年龄论高低长短了!美国最近不出了不少声名鹊起的年轻作家么!” 金介甫:“你们的社会形态就很难出天才好嘛!算了,我看看他的作品!” 一回到家。 金介甫就把许成军的《红绸》忘到了一边,等忙完了第二天的教案,看着桌面的画着红绸的《清明》封面。 鬼使神差的拿起了这本书。 ‘我大概是疯了!会相信20岁的中国人能写出世界名著!shit!’ 结果,他越看越是入迷。 这战争还能这么写? 虽然不同于西方国家的作者对于战争的描述, 比如约瑟夫海勒《第二十二条军规》揭露美军内部“用规则套牢士兵”的荒诞。 库尔特冯内古特《五号屠场》以美国士兵比利的“时间穿越”视角,碎片化呈现 Dresden大轰炸的残酷,没有英雄冲锋,只有士兵在废墟中捡假牙、躲在屠宰场冷藏柜里求生的荒诞场景。 《红绸》依然是在塑造英雄,但是英雄有血有肉。 英雄是这场战争背后的每一个个体。 英雄来自人民,伟大出自平凡! 更何况在其中,通过与阮文孝的镜像视角,以“1965年你们帮我们打美国,现在为什么打我们”的荒诞。 不回避战争的本质,不拒绝战争的内核。 用东方哲学塑造“小人物”的迷茫、恐惧、罪恶感,对抗了传统战争文学的“崇高感”。 佳作! 不对,真的有机会成为名篇,这是世界了解东方的最好的渠道。 这是中国的现代文学。 金介甫觉得自己疯了!他特么竟然想要研究一个20岁的年轻人! fuck! 我的沈从文呢! 为什么从我的脑海里消失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金介甫几乎住在办公室。 没事烦一下萧潜。 让他解释一些这本书的“中国”内容。 他一边对照字典逐字翻译,一边联系东亚系的翻译团队,还特意请萧潜帮忙核对“三线建设”“猫耳洞”等中国特有的词汇。 译稿里是“Unbroken Red Silk”的译名。 1980年1月,金介甫带着30页译稿初稿,参加美国亚洲研究协会年会。 在“中国现代文学”分会场,他把《红绸》与海明威的《永别了,武器》并置分析:“海明威写战争里的逃离,许成军写战争里的困惑,前者是‘西方英雄式’的反抗,后者是‘东方普通人式’的追问,两者同样深刻!” 这番话让台下的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社编辑玛莎纳斯鲍姆眼前一亮。 她负责“亚洲文学新锐”丛书,正愁找不到能打动西方读者的中国当代作品。 散会后,玛莎立刻拦住金介甫:“教授,我要全译本!” —— 时间回到12月18日。 许成军刚挂断陈登科的电话,陈大主席热切地跟他说了许成军《清明》第二期取的的好成绩。 首周,《清明》第二期全国卖出5万余册。 后续随着口碑发酵,尤其是王盟的公开站台。 红绸还有要持续发酵的架势。 陈大主席话里话外满是“你这《红绸》要火遍全国”的兴奋。 他投资对了! 拨乱反正也是正嘛~ 没等他缓过劲,陈登科的电话又过来了。 说作家出版社、新华出版社、战士出版社三家都找来了,想抢《红绸》单行本的出版权,条件优厚! 这1979年,能让三家出版社主动递橄榄枝的青年作家,许成军还是头一个。 其中,战士出版社更是给出了承诺,如果交给他们印刷,部队会直接预订5万册,发放全军。 5万册! 这几乎已经是一个有一定知名度的作家能取得的相对好的成绩了。 1979年,叶君建的长篇《火花》于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印数才为 2.2万册。 不过许成军也没着急答应。 《清明》还得在全国再卖一阵,才可能出单行本。 下午,许成军应华东师大徐忠玉教授的邀约前往华师开一次讲座。 以作家的身份。 介绍创作经验和分享创作思路。 题目自拟。 徐忠玉教授本来与许成军也是萍水相逢,但是jyb委托华师中文系举办全国高校中国文学批评史骨干教师训练班,徐忠玉教授遍请全国名家如郭绍俞、程芊帆、钱鈡联、吴祖缃、王员化等来谈他们擅长的学问和课题。 王员化推荐了许成军。 于是月初,徐忠玉教授亲自来到复旦拜访朱冬润,并提出邀请章培横、许成军参加训练班。 徐忠玉教授是中文系主任,今64岁。 一些观点其实是和朱冬润相左的。 但是,和许成军一见面就详谈甚欢。 当着朱冬润和章培横的面,徐忠玉也提到他的一些关于文艺创作的想法。 徐中玉提到:“随着关于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讨论的深入展开,人们将越来越明白,一切主观世界的东西,包括作为观念形态的文艺作品,都要接受实践的检验,而最富有实践经验的人民群众无疑是文艺作品最权威的评定者。” 朱冬润和章培横对于这样的话题不是很感兴趣。 这不是他们的研究领域。 作为关门弟子,许成军自然该站出来得站出来。 许成军:“徐先生您提出‘群众是文艺权威评定者’,这在当下是打破文化专制的关键。但从长远看,‘实践检验’或许不止于‘作品是否符合群众当下审美’,更该包含‘作品能否经得起时间里的实践迭代’。 比如1979年群众喜欢的反思类作品,到了20年后,年轻人可能会从‘历史记忆’转向‘个体价值’的追问,若作品只停留在当下的情感共鸣,未留下思想留白,可能会在新的实践中失去生命力。” 徐中玉眉头微蹙,指尖轻叩桌面:“你说随着时间迭代有道理,但群众的评定如何跟上这种变化?总不能让一部作品反复接受检验吧?” “这就需要把群众评定从被动反馈变成主动参与。” 许成军语速放缓:“您看现在,群众多是通过报刊评论、剧场掌声表达意见,可未来会有更具体的渠道:比如在工厂、学校设‘文艺议事会’,让工人、学生直接和创作者对话,不仅说‘喜欢什么’,更说‘需要什么’; 甚至创作者会和群众一起生活,让作品里的实践,本身就是群众参与的结果。这样的检验,就不是作品完成后找群众打分,而是群众和创作者一起完成实践。” 徐中玉眼中闪过亮光,身子微微前倾:“那你觉得,文艺在这种共同实践里,除了反映生活,还该有什么作用?” “是赋能实践。” “赋能?” 许成军语气坚定:“1979年大家盼着改革开放,可很多人对‘改革’是陌生的——农民怕包产到户不稳,工人怕工厂改制丢工作。这时文艺不该只写‘改革多好’,更该写农民纠结时的犹豫、工人转型时的努力,让群众在作品里看到自己,明白‘改革的实践里有我的身影’,进而敢去尝试新的生活。这时候‘群众评定’的标准,就从‘好不好看’变成了‘能不能帮我更好地活在时代里’。” 徐忠玉一时间为之折服:“许同志的思路真的出奇不易,眼光长远。” 许成军:“我只是站在像您和老师这样的巨人的肩膀上。” 徐忠玉:“成军同志,我郑重的邀请你参加明年3月的训练班,同时邀请你来华师进行一场关于文艺作品赋能实践的讲座。” 人捧人高。 到华师校园一行,许成军还带个小跟屁虫。 许晓梅近来学习渐入佳境。 两耳不闻窗外事。 许成军主张劳逸结合,在讲座之前,徐忠玉教授提到华师下午有一场上音交响乐团的交流演出,给了他两张门票。 许成军第一时间就想着把这妮子带出来见见世面。 一直在图书馆闷着看书也不是个事。 “哥,交响乐有啥好听的!我得学习!你带嫂子来就行了,叫我干嘛!” “我都快两周没见你了,别老闷头学习,回头咱妈再说我虐待你!” “诶呀!不能啊!” “行了,出来都出来了,听听吧~当给哥个面子?” 许晓梅撇撇嘴:“你的面子可没有我的服装设计梦大!” 这边许晓梅不停的嚼着舌头。 那边,郭豫是带着孙禹到东校门接许成军。 孙禹跟着徐中玉见过许成军,他是徐中玉门下首批中国文学批评史研究生。 说起来,徐中玉教授今年9月首创“文学作品可替代毕业论文”制度,培养出赵丽宏、孙禹等作家,催生“华师作家群”。 年初孙禹完成短篇《年轻的朋友》,发表于《收获》1979年第 3期,靠着这篇作品顺利入校。 和许成军的经历有些相似之处,对许成军也是一直是旧闻大名,未见其人。 郭豫是是华师中文系副教授,明清文学与文艺理论研究者,也是著名的红学家。 他对徐中玉安排的事并不知情,属于临时被拉了壮丁。 徐忠玉有事,不好亲自来接。 孙禹分量跟许成军不够对等,拉个46岁的副教授就看起来适配点。 中国社会对于人情往来的事安排的还是明明白的。 孙颙比郭豫适要激动些。 见远处两个人影走来,前面那位穿浅灰色夹克的男子身形挺拔,身后跟着个扎马尾的姑娘。 他立刻凑到郭豫适耳边:“郭教授,瞧着该是许先生了!” 郭豫适点点头,率先迎上去,脸上堆着温和的笑:“这位想必就是许成军同志吧?我是中文系的郭豫适,忝任副教授,徐中玉主任临时有个会走不开,特意让我来接您。” 他伸出手,目光落在许成军身上时带着几分好奇,今日一见,倒比想象中更显沉稳。 许成军赶紧握住他的手,力道适中:“郭教授客气了!劳您特意跑一趟,我该登门拜访才是。常听人说起您的红学研究,尤其是去年那篇《评“红学”研究中的主观唯心论》,我读了好几遍,您提出的‘文本客观阐释法’,真是戳中了前些年研究的要害。” 这话一出,郭豫适眼睛一亮。 面对搞文学研究的大佬,什么是最好的马屁? 当然是高手互相吹水啦~ 第五十五章 前世也是个乐迷 他顿时多了几分亲近:“成军同志过誉了!不过是想在乱象里拨点清明,哪及得上你搞创作的。听说您你对‘文艺赋能实践’有独到见解,徐主任跟我们提了好几回,我还盼着待会儿讲座能好好听听呢。” “您客气~” 一旁的孙颙这时也赶紧上前:“成军同志,咱们之前见过,我就自己不介绍了,晚上的讲座也是要跟您多学习!” 许成军笑了:“孙同志太谦虚了!你的《年轻的朋友》我读过,徐主任说您是好苗子,依我看,这苗子早长起来了。” “哥!” 身后的许晓梅这时轻轻拽了拽许成军的衣角,小声抱怨,“再聊下去,交响乐都要开场了!” 许成军这才想起身后的姑娘,笑着介绍:“哦对,这是我妹妹许晓梅,在复旦图书馆工作,我硬拉她来听讲座,顺便听听交响乐。晓梅,快跟郭老师、孙同志问好。” 许晓梅赶紧收起怀里的书,规规矩矩地鞠了躬:“郭老师好,孙同志好。我哥总说我光埋头画画不行,得多听听文学讲座,可我觉得……” 她话没说完,被许成军递过来的眼神打断,只好吐了吐舌头,把“还不如看画展”咽了回去。 郭豫适瞧着这兄妹俩的互动,忍不住笑了:“小姑娘这股子劲头好!年轻人就得有自己的主意。咱们先往礼堂走,路上我跟您说说讲座的安排。 徐主任特意把场子设在大阶梯教室,来了不少骨干教师,还有些学生闻着消息要旁听,都盼着您多讲点创作里的‘实践门道’呢!” 许成军点点头,跟郭豫适并肩走着。 刚走到大礼堂门口。 就见不少华师的学生在门口等着。 郭豫是表情有点尴尬。 “大家对你的讲座很期待啊~” 再怎么说,许成军是复旦的,这么多等着签名的让他也有些尴尬。 有眼尖的甚至追到了许成军面前,希望能得到签名,他这种行为导致更多的人来模仿他,甚至排练的其他上音的学生听到了,这是那个写出了《试衣镜》《红绸》《谷仓》和一系列的许成军,也来找许成军要签名。 许成军甚至对这些上音的学生多了点不一样的意义。 他还是诗人也是音乐人。 这对搞艺术的上音的年轻朋友们有些着魔的吸引力。 听一些学生说,上音已经有了“许成军诗歌研究会”,专门分析他的诗歌和音乐作品,把他推为南方现代诗第一人。 因为许成军还没有单行本,于是他们拿着各种杂志,以《收获》居多,但竟然还有拿着《安徽文学》的人前来。 “成军老师,给我签个名吧。”学生们说。 “我也是学生呢。”许成军一边儿签名,一边儿吐槽。 这会儿的作家签名不单单是签个名字,如果郑重的话,还得有个祝语,“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有志者,事竟成”之类的祝语。 许成军挑看得最顺的写了几条签名,就应付着说晚上讲座还可以给大家签,不要影响大家上课。 我艹,怎么还有拿着《文汇报》来的? 这一期还是某大学教授骂我的那一期? 许成军嘴角微微抽搐。 但是学生读者忍不了了:“签这吧。我好不容易才碰见你一次的……” 这儿? 一旁的郭豫是不知情,有点摸不着头脑。 孙颙一直关注许成军,知道那些评论的情况,拿起了研究生学长的架子。 “学弟,下回拿个其他杂志让成军同志签吧!” 读者又催促:“可我今天就带了这个,成军同志,替我签一下吧!” “诶,你这——” 许成军摇摇头,打断正要发作的孙颙,拿起笔刷刷地签上了最近刚研究的艺术签。 后面补了一句:‘祝你勇敢面对人生的暗流。’ 孙颙眼睛一亮:“成军同志,还是有格局~” 许成军:“何必难为人家呢!” 走进礼堂。 许成军的位置是第二排。 第一排都是重量级嘉宾,提前定好的。 魔都分管文化领域的领导、上音贺绿丁院长、副院长丁善得、华师校方领导、甚至来了漂亮驻华使馆文化参赞、小日子驻沪总领事等 这帮外国人到是开心的不行。 在这个时期的中国确实难得有这样的盛大演出活动。 刚在第二排落座,暗红色丝绒座椅还带着礼堂的凉意,许成军胳膊肘就被人轻轻碰了下。 抬头见是魔都文艺出版社的周行严。 也是之前作协活动见过。 他笑得眼角堆起细纹:“成军同志,可算见着你了!听说《红绸》加印第三次了,都说你这是把中国现代文学的新路子给趟出来了!” “嗨,都是读者捧场,哪有那么些玄虚的新路子。” 周行严笑的更起劲了。 其他年轻人得势就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号人物。 但这许成军倒是有点胜不骄败不馁的那味了。 后生可畏! 大家之相! 他这刚想继续寒暄,加深感情,要是能拿下《红绸》的单行本版权那可就太好了! 却不想旁边《解放日报》的副主编陈请泉同志也凑过来,递烟的手都带着劲儿。 “老周说得对!之前还怕‘反思文学’没人敢写,你倒好,《谷仓》里那股子对过往的剖白,既不避重也不煽情,连作协的老领导都夸你是‘开创者的胆识’! 晚上讲座我可占好座了,得好好听你讲讲‘文艺赋能实践’——徐主任跟我们吹了三回,说你这想法能给文坛提气!” 周行严翻了个大白眼。 你特么浓眉大眼的也是个谄媚小人! 许成军刚要摆手客气。 眼角余光先扫到前排动静。 仨人顿时也没了递烟、聊天的场合。 定睛一看。 上音的贺绿丁院长正陪着分管文化的李副市长落座,身后还跟着央音的赵风院长,几人低声交谈时。 许成军瞥了眼节目单,《红旗颂》《森吉德玛》的曲目名映入眼帘。 而斜前方的外宾席上。 金发碧眼的美国驻华使馆文化参赞路易斯正举着相机,对着舞台上调试乐器的乐手拍照。 一旁的学生好奇的张望。 这样手持小巧的相机在此时的中国还是难以奢求的存在。 更奇的是, 旁边还有《纽约时报》的记者则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钢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隐约传来。 这么个音乐交流活动有这么高的规格? “许老师!签个名吧!” 身后突然涌来的声音打断思绪,几个穿蓝布校服的学生挤到跟前。 上音作曲系的女生手里攥着特制乐谱纸,红着脸递过来:“我们‘诗歌研究会’上周刚用您的《向光而行》试写四重奏,您看能不能签在谱子上?” 她们来的急。 一会就要上台演出,也算是“没组织,没纪律”的行为了~ 许成军笑着给上音的女生签好了字。 他现在是理解为什么大作家都练一手艺术签了。 除了防止别人刻印自己的名字之外。 最重要的还是艺术签划拉俩下就写完了,要是一笔一划真的写的你欲死欲仙。 旁边华师中文系的男生更直接,把《收货》摊开在膝头:“这是您早期那首《试衣镜》的刊登页,我找了三个月才借到!” 一时间许成军身边围了一大群人。 路易斯好奇的往这边张望。 向旁边的李副市长打听:“这是你们中国的名人么?” 李市长也是做过功课的,笑着点头:“这是我们最炙手可热的国宝级作家,许成军。” 路易斯眼睛一亮。 像他们这样的外国参赞在魔都除了特殊任务之外,在这个年代的中国实在是没有什么意思。 要是有机会认识这个国家的社会名流。 也还不错? 许晓梅被这阵仗闹得脸颊发红,赶紧从帆布包里掏出许成军的钢笔递过去:“哥,慢点儿签,别戳坏笔尖。” 转头又对那女生笑:“你这乐谱纸纹路真细,是特供的吧?” 女生眼睛一亮:“姐姐也懂这个!系主任说写许老师的诗谱曲,得用最好的纸!” 正说着,上音管弦系的刘老师挤了过来,手里拿着张泛黄的节目单草稿,上面还标着“《游击队歌》铜管五重奏”的字样:“成军同志,我这节目单改了三版,就盼着您给提提意见,学生们都说,您要是写个交响诗,肯定能火!” 许成军:“有机会一定写着试试,还得向您这样的专业人士请教。” 刘老师一时间竟然有点兴奋。 更有些羡慕。 青春都尉最风流,二十功成便拜侯。 谁没有个20岁功成名就的梦? 许成军其实也奇怪。 他发现,上音的老师和学生对他格外的追捧,尤其是对他的诗歌。 写的一般啊? 这时礼堂灯光突然暗下来,前排传来轻微骚动。 华师的副校长里国光上台介绍本次交流背景。 随后。 贺绿汀院长走上台,手里握着话筒,声音透过扩音器传遍全场:“今天这场音乐会,是文化复苏的号角!我们既要奏好《森吉德玛》这样的民族瑰宝,也要让贝多芬的《命运》重响舞台,这是中西文化的对话,更是我们对未来的期盼!” 话音刚落,台下掌声雷动,许晓梅赶紧拽了拽许成军的袖子:“哥,你看指挥台!是黄贻均先生!” 他是中国交响乐事业的奠基人之一,也是中国第一位职业交响乐指挥家。 果然,穿黑色礼服的黄贻均从侧幕走出,手里的指挥棒轻轻一点,铜管声部瞬间炸开。 《红旗颂》的旋律裹着力量涌来,许成军看见妹妹的眼睛亮起来,像落了星光。 你不是不爱来么? 待上半场《森吉德玛》响起时,蒙古族音乐的悠长曲调让许晓梅悄悄红了眼眶,她凑到许成军耳边:“哥,这曲子真好听。” 许成军点点头,交响乐的魅力就在于穿越时空。 这样的音乐即使在40年之后依然是好的作品。 下半场开场前,许成军竟看见艾萨克斯特恩从后台走出,身边跟着上音的年轻琴童吕思清。 老人正手把手教他握弓姿势。 等贝多芬《命运》的第一个音符响起时,许成军明显感觉到身边的周行严攥紧了拳头。 这首曾被批为“资产阶级音乐”的曲子,此刻在礼堂里震得人心脏发烫。 后排有学生悄悄跟着节奏点头。 大家都知道这样的曲子在这样的场合演出代表着什么。 春天似乎真的来了。 文艺的春天。 最让人沸腾的是《梁祝》独奏环节,徐惟玲握着小提琴走上台,琴弦流出的“化蝶”旋律刚起,许晓梅就忍不住擦了擦眼角。 独奏结束时,台下掌声持续了三分钟,徐惟玲谢幕时特意朝许成军的方向点头。 好巧不巧的是她也是许成军的诗迷。 格外喜欢许成军《致旧时光里的人》。 理由是没有理由。 就是纯粹的艺术性直觉似的喜欢。 许成军莫名其妙。 但是全场观众的眼光顺着徐惟玲点头的方向扫向了许成军。 不少认识许成军的学生一时惊呼出声。 全场想起阵阵吸气的声音。 许成军, 这段时间真的是炙手可热。 后排一时间竟然隐隐有了“许成军,许成军!”的欢呼声。 他赶紧低头。 在人家表演的场合上喧宾夺主可不是什么好事。 返场时黄贻均指挥了《瑶族舞曲》,轻快的节奏让不少观众跟着拍手,连美国参赞都晃起了脑袋。 最后《国际歌》响起时,全场观众不约而同地站起。 许成军看着身边的许晓梅跟着合唱。 前排贺绿丁院长跟着旋律轻唱,看着斯特恩举起相机拍照。 交响乐的意义穿越了时空— 就像贺院长说的,这是文化的复苏,是中国向世界敞开的窗口。 散场时刘老师特意送来一张完整的节目单,上面还签了徐惟聆和赵晓生的名字,背面写着“盼与成军同志共探文艺边界”。 我懂音乐? 我就能在女生宿舍楼下谈谈吉他唱唱“宋胖子”的民谣。 许成军心里奔走了一万匹斑马。 许晓梅把节目单抱在怀里,笑盈盈地说:“哥,下次有音乐会,我还来。” “你这又愿意来了?” “我也不知道能有这么多名人啊!” “嘁!” “我说的不对嘛!你说的啊,要劳逸结合~” “啊对对对!” “你这样,我回头可要告诉嫂子!” “你真是我亲妹妹” 这一下午不仅有音乐在响,更有无数新的可能,正在旋律里慢慢生长。 许成军脑子突然又痒了。 有一点点思路在脑子里诞生。 或许可以写一篇关于音乐的故事? 他,前世也是个乐迷~ “许同志,现在咱们去会场?” 第五十六章 网文是文学么? 此时的华师还是在中山北路校区。 如果说魔都校园,许成军最喜欢哪个,那么一定是华师的校园。 后世的华师虽已扩建闵行校区,但中山北路校区仍是无数校友魂牵梦萦的精神原乡。 文史楼的廊柱、丽娃河的涟漪、思群堂的钟声,共同构成了那代人关于“大学“的集体记忆。 正如诗人宋林所言:“如果这世上真有所谓天堂的话,那就是师大丽娃河边的一草一木,一沙一石。“ 中文系办公区位于丽娃河东岸的三幢连廊式平房内,灰瓦白墙间透露着江南庭院的雅致。 教师办公室与资料室通过玻璃窗相连。 学生常隔着走廊看到大师伏案校勘古籍的身影。 徐中玉出来迎接,一脸歉意:“成军同志实在抱歉,刚才有事耽搁了,本来准备用思群堂的,结果那边交响乐时间有些冲突。” 思群堂是大礼堂。 是见证过华师成立典礼的建筑。 风格独特,西式穹顶与中式飞檐巧妙融合,夜晚灯火通明时,与丽娃河的倒影相映成趣。 许成军自然没什么意见。 “徐教授客气了,能来华师跟大家交流已经是我的荣幸。” 徐中玉引着许成军向会场走。 一行人咋后面跟着。 当年当学生的时候看到这一幕都得骂是哪个S比这么大的排场~ 现在轮到自己的时候, 就觉得刚刚好。 人啊~ 西主楼前的玉兰此时已经不盛,零落的白瓣缀着晚霞,映得阶梯教室的玻璃窗也亮堂起来。 走进教室。 此时教室里早坐满了人。 前排是华师中文系的骨干教师, 要说起来现在华师的教师队伍堪称“黄金阵容“,既有历经沧桑的学界泰斗,也有正值盛年的学术中坚。 不说比复旦强,但一定是不差的。 尤其是培养出的“华师作家群”一时让复旦中文系黯然。 施存哲、徐震鄂、钱古融、李玲蒲这些华师的学界泰斗到是捧场的很。 已经坐在了第一排。 徐中玉带着许成军去一一问好,除了李玲蒲其他人都是和朱冬润同辈的名家。 施存哲是老相识。 他笑着指了指许成军:“要说别人开讲座我肯定是不来的,但是你小子我得来听听,是不是光谈恋爱了~” 许成军:“您可折煞我了,谈恋爱归谈恋爱,做学问还是要一板一眼的” 施存哲哈哈大笑,牵着许成军的胳膊,向着其他几位老教授一一介绍。 徐震鄂、钱古融、李玲蒲早就熟悉了许成军的大名。 态度都很和善。 他们此次来不无来看看这个学界、文坛风头两无得超新星。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当前复旦已经有了把许成军推成中文系下一代接班人的想法。 文学界自不用说。 《红绸》下半部一出。 中国文学史已经留下他的大名。 后排的学生挤得满当,有人把《收获》《清明》揣在怀里,封面上许成军的代表作。 当许成军走上讲台时,空气里的期待忽然落实。 他穿一件浅灰卡其布中山装,袖口虽有些旧,却熨得笔挺,手里没拿演讲稿,只拎着只深棕皮面笔记本,封面上烫金的“创作札记”四个字。 这一幕留在了华师很多学生的心里。 “华师作家群”一员,79级新生陈丹艳在《上海的风花雪月》的创作会上说:“当同时代出现了个像许成军这样的人,你所有的努力都会被视作追赶,不过好在这样的人在前路上,至少让中国文学有了方向,而这个人也愿意把方向为大家指明。” 当记者问她:“你们这代人好像都对许成军很崇拜?” 陈丹艳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难道不应该崇拜么?你在20岁的时候在做什么?他已经当着钱教授、徐教授的面,为我们讲文学理论了,而我那时候连抢个座位都很难。” 记者一时语塞。 陈丹艳又补了一句:“文学领域,跟他在一个时代既是不幸,又是最大的幸运。” 幸运星走到讲台前。 先朝徐忠玉教授颔首,再转向满室人,声音不高却清透:“徐先生说各位想聊‘文艺赋能实践’,我倒想先从一个词说起——‘共鸣’。 不是读者对作品的共鸣,是作品对生活的共鸣,是作者与群众的共鸣,更是今天的文字与未来的读者的共鸣。” 这话一出口,学生们都悄悄坐直了。 当时文学界多谈“反映生活”,“未来共鸣”是个新鲜说法。 我倒要看你一个20岁的能声名鹊起有什么说法! 拿来吧你~ “今天我不谈自己的作品,说好也不是,说不好也不是。” 许成军风趣幽默,台下哈哈大笑。 “徐先生让我谈‘文艺赋能实践’,我倒想从两部更早的作品说起——艾明之先生1959年的《火种》,还有茹智鹃女士1979年初刚发表、却扎根于更早历史的《剪辑错了的故事》。这两部作品,一部写于‘十七年文学’时期,一部横跨了特殊年代与新时期,恰恰藏着文艺与时代对话的共鸣。” 大家有点讶然。 这两部不是不知名。 但是和年底大火的《红绸》《试衣镜》《天云山传奇》这些比。 或者和《伤痕》《班主任》比,鲜有人回头细品这些“旧作”的新价值,这角度新鲜得让人意外。 许成军继续讲:“《火种》里的柳竹青,这个长辛店铁路工厂的女工,不是天生的革命者。写她一开始只是为了给被工头打死的父亲报仇,偷偷破坏机器,结果反遭毒打。直到接触了劳动补习学校的进步青年,她才明白‘个人的仇要连着众人的苦’,这才从自发反抗走到自觉斗争。” 他抬眼看向学生:“而我们是不是也像当年的柳竹青?” 许成军给了大家反应的时间。 一时间竟然有不少人在后面喊道:“是!” 许成军笑笑,向前排的徐中玉等人点头示意。 “我们刚从动荡里走出来,心里装着个人的委屈,面对改革的新局又有些迷茫——不知道怎么把‘过去的痛’变成‘未来的路’。 《火种》的价值,不是简单歌颂革命,而是写透了‘普通人如何在时代里找方向’:不是靠口号催熟,是靠一次次碰壁后的反思,一次次被身边人点亮后的觉醒。 这对今天的我们,就是最实在的‘赋能’——它告诉我们,走出迷茫从来不是一瞬间的顿悟,是一步步的探索。” 他顿了顿,话锋稍转:“当然,我这想法也有局限。 未来文学可能会有更细的维度,比如巴赫金说的‘对话性’——不仅角色与角色对话,作者与读者、过去与现在,都在对话。 现在我们刚走出单一叙事的误区,这对话性还需要慢慢探索,说不定在座的年轻朋友,以后能写出比我的《红绸》更有对话感的作品。” 前排老教授们轻轻点头。 许成军一早言明今天的课堂是开放性的。 大家随时有问题可以提出来。 于是~ “许老师!” “我是华师中文系79级张李明。” 后排的蓝布衬衫男生突然站起来,声音里带着年轻人的锐气。 还是熟人啊~ 作家群之一,名比前面几位小点。 “《火种》是‘十七年文学’的代表作,当年强调为政治服务。现在我们讲文学要回归人性,您再提这种革命叙事,会不会是在倒退?万一文艺又变成政策传声筒,还怎么谈赋能?” 这问题戳中了当时文坛的隐忧。 经历过文艺桎梏,人们对主题先行的创作充满警惕。 而眼下的学生也对这位20岁的老师充满警惕。 不无考校的意思。 教室里瞬间静下来。 大家期待这个声名鹊起的年轻人能给出什么答案。 徐中玉低头和徐震鄂浅聊:“现在的学生眼界还是浅了。” 徐震鄂摇头。 79年虽然学生质量有所上升,但依然还是“简单高考”模式。 许成军却没急着反驳,反而笑了:“你说得对,‘十七年文学’确实有不少概念化的作品,但《火种》是例外。 矛盾先生当年就评价它‘不是简单陈列苦难或描写斗争,而是通过典型人物反映时代本质矛盾’。 你里的张老爹,他给年轻工人讲过去的苦,摸着断指说‘以前修铁路,断根手指不如断根草,现在新中国,咱们的命才是命’。 这是ZZ吗? 是,可它更是活生生的人性,是从骨头里长出来的信仰。”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今天我们反对‘传声筒’,不是反对文艺关心时代,是反对文艺脱离人性谈时代。 我们写改革、写反思:别先想要传达什么道理,先想改革里的人在经历什么,把人的委屈、纠结、勇气写透了,道理自然就长在故事里,这才是真的‘赋能’,不是灌输。” 他补充道:“当然,《火种》的局限也很明显,它的叙事里,集体成长压倒了个体困惑。 未来的文学,一定会给个体的迷茫留更多空间,比如后来可能会出现的作品,会更细致地写一个工人在改革中‘要不要放下铁饭碗’的纠结。 当然,这不是对《火种》的否定,是文学对‘赋能’理解的深化。” 张李明愣了愣,接着红着脸坐下。 许成军的话像攻城锤。 他得思考一会。 教室里响起一阵掌声,徐忠玉扶了扶眼镜,嘴角的笑意藏不住。 掌声未落,又有个戴黑框眼镜的女生站起来提问更见专业:“许老师,您说茹智鹃的《剪辑错了的故事》扎根更早的历史,可这篇写的满是批判和遗憾。 既然我们需要向前看,这种作品,除了让人难过,能有什么‘赋能’?会不会反而让人不敢往前走?” 这个问题把“反思的价值”这一核心争议摆到了台面上。 伤痕文学的热度还没消。 反思文学刚刚露出了苗头。 当时不少人怕“反思”会消解改革的勇气,主张“多唱赞歌少揭短”。 许成军笑了,示意女生坐下。 “说实话这本我也是刚读过,恰好记得还深,你问点别的,我还未必好回答。” 台下哄笑,逗得女生脸一红。 “这篇里的老寿,战争年代跟着区长砍树运柴,再苦再累都乐意,因为砍树是为了打胜仗,为了大家能吃饱。 可再砍树,却是为了放卫星,为了满足一些数据,老寿就想不通了,说‘这树砍得不值’。” 他抬眼看向全班:“茹智鹃写这‘错’,不是为了让大家恨过去,是为了让大家懂‘什么是对’。 他加重了语气,“它不是给大家泼冷水,是给大家擦亮眼睛。文艺的反思,从来不是向后看的算账,是向前走的方向。” 他话锋一转,留了开放的口子:“当然,《剪辑错了的故事》的批判还是比较含蓄的,局限于表层。 未来的反思文学,一定会挖得更深,比如写错的根源是什么,写普通人在错误里的挣扎。 就像可能会有的作品,会写一个基层干部在那时期,是如何从‘想做好事’变成‘做坏事’的,这种复杂的人性书写,会让‘反思’的赋能更有力量。” 掌声未落,又有个穿米白衬衫的女生站起来,手里拿着本《西方美学史》,问题很尖锐:“许老师,您刚才提到‘未来共鸣’,还暗合了卡西尔‘人是符号的动物’的观点——文学是生活的符号,可符号总有陌生化的需求。 ‘陌生化’会让群众看不懂,比如朦胧诗,就有读者说‘读不懂’。您觉得陌生化与群众接受度,该怎么平衡? 会不会有一天,文学的‘符号’越来越小众,反而离‘赋能’越来越远?” 许成军眼前一亮。 未来的中国文学是什么? 到了21世纪,有多少人度过当下的严肃文学? 曲高和寡? 至少在绝大多数人眼里,中国文学绝对是越来越小众了。 大众的是什么? 是网文。 但是网文是文学么? 许成军觉得不完全是。 许成军认可网文属于文学的维度,肯定其作为大众文学的价值。 传统文学长期存在精英化倾向,知识储备、审美门槛成为普通人接近文学的壁垒。 而网文以通俗的语言、贴近生活的场景,让哪怕初中毕业的洗碗工这类边缘群体也能进入文学消费场域,实现了文学从殿堂到市井的下沉,让文学不再是少数人的专属。 其题材也多源于普通人的生活经验,如职场打拼、婚恋困境、阶层流动焦虑,看似通俗的故事背后,实则折射了特定时代下大众的生存状态与精神诉求。 但是。 文学的核心价值之一,是通过故事传递对人性、社会、命运的哲学思考。 但网文的爽点设计,本质是为了满足读者的即时情绪代偿,为了追求流量与订阅,往往弱化甚至放弃对深层问题的追问,导致作品缺乏思想内核与哲学厚度。 更极端的,部分为了制造爽点,会传递极端化的价值观,如暴力解决问题、功利主义至上等。 这种内容不仅无法实现文学“启蒙、反思”的功能,反而可能误导大众对现实的认知。 精神毒药~ 但爱看~ 许成军没多犹豫就回答到:“什克洛夫斯基说‘陌生化是为了延长感知时间’,可他没说‘陌生化要脱离生活’。” “群众不是不懂陌生化,是不懂脱离生活的陌生化。” 他的声音里添了些力度,“朦胧诗有人读不懂,不是‘陌生化’的错,是有些诗人把‘符号’从生活里拔了出来,变成了自己的玩物。 真正的‘陌生化’,是用新鲜的视角,激活群众熟悉的生活。” 他话锋又转,留了余地:“当然,‘平衡’没有固定答案。未来可能会有接受美学说的期待视野。 不同读者有不同的期待,工人的期待是懂生活,学生的期待是见思想,作家要做的,是找到最大公约’,而不是追求唯一标准答案。” 第五十七章 《黑键》1(猜谜模式) 讲座结束前。 徐忠玉的学生周系山,问了许成军最后一个问题:“成军同志,最近有什么新作么?我们都很期待。” 孙颙的师兄弟还不错哦~ 一样的有眼力见。 许成军能错过这样的宣传机会? 他笑了笑:“最近还真有两篇正要发表,一篇长中篇即将在12月底第六期《收获》上与大家见面,另一篇中篇将在明年1月在《沪上文学》与大家见面,都是花费了我很多精力的,不同于现在你们看到的任何一类国内的文学品类,包括《红绸》~” 一时间,在座的老师和学生眼前一亮。 又有奇思妙想? 实在是许成军确实给了他们太多的关于现代文学的畅享和期待~ “方便透漏什么类型的么?” 许成军摇摇头:“是大家所有人没见过的类型。” 坐在第三排的吴金华站起来问了一句:“许老师,想问一下最近有什么诗歌的新作么?我很喜欢你的《向光而行》,以及你有什么诗歌的创作经验与我们分享么?” “诗歌?” 许成军微微一愣:“现在可能是诗歌最好的时代,我不知道创作诗歌会有什么经验,相比,诗歌可能更靠天赋。 是敏锐的感知力、独特的语言转化力、深层的情感共情力,与对韵律节奏的把控力这四项能力迭加之后,将抽象的情绪、观察与思考,转化为兼具美感、韵律与共鸣的文字。” 吴金华满脑子问号。 “简单来说,就是情感到了,我就自然而然的写出来了~” 许成军看着台下一脸懵逼的学生。 转头拿了根粉笔,直接下黑板上唰唰的写下了几行大字。 教授和学生们面面相觑。 他好像是在装X? 《海阔云深》 作者:许成军 呼喊是浪花的序曲 寂静是风暴的酝酿 不论汹涌 或是澄澈 我渴望,只要不是停滞 / 若潮汐在远方歌吟 我便随暗流前往 若海平线升起光芒 我就撕裂雾障 / 膝盖被暗礁所伤 就让血珠浸染成珍珠 眼眶盛满咸涩 且任盐粒结晶成星图 / 没有比舟更宽的海 没有比帆更劲的风—— 粉笔尖最后落在“没有比帆更劲的风”末尾,许成军放下粉笔,指腹蹭掉指尖的白灰,笑着看向台下:“就是这样,情到了,字就跟着来了。” “即兴?” “是啊~” 话音刚落,讲座现场静了足足三秒。 窗外的落叶被风吹得“哗啦”响,竟成了这片刻寂静里唯一的声音。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吴金华。 他之前还皱着眉琢磨“四项能力迭加”的困惑,此刻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一脸懵逼:“许老师……这是您刚想的?” 咱俩玩的是一个版本么? 你地球online? 他盯着黑板上的诗,无意识地在裤缝上划着“血珠浸染成珍珠”的句子。 许成军说“情到了就写出来”。 他认。 但是你就这么骑脸? 这诗句里的劲头,比他反复修改半个月的诗还扎实。 “暗礁”“血珠”“珍珠”,把“受伤”写得不光不苦,还带着股向上的劲,比《向光而行》的温暖多了份开阔,完全不像即兴之作。 mmp~ 什么人? 前排的徐忠玉教授推了推老花镜,手指在桌面轻轻敲着节奏,嘴里默念“若潮汐在远方歌吟/我便随暗流前往”。 突然转头对身旁的钱古融笑道:“这许成军,是连即兴诗都要带着破局的劲。” 钱古融颔首:“别人写海是辽阔,他写海是‘撕裂雾障’,连伤口都能写成珍珠,这意象,多少人琢磨多久都写不出来。” 施存哲:“他就不能是之前做的?” 徐忠玉:“他心高气傲的很~要是不是现场做的,以后迟早又被揭穿的时候。” 施存哲:“长江后狼推前浪啊!” 钱古融也点头,手里的钢笔在教案上飞快记着诗句:“关键是‘即兴’!刚还在聊新作,转身就能写出这样的诗,这感知力,真不是硬练能来的。” 后排的学生们早没了之前的“懵逼”,有人赶紧掏出笔记本,笔尖在纸上划得“沙沙”响,生怕黑板上的粉笔字被风吹淡。 第一手的新诗啊~ 周jay在你面前唱新歌,你能忍住不录像》 有个穿蓝布褂子的男生钢笔没水了,急得直拍口袋,旁边的女生赶紧递过自己的笔,两人头挨着头抄。 连“/”的分行都不敢错。 这可是许成军即兴写的诗,传出去都能当“文坛轶事”讲。 俩人抬头相视一笑。 女生笑道:“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男生脸一红:“刘甄伟,中文系大一。” “许老师!您这诗能念一遍吗?” “是啊~我们还没听过您亲自念诗呢!“ “给个机会吧~” 许成军笑着点头,清了清嗓子,慢声念起来:“呼喊是浪花的序曲/寂静是风暴的酝酿……” 他念得不快,每一句都留着余韵,念到“膝盖被暗礁所伤/就让血珠浸染成珍珠”时,台下不少人跟着小声念。 装X? 你有能装的本事也行啊~ 这叫真有“情到诗来”的本事! 吴金华抄完最后一句,突然想起自己之前问的“诗歌创作经验”,脸有点红。 我就随便一问,你就开大。 真的把感知力融进了骨子里。 曹植作诗还迈七步。 你转身就写? 他犹豫了一下,又站起来:“许老师,这诗……能给我们留着吗?我们想抄下来好好琢磨。” “当然能。” 许成军指了指黑板,“只要你们不嫌弃字丑,多抄几份都行。” 这话逗得全场笑起来,之前的拘谨和困惑全没了,只剩下对这即兴诗的喜欢。 有个男生趁机喊:“许老师!您再写一首吧!写首跟《红绸》有关的!” 许成军摆了摆手:“可不能再写了,再写就没人期待我《收获》和《沪上文学》的新作了。” 这话一出,现场又热闹起来。 有人喊“我们都期待”。 有人追问“新作到底是什么类型”。 连徐忠玉教授都笑着说:“成军,你这是故意吊我们胃口啊!” 许成军没再透露,只是拿起粉笔,在诗题《海阔云深》旁边加了行小字:“1979年冬于华师讲座即兴”,然后转身对大家鞠了一躬:“今天就到这,谢谢各位的耐心,等新作发表了,咱们再聊。” 讲座散场时,学生们围着黑板不肯走,有几个胆大的还拿出笔记本让许成军签名,顺便求他在诗稿上落款。 吴金华则拿着抄好的诗,跟徐忠玉教授讨论“盐粒结晶成星图”的意象,眼里满是兴奋。 徐忠玉看着被学生围着的许成军,又看了眼黑板上的诗,突然跟施存哲说:“这孩子,以后在文学圈的名头,怕是要比我们这些老家伙响多了。” “他不已经比咱们大了?” “嘶~好像还真是~” 夕阳透过窗户,落在黑板上的诗句上。 “没有比舟更宽的海/没有比帆更劲的风”这两句,被阳光照得格外亮。 学生们不想走。 围着许成军问东问西。 签名签的手发麻。 许晓梅看着前面忙碌的二哥,心里也滋生了一点貌似叫野心的东西。 他也想像他哥一样。 在更大的舞台上,挥斥方遒,展现自己的知识和见识。 待到来年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小小中纺,必须拿下!’ 台下。 所有人都在等12月底的《收获》,等明年1月的《沪上文学》,想看看这个20岁的作家,还能带来多少惊喜。 此时,太阳早已落山,养着的玉兰花瓣落在窗台上,像撒了层碎雪。 许成军被学生和老师们围着,有人问《红绸》的后续创作,有人讨教理论与实践的结合,还有个年轻老师拉着他,想把“多声部叙事与反思文学”作为研究课题。 许成军一一应着,给学生签名时,会在扉页写一句:“文学是桥,一头连着生活,一头连着未来——别只站在桥上看风景,要帮人走过桥去。” 轮到刚才提“陌生化”的女生,他接过她的《西方美学史》,翻到空白页,写了行字:“理论不是枷锁,是梯子——能让人站得高些,再看清脚下的生活。” 徐忠玉陪着许成军往校门口走,玉兰花香裹着春风,拂过两人的衣角。 徐忠玉叹道:“成军,你今天把‘未来理论’和‘当下实践’拧得这么紧,还留了这么多探索的口子,施存哲那老头多别扭个人,也说你这是把文学的道,走活了。” “先生们实在是太给面子了~下次再来华师,一定一一拜访~” “可不用啊~” “真不知道你这脑子都是哪来的东西!” 许成军笑了,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里面记的,全是群众给我的理论。 他们的话,他们的日子,才是最好的文学理论。我不过是把这些理论,再讲给大家听,顺便抛块砖,等着后来人砌更高的墙。” 一旁陪且的孙颙怔住了。 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同龄人,不对,比他还要小两岁。 高山嘛?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徐忠玉:“做研究、搞文学创作确实需要你这样的孺子情怀,年轻人能有这样想法的不多了。” 走到校门口,许成军回头望了眼西主楼,教室里还有学生在讨论,窗玻璃上印着他们凑在一起的身影。 他挥了挥手,告别徐忠玉师徒。 转身走进黑暗里,皮面笔记本在臂弯里轻轻晃着,像抱着一捧刚采撷的玉兰,既带着当下的温润,又藏着未来的芬芳。 徐忠玉看着孙颙,轻轻叹口气:“你们这代人说不好是运气好还是不好,前面有个探路的,让你们有迹可循,就是走的太远了,怕你们都追不上人家的影子。” 孙颙也笑了:“先生,我有自知之明,我本来就当不成引路人,他走的快点,我就追的勤点,他走的我看不见了,那至少留下了些脚印,我努力就是了,但是,万一哪天他走不动了,我也还得努力走下去。” 徐忠玉哈哈大笑。 ‘我没有朱冬润的好运气,可有孙颙也不差!’ —— 回到宿舍。 简单和林一民等人打了招呼。 许成军就埋头投入到了创作的灵感中。 灵感稍纵即逝。 音乐音乐 林一民、胡芝对视一眼,摊了摊手。 天才的世界他们早已经习惯了。 不对。 早已经看习惯了。 写吧,写完他们还能当第一批读者。 钢笔在纸上缓缓流淌。 一篇开篇语轻抚地在写在了纸上。 “琴谱上有高音扬起的时候,也有低音沉落的时候。人生也一样,有能奏响旋律的日子,也有按不出声音的时刻,只是不会像琴谱那样,有固定的高低起伏标记。有些人一辈子都能在明亮的琴键上弹奏,也有些人不得不一直按在发不出响的黑键上。人害怕的,就是本来能依靠的琴声突然断了弦,也就是非常害怕原本撑着日子的那点声音消失。” 这是开篇女主角的倒序心声。 紧接着又是一段话。 许成军用力的一个字一个字砸在了自己的心上。 有时候写作,尤其是要投入感情的时候。 就要把自己想象在与主人公相同的场景。 用演员的划分叫做“体验派”。 这是男主的内心独白。 “我手里总提着两样东西:拧不动的钟表齿轮,和拼不全的乐谱碎片。齿轮转不动,就像我这辈子都走不出苏州河的阴影;碎片拼不全,倒和我与她的日子挺像——从来没有完整的光,只有凑出来的亮。 他们说钟表是记录时间的良心,可我修过的表,没一块走得准。就像我护着她的那些事,明明是捂着眼晴踩黑路,却偏要说是替她拨正人生的指针。她在台上拉琴的时候,琴声能把整个礼堂的灰都照亮,可我知道,那旋律里藏着我的黑。是我用螺丝刀、用纵火的烟、用不敢见光的夜晚,一点点填出来的声音。 有人一辈子都在修更准的表,活在能看见太阳的地方;我却只能修坏掉的表,躲在仓库的阴影里,看她的光从门缝里漏进来。我不怕齿轮生锈,不怕乐谱被风刮碎,最怕的是她的琴声里突然没了我的‘黑色’——不是怕她走不出黑暗,是怕我这辈子唯一的作用,就这么没了。 其实我早知道,我补的不是她的琴键,是我自己的窟窿。就像那些修不好的表,表面上走得滴答响,里面早就是烂掉的齿轮。可只要她还能拉琴,只要她的旋律里还有我填的声音,我就不算白活——哪怕最后,我得像块废零件,被扔在苏州河的冰面上,连一声响都没有。” 《黑键》 第五十八章 《黑键》2(书中书,不喜可跳) 一九七九年的苏州河,像一条浑浊的泪痕,蜿蜒穿过急于忘却伤疤的海城。 它裹挟着纺织厂排出的各色染料,也裹挟着整个时代悄然滋长的欲望与不安。 河畔,纺织厂宿舍区的灰墙斑驳如旧年画,人声在筒子楼间嗡嗡作响。 十九岁的女工林晚秋,是厂里出了名的“闷葫芦”。 她像一道苍白的影子,下工后便消失在通往那间低矮阁楼的楼梯里。 那里,一架缺了黑键的“东方红”牌旧手风琴,是她唯一的避难所。 琴声总是断断续续,似有似无,像从河底淤泥中艰难打捞上来的、无人能懂的呜咽。 隔河相望,十七岁的沈砚守着他父亲的废品收购站。 黄昏是一天中他隐秘的期待。 对岸阁楼总会准时传来断断续续的琴声,却总让他放下手中的钟表零件。 那琴声里有种说不出的执拗,像在反复打磨一个看不见的伤口——这让他想起自己的母亲,那个同样在无人时哼唱忧伤旋律,最终在时代洪流中悄然消逝的女人。 他见过拉琴的女孩,低头走过苏州河桥,单薄的肩胛骨在旧工装下显得格外清晰,像随时会被风吹折的苇草。 有次他看见她继父在厂门口对她推搡呵斥,她咬着唇不吭声,手指却死死绞着衣角,绞得指节发白。 那一刻,沈砚心里某个角落被轻轻触动了。 他从废纸堆里捡起一张泛黄的乐谱残页,小心抚平折痕,开始了在阴影里的搜寻。 既是为她,也是为自己,拼凑那些被时代撕碎的、与母亲相关的记忆。 一切的起点,是那个冷得连呼吸都要结冰的冬夜。 —— 羁绊始于一年前那个能冻裂骨头的冬夜。 林晚秋的继父,厂里的仓库管理员赵永革,一个被时代磨砺得粗糙而贪婪的男人,再次酒后施暴。 这次,他觊觎的不再仅仅是继女的美貌,更是她病逝的生母。 那位曾是海城滩知名钢琴教师的女人——留下的手稿。 他坚信那迭名为《苏州河随想曲》的琴谱里,藏着能通往海外遗产的秘密。 撕扯,哭喊,求饶。 空旷的仓库将绝望放得更大。 在挣扎的混乱中,林晚秋的手碰到了一样冰冷坚硬的东西. 是沈砚遗落在此的、一把修理钟表的螺丝刀。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闭上眼,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冰冷的金属刺入了压迫她的脖颈。 温热的血猛地涌出,赵永革沉重地倒地,再无声息。 世界在林晚秋眼前碎裂成一片空白。 就在她僵立原地,浑身血液仿佛冻住时,沈砚如同幽灵般出现在仓库门口。 撞见这骇人的一幕后,他没有惊叫,没有逃离。 女孩脸上混合着恐惧和解脱的神情,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记忆的锁:母亲去世时,是否也曾有过这样的瞬间? 他只是快步上前,探了探赵永革的鼻息,然后抬起眼,用一种超乎年龄的平静,看向抖得像风中落叶的她。 “人死了。”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必须处理掉。” 是他主导了藏尸于废弃机床下的行动。 冰冷的恐惧迅速笼罩了两个年轻人。 沈砚展现出超乎年龄的冷静,他将尸体拖至一台早已报废的苏式机床下,用废旧棉纱和零件掩盖。 “我们必须活下去,”他盯着林晚秋惨白的脸,声音低哑,“从此,像这手风琴的黑键与白键,永远隔着缝隙,却必须一起,才能撑起完整的旋律。” 秘密的契约就此订立。 林晚秋在明处。 她必须更加“正常”,利用勉强进入厂文艺宣传队的机会,积极寻找《苏州河随想曲》的完整手稿。 那是母亲留下的唯一念想,也可能是指引她脱离苦海,甚至查明母亲真正死因的钥匙。 沈砚在暗处:他用从废品站学来的三教九流的手段,为林晚秋扫清障碍。 他模仿赵永革的笔迹伪造请假条和信件,制造其“因贪腐问题携款潜逃”的假象。 他暗中恐吓可能察觉到赵永革失踪真相的知情者;他甚至偷偷修复了林晚琴那架缺键的手风琴,并“帮助”她在宣传队站稳脚跟,排除竞争对手。 命运的契约,在这一刻,用恐惧、鲜血和一种深切的、同病相怜的共鸣烙下。 沈砚,这个沉默的少年,带着一种混合了未及言明的爱慕、源于自身伤痛的深刻理解,义无反顾地跳入了她的深渊,成为了她最黑暗的秘密的共犯。 —— 音乐成了他们之间唯一的,也是危险的对话方式。 林晚秋会在深夜阁楼的练习中,加入特定的节奏。 一段急促的连续低音,意味着“有人怀疑,谨慎”;一段舒缓的琶音,则代表“暂时安全,可行动”。 琴声混入苏州河的夜雾,飘向对岸。 沈砚则将他找到的乐谱残页,或写有简单信息的纸条,巧妙地塞进手风琴的风箱。林晚秋次日练习时,便能“接收”到。 一片片乐谱,如同他们破碎关系拼图的一部分。 时代的浪潮拍打着个人命运。 工厂为“庆祝改革开放暨建国三十周年文艺汇演”紧锣密鼓地准备。 林晚秋因手风琴技艺脱颖而出,成为汇演焦点。 她引起了厂副书记的注意,这位领导表面儒雅,实则对潜在利益嗅觉灵敏。 同时,当年调查赵永革“失踪案”无果的老民警卫国平,也重新将目光投向了这个忽然变得“耀眼”的女工。 他直觉那平静水面下,藏着旋涡。 而在这个旋涡周围,几双眼睛始终在默默注视。 厂卫生室的陈美娟医生,为林晚秋处理过继父造成的旧伤。 命案后,女孩因极度紧张引发的神经衰弱来求医,陈医生从她恍惚的眼神和细微的颤抖中,窥见了真相的轮廓。 她没有点破,只是默默加大了安神药的剂量,在病历上写下“建议休息”. 这是一种经历过风暴的人,才能理解的、复杂的慈悲。 沈砚的父亲,钳工沈国栋,从儿子夜归时身上沾染的仓库铁锈味里,嗅到了不寻常。 他在废品堆深处,发现了儿子藏匿的、带有一点不易察觉暗褐色污渍的工装。 他没有质问,只是沉默地,将那件衣服扔进了熔炼废金属的炉子。 熊熊火焰映照着他刻满皱纹却毫无表情的脸,这是一种笨拙到令人心碎的父爱。 老民警王卫国的调查从未停止。 他走访废品站,与沈国栋有过简短而充满机锋的交谈;他也去找过陈美娟,陈医生用专业的口吻,巧妙地回避了关键。 王卫国知道他们在隐瞒,但法律的准绳需要证据。 还有那个叫“小四川”的少年,沈砚的影子。 他纯真地仰慕着他的“沈哥”,无意中看到沈砚深夜在河边清洗手上疑似血迹的污迹。 他不懂,却本能地为他守着秘密。 —— 冬夜,苏州河面开始凝结薄冰,呵气成雾。 废品站的小阁楼里,沈砚对着那盏昏黄的灯泡,反复擦拭着几件修理钟表的工具。 他已经从多个渠道证实,厂李副书记不仅要在汇演后强行将林晚秋调往广州,更已暗中派人清查仓库旧物,目标直指那些可能藏有手稿的角落。 “机床下的秘密,藏不住了。” 这个念头像毒蛇般噬咬着他。 他看了一眼窗外河对岸的纺织厂仓库,巨大的黑影如同蛰伏的巨兽,随时可能将他和林晚秋吞噬。 他不能再等。 必须在汇演前,彻底抹去那个角落。 火焰,是能吞噬一切痕迹的唯一选择。 夜更深了。 沈砚穿上最深的旧工装,将一瓶偷偷攒下的煤油和火柴揣进怀里。 他动作轻巧地溜出废品站,却没有发现,黑暗里,另一双眼睛始终关切地追随着他。 是“小四川”。 这个单纯的少年,近来敏锐地察觉到“沈哥”的情绪不对,那股决绝的狠劲让他不安。 他担心沈砚会做傻事,便悄悄跟了上去,像一道无声的影子,融入了寒冷的夜色。 —— 沈砚如幽灵般潜入熟悉的仓库。 浓烈的机油和棉纱味扑面而来。 他准确地找到那台废弃机床,将煤油小心地泼洒在周围的废旧棉纱和木料上。 他的动作因紧张而微微颤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就在他划燃火柴的瞬间,角落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带着哭腔的呼唤:“沈哥……你别做傻事……” 是“小四川”! 他终究因为害怕和关心,发出了声音。 沈砚浑身一僵,火柴掉落在浸透煤油的棉纱上。 “轰”的一声,火苗瞬间窜起,迅速蔓延,贪婪地吞噬着氧气和一切可燃物。 “快跑!” 沈砚朝“小四川”的方向吼道。 然而,浓烟和瞬间燃起的火墙隔绝了视线。 “小四川”被呛得剧烈咳嗽,慌乱中被脚下散落的零件绊倒。 火舌立刻卷上了他单薄的衣裳。 “沈哥——救我——!” 那声凄厉的、被火焰灼烧的悲鸣,成了沈砚此生无法摆脱的梦魇。 他试图冲过去,但炽热的气浪将他推开。 他眼睁睁看着那个视他为依靠的少年,在火焰中痛苦地扭动,最终归于沉寂。 火光映红了沈砚惨白而扭曲的脸,也映红了苏州河的半边天。 救火车的警笛声由远及近,人声鼎沸。 沈砚像一尊被抽走灵魂的雕像,在混乱中被赶来救火的人群裹挟着,逃离了现场。 他的手上没有沾上“小四川”的血,但那场火,已经在他的心里烧出了一个无法填补的黑洞。 —— 次日清晨,废墟仍冒着青烟。 老民警王卫国踩着焦黑的断木瓦砾,仔细勘察现场。 在距离机床残骸不远的一处相对完整的墙角,他的镊子从灰烬中夹起了一片几乎烧变形的金属片——那是一枚钟表齿轮的碎片,边缘还带着特殊的锉刀痕迹。 他一眼认出,这是精密钟表修理才会用到的工具部件。 他的目光锐利地投向河对岸的废品站。 线索,终于清晰地指向了那个沉默的少年。 同一天。 沈国栋在儿子的床铺下,发现了一封没有写完的信,只开了个头:“爸,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小四川’……” 还有那双他亲手为沈砚打磨的、最精密的钟表镊子,被擦得锃亮,端放在枕头中央,像一种无言的告别。 晚上,沈砚回到废品站,浑身带着烟熏火燎的气息,眼神空洞。 沈国栋没有质问,只是默默盛了一碗热粥放在他面前,声音沙哑地说:“砚子,天塌下来,爹给你顶着。你……别走绝路。” 沈砚抬起头,看着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的父亲,嘴角动了动,最终只化作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爹,顶不住的。我的路……到头了。” 汇演当日午后,林晚秋在后台紧张地最后一次练习,手指却不听使唤地颤抖。 陈美娟提着药箱走来,以检查身体为由将她带到僻静处。 陈医生没有看她,一边整理听诊器一边低声说,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凝重:“我听说,李副书记已经订好了你和他们一起去广州的票,就在明天。” 她将一小瓶白色药片塞进林晚秋手心,“这是能让你镇定下来的药。记住,无论今晚发生什么,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以后。” 林晚秋握紧药瓶,冰凉的触感直抵心脏。 她明白,陈医生的话外之音是:风暴已至。 —— 傍晚,华灯初上。 工人文化宫礼堂后台,林晚秋已化好妆,独自坐在角落,心跳如擂鼓。 她不断摩挲着母亲留下的一枚旧纽扣,那是她唯一的护身符。 突然,一个身影从侧面的阴影里闪出,是沈砚。 他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神却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平静。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牛皮纸袋。 “晚秋,”他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这个,你拿好。是完整的《苏州河随想曲》。” 林晚秋接过,感觉重逾千斤。 “我查清了,”沈砚快速地说,目光紧紧锁住她,“李副书记他们,不光是想要手稿。他们当年……可能逼死过你母亲。这份手稿,是他们害怕的证据之一。”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让林晚秋瞬间僵住。 “所以,你要好好演。” 沈砚看着她,眼中是无限的眷恋与决绝,“用妈妈的音乐,告诉他们,你站起来了。以后的路……” 他顿了顿,那个笑容再次浮现,温柔而破碎,“这次的旋律,你要自己奏完了。” 后台入口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王卫国低沉的命令声。 沈砚深深地看了林晚秋最后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 随即,他猛地转身,冲向走廊尽头那扇通往外部楼梯、常年锁闭但现在不知为何虚掩着的二楼气窗,没有丝毫犹豫,纵身跃出。 “沈砚——!”林晚秋的惊呼被堵在喉咙里。 几乎同时,王卫国带人冲了进来,只看到林晚秋抱着一个牛皮纸袋,呆立在原地,而洞开的窗外,寒风呼啸灌入,楼下传来重物落冰面的沉闷声响,以及冰面碎裂的刺耳声音。 幕布,正在缓缓拉开。 前台的伴奏音乐已经响起。林晚秋死死咬着下唇,几乎咬出血来。 她将牛皮纸袋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最后一点温暖和全部的血仇,一步步,走向那片刺眼的追光。 —— 汇演舞台,灯火通明。 “这次的旋律,你要自己奏完了。” 他微笑着,将所有的罪责与黑暗背负在自己身上。 林晚秋身着崭新的演出服,站在追光下。 她演奏的,正是刚刚凭借沈砚最后塞入风箱的残页而拼凑完整的《苏州河随想曲》。 琴声如苏州河水般奔涌,带着哀愁、挣扎与一丝渺茫的希望。 台下观众沉浸其中,认为这是对新时代最深情的献礼。 “为了让你的黑夜,真正迎来白昼。” 当警察冲进来的瞬间,沈砚将手稿猛地塞进林晚秋手中,嘴角扯出一个近乎解脱的微笑。 话音未落,他转身撞开后台那扇常年锁闭的二楼气窗,纵身跃下。 身影划过寒冷的空气,最终落在苏州河初冬薄薄的冰面上,冰层碎裂的声响被最后的琴音淹没,他像一枚终于坠落的、破碎的黑键。 林晚秋的琴声没有停。 泪水汹涌而出,混入激昂的旋律。 台下掌声雷动,人们为这“饱含深情”的演奏而动容。 唯有她知道自己拉响的,是一曲绝望的安魂。 演出结束,她在冰冷的后台展开母亲的手稿。 最后一页,除了复杂的音符,还有一行清秀的小字: “音乐是用来治愈灵魂的,不是用来捆绑命运的。囡囡,自由地活。” —— 汇演的掌声如潮水般退去后,林晚秋没有被逮捕。 沈砚的纵火、对两桩命案的独自承担以及他的死亡,形成了一个对官方而言可以“结案”的逻辑闭环。 证据链在他这里中断了。 王卫国心中有巨大的疑团,但法律讲求证据,他只能将案卷归档,在赵永革失踪案和沈砚纵火杀人案的总结报告上,写下“嫌疑人沈砚已死亡,案件终止侦查”,笔尖沉重如山。 然而,林晚秋并未感到解脱。 沈砚用生命为她换来的“自由”,并非轻盈,而是一种沉重的、需用一生去履行的责任。 她打开母亲的手稿,看到那句“音乐是用来治愈灵魂的,不是用来捆绑命运的。囡嘱,自由地活。”时。 她明白了——母亲所说的自由,不是逃避法律制裁的自由,而是带着全部的记忆与罪责,勇敢地活下去,并用自己的方式去赎罪和创造的真正自由。 她主动接受了内心无休止的审判。 —— 多年后。 林远秋远走欧罗巴,凭借天赋与苦功成为著名手风琴演奏家。 但她的光芒背后,是永不愈合的伤口。 她创立了“黑键音乐基金会”,核心项目是“沉默者的旋律”,专门资助那些遭受家庭暴力、校园霸凌后产生心理创伤的青少年,通过音乐进行治疗。 她每年都匿名回国,回到苏州河畔,但从不公开演奏《随想曲》,那是她留给自己的最后一道堤防。 苏州河水早已治理清澈,奔流不息。 有些秘密,如同河底的沉渣,永埋深处。 而有些旋律,一旦在黑暗中奏响,便只能在灵魂的暗夜里无尽回响。 对她而言,沈砚用生命换来的,并非光明的未来,而是一个可以在白日里独自行走,却永远无法真正抵达黎明的漫长余生。 —— 王卫国退休后,那几份未能彻底厘清的案卷成了他心中的一根刺。 他并没有止步于遗憾。 基于对“林-沈”案(在他心中,这是一个不可分割的连环悲剧)的长期反思,他联合了几位有相似经历的老法医、老刑警,撰写了一份详尽的《关于完善未成年人保护及家庭暴力早期干预机制的若干建议》。 报告中,他虽未提及具体案件,但以“经手过的多起悲剧性案例”为例,深刻分析了像林晚秋这样的青少年在长期家暴环境下可能产生的极端行为,以及像沈砚这样的“边缘少年”因缺乏社会支持系统而走向犯罪的问题。 这份报告通过内部渠道递送,成为了后来相关法律修订和基层警务培训中,关于家暴警情处置和未成年人临界预防的鲜活教材。 —— 陈美娟后来成为了国内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研究的先驱之一。 在她的学术专著《沉默的伤痕:时代变迁中的个体心理创伤研究》扉页,她写下了:“本研究匿名献给‘L’女士,她用一生诠释了,音乐与善意如何成为照亮创伤暗夜的光。” 她从医学和心理学角度,为王卫国的建言提供了坚实的理论支持。 —— 沈国栋在老人院安静离世。 遗物寥寥,最珍贵的是沈砚母亲一张模糊的旧照片,和一个擦拭得一尘不染、内部工具却永远空缺了一个位置的钟表修理箱。 他带走了那个时代一个普通父亲所有的沉默、伤痛与无言的爱。 —— 《终章》 时间步入2020年代。 反家庭暴力法已实施数年,未成年人保护体系也在不断完善。 在海城大剧院的一场名为“回望与前行”的慈善音乐会上,年迈的林晚秋作为压轴嘉宾,首次决定公开完整演奏《苏州河随想曲》。 在演奏前,她站在舞台中央,追光打在她银白的发丝上。 她没有讲述具体的罪与罚,而是说:“很多年前,在苏州河边,有两个年轻人,和一首未完成的歌。他们曾在极致的黑暗里,试图用微弱的光照亮彼此。今天,我们有了更多照亮黑暗的法律和制度,这是社会的进步。但法律的完善,往往始于对过去伤痕的直视。这首《苏州河随想曲》,献给所有在黑暗里行走过的人,献给那些用代价换来的进步,更献给所有依然相信黎明、并愿为之奋斗的你们。” 她开始演奏。 琴声恢弘而深沉,充满了时间的重量。 在某个关键的和弦,她依然空缺了那个黑键。 但这一次,那声突兀的、刻意的沉默,不再仅仅是失去和悲伤的象征。 它成为了一座无声的纪念碑——纪念沈砚,纪念“小四川”,纪念所有被时代洪流和个人悲剧裹挟的个体。 它代表着对过去的铭记、对错误的接纳、对牺牲的敬畏,以及带着所有这些伤痕,依然奋力超越,奏响未来的勇气。 琴声落幕,掌声经久不息。 年轻一代的观众从中听到了历史的沧桑与艺术的美,而少数像王卫国的徒弟那样了解内情的人,听到的则是一部沉甸甸的社会成长史。 —— 最终镜头。 在她日内瓦办公室的抽屉里,那把用油布包裹的螺丝刀依然锁在原处,作为她对自身罪孽永不遗忘的警示。 但与几十年前不同的是,在它的旁边,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迭“黑键基金会”年度报告和受助孩子们的笑脸照片。 一边是无法改变的、沉痛的过去。 一边是全力创造的、温暖的未来。 它们共同构成了林晚秋完整的、在白键中演奏的一生。 而那枚黑键,永远地、沉默地,空缺在了时光的键盘上,也空缺在了她的心里。 第五十九章 黑土地(求月票!) 当许成军构思好《黑键》的最后一段,尤其是沈砚的内心独白时,他不仅仅是在写作,而是在进行一场灵魂的献祭。 他完全代入了沈砚这个角色,感受着他的黑暗、他的牺牲、他那扭曲却无比真挚的爱。 然而,在这种虚脱之下,是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满足。 他成功地将一个在脑海中盘旋已久的、复杂而痛苦的故事,完整地、艺术地呈现了出来。 他塑造了林晚秋和沈砚这两个注定会烙印在读者心中的悲剧形象,他完成了一部在思想和艺术上都足以傲视同侪的作品。 光明正大久了。 阴暗爬行一次~ 在讲座上,他敢于宣称新作“不同于现在你们看到的任何一类国内的文学品类”,这并非纯粹的商业吹嘘,而是源于他对《黑键》这些作品质量的绝对自信。 当他写完大纲,写完第一部分。 他内心会更加确信这一点。 他完成了一次叙事的冒险。 他将悬疑、爱情、犯罪与深刻的时代反思和人性拷问熔于一炉。 他打破了“伤痕文学”的某些窠臼,没有停留在控诉,而是深入到了“罪与罚”与“救赎”的哲学层面。 他创造了独特的审美意象。 “白键与黑键”、“钟表齿轮与乐谱碎片”、“苏州河”…… 这些意象不仅仅是符号,它们已经成为了叙事本身,拥有了生命。 他知道,这套美学系统是独属于他许成军的。 他能预见到,《黑键》的冲击力。 发表后,绝不会悄无声息。 它会引起争论,会让人痛苦,也会让人沉思。 无论是赞扬还是批判,都意味着作品真正触动了人们的神经。 这种即将掀起波澜的预感,会让他心潮澎湃。 尽管他是故事的上帝,但当故事完成,角色拥有了自己的命运时,作者反而会成为他们命运的囚徒。 他为沈砚而痛。 他比任何读者都更理解沈砚。 这个少年所有的行动都源于一种深切的、无法言说的理解与爱。 他的“恶”是如此纯粹地为了成全另一种“善”。 许成军在写下沈砚最终跃入冰河的结局时,内心充满了悲伤与不舍,仿佛亲手送别一位挚友。 为林晚秋而叹。 他同样理解林晚秋那份用一生去偿还的“自由”是何等沉重。 她获得了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却永远活在了内心的审判席上。 她“在白键中演奏的一生”,是一个辉煌而痛苦的悖论。 他有一种“造物主”的无力感,即使是他,也无法给这两个角色一个光明的、童话般的结局。 时代的洪流和个人的罪孽已经将他们推向了必然的悲剧。 这种明知是悲剧却必须如实写下的残酷。 他既有创造者的狂喜与自信,也有与角色同悲的细腻与感伤。 而这一切,最终都化为了他继续前行的动力,正如他给学生们的赠言:“文学是桥……要帮人走过桥去。” 《黑键》就是他搭建的一座通往人性深处、通往一个复杂时代的桥梁,而他,正是第一个走过这座桥,并深知其险峻与风景的人。 良久,许成军完成了全文大纲的书写,并写完了开篇近一万字的内容。 得益于前世写网文的经历,许成军现在在写每一部中长篇都会写一个大纲。 好处就是可以让内容逻辑更加紧密,写作时间更短。 这与不少当代作家主张的“无构思创作法”背道而驰。 任大行看完《红绸》之后对于许成军的感情很佩服,但是对他的写法在文汇报中评价为:理解其术,赞许其心,存疑其法。 当然。 这种创作理念与他对文学本质的理解密切相关。 任大行认为,文学创作不同于工程建设,若完全依赖提纲,容易陷入“概念化”陷阱,而即兴写作能最大程度释放艺术创造力,让人物和情节在自然流动中迸发真实感。 他在评论中强调:“必不可少的应有功能……在于动之以情,以情感人”,而非机械地图解主题。 当然,总体上来讲,他很认可《红绸》的艺术结构。 只是,整个文坛都有个疑问。 为什么他的结构完整和灵性可以同时存在? 只有许成军知道。 他没天赋。 但是他看过未来四十年绝大多数的优秀作品。 国内或者国外~ 别人的天才是偶尔有些灵感。 而他是躺在天才们的灵感上面大吃特吃。 —— 许成军抬头看了眼寝室的老挂钟。 已经半夜12点多了。 抬头看了一眼窗外。 淞庄的午夜,是一种将白日所有喧嚣都吞咽殆尽的静谧。 只剩风拂过树叶的沙沙轻响,和远处零星几点未眠的灯火,如同人间最后的痕迹。 他突然想出走走,《黑键》的阴暗面似乎已经和窗外的黑夜融为一体。 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在寂静的寝室里显得格外清晰,惊动了还未深眠的李继海。 他侧过身,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看见许成军正轻手轻脚地套上外套,看样子是要出门。 李继海,这来自黑土大地的老三届是全寝室话最少得一个。 但也是最努力、最刻苦的一个。 “成军?” 李继海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这么晚了,去哪?” 许成军系扣子的手顿了顿,低声道:“写东西写的心里头有点闷,积了点东西,想出去走走,透透气。” 李继海没再多问,只是沉默地坐起身,也开始穿衣。 他的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老大哥带着东北的执拗和豪爽,也带着属于这个时代的沉默~ 许成军看了他一眼,没有阻止。 两人默契地一前一后,悄无声息地掩上寝室门,融入了复旦午夜的怀抱。 初夏的夜风带着几分凉意,吹散了白日残留的喧嚣。 远处的教学楼只剩下黝黑的轮廓,沉默地矗立在苍穹之下。 近处,不知名的草丛里传来细弱的虫鸣,更远处,似乎能隐约听到黄浦江上传来的一声悠长的汽笛,穿越夜色,平添几分空旷与寂寥。 月光并不明亮,朦朦胧胧的,一切都显得不太真实,如同沉入了一个宁静而深远的梦境。 两人并肩,沿着被树影切割得斑驳陆离的小径缓缓走着,一时无话。 只有脚步声沙沙作响,敲打着夜的静谧。 最终还是李继海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低沉:“看你写完东西,脸色不太好。是遇到难处了?” 许成军摇了摇头,又想起黑暗中对方可能看不清,便开口道:“不是难处。是写进去了……跟着角色一起走了一遭。” 李继海似懂非懂,但他能感受到许成军话语里那份沉重的疲惫。 他望着远处模糊的夜色,仿佛在眺望另一个遥远的世界。 李继海本就是话少的人,俩人沉默的走着。 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粗粝: “我懂那种沉下去的感觉。在黑土地上的时候,有时候收完麦子,累得躺在田埂上,看着那天,又高又远,蓝得吓人,人就跟着往下掉,掉进那无边的地里头……那地方,能吞下你所有的力气,所有的念想。” 他顿了顿,似乎在搜寻合适的词语来描述那段早已融入骨血的岁月。 “我们那时候,坐几天几夜的火车去的北大荒。一下车,满眼望去,除了黑土,还是黑土,平得像海,风一吹,麦浪翻滚,那才叫真正的波澜壮阔。 可这壮阔背后……是零下四十度的严寒,冻土硬得像铁,一镐下去只有一个白点;是‘大烟炮儿’起来的时候,天地一片白茫茫,几步外就看不见人,能生生把人冻丢喽;是夏天锄地,那蚊子、小咬,成群结队,能把人咬疯……还有,眼睁睁看着同伴……因为意外,或者疾病,永远留在那里了。” 他的语气很平静,没有刻意渲染悲情,但正是这种平静,透出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奈与苍凉。 那是一个时代的重量,压在个人的肩膀上,由无数青春和生命去承受。 “那地方,苦是真苦,可也怪,它有种说不出的力量。它让你觉得人渺小得像颗尘埃,又让你觉得,只要肯下力气,就能从这黑土地里刨出食来,就能活下来。那里的人,也像那土地,质朴,倔强,认准了道理,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他们可能没多少文化,但心里头亮堂,讲情分。” 李继海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身旁沉浸在夜色中的许成军,目光深沉。 “继海,”许成军轻声回应,他能感觉到对方话语里那份沉甸甸的重量。 “大半夜的矫情了~” “但其实我能理解你,我喜欢东北,虽然这辈子没去过,但是那个地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许成军笑了。 这辈子确实没去过,但是上辈子他是土生土长的黑土地上长大的。 小时候,总听父辈讲起北大荒的暴风雪,讲起林海雪原的伐木号子,讲起在冰天雪地里搞建设的豪情与艰辛。 此刻听亲历者娓娓道来,那些沉睡的故事,仿佛在记忆的土壤里,又重新抽出了鲜活的嫩芽。 李继海诧异的看了一眼许成军,笑到:“你总是能捕捉到我们的情绪,也怪不得你能取得这样的成就。” 许成军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能到这,我们都是自己人生道路的冠军了。” 俩人走了一阵。 李继海突然张嘴,带着一种近乎恳切的真诚:“成军,我没有你那么好的文笔,我想写,但写不出东北那旮旯的岁月,写不出那片土地的魂儿。 那十年的日子,都在我心里头装着,乱糟糟的一团,理不出个头绪。但是,成军……” 他顿了顿,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 “有机会,我真希望你能去黑土地看看。不是走马观花,是沉下去,去看看那片土地上的人们是怎么活过来的,又是怎么继续往下活的。 你笔下的故事,有股劲儿,能钻到人心里去。如果你能用你的笔,写写他们……那就好了。” 许成军心中一震。 李继海这番话,猝不及防地打开了他心中的某个魔盒。 他想写么? 想啊。 他刚刚完成的《黑键》,写的是阴郁扭曲的爱与牺牲,是城市背景下的灵魂献祭。 而李继海口中那片广袤、苦涩又坚韧的黑土地,以及在那上面生生不息的人们,他们的爱恨、他们的挣扎、他们的沉默与爆发,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波澜壮阔,另一种在时代洪流下的无奈与悲怆? 夜色中,他看着李继海那双在黑暗中依然闪着微光的眼睛,那里面映照着北国的风霜与这片江南校园的静谧。 他仿佛看到了一条新的桥梁,通往一片他尚未真正涉足,却无比厚重的文学沃土。 “我会的。” 许成军郑重地点头,声音虽轻,却异常坚定,“一定会有机会的。” “能在复旦遇见你可能是我们这些人的幸运吧。” “.” “毕业会回东北么?“ “会啊,我的家乡得靠我们这些人建设啊~” “建设东北嘛?” “是啊!”李继海的声音带着虔诚。 许成军没有再说话,只是笑了笑。 讲真,寝室这些人,他最欣赏的就是一条筋的李继海。 文化人,花花肠子多。 但他却浑然不像个中文系的。 两人不再说话,继续在复旦沉静的夜色中漫步。 许成军思维发散。 他在前世也是个“成人礼就是张通往南方的火车票的东北孩子。” 他也是个“黄桃罐头总能治愈一切疾病的东北孩子。” 穿越前一天,他还记得刷到的某音:“我愿意生在东北,长在东北。但我总得挣点钱回到东北。” 人啊~ 这一辈子~ 兜兜转转,魂牵梦绕的,终究是那片最初的土地。 远处的虫鸣更清晰了些,《黑键》带来的那种灵魂被抽空的虚脱感,被另一种更为深沉、更为广阔的情感悄然填补。 如果, 他只是说如果。 他写点什么东西,能让那片大地更生机勃勃一些,能不再. “东北没有人贩子,但是年年丢孩子。” —— 12月中旬的许成军又恢复了很忙的状态。 和王水照一起做的谱系图研究占据了他每天一半的时间,另一半的时间兼顾《黑键》的创作和宋代文学的研究,值得一提的是许成军又被《文学评论》《文史知》等相对《复旦学报》更大众化的刊物邀请撰稿,向更广泛的读者介绍他的研究。 这一期间,许父许母来了很多封信,话里话外问着许晓梅和他的近况,他明显的看出来老两口有点像这个妹妹了,毕竟这三十年来,大哥许建军不在身边,还有成军和晓梅,当成军走了,还有晓梅。 现在,老两口身边没一个孩子。 这是想孩子了。 许晓梅倒是没多大感受,她现在是一腔投入高考的热血,有着不破楼兰终不还的气势。 许成军撇嘴。 许晓梅掐腰。 算了,被女强人的气势折服。 苏曼舒最近也是“疯了”,这篇研究农轻重研究的论文,让她整天沉在图书馆。 许晓梅和苏曼舒的状态堪称“拼命三郎”。 不过许成军自己可能更拼。 但是卷王永远意识不到自己在卷~ 每每许成军劝她悠着点,她都一句话堵的许成军牙根子疼。 “我这一篇论文没有,你这复旦学报、文学评论这些顶级期刊上了个遍,研究生毕业直接都够破格提拔副教授的,你想让我当花瓶?许成军的附庸?” “.” 行啊,努力吧~少女~ 我可是女权主义者~ 《浪潮》也渐入佳境,社员们习惯了见不到社长的日子,许成军甩手掌柜的路子“走通了”。 同人刊的路子也已经走通了,在南方校园圈子,《浪潮》的声势逐渐蔓延,武大、中大、川大这些华南、华中、西南的高校也逐渐建立起联系,定期约定互送同人杂志。 最关键的是,复旦主导,与华师、上交等魔都的高校共同建立“浪潮跨校文学联合会”。 许成军将任第一届联合会主席,具体形式正在磋商中,许得民和林一民“双民”组合都是官迷,对这事极为上心。 进展还算顺利。 也就是说,《浪潮》正在扩展为属于全魔都高校的同人刊。 12月24日。 日本驻华使馆文化处通过魔都相关部门与许成军取得联系。 岩波书店的总编辑马场公彦来华,希望出版他的《撕不碎的红绸》。 第六十章 红绸出海? 马场公彦此次来魔都也是个巧合。 1972年中日邦交正常化后,两国文化交流频繁。 岩波书店作为日本学术出版的代表,积极响应政府“文化立国”政策,推动中日书籍互译。 他这次来其实是为了岩波书店与中国商务印书馆合作,翻译出版一部分中国古典文学作品。 岩波书店一向以“低处高思”(生活向下,思想向上)为理念,更倾向于出版具有学术深度的作品。 本来中国当代作品不在其考虑范畴。 但是商务印书馆总编辑陈元在与其交流时,无意间提了一嘴:“当前中国最火的是一位年轻作家的《撕不碎的红绸》,具有史诗感和现代性,不弱于当前世界主流文学作品。” 陈元认为自己的评价非常客观。 虽然确实是不知道国外能对《红绸》有什么评价~ 但是至少国内是赞誉一片,一会和《狂人日记》比,一会和《静静地顿河》比,一会又和《永别了,武器》比。 国内这阶段还这没人有这个待遇。 马场公彦没当回事。 他是个中国通,长期关注东亚学术交流,中国这一时期的文学作品的情况他一直通过日本贸易振兴机构(JETRO)以及大使馆的人脉去了解。 总之,他不信,有人能写出比日本战后文学更有水平的作品。 为什么不是现在呢? 他觉得这一时期“内向的一代”的作家以及新社会派的推理作家也很垃圾! 算了,给陈君一个面子。 午后。 冬日的阳光透过复旦仙舟馆办公室的玻璃窗。 许成军刚结束与王水照关于谱系图研究的一段讨论,办公室的电话便响了起来。 这电话也是来之不易,说来话长~ 来电的是魔都外事部门的一位同志,语气带着几分正式与欣喜:“成军同志,有个好消息。日本岩波书店的总编辑马场公彦目前在首都访问,通过文化参赞表达了希望与您会面,商讨《撕不碎的红绸》日文版出版事宜。你看……时间上是否方便安排?” 许成军握着听筒。 岩波书店,日本学术出版的殿堂。 藤井省三此前确实提过这个名字,但这么快? 还是总编辑亲自出面? 有鬼吧? 不是他多疑,你这 他语气平静,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讶异:“岩波书店?马场公彦?我听说过,有具体时间么?” “马场先生非常重视这次会面,他表示可以尽快调整行程南下,成军同志,现在是中日交流的蜜月期,我们诚挚的希望您能出席本次会面,代表我们国家的文学走出国门。” 是的,这一时期,我们逐渐开始与国外开始交流。 从上到下,从政府到百姓,都迫切的希望有中国的符号走出国门。 其实,中国人能力很强,有天赋,也勤劳。 但有时候缺乏自信。 你总会发现,当我们在一个领域,只要有人突破了关隘,那么这个领域将被中国人统治。 稀土如此,造船如此 国足不在此列。 “既然如此,我这边自然欢迎。具体时间,还请外事部门的同志帮忙协调安排。” 许成军回答得从容,既未显得急切,也充分表达了尊重。 能帮就帮。 外汇帮国家赚一手咯~ 这一段时间许成军并没有把这件事当作一回事,依然是该干什么干什么。 但是身边的氛围却随着这个消息的传递逐渐变了味。 校领导开始莫名地关心,李校长甚至是亲自找到许成军,在堆满文件的办公室里,给他泡了杯黄山毛峰,语气温和却难掩郑重:“成军同学,日本岩波书店这件事,意义重大啊! 这不只是你个人的荣誉,更是我们复旦文科恢复元气、走向世界的一个信号。学校方面,一定全力支持,外事处会全力配合。你有什么需要,随时提出来。” 许成军:“.” 好家伙! 上压力了? 不仅是领导层,复旦校园内,也不知道哪来的小道消息,开始像初春的柳絮一样悄然传播。 “听说了吗?许成军的《红绸》要被日本最大的出版社翻译出版了!” “岩波书店!那可是日本的‘商务印书馆’,出过《鲁迅全集》的!” “真的假的?咱们的书也能卖出去了?” 消息先是在中文系、外文系这些小圈子里发酵,随即迅速蔓延至整个校园。 一时间,无论是在课堂间隙,还是在食堂排队打饭时,抑或是傍晚图书馆闭馆后,学生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话题总绕不开这件事。 最初的震惊和怀疑过后,是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与自豪感在悄悄涌动。 对很多人来说。 这是一场文化的破冰之旅。 过去几十年,国门紧闭,人们习惯了“拿来主义”,如饥似渴地阅读着翻译进来的苏俄文学、欧美名著,潜意识里总觉得外面的月亮更圆。 如今,突然听说身边同学的作品要被那个出版了大量汉学典籍、素以高标准著称的岩波书店相中,那种冲击力是巨大的。 哪怕是小霓虹的。 当然,这同学也显得有点不普通就是了~ 那么多西方文学走入国门,我们的文学也能走出去了? 很多人有种不真实感,将信将疑,但更多的是一种扬眉吐气的期待。 公告栏上,有人用红纸黑字贴出了《红绸》里的金句,旁边用粉笔写着:“见证历史,中国文学出海!” 浪潮文学社的办公室门槛几乎被踏破,前来打听消息、想提前预定可能出版的日文版的同学络绎不绝,让代理副社长许得民和林一民忙得脚不沾地,脸上却洋溢着与有荣焉的光彩。 “诶诶诶!还没确定呢!别乱传啊~” “诶呀,没有的事,社长不让说!” 连苏曼舒在经济系资料室查数据时,都有相熟的同学凑过来,小声问:“曼舒,你家许成军是不是要成国际名人了?” 这种氛围,在元旦过后不久,随着一位特殊访客的到来,达到了一个小高潮。 来的是《文汇报》文艺部的资深记者,韩众,一位戴着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人。 《文汇报》此时在知识界、文艺界影响力巨大,以其相对开阔的视野和对文化动态的敏锐捕捉而著称。 在沈老给《文汇报》下了指示后。 对待许成军的态度,骤然转变。 让许成军想报复的地方都没有~ 韩记者显然做了充分功课,他没有直接去打扰许成军,而是先找到了中文系的教授了解情况,又与学生会的干部、浪潮文学社的成员聊了聊,最后才通过学校宣传部的安排,在仙舟楼那间熟悉的办公室,对许成军进行了一次正式采访。 章培横:你这记者也挺能做面子功夫,这小子在复旦中文系什么地位? 这帮人能说他坏话怎么的? 几天后,在魔都一家涉外宾馆的会客室里,许成军见到了马场公彦。 这位总编辑年约五十,戴着金丝眼镜,穿着合体的西装,举止间透着日本学者特有的严谨与客气。 但眼神中审视的光芒却难以完全掩盖。 “许成军先生,久仰大名!” 马场公彦用略带口音的中文说道,主动上前握手,力道适中,“拜读《清明》上的《红绸》,实在是震撼。尤其是下半部,将战争的创伤与个体命运的纠葛提升到了哲学的高度,叙事技法更是融汇东西,令人惊叹。岩波书店一向致力于将世界范围内的优秀思想文化引入日本,我们认为,《红绸》正是日本读者需要了解的,当代中国的‘新声音’。” 许成军微微一笑,请他落座:“马场先生过誉了。《红绸》不过是我的一次尝试,能得岩波书店青睐,也是我的荣幸。不知贵社对出版有何具体设想?” 马场公彦从公文包中取出一份初步计划书,条理清晰地介绍起来,从版税比例、首印数量到宣传推广,都显露出大出版社的规范与诚意。 至少对这个年代的国人很有诚意。 挣外汇! 这年代外汇什么概念? 然而,在交谈中,他偶尔流露出的,仍是那种基于日本文学领先地位的、隐晦的审视,仿佛出版《红绸》更多是出于一种“发现”和“引介”的视角。 会谈气氛友好,但许成军能感觉到,对方虽然认可作品价值. 但仍将他视为一个“有潜力的中国青年作家”的“优秀作品”,而非足以撼动某种格局的杰作。 甚至更多意义上,只是一次友好商榷。 交谈一下午,双方都是大圈子。 迟迟没进入到关键问题的磋商中。 马场的态度也更像完成一次规定动作。 而让马场诧异的是。 许成军竟然也是。 此时,办公室电话突然响起,外事部门的陪同人员接起后,仔细核对,将听筒递给许成军:“成军同志,找您的,是从日本东京打来的国际长途,对方自称是丸山昇教授。” 外事部门的工作人员是一位处长,暗中用手拍了下许成军的手掌。 许成军心领神会,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对马场公彦做了个抱歉的手势,接过了电话。 “莫西莫西?是许成军君吗?我是丸山昇!”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和却略带急切的老者声音,用的是日语,旁边似乎有翻译在同步传译。 “丸山教授,您好,我是许成军。” 许成军用日语回应,虽然不算流利,但足以沟通。 “许君!冒昧打扰!我听说岩波书店的马场君正在与你商谈《红绸》的出版?”丸山昇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 “是的,马场总编辑此刻就在我旁边。” “太好了!许君,我必须告诉你,我的学生藤井省三,就是那个被你《红绸》迷得神魂颠倒的小子,他这几个月几乎是不眠不休,已经完成了《红绸》大部分章节的翻译初稿!我审阅过一部分,虽然还有些青涩,但抓住了你文字中的‘魂’!我刚刚打电话到岩波书店编辑部,才知道马场君已经到了中国。许君,藤井的译稿具有很高的参考价值,请你务必向马场君推荐,可以考虑以藤井的译稿为基础进行修改完善出版!这本,完全有资格进入‘岩波文库’!” 丸山昇的话语如同连珠炮,透过听筒,连一旁的马场公彦都隐约听到了几个关键词——“藤井省三”、“译稿”、“岩波文库”。 他脸上的从容瞬间被震惊取代,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 丸山晟在业界的地位比他高。 按照日本人的习惯,这是前辈。 一级压一级。 许成军放下电话,看向马场公彦,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马场先生,是东京大学的丸山昇教授。他告诉我他的学生藤井省三,一位研究中国文学的年轻学者,在《红绸》连载期间就已经开始了翻译工作,目前已完成大部分初稿。丸山教授认为译稿质量可堪打磨,并强烈建议《红绸》入选‘岩波文库’。” “丸山老师?藤井省三?” 马场公彦愣住了。 他扶了扶眼镜,脸上难以置信,“许桑,您的意思是……在我们就正式出版进行会谈之前,您的作品在日本学界内部,已经引发了如此程度的关注,甚至已经有了完整的翻译尝试?而且……是丸山老师亲自推荐?” “意外罢了,并非我的初心。” 别管许成军怎么说。 马场公彦内心的震撼无以复加。 他原本以为自己是“发现者”,是带着日本出版界的权威眼光来审视和挑选作品。 却万万没想到,对方早已在日本最顶尖的汉学圈层中激起了涟漪,连德高望重的丸山昇都亲自下场,为其学生的翻译站台。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常规的商业出版逻辑。 “还能这样?” 你他么不是刚出道的中国人么,怎么个事? 马场公彦下意识地低声用日语喃喃了一句,随即意识到失态,连忙正色道,“许先生,这……这真是个意想不到的好消息!不知我能否立刻联系上这位藤井省三先生,拜读他的译稿?” 许成军点了点头:“藤井君就在复旦留学,我可以安排你们见面。” 马场走后。 外事部门的张学明处长才说:“这电话我们听说是找你说《红绸》的,压了半天了,就等着关键时候用上了~” 许成军笑笑。 “咱们外事部门的同志也是辛苦了~” “能有有机会看到咱们的优秀作品出海都能算我的政绩了,辛苦也是应该的。”张学明语气郑重。 —— 接下来的几天,马场公彦的行程彻底改变。 他推迟了返回日本的计划,连夜通过使馆和学校联系上藤井省三。 在复旦留学生宿舍里,他见到了眼圈通红却精神亢奋的藤井,桌上堆满了密密麻麻写满批注的译稿和各类参考资料。 翻阅着藤井那字斟句酌、甚至详细标注了文化背景和翻译思路的稿纸,马场公彦再次被震撼。 这不仅仅是翻译。 你特么蓬头垢面,为了一本这么个? 想出位想疯了? 想想丸山晟。 算了。 这是学术研究般的虔诚。 藤井君有他老师治学的风采! 当他读到藤井对《红绸》下半部那些关键段落,如黄思源木梳的象征、许建军的心理创伤、时空交织叙事技巧的分析笔记时,他彻底明白了丸山昇为何如此激动,也明白了许成军这部作品的真正分量。 终究他那二把刀的中文传不了情,达不了意。 马场对当前世界文学的认识,远非此时国内可比。 这不仅是好故事,更是具备方法论意义的文学探索。 “藤井君,你的工作……非常了不起!” 马场公彦由衷赞叹,“这部作品,确实值得你,也值得岩波书店投入全部心血!” 紧接着,马场公彦又在魔都多停留了数日,他不再仅仅局限于涉外宾馆和大学校园,而是拿着《清明》杂志,走访了南京东路的新华书店,观察读者抢购的热潮。 他与魔都作协的几位评论家交谈,聆听他们对许成军和《红绸》的评价。 他甚至试图去理解《浪潮》杂志在高校中的影响力。 这一切的市场和文化氛围考察,都进一步印证了他的判断。 他想赌。 赌这个中国年轻人能有别人做不到的事。 最终,在离开中国前,马场公彦再次郑重地约见了许成军和藤井省三。 “许先生,藤井君,”马场公彦的态度比初次见面时更加谦逊和热切,“经过这几日的深入了解,我代表岩波书店,正式决定出版《红绸》日文版。我们将以藤井君的译稿为基础,聘请资深编辑与藤井君共同打磨,力求完美呈现原作神韵。” “并且,如果市场表现不错,我们会全力争取将《红绸》纳入‘岩波文库’系列!” 画饼嘛! “版税呢?” 马场公彦皱眉,他觉得许成军有些过分。 虽然认可许成军的故事,但是不代表他有资格在日本最大的书店前谈版税。 “我们会按照正常” 许成军摆摆手:“马场先生,说实话我个人无意这本书的海外出版,或者无意在日本出版,如果真本书得不到他应有的条件和待遇,那么这次谈话可以打住了。” 许成军不缺钱,或者说他有信心在这个年代赚钱。 写书不说了,他毕业留校就是副教授起步。 后面分房也好,买房也好,买股票也罢,做生意也好。 总不会缺钱。 没必要为了这点玩意跟一个日本人低三下气。 前面能谈是给外事部门面子。 中日交流是主流,未来日资进驻一定程度上还是带动了中国的经济发展。 藤井捏了把汗,但他没有在这个场合直接说话的资格。 马场眉头皱紧,内心有点犹豫。 他本来想给许成军一个日本青年作者相对不错的版税条件。 根据日本《著作权事典》,版税是按出版书籍定价的一定比率乘以发行份数所得总金额,由出版者支付给著作权所有者。 版税率根据书籍性质、销路推测、著作者名气等由双方同意后决定。 一般以10%为惯例。 马场给出的也是这个数额。 但是这么看,似乎远远达不到许成军的期待。 “许君,我原定预想.” “原定的事就不用说了。”许成军再次打断,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在中国的稿费待遇已是顶尖。到了日本,我也不接受任何‘特别照顾’或‘新人标准’。今天的会面就到这里,您可以回去重新考虑。” 不等马场和藤井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许成军已起身,礼节性地与马场一握手,随即转身离去,没有丝毫留恋。 许成军不理马场和藤井震惊的表情。 起身对马场伸出了手。 轻轻一握,转身就走。 不是许成军装,是他知道对小日子你姿态越低,他们越看不上你。 民族劣根性。 优势在我。 许成军刚一回去,林一民赶紧上来:“成军,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了?” “日文版出版啊!” “他们希望出版我书的日译版本,但是.” 林一民等了半天,却看许成军已经沉入到创作的状态里,实在没忍住,还是追问了句。 “但是啥啊?” “我没同意啊~” “靠,你有毛病啊!出海啊!当代作家出海第一人啊!你疯了啊!” 许成军摊摊手:“版税不给个合理的待遇,就不出了呗~” “靠!!!” 林一民扶着额头,一时语塞。 别人遇上这种机会,倒贴钱都愿意,这位爷居然还嫌弃上版税了! 许成军没再理会他,已经沉入了自己的创作世界。他是真的忙,有比纠结一次不对等的出版更重要的事要做。 第六十一章 “为中华民族之崛起,而读书!”(7K大章,求月票!) 与此同时,回到宾馆的马场公彦,内心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他独自坐在房间里,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堆了好几个烟蒂。 “十三……还是十?” 他的内心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理智上,按照岩波书店的规矩,能给一个外国新人作家10%的版税,已是破例,是看在丸山昇教授面子和对作品一定程度的认可上。 这符合商业逻辑,也维护了出版社的权威。 但许成军那平静却决绝的态度吧. 他好像还真不着急! “姿态越低,他们越看不上你”——许成军似乎深谙此道。 更重要的是,藤井省三那近乎狂热的翻译笔记,丸山昇亲自打来的越洋电话,以及他在魔都书店亲眼所见的抢购热潮,都在反复提醒他:《红绸》可能不仅仅是一部“优秀的中国”。 他想起了陈元最初那句他当时不以为意的话——“不弱于当前世界主流文学作品”。 又想起了翻阅藤井译稿时,那些关于叙事时空折迭、人性多维度刻画的分析、对未来世界的预判…… 这可能是在与一个可能成长起来的、具备世界级潜力的文学头脑进行第一次碰撞。 甚至真的像他说的那样。 不是他要在日本出版,而是日本文学需要这部作品。 “岩波文库……” 马场又点起一支烟,烟雾缭绕中,他仿佛看到了这本书未来可能占据的位置。 如果赌对了,这将是岩波书店眼光独到的又一力证,是中日文化交流中的一个标志性事件。 如果仅仅因为几个百分点的版税而错过,或者仅仅以“普通优秀作品”的规格对待,未来是否会后悔? “优势在我……” 他脑海里莫名闪过许成军那自信的神态。 这个年轻人,不是那些渴望得到西方认可而小心翼翼的中国作家,他的底气来自于哪? 他的作品本身? 还是以他身后正在苏醒的庞大市场? 自信吗? “百分之十三!” 马场公彦猛地掐灭了烟,下定了决心。 这个数字,超越了常规,足以表达极大的诚意和尊重,但又未到顶级作家的标准,保留了出版社的余地。 第二天,马场公彦再次通过外事部门联系,请求与许成军进行最后一次简短会谈。 还是在那个会客室,气氛却与初次见面时截然不同。 马场公彦开门见山,不再绕圈子:“许先生,经过慎重考虑,并基于对《红绸》文学价值与市场潜力的重新评估,我代表岩波书店,正式提出以下条件:日文版版税,定为百分之十三。” 他紧紧盯着许成军的眼睛,试图捕捉一丝波动。 这个数字,在当时的日本出版界,尤其是对待外国作家,已是极高的诚意。 许成军闻言,眉梢微挑,并未像他想的一样露出喜色,反而轻轻笑了笑,语气带着一丝探究:“百分之十三?马场先生,这个数字的浮动,似乎比我预想的要剧烈一些。是藤井君的译稿格外精彩,还是丸山教授的推荐格外有分量?” 随随意意,松松垮垮。 但是直指马场心态转变的关键。 并非完全源于作品本身,而是受到了其他因素的强烈影响。 马场公彦面色不变,回应道:“许君,我们评估一部作品,自然会综合考量其文本价值、学术评价以及市场反响。藤井君的译稿让我们更深入地理解了作品的精妙,丸山教授的推荐印证了其学术潜力,而我们在魔都的见闻,则让我们看到了它跨越文化壁垒的可能。百分之十三,是基于所有这些因素,对《红绸》应有地位的确认。”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强调:“这并非是对任何外部因素的妥协,而是岩波书店基于专业判断,对一位优秀作家及其杰作表达的尊重。我们认为,《红绸》值得这个价格,也有信心让它获得日本读者的认可。” 许成军看着马场公彦,对方眼神中的审视已经大部分被一种商业上的决断和尊重所取代。 他知道,这个条件确实已经达到了他的心理预期,也体现了对方的诚意。 挣钱嘛! 不寒蝉~ “既然如此,”许成军终于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我接受这个条件。希望《红绸》能在日本,找到它的知音。” 他没有说感谢,而是用了希望,将双方置于平等的合作者位置。 马场公彦心中松了口气,同时也再次确认了这个年轻人的不简单。 他伸出手:“合作愉快,许先生。期待《红绸》在东瀛绽放光彩。” “合作愉快。”许成军与他握手,这一次,力道沉稳。 谈判尘埃落定。 一场围绕版税的心理博弈,最终以对创作者尊严和作品价值的高度认可告终。 那未被说出口的百分之十五,或许是一个更高的目标,但此刻的百分之十三,已然是中国当代文学出海路上,一块沉甸甸的、标志性的界碑。 藤井省三得知最终条件后,激动得几乎跳起来,对许成军的崇拜更是达到了顶点:“看到了吗!许君!这就是实力!连马场总编都不得不低头!” 马场顿了顿,提出了一个更进一步的邀请:“此外,我们了解到,明年一月三日,日中文化交流协会将组织一个‘中国文化工作者代表团’访日,进行为期三周的交流活动。岩波书店作为协办方之一,拥有一个特别推荐名额。我们诚挚地邀请许成军先生作为中国青年作家的杰出代表参加此次访日交流。届时,不仅可以与日本文学界、出版界深入交流,《红绸》日文版的宣传推广工作也可以顺势展开。不知许先生意下如何?”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既符合当时中日文化交流日益频繁的时代背景,又能为《红绸》在日本的落地提供绝佳平台。 藤井省三在一旁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他强忍着兴奋,看向许成军的目光充满了崇拜与期待。 这些天他不眠不休的疯狂工作得到了最高级别的认可,他坚信,自己赌对了! 许成军就是中国的文曲星下凡! 而他能作为这颗文曲星作品的译者,哪怕只是署个名,也足以让他在日本学界崭露头角,青史留名! 许成军面对马场公彦正式而热情的邀请,以及藤井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目光,沉吟片刻。 赴日交流? 走呗~ 挣钱的伙计能错过嘛~ 他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感谢马场先生的盛情邀请和岩波书店的看重。我认为,这对于促进中日文学交流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我个人原则上同意参加。具体事宜,还需按照国家有关规定和程序办理。” 马场公彦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而又充满期待的笑容。 这次魔都之行,收获远超预期。 一场由一部引发的文学涟漪,正悄然扩散至更广阔的海洋。 而藤井省三,则紧紧攥着拳头,内心在呐喊:“见たか!これが许成军だ!俺の眼光は间违っていない!彼は日本を征服できる!そして俺は、このすべての証人であり、参与者になる!” “看到了吗!这就是许成军!我的眼光没错!他能征服日本!而我,将是这一切的见证者和参与者!” 日本人啊~ 畏威而不畏德。 —— 12月30日。 时节已入深冬,复旦园里呵气成霜,年关将近。 许成军站在讲台上,目光扫过底下坐得满满当当的中文系学生。 他又来干嘛? 给章培横代中国文学史的课! 他和陈商君几人分工,他负责宋代文学部分。 “章老先生”美其名曰“给年轻人增加讲课经验”。 许成军心里撇嘴——偷懒就直说! 四十来岁的人还不赶快八十的理由用的好! 这会这大哥直接是没来! “好了,我们接着说宋代文学里的‘趣事’,”许成军清了清嗓子,语调轻松, “过去咱们看这些宋代文人,总觉得他们正襟危坐,开口便是家国天下。其实不然,他们也很懂得生活,各有各的性情。就拿苏轼苏东坡同志来说,” 他故意用了同志这个时髦又严肃的称谓,引来台下善意的轻笑。 “他写‘大江东去’,气势磅礴,这是他为革命豪情、为壮丽山河放声歌唱的一面。但他被下放到黄州期间,也没有消沉,反而积极深入生活、联系群众,研究当地饮食文化,发明了东坡肉,改善了生活。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一个真正的革命文艺工作者,既要胸怀大志,也要扎根生活,能在任何环境下保持乐观主义精神!” 苏轼这人确实也有意思。 放在现在就是深度美食博主。 被贬到哪儿就吃到哪儿,在黄州开发了东坡肉,在惠州‘日啖荔枝三百颗’,到了海南还能发现生蚝的美味,并且写信给儿子说千万别让朝中士大夫知道,怕他们都跑来抢~ 他顿了顿,看到学生们听得入神,继续用大家熟悉的语境类比: “再说说欧阳修同志,他写《醉翁亭记》,表达与民同乐的思想。但他写起词来,‘庭院深深深几许’,对女性心理的观察又非常细致。这就像我们有些老革命,做报告时高屋建瓴,回家跟孩子讲故事却又耐心又生动,是一个道理。人是多面的,革命的文艺也允许并且需要这种丰富的表现形式。” “还有那位词人张先,”许成军笑了笑,用一种分享趣闻的语气说,“他年纪很大了还有年轻的伴侣,他的朋友苏轼就写诗跟他开玩笑,说这是‘一树梨花压海棠’。你看,古人朋友之间,也开这种无伤大雅的玩笑,充满了生活气息,并不总是板着脸的。” “至于晏几道、秦观这些词人,” 他话锋一转,回到了更主流的评价体系,“他们的作品,更多地描写个人情感,比如男女相思、离愁别绪。我们要用辩证的眼光看.” “所以啊,”许成军总结道,目光扫过全班,“我们学习古典文学,不能把他们当成泥塑的菩萨,只知道顶礼膜拜。要把他们看作活生生的人,苏轼是美食家,晏几道是人间富贵花,秦少游是忧郁男神。 他们有理想抱负,也有个人情趣,懂得生活,也会苦中作乐。这样,我们才能更全面、更生动地理解他们,理解他们留下的宝贵文学遗产,真正做到‘古为今用’。” 台下听的聚精会神。 许成军讲的也是格外开心,这些79年的中文系新生也习惯了许成军没事蹦出来一句奇怪的话,什么男神.什么人间富贵花 突然一听怪怪的,细细琢磨,还有点子道理? 害,要不人家大作家! 这创造能力! 他这节课是一连两节。 下课出去透了气回来继续上第二节。 目光习惯性地扫过整个教室,却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氛围。 底下坐着的学生们,尤其是大一的新生,许多人课桌上除了教材,还赫然放着一本簇新的、封面设计素雅的《收获》杂志。 更有甚者,好几个学生正低着头,手指小心翼翼地抚过书页,神情专注,甚至带着点沉浸其中的恍惚。 他心下明了,笑了笑。 《希望》上线了~ 昨天《收获》1979年第六期首发。 也是七十年代最后一版的《收获》,前天,李晓琳送来样刊,他还特意标记留存。 以后也价值非凡~ 他暂时搁下了准备好的教案,双手撑在讲台上,身体微微前倾:“看来今天我这苏东坡的‘突围’是遇到强劲对手了。 后排那位女同学,对,就是你,能不能告诉我,是东坡先生在黄州‘夜饮东坡醒复醉’更吸引你,还是你手里那本《收获》里,某个关于‘信匣子’的故事更让你走神?” 被点名的女生吓了一跳,抬起头,脸颊绯红,但眼睛里还残留着未散去的感动水光。 她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鼓起勇气,声音带着点激动后的微颤:“许老师……是、是您的《希望的信匣子》……我昨天刚买到,晚上在宿舍打手电筒看完的……黄思源班长、李长存战士、刘大牛哥哥……我、我没忍住……” 她没说下去,但微红的鼻头和湿润的眼角说明了一切。 她这话仿佛一个开关,瞬间点燃了压抑已久的课堂。 “真是《希望的信匣子》!许老师,这期《收获》我们好多人都买了!” “我跑了好几个邮局才买到,这期简直卖疯了!” “许老师,您这次写法太厉害了!那个时空交错的信匣子,是怎么想出来的?” “我看的时候也哭了,尤其是希望收到爸爸遗物那个黑匣子的时候……” “不是遗物!那个匣子就是希望一直用的那个!是传承!是精神的延续!”立刻有学生激动地反驳。 “对!‘愿以此心寄华夏,且将岁月赠山河’,这句话我现在都记得!” “还有刘大牛对记者说‘那时我已死了’那里,我整个人都麻了……” “这种写法算先锋吗?感觉跟《试衣镜》又不一样了,但更打动人!” “许老师,这算科幻还是奇幻?或者就是现实主义?” “我觉得是包裹着科幻外衣的深沉现实主义!内核太扎实了!” “我们宿舍昨晚争论到半夜,关于希望爸爸的身份和那个匣子的最终象征……” 教室里如同开了锅的沸水,学生们再也抑制不住兴奋和讨论的欲望。 他们挥舞着手中的《收获》杂志,或是激动地陈述自己的感受,或是急切地向许成军抛出问题。 一双双年轻的眼睛里闪烁着被文字点燃的光芒,那是对一个好故事的纯粹热爱与强烈共鸣。 许成军看着眼前这热烈的场面,心中也涌动着暖流。 他知道这篇投入了他很多情感,但读者如此迅速而直接的反馈,还是让他深深触动。 他没有立刻制止这失控的场面,反而带着温和的笑容,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大家的争论和赞叹。 过了几分钟,他才抬手,示意大家稍微安静。 “好了,同学们,静一静。看到大家这么热情,我很高兴,也很感激。”他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看来,《希望的信匣子》已经搭着《收获》这趟车,先我一步,抵达你们心里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一张张充满朝气的脸。 “谢谢你们的喜欢,谢谢你们的眼泪,也谢谢你们为黄思源、李长存、刘大牛,还有小希望付出的真挚情感。能打动你们,是一个作者最大的幸福。” “至于写法,” 他继续道,回答着刚才学生的问题,“叫什么并不重要。科幻、奇幻,都只是外壳。重要的是故事的内核是否真实,情感是否真挚。我想写的,是跨越时空的守望,是牺牲与传承,是那份植根于我们血脉深处的家国情怀。那个信匣子,它可以是任何东西,它承载的是记忆,是承诺,是未曾熄灭的希望。” 他拿起一支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苍劲有力的四个字:希望不灭。 许成军的声音不高,却像投入静湖的石子,在每个学生心里漾开圈圈涟漪。 “同学们,” 他目光沉静地扫过全场,“无论是在硝烟弥漫的往昔,还是在百业待兴的今朝,‘希望’从来不是虚无的口号,它是暗夜里的火种,是绝境中不灭的星光,是我们民族血脉里最坚韧的传承。” 他停顿片刻,让话语的力量沉淀下去。 “请大家记住今天这份因文字而生的感动,更要记住,我们脚下这片土地上,每一寸安宁都浸透着牺牲。今天的和平天空,是无数个‘黄思源’、‘李长存’、‘刘大牛’……是他们用炽热的青春与宝贵的生命,为我们托举起来的。” 教室里落针可闻,年轻的胸膛里却心潮澎湃。 先前因故事而激荡的情绪,此刻沉淀为一种更深沉的思索;望向讲台的目光里,激动的光芒化为了由衷的敬意。 许成军来到这个年代从来没停止过种种子。 或许,一粒名为“理想”的种子,已悄然落进了这片沃土。 这,或许就是文学真正的力量。 它不张扬,却能在人心中筑起最坚固的堡垒。 它不喧哗,却能在时代中发出最振聋发聩的声音。 当挫折来临,当挑战当前,当身陷绝境,它总会以其独有的方式,唤醒沉默的力量,激励更多的人—— 站出来。 走下去。 他看着台下那一张张年轻而真挚的面庞,声音温和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同学们,让我们不负先辈,不负时代——” “为中华民族之崛起,而读书!” 许成军的话语在安静的教室里回荡。 当“为中华民族之崛起,而读书!” 这熟悉又陌生的口号被如此真切、如此充满情感地呼喊出来时,教室里的寂静被打破了。 那不是喧闹,而是一种更深沉的、由内而外迸发的力量。 今天来旁听的计算机系的陆启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之前从质疑许成军到后来被他的文学素养所打动,经常来旁听许成军的一些课,今天或许有些不一样的意义。 他未来是微软的副总裁。 但,现在肯定还不是。 没有掌声,也没有欢呼。 但一种无形的、炽热的气流在教室里奔涌。 你能从那一双双骤然明亮的眼睛里看到它,从那一张张摒息凝神的年轻面孔上感受到它。 先前因情节而波动的情感,此刻被引导、被升华,凝聚成一种更为坚实的东西——那是一种明确了方向的激情,一种找到了根基的理想。 学生们开始默默地、郑重地收拾起桌上的书本和笔记,动作比平时慢了许多,仿佛在完成一个庄严的仪式。 没有人急着离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共享了某种重要秘密后的沉静与激动。 几个学生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与自己心中同样的火焰。 他们低声交流的不再仅仅是情节,而是“我们该做些什么”、“以后要成为怎样的人”。 许成军站在讲台边,看着这一幕。 他知道,文学的种子已经落下,而家国的情怀,正如春雨般,无声地渗入这片等待萌发的沃土。 因为一篇,更因为这一席话,或许在许多学生的人生中,刻下了一道或许将影响他们一生的印记。 黑板上那四个苍劲的大字——“希望不灭”,仿佛也印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要走了?” 收拾东西的学生微微一愣。 许成军适时地将话题拉回:“那么,现在,我们是不是可以暂时把‘信匣子’收一收,让我们穿越回九百多年前,继续去看看那位在人生困境中,如何用文字开辟出新天地的苏东坡先生?看看他的‘希望’,又是以何种方式,在黄州的江边月色下,熠熠生辉的?” 哦对,还没下课~ 学生们会意地笑了,纷纷将《收获》杂志小心地收进书包,重新摊开了《中国文学史》教材和笔记。 课堂秩序恢复了。 许成军从容不迫、真诚回应读者热情的形象,也更深地刻印在了每个学生的心中。 这堂文学史课,因为一篇刚刚面世便引起轰动的作品,而变得格外不同。 —— “……当我们站在新千年的门槛上回望二十世纪末的中国文坛,许成军先生及其代表作《希望的信匣子》,无疑是一个无法绕过的坐标。对于我,一个在七十年代代末进入复旦大学中文系的学生而言,许成军不仅仅是一个写在文学史教材上的名字,更是一种鲜活的、曾在校园里引发巨大共鸣的精神存在。 若以专业的眼光重新审视,《希望的信匣子》在文学史上的价值,在于它成功地完成了一次叙事范式上的“嫁接”与“超越”。 最后,必须强调的是许成军创作的“预流”性(借用陈寅恪先生语)。他在八十、九十年代的创作,精准地捕捉并回应了社会转型期一代人的精神渴求:在物质开始丰富、价值观念趋于多元的时代,如何安放我们的历史情感?如何确立个人的精神坐标?《希望的信匣子》给出的答案是——在历史的回响中寻找力量,在责任的承当中确立自我。他通过希望这个角色,以及课堂上那句振聋发聩的“为中华民族之崛起而读书”,完成的不仅是一个故事的讲述,更是一代青年精神世界的寻根与奠基。 于我个人而言,许成军的作品,尤其是《希望的信匣子》,是启蒙之书。它让我懂得,优秀的文学,既能贴着大地行走,深刻地反映现实与历史;也能仰望星空,以其独特的美学形式,照亮人心,凝聚一个民族走向未来的精神底气。在世纪之交的纷繁语境中,他的写作,无疑为“文学应何为”提供了一个厚重而光辉的范例。” ——摘自《世纪回眸:九十年代文学场域中的启蒙者》,2000年,某文学评论期刊 第六十二章 我的好哥哥,你今儿个大抵是昏了头~(6k,后面还有一章) 《希望》的价值,在许成军自己看来,并不在于完成了一次多么精妙的叙事技巧突破。 尽管它的结构已然足够新颖。 其真正的重量,在于“辛希望”这个从泥泞中挣扎而出的灵魂,以其奔向未来的执着姿态,为这个百废待兴、心绪纷杂的年代,注入了一股名为“相信”的活泉。 更在于“李长存”这样扎根于黑土地、沉默如山的英雄坐标,与他笔下已然存在的世界产生了跨越时空的深刻呼应,证明了一种精神的不朽与传承。 然而,许成军低估了这本“无意于技巧”的作品,其独特的叙事方式本身,给当代文坛带来的冲击。 “信匣子”甫一问世,便在评论界掀起了前所未有的风暴。 传统的批评家们扶着眼睛,既惊叹于其形式的巧妙,又感到无所适从。 “这算什么??书信集?还是预言录?” 一位资深评论家在作协内部的讨论会上拍着桌子,“完全没有遵循经典的叙事结构,这简直是…是对文体的亵渎!” 但更多的声音,尤其是来自年轻一代读者和锐评人的声音,则充满了兴奋与推崇。 “《希望的信匣子》打破的是第四堵墙!它让未来与现在直接对话,让希望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口号,而是变成了可以触摸、可以通信的具体存在!” 一篇发表在《读书》杂志上的文章热情洋溢地写道,“许成军不是在写故事,他是在搭建一个时间的回廊,让读者亲自走进去,与未来的自己,与未来的中国对话。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阅读体验和叙事革命!” 争论从文学刊物蔓延到大学校园,从文艺茶馆扩散到街头巷尾。 “信匣子体”甚至开始被一些年轻作者模仿,他们试图用书信的方式,探讨自己对技术变革、个人价值的迷茫与憧憬。 许成军无形中,为僵固的文学表达,撬开了一道充满可能性的缝隙。 而超出纯文学领域,《希望的信匣子》所带来的冲击则更为深刻和微妙。 书中那些“未来来信”里,看似随意提及的“个体户经营不再是稀奇”、“乡镇企业发展如火如荼”、“计算机开始进入普通家庭”、“人们开始谈论‘下海’与‘市场经济’”…… 这些在许成军笔下作为背景板存在的细节,落在某些有心人眼中,不啻于一声声惊雷。 某些经济研究所、政府大院,悄然流传着这部“”。 他们,小心翼翼地翻阅着,试图从那些文学化的描述中,剥离出关于未来经济走向的道路”。 “他写的不是科幻,” 一位参与了内部讨论的经济学家慎重地发言,“他写的是一个逻辑严密、细节饱满的推演。如果书中的某些景象成为现实,那么我们的政策研究,我们的产业布局,是否应该具备更强的前瞻性?” 甚至在更高层面的某些会议上,当讨论到改革开放的具体路径和可能遇到的新问题时,偶尔也会有人含蓄地提起:“最近有本,叫《希望的信匣子》,里面有些想法,虽然天马行空,但不乏启发……我们可以研究一下,群众,尤其是年轻知识分子,他们对未来的期望是什么。” 许成军这本带着实验性质的作品,已经不仅仅是一部文学作品。 它成了一面奇特的透镜,让不同领域的人,透过它去观察、思考并试图预判那个正在加速而来的时代。 它在一定程度上,潜移默化地影响了部分精英阶层对“未来”的认知和想象,为许多尚未出台的政策和即将涌现的经济浪潮,提前进行了一场思想上的“压力测试”与观念铺垫。 —— 元旦的午后,阳光带着几分冬日难得的暖意,懒洋洋地洒在复旦校园的石子路上。 许成军刚整理完手头一篇关于宋代笔记的稿子,就被苏曼舒逮了个正着。 “走啦走啦,说好的今天去家里吃饭!” 苏曼舒拽着他的胳膊,力道不容拒绝,脸上洋溢着明媚的笑容,像这冬日里的暖阳。“我叫了晓梅,她说……呃,她说她约了同学讨论功课,晚上再和你一起过节。” 许成军心下明了,自家那个懂事的妹妹,是觉得这种“准女婿”上门的重要家庭场合,她这个“小姑子”在场或许会让大家不自在。 这丫头,年纪不大,心思却总是这般细腻周全,带着一股子与他如出一辙的、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深知大义”。 拗不过苏曼舒,许成军只得被她生拉硬拽,又一次踏上了前往苏家弄堂的路。 其实这一段时间,苏连诚教授已经从BJ回来了,只是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两人虽同在中文系,却极少碰面,偶尔在楼道里遇见,苏连诚也只是矜持地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并未深谈。 王水照倒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每次见到他俩同框,总要促狭地来一句:“哟,翁婿同屋啦~” 苏连诚往往只是恶狠狠地瞪王水照一眼,鼻腔里哼出一声,那表情混杂着无奈、不甘,还有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可? 平心而论,苏连诚内心清楚,许成军这样的年轻人,无论才华、心性还是那股超越年龄的视野与担当,都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 尤其看了他和女儿合作的那篇关于农轻重比例的经济学论文初稿后,他更是暗自心惊,这小子哪里像个刚从农村出来的知青? 其格局眼光,连许多浸淫学界多年的老教授都未必能及,完美避开了他自己年轻时曾走过的视野狭窄的弯路。 女儿和他情投意合,学术上又能相互砥砺,本是天作之合。 可理智归理智,情感上,一想到自己精心呵护了二十年的宝贝闺女,就这么被眼前这个“臭小子”不声不响地“拐”走了,那股老父亲特有的酸涩与不舍,就让他怎么也摆不出好脸色。 我的大白菜啊~ 刚走进苏家所在的弄堂,邻居们热情的目光就聚了过来。几位坐在门口晒太阳的阿婆笑着用软糯的上海话打趣: “曼舒回来啦?带男朋友一道白相呀?”(曼舒回来啦?带男朋友一起玩呀?) “喔哟,格个小阿弟生得蛮登样嘛,苏教授好福气哦!”(哟,这个小伙子长得挺帅嘛,苏教授好福气哦!) “玉茹,依格女婿讨得称心如意了伐?”(玉茹,你这女婿找得称心如意了吧?) 正在门口收拾晾晒的咸肉的沈玉茹闻言,手里活计不停,利落地直起腰,声音清脆又带着几分泼辣的得意:“称心!哪能勿称心?阿拉曼舒眼光好呀!比伊拉爷当年灵光多了!依覅特为眼热哦!”(称心!怎么不称心?我们曼舒眼光好呀!比她爸爸当年强多了!你们别太眼热哦!) 一阵善意的哄笑声在弄堂里荡开。 许成军面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耳根却有些发热。 他上辈子就怕这些大姨八卦。 生猛的狠~ 苏曼舒倒是落落大方,还冲几位阿婆眨了眨眼。 一进堂屋,就看到苏连诚正端坐在红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杯热茶,眼皮微抬,斜睨了许成军一眼,鼻腔里若有似无地“嗯”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随即又低下头,专注地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仿佛那里面藏着什么绝世文章。 气氛瞬间有那么一丝凝滞。 沈玉茹跟在后面进来,看着自家先生这副故作深沉的模样,没好气地笑了笑。 她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到苏连诚身边,伸出手,极其精准地捏住他腰间的软肉,轻轻一扭,面上却依旧带着温婉的笑容,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道:“苏连诚,我可告诉你,这女婿我喜欢得紧,你要是敢给我摆脸色把他吓跑了,我跟你没完!听见没有?” “诶哟!轻点……”苏连城猝不及防,疼得龇牙咧嘴,又不敢大声,只能一边吸气一边无奈地连连点头,“知道了知道了……松手,成何体统……” 苏曼舒在一旁看着父母这暗流涌动的小动作,捂嘴偷乐。 许成军忍着笑,一本正经地对沈玉茹说:“阿姨……好风采!” 沈玉茹这才满意地松开手,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尘,笑道:“成军坐,别理他。阿姨给你泡杯好茶去。” 苏连诚揉着腰侧,一脸悻悻然,终于正眼看向许成军,朝他招了招手:“咳……既然来了,别干坐着。过来,书房手谈一局。听说你棋下得不错,整个中文系都快知道了。” 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朱冬润宣传的~ 此子棋艺精湛,竞与我是一合之敌! 好嘛,您那棋艺我们谁不知道? 许成军从善如流,跟着苏连诚进了书房。 书房内墨香氤氲,靠窗的矮几上早已摆好了一副云子围棋。 两人相对而坐,苏连诚执黑先行,落子干脆。 棋局平稳地进行着,书房里只闻清脆的落子声。 过了半晌,苏连诚才仿佛不经意般开口,目光仍盯着棋盘:“《红绸》我仔细看了。写战争,不写宏大的叙事,专写小人物的伤痛与坚韧,写战争背后的无奈与人性的微光……有骨血,有魂魄。比那些只会喊口号的作品,高了不止一筹。” 他落下一子,顿了顿,继续道:“《希望》……格局更大。不止是技巧上的创新,是真正看到了这片土地上的人心所向,给了人往前看的力气。朱先生没看错你,你确实握住了那把‘立传统之根、开时代之新’的钥匙。” 这评价可谓极高。 许成军心下感动,恭敬应道:“谢谢苏老师,我会继续努力。” “嗯。”苏连诚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话题一转,“这次去日本交流,机会难得。小鬼子在汉学,尤其是唐宋文学和古籍整理方面,有些东西还是值得一看的。京都学派那几位,虽然观点未必全然认同,但治学严谨,可以交流,但要心中有数,不卑不亢。” 他沉吟片刻,又落一子,语气带着几分过来人的叮嘱:“出去代表的不只是你个人,也是复旦,是中国年轻学人的脸面。学术上可以争辩,气节上不能丢分。还有……生活上注意安全,听说他们那边生冷食物多,你肠胃要是受不住,就自己找地方弄点热的。” 他说这话时,依旧板着脸,眼睛盯着棋盘,仿佛只是在评论棋局。 许成军心里暖流涌动,知道这已是这位别扭的“准岳父”最大程度的关心和认可了。 他郑重答道:“我明白,苏老师。我会注意的,定不辜负学校的期望,也会……照顾好自己。” 苏连诚“哼”了一声,算是回应,注意力似乎又全部回到了棋局上,但紧绷的嘴角似乎柔和了那么一丝丝。 书房外,隐约传来苏曼舒和母亲准备饭菜的轻声笑语,夹杂着锅碗瓢盆的叮当声。 书房里的棋局最终以许成军半目险胜告终,苏连诚嘴上说着“年轻人锐气太盛,不懂藏锋”。 眼神里却没什么恼意。 许成军也是故意赢的。 老丈人就是得欺负一手嘛~ 这时,沈玉茹的声音从餐厅传来:“吃饭啦!棋呆子们,再不下桌,菜可要凉透了!” 两人移步餐厅,顿时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了。 一张八仙桌上,摆得是满满当当,色香味俱全,是无锡菜的丰盛与精致。 最显眼的自然是那道无锡酱排骨,深红油亮的酱汁紧紧包裹着肋排,浓油赤酱,散发着诱人的甜香,那是冰糖与老抽慢火细炖出的精髓。 旁边是一盆清水油面筋塞肉,金黄圆润的油面筋泡在清亮的汤里,用筷子一戳,饱满的肉馅和鲜美的汁水便涌了出来。 银鱼炒蛋黄白相间,嫩滑的鸡蛋裹挟着太湖三白之一的银鱼,鲜得掉眉毛。 还有镜箱豆腐,方方正正的油豆腐挖空酿入肉馅,形似旧时女子梳妆用的镜箱,酱香浓郁。雪菜炒冬笋清爽脆嫩,腌笃鲜的砂锅里,咸肉、鲜肉与春笋在奶白色的汤中翻滚,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每一道菜都体现了沈玉茹作为无锡大家闺秀的厨艺功底和对这顿“准女婿上门宴”的重视。 得劲!~ “来来来,成军,快坐。” 沈玉茹热情地招呼许成军在自己身边坐下,又变戏法似的拿出两个古朴的陶瓷酒瓶,“这是我从无锡老家带来的老黄酒,存了有些年头了,今天高兴,你们爷俩……哦不,你们苏老师和你也喝一点。” 苏连诚见状,立刻板起脸,矜持地摆手:“不喝不喝,下午还有事,喝酒误事。” 一副严师做派。 沈玉茹却不理他,直接给许成军和自己丈夫面前的白瓷杯斟满了酒。 琥珀色的酒液注入杯中,醇厚的酒香立刻弥漫开来。 许成军连忙起身道谢。几口佳肴下肚,气氛逐渐热络。 在沈玉茹的“怂恿”和许成军的敬酒下,苏连诚半推半就地喝下了第一杯。 这陈年黄酒入口绵软,后劲却足,几杯下肚,苏连诚脸上的严肃便如同春雪般消融了。 “啧,好酒!” 他咂咂嘴,几杯下肚,话匣子也随之打开,“成军啊,我跟你说,当年在西南联大……嗝……那才叫一个风云激荡!闻一多先生拍案而起,那叫一个慷慨激昂!我苏连诚虽然是个书生,但也……也没给咱中国文人丢脸!熬夜写文章,跟反动派论战,那是家常便饭……” 他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起联大岁月,那些在困顿中坚持学术、在硝烟里守护文脉的光辉往事,说到激动处,眉飞色舞,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热血沸腾的青年时代。 许成军面带微笑,认真倾听,不时附和几句,手上敬酒的动作却是有条不紊。 他前世在体制内摸爬滚打,练就了一身好酒量,更懂得如何控制节奏。 或许是这具年轻身体基因优异,几杯黄酒下肚,他面色如常,眼神清明,与对面脸色酡红、眼神迷离的苏连诚形成了鲜明对比。 酒至半酣,苏连诚彻底放开了。 许成军表现得体,在他心里很是加分。 他一把搂住许成军的肩膀,喷着酒气道:“徐……许老弟!我跟你说!我女儿曼舒……嗝……就交给你了!你小子,有才!重情义!我看得出来!比我那些学生强多了!” 许成军哭笑不得,求助似的看向桌对面的苏曼舒和沈玉茹。 却见那母女俩不知何时早已悄悄挪到了远离“战场”的角落,正头碰头地低声窃窃私语,脸上带着看好戏的笑容。 见许成军看过来,沈玉茹给了他一个“你看着办,我们不管”的鼓励眼神,苏曼舒更是偷偷抛来一个媚眼,眼波流转间风情万种,带着几分狡黠和纵容。 “苏老师,您这……喝多了,我扶您去休息吧?” 许成军试图保持理智。 苏连诚一听,直接摆手,大着舌头道:“苏老师?不行!各……各论各的!在系里,你叫我苏老师!在这家里……你得叫我……叫我岳父!” 许成军到底是“混过”的人,见这情形,知道顺毛捋才是正道,当即从善如流,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岳父?” 老子不装了~ 就是要你闺女来的! 苏连诚顿时眉开眼笑,响亮地应了一声:“诶——!” 这一声“诶”拖得老长,满是得意和满足。 可他“诶”了没多久,又像是想起什么重要大事,冲着角落里的母女俩招手:“曼舒!玉茹!你们过来!” 待两人走近,他打着酒嗝,大着舌头,一脸郑重其事地对许成军说:“成军!比我想的还好!人说……酒品见人品!你小子,实在!咳咳……那个,什么时候……定日子?” 苏曼舒脸一红,嗔道:“爸!你胡说什么呢!” 沈玉茹更是没好气地白了丈夫一眼,那眼神颇有几分王熙凤的利落劲儿,伸手精准地找到他腰间的软肉,用力一拧:“我的好哥哥,你今儿个大抵是昏了头,在这胡吣什么呢?曼舒还在上学,成军也才刚起步,定哪门子的日子?我看你是黄汤灌多了,猪油蒙了心!” “哎哟喂!”苏连诚吃痛,酒似乎醒了一点,但男人喝了酒那股子执拗劲儿上来了,还要梗着脖子争辩:“上学怎么了?先定下嘛……” 最后还是许成军和苏曼舒母女合力,连哄带骗,才把这耍酒疯的“老小孩”弄回卧室床上躺下。 几乎是头一沾枕头,鼾声就响了起来。 沈玉茹替丈夫盖好被子,回到客厅,带着几分歉意对许成军说:“成军,真是让你见笑了。他就这样,平时端着,一喝多就原形毕露,像个老小孩。今天本来高高兴兴,想叫上你妹妹一起来,热热闹闹吃个团圆饭,结果……唉,这大元旦的,闹这么一出,饭也没让你们吃安生。” 许成军连忙得体地回应:“阿姨您千万别这么说。苏老师这是真性情,没把我当外人。能和您、和苏老师、曼舒一起过节,我就已经很开心了。这顿饭吃得特别温暖,菜也特别好吃,是我吃过最地道的无锡菜。晓梅那边没事,我们晚上再聚也一样。” 他这番话诚恳又周到,沈玉茹听了,脸上的歉意化为更深的满意和喜爱。 又坐了一会儿,喝了杯醒酒茶,许成军便起身告辞。 沈玉茹让苏曼舒送送他。 弄堂里,午后的阳光正好。 苏曼舒和许成军并肩走着。 “表现不错哦~”苏曼舒歪着头,笑着看他,眼神亮晶晶的。 “还行?”许成军挑眉。 “马马虎虎吧,”苏曼舒故作矜持,随即又噗嗤一笑,声音带着一丝娇憨,“下次继续努力吧~先生~” 许成军从善如流,微微颔首,语气带着笑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好的,夫人。” 两人相视一笑,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温暖而明亮,都没有寻常小儿女的扭捏,只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和对未来共同的期待在静静流淌。 第六十三章 山头(今天1.2W字,求月票不过分吧~) 如果时间有刻度,那么1980年1月1日,对于上海,对于整个中国来说,都像是一个被格外用力刻下的印记。 这不是一个关于传统农历新年的故事。 没有祭祖的香火,没有守岁的灯火。 在1980年之前,元旦,更像是一个存在于日历和单位放假通知上的、略显严肃的符号。 它意味着“辞旧迎新”,但这个“新”究竟是什么,许多人的心里,既迷茫,又有一种按捺不住的期盼。 而这一年的元旦,不一样了。 空气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松动感”。 好像一根被绷得太久的弦,稍稍松弛了下来,发出了令人愉悦的嗡鸣。 它没有张灯结彩的盛大狂欢,却有一种更深刻、更内在的悸动。 你能从主妇们精心计算的票证里,从年轻人对一件新衣的渴望里,从全家围坐看电视的专注里,清晰地感觉到:一个以XX为纲的时代,正在缓缓落幕。 而一个以“生活”本身为中心的、热气腾腾的时代,正踩着小心翼翼的步子,但又无比坚定地,向我们走来。 黄浦江的汽笛依旧,但它吹响的,是一支全新的、驶向未知却也充满希望的航程。 对于生活在1980年元旦的上海人来说,“明天”这个词,第一次,变得如此具体,如此值得期待。 在苏曼舒家那顿丰盛而温馨的午饭,驱散了元旦日的些许寒意。 许成军回到淞庄宿舍,用凉水洗了把脸,微醺的暖意仍需清醒一下。 望着窗外略显清冷的校园,他想起独自在图书馆宿舍的妹妹晓梅,这样的节日,她第一次远离父母,身在异乡…… 想到这里,许成军披上外套,快步走向图书馆职工宿舍。 “晓梅,走,哥带你出去转转,感受感受上海的元旦!” 许成军敲开门,对着有些蔫蔫的妹妹笑道。 许晓梅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又收敛了些,强打着精神:“好呀哥!我去换件衣服!” 兄妹俩走出了复旦校园,融入了1980年元旦的上海街头。 节日的气氛比平日浓郁些许,街上行人多了些,脸上也大多带着些许轻松。 橱窗里张贴着“庆祝元旦”、“迎接八十年代第一春”的红纸标语,偶尔能见到孩子们举着新买的、色彩相对鲜艳的气球或简易的玩具。 寒风依旧,但阳光不错,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许晓梅起初还有些拘谨,慢慢也被街景吸引,指着一些穿着“时髦”的年轻人小声跟哥哥议论,情绪似乎高涨了一些。 傍晚,华灯初上。 许成军带着妹妹来到了位于南京西路的“红房子西菜馆”。 这家创建于1935年的老牌西餐厅,在改革开放初期,是SH市民心中“高档”、“洋气”的代名词之一,也是少数在1980年元旦能提供较好餐饮体验的场所之一。 推开厚重的玻璃门,温暖的气息夹杂着食物特有的香味扑面而来。 餐厅内部装修典雅,铺着白色台布的餐桌,锃亮的刀叉,穿着整洁制服的服务员,都让许晓梅有些局促和好奇。 落座后,许成军熟练地点了餐,毕竟西餐在后世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罗宋汤、土豆沙拉、炸猪排、葡国鸡 主食是烤得外脆内软的面包片。 许晓梅学着哥哥的样子,小心翼翼地用着刀叉,对每道菜都充满新奇。 许成军耐心地教她,轻声介绍着这些“洋玩意儿”。 然而,吃着吃着,许成军敏锐地察觉到妹妹的状态不太对劲。 她虽然努力跟着哥哥的节奏,小口吃着东西,但眼神时常会飘忽一下,嘴角强撑的笑容也显得有些勉强,偶尔会停下动作,望着窗外闪烁的霓虹发呆。 这个离家后一直表现得很坚强、甚至有些泼辣的姑娘,在这样的团圆节日里,终究是难以抑制对家乡、对父母的思念。 许成军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他放下刀叉,伸出手,温暖宽厚的手掌揉了揉妹妹的脑袋,动作轻柔。 “想家了吧?”他声音不高,带着了然和温情。 许晓梅猛地回过神,下意识想否认,但迎上哥哥的目光,鼻尖一酸。 她低下头,用叉子无意识地戳着盘子里的土豆,小声嘟囔:“没……没有。” 许成军笑了笑,没再追问,而是从随身带着的帆布包里,摸出两封折迭得整整齐齐的信。 “喏,临走前,爹娘偷偷塞给我的,让我找个合适的机会再给你。看来,现在就是时候了。” 许晓梅惊讶地抬起头,接过信。 信封是那种常见的牛皮纸,上面是父亲许志国瘦硬熟悉的字迹,一封写着她名字,一封写着许成军名字。 她迫不及待地拆开属于自己的那封。信纸是学校稿纸,母亲陆秀兰的字迹占了大部分,絮絮叨叨却字字关切: “晓梅吾女: 见字如面。 上海天冷,潮气重,你打小怕冷,妈给你织的那件枣红色毛衣务必穿在身上,莫要贪图好看冻着了。毛裤也放在箱子最上面,冷了就穿上,别嫌臃肿。你爹常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图书馆工作,琐碎但能接触书本,是好事。待人要诚恳,手脚勤快,眼里有活,同事们自然待见你。遇事莫慌,多想想,实在难决断,就问你二哥。 听说上海花样多,吃的用的,别太省着。你哥有稿费,该花就花,吃饱穿暖最要紧。家里一切都好,我跟你爹身体硬朗,勿念。就是你爹……他嘴上不说,每天吃过晚饭,总爱搬个小凳坐在门口,朝着东边(上海方向)望一会儿,烟抽得比平时多。 想家了,就写信回来,拉拉家常也好。纸短情长,望你一切安好,安心工作,抽空学习。 母:秀兰 父亲在信纸最下方,挤了一行小字。 晓梅:独立在外,凡事三思。家中勿忧,专心前程。另,汇款单随信附上,五十元,贴补用度,切莫推辞。 父字” 看着母亲那熟悉的、充满烟火气的唠叨,尤其是父亲那句“朝着东边望”和偷偷汇来的、对他们家来说不算小数目、几乎是他大半个月工资的五十元钱,许晓梅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再也忍不住,啪嗒啪嗒掉在信纸上。 她把头埋进臂弯里,趴在铺着白色桌布的餐桌上,小声地呜咽起来。 离家的委屈,节日的孤单,对父母深沉而笨拙的爱的感知,在这一刻终于决堤。 许成军没有劝阻,只是默默地坐着,轻轻拍着她的背,任由她发泄情绪。 过了一会儿,呜咽声渐歇,许晓梅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睛,又拿起哥哥那封信看。 许成军那封,母亲叮嘱得多是“学业为重,劳逸结合”、“与师长同学和睦”,而父亲的话则更简练,也更深沉: “成军吾儿: 信收悉。 复旦乃学术殿堂,朱先生学养深厚,望你珍惜机遇,潜心向学,莫负韶华。治学如做人,需严谨,亦需开阔。你志在文学创作与理论研究,路阻且长,望你持守本心,砥砺前行。 家中诸事顺遂,勿念。你母亲气管炎入冬后稍有反复,已按方服药,无大碍,不必担心。你兄建军前日来信,言及南边局势渐稳,他一切安好,嘱我转告你们兄妹安心。 晓梅年幼,初次离家,你既为兄长,又同在沪上,需多加看顾,引导其独立,亦给予温暖。遇事你二人多商议。 前路漫漫,望你步伐坚定,眼界宽广。书不尽意,望自珍重。 父:志国 母亲在末尾添了一句:儿啊,按时吃饭,夜里写东西别太晚。钱不够了就跟家里说。 许晓梅看完,心里更是酸涩又温暖。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挺直腰板。 “不行的话,我跟刘主任说一声,你请几天假,先回家待段时间?” “我才不要!”许晓梅立刻摇头,带着浓重的鼻音,语气却异常坚定,“刚来就回去,像什么话?我不能让别人看笑话,更不能让爹娘觉得我离不开家~” 她用手背用力抹了下眼睛,“我还得做未来的大设计师呢!” 许成军被她这带着哭腔却豪情万丈的话逗笑了,揶揄道:“谁家设计师哭哭啼啼的?” “诶呀,哥!” 许晓梅不好意思地嗔怪,脸上还挂着泪珠,却终于破涕为笑,情绪明显好转了许多。 父母的爱和关怀对游子来说就像一剂强心针,让她知道无论走多远,家永远是她的后盾。 许成军脑子里又浮现出买房的念头。 等以后父母退休了,随时能来是吧~ 许成军看着她重新亮起来的眼睛,放下心来,转而说道:“对了,有件事跟你说一下。后天,我可能要跟学校的交流团去一趟日本,具体待几天还没完全定下来,这段时间你照顾好自己。” “日本?” 许晓梅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眼睛瞪大了,充满了惊奇和希冀,“哥,你要去日本?日本……会是什么样的啊?” 许成军看着她好奇的模样,想了想,用符合这个年代普遍认知的语言描述道:“听说啊,那边现在电子东西很厉害,满大街的小汽车,电视机、录音机什么的也很普及。高楼很多,街上的人都穿得跟我们不太一样,据说节奏很快。他们那边保留了不少我们唐代传过去的建筑和文化影子,但又融合了很多西洋的东西。东京是个超级大的都市,比上海还要……热闹和现代化一些。总之,是一个正在高速发展的国家,有很多值得我们观察和学习的地方,尤其是在技术、设计和城市管理方面。” 他顿了顿,看着妹妹向往的眼神,笑道:“具体什么样,等我回来再详细跟你说。你也好好努力,将来有机会,自己出去亲眼看看。哥给你带礼物,想要什么?” “我……我也不知道,”许晓梅还沉浸在哥哥描述的图景里,喃喃道,“反正,肯定是跟服装设计、好看的东西有关的!” “行,包在我身上。”许成军笑着应承。 窗外的上海夜色渐深,霓虹闪烁。 餐厅里灯火通明,刀叉轻响,混杂着细语。 在这个八十年代的第一个元旦夜,至少许晓梅的心,因为远方的家书,被温情和期待填得满满的。 元旦后。 许成军和师兄们一起来到朱老家中,与朱老和师兄弟们小聚。 黄霖一听他有机会去日本打趣道:“好你个成军,师兄这么多年都出不成一次公差,你这读研就去上了~” 朱邦薇撇嘴:“可惜师兄写不出来好作品呀!” “兄友弟恭下”,自是一番打闹,且不提。 饭后,许成军单独向朱老详细汇报了此次日本出行的目的和自己的准备情况,聆听先生的教诲。 朱老勉励他“行万里路,读万卷书”,观察要细,思考要深,既要看到别人的长处,也要保持文化自信,期待他带回有价值的见闻与思考。 在系里的帮助下他按照学校外事部门的要求,逐一办理出国审批、护照等繁杂手续。同时,根据国家规定,兑换了额度内极其有限的外汇,这将是他在日本必要的个人开销来源。 说实话,许成军自己内心还是有一些期待的,想看看最鼎盛时期日本的经济有多么烈火烹油。 离启程赴日还剩最后一天。 复旦校园里的梧桐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在冬日苍白的天空下勾勒出简劲的线条。 空气干冷,呵出的白气瞬间消散。 许成军正在浪潮文学社的办公室里整理行装,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带着一身室外寒气的李晓琳走了进来。 她搓了搓手,脸颊被风吹得微红,眼神里却带着压不住的笑意。 “收拾得差不多了?”她环顾了一下堆着稿件和书籍、略显凌乱却充满生气的房间,目光落回许成军身上。 “就那些东西,几件衣服,几本书,还有稿纸。”许成军放下手里的帆布包,给她倒了杯热水,“晓琳姐你怎么跑来了?社里还有事?”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李晓琳接过搪瓷缸,暖着手,嘴角弯起,“来给你报个喜,《希望》的销量初步统计出来了,你猜猜多少?” 许成军看着她眼底的亮光,心里大致有数,配合地问:“多少?总不会比《红绸》首印还夸张吧?” 李晓琳伸出两根手指,又缓缓加上第三根,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兴奋:“首刊,三十万册。三天,全部告罄。印刷厂的电话都快被打爆了,各地书店都在催着加印。成军,你这名字,现在真是金字招牌。” 三十万册。 在这个年代,对于一个文学杂志的单期销量而言,这无疑是一个天文数字,足以载入出版史册。 许成军虽然预料到反响会不错,但这个数字还是让他心头一震。 我真牛啊~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笑了笑,问出了一个作家最本能关心的问题:“评价怎么样?” 李晓琳呷了口水,语气带着几分了然和调侃:“那你说能如何?你的作品不一向如此,夸得人多,骂得人也凶?喜欢的说你是新现实主义当之无愧的扛旗者,开辟了叙事的新航道,直指人心…不喜欢的嘛,” 她顿了顿,模仿着某些人的腔调,“说你是‘形式大于内容’,‘用奇技淫巧掩盖思想深度的不足’,还有个老评论家说你‘沉溺于个人化的感伤叙事,脱离了工农兵的火热生活’…” 许成军听罢,非但没有恼意,反而乐了:“挺好,有争议才说明有活力。要是谁都叫好,那才真是平庸了。” 他早已习惯了文坛的捧高踩低和观念碰撞。 “你倒是想得开。”李晓琳放下杯子,正色道,“对了,这次去日本,行程你都清楚了吧?” “嗯,交流协会那边都沟通好了。” “还有个事得跟你说,”李晓琳语气随意,但眼神里带着点嘱托的意味,“我爸也去,跟你一趟飞机。他这体格你也知道,年纪大了,不算硬朗,路上你帮忙照看着点。” 许成军愣了一下:“你爸?巴老?” 李晓琳被他这反应逗笑了:“那不然呢?我就这么一个爹啊~” 她接着提醒,“这次代表团里人员构成复杂,你可注意点,有不少‘保守派’的人在里头。你许成军现在风头正劲,又是年轻人,在他们眼里,差不多就是‘惜春派’的代表人物了。” “惜春派?”许成军挑眉,对这个标签感到有些莫名,“我什么时候被划到这个山头下了?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从文学类别上,80年左右,就是伤痕、反思、改革、先锋、朦胧诗派这一套。 什么“山药蛋子”那都是后来的东西。 但是从文学立场上,全世界只要有人的地方就得分个左和右。 那就分为惜春派和保守派。 保守派坚守“十七年文艺”核心立场,有维护文艺连续性的意图,但思想倾向偏僵化。 惜春派是推动“新时期文学”突破的核心力量。 “那你觉得自己是哪派的?”李晓琳好笑地看着他,“难不成你自己封个‘新现实主义派’?” 许成军摸了摸下巴,还真就一本正经地点了头:“我觉得不是不行!总比被硬按上个名头强。” 他本想当江湖散人。 但是总给你加点标签,这你受得了么? “你啊!”李晓琳指着他,无奈地摇头,“反正话我带到了,心里有数就行。日本那边,岩波书店安排得很周到,藤井省三先行一步,估计早就望眼欲穿了。好好交流,也顺便看看《红绸》在那边能激起多大的水花。” “放心吧,晓琳姐。”许成军点点头,“我知道该怎么做。” “嘿,也就你说这话我能放心~要是别人我得翻一百个白眼~” “最近有新作没?” “有啊~这本我真怕没有杂志社敢收呢!” 第六十四章 他就像一个技术精湛的外科大夫(5k) 和李晓琳在复旦资料室就《黑键》的简短交谈,最终在她一句“你这玩意能过审么?就是《收获》支持这么玩也容易玩脱啊!”的惊诧中结束。 许成军无所谓地耸耸肩,半开玩笑地扔下一句:“实在不行,日本出版嘛~” 这话虽是戏言,却也并非全无底气。 他心里清楚,这个年代整体的书籍出版尺度,正处在一个奇特的松绑期。 想想《收获》能刊载《大墙下的红玉兰》那样直接触及历史伤痕的作品,本身就说明了冰层之下已有暖流涌动。 当然,他也明白。 《黑键》中那种深入骨髓的阴郁与“灵魂献祭”式的爱,挑战的不仅是题材边界。 更是审美惯性。 —— 临行前的日子,被切割成一段段匆忙却郑重的告别。 许成军依次登门。 朱东润先生拍着他的肩膀,话语重心长:“东瀛之于汉学,传承有序,亦不乏新见。此去,多看,多听,多思。看看他们是如何对待我们的唐宋遗风,又是如何消化西方的理论。” 章培横依旧严肃,只叮嘱了一句:“学术交流,不卑不亢。你的根基在中国,在脚下的土地,莫要被眼花缭乱的东西晃失了心神。” 黄霖则更关切具体事务,笑着提醒他《浪潮》的下一期稿子要提前备好,别到了日本就当了甩手掌柜。 拜访茹志鹃时,这老大姐好像早已经把他当成亲弟弟。 她不像李晓琳那样直接对《黑键》的内容表示惊诧,而是以过来人的身份,点出了更现实的问题。 “交流团里人多口杂,资历辈分摆在那里。巴老自然是爱护你的,但你自己更要懂得分寸,多看少说,把力气用在正式的交流场合。” 她语气温和,却句句点在要害,“你是破格入选,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谨言慎行,但也不必过分拘谨,丢了我们国家年轻一代的风采。” 一月五号,《八音盒》将刊载于《上海文学》。 想到自己将错过杂志面世的那一刻,许成军心下略有遗憾。 此行日本,并非只停留东京,按照行程,他们将走访京都、奈良等多个城市这一去,便是近月。 与师长的告别是沉静的,与同伴的离别则要热闹许多。 他在学校附近的小馆子做东,请了《浪潮》杂志社的核心骨干——林一民、许得民、徐薇等人。 席间,自然少不了对他这位“不负责任”社长的声讨。 “社长,你这动不动就玩消失,下次是不是要跑月球上去了?”林一民率先“发难”。 “就是!《浪潮》上海联合会的事刚有点眉目,你倒好,直接‘携大势而归’,压力全给我们了!”徐薇笑着附和。 许得民推了推眼镜,一本正经地总结:“综上所述,社长的主要工作就是‘跑路’。” 一时间,包厢里充满了欢声笑语的“声讨”。 许成军笑着全盘接受,这些玩笑背后是伙伴们的支持与期待。 他们都明白,等许成军从日本归来,身上便多了一层“国际交流”的光环,到那时,推动“浪潮上海联合会”的成立,许多现在的阻力,或许就能迎刃而解。 最后的时光,留给了苏曼舒。 两人在复旦校园里并肩走着,冬日的萧瑟也掩不住彼此心间的暖意。 许成军从口袋里取出早已备好的一百元钱,递了过去。 “曼舒,我这一走时间不短,晓梅那边……偶尔帮我去看看她。这钱你拿着,万一她有什么需要,或者你们一起出去吃点东西,方便些。” 苏曼舒先是一愣,随即一把将他的手推了回去,没好气地白了他几眼,吴侬软语里带着娇嗔与一丝不容置疑的坚持: “许成军,你跟我来这套?我缺你那点钱啊?” 她顿了顿,声音柔和下来,却更显坚定:“晓梅也是我妹妹,照顾她是应该的。你安心去办你的大事,家里……这边有我呢。” 看着她佯怒却关切的神情,许成军心中最后一丝牵挂也稳稳落地。 他收起钱,不再多言,只是看着她,笑了笑。有些话,已无需多说。 —— 说实话,许成军能跻身此次赴日交流团,实属意外。 这年代的文学界,或者说全世界任何一个成熟的圈子,论资排辈都是铁律。 一个二十出头、刚在文坛崭露头角的研究生,按常理连候选名单的边都摸不到。 若非日本岩波书店方面在沟通交流名单时,多次、强烈地提及并希望见到《红绸》、《希望》的作者许成军,表达了日本出版界与读者对其作品的浓厚兴趣。 再加上巴琻老先生在最终审定名单时,力排众议,一锤定音地说了句:“让年轻人出去见见世面,我看很好,文艺事业总要后继有人。”。 许成军是绝对没有机会参与到这种国宝级作家云集的高规格访问中的。 一九八零年一月二日,上海火车站。 月台上人流熙攘,空气中混合着煤烟与离别的气息。 许成军提着简单的行囊,一眼就看到了被几位工作人员簇拥在中央的巴琻先生。 虽已在报刊照片上、在文学史的铅字里“认识”了无数次,但亲眼见到真人,许成军心头仍是不由自主地一震。 巴老面容清癯,皮肤带着一种文人常有的、不见日光的白皙,额头宽阔饱满,蕴藏着无尽的智慧与往事的沟壑。他戴着一副那个时代常见的深色边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温和而澄澈,仿佛能洞悉世事,却又充满了慈悲。 岁月的风霜在他脸上刻下了清晰的皱纹,尤其是那深深的法令纹,更添了几分沉稳与坚毅。与许成军想象中可能有的、属于文坛泰斗的沉重威仪不同,眼前的巴老,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松弛而平和的状态,像一棵历经风雨却依旧从容舒展的古松。 这就是中国文学的顶梁柱之一,是未来无数语文课本的“常客”,是活着的传奇。 刹那间,许成军想起了自己的上一世,离“鲁、郭、茅、巴、老、曹”这等级别的文学巨人最近的一次,也不过是在BJ的老舍纪念馆里,隔着玻璃柜凝视着先生的手稿。 而此刻,他却真实地站在了另一位巨匠的面前。 巴老也注意到了这个独自站立、气质迥异于周围中年作家的年轻人,他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主动朝着许成军招了招手,声音不高,却带着长辈特有的慈祥: “是成军同志吧?小伙子倒是长得精神,比我想象的还要年轻。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许成军立刻收敛心神,快步上前,身体微微前倾,执的是标准的、恭敬的晚辈礼。 “巴老,您好!我是许成军。一直拜读您的作品,今天终于见到您了。” 他的语气充满了真诚的敬意,不卑不亢,却又分寸得当。 巴琻笑着点了点头,目光在许成军身上停留片刻,那眼神里有关切,有审视,更有一种对文学后辈的殷殷期待。 这趟始于上海车站的旅程,对于许成军而言,其意义早已超越了地理上的远行。 他们此行的首站是京城,将在那里与代表团大部队会合,于五号集体乘机前往日本。 机缘巧合,巴老因回上海处理私事,得以与许成军同行。也正因如此,许成军沾了光,和巴老一同被安排在舒适的软卧包厢,其他随行工作人员则分散在硬卧车厢。 上车前,一位细心的工作人员特意低声叮嘱许成军:“小许同志,巴老今年七十六了,别看他精神矍铄,但毕竟年事已高,血压有些高,睡眠也不太好,夜里容易惊醒。路上劳烦您多照看着点。” 进了包厢,巴老听见了只言片语,笑着摆手,带着浓重四川口音的普通话温和响起:“莫听他们大惊小怪,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撑一撑,快别忙活了,我们自己来。” 许成军坚持帮巴老将简单的行李安置妥当,此时已是晚上八点。 窗外夜色渐浓,车轮与铁轨有节奏的撞击声催人入眠。 许成军虽心潮澎湃,有无数问题想向身旁的文坛巨匠请教,但更怕打扰老人休息,便安静地坐在自己铺位上,没有多言。 却不想,巴老对他倒是饶有兴趣,放好他那副深色边框眼镜,主动开口问道:“刚才你说看过我的书?都看过哪些?” 许成军收敛心神:“巴老,您的《家》、《春》、《秋》激流三部曲是必读的,还有《憩园》、《寒夜》,散文集《随想录》也在拜读。印象最深的是《家》里觉慧的那句‘我是青年,我不是畸人,我不是愚人,我要给自己把幸福争过来’,在我们知青点传抄很广。” 巴琻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后世已经很少谈起他。 不喜欢他的人说他最大的问题是情感发泄过度,和海明威的“冰山原理”正好相反,所以看似感情真挚热烈,但是不耐看,内涵和境界反而虚浅了。 更有甚者, 会说他是一个自以为身分显贵,而且极力维护权贵的人。 一个极端鄙视底层百姓,而且极力羞辱消谴底层人民的人。 一个一听工农兵登上舞台就脑袋爆炸,歇斯底里大发作的人。 但是在许成军看来巴琻就像一个技术精湛的外科大夫,用精准的手术刀技巧切开患者的病灶,露出里面的肿瘤。 然后,他就静静的看着这些肿瘤,你看着他,他看着你。 你有话想说,想说为什么他不切掉这些肿瘤,然而下一刻你就清晰的意识到,他做不到。 你突然很讨厌他,讨厌他为什么把肿瘤切出来,让自己看到这些肿瘤,但你又意识到,这是你让他做的。 于是面对这样一个大夫,你能做的只有沉默,因为他太精准,太深刻,又太无力了。 了解他的,不愿谈他,不了解他的,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所以讨论他的自然就越来越少了。 而这,也正是一些人愿意看到的,他们希望把他遗忘,最好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不过好在,巴琻还留下了一句话,表达了他的认识: 当你深入了解这块土地上的人们时,你会发现,他们的思想配得上他们所受的苦难。 巴老闻言,清癯的脸上露出莞尔的笑容,用手指虚点了点他:“晓琳一直跟我说,你许成军看着稳重,骨子里是个小滑头,我还不全信。现在看你专挑这‘青年’、‘争幸福’的话来说,倒是不得不信了。” “晓琳姐那是跟我开玩笑呢。”许成军也笑了,气氛顿时轻松不少。 两人就此聊开,从巴老的作品、五四新文学的启蒙精神,聊到“十七年”文艺的成就与曲折,又从左联的往事故人,聊到许成军自己的《红绸》《希望》与《黑键》。 巴老话语平实,但偶尔不经意间的一句点评,或是一个关于文坛旧事的细节,都让原本只凭后世史料和自身创作直觉去理解文学史的许成军,有种醍醐灌顶之感。 他虽站在历史长河的下游俯瞰,但其中的许多暗流、漩涡与真正的动力脉络,却在此刻变得清晰起来。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巴老的话里,带着对文学后辈的殷切提点之意。 夜渐深,巴老脸上略显疲态,但在谈话间歇,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有意无意地问了一句:“成军啊,以后有没有考虑过,到出版社或者作协系统工作?那里更需要你们年轻人的新视野。” 许成军闻言一愣,这个问题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他沉默片刻,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抬起头,目光清澈而认真地看向巴老,问出了一个让老人微微一怔的问题: “巴老,您觉得……未来的中国文学,会如何发展?” 巴老靠在铺位上,目光似乎透过车厢壁,望向了更远的地方,缓缓道:“文学的未来,在于说真话,在于人的觉醒,在于给后来者更广阔的空间去探索。” 许成军深吸一口气,接话道:“如果……如果文学只是停留在过去的框架里打转,只在允许的范围内说有限的真话,那么我认为,不需要到千禧年,中国文学的创造力就可能走向僵化甚至‘绝路’。巴老,我不想那么早被框住。我想……我想试试用我的笔,去闯一闯,看看我们这一代人,能不能为中国文学趟出几条不一样的路来。” 这番话,大胆,甚至有些狂妄。 巴老听完,先是下意识地微微摇头,随即脸上却浮现出一种复杂的、带着些许无奈和理解的苦笑。 他没有批评,也没有赞同,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拉过毯子盖好。 “年轻人,有锐气是好事……路还长,慢慢走,慢慢看吧。” 车厢里只剩铁轨的节奏声,载着一老一少向北疾驰。 许成军其实没完全理解“路还长”的深意。文学作品的价值本就千人千面,但他至少知道——这位老人的人品,是经得起时代检验的。 在许成军看来,当代作家中最不好名的,当属巴琻。 老实说,他对巴琻的作品并非全盘接受,但巴琻这个人,实在可贵。 他一生真诚无隐,言行一致;淡泊无私,真正的不好名利——这份自制尤为难得。 天下读书人,清高到视金钱如无物者不少,但胸中那段“名心”却最难锄尽。 巴琻不同。 他写作从不为个人求名,每一篇都怀着改变世界、影响人心的初衷。这种淳朴的理想主义,他坚守了一生。 他反对以自己名字建基金会、设文学奖、搞纪念馆。 当代文苑成家者,能坚拒此类殊荣的,大概只有钱锺书与巴琻。 如今的“故居”“纪念馆”,实则都违背了他们本人的意愿。 “鲁郭茅巴老曹”六位宗师中,唯独巴琻没有个人名字命名的文学奖。不是分量不够,而是他立下“死嘱”,绝不允许后人借他之名博取声名。 他与钱锺书还有一共同点——视钱财如敝履。钱杨夫妇捐出所有收入,巴琻更甚。解放后他受任公职,却宣布不领一分薪水,只靠稿费生活。1976年后重新出书,他从第一本书起就放弃全部稿费,用于扶持穷困作者。 据编辑回忆,巴琻不仅不要稿费,连样书都自掏腰包购买,出版社为他冲洗照片,他竟特意从上海寄钱付费。 古今文人,能做到这一步的,还有谁? 或许以当下的文学趣味看,巴琻的作品已不合时宜。但他这样的文人风骨,定是后世难及的。 他活了101岁,一生都是纯粹的好人——正直、热情、善良、无私。 就连文人最常见的风流韵事,他也片叶不沾身。妻子萧珊去世后,他独身三十三载,将她的骨灰置于卧室日夜相伴。 《随想录》之所以能感动一代人,正因读者能感受到:这样一个好人、老实人、纯粹的知识分子,竟也要无端遭受如此磨难——这世道,还不够残酷吗? 同一部《随想录》,换个人写,绝不会产生如此巨大的力量。 巴琻晚年出版文集时,在后记中写道:“我必须用最后的言行,证明我不是欺世盗名的骗子。” 这句话,像含着泪写就的。 特别感人。 第六十五章 开了先河(1.1w,求月票) 就在许成军刚到京城时。 《希望》引得文坛风云再起。 一月四日,《文学评论》出刊。 一篇题为《时空对话体:未来叙事与时代精神的双向奔赴》的评论文章,在文学界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作为国内文学理论界的权威之一,文章作者程远教授以其深厚的学养和严谨的视野著称。 在反复研读《希望的信匣子》并与学界同仁几番探讨后,他写下了这篇重量级评论,并顺利刊登在最具分量的《文学评论》上。 程远在文章中,以极大的热情和详实的文本分析,阐述了许成军在《希望的信匣子》中所构建的“未来来信”与“当下回信”交织的叙事结构,认为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时空对话体”创举。 “《希望的信匣子》彻底打破了线性叙事的窠臼,也超越了传统书信体的框架。它并非简单的时空交错,而是构建了一个‘未来’与‘现在’能够相互审视、相互诘问、甚至相互滋养的对话场域。这种‘时空对话体’,是叙事学上一次大胆而成功的探险。 在文本中,‘未来’不再是虚无的想象,而是以具体、鲜活的细节,如‘个体户的兴盛’、‘计算机进入家庭’介入‘现在’。 ‘现在’也并非被动接受,而是以自身的困惑、挣扎与希望去回应‘未来’。 这种双向奔赴的叙事,使得文本内部充满了巨大的张力,它不再是作者单向度的言说,而是开启了一个时代与另一个时代的直接对话。 尤为可贵的是,许成军凭借其深厚的文学功底,将这种看似科幻的设定,落入了中国社会变革最坚实的土壤里。 那些关于市场活力、技术变革、个体价值觉醒的‘未来预言’,与主人公在现实困境中的抉择形成了深刻的互文。这不仅是形式的创新,更是对‘改革春潮’这一时代精神最敏锐、最艺术化的捕捉与表达。《希望的信匣子》因此超越了文学本身,成为一部记录民族心史、折射时代脉搏的‘启示录’。” 程远教授的这篇煌煌万言书,从叙事学、接受美学和社会历史批评等多个维度,论证了《希望的信匣子》的独创性与文学史价值。 文章最后,他将这部作品誉为“为新时期的中国文学开辟了新航道的一座灯塔”,其推崇之情,溢于言表。 然而,与赞誉相伴的,是同样猛烈的抨击。 许成军过于超前的叙事技巧和未来主义的视角,也触动了文学界最敏感的神经。 一些保守派作家和评论家对此的批判尤为激烈。 知名评论家郑守仁在《文艺争鸣》上撰文,直言这是“形式主义的奇技淫巧,背离了现实主义文学反映生活、塑造典型人物的根本任务”。他认为,这种“虚幻的未来臆想”消解了文学的严肃性,使得作品“根基虚浮,充满了小资产阶级不切实际的幻想”。 老作家马向东风更是发表公开批评,痛心疾首地指出:“文学的责任在于深耕脚下的土地,而非仰望虚无的天空。许成军同志有才情,但走错了路,这种脱离群众、脱离现实的‘花架子’,是对革命文学传统的背叛!” 这些尖锐的批评声音,与程远等人的高度赞誉形成了鲜明的对立,在文学界掀起了一场关于“文学边界与未来”的广泛论战。 但恰恰是这种巨大的争议,混合着作品本身引发的轰动,将许成军的名声推向了新的高峰。 读者们怀着巨大的好奇,想要一睹这部能同时让权威学者击节赞叹、让守旧派元老拍案大骂的作品究竟是何模样。 《希望的信匣子》在《收获》发表后,迅速成为街谈巷议的话题,甚至连带着他之前的作品《红绸》也迎来了新一轮的销售热潮,销量持续看涨。 在沸沸扬扬的议论中,许多好事者和锐评人开始认为,相较于《红绸》的深沉厚重,《希望的信匣子》以其前所未有的叙事实验和强烈的未来关怀,更能体现许成军所倡导的“新现实主义”的内核。 许成军:我什么时候倡导的? 即不仅要深刻地反映现实,更要勇敢地介入现实、甚至预言现实发展的多种可能。它不再只是记录时代,更试图与时代对话,为未来锚定方向。 一时间,无论是赞誉、质疑还是批判,所有声音都汇聚成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让许成军这个名字,以及他的《希望的信匣子》,成为了当年文坛最耀眼也最无法忽视的现象。 一如《伤痕》的出现。 只是一个看向过去,一个看向未来。 —— 当巴琻在许成军的随护下走出车厢,月台上一位身着中山装、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便笑着迎了上来,他身后或许还跟着一两位作协的普通工作人员。 “巴老,一路辛苦!”林琳热情地伸出手,随即目光自然地落到一旁的许成军身上。 巴琻笑着为双方介绍:“这位就是林琳同志,我们此行的‘大管家’。林琳,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许成军同志。” 林琳立刻向许成军伸出手,眼神中带着了然与欢迎:“成军同志,欢迎加入!你的作品现在反响很大,岩波那边可是点名要见你。年轻人,了不起啊!” 林琳是中国人民对外友好协会副会长,带着官面身份。 最关键的是他还有着作家、诗人的身份,是交流团此行的秘书长,全权负责一些事务性工作。 林琳热情地与许成军握手,说了几句“年轻有为”的场面话,但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 或许可以称之为体制内人对年轻人习惯性的、带有优越感的掂量。 许成军对这种目光太熟悉了。 前世在体制内,他见过太多。 这不是恶意,甚至某种程度上,他们非常清楚你的价值。 但这是一种根深蒂固的“老传统”:见面先压一压,掂掂你的斤两。 压住了,往后便是听话的“自己人”;压不住,若你真有本事,那就互相留点面子,维持表面的客气,但更深层的资源就别想了。 当然,总有例外,而许成军,注定要成为那个例外。 寒暄过后,林琳便引着巴琻和许成军出了站,乘坐安排好的车辆,前往下榻的宾馆——京城饭店。 车子停在巍峨的京城饭店门前,许成军抬头望去,心中不免泛起一丝奇异的感觉。 这座始建于上世纪初的酒店,历经扩建,此刻已是京城城内最顶尖的涉外场所之一,象征着身份与规格。 前世他来京城,最多也只是作为游客在外远远望上一眼,感慨其历史与气派,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作为住客踏入其中。 路上,林琳也向巴琻和许成军大致介绍了一下已经抵达京城的代表团成员名单。 “巴老,这次咱们团,您是团长,冰欣同志是副团长。团员有公沐、邓友梅、我、艾坞、杜鹏成、敖德斯尔……” 他每念出一个名字,都像在敲响一记文坛的洪钟。 这些名字,都算得上声名赫赫,带着至少是省作协副主席级别的职务光环。 最小的50,大多数六七十,最大的冰欣今年已经79了. 许成军安静地听着。 自己在此行的位置是似乎确实特殊和“突兀”了些~ 这情形,就像他前世见过的那些出国进行文化交流的“民族乐团”。 有时候,不是你流行歌手人气高、市场大就能代表国家出去,真正的人选,需要从艺术造诣、师承背景、业内资历乃至政治可靠性上进行全方位的考量。 他许成军此刻,就像是被意外塞进国宝级民乐大师团队里的一个独立音乐人,纵然有自己的拥趸和独特的创作理念。 但在眼前这个论资排辈的体系里,他依旧是那个需要被审视的“新人”。 在京城饭店的房间简单安顿,还没来得及仔细感受这时代的顶级宾馆气息,门外就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一位工作人员捧着一样东西走了进来,语气恭敬:“许同志,这是为您准备的出访服装,请您试试是否合身。” 那是一件质感上乘、剪裁得体的深色西装。 出发前在上海有老师傅来量过尺寸。 他接过这套沉甸甸的西装,心中暗自咂舌。 这套行头,在这个物资尚不丰裕的年代,无疑是极其珍贵的。 它代表的不仅仅是一件衣服,更是此行的体面,是国家的门面。 下午得了空,许成军揣上些零钱和粮票,踱出了京城饭店那气派却略显沉重的大门。 一出门,八十年代初京城那特有的、混合着帝都威严与市井烟火的气息便扑面而来,与上海是截然不同的两种质感。 上海是“密”与“洋”。弄堂挤挤挨挨,藏着无数精打细算的生活;梧桐树影下,即便朴素也总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昔日的洋场余韵。 而京城是“阔”与“朴”。 站在京城饭店门口,眼前是开阔的长安街,自行车流如同沉默而浩荡的潮水,铃声响成一片,远比上海来得壮观。 往东不远,就是王府井,此时虽无后世摩登商厦,但东安市场里人声鼎沸,各种京味小吃、日用百货、新旧书店混杂在一起,空气里是炒肝、卤煮的浓郁香气,带着北方特有的粗犷与实在。再往远些,天安门城楼巍然静默,广场空旷,有风筝在初冬清冽的空气里飘摇,带着一种上海所没有的政治中心特有的庄严与疏阔。 路上的行人,穿着多半是更统一的蓝、灰、绿,款式也更趋保守,不如上海那边即使谨慎也仍要透出的几分“懂经”与俏皮。 吆喝声是爽利的京片子,不像吴侬软语那般缠绵。 这里的一切,都让许成军感到一种熟悉的陌生——格局宏大,气质沉稳,少了上海的螺蛳壳里做道场的精细,多了天子脚下的坦荡与持重。 他没走远,约莫四点多,便掐着时间往回赶。 林琳知会过,今晚有个晚宴。 回到京城饭店,氛围已然不同。大厅里多了些文质彬彬、气度不凡的身影。 傍晚时分,代表团成员被引导至京城饭店昆仑厅。 此时的京城饭店作为中国最顶级的涉外酒店,其宴会场所代表着国家的体面,装修风格是庄重宏大的中西合璧:高大的穹顶垂下璀璨的水晶吊灯,墙壁或许饰有描绘中国风景的巨幅壁画或浮雕,但桌椅摆设已是西式的圆桌或长桌,铺着洁白的桌布,餐具是整齐闪亮的银器与景德镇瓷器的结合。 这样安排的用意很明显。 向即将到访的日本展示中国开放、与国际接轨的姿态,也坚守着自身的文化底蕴~ 晚宴除了有交流团的成员,还有前期从日本来的官员以及日本驻华的大使、参赞。 至于菜品,则更能体现这种“中外兼顾,以我为主”的精心设计。 宴会伊始,宾主尽欢。 巴琻团长用带着川音的普通话作了简短致辞,日方代表热情回应,盛赞中国文学,并特别提到了对巴琻、冰欣等大家的景仰。 随着葱烧海参、蟹肉鱼翅羹等菜肴上桌,谈话渐入佳境。 话题转到文学,日方一位学者适时问道:“我们非常关注贵国新时期文学,尤其是《希望的信匣子》这样充满想象力的作品。不知许成军先生今日是否在场?” 全场目光瞬间聚焦于许成军。 他从容起身回应,举止得体。 他刚坐下,坐在斜对面的杜鹏成便放下筷子,声音沉稳却带着质疑: “成军同志的《希望的信匣子》,我也看了。想法很‘新’。” 他特意加重了“新”字,“不过,文学创作,根子要扎在泥土里,写我们脚下这片火热的土地,写工农兵。过于追求形的‘新’、‘奇’,甚至去写些摸不着的‘未来’,会不会成了无根之木,脱离了群众?我们革命的、现实的文学传统,精髓在于塑造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这一点,年轻人还需要好好体会,不能丢啊。” 杜鹏成是“十七年文学”时期革命现实主义、军事文学的杰出代表,他信奉的文学准则是“塑造英雄典型”、“为政治服务”。 而许成军《希望的信匣子》玩转叙事实验。 显然不会得个多好的评价。 这话让气氛微微一凝。 你丫的有点不顾场合了吧! 艾坞听了,温和地插话,试图缓冲:“鹏成说的是根本。不过,探索精神也值得鼓励。我写《南行记》,也算是一种探索,关键是这探索要能从生活里长出来。” 他转向许成军,“成军,你这种‘未来来信’的念头,是怎么来的?总有个现实的由头吧?” 许成军正欲回答,公牧清了清嗓子,带着诗人的豪爽与一丝理论家的严谨:“我看啊,形式可以探索,但魂不能丢。《希望》里那些未来的畅想,其精神内核,与我们‘向前向前向前’的进取意志,未必不能相通。只是这‘器’与‘道’的关系,要把握好,莫要本末倒置。” 他这话看似公允,实则还是站在了维护传统的立场上。 这时,邓友梅笑着打了个圆场,他年纪相对轻,又有过波折,心态更开放些:“诸位老大哥别把年轻人吓着了。我看成军这‘信匣子’挺好,至少让我们这些老家伙知道,现在的年轻人心里在想什么,在盼什么。文学总不能老是板着脸孔嘛。巴老,您说是不是?” 他巧妙地把话题引向团长。 巴琻一直安静地听着,此刻微微颔首,目光温和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许成军身上:“探索是好的。我们当年搞新文学,也是探索。要紧的是真诚,是心里有话要说,不是为了探索而探索。” 他的话不多,却定下了包容的基调。 然而,杜鹏成似乎还想进一步阐明观点,他转向身旁的敖德斯尔,声音不大但足够让临近几人听见:“敖德斯尔同志,你们草原上的文学,扎根生活,写牧民的真实情感,那股子质朴雄浑的力量,才是真正能打动人心的。” 敖德斯尔性格敦厚,只是笑了笑,用带着蒙古腔调的汉语说:“我们那里,天大地大,故事都是从马背上、从毡房里来的。年轻人的想法,像草原上的鹰,飞得高,看得远,也好。” 他谁也不得罪,保持着草原般的宽厚。 我特么民族特长生,别挨我~ 就在这观念微澜荡漾之时,那个温和却极具分量的声音响起了,来自主位旁的冰欣。 “鹏程、艾坞、公木几位同志的话,都有道理,都是为我们文学事业好。” 冰欣女士微笑着,仪态雍容,她先肯定了所有人,然后话锋轻轻一转,“不过,我总记得五四那时候,我们提倡新文学,不也是打破旧框框吗?时代不一样了,文学的面貌也该丰富些。” 她的目光慈爱,语气变得更加坚定:“成军同志的《希望》,我看不止是形式新。它里头有我们整个民族对好日子的盼头,这种盼头,不就是最实实在在的现实吗?而且,” 她略提高声调,确保日方人员也能听清,“我听说,日本岩波书店的朋友们,正是因为非常看重成军同志作品的创新性和思想价值,才特别希望能与成军同志深入交流。说起来,这算是开了我们当代中国作品,凭借其自身的文学魅力与探索精神,主动走向日本、并引起他们学界重视的先河了。” “开了先河”。 这四个字从冰欣口中说出,如同玉磬轻敲,余韵悠长。 这不仅是文学评价,更是在外交场合为许成军、也为中国新时期文学正名。 而事实上也是如此。 原本随着中国的“解冻“,日本最早引进的是了刘芯武《班主任》、王盟《蝴蝶》等“右派“作家的作品。 到了80年代中期,以阿城《棋王》为代表的“知青作家“作品在日本引发现象级轰动,其独特的文化底蕴与超越政治的哲学意味,标志着日本开始真正关注中国文学的艺术价值。 进入80年代后期,随着韩邵功的寻根文学、残雪的先锋实验、莫燕的魔幻现实主义相继被译介。 但是现在原属于刘心武的名头确确实实被许成军抢了~ 杜鹏成闻言,到了嘴边的话终究咽了回去,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巴琻的嘴角则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对冰欣投去感谢的一瞥。 林琳秘书长立刻抓住时机,笑着举杯:“冰欣先生说得对,来,为我们中国文学更广阔的天地,也为中日文化交流更美好的未来,干杯!” 席间气氛重新活络起来。 邓友枚趁机低声对许成军说:“小子,稳住了。冰欣先生这是给你加了一层金钟罩呢。” 许成军点点头。 日方代表也适时加入,与巴琻、冰欣聊起了川端康成、聊起了中日古典文学渊源,场面再次变得融洽而热烈。 许成军只是激起了一层浪。 巨大的机制下,还是会把座谈裹回了原有的道路。 也算是宾主尽欢? 只是宴会结束后。 杜鹏成还是有点不舒服:“怎么让这么个年轻的小家伙来跟着交流团了,这能体现国家颜面?破格?哪那么多破格,我觉得刘芯武也不错,怎么不给他破格?” 艾坞算跟他比较相熟:“少说两句。” “说说还不行了?” “人家是自己挣来的,我刚才饭桌上没好意思说,岩波书库要出版他的《红绸》,他的此次行程都由日方出资。” 冰欣听见了,也不留情面,她到了这个年纪,也没什么顾忌的。 也不像巴琻要第四次文代会后,担任作协第一副主席,明显是要接班沈老的。 “啊?”杜鹏成有点傻眼,没人跟他说啊。 这刘芯武真坏事! 第六十六章 謎の中国貴公子、文学使節団に現る! 崭新的北京首都机场一号航站楼,在冬日阳光下,像一座巨大的、未来主义的白色宫殿,与周围尚且空旷的田野形成鲜明对比。 对于许成军而言,步入这当时中国最现代化的建筑,一种奇异的时空交错感便扑面而来。 工作人员引领着代表团,穿过普通候机区,走向一扇标识并不显眼却有人值守的木门。 门后,便是 前方何止百万里,混沌突然开口,但无人能听到声音,即便魑也不行。 “让黑甲军帮忙,只要能办到,即便我不当什么统帅,也会去做的。”我实在有些想不通司徒先生为什么会下这么个决定。 沈别离气死了!张希居然说她和唐夜间什么上床、戴套之类的话。这些话、这些事,是她死都不会说出来的!可是张希当着唐夜的面前说了!她真的是尴尬得无地自容了,虽然她知道张希是开玩笑的。 的“贺寿”的丹药,被他如同不要钱一般的捏的粉碎,加速起神尸恢复力量的进程。 李浩然突然很乐观地想到。然后她看向唐夜。大概那种随意一些,乐观一些的心情,是因为受到唐夜影响才出现的。 随后她将楚天泽的黑袍褪下,那一双柔软的手按着楚天泽的肩膀。 五人合到一起,上面两人,下面三人,共同发力,组合成一个阵势,五道力量融合,肯定是到达神级之力了。 “或许吧,不过最好的突破口还是在冯煜的身上,只要他肯配合,你就能够查出来这一切的来龙去脉,是非曲折!若是他不配合,恐怕你就会同大海捞针一样,完全没有头绪!”晴儿说出了一个事实。 黑血魔剑的祭出,需要一点时间来完成。而刚才混天石对王苍苍他们的攻击,就为他争取了时间。所以现在,王苍苍他们刚刚抵挡完混天石的攻击,就立马又要被黑血魔剑攻击了。 但是,在红墙宫廷有人,可以允许进入龙抬头之地的,只有那位天子大人了。难道说,那位天子大人是向着唐夜的了? 禁制,分为两类,一类是用作禁锢,也就是防止从内向外的突围,另一类就是防御,防止从外向内的侵入。 这个夜晚注定不是一个平静的夜晚,盛夏的闷热到了夜晚才稍稍的退去,草丛中昆虫的鸣叫声不是深夜中唯一的声响,几十个黑影已经悄悄的靠近王村,吓的草丛中的昆虫停止了鸣叫。 “怎么了?需不需要叫御医帮你瞧瞧?”她将手探到我的额上,关切的问道。 李哲发现自己跟本不是在偷袭,至少在敌人眼里这根本就不算什么偷袭,因为敌人就在自己的四周。刚刚搬开堆在道路中间的火堆,马上就会招来一阵箭雨,那些跟苍蝇似的敌人,根本就不跟李哲进行正面作战。 “你们两个在这破楼里,难道是要饿死?不如你们想想,再与我说。”玄冥刚要答话,却被锦瑟一把拦住,玄冥看向锦瑟,指尖锦瑟淡淡一摇头,往前上前一步。 要知道树枝本就柔软,拿刀子砍对不好力度都砍不断呢,更何况只是那么轻描淡写的一掌。 那大魔主回头看了王杰一眼,似乎要记住这副模样一般,王杰被大魔主犹如能慑人心神的眼神盯住,不由得心生惧意,在如此实力强横的帝境强者面前,自己那低下的实力显然不值得一看。 第六十七章 深夜食堂(1.3w) 此次日本之行,日程安排得十分紧凑。 今天算是最后的休息时间。 毕竟考虑到团队成员的年龄确实是都不小了。 明天上午,代表团一行将前往永田町的首相官邸会见日本首相大平正芳。 因此下午的时候,在新大谷饭店的会议室内,秘书长林林召集所有团员,严肃而详细地交代了次日正式活动以及未来几天与日本各界名流会面时需要注意的外交礼仪。 “各位老师,成军同志,”林林扶了扶眼镜,语气郑重,“我们代表的是中国的形象。与对方握手时,力度要适中,目光要平视交流;宴会场合,注意用餐礼节,不要发出太大声音;交谈时,不卑不亢,多谈友谊与文学,涉及敏感政治话题要谨慎……” 林林讲解得非常细致,甚至亲自示范了几个动作。 许成军听得认真。 他前世在文化部门工作。 曾经被wlb借调一段时间,做了一段时间外事接待。 因此,对这些礼仪并不陌生。 但他依旧表现出虚心学习的态度,偶尔还能就一些礼仪细节的差异提出精准的疑问,让林林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眼神中带着一丝欣赏。 然而,这番景象落在某些人眼里,却变了味道。 休息间隙,杜鹏成踱步到许成军旁边,手里端着茶杯,语气带着那股挥之不去的、老前辈对年轻人的审视,话里有话地说: “小许同志,林秘书长讲的这些,可要好好听,用心记啊。” 他抿了口茶,眼皮耷拉着,“出国访问,不止是文学要学习,这待人接物的礼仪,更是代表着国家体面,更要好好学习,可不能由着年轻人的性子来。” 许成军原本懒得理会这种绵里藏针的话。 但杜鹏成一而再、再而三地将他那套固化的标准和莫名的优越感压过来,饶是许成军心态再好,也觉得有必要让对方清醒一下了。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杜鹏成,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语气不疾不徐,却字字清晰: “杜老师提醒的是。不过我觉得,学习的前提是认清现状,无论是经济发展,还是社交礼仪,甚至是文学创作本身,都得先承认我们落后了,固步自封没出路。” 他顿了顿,在杜鹏成骤然变色的目光中,继续温和而犀利地补上最后一句: “人老了,经验宝贵,但更要认老,认老不是服输,是知道自己该在哪方面给年轻人让出探索的空间。总守着故纸堆过日子,指望它能凭空结出适应新时代的果子,怕是难了些。这次来日本正好,也看看世界走到了哪一步。” “你……!” 杜鹏成脸色瞬间涨得通红,手指微微颤抖地指着许成军,他想反驳,想用大道理压人,却发现许成军的话精准地戳在了他乃至他们那一代许多文人共同的痛处。 面对急速变化的时代,那种深藏的无力与惶恐。 他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在周围人若有若无投来的目光中,愣是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有力回击,只能悻悻地“哼”了一声,转身走开,背影都透着几分狼狈。 杜鹏成长篇《保卫延安》《在和平的日子里》这些其实都是名篇。 文字本身价值且不谈,但是是有文学价值的。 但是这一辈的人都会有一个特点,在频繁变革的时代下,会展现一些不适。 这些不适就会转化为为了固化自身的地位去打压年轻新势力。 许成军这番话,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附近几位作家听得清清楚楚。 艾邬摇了摇头,不知是在感叹杜鹏成的自讨没趣,还是惊讶于许成军的锐利。 邓友枚则偷偷朝许成军竖了个大拇指,脸上是憋不住的笑意。 晚上,在征得随行官员同意后,许成军准备独自出去逛逛,亲身感受一下1980年这座正处在经济腾飞前夜、“烈火烹油”般的东京。 刚走到酒店大堂,却意外地碰到了宋梁溪。 此时的宋梁溪,不像在飞机上那样神采飞扬,反而显得有些蔫蔫的,眉宇间带着一丝罕见的迷茫和…不自信。 她确实有骄傲的资本。 家世优越,北大才女,《文艺报》记者,容貌出众。 在国内,她几乎是众星捧月,要风得风。可来到日本之后,仅仅是机场那阵仗,那闪烁得让她心慌的闪光灯,就让她下意识想躲。 而许成军呢? 他那么从容,那么镇定,仿佛天生就该站在聚光灯下。 入住酒店,她能磕磕绊绊地用英语问路,而许成军却能用流利的英语与酒店经理顺畅交流,甚至在之前办理入住时,有个西班牙旅行团成员与中方工作人员因语言不通产生了一点小摩擦,许成军居然还能上前,用同样流利的西班牙语轻松化解了误会! 这一切,都像一根根细小的针,刺破了她一直以来的骄傲。 她不是自卑,她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她赖以骄傲的那些东西,在更广阔的世界和更优秀的同龄人面前,似乎并不算什么。这种认知,让她骄傲的心一时有些难以承受。 “许…成军。”她低声打了个招呼,声音不像之前那么清亮。 许成军看出她情绪不对,随口应了几句:“宋记者,没休息好?” 宋梁溪抬起头,看着许成军那双在酒店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平静的眼睛,突然鬼使神差地开口:“你…你是要出去吗?能…能和你一起出去逛逛么?” 话一出口,她脸上就有些发烧,觉得自己这个请求太过唐突。 许成军略微沉吟,点了点头:“可以。” 结果两人刚走到酒店门口,一个穿着中山装、戴着眼镜的年轻男子也笑着凑了过来。 “许同志,宋记者,要出去?正好,林秘书长不放心,让我跟着,也算有个照应。我叫吴垒,是魔法部亚洲司的随行工作人员。” 得,三人行。 他们仨,确实是整个代表团里为数不多的年轻人了。 正好吴垒是日语翻译。 当然27岁的魔法部翻译,也显得不那么啥就是了。 走出新大谷饭店,东京夜晚的繁华景象扑面而来,瞬间让宋梁溪和吴垒看花了眼。 酒店位于赤坂,是东京的核心区域之一。 入眼所见。 高楼大厦比肩而立,巨大的霓虹灯广告牌闪烁着“SONY”、“National”(松下)、“丰田”等字样,将夜空染成一片迷离的色彩。车流如织,大部分是造型方正的小轿车,尾灯在湿润的柏油路上拉出一道道红色的光带。衣着光鲜的上班族行色匆匆,穿着时尚短裙、踩着高跟鞋的年轻女性笑语嫣然,沿街的橱窗里陈列着琳琅满目的商品,从精致的电器到最新潮的服饰…… 这一切,与尚在温饱线上徘徊、色彩单调的国内形成了天壤之别。 宋梁溪和吴垒看得目不转睛,嘴里不时发出低声的惊叹,仿佛刘姥姥进了大观园。 宋梁溪又鬼使神差地看了眼许成军。 他只是目光平静地扫过这片璀璨,似乎没有太多震撼,还有一种熟悉与疏离。 他.来过? 宋梁溪承认她对这个同龄人甚至比他小一点的年轻人有点好奇了。 没来过。 但许成军知道,这只是表象,是日本经济泡沫巅峰前最后的、最绚烂的华章。 1980日本的经济有多强呢? 他强大到让它的头号对手或者说幕后主子——阿美莉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压力,甚至一度被认为将取代阿美莉卡成为世界第一经济体。 在实体上,它的汽车和电子产品打败了美国制造。 丰田、本田、日产为代表的日本汽车超越美国成为第一,索尼、松下、东芝、日立等品牌的家用电器风靡全球。 在技术上,它的半导体产业一度让美国失去优势。 半导体产业的全球市场份额超过50%,在DRAM领域,其质量和成本控制都优于美国产品。美国硅谷的公司节节败退。 在金融上,它的资本似乎可以买下全世界任何东西。 东京银座的地价高到令人咋舌。一个流传甚广的说法是:东京皇宫及其周边的地价,超过了整个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地价总和。 当时美国媒体惊呼:“日本人要买下整个美国!” 在心理上,它让曾经的老师兼霸主美国产生了强烈的危机感和挫败感。 美国社会弥漫着对日本的恐惧和不理解。出版了《日本第一》这样的书籍,同时也出现了大量将日本视为“经济敌人”的论调。美国通过《广场协议》迫使日元升值,以削弱日本产品的出口竞争力,这也造成了日本的经济泡沫。 和失落的二十年。 三人沿着赤坂的街巷漫步,穿行在鳞次栉比的高楼与依然保留着传统町屋风情的角落之间。 东京的夜晚流光溢彩,便利店明亮的灯光、弹子房(パチンコ店)喧闹的音响、以及西装革履的上班族匆匆的身影,构成了一幅与国内截然不同的、充满活力与物欲的浮世绘。 直到晚上九点多,宋梁溪看了看手表,虽然意犹未尽,还是提醒道:“我们该回去了吧?晚了怕林秘书长担心。” 吴垒也恋恋不舍地从一家电器橱窗前收回目光,看着里面陈列的最新款索尼Walkman,咂咂嘴:“是啊,该回了。”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口袋里那点可怜的外汇兑换券,在这个消费水平惊人的城市,他们那点经费实在捉襟见肘。 看着两人想探索又顾虑重重的样子,许成军笑了:“急什么,夜生活才刚刚开始。走,我带你们去体验一下日本真正的市井风情。” 宋梁溪一听,连忙拉住许成军的胳膊,小声道:“别去了,外汇太宝贵了,后面还要用呢!” 许成军摇摇头,语气轻松:“走吧,我有一些日元。” 吴垒脸上闪过一丝诧异,甚至有点怀疑这小子是不是为了在美女面前充面子硬撑。 看着两人将信将疑的表情,许成军还是解释了一句:“别瞎想。我和岩波书店签《红绸》的日文版权时,他们预支了一部分日元给我,算是作者的活动经费。” 宋梁溪的大眼睛瞬间亮了。 吴垒则有些不好意思地搓搓手:“这…这多不好意思,日本消费太高了,看这灯红酒绿的架势,我一年工资恐怕都不够这一晚上造的。” 许成军一把揽住他的肩膀,爽朗笑道:“走了,垒哥!甭客气,回头到了BJ,你带我吃卤煮、炒肝儿,找补回来!” 俩人也不是扭捏的住。 三人绕过赤坂通主干道,拐进了一片名为“赤坂七丁目”的区域。这里狭窄的巷弄两旁,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各式各样的居酒屋,暖帘(のれん)在夜风中轻轻摆动,散发出浓厚的、属于东京上班族的夜生活气息。 许成军观察了一下,选了一家门口人气最旺、传出阵阵欢声笑语的店铺。 一掀开暖帘,一股混合着烤物香气、酱油味和烟草气息的热浪便扑面而来。 “いらっしゃいませ!(欢迎光临!)”穿着半缠(はんてん,日式短外衣)的店员中气十足地招呼着。 店内空间不大,灯光昏黄温暖,木质吧台和榻榻米小座几乎坐满了人。大多是刚下班的男性职员,领带松开,面色微红,正大声谈笑或与同伴碰杯。 墙壁上贴满了手写的菜单和泛黄的宣传画,老旧的电视机正播放着晚间新闻,背景音是略显沧桑的演歌旋律。 整个空间充满了喧嚣而真实的烟火气。 有吴垒这个懂日语的在,点菜方便了很多。 许成军看着墙上密密麻麻的菜单,挑了几样极具代表性的日式小吃: 焼き鸟、刺身盛り合わせ、たこわさ(芥末章鱼)、えび天ぷら(炸虾天妇罗)、だし巻き玉子(日式鸡蛋卷) 许成军还要了一壶「獭祭」。 违反认知的是,獭祭现在还是普通清酒,品牌虽历史悠久,但80年代其“磨き二割三分”等高端产品线尚未推出,价格适中。 本想着和吴垒小酌。 没想到宋梁溪竟也巾帼不让须眉,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三人就着美食,话题也渐渐打开。 从日本街头看到的汽车、电器聊到此行紧张的日程,再到各自对未来的些许想法。 大家都是年轻人,抛开国内的身份束缚,在这异国的深夜小馆里,距离迅速拉近。 宋梁溪和吴垒本就是BJ大院里互相知道根底的子弟,但让他们惊异的是,许成军竟真的如传闻一样,家世普通,是凭着自身才华从皖北农村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普通么? 其实也不算普通,要没有许父,他刚穿越来连王处那都过不去。 但分和谁比。 宋梁溪看着许成军平静叙述侧脸,看着他熟练使用筷子夹起生鱼片、从容品评清酒的样子,水汪汪的大眼睛里神情逐渐复杂,那里面混杂着佩服、好奇,以及一些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的、在异国他乡脆弱时刻更容易滋生的莫名情愫。 几杯清酒下肚,她白皙的脸颊泛起红晕,眼神也愈发迷离。 看着周围那些纵情谈笑、似乎毫无生活压力的日本上班族,宋梁溪不禁带着一丝羡慕和迷茫,轻声说:“成军,吴垒,你们说……我们什么时候,我们的城市,我们的老百姓,也能像他们这样……” 许成军晃了晃杯中清澈的酒液,目光似乎穿透了居酒屋的木质墙壁,望向了更远的地方,他轻声道:“全方位的追赶……可能需要一代人,甚至更久吧。路还长,但总得有人开始走。” 他话音刚落,旁边那桌喝得兴起的日本上班族们,在一位胖胖的中年课长带领下,竟然开始不成调地齐声哼唱起一首旋律悠远、带着淡淡哀愁的演歌。 是北岛三郎的《函馆之女》。 旋律本身就带有一种物哀(もののあわれ)的美学色彩。前奏悠扬婉转,整体曲调苍凉而深情,充满了对远方恋人、对逝去时光的思念与哀愁. 那歌声谈不上美妙,却充满了生活重压下的释放与同僚之间的温情,与居酒屋喧闹温暖的氛围奇妙地融合在一起。 这充满异国风情的一幕,让宋梁溪看得有些出神。 她一只手托着腮,另一只手无意识地转动着桌上的小瓷杯,目光从那些纵情声色的陌生人身上,缓缓移回到许成军沉静的侧脸上。酒精让她的思维变得有些迟缓,却也剥去了她平日里那层骄傲的外壳,让内心的情绪更加直白地流淌出来。 “开始走……” 她喃喃地重复着许成军的话,眼神迷离,“可是该往哪里走呢?像他们这样吗?” 她微微蹙起好看的眉头,像是在问许成军,又像是在问自己,“拥有这么多物质,就是好了吗?可为什么……我看着他们,觉得他们很快乐,但又好像……很空虚?” 敏锐的姑娘~ 她这个问题问得有些天真,却又直指核心。 连正在跟吴垒讨论麒麟啤酒和青岛啤酒哪个更好喝的许成军,也不由得被她吸引了注意力。 许成军转过头,正对上她那双因醉意而水光潋滟、仿佛蒙着一层薄雾的眼睛。 在昏黄的灯光下,她浓艳的五官少了几分平日的锐利,多了几分柔和的脆弱感,格外动人心魄。 连旁边几桌的日本男人,都忍不住偷偷瞄向这个气质独特、容貌昳丽的中国姑娘。 “物质丰富是基础,但精神上的充实和方向感,或许更重要。” 许成军的声音不高,在演歌的背景音和周围的喧闹中,却清晰地传入宋梁溪耳中,“他们的快乐是真的,空虚也可能同样真实。我们要追赶的,不只是霓虹灯和电视机,更是找到属于我们自己的、既能脚踏实地又能仰望星空的活法。” 他的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宋梁溪此刻有些纷乱的心湖,荡开圈圈涟漪。 她看着他,只觉得他说话时那种笃定和清醒,与周围微醺的氛围格格不入,却又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她忽然想起下午他与杜鹏成交锋时那犀利又克制的样子,想起他面对日本记者时那份超越年龄的从容,想起他流利的外语和此刻对异国文化一针见血的点评…… 一种混合着强烈好奇、由衷钦佩,以及一丝在陌生环境中不由自主产生的依赖感,在她心中疯狂滋长。 她从小到大,身边从不乏优秀的同龄人,无论是大院的子弟还是北大的同学,但从未有一个人像许成军这样,让她觉得如此……深不可测,又如此令人安心。 “属于自己的活法……”宋梁溪低声重复着,眼神有些飘忽。 她忽然倾身向前,手臂不小心碰到了许成军放在桌上的手,一股微热的触感传来,她却仿佛没有察觉,只是直直地望着他,带着醉意的憨态和一种近乎崇拜的认真,问道:“许成军,那你找到你自己的活法了吗?就是……写作吗?” 她的靠近带来一阵清甜的香气混合着酒意,那双大眼睛在如此近的距离下,仿佛能将人的魂魄吸进去。 许成军能清晰地看到她眼底自己的倒影,以及那份毫不掩饰的、炽热的情感。 他是男人,所以许成军的心跳不易察觉地漏了一拍。 但他很快稳住了心神,不着痕迹地将手稍稍收回,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借此掩饰那瞬间的悸动。 他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这个过于私人的问题,而是巧妙地转移了话题,指着桌上那盘精致的日式鸡蛋卷说道:“尝尝这个,玉子烧,做得挺地道,甜度适中。” 宋梁溪看着他避而不答的样子,非但没有失望,反而觉得这个男人更加神秘,更加让她想要探究。 哪怕他有对象。 她正要说话。 就在这时,居酒屋的门帘再次被掀开,一个戴着圆框眼镜、头发有些凌乱、气质颇为独特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似乎对这里很熟,跟老板打了声招呼,目光在店内扫视,最终落在了许成军他们这一桌三个明显的“外人”身上。 他盯着许成军看了几秒,眼中露出思索的神色,随即竟径直走了过来,用带着口音但能听懂的英语试探性地问道: “Excuse me… Are you from the Chinese delegation?(打扰一下,你们是来自中国的代表团吗?)” 他特别看向许成军,脸上露出恍然和兴奋的表情:“I thought I recognized you! You are that…‘Chinese Oscar’! From the magazine!(我就觉得眼熟!你是那位……‘中国的奥斯卡’!杂志上的那个!)” 许成军三人皆是一愣。 “奥斯卡?” “是啊,你的名字已经报社的记者们传遍了东京~谜の中国贵公子、文学使节団に现る!” 吴垒率先反应过来,用日语回应确认了身份,也给许成军翻译了几句。 给他尴尬的不行。 到是宋梁溪在一旁咯咯乐地不行~ 这位中年男人显得非常高兴,立刻自我介绍,他竟然是日本漫画界的知名人物石之森章太郎。 这个年代和手冢治虫齐名的。 也是哥工作狂和夜间活动狂~ 他显然是看到了《周刊新潮》上关于许成军的报道。 这位漫画名人毫不拘束地拿起自己桌上还没开封的一瓶麒麟啤酒,热情地给许成军三人的杯子满上,然后高高举起自己的酒杯,用生硬却充满真诚的中文大声说道: “来!为了……中日友谊,长存!干杯!” 许成军笑笑举杯。 内心却撇撇嘴,友谊么? 友谊只能在东风之内。 但无论怎么说,这十年的中日友好时光也是真的。 虽然后来人很多对这段时光并不了解。 他的举动感染了周围几桌的日本客人,大家虽然不明所以,但也跟着友善地笑了起来,甚至有人也跟着举起了酒杯。 旁边一桌下了班的日本“サラリーマン”(工薪族)喝得兴起,听说,知道这是中国来的知名作家,充满了新奇。 开始齐声唱起了一首旋律熟悉的演歌,虽然跑调,却充满了生活的热情与疲惫后的放纵。 居酒屋的老板娘,一位和蔼的欧巴桑,笑眯眯地给许成军他们这桌又送了一小碟腌渍小菜,用日语说着“サービス(赠品)”,并解释道: “很多附近的常客都会在这里待到深夜,这里就像是他们的‘深夜食堂’,卸下白天的面具,倾诉烦恼,分享快乐。” 所以此时此刻在深夜食堂吃饭的你们快乐么? 又有多久没有纵情欢呼和畅饮?—— 许成军有些痴了。 石之森章太郎的热情,周围工薪族不成调的歌声,老板娘温和的笑容,以及宋梁溪那双在酒意与灯光下愈发迷离、几乎要将人淹没的眼睛…… 这一切混杂着烤鱼的焦香、清酒的冷冽和空气中弥漫的、属于另一个时代的喧嚣,像一张温暖而粘稠的网,将许成军轻轻笼罩。 然而,在这异国他乡的、看似融洽的热闹深处,一种更深的疏离感,却像杯底沉淀的残渣,悄然泛起。 快乐? 或许是有的。 但更多的,是一种漂浮感。 眼前这一切——经济的腾飞,物质的丰裕,甚至这看似亲昵的、为“中日友谊”的干杯——都像这居酒屋里昏黄的灯光,看似温暖,却照不透前路,也回不到真正的故土。 八十年代的日本,以一种近乎复刻的姿态,映照着他记忆中某个未来的模糊侧影,繁华,精致,却也在骨子里透着一丝难以言传的倦怠。 眼前宋梁溪那几乎不加掩饰的、带着崇拜与依赖的目光,这看似在异国氛围下自然而然滋生的情愫,又何尝不是另一种“错觉”? 而耳边这为了“友谊”的干杯声,在知晓未来几十年波谲云诡历史走向的他听来,也带上了一丝荒诞的、可笑的色彩。 政治嘛~ 弱小的时候要发展,但是历史不能忘,也不敢忘。 各种情绪。 对时空错位的感伤,对眼前情感的疏离,对看似牢固实则脆弱关系的洞悉,以及内心深处那一缕无法与外人言说的孤独。 交织在一起,在他的胸腔里发酵,膨胀,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忽然觉得,必须写点什么,才能将这复杂难言的心绪稍稍排遣。 “抱歉,失陪一下。” 许成军对石之森和宋梁溪他们轻声说了一句,从随身带着的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纸,又向老板娘借了一支笔。 在周围喧嚣的声浪中,在演歌苍凉的余韵里,在宋梁溪困惑而迷离的注视下,他微微侧过身,伏在狭小的桌案一角,笔尖飞快地在纸上滑动。 吴垒好奇地瞥了一眼,看到那是汉字,便低声念了出来,声音在嘈杂中显得有些断续: 《居酒屋·昭和六十三年》 作者:旅人 居酒屋的灯影在梅雨里浮沉 暖帘垂下三寸寂寥 瓷碟上秋刀鱼的银鳞渐渐灰暗 像某些未及道别就冷却的约定 电视里相扑士的呼喝塌陷成雪 在啤酒泡沫中次第消融 邻座醉客的和歌断在喉头 化作醪糟里半枚月亮的残影 筷子轻搁成通往旧年的铁轨 而站台上飘满陌生的乡音 当老板娘添上第三壶菊正宗 我看见自己的背影正穿过纸拉门 在霓虹凋零的昭和深夜 除了溃散的余温 一切禁止入内 一切禁止入内 “送给你了,老板娘~” 跟审核杠上了,明天的可能不能12点准时了。 如题,预审一直不过,如果十二点没有,就明儿一早看吧~ 日万大家给点力啊~从来没这么努力过,我觉得现在数量和质量都有的啊~订一订啊!看那个追定我真的心哇凉哇凉! 《我的时代1979!》跟审核杠上了,明天的可能不能12点准时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时代1979!》爱曲小说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六十八章 圣地巡礼 看着许成军写下汉字,石之森章太郎眼睛一亮,像个得到新奇玩具的大孩子,兴奋地接了过去。 他小心翼翼地吹了吹未干的墨迹,然后郑重其事地双手递给柜台后的老板娘。 “オバサン(老板娘),”石之森章太郎笑嘻嘻地,带着漫画家的夸张与洒脱,“这可是来自中国未来文豪的即兴挥毫,好好收着!说不定几十年后,就是你这家小店的‘镇店之宝’了!到时候可值大钱咯!” 老板娘是个面容和善的中年妇人,她温和地笑了笑,显然没太当真,只当是几个外国客人、外加一个熟悉的本地怪咖酒后兴起的玩闹。 但她还是很有礼貌地、煞有介事地将那张纸,小心地压在了柜台玻璃板下面,与一些常客的名片、泛黄的旧照片放在了一起。 许成军本人对此倒是全然无所谓,只是觉得这漫画家的性格颇为有趣。 然而,让这位老板娘万万没想到的是,几天后,石之森章太郎在一次接受漫画杂志采访时,谈及最近遇到的趣事,竟真的兴致勃勃地提到了那晚在赤坂居酒屋与中国天才作家许成军的偶遇,以及那张即兴写下的“墨宝”。 “那位‘中国的奥斯卡’君,不仅人长得像漫画主角,旅人-『一期一会』,字里行间也很有气魄呢!”石之森章太郎如是说。 报道一出,那些原本就因为《周刊新潮》的照片而对许成军充满好奇和仰慕的东瀛女粉丝们,或者说御宅族,瞬间找到了新的朝圣地点。 第二天晚上开始,这家原本只是服务于周边上班族的普通居酒屋,突然涌入了一批又一批年轻的女性客人。 “わあ!ここがあの贵公子が来たお店?”(哇!这里就是那位贵公子来过的店吗?) “すごい!オスカー様の直笔!人と同じで、すごくカッコいい字!”(厉害!奥斯卡大人的亲笔!字和人一样,超级帅!) “『一期一会』…なんて浪漫的なんですか!”(一期一会…多么浪漫啊!) “この居酒屋、もう私たちの圣地になったよ!”(这家居酒屋,已经是我们的圣地了!) 老板娘看着眼前这意想不到的热闹场面,这才恍然明白那天晚上石之森先生并非完全在开玩笑。 她看着柜台玻璃下那张已然成为焦点的纸片,眼神彻底变了,从之前的随意变成了真正的珍视。 而更让人意想不到的传奇,发生在近二十年后。 时间步入千禧年,东瀛经济长期低迷,赤坂一带的许多老店受到冲击,这家居酒屋也未能幸免,生意日渐清淡,濒临倒闭。 就在这时,一些在东京留学、工作的中国年轻人,以及早期活跃在网络上的文化博主,竟凭着一些零星的传闻和老杂志的记载,辗转找到了这里。 “老板,请问…这里就是当年许成军先生写诗的那家居酒屋吗?”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国留学生用磕磕绊绊的日语激动地问道。 老板娘已是白发苍苍,点了点头。 “找到了!真的是‘旅人’唯一流传在外的亲笔!” “天啊,这可是许文豪用‘旅人’这个笔名留下的唯一墨宝,具有绝对的唯一性!” “快,帮我拍个照!这可是我们中文系学生的‘圣地巡礼’!” 许成军后来虽名满天下,但他极少以“旅人”这个早期笔名题字或签名,这次在东京居酒屋的即兴之作,竟成了沧海遗珠,成了考证他早期生涯与笔名使用的重要实物。 这家原本濒临关门的小店,竟因此而重新获得了关注,吸引了不少对中国文化、对许成军感兴趣的中日游客前来“打卡”,奇迹般地又延续了下去。 一张小小的纸片,跨越二十年时光,连接了两国不同代际的文化记忆,这恐怕是当晚在场的所有人,包括许成军自己,都始料未及的。 —— 等许成军和吴垒半扶半架着已经烂醉如泥、咯咯傻笑的宋梁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居酒屋时,已是深夜。 赤坂七丁目却并未沉睡,反而愈发热闹。 居酒屋的喧嚣未歇,更多的霓虹灯亮起,将街道映照得如同白昼。 一些装饰着暧昧灯箱的店铺门前,开始出现三三两两、穿着性感短裙和高跟鞋的年轻女性,她们妆容精致,对着过往的行人,尤其是看似有消费能力的男性,投去探寻的目光,或用软糯的日语轻声招揽。 仨人路过,有胆子大的将衣服下摆扯得更低。 尤其是许成军遭遇了不少媚眼~ “我的妈呀……这…这成何体统!有伤风化!”吴垒看得面红耳赤,连忙别过头去。 “咯咯咯……” 醉醺醺的宋梁溪似乎觉得这景象很有趣,倚在许成军肩头,发出无意义的笑声,脸颊绯红,眼神迷蒙。 许成军面上平静,心中却不由得感慨。 这才哪到哪。 1980年的东瀛,伴随着经济高速增长,风俗产业也进入了空前繁荣和“合理化”的阶段。 虽然那啥被法律禁止,但通过各种擦边球形式,土耳其浴、粉红沙龙、脱衣舞剧场以及无数提供陪酒服务的俱乐部和斯纳库,形成了一个庞大而半公开的产业。 赤坂、新宿、六本木等商业区,正是这类业态集中的地方。 巨大的经济泡沫催生了畸形的消费能力,许多上班族将大把钞票投入夜生活。 同时,社会对“性”的态度也相对战前和战后初期更为开放,加之女性寻求快速致富的途径,使得这个行业在80年代达到了一个高峰,成为东瀛经济“繁荣”背后一个无法忽视的阴影。 眼前这灯红酒绿下的揽客景象,不过是这个庞大冰山露出水面的一角。 ‘夫人,你也不想你的丈夫失去工作吧~’ 第二天上午,短暂的休整结束,代表团迎来了此行最重要、最正式的日程之一。 在秘书长林林和日方人员的引导下,代表团一行乘车抵达永田町的东瀛首相官邸。 这是一座庄重而略显朴素的建筑,与东京街头随处可见的摩天大楼形成对比,却象征着这个国家的权力核心。 会见在官邸内一间宽敞的会客厅举行。 气氛庄重而友好。 东瀛首相大平正芳。 一位面容敦厚、戴着黑框眼镜、被称为“钝牛”的政治家。 79年大平正芳访华,公报宣布将对中国六项工程进行力所能及的合作,并提供不超过500亿日元的贷款。 算是相对亲近东大的~ 很多人可能不熟悉。 确认很多人直觉上都觉的大含总统比小日子的首相更有存在感。 其实也没错。 东瀛首相平均任期只有2年左右,最短的几十天就下台,整活都没有多少时间。 在位时间最久的安倍,不是整了个惊天大活么。 大平倒是没整活,但今年五月就去世了。 另外大含总统喜欢写自传营销自己的奋斗史,一写自传个个苦大仇深,都是故事大王。 但是东瀛NO1没那么多故事可讲,因为基本上都是天龙人。 比如安倍吧,他写自传只能这么写: 外公甲级战犯,东瀛第56任首相岸信介。岸信介把女儿岸信洋子嫁给了自己的心腹,即安倍的亲爹晋太郎。 第六十九章 论迹也论心 论迹不论心。 这十年中日友好确实是给那个年代的中国带来不少的发展契机。 大平亲自出面接待。 他态度谦和,与巴琻团长握手时,表达了对代表团的热烈欢迎,并回顾了两国文化交流的悠久历史。 这是一场高规格的礼节性的额会晤。 双方交谈的内容主要围绕着两国友好、文化交流与世界和平等宏观主题。 巴琻团长代表中方表达了增进理解、促进文学交流的愿望,言辞恳切,不卑不亢。 许成军作为代表团中最年轻的成员,安静地坐在后排,认真观察着这一切。 他能感受到这种正式wj场合特有的、一丝不苟的氛围。 也能体会到巴琻等老一代作家在代表国家形象时所肩负的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 闪光灯再次闪烁,记录下这历史性的一刻,但与机场那次不同,这次的光芒显得更为庄重和克制。 许成军作为一个作家、作为这个信号的见证者之一。 远比从历史书上看到更有感悟。 心中对“文学”与“时代”、“个人”与“国家”之间的关系。 似乎更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坐而论道~ 下午的行程,安排的是与东瀛文化厅的官方交流,并走访其下属的国立剧场。 这座位于东京都千代田区隼町的剧场,建于1966年,建筑风格庄重而现代,融合了部分东瀛传统元素,是东瀛为保存和振兴歌舞伎、文乐等传统艺能而设立的最高级别艺术殿堂。 其地位,相当于东大的国家大剧院,代表着东瀛官方对传统文化的尊重与推崇。 一行人走在剧场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听着文化厅官员的介绍,观看了一场简短而精致的歌舞伎片段表演。那华美的服饰、夸张的妆容、独特的发声和程式化的动作,对于东大作家们来说,既新奇又充满异域情调。 许成军一路都缀在队伍最后,偶尔和身边的宋梁溪、吴垒低声交流几句。 宋梁溪看着舞台上缓慢而充满仪式感的表演,小声说:“动作好慢,故事好像也不太容易懂……” 吴垒扶了扶眼镜:“这是他们的国粹,讲究的是‘型’和‘意’,跟我们的京剧有点像,但又很不同。” 许成军只是淡淡接了一句:“形式本身,就是一种文化的宣言。” 这种官方的文化交流,更多是走马观花,浅尝辄止。 大家保持着礼貌的微笑,点头,鼓掌,交换着格式化的赞美。某种意义上,这与作秀无异,却是必要的外交礼仪,旨在向对方展示尊重与友好的姿态。 傍晚,代表团乘车前往东京会馆参加由日方举办的正式欢迎晚宴。 这是一家位于日比谷公园附近的历史悠久的高级酒店,常用于接待国宾和举行重要宴会。 华灯初上,东京的夜景在车窗外流淌,一片繁华祥和。 就在车队缓缓驶近日比谷公园一带时,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前方路口突然传来一阵喧嚣! 只见约莫数十人组成的队伍,穿着旧式制服、黑色衣裤,头缠白布条的人,举着一些醒目的标语牌和日之丸旗、旭旗,情绪激动地呼喊着口号。 队伍人数不多。 但是。 是啊,论迹不论心。 车内轻松的气氛瞬间凝固。 代表团成员们,尤其是经历过那一时期的老作家,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杜鹏成更是紧紧攥住了拳头。 这突如其来的场面,给代表团带来了一丝不小的震动。 好在,这个年代的东瀛政府机构维持秩序的态度坚决,行动迅速。几乎是在游行队伍出现的同时,刺耳的警笛声便呼啸而来。数辆警车迅速抵达,大批警察利落地组成人墙,隔开游行队伍与代表团车队,并进行严厉的驱散。 过程紧张却有序,骚动很快被压制下去,但那短暂一刻所散发出的偏执与戾气,已然像一小片阴云,笼罩在交流团一行人的心头。 车队最终安全抵达东京会馆。 在灯火辉煌的宴会厅门口,一位身着深色西装、神色凝重中带着歉意的东瀛文化厅长官早已等候在此。 他快步上前,首先向巴金团长深深鞠躬,语气诚恳地说道: “巴琻先生,各位中国的朋友们,刚才路上发生了极其令人遗憾和愤慨的事件!那是一小撮完全不能,我们对此表示最强烈的谴责和最诚挚的歉意!这绝非我国ZF与人民的本意…” 巴琻团长面色沉静,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冰欣女士的眉头也微微蹙着。 站在人群稍后位置的许成军,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并无太多意外,只是轻轻地、几乎不可闻地长叹了一口气。 “强者为尊啊……” “看到了吗?” 他几乎微不可闻地对自己说,也像是对身旁的宋梁溪和吴垒低语,“这就是现实。所谓的尊重与友好,背后离不开强大国力的支撑。尊严,不是靠道歉得来的,是靠自己挣来的。强者为尊,自古皆然。” 任重道远啊~ 这声叹息,混杂在晚宴悠扬的乐曲与杯觥交错的寒暄中,轻飘飘地落下。 —— 代表团在日本的一举一动,都被随行的新华社、《人民日报》和《文艺报》记者们,通过电传和越洋电话,第一时间发回了国内。 在文化生活尚且略显单调、信息传递远不如今日发达的1980年初,这场跨越东海的文化交流,以其鲜活的异国风情和里程碑式的成果,迅速成为了街头巷尾、工厂车间、机关单位里人们茶余饭后最热门的谈资。 傍晚六点半,千家万户的收音机里,传出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全国各地人民广播电台联播》节目那熟悉而庄重的开始曲。 随后,播音员用他那清晰、顿挫、充满权威感的声音播报: “本台消息:以著名作家巴琻为团长的中国作家代表团,近日在日本东京进行了友好访问。访问期间,代表团一行会见了日本首相大平正芳,双方就加强中日文化交流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会谈。” 播音员的声音略微一顿,仿佛在强调接下来的内容,语调中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振奋: “值得一提的是,本次代表团中最年轻的作家成员,来自凤阳的知青作家许成军同志,已与日本最具影响力的学术出版机构岩波书店,就其长篇《撕不碎的红绸》达成了日文版出版意向。这将是新中国历史上,第一部由日本主流出版社主动引进出版的当代文学作品,为我国文学事业走向世界打开了新的局面……” 这则消息,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 在城市里,戴着眼镜的工人在食堂里边吃饭边议论;机关干部捧着茶杯,在办公室里感慨万千;大学校园的布告栏前,学生们兴奋地传递着从《人民日报》上剪下来的相关报道。 而随着有线广播喇叭的声音传遍农村的田间地头,许成军的名字和他“知青作家”的身份,更是在无数怀揣梦想的农村青年心中,点燃了一把火。 在浙江海盐,牙医余化,刚刚结束了一天为人治疗牙齿的枯燥工作。他坐在卫生院的值班室里,拧开那台旧收音机的旋钮,清晰地听到了这条新闻。 他望着窗外沉闷的小镇街道,手里握着的不是牙医探针,而是他偷偷写下的几页手稿。 许成军的故事,像一道强光,穿透了他眼前的迷雾—— “他写的战争故事,竟然能被日本最大的出版社看中?又多走了一步啊~” 他终于下定了决定。 同样被这条消息震撼的,还有. 在山东高密的部队里,热爱读书的战士墨言,从《解放军文艺》上读到了相关报道,他摩挲着手中的枪械,脑海里却翻腾起东北乡的红高粱,一个关于“走出去”的种子悄然埋下。 在北师大的宿舍里,学生苏桐和同学们热烈地讨论着《撕不碎的红绸》和许成军,那种将沉重历史与个人叙事结合的笔法,让他对“南方”、“香椿树街”的想象变得更加具体。 在陕西西安的某个文化馆,贾屏凹正琢磨着商州系列的初稿,听到这个消息,他更加坚定了要深挖脚下这片土地的决心,相信最具乡土气息的,也可能最具世界性。 许成军这个名字,伴随着电波和报纸,再一次响彻大江南北。 但是。 这一次,不再仅仅是文学圈内的惊艳,而是成为一种现象,一个符号。 他象征着一种突破禁锢、被世界认可的可能,狠狠地刺激并激励了那一整代在迷茫中摸索、在贫瘠中渴望生长的文学青年。 一个属于中国文学的新时代,正伴随着这则来自东京的报道,悄然拉开序幕。 夜深了,新大谷饭店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在东京的不夜灯火中维持着自身区域的静谧。 饭店引以为傲的日式庭院在夜色中轮廓模糊,精心修剪的松柏成了幢幢黑影,唯有几处石灯笼散发着昏黄柔和的光晕,勉强照亮蜿蜒的鹅卵石小径。 第七十章 天启般的卓见! 池塘的水面映着稀疏的星月和远处高楼的霓虹倒影,波光细碎,偶有锦鲤跃出水面,发出“噗啦”一声轻响,更显庭院之幽深。 许成军在床上翻来覆去。 他索性起身,披了件外套,轻轻推开房门,走入清冷的夜空气中。 庭院深处的六角亭子孤零零地立在水边,一盏石灯笼正好照亮了亭内一角。 许成军信步走去,却见一点猩红在亭内明灭不定,烟雾缭绕中,一个熟悉的身影佝偻着坐在那里。 嘿,杜鹏成~ 他脚下已经散落了好几个烟头,手里夹着的那支又快燃尽。 许成军脚步一顿,本想悄无声息地退开,免得彼此尴尬。 但看着那在夜色中更显苍老和沉重的背影,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有些人可能不是道友,但一定是战友。 听到脚步声,杜鹏成猛地抬起头,见是许成军,脸色瞬间有些难看,夹着烟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昨天的冲突言犹在耳,此刻狭路相逢,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许成军没说话,默默在他旁边的石凳上坐下。亭子里只有夜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和杜鹏成粗重的呼吸声。 沉默半晌。 最终还是许成军先开了口,声音平静:“杜老师,给我也来一根?” 杜鹏成微微一愣,没抬头,闷声从中山装的上衣口袋里摸出烟盒,递了过去。许成军接过,借着石灯笼的光看了一眼,是“大前门”。他熟练地抽出一支,就着杜鹏成递过来的火柴点上,吸了一口,辛辣的烟气涌入肺腑,带来一丝短暂的麻痹。 前世就靠这玩意活着了~ 今生还没怎么被熏陶,一口被这辛辣的味冲了头。 “咳咳!” 杜鹏成哂笑:“抽不了别浪费~” “抽的了。” 在他诧异的目光下,许成军还吐了个眼圈。 “因为下午那事?” 杜鹏成依旧没抬眼皮,从喉咙深处沉闷地“嗯”了一声。 “其实很正常,现在……” “正常个屁!” 杜鹏成猛地抬起头,眼睛在昏暗中灼灼发亮,像是压抑的火山终于找到了喷发口,“你知道那旗子代表着啥么?!你知道它上面沾了多少血吗?!”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嘶哑,“代表死去的三千五百万同胞!三千五百万!!” “知道啊,”许成军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种冰冷的确认,“军国主义……法西斯……抗日……南京、重庆、华北……累累白骨,我们都记得。” “是啊……是啊……” 杜鹏成像是被抽干了力气,重复着这两个字,肩膀垮了下去,那愤怒的火焰烧过之后,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悲凉和无力。 他猛吸了一口烟,烟雾将他布满皱纹的脸笼罩得有些模糊。 许成军看着他这副模样,忽然笑了,带着点年轻人特有的、近乎残忍的直率:“这么大岁数了,这点事就受不了了?” “你特么能聊就聊,聊不了给老子滚!”杜鹏成被他的态度激得火气又上来了,没好气地骂道。 “哈哈哈哈哈……”许成军却笑了起来,笑声在寂静的庭院里显得有些突兀。 杜鹏成被他笑得莫名其妙,更是恼火。 笑罢,许成军侧过头,看着杜鹏成:“杜老师,你不太喜欢我?” “你漂亮娘们?你哪点值得我喜欢?”杜鹏成哼了一声,语气硬邦邦的。 “你得喜欢,必须喜欢,” 许成军说得理所当然,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就像你现在不喜欢下午那一幕一样。还按照过去那套东西,得到的结果还和现在一样。得变啊,杜老师,都得变。观念要变,文学要变、经济体制要变……不变得更强,今天你看到的就不仅仅是游行,可能是真正的炮舰。” 他说完,迈步就走出了亭子,将杜鹏成和他周身缭绕的烟雾留在身后。 刚走出几步,身后传来杜鹏成有些沙哑,却明显缓和甚至带着一丝复杂意味的声音:“回头……我和刘芯武说说,安排你俩坐坐。你们都是……最有潜力的年轻人。” 许成军脚步未停,只是抬起手,在空中随意地摆了摆,算是回应。 杜鹏成看着他那洒脱又带着点桀骜的背影,狠狠吸了最后一口烟,将烟蒂摁灭在石柱上,低声啐了一句:“呸,臭屁玩意!” 但那语气里,先前那种针锋相对的敌意,已然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说中心事后的复杂,以及一种基于共同底线而产生的、微妙的认同。 观念再不一样,但面对那面旗帜时涌起的屈辱与愤怒,本质是相通的。 许成军叼着烟,沿着池塘边的小径漫无目的地走着。 夜风带着池水的湿气和植物的清气,吹散了少许胸中的闷气。走到一处假山旁,他看到一个身影蜷缩在一块光滑的大石头上。 是宋梁溪。 她只穿着一件单薄的丝绸衬衫,下身是条及膝的裙子,抱着双腿坐在那里,下巴搁在膝盖上,怔怔地望着天边那轮被都市光华衬得有些黯淡的月亮。晚风清凉,吹得她发丝微乱,几缕贴在白皙的脸颊边,更添几分楚楚。月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脖颈和裸露在外的脚踝,那脚踝线条优美,白皙得仿佛泛着莹光,在夜色中透着一股易碎的、我见犹怜的美感,与白天那个明媚张扬的她判若两人。 许成军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脱下自己的外套,轻轻披在她肩上。 “别着凉。” 宋梁溪似乎被惊动,身体微颤,转过头来看是他,眼中闪过一丝意外,轻轻“嗯”了一声,拉紧了带着他体温的外套。 许成军没说话,在她旁边的石头上坐下,继续抽着那支快要燃尽的烟。青白色的烟雾在微风中飘散,偶尔拂过宋梁溪的脸庞,熏得她微微眯起了那双妩媚的眼睛,却没有躲开。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一个望着月亮出神,一个看着烟雾消散。远处,新大谷饭店的主楼依然有不少窗户亮着灯,像一只只无法合拢的眼睛。 这一刻,睡不着的,肯定不止他们几个。 —— 第二天清晨,餐厅里弥漫着咖啡与烤面包的香气。 代表团成员们三三两两地坐着,低声交谈,气氛比昨日轻松些许。 艾邬起得早,正小口啜饮着橙汁,目光习惯性地扫过餐厅门口。就在这时,他惊讶地看见杜鹏成—竟径直朝着许成军独自坐着的角落走去。 艾邬心下诧异,暗自咂舌,生怕这老伙计又去寻衅,便也放下杯子,不动声色地跟了过去,准备必要时打个圆场。 却见杜鹏成走到许成军桌前,并未如预想中那般横眉冷对,反而颇为豪迈地一摆手,声音洪亮:“许小子,昨儿晚上聊得不错!不打不相识嘛!以后文学上的事,多交流!” 许成军正低头看着日程安排,闻声抬起头,看到是杜鹏成,脸上没什么意外表情,只是微微撇了撇嘴,似笑非笑地应了一声:“杜老师早。” 这情景落在不远处正与冰欣低声交谈的巴金眼里。 两位文坛耆宿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嘴角都浮起一丝温和的笑意。 巴金扶了扶眼镜,轻声道:“鹏成同志这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后辈们能团结,是好事。” 冰欣也微笑着点头:“是啊,文学事业总需要新鲜血液,有些碰撞,互相理解就好。” 在他们二位面前,1921年出生的杜鹏成,确实也还是个带着些棱角的“小辈”。 艾邬见是这般光景,心下松了口气,也笑着凑上前:“老杜,你这转变够快的啊?” 杜鹏成哈哈一笑,拍了拍艾邬的肩膀,又看了看许成军,没再多说,但那态度已然明朗。 本就没有深仇大恨。 民族大义面前,皆是尔尔。 接下来两天的行程,聚焦于文学本身。 代表团先后在日本笔会俱乐部和东京会馆举行了多场正式的中日作家座谈会。 首场高规格的座谈,由巴金、冰欣与日方的井上靖等元老级作家主导,主题是回顾源远流长的中日文学渊源。 井上靖1907年生人,算是日本文坛巨擘,家、诗人,以深沉宏大的历史闻名,尤其擅长创作以中国西域、丝绸之路为背景的作品,如《敦煌》、《楼兰》、《孔子》等。 也是最著名的日本左翼作家。 他长期担任日中文化交流协会会长,推动中日文化交流。他与巴金年龄相仿,私交甚笃,都经历过战争的残酷,对和平有着共同的执着追求,对彼此国家的文化怀有深深的敬意。 他们的友谊,本身就是中日文学界友好往来的一段佳话。 除了井上靖,日方出席的还有著名家水上勉、战后派”文学的代表作家野间宏、日本新一代文学的旗帜之一大江健三郎等人。 座谈会上,气氛庄重而温馨。 巴金首先发言,他声音不高,却充满力量。 他回顾了鲁迅、郭沫若等中国新文学先驱与日本文坛的密切交往,提到了自己早年通过日文译本接触西方文学的经历,强调了文化交流对于打破隔阂、启迪心灵的重要性。他特别谈到,文学的本质在于沟通人心,超越政治与历史的暂时迷雾,寻找人类共通的善良与美好。 井上靖接着发言,他高度评价了中国古典文学对日本文学的深远影响,从《诗经》、唐诗到《水浒传》、《红楼梦》,如数家珍。他也谈及自己创作中国题材历史时的心路历程,表达了对中华文明的深厚感情与深切理解。 他动情地说:“隔着海,我们的文学血脉却始终相连。尤其是在经历过那段不幸的岁月后,我们更应珍惜这重新搭建起来的文化交流之桥。” 冰欣女士则以她特有的温婉与睿智,补充讲述了她在战争期间与战后,如何通过文学保持对人性光辉的信念。 她提到了几位她欣赏的、具有反战思想的日本作家,认为文学应该成为抚慰创伤、凝聚善意的力量。 这几位元老的对话,超越了简单的寒暄,深入到文学与历史、战争与和平、传统与现代等核心命题。 他们共同的底色,是对战争的深刻反思,对人类命运的深切关怀。 当然还有奇奇怪怪的对中日两国人民世代友好的殷切期盼。 许成军坐在台下,听着这些文学巨擘的交谈,心中感触良多。 许成军正听得津津有味,旁边突然坐下一个人。他转头一看,竟是大江健三郎。 这位后来在1994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日本作家,以其深刻的反战思想和人道主义关怀著称。 算是值得尊敬的日本知识界代表。 大江一生反对军国主义复活,2004年与梅原猛等人成立“九条会”,坚决捍卫日本宪法第九条,反对行使集体自卫权。他直言:“改宪是对和平的背叛”,并多次组织抗议活动,批判安倍政府的修宪企图。 同时他多次公开要求日本正视侵华历史,主张将南京大屠杀列为“20世纪三大人道主义灾难”,并在诺贝尔演讲中痛斥日本政府对历史的“暧昧态度”。 2006年参观南京大屠杀纪念馆时,他向幸存者三鞠躬,并承诺“要告诉日本年轻人真相”。 大江张口便是流利英文,他并非山本文绪、田中慎弥那类没文化的作家。 东京大学法语系出身,学养深厚。 英语轻轻拿捏~ “许先生,”大江的英文带着些许日语腔调,但用词精准,“我通过岩波书库的渠道,有幸拜读了您的《撕不碎的红绸》。我对作品的思想内核深感敬佩,尤其欣赏其中对战争本质的深刻反思与对和平的深切呼唤。” 许成军用同样流利的英文回应,目光沉稳:“大江先生,感谢您的阅读。不过,严格来说,我并非简单的‘反战主义者’。我反对的是不义的战争,是侵略,是屠杀与虐杀——这些基于强权与贪婪,对生命尊严的践踏。当然,追寻并维护和平,是人类永恒的课题,也是文学的崇高使命之一。” 大江眼中闪过一丝兴趣,两人便顺着“红绸”的意象聊开,话题逐渐扩展到日本战后文学。 许成军谈及了大江本人作品中对核威胁与人类生存状态的忧虑,也提到了野间宏《脸上的红月亮》所揭示的战争对个体心灵的持久创伤,以及堀田善卫在《广场的孤独》里对历史与个人责任的拷问。 “日本战后文学的一个核心母题,”许成军侃侃而谈,“便是在废墟之上,如何重建人的主体性与道德感。这与我们经历创伤后,思考如何铭记、如何前行,内在是相通的。” 话题继而转向此时西方正热的文**流。 许成军精准地点评了拉丁美洲“文学爆炸”中加西亚·马尔克斯的魔幻现实主义如何将神话、历史与现实熔于一炉,创造出独特的叙事时空;也谈及了美国“垮掉的一代”在凯鲁亚克《在路上》背后,对战后主流价值观的反叛与对精神自由的追寻;他甚至提到了法国新派,如阿兰·罗伯-格里耶对传统叙事和“人本主义”的颠覆性尝试。 “文学的形式探索永无止境,”许成军说,“但无论技巧如何翻新,最打动人心的,依然是作品中对人类共通处境——爱、失去、创伤、希望、对不公的抗争——的真切关怀和深刻洞察。就像《红绸》,我尝试了非线性叙事、多重视角,但核心,是想让那些被宏大叙事遮蔽的个体生命发出自己的声音。” 大江健三郎越听越是心惊。 他本只是恰巧遇到这位近来声名鹊起的中国年轻作家,想随意寒暄几句,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年仅二十岁的年轻人,不仅对日本战后文学脉络如数家珍,对西方当代文学思潮的把握也如此精准到位,其观点之犀利,视野之开阔,思辨之深刻,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 这已不仅仅是天赋可以形容,更显示出其背后极其广博的阅读和独立的思考。 一时激动之下,大江竟情不自禁地站起身,用日语脱口惊呼: “马鹿げている!…いや、失礼、これはまさに…天启の如き卓见だ!” (“简直难以置信!…不,失礼了,这简直是…如同天启般的卓见!”) 他随即意识到失态,迅速改用英文,但语气中的激动未减:“抱歉,许先生,请原谅我的失态。但您的见解确实令人震撼!如此年轻,却对世界文学有如此深邃的理解和把握,实在……实在是后生可畏,不,是令人敬佩!” 这一下,会场内不少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聚焦在这位突然起身的日本知名作家和那位气定神闲的中国青年身上。 一个是未来的日本诺贝尔奖获得者,左翼的旗帜。 另一个是中国文学的希望,民族主义。 是的,文坛谁都看的出来许成军那点心思。 他也没藏着。 第七十一章 《彻子的小屋》 大江随即意识到失态,迅速改用英文致歉,但激动未减:“您的见解实在令人震撼!如此年轻,却对文学有如此把握,实在令人敬佩!” 井上靖微微皱眉,大江作为他非常欣赏、认为最能继承其思想脉络的战后一代核心作家,如此失态让他有些无奈,但心底也理解这份遇见知音的惊喜。 他温声用日语问道:“大江,什么事让你这么惊讶?” 大江自觉失态,先向井上靖和众人致歉,然后简要讲述了许成军对文学的超凡见识,语气中仍带着难以平复的叹服。 许成军摇摇头,谦逊而认真地说:“大江前辈的写作思路也让我深受启发。我认为,大江前辈是日本战后崛起、承前启后的这一代作家中,最有机会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 此言一出,台上台下顿时泛起一阵轻微的骚动和低声议论。 日本作家们面露惊诧,连巴金、冰欣等人也略带不解地看向许成军,觉得这话说得未免有些…… 过于大胆和笃定。 诺奖预测岂能轻易出口? 更何况是针对一位外国同行的断言。 水上勉适时插话,笑着打圆场,也是由衷感慨:“看来思想的共鸣不分年龄与国界。有机会一定要安排你们二位闭门对谈,深入交流。看来你们简直是这一代的巴金和井上靖啊!” 在日本文坛,闭门对谈通常意味着双方关系达到相当信任和亲密的程度,是深入交换思想、近乎衣钵相传的标志性活动。 这话一出,会场氛围顿时融洽热烈起来。 大江本性沉稳,此刻却也因这极高的评价和难得的知音之感而连连点头,对闭门对谈的提议显露出极大的兴趣。 许成军也微微颔首,表示接受这份认可和邀请。 就在这时,日本著名文学评论家尾崎秀树推了推眼镜,提出了一个更深入,也更为敏感的问题:“我其实很好奇中国作家,尤其是像许君这样的年轻同志,是如何看待我们日本人的?” 这个问题让气氛瞬间又变得有些微妙。 巴金脸上掠过一丝犹豫,冰欣却目光温和地看向许成军,带着鼓励。 许成军沉默片刻,仿佛在斟酌词句,然后清晰而克制地说道:“个体而言,我遇到的很多日本朋友都很好。但就整体印象而言,我只能和一小部分日本人成为真正推心置腹的朋友。” “哦?是哪一部分呢?”尾崎追问。 “是像井上靖先生、大江健三郎先生这样,深刻反思历史、真诚追求和平与人类福祉的前辈。” 许成军回答得毫不犹豫,他目光扫过井上靖和大江,似乎带着敬意,然后话锋微微转沉,“我们可以谈论反战,可以成为文学上的知己。但是,请理解,作为个人,我可以原谅朋友对我的无意冒犯;然而,我无法,也绝无资格,替我的国家和民族去原谅那段历史施加的、深重如海的伤痛。我热爱我的国家,这份情感,我想与大江前辈将他的和平理想置于首位一样,是根植于血脉和信念的。” “我的理想……”大江喃喃重复,眼神变得深邃,似乎在思考这其中的重量。 尾崎继续问道:“那么,你如何看待当前的中日友好时期呢?” 许成军回答得坦率而冷静:“我认为这首先是政治和经济层面的需要,是国家利益权衡下的理性选择。当然,我依然对历史上鲁迅先生与内山完造先生、藤野严九郎先生那样超越国界的真挚友谊心向往之,并为之感动。” 这番坦诚到近乎直白的话语,让全场陷入了一阵短暂的缄默。 许多日本作家面露复杂神色。 尾崎试图缓和一下:“可是,许君,你看我们现在交流的氛围不是很好吗?这不正是友谊的体现?” 许成军看着尾崎,又缓缓环视了一圈在场的日本作家,最终目光落回大江和井上靖身上,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 “是的,氛围很好。但这美好的氛围,恰恰是因为在座的诸位,是我们的朋友。” 他微微停顿,补充道, “至少在此刻,在文学追求和平与理解的共同目标下,我们是朋友。” 畏威不畏德的民族有什么好说的? 没有主权的国家和民族连做出符合自己利益的决定都做不出来。 只能成为大国博弈之间的旗子。 靠着右翼煽动民众情绪的犬马之辈。 许成军这番直白坦然、理性到近乎冷酷却又极为克制的发言,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笼罩在会场上的温情面纱,露出了底下复杂坚硬的历史与现实岩层。 话语中的分量,让在场的许多人,无论是日方还是中方,都感到一阵寒芒在背,仿佛被点破了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他们都清晰地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人,看得太透,也太清醒,他的目光穿透了眼前的觥筹交错与文学辞藻,直抵问题的核心。 甚至觉得这小子..是故意的? 巴金在心底暗暗苦笑,这小子,这份洞察力与对时势的冷静剖析,相比起当一个纯粹的作家,或许去从政或研究经济,会是更合适、也更危险的道路。 他太懂得如何在原则与灵活之间保持平衡,又如何在不逾越底线的情况下,表达最真实的想法。 坐在许成军侧后方的杜鹏成,显然也觉得这番话虽然解气,但在这种外交场合显得有些过于“硬朗”了。 他不动声色地用胳膊轻轻推了许成军一下,递过去一个“差不多得了,往回找补一下”的眼神。 许成军接收到信号,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微笑,但很快便从善如流。 他话锋一转,语气缓和了许多,带着一种展望未来的姿态说道:“当然,我坚信,在井上靖前辈、大江健三郎前辈这样富有远见和良知的前辈们的持续推动下,通过我们双方不懈的努力,中日之间一定有机会,也有智慧,实现真正持久、基于相互尊重和深刻理解的和平与友谊。中国和日本同属儒家文化圈,一衣带水,文化渊源流长,这是我们之间无法割断的纽带。下一次有机会,我也会带上我的新作品,与各位老师、前辈进行更深入的交流。” 挣日元~ 他这番补充,既肯定了像井上靖、大江这样致力于友好的日本人士的努力,又巧妙地将话题引回了文学交流本身,还抛出了一个令人期待的未来邀约。 “哦?新作品?”尾崎秀树顺势问道,带着好奇,“是关于什么的?” “是记录我此次日本之行经历与感想的一部作品。”许成军答道。 “是体裁吗?”水上勉也饶有兴趣地插话。 许成军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可能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具体形式还在构思中。” “那我们很期待了!”井上靖接过话头,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其实名字他都想好了。 《我在暧昧的日本》。 对不起了,大江,这名太好了,我先用了~ 许成军适时展现出的对未来的开放态度和对友好交流的期许,有效地缓和了刚才略显紧绷的气氛。 借着这个契机,巴金和井上靖这两位老友,也自然而然地重新接上了话头,开始回忆起他们早年交往的旧事,谈及共同欣赏的某位诗人,或是某次文化交流中的趣闻。 到了下午,按照行程安排,巴金、冰欣等人将继续与日方元老进行更深层次的文学对谈。 而许成军则告假,由岩波书店派来的专人接走,前往书店总部进行《红绸》日文版出版合同的最终签署。 就在许成军准备动身时,大江健三郎却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 他向巴金、井上靖等人欠身告罪,语气带着几分学者般的兴奋与执着:“非常抱歉,各位前辈。我对许君与岩波书店的这次合作,以及他接下来可能的新作极为感兴趣。请允许我失陪一下,我想跟随许君一同前往,或许能从中获得更多启发。”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也都理解地笑了。 大江本就是性情中人,对于真正能触动他思想的事物,总是抱有极大的热情。 井上靖无奈又宽容地笑了笑,摆了摆手,示意他自便。 于是,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大江健三郎这位日本文坛的重量级人物,竟像个小辈一样,兴冲冲地跟着许成军一起离开了会场,前往另一个与文学和出版相关的“战场”。 前往岩波书店的路上,大江健三郎与许成军同乘一车。 这位日本文坛的旗手显得兴致勃勃,与许成军分享了许多关于岩波书店的掌故。作为早已成名的作家,大江的作品如《个人的体验》、《万延元年的Football》等也已在这家殿堂级的出版社刊行。 他听说许成军获得了百分之十三的版税,微微挑眉,直言不讳道:“他们还真是看好你。岩波对待日本新人作家可没这么大方,版税往往会压得很低。” 他随即简单解释了日本文学圈的高度商业化现状。 作家或许能获得不菲的报酬,但在某种程度上也被视为文化产业链中的一环,其纯粹的“文士”地位与传统认知相比已有所变化,更像是一种备受瞩目却也受市场规律制约的职业。与中国作家地位高、收入不菲的状态还是有很大的区别。 其实这才是合理的发展趋势。 有时候文人误国,就是把文人地位抬得过高,同行互相吹捧,自己定价。 车辆穿过繁华的街区驶入文教气息浓厚的神保町一带。 最终,车子在一栋风格沉稳、透着学术厚重感的棕色砖石建筑前停下,“岩波书店”几个大字古朴而醒目。 马场公彦总编辑早已带着眼巴巴等候的藤井省三在门口迎候。一见到许成军,两人立刻上前,马场热情地握住许成军的手:“许君,终于等到你了!要不是顾及代表团整体的行程,我们早就想专程去请你了!” 藤井也在一旁激动地连连点头。 马场公彦亲自引领众人进入书店内部。 穿过对外营业、书架高耸直达天花板的书店区域,推开一扇不起眼的木门,便进入了“编辑部”的领域。 这里的空气似乎都与外面不同,混合着更浓郁的油墨、旧纸、浆糊以及咖啡因的复杂气味。 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长长的、略显拥挤的走廊,两侧是一个个用玻璃隔断或书架简单分隔开的编辑室。几乎每个编辑的办公桌都被淹没在纸张的海洋里。 一摞摞等待审阅的稿件、密密麻麻布满红笔批注的校样(ゲラ刷り)、各种语言的词典、以及堆迭如山的书籍,几乎看不到桌面的原本颜色。有人正伏案疾书,眉头紧锁;有人正拿着电话,语速飞快地与学者或译者沟通;还有年轻的工作人员推着装载书稿的小车,在狭窄的过道里小心穿行。 墙壁上贴着出版社的出版计划表、畅销书排行榜,以及一些泛黄的、印着“岩波文库”标志性网格封面设计的老海报。 整个空间充满了一种紧张而有序的学术生产氛围,安静中蕴藏着巨大的智力劳作。 马场一边走,一边低声介绍:“这边是人文社科编辑部,主要负责哲学、历史类书籍……那边是文艺编辑部,您的《红绸》就是由他们负责。” 他指向一个相对安静些的角落。 许成军看到,一位戴着眼镜、头发花白的老编辑,正对着一份稿子喃喃自语,手指在字里行间缓慢移动;而旁边一位年轻的编辑,则正与藤井省三低声讨论着《红绸》译稿中的某个细节,桌上摊开着中日文对照的手稿和多种参考书籍。 这里没有华丽的装潢,只有被书籍和文稿填满的实用主义空间,以及一种沉浸于文字世界的、近乎苦行僧般的专注。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对知识的敬畏和对出版的严谨态度,这就是岩波书店的心脏地带,日本学术与思想出版的重镇 随后,他略带戏谑地指着眼圈发黑却精神亢奋的藤井说:“藤井知道您要来,几乎是熬夜通宵,配合东京大学的几位翻译专家,已经把《红绸》的译稿最终校订完成了。正好趁着您现在访日交流带来的名气,” 他顿了顿,眼中带着一丝对那“贵公子”报道的调侃,“以及这份意外的谜の中国贵公子‘声势’,我们可以立刻安排付印。目前万事俱备,只差一个重要的环节。 需要一位日本本土的知名作家为您撰写‘带’(即推荐语,通常印在书籍腰封上),这对日本读者而言是非常重要的引荐。” “这样啊~” “许君不方便的话,书店这边可以帮忙找人呢~” 一旁的大江健三郎闻言,温和地笑了:“这件事,如果许君不介意,我很乐意效劳。” 藤井的眼睛瞬间亮了,他几乎是喊了出来:“纳尼?!如果大江老师肯执笔,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太完美了!” 这意外的顺利让几人都笑了起来。 众人随即步入一间安静的签约室。 藤井郑重地取来合同,文本准备了中日英三语对照版本,以确保条款清晰无误。在随行的吴垒协助确认合同细节,并再次核验藤井的翻译稿无误后,许成军拿起笔,在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吃人手短。 垒哥这会可是相当负责~ 马场公彦起身,再次与许成军握手,脸上是如释重负又充满期待的笑容:“恭喜,许成军先生,岩波书店很荣幸能与您合作。那么,接下来就万事俱备,只差最后一件重要的事了。” 你他妈到底有多少重要的事! “哦?什么事?”许成军问道。 “当然是上节目宣传啦!”马场笑道,“我们已经为您安排了《彻子的小屋》)。趁热打铁,让全日本的读者都认识您这位来自中国的‘贵公子’作家!” 《彻子的小屋》是テレビ朝日系列全国放送的一档极受欢迎的访谈节目,在当时以邀请各界名流、文化名家而著称。 基本上上了这个节目就代表你在日本出了名了~ 许成军微微挑眉,问道:“《彻子的小屋》?这是一个什么样的节目?” 马场公彦笑着解释道:“是黑柳彻子主持的王牌访谈节目,在普通民众中影响力很大,能让您的名字和作品一夜之间传遍日本列岛。” 许成军沉吟片刻,目光锐利地看向马场:“那么,在贵国的这个节目上,我能畅所欲言,说我想说的话吗?” “哦?比如呢?”马场饶有兴趣地反问。 “比如文学的真知灼见,比如文学研究的理论思考,以及…我对于日本,对于这个世界现状的一些看法。”许成军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马场闻言,非但没有担忧,反而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些声音说道:“许君,我们这里是资本主义社会。节目的首要意义,坦白说,就是为了吸引眼球,制造话题。当然,” 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精明与开放,“《彻子的小屋》不止在日本国内播出,也会通过合作渠道在部分东亚和北美地区播放。所以,只要您言之有物,能引起讨论,您尽管说好了~我们乐见其成。” “那我可真说了?”许成军确认道。 “说呗!”马场回答得干脆,随即又像是刚想起来似的,补充了一个重要的细节,语气带着商业合作的轻松:“哦,对了,许君,这次节目出演,您也是要签演出合同的,是有出演费可以拿的哦~” “那个.我能和许君一起上节目么?” 大江健三郎弱弱地举手。 许成军有些懵,哥们,不是吧? 这也一起? 第七十二章 吉兆和神颜(继续万更,求票~) 合同签署完毕,节目录制也拟定在后天下午。 一切落定,许成军本想着该返回代表团下榻的酒店,马场公彦却大手一挥,热情地揽住他的肩膀:“许君,签约顺利,是大喜事!你难得来一次东京,我们岩波书店怎能不尽地主之谊,让你尽兴而归?” 旁边的大江健三郎闻言,脸上露出一种了然又略带调侃的哂笑,对许成军说:“马场桑这是要带你去体验我们日本文人名编真正的‘潇洒’了。” 马场看向大江,顺势邀请:“大江老师同去么?” 大江爽快地点点头:“当然。正好,你们岩波书库可还欠着我好几顿饭呢。” 他这话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顶尖作家与顶级出版社之间,这种人情往来也是维系关系的重要一环。 许成军又略带询问地看向一旁的吴垒,毕竟他还有官方随行人员的身份。 吴垒无奈地摊摊手,压低声音笑道:“放心,这是中日友好交流框架下的正常文化交流和私人友谊范畴,只要不涉及原则问题,官方乐见其成,不会干涉的。能和岩波总编、大江先生这样的人物建立私交,这是好事。” 这便是与人交好、进入核心圈子的隐形好处。 垒哥是白叫的? 马场显然早有安排,他笑着对许成军说:“考虑到许君你的年纪和身份,那些年轻人扎堆的六本木迪斯科就不带你去凑热闹了。” “喂喂喂,考虑谁的年纪?” “哈哈哈哈哈,我们老了!许桑~” 在80年代经济泡沫的背景下,六本木是东京最时髦、最国际化的夜生活中心。迪斯科舞厅如“CINDERELLA”或“MUGEN”等,灯光迷幻,音乐喧嚣(流行迪斯科、早期电子乐),是年轻男女、时尚人士、艺能界人士释放压力、追逐潮流的地方。 而遍布六本木的现代风格酒吧,则提供鸡尾酒和国际化的氛围,吸引着向往西式生活的年轻白领和文化人。 他话锋一转,露出一个带着些许神秘和男人间默契的笑容:“咱们去个好地方——京桥那边有一家料亭,我可是熟客,那里的环境和…‘服务’,包你满意。” 嘿~ 没去过,还没看过片子么? 马场指的是料亭里除了顶级料理,通常还有训练有素、善于调节气氛、或许能提供些风雅但不过线的暧昧情调的艺妓或女将(老板娘)。 几人出了岩波书店,马场引他们走向一辆停在路边的黑色丰田世纪。 这辆车线条庄重典雅,内部空间宽敞,用料考究,被誉为“日本的劳斯莱斯”,是政商界、文化界顶级人物常用的座驾。 倒是非常符合马场作为岩波书店总编辑的身份和地位。 车子平稳地驶向京桥。 最终,他们在一家外观极其低调、仅挂着一盏暖色灯笼和一块写着“吉兆”木质门牌的店前停下。 “吉兆”是东京乃至全日本都极负盛名的高级料亭,尤其以其艺术品般的怀石料理和极致周到的服务闻名,是真正的权贵和名流宴请的重要场所。 身着和服的女将早已在门口恭候,深深鞠躬后将众人引入店内。 穿过静谧的枯山水庭院,踏入铺着榻榻米的个室,仿佛瞬间与外面的喧嚣隔绝。室内光线柔和,点缀着恰到好处的插花和壁挂字画,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食材的清香。整体环境极尽雅致,每一处细节都透露出内敛的奢华与传统的美学。 落座后,身着精美和服、举止优雅的艺妓们悄无声息地进来斟酒布菜。 她们并非浓妆艳抹,而是带着一种古典的、知性的美感,谈吐不俗,既能配合着谈论俳句、能剧等传统文化,也能巧妙地接住男人们略带风趣的调侃,让整个宴席的气氛始终维持在一种高雅而又不失轻松惬意的状态。 这正是马场所说的,属于日本文人名编圈层的、带着特定文化格调和微妙情调的“潇洒”。 几杯清酒下肚,属于昭和年代日本职场男性的特性便开始显现。 嗓门大,大男子主义,放浪形骸 马场作为东道主和上位者,嗓门逐渐洪亮,不断举杯劝酒,说着“许君,这可是难得的佳酿,务必多饮几杯!” “大江老师,您也是,今天要不醉不归!”展现着一种略带强势的“款待热情”。 藤井省三作为晚辈和下属,则始终保持着恭敬的姿态,适时地为各位前辈斟酒,对马场和大江的话语频频点头附和,只有在被问及翻译细节时才会谨慎而认真地回答几句,充分体现了日本职场严格的年功序列和上下级关系。 大江健三郎相对超然,但也在这种氛围中放松下来,与许成军聊起了文学。 当他听许成军提及《希望的信匣子》和构思中的《黑键》时,他若有所思地放下酒杯:“许君,《红绸》固然厚重深沉,但在我看来,《希望》里那种超越现实的时空构想,以及《黑键》可能触及的、更抽象更具普遍性的人性暗面,或许比《红绸》的特定历史背景,更容易在日本读者中引发广泛的共鸣和热议。” 旁边的藤井省三眼睛瞬间亮了,他立刻抓住机会,几乎是带着恳求的语气对许成军说:“许先生!如果这两部作品将来有日文版的出版计划,请务必、务必让我尝试翻译!我对您的作品风格和思想内核已经有了一定的理解,我非常有信心!” 许成军看着藤井那充满干劲又带着黑眼圈的样子,笑呵呵地举杯与他碰了一下:“好,如果时机成熟,我会优先考虑藤井君。” 马场公彦虽然也在应酬,但目光始终留意着许成军。 他注意到,面对如此高档奢靡的环境、训练有素的艺妓服务,许成军虽然应对得体,举止从容,但眼神始终清明,没有丝毫的局促不安或者沉迷之色,仿佛这一切于他而言,不过是另一种需要观察和体验的“风景”。 确实是风景。 这艺伎他是欣赏不来,其他的东西在后世啥没看过~ 马场在心里啧啧称奇,一个来自彼时相对封闭、强调艰苦朴素的国家的年轻人,竟有如此定力和见识,这让他更加坚定了投资许成军的想法。 酒过三巡,包厢内的空气似乎也因酒精的蒸腾而变得粘稠、暧昧。 马场公彦显然已有了七八分醉意,平日里作为总编辑的矜持与威严,此刻被酒精冲淡,显露出昭和年代中年男性在职场酒局上常见的、带着几分狎昵的放浪形骸。 他原本规整的领带被扯松了些,面色酡红,嗓门愈发洪亮。 目光时不时便黏在身旁那位负责斟酒的年轻艺妓身上。 那艺妓名为“千代菊”,姿容清丽,举止温婉。 “千代菊桑,”马场的声音带着酒后的黏腻,他伸出手,不是去接酒杯,而是试图去捉千代菊那握着酒壶、白皙纤细的手腕,“你的手真是灵巧,就像…就像翩翩起舞的蝴蝶嘛…来来,陪我喝一杯,就一杯…” 千代菊经验老道,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她脸上那职业化的、如同能剧面具般完美的浅笑没有丝毫破裂,仿佛早已司空见惯。就在马场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她的身体如同经过千百次演练般,以一种流水般的、不着痕迹的优雅姿态微微向后一倾,手腕巧妙一转,壶口精准地对准马场面前空空如也的酒杯。 “马场大人,您真是的…” 她的声音依旧柔媚,如同春日暖风,欲拒还迎,“酒醉伤身,您可是我们重要的客人呢。您看,这杯‘菊正宗’正等着抚慰您的豪情,请再品一品它的余韵吧…” 话音未落,清冽的酒液已潺潺注入杯中,恰到好处地满上,不多一滴。 这个斟酒的动作,自然而然地隔开了马场探过来的手,将他的注意力引回了酒本身。她随即用袖口轻轻掩住嘴角,发出一声低低的、惹人怜爱的轻笑,仿佛马场刚才的举动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旁边的藤井省三看得有些面红耳赤,既觉得前辈的行为有些失礼,又不敢出言劝阻,只能尴尬地陪着笑,眼神躲闪。 大江健三郎则微微摇头,自顾自地呷了一口酒。 另一位年纪稍长的艺妓,见状也立刻拿起三味线,指尖拨动,流出一段略显活泼的曲调,试图用音乐转移马场的注意力,柔声笑道:“马场大人如此豪爽,不如听听小曲,助助酒兴如何?” 宴会尾声,侍者恭敬地送来账单。 马场大手一挥签单,许成军无意间瞥见上面的金额——十五万日元。 按照此时的汇率,这相当于近两千元。而在当时的中国,一个普通工人一年的工资也不过五六百元。这顿饭,几乎吃掉了一个中国工人三四年的收入。 日本经济泡沫鼎盛时期的消费能力,由此可见一斑。 走出“吉兆”,夜风一吹,马场带着几分醉意,神色暧昧地凑近许成军,低声道:“许君,夜还长,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很好的‘土耳其浴’(即泡泡浴),技术一流,要不要去…放松一下?” 许成军闻言,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他直接摆手,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马场先生,感谢您的好意。但我此行是代表着我的国家出来的,什么东西该做,什么东西不该做,我心里有数。就此别过吧。” 他的话语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马场愣了一下,酒也醒了几分,看着许成军清澈而坚定的眼神,他只好讪讪地笑了笑,不再坚持。 当晚回到酒店,许成军向代表团负责外事纪律的官员简单报备了与岩波书店方面的“工作餐叙”,略去了细节。 第二天一早,他便按照马场的安排,赶往银座的「渡边写真事务所」。这是东京顶尖的商业摄影工作室,专门为名人、杂志和广告拍摄硬照。 摄影师和化妆师团队早已等候多时。 为首的化妆师是一位名叫铃木由美的年轻女性,妆容精致,穿着剪裁合体、略显性感的OL套装。 她一看到许成军,便忍不住用手捂住嘴,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まあ!…失礼しました。虽然之前在报纸上就看到觉得非常英俊了,但是…许先生,您的脸真是…太立体了!这骨骼结构,这面部轮廓线,简直是造物主的恩赐!” 她听说许成军是中国来的著名作家,服务态度更是殷勤备至。 她拿着工具上前,仔细端详着许成军的脸,用专业的口吻说:“许先生,您的底子太好了,面部骨骼感强,眉骨和鼻梁形成了完美的T区光影。我只需要用少许明暗修容和高光提亮,稍微增强一下轮廓的深邃感,再打理一下眉形和发型,就足以展现出您最本真也最具魅力的状态了。” 许成军看着她凑近的、精心修饰过的脸,忽然勾起嘴角,带着一丝不羁又玩味的笑意,低声用日语回道:“哦?那你的脸,看起来也很‘权威’呢,铃木小姐。尤其是这唇妆的色彩,很适合你。” 是的日语,许成军其实最强的是语言天赋。 这一阵经常和日本人交流。 已经掌握了一些基本的用法。 铃木由美没料到他会这样回应,手上正拿着一支粉刷准备为他定妆,被他突如其来的近距离俊脸和撩人话语弄得心跳漏了一拍,脸颊微红,下意识地并拢了双腿,稳住心神才娇嗔道:“许先生真是的…请闭上眼睛,我要上散粉了。” 许成军笑了笑,没再继续,配合地闭上眼睛。 随后的拍摄过程中,摄影师指挥他摆出了一些典型的昭和风格姿势,比如侧身沉思、倚靠书架、手指轻抵额头等。 许成军觉得有些姿势实在过于刻意和造作,昭和的审美并非他都欣赏。 于是,在摄影师换胶片的间隙,他自行调整了状态,随意地靠在背景板上,双手插在西装裤袋里,眼神带着些许疏离望向镜头远方;或是坐在高脚凳上,微微俯身,手肘撑着膝盖,形成一个充满张力的三角构图,眼神锐利而直接。 这些自然流露、带着现代感甚至些许侵略性的姿态,让摄影师眼前一亮,连连按动快门,忍不住大声赞叹:“太棒了!许先生,您这表现力!您真应该来日本做模特或者演员,绝对比您写书火得多!这镜头感是天生的!” 许成军闻言,不由得哈哈大笑。 拍摄结束后,摄影师迫不及待地将几张即洗即看的宝丽来样片拿给众人看。 照片中的许成军,既有符合昭和审知的儒雅沉静,更多了几分他自行发挥带来的、超越时代的锐利与不羁。光影将他本就出色的五官勾勒得愈发深邃,那种混合着文学气质与近乎模特表现力的独特魅力,在胶片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铃木由美看着这些成品照片,只觉得心跳比刚才为他化妆时更快了几分。 照片里的男人,既有东方韵味,又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西化风格,俊朗得让她有些目眩神迷。 她趁着许成军与摄影师最后寒暄的间隙,悄悄溜到化妆间,迅速补了补妆,仔细整理了头发和衣裙。 当许成军准备告辞,正与工作人员一一道谢时,铃木由美瞅准机会,轻盈地走到他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带着一丝甜腻和羞涩的气音,轻轻在许成军耳边说道:“许先生,今天真的很愉快……我家住在代代木上原,3丁目17番地のマンション、503号室……” 说完,她飞快地将一张早已准备好的、带着淡淡香水味的小纸条塞进许成军西装外套的口袋里,然后像受惊的小鹿般,红着脸快步走开了,留下一缕暧昧的香风。 许成军微微一怔,随即脸上露出了一个了然又带着几分玩味的笑容。 他抬起手,朝着铃木由美离开的方向,比了一个潇洒的“OK”手势,动作流畅自然,仿佛这只是个普通的告别。 然而,当他走出摄影工作室,来到银座喧闹的街头,感受到外面清冷的空气时,他脸上的笑意便淡了下去。 他漫不经心地从口袋里掏出那张还带着体温和香水味的纸条,看也没看,手指一松,任由它飘落进路边的公共垃圾桶里。 做完这个动作,他整理了一下衣领,神情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与疏离。 他心中并无多少波澜,反而觉得有几分有趣。 这种直白而大胆的异国邂逅,这种属于经济泡沫鼎盛时期、弥漫在空气中的浮躁与欲望,对他这个本质上来自21世纪的灵魂而言,更像是一种可以远观、可以浅尝辄止,但绝不会深陷其中的时代景观。 他深吸了一口东京的空气,混杂着汽车尾气、香水与食物的复杂气味。 “偶尔来一次日本也挺好,”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让属于21世纪的灵魂,能在这片属于昭和的、暧昧而热烈的土地上,更大胆也更安全地……徜徉一下。” 马场看了照片很满意~ 当天下午,一组据说是“新书封面照”的样张,被一位自称是“工作室工作人员”的人“冒死泄露”给了《周刊文春》。 这家以爆料和娱乐新闻著称的杂志如获至宝,立刻以“中国来的文坛贵公子,神颜冲击!”为题,加急排版。 杂志一经上市,伴随着许成军此前积累的“贵公子”名声和《红绸》即将出版的消息,销量猛增。 无数年轻御宅族和办公室女郎争相购买,就为了一睹“中国神颜”的风采。 在马场公彦背后的推波助澜下,这组照片和引发的热议,甚至登上了日本电视台(NTV)傍晚的娱乐新闻快报。 主持人拿着杂志,对着电视镜头展示许成军的照片,调侃道:“看来这位来自中国的天才作家,不仅用文字征服了岩波书店,现在似乎也要用颜值征服我们的读者了!” 第七十三章 TBS和意外相遇 清晨五点,天际刚泛起鱼肚白,黑柳彻子已从睡梦中醒来。 她住在自由之丘的一处高级公寓。 这里环境雅致,遍布精品店和咖啡馆,是许多文艺界、时尚界人士钟爱的栖居地。然而,从自由之丘赶往位于赤坂的TBS电视台,在东京早高峰,是一场必须严阵以待的战役。 她简单地洗漱,换上舒适宽松的便服,将那头标志性的“洋葱头”用头巾仔细包好,便提着包出了门。公寓楼下,她专用的出租车早已等候在此。 作为国民级主持人,拥有合作的专属出租车司机是再正常不过的便利。 车子驶入目黑通,很快便汇入了逐渐稠密的车流。 昭和五十五年的东京街头,已是“车满为患”。 经济高速增长带来的私家车普及,使得主要干道在清晨便开始了拥堵。出租车在车流中时走时停,窗外是浩浩荡荡的“通勤大军”——穿着西服、提着公文包的“サラリーマン”(工薪族)们如同沉默的蚁群,涌向各个电车站;骑着自行车的家庭主妇车筐里装着刚买的早餐食材;偶尔掠过车窗的黑色豪华车,里面坐着的是更早开始忙碌的政商精英。 整个城市像一台刚刚启动的精密机器,发出沉闷而有序的轰鸣。 黑柳彻子看着窗外这熟悉得近乎刻板的景象,轻轻呼出一口气。 她从业包中拿出今天的节目台本,再次翻阅起来。 “许成军……中国……《红绸》……” 她低声念着这几个关键词。岩波书店那边传来的消息,这位年轻作家在对面那国度非常有名气,甚至名气已经开始影响海外,让岩波和马场公彦都如此重视。 这本身就说明了其分量。 但最让她感到些许压力的,是今天的节目形式。 并非是她最得心应手的“一对一”深度对话,而是除了她和许成军的核心访谈外,还有大江健三郎和司马辽太郎两位巨匠级别的作家作为特邀嘉宾参与讨论环节。 她轻抚额头,这种事最麻烦了。 涉及其他国家,就可能涉及微妙的政治和历史话题,这跟她一贯温暖、聚焦于人性的节目风格不符啊。她轻轻嘟囔了一句,带着一丝无奈和自嘲: “あらまあ、国际问题って、ほんとにややこしいわね…” (哎呀呀,国际问题,可真是麻烦呢…) 这两位名满日本的作家、巨匠也绝非易与之辈。大江思想深邃锐利,司马先生则厚重如山,要在他们和一位陌生的中国年轻作家之间把握好谈话的节奏与尺度,绝非易事。 车子在拥堵中缓缓挪动,终于抵达了TBS电视台那栋熟悉的建筑。 “お疲れ様です、彻子さん!” (辛苦了,彻子小姐!) 一进入后台,熟稔的招呼声便接连响起。 黑柳彻子脸上立刻浮现出她那标志性的、极具亲和力的笑容,一一回应。 “おはよう、中岛さん。” (早上好,中岛先生。) “番组ディレクターの木村さん、いつもお世话になっております。” (节目导演木村先生,一直承蒙您关照。) “ADの田中君、今日もよろしくね。” (助理导演田中君,今天也拜托了。) 一位负责道具的老staff笑着打趣:“听说,彻子小姐,今天要采访中国那位贵公子呢,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旁边一位年轻的女导播立刻接话:“那有什么!彻子小姐还采访过奥黛丽赫本女士呢!” 黑柳笑着摆摆手,语气谦和:“都是托大家的福,以及嘉宾们愿意分享他们的故事罢了。” 快到节目录制时间,她走进了专属化妆间。化妆师井上小姐早已准备就绪。 “彻子さん,今天状态很好呢。”井上小姐微笑着,开始为她上妆。 黑柳彻子安静地坐着,配合地抬起下巴,闭上眼睛。妆容一步步定型:白皙的底妆,标志性的粗黑眼线勾勒出圆润明亮的双眸,腮红和唇彩则选用了她偏爱的、提升气色的暖色调。 最后,她亲手调整了一下她那如同建筑般稳固的“洋葱头”刘海,确保每一根发丝都在她熟悉的位置上。 化妆师井上看着她,由衷地笑了:“这么多年,看到彻子小姐坐在镜子前,还是觉得很安心呢。你温暖的录制风格真是给我们,也给观众带来了很多快乐。” “客气啦,我也承蒙你照顾呢,井上小姐。”黑柳温和地回应,对着镜子做了一个她经典的、略带俏皮的歪头表情。 井上小姐一边收拾工具,一边略带担忧地说:“希望今天的中国作家不要太尖锐吧~毕竟彻子小姐是这么好的一个人,你的人道主义精神和对和平的坚持,大家都知道的。” 黑柳彻子闻言,转过身,握住井上小姐的手,脸上露出一个让她放心的、充满力量的笑容: “大丈夫よ、井上ちゃん。私の底力、まだ见せてないんだから!” (没问题的,井上。我的真本事,还没完全展现出来呢!) 她的语气轻松而自信,带着一种历经风雨后的从容。无论面对的是王子、巨星,还是来自神秘国度的天才作家,抑或是本国的文坛巨擘,她,黑柳彻子,都有信心用自己独一无二的方式,营造出一个能让真实情感自然流淌的“小木屋”。 她整理了一下衣裙,深吸一口气,走向演播室。 门外,隐约已经能听到工作人员最后的调试声和嘉宾入场的声音。 —— 许成军换上了岩波书店方面特意为他准备的新西服。 这是一套来自日本本土顶级品牌“VAN”的深灰色细格纹西装。在昭和年代的经济自信期,“VAN”与“KASHIYAMA”等日本品牌代表着新兴的、融合了日式剪裁与西洋风骨的时尚,是精英人士的首选,其设计既保持了西装的挺括,又在细节处体现了精干。 他用新买的发蜡随手抓了抓头发,让黑发呈现出自然的蓬松与纹理感,对着镜子照了照。 镜中的年轻人身姿挺拔,合体的西装更衬出几分儒雅与锐气交融的独特气质。 “帅!” 他心下赞了一声,眼看时间已近下午十二点,便匆忙在酒店门口拦了一辆皇冠fort出租车,赶往TBS电视台。 到了电视台门口,他下意识地驻足,四下观望了一会,看了看这个时代东京最繁华的赤坂街区,高楼与传统的料亭交错,西装革履的行人步履匆匆,整个城市都透着一股蓬勃向上的“昭和经济动物”的劲头。 刚收拾好心情,准备转身走向大厅,结果不知哪来一阵香风迎面而来。 “砰!” 一声轻微的闷响,伴随着温热的液体瞬间浸透了他胸前的西装面料。 许成军只觉一个柔软的身躯撞入怀中,又马上弹开,紧接着便是一股带着奶香和咖啡因味道的热流在胸口迅速扩散开来。 十二月的东京寒风一吹,湿透的布料紧贴皮肤,凉意刺骨,瞬间吹散了他方才的思绪。 他低头一看,一位穿着时髦驼色大衣、围着丝巾的年轻女子正呆呆地看着他,手里还拿着一个倾倒殆尽的纸质咖啡杯。 她拥有一张极为明艳大气的脸庞,眉眼间带着一丝混合了无辜与倔强的独特风情,神似猫眼三姐妹中的大姐! 这女人反应了几秒,看清眼前这位高大英俊的男士以及他胸前那大片触目惊心的咖啡渍后,脸颊“唰”地一下红了。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不管不顾地就是一个近九十度的标准鞠躬,语气充满了惊慌和歉意: “本当に申し訳ございません!大変失礼しました!こちらの不注意で…服のクリーニング代、必ず赔偿させていただきます!” (真的非常抱歉!太失礼了!是我的疏忽…衣服的清洗费用,请务必让我来赔偿!) 松坂庆子心里也是极为无语。 她最近拍摄电影《青春の门》感觉不太顺利,与导演在某个场景的理解上有些争执,正想出来买杯咖啡透透气,结果心神不宁之下,又撞到了一个明显气度不凡、衣着考究的先生。 拜托,要不要这么倒霉! 她凭借《事件》、《蒲田行进曲》等作品好不容易才站稳一线女星的地位,还拿了报知电影奖最佳女主角,不是说好了嘛,出了名就会事事顺利的~。 她真的很伤脑筋,能出现在TBS本部的,这么衣着考究的,非富即贵或是业界名人。 在昭和年代男尊女卑观念依然严重的日本社会,若是得罪了哪位大人物,即便她是当红女星,也难免会惹来麻烦。 许成军扶额,这叽哩哇啦一大堆日语他只听懂了“抱歉”、“赔偿”几个词,其他的真是云里雾里。 他做出了一个温和的“停止”手势,用还不太熟练、带着口音的日语尝试沟通,发现词不达意,便转而用流利的英语说道: “你别着急。能说英语吗?我不是日本人,日语不太熟练。” 松坂庆子闻言,这才抬起头,仔细看向许成军。 刚才慌乱中没看清,此刻直面这张棱角分明、俊朗中带着书卷气的脸,她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长得真帅啊! 还这么高,身材在西装的包裹下显得匀称而挺拔,难怪刚才撞上去的“手感”这么好~ 松坂庆子脸一红,内心暗自啐了自己一口:喂,我在发什么春啊! 她忙用着不太熟练的英语,带着歉意说道:“No problem, Sir. I said, I''m so sorry about your suit” 许成军看了一眼胸前那片深色的污渍,眉头微蹙:“我一会要录制节目,恐怕来不及处理了。” 他抬眼看向松坂庆子,语气平和地问:“这附近有什么西装店吗?” 松坂庆子见他并未动怒,心下稍安,但听闻他急着录制,脸更红了,觉得给人添了天大的麻烦,连忙答道:“有的,附近就是赤坂Biz塔,里面有青山洋服的分店,款式多,修改也快!” 她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语速飞快地介绍着,对这片区域的熟悉程度显露无疑。 许成军听着那一串日式英文店名和地名,依旧有些茫然。 但他抓住了核心——有店,且不远。 他看了一眼手表,时间紧迫,便直接提议:“如果作为赔罪的话,带我找一个最近的、稍微平价一点的西装店好了。” “平价一点?” 松坂庆子讶异地看了一眼许成军身上那件质地精良、剪裁合体的VAN西装,心下疑惑,能穿上这样衣服的人,还会在意价格吗? 但她没多想,只当是对方体贴,不愿让她破费,便从善如流地点头:“好,请跟我来。” 她带着许成君快步走向附近的商场。 一路上,她有些紧张,忍不住用结结巴巴的英语搭话,试图缓解尴尬:“那个……真的很抱歉。我、我是松坂庆子,一个演员。” 她小心地观察着许成军的反应,担心对方不认识自己。 许成军闻言,脚步微微一顿,再次仔细端详了她一眼。 松坂庆子? 他恍然,怪不得觉得眼熟又惊艳,原来是这位被誉为“昭和第一美人”的女星。 越糊越美的时代,这位真能排第一的~ 猫眼三姐妹大姐的原型啊~ “原来是松坂小姐,久仰。” 许成军微微一笑,也用英语回道,“我是许成军,来自中国的作家。” “作家?”松坂庆子眨了眨大眼睛,好奇地问,“许先生来TBS是……” “录制一个访谈节目,《彻子的小屋》。” “诶——?!” 松坂庆子轻呼出声,掩住了嘴,眼中满是惊讶和羡慕,“《彻子的小屋》!许先生真厉害!我……我虽然拍了不少戏,都还没机会上过那个节目呢。” 她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同时也再次确认了眼前这位年轻作家的分量。 这只能说,岩波书店确实是在日本有能量。 能让他这个出来炸到的外国人能直接进《彻子的小屋》。 这几天,他算是了解了这节目在日本的地位。 国民。 非常国民。 查尔斯王子都上过的节目~ 到了商场内的青山洋服,松坂庆子仿佛回到了自己的主场,迅速恢复了都市丽人的干练形象。 她叽叽喳喳地穿梭在衣架间,很快就为许成军挑出了好几套符合他气质、剪裁现代又不失稳重的西装。 “这套藏青色的很衬气质!这套深灰细纹的也试试嘛!还有这件,颜色更年轻一些!” 她热情地把衣服塞到许成军手里,带着一丝撒娇般的恳求,“都试试嘛!我要赔礼的~” 许成军看了眼时间,估算着还来得及,便依言一套套试穿。 当他从试衣间走出时,不仅店员看得有些发直,连偶尔路过的顾客也忍不住侧目。合体的西装完美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介于青年与男人之间的独特魅力,混合着东方书卷气与一种超越时代的洒脱不羁,在简单的更衣室里形成了强大的磁场。 连松坂庆子这种在演艺圈见惯了各色帅哥型男的人,此刻也觉得心跳有些失控。 关键不只是那张无可挑剔的俊脸和身材,更是他眼神中那种仿佛看透世情、却又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风流意味,这种复杂而迷人的气质,吸溜~ 最终,许成军选定了一套深蓝色的单排扣西装,款式简洁利落,颜色沉稳而不沉闷。 当他拿出钱包准备付账时,松坂庆子一把抢了过去,态度坚决:“不行!这是我的问题,怎么能让您付款呢?说好了是我赔罪的!” “真的没必要,松坂小姐。” 许成军试图拿回钱包。 “要的!”松坂庆子坚持,仰头看着他,眼神里带着日本传统女性特有的执拗与柔韧,“这件弄脏的VAN西装,我也一定会帮您送去专业清洗,保证恢复原样!” 许成军看着她认真的样子,便笑了笑,收回手:“好吧,那就多谢了。” 松坂庆子付完钱,心情似乎一下子明亮起来,她俏皮地眨了眨眼,提出新的建议:“许先生如果还是觉得过意不去的话……晚上节目录制结束后,请我吃顿饭吧?顺便,来取您的清洗好的衣物。” 她的话语带着恰到好处的试探和期待。 “好吧,一言为定。” “那就说定了!” 松坂庆子笑容更加灿烂,小心地将新西装装好递给许成军,然后亲自将他带回了TBS电视台,径直引向位于大楼内部的《彻子的小屋》专用演播室入口。 “我去拍戏啦~晚上我来找你,许君~”她挥手告别,语气亲昵自然。 演员嘛~ 熟悉了之后就是很专业的表演啦~ 恰在此时,几位TBS的工作人员经过,显然都认识这位大明星,纷纷笑着打趣: “松坂小姐,谈了新男朋友了啊?真是位英俊的先生呢!” “什么啊!别乱说!” 但那眼神却不自觉地瞟向许成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和更深的羞涩,并没有完全否认。 她随即像只受惊又得意的小鹿,转身快步离开了,留下一个引人遐想的背影。 这恰到好处的暧昧反应,正是她想要的效果。 最近正缠着她的那位资深制片人伊藤先生,仗着在圈内的人脉和权势,明里暗里示意想要“更进一步”的交往,让她不甚其扰。 如今,与这位气质不凡、而且即将登上《彻子的小屋》的中国知名作家传出一点“似是而非”的绯闻,正好可以用来挡掉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让对方知难而退。 至于之后如何解释……那就之后再说吧! 熟悉了之后,这点即兴的、半真半假的表演,对她这个专业演员来说,简直信手拈来。 许成军看着她离去的方向,无奈地笑了笑。 他不算风流,却也不下流;欣赏美,但心中有尺,行事有底线。 日本随便玩玩吧。 底线啊~ 他整理了一下新西装的衣领,收敛了方才略显随性的情绪,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神情沉稳地走向嘉宾休息室。 推开门,首先见到的是已经等在里面的大江健三郎。 “许君,你来了。” 大江站起身,他今天穿着一件粗线毛衣,戴着黑框眼镜,气质一如既往地带着知识分子的敏锐与些许沉郁。 他笑着为许成军引荐休息室内的另一位长者:“这位是司马辽太郎先生。” 许成军看向那位坐在沙发上、身形清瘦却坐姿如钟的老者。 他穿着一件和服外褂,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清癯,目光锐利如鹰,透着一股从历史尘埃中淬炼出的冷静与洞悉。 这就是司马辽太郎。 许成军心下暗道。 这位历史巨匠,简直就是日本历史故事的“人形自走科普机器”兼“顶级IP制造机”,笔下撑起了后世日本影视剧历史题材的半壁江山,用一支笔把日本战国和幕末时代写得活色生香,粉丝遍及全年龄层。 “司马先生,久仰大名。”许成军上前,体面而不失风度。 一场跨越国界与代际的文坛对话,即将在这小小的休息室里,先一步悄然开启。 第七十四章 不算光明的未来(1.2w字,继续求票) 第191章 不算光明的未来(1.2w字,继续求票) 这位历史巨匠对许成军的态度,注定是复杂且带有审视的。 司马辽太郎以其深厚的史学功底和对日本民族性的深刻剖析著称,他的政治倾向带有自由主义的民族主义色彩。 他深刻批判日本军国主义和明治以来的官僚体制,但其思想的根基,依然在于探寻和确立“何谓日本”、“日本的道路”。 他对于中国,感情是复杂的,既有对中华古典文明的敬意,也有对近代以来动荡的审视,更隐含着一丝作为东亚文化圈内、曾以中国为师的邻邦,在近代命运分岔后难以言说的微妙心结。 他被岩波书店请来,确实是带着“任务”的。 原本岩波书店最理想的人选是与中国关系极为密切、身为日中文化交流协会会长的井上靖,但井上靖此刻正陪同巴金一行活动,分身乏术。于是,这位以其宏阔东亚视野和冷静史观著称的司马辽太郎,便成了首选。 岩波希望他能以相对客观、又不失深度的方式,与这位中国新锐作家进行对话。 司马辽太郎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了许成军的问候。 他的目光在许成军身上停留,没有寒暄,而是直接切入主题,声音低沉: “许桑……《红绸》……我看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写战争,却不执着于战场上的呐喊与胜负,而去倾听战场背后的呜咽、记忆的回响,以及……个体在时代洪流中的无奈。年轻人,你这个角度,选得有点意思。” 这话听起来是认可,但那锐利的眼神却仿佛在说:让我看看,你这“有意思”的背后,究竟是真知灼见,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感伤主义。 就在这时,休息室的门被轻轻敲响,随即推开。 黑柳彻子带着她那标志性的、温暖如春风的笑容走了进来。 “大江先生,司马先生,还有许成军先生,三位好!我是主持人黑柳彻子,非常感谢各位今天能来到我们的小屋。”她分别向三人微微鞠躬问候,姿态谦和而真诚。 大江健三郎笑着回应:“彻子小姐,好久不见,又要来打扰你了。” 司马辽太郎也礼节性地欠身:“黑柳女士,有劳了。” 许成军先用中文回复,又用刚学的、还不太标准的日语又回应一遍:“您好,黑柳女士,我是许成军,请多关照。”(こんにちは、黒柳さん、许成军です。よろしくお愿いします。) 简单的寒暄后,黑柳彻子说道:“那么,请三位稍作准备,我们很快开始录制,我先去演播室等候诸位。” 她再次微笑致意,然后先行离开了休息室。 很快,在现场导演(フロアディレクター)的引导下,三人依次走入《彻子的小屋》演播室。 演播室内的环境一如节目的传统:温暖、静谧,仿佛与世隔绝。 主体背景被布置成一个温馨的西洋风“小木屋”客厅,有砖砌的壁炉(通常是道具)、书架、舒适的沙发和暖色调的灯光。整体氛围如同一个可以安心倾诉的秘密基地,与外面东京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 座位安排遵循惯例并稍作调整以适应多人访谈。 黑柳彻子坐在她永恒的右侧单人沙发。 许成军作为主嘉宾,被安排在她左侧的单人沙发。而大江健三郎和司马辽太郎则并排坐在稍远一些的、更宽大的双人沙发上,如同两位观察者与评论者。 灯光调试完毕,现场安静下来。 黑柳彻子面对镜头,露出了她那无人能模仿的、混合着天真与亲切的笑容,用她那独特的、略带沙哑却又无比清晰的嗓音,说出了那句全日本耳熟能详的开场白: “さあ、今日も、楽しいお话を伺っていきましょう!” (那么,今天也让我们来聆听一些有趣的故事吧!)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录制正式开始。 黑柳将目光首先投向许成军,她的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好奇,仿佛一个准备听故事的孩子。 “许成军先生,首先非常欢迎您来到我们日本,来到我们的小屋。”黑柳彻子的声音温和,带着鼓励,“对于日本的很多观众来说,可能还是第一次通过电视见到您。在开始聊您那本备受瞩目的《红绸》之前,可以请您先向大家介绍一下自己吗?比如,您来自中国的哪个地方?在那里度过的童年,有什么特别的、让您至今记忆犹新的趣事吗?我们都知道,一个作家最初的灵感,往往就藏在他成长的土地和童年的记忆里呢。” 这个问题充满了黑柳彻子式的风格。 温和、贴近生活、从“人”本身出发。 它绕开了所有宏大的、可能敏感的议题,直接回归到个体最本真的成长经历,如同一次朋友间的闲话家常。 许成军微微一怔。 这问题……怎么说呢? 和他预想的完全不同。 他习惯了来日本后或明或暗的审视、学术性的探讨,甚至是潜在的意识形态交锋,他准备好了用理性、用逻辑、用文本分析去应对。 他前世或许听同事提过这个长寿节目,但真的不了解具体的流程和风格。 此刻,黑柳彻子这完全出乎意料的、带着温度与“童真”的提问,像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绕过了他所有预设的防御工事,直接指向了他创作时最原初、也最柔软的情感内核。 习惯了夹枪带棒,冷不丁搞温情,他还有点不习惯。 这让他蓄势待发的锐利,一时间竟有些无处着力,只能顺着这温和的力道,潜入自己记忆的深处。 这控场能力确实很强。 他脸上的线条柔和了下来,那是一种被触及真心时的自然反应。 他微微侧头,仿佛在凝视着空气中某个遥远的点,目光变得悠远。 “黑柳女士,” 他开口,声音比刚才多了几分真实的温度,中文经由翻译,但那份情感已然传递,“谢谢您的提问。这让我……想起了一些很久没刻意去想,却又从未真正忘记的画面。” 他顿了顿,组织着语言,不是在进行学术陈述,而是在打捞记忆的碎片。 “我出生在中国东部,一个叫‘东风县’的小地方。那里没有东京这样的摩天大楼,也没有便利的电器。我的童年,是和泥土、庄稼、还有村子里袅袅的炊烟联系在一起的。” 他的描述开始变得具体而生动,带着画面感: “我记得最清楚的,是夏天傍晚的‘晒谷场’。生产队收了稻谷,铺在巨大的场地上晾晒,金灿灿的一片,像在地上铺满了夕阳的碎片。我们这些孩子,就光着脚在上面跑,脚底板被稻谷硌得痒痒的,空气里全是阳光和稻谷混合的、暖烘烘的香气。” “那时候,最大的娱乐,就是公社放映队来放露天电影。一块白色的幕布挂在两棵树之间,发电机‘突突’地响,全村人,老的少的,都搬着板凳早早来占位置。电影放的是什么,有时候反而记不清了,但那种等待的兴奋,黑暗中大家共同发出的笑声或叹息,还有散场后,孩子们学着电影里的人物在月光下追逐打闹的场景……那种集体的、质朴的快乐,像刻在了骨子里。” 他没有刻意美化,也没有回避时代的印记,只是平静地叙述: “当然,也有不那么‘有趣’的记忆。比如,看着父母为生活精打细算,一分钱恨不能掰成两半花;比如,看到邻居家的哥哥去参军,家人那种混合着骄傲与担忧的眼神……那些瞬间,会让你很早就在懵懂中,感受到生活的重量,和时代在普通人身上投下的影子。” 然后,他将这些记忆与他的创作连接起来,语气自然而深刻: “黑柳女士,您说一个作家的灵感藏在成长的土地和童年的记忆里,我想是的。后来我写《红绸》,写战争,写变革,写那些被大时代裹挟的普通人……我笔下的人物,他们的坚韧,他们的沉默的爱,他们面对巨大不确定性时,依然努力守护的那一点点‘幸福’——比如一块上海奶糖,一句遥远的承诺——这些情感的底色,或许就来自于我童年记忆里,晒谷场上的那份温暖,以及那些在并不富裕的日子里,依然顽强闪烁的人性微光。” 他总结道,用了一个既形象又富有哲理的说法: “要我说,故乡是作家的‘精神子宫’。对我而言,东风县那片土地,它教会我的不是宏大的道理,而是最朴素的生命直觉:去感受阳光的温度,去珍惜粮食的滋味,去理解沉默背后的深情,去相信即使在最平凡的日常里,也蕴含着足以撼动人心的史诗。” “我的写作,某种程度上,就是在打捞这些沉淀在时间河底的、发着微光的记忆碎片。它们是我理解这个世界,理解‘人’的起点。” 他的回答,没有激昂的口号,没有刻意的悲情,只有一种经过沉淀的、真实的温情与洞察。 他成功地将他个人的、中国的童年经验,提炼成了一种具有普遍人类情感价值的表达。 一旁静静聆听的大江健三郎,眼中流露出赞赏。 而司马辽太郎,那审视的目光中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这个年轻人,并非他预想中那种被意识形态完全塑造的类型,他的根,扎在更具体、更丰厚的土壤里。 黑柳彻子则完全被带入了他的叙述,她双手合十,由衷地感叹:“真是非常美丽、又非常有力的分享呢!能从这样的记忆中汲取力量,写出《红绸》这样的作品,我突然觉得完全可以理解了。谢谢您,许先生。” 她脸上依旧是她那标志性的、充满好奇与善意的神情,用一种仿佛在探讨一个有趣谜题的语气,自然地过渡道: “许先生描绘的童年画面,真的非常生动呢,虽然物质上听起来或许不像今天的孩子这样丰富,但却充满了另一种宝贵的生命力。那么,请允许我冒昧地问一句——这样相对…嗯…简朴的童年生活,是否是催生您创作出《红绸》这样伟大作品的重要原因呢?” 她说到这里,忽然转向镜头,带着一点俏皮的歉意笑了笑:“啊,这里要向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说声抱歉呢,这部作品目前还没有在日本正式面世,我却因为工作的关系提前拜读了,真是非常奢侈的体验。” 现场的观众发出了一阵善意的轻笑。 然而,许成军心里却明镜似的。 即使包裹在黑柳彻子标志性的童真与善意之下,那种基于经济发展差异的、无意识的软性歧视,依然如同空气中的微尘,隐约可辨。 “贫瘠”、“简朴”这些词汇,本身就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 他没有显露出丝毫不快,只是嘴角泛起一丝无奈的、略带自嘲的笑意,随即眼神变得清亮而笃定。 他没有直接反驳,而是以一种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姿态,重新定义了创作的源泉。 “黑柳女士,” 他的声音平稳而清晰,“‘贫瘠’这个词,或许并不准确。物质的丰俭,与精神的丰盈,常常不是正比关系。在我看来,那段岁月并非‘贫瘠’,而是一座情感的‘富矿’。” 他稍稍调整了一下坐姿,姿态舒展,仿佛在展开一幅思想的画卷。 “您问这是否是创作《红绸》的原因?我想说,童年的经历给予我的不是‘素材’,而是‘感官’——一双能发现尘埃中也有光芒的眼睛,一对能听见沉默中亦有惊雷的耳朵。它教会我体悟生活的本质,那种在有限条件下,人对美好事物最本真的渴望、对命运最顽强的抵抗。这种体悟,才是创作的根。” 他顺势将话题引向一个更宏大、也更具有前瞻性的视角,语气洒脱而自信: “有人说,痛苦是伟大作品的摇篮。对此,我不敢完全苟同。深刻的体悟可以源于任何环境,无论是乡村的宁静,还是都市的喧嚣。我的国家,中国,正如您所知,正在经历一场浩浩荡荡的变革与发展。我们正视过去,但目光更多地投向未来。” 说到这里,他略微停顿,目光扫过现场的观众,也仿佛穿透镜头,望向整个日本社会,说出了一句既坦诚又蕴含深意的话: “说实话,在我看来,今天我在东京看到的这份令人惊叹的繁华与现代化,很大概率,会是明天的中国的景象。” 此言一出,现场出现了一瞬间的寂静,许多观众的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情——有惊讶,有思索,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 我们世界第一会跟你们一样? 现场有些骚动。 然后,许成军话锋微妙地一转,带着哲学家的冷静而非挑战者的姿态,继续说道: “但是,我更感兴趣的是,在拥有了这样的繁华之后呢?明天的日本,又会走向何方?会去探索什么样新的精神家园?因为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当一个社会攀登到物质丰饶的顶峰时,往往也是它开始面临最深刻精神拷问的时刻。我无意冒犯,这只是作为一个观察者和写作者,一点真诚的好奇。” 他没有停留在简单的物质发展对比上,而是将问题提升到了人类文明发展的共同困境层面。 “所以,回到文学本身。我认为,伟大的文学从来不只是对‘贫瘠’的控诉,或对‘繁华’的礼赞。 它更重要的使命,或许是充当一个‘时代的探测器’,提前感知人类集体心灵中的欢乐与阵痛、迷茫与渴望。无论是正在努力发展的中国,还是已经高度发达的日本,我们面临的许多关于人性、关于科技与人文的冲突、关于个体在高速社会中的异化与寻找……这些课题,在本质上是相通的。” “我的创作,无论是《红绸》还是未来的作品,都希望能记录下我们这代人在这个剧烈变化的时代里,内心的波澜与求索。这不仅仅是中国故事,也是全球化背景下,人类共同故事的一部分。” 许成军的回答,巧妙地化解了“贫瘠”的预设,展现了中国年轻一代的自信与远见。 他没有陷入防御的状态,反而以一种开阔的、带有未来学视角的论述,将话题引向了更深层次的、关于人类共同命运的探讨。 这番既接地气又充满哲思,既尊重现实又放眼未来的发言,让在场的日本观众,包括大江健三郎和司马辽太郎在内,都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智力上的冲击,那是一种来自新一代中国作家的、无法忽视的思想力量与风度。 黑柳彻子也收起了之前略带调侃的神情,非常认真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将童年视为‘感官’的培养,将文学视为‘时代的探测器’,真的是非常深刻又新颖的观点呢! 黑柳彻子正准备顺着这温和而深刻的话题继续深入,引导许成军更多分享其文学世界。 然而,一个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切了进来,精准地抓住了许成军话语中那个最引人遐想、也最富挑战性的钩子。 “许君,” 司马辽太郎开口了,他身体微微前倾,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透过镜片,牢牢锁定许成军,“你刚才提到了‘明天的日本’,并且表示了对它走向的好奇。那么,基于你作为一位中国作家,一个外部观察者的视角,我想听听你更具体的看法——你觉得,未来的日本,会是什么样的呢?” 这问题来得直接,甚至有些突兀,完全打破了黑柳彻子努力营造的、那种温暖如春的“小屋”闲谈氛围。 黑柳的脸上极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快,那是一种精心维持的节奏被打断的无奈,但她专业的素养让她立刻用微笑掩饰了过去,只是目光在司马和许成军之间逡巡,带着一丝担忧。 现场的气氛瞬间绷紧了一些。 大江健三郎也推了推眼镜,露出了更为专注的神情。 所有人都明白,这才是今晚真正的、硬核的碰撞开始了。 然而,面对这近乎于“将军”的提问,许成军非但没有丝毫紧张,反而在心底笑了。他等的就是这一刻,等的就是司马辽太郎这位以洞察日本民族性著称的巨匠,亲自将这个话题引向深水区。 他没有回避那审视的目光,坦然迎了上去,脸上依旧挂着那抹淡淡的、仿佛洞悉了什么的笑意,然后,他用一种平静到近乎残酷的坦诚,说出了石破天惊的五个字: “不算光明的未来。” (日本语通訳:「明るい未来とは言えないでしょう」) “哗——”尽管在场的观众人数有限,但依然能听到清晰的吸气声。 在1980年代初的日本,正值经济泡沫的黄金时期,全国上下弥漫着“日本第一”的乐观情绪,公开预言日本未来“不算光明”,简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连黑柳彻子的笑容都瞬间凝固在了脸上,她下意识地用手轻轻捂了一下嘴。 第七十五章 我,许成军,代表不了任何人(高燃~) 司马辽太郎的瞳孔微微收缩,但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沉声道:“哦?愿闻其详。” 他到想看看这个年轻人,凭什么敢下如此断言。 许成军不慌不忙,他知道,接下来他的话,必须既有穿透力,又要超越简单的批判,才能让人信服,甚至……感到震撼。 “司马先生,我这么说,并非出于任何恶意,而是基于一种历史的观察和……或许可称之为‘文明发展的悖论’。”他的语调平稳,带着学者般的冷静。 “我看到的日本,正走在一条看似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道路上。经济高速增长,技术日新月异,物质极大丰富——这无疑是了不起的成就,值得全世界,包括正在发展的中国,认真学习和借鉴。” 他先给予了充分的承认,这是策略,也是风度。 “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深沉,“当一座大厦以惊人的速度向上攀升时,它的地基所承受的压力和潜在的裂痕,往往被表面的辉煌所掩盖。” “我所担忧的,并非日本的经济或科技会停滞,恰恰相反,我担忧的是它们在高速狂奔之后,所带来的‘精神空洞化’。” 他开始具体阐述,观点新颖而犀利。 “首先,是归属感的迷失。高度发达的都市化、标准化生活,正在稀释传统的社区纽带和地域文化。人们像精密仪器上的零件,高效运转,却可能在庞大的都市森林里,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当一个人与土地、与邻里的深层连接被切断,他内心的根,要扎向何处?” “其次,是价值坐标的摇晃。在物质欲望被极大满足之后,下一代年轻人,他们奋斗的目标是什么?当‘生存’不再是最紧迫的课题,‘生活’的意义本身就会成为新的困惑。经济奇迹可以靠一代人的拼搏创造,但精神上的‘饱食穷民’现象,或许会成为下一个时代更棘手的问题。” “最后,也是我认为最关键的,”许成军的目光仿佛穿越了时空,看到了遥远的未来,“是面对历史的态度与在亚洲、在世界中的角色定位。一个无法与自身历史所有层面达成真正和解的民族,一个在身份认同上始终存在内在张力的国家,当其外部经济优势不再那么绝对时,内部的凝聚力和方向感,将面临严峻的考验。” “未来,考验一个文明的,将不仅仅是它能创造多少财富,更是它能否安顿好其成员的心灵,能否在世界的合唱中找到自己独特且负责任的声部。” 他说完了,演播室内一片寂静。 他的预言,没有涉及具体的政治或经济数据,而是直指社会心理和文化内核,描绘了一幅在物质丰饶背后,精神上面临迷茫、孤独和认同危机的“未来日本图景”。 这番论述,超越了意识形态,触及了工业化、现代化进程中任何一个发达国家都可能面临的深层困境。 司马辽太郎沉默了。 他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 大江健三郎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点头,仿佛在说:“看,这就是我们这一代作家必须面对的课题。” 黑柳彻子也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她看着许成军,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敬意。 她轻声说道:“这真是……非常沉重,但也非常值得深思的话题呢。许先生的目光,确实看到了很远的地方。” 说实话,许成军一点不怕说出这些话能给当下的日本带来什么立竿见影的影响。 一个正沉醉于经济奇迹、自信爆棚的国度,就像一个上了头的赌徒,只会盯着不断攀升的筹码,哪里听得进旁观者关于风险的提醒。 更何况,一个国家要有真正深刻的、全民性的反思,首先它得是一个能完全掌握自身命运、敢于直面所有历史的主权国家,而非在某些方面受制于人的房客。 现场的观众,能关注《彻子的小屋》这类深度文化访谈的,多少是社会的有识之士,而非纯粹的娱乐追星族。 此刻,台下已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 “真是……大胆的发言啊。” “‘精神空洞化’、‘饱食穷民’……这些词虽然刺耳,但仔细想想,身边似乎确实有这种迹象。” “说实话,虽然不知道具体该如何解决,但他指出的问题,我觉得切中要害。” “是啊,那种在繁华中的孤独感……我好像能理解他在说什么。” “我突然开始无比期待他的《红绸》在日本出版了,真想看看能说出这样洞见的作家,笔下会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大江健三郎作为左翼知识界的代表,听着许成军的话,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膝盖,陷入更深的思考,这与他长期以来对日本现代化弊病的批判不谋而合。 在他的代表作《万延元年的足球队》里,他描绘的正是从东京逃离、回归故乡森林的青年,在现代化与乡土传统的撕裂间,所经历的精神困境与暴力狂欢,这本身就是对经济高速增长时期日本社会“内在空洞”的一种文学警示。 而他更早期的《饲育》等作品,也已深刻触及了在封闭环境中,人性与文明秩序的脆弱性。 黑柳彻子,作为一个人道主义者,她关心的焦点则更具体地落在了“孩子们在这样可能‘空洞化’的社会里,能否拥有真正幸福的童年”这个问题上。 而司马辽太郎,这位相对和平的民族主义者,他的复杂心态被彻底激发。 许成军的诊断,精准地戳中了他对日本民族性隐忧的同一处病灶。 他沉默了片刻,那双锐利的眼睛紧紧盯着许成军,问出了那个最关键,也最艰难的问题: “那么,许君,依你之见,我们应该如何走出你所说的这些困境?” 许成军缓缓地摇了摇头,脸上并无那种手握万能钥匙的救世主神情,反而带着一种深知其难的凝重。 “司马先生,这是一个太过宏大的命题,我作为一个外人,无法、也无权给出具体的路线图。每个国家的道路,终究要由它自己的人民去探索。” 他话锋一顿,语气变得无比清晰和坚定,如同在迷雾中投下一块界碑: “但是,有一些基本原则,是跨越国界的。其中最关键的一点,就是正视历史,与过去达成真正的和解。这不仅仅是口头上的道歉,更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反思和清算。” 他的目光转向大江健三郎,带着真诚的敬意: “在我看来,像大江健三郎前辈这样,始终敢于批判自身社会、坚守良知和人类普世价值的知识分子越多,这个国家才越有希望穿透迷雾,找到精神的出路。因为一个健康的社会,不能只有一种声音,尤其是不能湮没那些提醒它警惕自身危险的声音。” 最后,他掷地有声地说出了那句足以让全场震撼的论断: “因为,历史的虚无主义,本质上与军国主义是一体两面——它们都源于对真相的恐惧和篡改,最终都会将民族引向歧途,甚至深渊。只有敢于凝视历史深渊的民族,才能真正拥有迈向光明的资格。” 此言一出,满场寂然。 许成军没有提供简单的答案,但他指出了那个最根本的症结和方向。 他的话语,如同一记重锤,敲在了在场所有有识之士的心上,也完成了一次风度与思想深度完美结合的展示。 在所有人还在为许成军之前那番关于历史虚无主义与军国主义本质关联的论断所震撼,思绪纷乱之际,许成军却不合时宜地、轻轻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很轻,却像一根针,刺破了演播室内凝重的气氛。 他将目光重新投向脸色极其不自然的司马辽太郎,语气平和,甚至带着一丝探讨学问般的诚恳,但问题本身却如出鞘的利剑: “那么,司马前辈,基于我们刚才的讨论,历史大势浩浩汤汤,顺之者昌。为了日本真正拥有一个您所期望的、能够应对未来挑战的精神健康的未来,我想冒昧地问您一个非常个人的问题:您本人,是否愿意,并且敢于,为那场战争中,日军在南京对三十万平民与俘虏实施的屠杀、在亚洲各地诸如新加坡‘肃清’、马尼拉大屠杀等诸多罄竹难书的罪行,向那些无数的受害者及其后代,做出明确且真诚的道歉呢?”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 摄像机清晰地捕捉到,司马辽太郎的额头上,瞬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那个“是”或“否”的简单答案,此刻却重若千钧,牵扯着太多他个人立场、历史观乃至身后无数目光的考量。 他最终没能立刻说出来。 许成军看着他挣扎的样子,脸上并无胜利者的得意,只是又轻轻“呵”了一声,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语调说道:“没关系的,司马前辈。历史可能会遗忘,但记忆永远不会缺席。个体的沉默或言语,或许能暂时遮蔽真相,但历史的审判,从不因任何人的回避而缺席。它会说明一切,在适当的时候,以它自己的方式。而一个民族的未来,往往就藏在它对待过去最沉重一页的态度里。” 黑柳彻子已经坐立难安,她烦透了这种让她感到窒息和无力的话题范围,正准备强行介入,将话题拉回“安全”的文学领域。 然而,许成军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他的目光转向了旁边一直沉默思索的大江健三郎。 “那么大江老师,如果是您,您又会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呢?” 大江健三郎几乎没有犹豫。 “我虽然代表不了我的民族,更代表不了国家,” 他的声音清晰而坚定,“但是,作为一个日本人,一个拥有基本良知和人类共通道德感的人,我愿意道歉,并且一直在内心深深地忏悔。向那些因为日本过去的侵略战争而遭受了难以想象痛苦的中国人民、韩国人民、以及所有亚洲国家的受害者们,致以我最深切的、毫无保留的歉意。我们必须直面这段历史,无论它多么沉重。” 许成军看着大江,眼中流露出真诚的敬意:“如果日本能多一些像大江老师这样敢于直面历史、坚守人类良知道义的知识分子和民众,那么,日本的未来,无疑会是光明的,是值得期待的。” 紧接着,不等任何人反应,许成军又将目光扫向主持人和观众席,抛出了一个更广泛的问题:“那么,黑柳小姐,以及现场在座的朋友们,你们呢?你们个人,是否愿意为那段历史中,无辜逝去的生命,表达一份歉意?” 现场陷入了长达半分钟的寂静,这寂静沉重得让人窒息。 一些观众,主要是左翼人士或相对中立、有反思精神的普通人,开始陆续站了起来,用无声的行动表达了对大江立场的支持,或者说,是对历史真相与道义的认同。 黑柳彻子显得极为挣扎和痛苦,她双手紧握,声音带着哽咽:“我……我知道战争带来了巨大的灾难,给无数人,尤其是孩子们,带来了无法磨灭的伤痛……但是,我……我真的无法,也无法代表任何人去评价那场战争本身……” “黑柳小姐,” 许成军直接打断了她, 他知道,有时候需要更具体、更血肉模糊的事实来击穿情感的壁垒。 他的语气并非咄咄逼人,而是充满了一种沉痛的故事性,他将话题引向了自己的新作,也将抽象的罪责拉回到了具体而微的、足以让任何人共情的生命个体上。 “在我的新书《希望的新匣子》里,有一个叫大牛的角色。他只有十五岁……” 许成军的声音低沉下来,仿佛小心翼翼地捧起一件易碎的珍宝,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心,将整个演播厅带入了他用语言构筑的时空。 他讲述故事的能力已臻化境。 他没有使用任何激烈的控诉,只是用平静得近乎残酷的笔触,细致地描摹那些被战火撕裂的温柔、被暴力湮灭的生机。他刻意绕开了宏大的叙事与国家的标签,只聚焦于最本质的人性悲剧——对纯真的屠杀,对生命的蔑视,对一切美好事物的系统性毁灭。 他讲述着大牛如何与一个名叫“希望”的笔友,在硝烟与尘埃间,通过一个神奇的黑匣子交换着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他描述着那个少年,如何在泥泞及腰、雨水冰冷的战壕里,垫着石头才能瞄准比他还高的步枪,却在读到希望信中关于自行车、红烧肉和能载人的飞机时,眼里闪烁出与年龄相符的光芒。他描绘着大牛在弹坑里种下的那株野百合,那是绝望土壤中,一颗不肯熄灭的、关于未来的微小火种。 “他去时,还是少年身……归来,已是甲子魂。” 许成军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真实的哽咽,这哽咽不是为了表演,而是源于对那巨大牺牲的共情,“他牺牲前,仿佛真的看见了希望画里,那片再也没有战壕的蓝天,那些在草地上奔跑放风筝的孩子……他用自己的明天,换来了我们的今天。” 他停顿了一下,让那份沉重在寂静中发酵,然后才用更轻、却更刺入人心的声音说: “但是,请记住,大牛……只是那场浩劫中,千千万万个被碾碎的梦想里,一个偶然被我们知道的缩影。还有无数个‘大牛’,他们的名字无人知晓,他们的故事沉没在历史的暗河里——他们或许还在襁褓之中,刚刚学会对着这个世界微笑,就被冰冷的刺刀永远夺走了凝视未来的权利;有无数被称为母亲、女儿、姐妹的妇女,她们的身体与尊严被战争这台机器无情地践踏,她们的苦难与呜咽,至今仍在民族记忆的深处,隐隐作痛……” 当他讲到大牛揣着那封画着风筝、染着希望的信,义无反顾地冲向吞噬一切的炮火时;当他念出那封字迹歪扭、以血画星的绝笔——“俺可能等不到胜利那天,但俺知道你说的是真的……”时,演播厅内已不再是轻微的啜泣,而是难以抑制的、悲恸的呜咽。 黑柳彻子双手掩面,泪水从指缝中滑落。 那些关于孩子、关于承诺、关于被碾碎的青春与梦想的故事,像一把最精准的钥匙,打开了每个人心中最柔软的共情之门。 “啪嗒”,黑柳彻子的眼泪决堤,她猛地站起来,声音带着哭腔:“我愿意道歉!我向那些孩子们……向所有在那场灾难中逝去的无辜生命道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随着她的带动,观众席上站起的人越来越多,许多人早已泪流满面,一种基于人类最朴素情感的共情与忏悔,在演播室内弥漫开来。 然而,就在这情绪达到顶点的时刻,许成军却又摆了摆手,他脸上的悲戚迅速收敛,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疏离。 “我看到这样的一幕,我很感动。” 他的声音恢复了清晰和冷静,“但是,我必须再次强调,我,许成军,代表不了任何人,代表不了我的国家,我的民族。我同样,没有资格代表那些逝者,接受任何人的道歉。” 他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全场,仿佛在将一个脱缰的情感野马重新拉回理性的轨道。 “抱歉,我们还是,继续聊回《红绸》的话题吧。” 一时间,整个演播厅陷入了一种极其复杂的沉寂。只有低低的啜泣声和沉重的呼吸声在空气中回响。 所有人都被这急转直下的情绪和许成军最终展现出的、超越个人情感的宏大历史观所震慑,久久无言。 第七十六章 我的使命,我的舞台(1.2w字爆更第七天~求票啦~) 现场的观众、嘉宾、主持人情绪几乎失控,悲恸与压抑的啜泣声在演播厅内弥漫,录制工作迫不得已暂时中断。这在《彻子的小屋》这档以温暖、平和著称的节目开播以来,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导播间和外场的工作人员都感到极度震惊,当他们看到以情绪稳定、性格温和、引导性强著称的黑柳彻子,满脸泪痕、妆容全花地从演播室走出来时,所有人都傻眼了。 “黑柳さん、大丈夫ですか?”(黑柳女士,您没事吧?) “何が起きたんですか?”(发生什么事了?) “番组の収録は?”(节目录制怎么办?) 黑柳彻子摆摆手,努力挤出一个疲惫但宽慰的笑容,用符合日本职场习惯的、将责任归于自身的口吻说:“はい、大丈夫です。ゲストの方は何も问题ありません。私の个人的な感情の问题で…皆さん、ご心配おかけして申し訳ございません。”(我没事,和嘉宾没有关系,是我个人的问题。让大家担心了,非常抱歉。) 在化妆师井上小姐为她紧急补妆时,她依然有些神思不属,喃喃自语:“あの子たち…戦火の中であんなにも纯粋な心を持ち続けて…そして、あんな形で…(那些孩子们…在战火中依然保持着那样纯净的心灵…然后,却以那样的方式…)” 此时的她,正在构思和创作《窗边的小豆豆》,许成军所描绘的那个在战火中依然渴望学习、向往和平的“希望”,以及那个被迫拿起枪的“大牛”,深深触动了她。 她觉得,也许可以在书中加入更明确的、关于和平与生命教育的内容,让“巴学园”不仅仅是一个接纳个性的地方,更成为一个播种反战与和平理念的摇篮,让孩子们从小就懂得生命的重量与和平的珍贵。 井上小姐一边为她补妆,一边难以置信地低声说:“真没想到黑柳女士您会如此激动…那位中国作家,究竟说了什么?” 黑柳深吸一口气,眼神复杂:”是关于生命的重量…以及战争所掠夺之物的残酷。” 另一边,许成军也跟着工作人员到外面透气。 许多观众主动上前,希望能得到他的签名,并热切地询问《红绸》以及他刚刚提到的《希望的新匣子》在日本的发售时间。 “许先生,您的话让我深受震撼,我一定会拜读您的大作!” “您让我看到了历史中具体的人,而不是冰冷数字,谢谢您!” 当然,人群中也不乏一些民族主义观念激进、或对历史持不同看法的人,他们投来冰冷、审视,甚至带有敌意的目光,虽然没有上前挑衅,但那无声的压力已然在空气中弥漫。 大江健三郎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许桑,请不要在意。你的观点是正确的。只是,要承认它,对很多人来说,那段过去还是太过沉重了。” 许成军理解地点点头。 两人对话时,岩波书店的马场公一一脸惊喜与歉意地小跑过来:“许桑!我被川端康成先生旧藏版文集签约的后续事宜耽搁了,实在脱不开身!但是您的发言,真的…非常的…勇敢且深刻!まるで…静かなる雷鸣のようです。(就好像…寂静的雷鸣一样。)” “不会删减?”许成军直接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不会!我们岩波书店保了!” 马场语气坚决。 马场这个人很难单纯地用左或右来界定,从他的历史行为看或许偏左,但他本质上更是个精明的生意人,深谙什么能引起思想界的爆点,什么才是超越一时意识形态的、更持久重要的价值。 本来《红绸》在日本的推广面临诸多市场不确定性,但许成军本人一来就凭借其形象与才华吸引了“颜粉”,加上这次访谈中展现出的思想锋芒、情感张力与直面历史的勇气,马场可以预见,一个兼具文学深度、历史责任感与独特个人魅力的、立体的“中国新一代作家”形象将迅速立起,这本身就是极具吸引力和话题度的品牌。 《红绸》发售在即! 必须在节目播出后立刻跟上铺货,甚至要考虑让节目提前播出,以借足这股东风! “那就好,马场先生,感谢岩波书店的支持!” “对了,许君,您提到的那本《希望的新匣子》,我们也非常感兴趣…不知是否有幸也能由我们为您出版?”马场趁热打铁。 旁边的大江健三郎也适时地微笑着说:“あの物语は、確かに読む価値がありますね。”(那个故事,确实很值得一读。) 看向一旁的大江,马场心中更是满意,这位和司马辽太郎的在场,真是将这次节目的层次和话题性烘托到了极致。 “请司马来,我真是太明智了!”他想。 休息没有太久,节目重新开始录制。 灯光再次亮起,黑柳彻子仿佛已经恢复了那副专业、温和的主持人面孔,只是眼圈还微微泛红。她面向许成军,真诚地说: “许君、先ほどのお话は非常に深く…私たちに多くのことを考えさせられました。戦争の悲剧と、平和の尊さを、改めて心に刻みました。那么,” 她巧妙地做了一个承上启下的转折,将话题拉回文学本身,但基调已然不同,“让我们回到《红绸》这部作品本身。在您构建的文学世界里,除了对历史的深刻反思,您最希望传递给读者,尤其是年轻读者的是什么信息呢?” 面对黑柳彻子将话题引回《红绸》及其核心信息的提问,许成军略微沉吟,眼神恢复了之前的清澈与睿智,他给出了一个深刻而富有诗意的回答: “黑柳女士,如果说《红绸》除了反思之外,还想传递什么,那便是一种信念:无论时代如何变迁,人性中那些最闪光的部分——勇气、善良、对爱的坚守、对不公的抗争——永远不会过时,它们是人类穿越任何历史迷雾的永恒坐标。我希望能让年轻读者感受到,理解历史的复杂,不是为了背负仇恨,而是为了更清醒、更坚定地守护和创造当下的美好。” 这个回答既呼应了之前的沉重话题,又轻盈地将其升华至积极的方向,让现场凝重的气氛为之一松。 黑柳彻子赞许地点了点头,随后的提问果然变得和善与轻快了许多,进入了类似快问快答的节奏。 黑柳:“在您的书里提到了未来,让我记忆深刻。以一个作家的直觉,您觉得未来的世界会是怎么样的?(请给我们一些深刻的未来见解,但不用太长)” 许成军:“会是一个更紧密也更脆弱的‘地球村’。技术让距离消失,但人心的隔阂可能成为新的围墙。未来的挑战,或许不在于如何建造更高的楼,而在于如何搭建更多连接人心的桥。” 黑柳:“对您个人而言,‘幸福’是什么?” 许成军:“夜深人静时,能心安理得地入睡;阳光灿烂时,能毫无阴霾地欢笑。内心平静,精神自由。” 黑柳:“您认为一个优秀的作家,最重要的品质是什么?” 许成军:“真诚。对文字真诚,对历史真诚,更重要的是,对自己的内心真诚。技巧可以磨练,但真诚是灵魂的火种。” 黑柳:“如果可以对世界上所有年轻人说一句话,您会说什么?” 许成军:“请务必保持独立思考的能力,不要让自己成为他人思想的跑马场。你们不仅是未来的见证者,更是未来的塑造者。” 黑柳:“在创作感到疲惫或困惑时,您会做什么来找回状态?” 许成军:“走出书房,到人群里去。菜市场的烟火气,公园里孩子的笑声,甚至田埂里的汗珠子……生活本身,永远是最好的灵感源泉和能量站。” 黑柳:“请用一句话形容您与写作的关系。” 许成军:“它是我与世界对话的方式,也是我安放自己灵魂的故乡。” 这一连串简洁而富有智慧的回答,再次展现了许成军思维的敏锐与内心的丰盈,与之前沉重历史话题中的他判若两人,却又和谐统一。 节目在一种相对轻松和充满希望的氛围中,接近了尾声。 许成军以其多面的魅力,彻底征服了这场访谈。 沉默了已经很久的司马辽太郎突然再一次开口。 黑柳彻子的脸色几乎是瞬间一沉,但良好的职业素养让她没有立刻打断。 “许…さん,” 司马选择了一个稍显生疏但保持敬意的称呼,他的声音比之前低沉,带着深思后的沉重,“我刚才独自思考了良久。你的话,关于历史,关于未来,给了我很大的震撼。但是,有一个困惑我许久的问题,希望能听听你的见解。我知道你除了是作家,还是复旦大学这所名校的中文系研究者。我困惑的是,为何在当下,许多对于中华古典文化——例如敦煌学、唐宋史、甚至《文选》学——的深入研究,其前沿成果,反而在我国的学界,例如井上靖先生对西域的文学重构、斯波六郎先生对《文选》的校勘、或是京都学派对宋明理学的探讨,显得更为突出和系统?为何在很多领域,是我们日本人在替你们守护和深化这些文化的精髓?” 许成军脸上掠过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觉得这个问题本身很有趣的笑意。 他没有被激怒,反而像是听到了一个值得玩味的问题。 “您指的是这些领域啊,” 他轻轻点头,“井上靖先生文学中的西域情怀,斯波学者的严谨考据,京都学派的思想梳理,我都拜读过,受益匪浅。但这不正说明了中华文化本身的博大与魅力吗?它如同一条浩瀚的大江,其滋养的早已不仅仅是发源地的土地。无论是中国本土的学者,还是日本、韩国乃至欧美的汉学家,谁能在这条文化江河中撷取一瓢饮,并酿出属于自己的美酒,这本身就是中华文化‘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生命力的体现。我们乐见其成,并心怀感谢。” 司马辽太郎似乎预料到这个“文化共享”的回答,他步步紧逼,问出了那个更尖锐、更刺痛核心的问题:“那么,为什么在你们文化的源头上,在你们自己的土地上,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反而是‘不行’的呢?是因为内部的动荡,还是某种文化传承上的……断裂?” 许成军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必须给出一个更本质的回答。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而清澈,话语不再委婉: “司马先生,您提到了‘断裂’。您想过这‘断裂’是如何造成的吗?” 他略微停顿,让问题本身的力量沉淀。 “当一艘航船的大部分精力和资源,都必须用于应对身边虎视眈眈的列强,用于抵御最直接的生存威胁时,它还有多少余力去精心擦拭甲板下的每一件古老瓷器?在贵国学者可以安心伏案皓首穷经的同一个时代,我的先辈们正面临着最深重的民族生存危机。而造成这场危机、打断我们文化从容发展的,正是您所批判的军国主义,以及其背后殖民与侵略的逻辑。这不是文化的优劣,这是历史的悲剧。更何况,” 他话锋一转,带着一种文化本源上的从容与自信: “日本文化,追溯其精神内核与典籍源流,本就是深受中华文化滋养而成长起来的子文明。一个天资聪颖、又未曾经历母体那般直接重创的学生,在一段时间内在某些具体学问上表现得更为专注和突出,并不奇怪。但这并不意味着老师失去了教导的能力,更不意味着学生可以忘记知识的源头。文化的根脉,从未断绝,它只是在等待合适的土壤与时机,重新焕发生机。如今,我们正在做的就是这件事。” 这一番话,将文化研究的差异置于近代史的大背景下,直指问题的历史根源,同时又从文化传承的宏观视角阐明了本质。 司马辽太郎一时语塞,他无法否认那段侵略历史对中国的摧残,也无法反驳日本文化深受中华影响这一基本事实。 他张了张嘴,最终化为一声复杂的叹息。 许成军说完,气定神闲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仿佛刚才那番触及文化根基的论述只是闲谈。 他放下茶杯,目光再次平静地投向司马辽太郎,继续说道: “更何况,司马先生,您担忧的中国文化研究的未来,不仅有我,更有无数比我更优秀、更专注的中国学者,他们正在各自的领域深耕不辍。我们对自己的文化传承,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感和深切的自信。” 现场观众笑了。 真的是自信呢~ 司马也笑了:“许桑,应该多一些谦卑,对前行者有一些敬意!” 他摇摇头,话锋微转,带上了一丝学者式的严谨与锐利: “当然,我尊敬像您这样的学者,但是基于对您作品的尊重,我也想借此机会提醒您一下。在我来日前研读您的大作《项羽与刘邦》时,发现您在论述秦末军事地理时,似乎将巨鹿之战前后的诸侯进军路线与彭城之战的战略态势有所混淆,特别是对章邯军队的调动判断,与《史记》、《汉书》的原始记载以及近年中国学界的考古发现,存在一些值得商榷之处。这处疏漏,或许源于您过于依赖江户时期的某些日注本,而未能直溯汉文原典。” 他语气平和,却字字清晰: “这是我行前花了半天时间,在查阅对比资料时偶然注意到的。但是,司马先生,这半天的发现,能说明我的学识就比您毕生的研究更广博、更深刻吗?显然不能。它只能说明,学问之道,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任何研究者,无论来自何方,都难免会受到自身所处信息环境、史料接触范围以及时代局限性的影响。真正的学问,正是在这种不断的交叉验证与坦诚对话中,得以进步和完善的。” 司马辽太郎嘴角抽搐,许成军指出的错误具体而专业,直击他治学方法中可能存在的“转手资料”依赖问题,他无法立刻反驳,尤其是对方还抬出了原始史籍和考古发现。 他赖以成名的史学尊严,在这一刻受到了精准而沉重的打击。 现场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寂静。 黑柳彻子见状,立刻试图用另一种方式缓和局面,她笑着圆场道:“许桑,真的是非常自信也极有天赋的人呢。像您这样的人才,在世界任何地方都会发光。不知道您是否有考虑过,像陈舜臣先生那样,在日本长期生活和发展呢?也许这里的研究环境与读者氛围,会成为您更好的创作土壤。” 许成军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微笑着摇了摇头,目光温和却坚定: “司马先生,黑柳女士,感谢您的好意。但您可能还不太明白,或者说,您低估了我这一代中国学人的心境。” 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 “我之所以能如此坦然地承认我的国家与贵国目前在某些方面存在的差距,能如此坦诚地面对我们民族过去所遭受的屈辱以及在现代化进程中遇到的问题,恰恰不是因为我嫌弃她,而是源于一种更深沉的情感——我爱我的国家。这份爱,不是盲目的自大,而是建立在数千年文明积淀之上的、一种深刻的自信。我们敢于正视伤疤,因为我们坚信拥有治愈它的能力与未来。” 他略微停顿,将视野提升到文明的高度: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也‘爱’日本。因为日本文化,特别是其精髓部分,自唐风宋雨东渐,融汇滋养,早已成为中华文明在海外开出的最绚烂、也最值得深思的一支旁系。我们共享着来自先秦的智慧,来自唐宋的诗情,来自朱子王阳明的哲思。这种文化的亲缘性,是无法割裂的。但旁系终究是旁系,文化的根脉与主体意识的复兴,必须在母体中进行。我的使命,我的舞台,我的根,都在那里。那里有广袤的土地等待深耕,有亿万同胞渴望精神的食粮,有一个古老文明在新时代焕发生机的全部故事,这些,都是任何异国他乡无法替代的。” 他最后的结语,如同定音之锤: “落叶归根,文化的使者终要回到他的源头,不是为了封闭自守,而是为了汲取最本源的力量,以便将来能与世界,包括与日本,进行更平等、更深入的对话。” 终于说完了! 黑柳彻子看准时机,立刻接过话来,语气变得无比轻快和崇拜,仿佛刚刚那场尖锐的交锋从未发生: “哇!真是没想到,许さん不仅在文学创作上深刻,在传统文化的研究和见解上也如此有天赋呢!” 她装模作样地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身后导播手里接过一张提示卡片,用她最擅长的、向观众介绍“惊人事实”的语气,夸张而又可爱地念道: “我想起来了!在许さんの介绍里,他不仅是享誉中国的天才作家,更是被中国学界誉为年轻一代文学研究的第一人!哇哦!这已经够厉害了吧?但是,还有更关键的!” 她故意卖了个关子,眼睛亮晶晶地看向许成军和镜头: “许さん还是个音乐创作人!他创作的两首歌,在对岸都取得了现象级的传播力!还有!他还精通西班牙语和英语,刚才大家也听到了,他还会说日语!天哪,这到底是什么有天赋的年轻人呢!简直像漫画里走出来的人物!” 这一连串的“爆料”,瞬间将现场从历史与文化的沉重辩论中拉出,转向了对许成军个人才华的惊叹与展示,巧妙地化解了尴尬,也将许成军近乎“完美”的形象,深深地刻入了所有观众的心中。 “那么,许桑,能否给大家来一首美妙的音乐作为今天的结局呢~” 第七十二章 幸福和希望 演播室内,暖黄色的灯光仿佛都聚焦在了许成军身上。 面对黑柳彻子让他表演歌曲的邀请,一个极其不合时宜的念头,如同气泡般在他脑海中冒出。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用中文,带着一丝只有自己能懂的调侃: “难道要我来段《大刀进行曲》,给他们一点小小的‘中国震撼’?” 这声音虽轻,但离他最近、感官敏锐的黑柳彻子却捕捉到了那几个陌生的音节。 她歪了歪头,大眼睛里充满了问号:“纳尼?とう…だお?(刀?)” 什么动漫女猪脚动作啊~ 不是!姐们你这四十岁的人了,真不好看~ 你要是松阪庆子我还勉强能接受。 许成军瞬间从那个危险的幻想中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差点在日本的国民节目上引爆一颗“文化炸弹”。他立刻切换回无可挑剔的英语,偶尔穿插不太熟练的日语,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略带歉意的微笑,摆手澄清:“玩笑了,玩笑了。我并没有带演奏的乐器,实在是不太方便,黑柳小姐。” 嘿!要真这么唱,明天就得作为“战狂作家”登上《产经新闻》头版,升级成外交事件。 他还是知道他现在代表的是什么。 “诶——?这可不行哦,许さん!” 黑柳彻子露出了一个堪比《猎人》里西索发现猎物时的狡黠笑容,仿佛早已看穿了他的所有退路。“在我们《彻子的小屋》,嘉宾的愿望,哪怕是没说的,我们都会尽力满足哦~” 她说着,如同魔法少女召唤使魔般,随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她招来一个工作人员,低声嘱咐了几句。 不大一会儿,工作人员就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把木吉他走了上来。 黑柳接过吉他,郑重地双手递给许成军:“这是我们节目组的一点心意。” 许成军道谢后接过,定睛一看,心中微微一动。 这竟是一把 Gibson J-45木吉他,经典的“圆肩”设计,日落色的漆面下,云杉木的面板纹理如同被时光浸染的画卷,桃花心木的背侧板则散发着沉稳的光泽。在1980年,这样一把来自美国的顶尖品牌经典型号吉他,无论是它均衡饱满、温暖而富有穿透力的音色,还是那经过精心调试后舒适无比的演奏手感,都堪称专业级的好琴,绝非普通道具。 这把诞生于1942年的经典民谣吉他,以其均衡、温暖且极具穿透力的音色,见证了无数民谣与摇滚史上的传奇时刻。它不仅仅是一件乐器,更像是一位饱经沧桑却依旧满怀深情的叙事诗人。 “这是礼物?” 黑柳笑着说:‘这把吉他就是我们节目组特意为您准备的,希望可以借助它演奏出打动人心的歌曲。同时,它也作为礼物送给您,感谢您今天如此真诚的做客。” 许成军不再推辞。 他随手拿起吉他,很自然地斜抱在身前,动作谈不上多么学院派的持琴姿势,却自有一股随性不羁的潇洒。之前的温文儒雅、辩论时的锋芒毕露,此刻尽数收敛,转化为一种特有的、沉浸而不羁的气场。 他的左手在琴颈上随意而又精准地按下一个高把位的封闭和弦,右手拇指随即从粗壮的第六弦滑向清脆的第一弦,带出一串低沉而清越的琶音,如同深夜的潮汐漫过沙滩。紧接着,他右手手腕灵活地一抖,用手掌侧缘“啪”地一声敲击在琴箱上,发出一声干净利落的脆响,与尚未完全消散的琴音奇妙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段极具节奏感和舞台魅力的即兴前奏。 “うわっ——!カッコイイ!!”(哇——!好帅!!) 现场观众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 在1980年的日本,吉他虽然是流行的乐器,但一个来自中国的、以严肃文学闻名的年轻作家,能如此行云流水、甚至带着点摇滚范儿的帅气摆弄吉他,还是极具视觉冲击力的。 会玩音乐的大作家诶~! 这个标签瞬间让许成军的形象更加立体和迷人。 “那个中国作家…这姿势!这范儿!根本是专业的摇滚乐手吧?” “等等,他不是写《红绸》那种严肃文学的吗?这反差也太大了!” “我宣布,从今天起我就是许さんの音乐粉了!” 连见多识广的大江健三郎也忍不住再次推了推眼镜,,低声感叹:“许さん…这深藏不露的多面性,简直如同宝藏啊。” 黑柳彻子趁热打铁,用充满煽动性的语气面向全场:“那么,拥有如此惊人魅力的许さん,今天究竟会为我们带来一首怎样的歌曲呢?是温柔缱绻的中华民谣?还是…” “可以给我一张纸和一支笔么?” 许成军突然开口,打断了黑柳的猜测。 “另外,大江老师,能否请您帮我一下?我对一些日文歌词的细微语法和韵脚还不太有把握,希望您能帮我斟酌一下。” 他这是打算现场创作了。 黑柳惊讶地捂住了嘴:“许桑难道要展现他惊人的即兴原创才华了么?!” 为了烘托气氛,现场音响师非常应景地播放了一小段许成军之前那首《北乡等你归》的录音片段,空灵忧伤的旋律响起,现场又是一阵惊呼,观众们对这个中国作家的音乐品味有了更直观的认识。 许成军却没理会那些骚动,独自坐在工作人员搬来的小桌子前,凝神写了起来,偶尔会抬头与大江健三郎低声交流几句。 “他真的要在这里,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写一首新歌?” 观众席彻底沸腾了,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涌起。 许成军对周围的骚动充耳不闻,他仿佛进入了“心流”状态,伏在工作人员搬来的小桌上奋笔疾书。 偶尔,他会抬起头,与大江健三郎低声、快速地交流几句。 大江看着纸上逐渐成型的歌词,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好奇,逐渐变为惊愕,最终化为一种深沉的、混杂着震撼与悲悯的肃穆。 “这歌词…将个体的温情与时代的残酷如此缝合…简直是在用最柔软的丝绸,去包裹最锋利的刀刃啊…” 大江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 黑柳和观众们也不着急,他们很期待这个中国天才作家能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效果好,是锦上添花;效果一般,也能当个有趣的乐子。 半个小时后,许成军抬起了头。 黑柳难以置信地道:“…完成了?!这才半个小时啊!” “真是令人惊讶的创作才能!” 黑柳的惊呼声代表了所有人的心声。 不等众人反应,许成军抓起吉他就准备开始。 许成军拿起吉他就准备演奏,结果工作人员又端来了一个立式麦克风、一个简易的DI盒,甚至还贴心地准备了一个监听小音箱,让他能听清自己的演奏。 “阵仗还真不小…” 许成军内心吐槽了一句,但手上动作丝毫不慢,配合地连接好设备,调整麦克风角度的动作显得熟练而专业。 当一切就绪,他轻拨琴弦。Gibson J-45那温暖、饱满且极具颗粒感的音色,通过音响系统充盈在整个演播室。 他采用的是一种简洁而深情的分解和弦节奏型,指法干净利落,节奏稳如磐石。 仅仅是几个小节的前奏,那充满叙事感的音乐氛围,就已经让在场所有有音乐素养的观众意识到,这绝非玩票,而是真正具有专业水准和深厚情感的表达。 “一首《幸福》,” 许成军对着麦克风轻声说,他的声音透过音响,带着一种奇异的、抚平一切躁动的宁静力量,“送给在场所有敢于为历史发声、敢于承担责任的有识之士,也希望所有渴望和平与正义的人,以及所有在天国注视着我们的孩子们,能够找到属于他们,也属于我们每个人的…幸福。”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歌声与吉他的旋律,如同溪流般娓娓道来… (Verse 1) 雨音は壕堑で响く(雨声在战壕里回响) 僕の背より高い小銃抱いて(抱着比我还高的步枪) 君からの手纸胸ポケットで(你寄来的信在胸前的口袋里) 絵に描いた飞行机梦を见てた(梦见你画中的飞机) 观众席一片寂静,只有吉他声和歌声在回荡。歌词的画面感极强,瞬间将人拉入那个潮湿冰冷的战场。 (Chorus) しあわせは硝烟の彼方(幸福在硝烟的彼岸) 君が描く青空の下(在你描绘的蓝天下) しあわせは明日を信じて(幸福是相信着明天) それでも进むこと(却依然向前走去) 副歌部分,那熟悉的旋律响起—— 没错,这首歌使用的正是前世中岛美雪1982年创作并演唱的《幸せ》的旋律,该曲以其深邃的意境、优美的旋律和宿命般的情感,在日本乐坛备受推崇,广为传唱。 而让它在中文世界达到家喻户晓程度的,正是后来任贤齐演唱的改编版《伤心太平洋》——许多观众立刻被这旋律吸引,有人开始轻轻跟着节奏晃动身体,眼中流露出触动。 (Verse 2) 「ご饭が食べられた」君の文字が(“能吃上饭了”你的字迹) 僕の空腹をそっと満たす(轻轻填满我的饥饿) 「自転车乗れたよ」その报告が(“我学会骑自行车了”那份报告) 僕の足を軽くしてくれた(让我的脚步变得轻快) 黑柳彻子听到这里,作为一直关注儿童福祉的她,联想到战火中失去这些平凡幸福的孩子们,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她连忙用手背去擦,却越擦越多。 (Chorus) しあわせは届かぬ约束(幸福是未能送达的约定) 血で描いた小さな星(用血画下的小小星辰) しあわせは君が生きる世界(幸福是你活着的那个世界) 僕はそれを守る(而我守护着它) 血画的小小星——这个极具冲击力的意象,让司马辽太郎的眉头紧紧锁住,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座椅扶手。而那句平静却坚定的“我守护着它”,让台下许多感性的女性观众再也忍不住,发出了低低的啜泣声。 (Bridge) 砲弾の闪光夜空を裂いても(炮弹的火光撕裂夜空) 瞳に焼き付く君の笑颜(眼中烙印的是你的笑容) 「ごめんね、行くよ」囁いてから(“对不起,我走了”轻声低语后) 僕は希望となって散っていく(我化作希望飘散而去) 桥段部分,情感攀升至顶峰。许成军的演唱没有声嘶力竭,反而用一种近乎平静的、叙述宿命的口吻,却蕴含着撕裂人心的力量。 歌词加上已经讲述过的大牛故事,情感更加深入人心。 当“我化作希望飘散而去”唱出时,演播厅内压抑的哭声已连成一片,就连一些男性工作人员也红着眼圈别过头去。 这旋律本就经典,配上许成军改编的、充满画面感和悲剧美的歌词,产生了核弹级的感染力。 (Final Chorus ) しあわせは君がくれた未来 (幸福是你给予的未来) 僕が护ったこの光 (我守护住的这片光芒) しあわせは君が生き続ける (幸福是你继续活下去) この平和な朝に (在这个和平的清晨里) (Outro) どうか忘れないで (请你不要忘记) 僕たちの约束を (我们的约定) しあわせは君のその手で (幸福就用你的双手) 创り続けて (继续创造下去) … 最后的Outro,他的声音变得异常轻柔空灵,吉他也只剩下几个零星的泛音,仿佛怕惊扰了安息的魂灵。 然而,就在所有人以为歌曲结束时,许成军的手指在琴弦上轻轻一转,旋律悄然变化,变得更加舒缓而富有东方韵味。他切换回中文,用他那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唱出了那首注定将响彻另一个时空的《伤心太平洋》的经典段落: “我等的信还不来我等的人还不明白 寂寞默默沉没沉入海未来不在我还在…” 这优美的旋律和直击人心的中文歌词,让现场懂中文的几位留学生和华侨瞬间泪崩。 “中文!” “他居然…把两种语言的版本,在这里连接起来了…” 【桥段】 一生一世如梦初醒深深太平洋底深深伤心 一刻永恒血画五角星替我看看那盛世风景 【尾声】 我的爱如潮水淹没人间是非 他用一种近乎神圣的、带着颤抖的念白,轻声说道:希望弟,替我看那…盛世风景… 最后一个音节,在他轻轻按住震动的琴弦后,归于永恒的寂静。 整个演播厅,时间仿佛凝固。所有人都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只有偶尔因极力压抑而漏出的一声抽泣,证明着这不是一幅静态画面。 三秒,死寂的三秒。 然后—— “Bravo——!!!” 掌声、哭声、喝彩声,如同积蓄了千年的火山,轰然爆发! 所有人都从座位上弹了起来,用力地、不顾一切地鼓着掌,泪水在他们脸上肆意流淌。这不是礼貌的掌声,这是灵魂被震撼后的本能反应。 黑柳彻子早已哭花了妆,她甚至忘了主持人的身份,只是和其他观众一样,用力地鼓掌,看向舞台中央那个青年的眼神,充满了无比的敬佩与感动。 许成军缓缓放下吉他,向着观众,向着主持人,向着两位文学巨匠,轻轻点头。 马场公一在后台控制室,几乎要扑到监视器上,他抓着导演的肩膀,语无伦次地喊着:“看到了吗?看到了吗!历史!这是电视史和文学史交汇的历史时刻!立刻!立刻联系印刷厂!《红绸》首印再加五万!不!十万册!我们要让全日本都听到这个声音!” “真是…难以想象的原创作品呢!” 黑柳彻子率先从歌曲带来的巨大情感冲击中回过神,声音还带着一丝哽咽,但职业素养让她立刻恢复了主持人的状态。 观众席中,一位头发花白、气质儒雅的老者激动地站起身,他正是东京艺术大学的音乐教授,著名音乐评论家佐藤雅夫。 他几乎是抢过话头,声音洪亮地评价道:“请允许我直言!作为音乐研究者,我必须说,许さん刚才所展现的旋律感知力、歌词的文学性,以及那种将复杂情感用如此简洁有力的音乐语言表达出来的能力…在我看来,他的音乐天赋,或许比他已然惊人的文学天赋,还要耀眼!这绝非普通的玩票,这是真正创作者才拥有的、跨越艺术形式的通感才华!” 这番极高的专业评价,引来了现场观众又一次热烈的掌声和赞同的呼声。 黑柳彻子深深地点了点头,仿佛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撼中:“难以想象的才华!《彻子的小屋》能成为许さん音乐才华的‘第一发表舞台’,这真是我们节目莫大的荣幸。” 许成军将吉他轻轻靠在一边,面对赞誉,只是洒脱地微微一笑,用一句充满东方智慧的话回应道:“能与各位在此刻共享这段旋律,便是最好的安排。” 风度~ 在日本他这b是装定了。 第七十三章 啊不是,什么三人行~(依然1.1w,求票,求追!) “許さん真是一如既往地酷呢!” 黑柳俏皮地眨了眨眼,恢复了节目轻松的氛围,她用一种带着八卦和调侃的语气面向观众,“啊啦,我现在已经开始担心了,等今晚的节目播出后,我们日本有多少年轻姑娘的心,要被这位来自中国的、又帅气、又有才华、还会弹吉他的大作家给偷走了呢~” “哈哈哈——” 现场观众爆发出一阵善意而理解的大笑,气氛瞬间变得轻松愉快。 “那么,今天节目的最后,”黑柳顺势将话题引回正题,“让我们再次郑重地向大家推荐許成軍先生的作品——《撕不碎的红绸》!这本书将在5天后,由岩波书店在全国各大书店及旗下‘岩波文库’指定销售点正式发售!” 她拿起样书,对着镜头展示,语气真诚而富有感染力,“我再次强调,我真的看过!真的非常、非常好看哦!或许,通过今天这场对话,不用我多说,你们也早已切身感受到了許成軍先生那无与伦比的创作才华与思想深度了。” 就在这时,一位现场导演快步走到黑柳身边,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黑柳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惊讶,随即露出了一个极其玩味、仿佛抓住了什么“大新闻”的笑容。 “啊~等等,等等!” 她叫住了正准备做最后总结的许成军,脸上带着小女孩发现秘密般的兴奋,“我突然接到‘线报’,还有一个最后的‘八卦’问题哦!” 她转向许成军,眼睛闪闪发光,“我们眼尖的工作人员可是看到了,許さん在来我们节目前,是和那位有着‘昭和最后美人’之称的松坂庆子小姐一起走进TBS的呢!看来两位很熟悉哦~” 她故意拉长了语调,带着促狭的笑意追问:“許さん要不要在这里解释一下呢?难道说…和我们国民级的大美女,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美好的故事要开始了吗?” 现场立刻响起了一片起哄声和好奇的目光。 许成军闻言,无奈地笑着扶了扶额头,只好简单解释了一下:“黑柳小姐,各位,请不要误会。我与松坂庆子小姐只是今天恰巧在电视台遇到,便一同走了进来。仅此而已,是非常正常的朋友间的礼貌。” 他也没有过多陈述细节,防止被媒体无意解读。 这年代的日本媒体和香江媒体没什么两样。 “诶——?”黑柳故意拖长了音调,不依不饶,“那也不会妨碍这是一段美好邂逅的开始嘛!” 许成军面对这善意的“逼问”,洒脱地笑了笑,用一种既幽默又坚定的语气回应道:“那恐怕要让我故乡的一位姑娘伤心,也要让松坂小姐的影迷们失望了呢。” “诶,不对?可能是开心?” 他顿了顿,目光温和地看向镜头,像是在对远方的人轻轻说话。 “在我来的地方,有一位姑娘。我们选择了彼此,就这么简单。” “对我来说,爱情不是挑挑拣拣,是认定了就是这个人。她愿意相信我,陪我走这条也许不太好走的路。” 他声音很稳,带着一种安静的坚定。 “那我就好好走下去,不辜负这份信任。” 话音落下,现场静了一瞬。没有华丽的词藻,却比任何誓言都来得真切。不知是谁先鼓的掌,接着,理解的掌声轻轻响成了一片。 黑柳彻子也收敛了玩笑的神色,眼中流露出真诚的赞许,她轻声说:“那…还真是真挚而珍贵的感情呢。” 她知道,这个话题到此为止是最完美的。 “好啦!”她看了一眼时间,重新扬起灿烂的笑容,面向镜头,“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又到了要跟大家说再见的时候啦!” 在经典的结束曲旋律轻轻响起时,黑柳彻子与许成军、大江健三郎、司马辽太郎一同起身。 “本期《彻子的小屋》到此结束!再次感谢享誉中国的天才作家、复旦大学学术天才许成军先生!感谢文学家大江健三郎先生!感谢历史家司马辽太郎先生!感谢各位观众的收看!” “我是黑柳彻子!” (一同鞠躬) “さようなら~また明日!”(再见~明天见!) 灯光渐暗,镜头拉远。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夜晚所激起的波澜,才刚刚开始扩散。许成军这个名字,连同他的思想、才华与风度,必将随着电波,震撼整个日本。 演播室的灯光由明亮的录制状态转为寻常照明,那层隔绝外界的魔法仿佛也随之消散。 《彻子的小屋》录制结束,现场工作人员开始有序地收拾设备,观众们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依依不舍地陆续退场,空气中还残留着激动与感伤交织的余韵。 大江健三郎率先站起身,他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粗线毛衣,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中仍有着未褪的兴奋。 他走到许成军面前,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 “許さん,今晚真是……令人难忘。你的发言和那首歌,给了我很多新的思考。抱歉,我晚上约了编辑谈新书稿子的事,必须先行一步了。” 他语气诚恳,“期待我们下次的闭门对谈,希望能有更深入的交流。” “大江先生客气了,您慢走,我们改日再叙。”许成军微微欠身。 紧接着,司马辽太郎也站了起来。 他的脸色比来时更加沉郁,仿佛积压了厚厚的云层。他没有再多看许成军,只是对着迎上来的马场公一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马场脸上堆着职业化的、略带歉意的笑容,低声道:“司马先生,今天辛苦您了。节目效果……非常具有冲击力,岩波书店感激不尽。关于您新作的推介事宜,我们后续会按照最高规格来安排。” 司马辽太郎从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他显然明白马场话语中“冲击力”所指为何,也清楚岩波后续的“安排”是一种补偿和安抚。 没再多言,只是用眼角余光似乎不经意地扫了许成军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随即也转身,步履略显沉重地离开了休息区。 眼见两位重量级嘉宾离去,马场公一立刻带着藤井省三快步走到许成军面前。 马场脸上的兴奋几乎难以抑制,他搓着手,语气充满了惊叹与恭维: “許桑!神演説!神演奏!简直是……完美!我马场经手过这么多作家,能在初次电视亮相就达到这种效果的,你是独一无二的!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节目访谈,这是一场文化的‘事件’!”(事件,指具有重大社会影响的事情) 许成军刚刚接过工作人员递还的、已经仔细擦拭过的Gibson J-45吉他琴盒,闻言只是洒脱地笑了笑,将琴盒背在肩上,动作自然流畅:“马场先生过奖了,我只是说了些想说的话,唱了首应景的歌而已。是黑柳小姐和节目组营造的氛围好。” 他这份举重若轻的态度,更让马场觉得此子深不可测。 这时,藤井省三才气喘吁吁地挤上前,脸上满是懊恼与极度的兴奋交织的红晕,他刚才显然是一路小跑过来的: “许君!许君!万分抱歉!我刚才去和印刷厂以及书店渠道紧急沟通了新书加印和铺货的细节,才赶过来……竟然错过了您最后那一段神乎其技的演唱!我只在后台监控器里听到了片段……马场桑已经跟我说了,太震撼了!有这样的发挥,加上您今天在访谈中展现的思想深度和个人魅力,《红绸》想不爆都难啊!” 藤井兴奋啊~ 在1980年代的日本出版界,文学译者的地位相当高,尤其是与岩波书店这类顶级学术出版社合作的译者。 一位成功译介了畅销或获奖外国文学的译者,其名字会与原作作者紧密相连,获得极高的学术声望和文化资本。 更何况,收益方面,除了可观的翻译稿酬,更重要的是版税分成! 若能借此与许成军这样一位潜力无限的年轻文学巨星建立稳固的合作关系,他藤井省三作为许成军在日本的“御用译者”和早期发现者、推动者,其在学界和出版界的地位将水涨船高,未来不可限量! 一想到许成军才二十岁,其未来的文学道路还无比漫长,藤井就觉得自己的心脏激动得要跳出胸膛。 许成军看着激动不已的藤井,温和地笑道:“藤井君,新书发售的准备辛苦你了。这本书在日本的命运,很大程度上要仰仗你的精准传达。” 马场看了看手表,已经快晚上六点了。 他猛地一拍脑袋:“啊!许桑,抱歉!晚上我恐怕不能陪您用餐了。今晚的录制效果实在太好了,简直是天赐良机!我必须立刻去联系各家媒体,《周刊文春》、《Friday》、《焦点》,还有《朝日新闻》、《读卖新闻》的文化版……我要让他们把今晚的精华内容,尤其是您最后那首歌和部分尖锐对话,巧妙地‘泄露’出去,提前引爆话题!” 《周刊文春》这些都是80年代日本知名的娱乐、八卦和新闻周刊~ 他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一个个耸动又吸引眼球的标题: 《中国貴公子、『徹子の部屋』で歴史に鋭いメス!》 《美貌の天才作家、ギター片手に平和への祈りを熱唱!》 《司馬遼太郎氏も沈黙!?中国新世代の直言》 《文学界のニューヒーロー誕生!そのルックスと思想に日本沸騰!》 他惯用的就是这套组合拳。 用小报的猎奇和快速传播为节目和人物引流,再用主流媒体的深度或争议报道提升格调和讨论度,最终将所有的关注度都转化为实实在在的书籍销量。 而这一次,针对许成军这位兼具颜值、才华、话题性与思想深度的“完美素材”,他预感效果将会是空前的! 就在这时,一个窈窕的身影款款走来,正是松阪庆子。 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看到马场和藤井,她立刻停下脚步,微微躬身,用符合后辈见到长辈和业界权威的、略带拘谨但又不失甜美的语气打招呼: “马场先生,晚上好。藤井先生,您好。”她的礼仪无可挑剔,充分展现了日本演艺圈后辈对文化界前辈的尊重。 马场公一一看到松坂庆子,脸上的精明急切瞬间转化为一种了然又暧昧的笑容,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许成军一眼,立刻改口道: “啊,松坂小姐!许君,看来今晚让藤井陪您吃饭确实有些不合时宜了!是我考虑不周。” 他冲着许成军挤了挤眼,“您和松坂小姐可以去银座的那家‘吉屋’料亭,我已经安排好了,所有消费记在我们岩波书库的账上!请务必尽兴!” 他心里暗自嗤笑,什么“故乡的姑娘”,什么在节目上侃侃而谈家国理想、文化原则的年轻作家? 他马场在出版界混迹几十年,见过的所谓“文坛新星”、“清流作家”还少么?哪个成名后不是一边写着深刻或纯爱的文字,一边在银座俱乐部或高级料亭里与女星、模特、甚至酒吧女招待风流快活? 远的不说,就是那位以《失乐园》等作品将“纯爱”写得刻骨铭心、被无数主妇奉为情爱大师的渡边淳一,他本人抛弃发妻、周旋于众多女性之间的桃色新闻,在文艺春秋社内部谁人不知? 还有那位凭借《金阁寺》享誉世界、风格强烈被誉为战后派巨匠的三岛由纪夫,其私下沉迷牛郎店、与诸多美少年纠缠不清的风流韵事,在圈内早就是公开的秘密,甚至成了他美学的一部分! 更不用说那位德高望重、以历史闻名的井上靖先生,年轻时不也……还有以《萤火虫之墓》闻名的野坂昭如,他那混乱的私生活…… 他才不信许成军真是那不食人间烟火、坐怀不乱的圣人。 这松阪庆子可是如今炙手可热、容貌身材俱是上乘的顶级女星,如今主动示好,哪个男人能不动心?这些作家,台上台下,本就是两副面孔。 所谓文如其人?骗骗读者罢了! 他们笔下的理想、纯粹、深刻,和他们裤腰带以下的那些事儿,从来都是并行不悖的。 藤井在一旁闻言,脸上顿时露出些许失落。 他确实很想借着饭局的机会,和许成军更深入地交流,巩固一下“革命友谊”。 许成军却仿佛没有看到马场那暧昧的眼神,他先是对松坂庆子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转身,非常自然地将手搭在藤井省三的肩膀上,对马场和松坂庆子说道: “马场先生,您的好意心领了。不过,藤井君是我很重要的朋友,就像鲁迅先生与内山完造先生那样,是志同道合的伙伴、朋友。这次吃饭,当然不能少了藤井。” 他这话一出,藤井省三顿时愣住了,一股受宠若惊的热流瞬间涌遍全身,晕晕乎乎地看着许成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我竟然被许君比作内山完造先生? 是这么重要的……朋友吗? 尤其是在经历了许成军的盛大演出后,许成军在他心中的个人形象近乎神话! 许成军又转向脸上笑容略显僵硬的松坂庆子,介绍道:“松坂小姐,这位是藤井省三先生,东京大学的青年学者,也是我的作品《红绸》日文版的译者,是非常有才华的汉学家,是我在日本不可或缺的伙伴。” 他语气真诚,既抬高了藤井,也解释了自己坚持邀请藤井的原因。 松坂庆子能说什么?她维持着得体的笑容,微微躬身:“はい、かしこまりました。藤井先生,初次见面,请多关照。能和许先生以及藤井先生一起用餐,是我的荣幸。”(是的,明白了。藤井先生,初次见面…) 只是那眼神深处,难免掠过一丝计划被打乱的淡淡苦涩和无奈。 这顿原本期待的二人晚餐,看来要变成三人行了。 啊不是,什么三人行~ 吓死个人~ 银座“吉屋”料亭的包厢内,氛围倒是出乎意料的融洽。 精致的怀石料理一道道呈上,对于前世尝遍全球美食的许成军而言,这八十年代的日料,食材固然新鲜,技法也称得上精湛,但口味上终究偏于清淡雅致。 在他被现代各种浓油赤酱、复合调味养刁了的味蕾看来,偶尔尝鲜是种享受,但若论起长久满足,或许还真不如一碗热气腾腾、肥瘦相间的红烧肉配白米饭来得实在痛快。 不过,美食不足,美色与“忠臣”来补。 松坂庆子显然是精心打扮过,卸下了日间略显正式的大衣,一袭剪裁合体的淡紫色和服更衬得她肌肤胜雪,颈项修长。 几杯醇香的“獺祭”清酒下肚,她白皙的脸颊泛起桃花般的红晕,眼波流转间媚意横生。 许成军见识广博又深谙谈话艺术,随口抛出的几个后世经过验证的幽默段子,结合当下语境稍作修改,便引得她前仰后合,笑声如银铃般清脆。 她笑得花枝乱颤,不知不觉间,和服那严谨的交领似乎也松动了几分,微微敞开的领口隐约露出精致的锁骨和一抹若隐若现、雪白诱人的沟壑,在昏黄的灯光下散发着无声的邀请,足以让任何正常男性心跳加速,蠢蠢欲动。 而另一边的藤井省三,更是被许成军的话语拿捏得死死的。 许成军并未刻意询问他具体做了什么,而是将重点放在了肯定其“不可或缺”的价值上。 “藤井君,”许成军亲自为他斟满一杯酒,语气真诚,“《红绸》的译文我仔细看过了,很多微妙之处处理得极好,尤其是那种历史的沉重感与个人情感的细腻,非深谙两国文化与文学精髓者不能为。我们彼此双向选择,是我的幸运。” 他还真看了。 他也知道这里面不光是藤井一个人功劳,丸山晟在背后肯定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但是此时也不是说的场合。 他拍了拍藤井的肩膀,用一种近乎托付重任的语气低声道:“未来我在日本的文学之路,离不开你这样志同道合的伙伴。有些想法,有些计划,或许只有交给你,我才能真正放心。” 这几句看似轻描淡写的话,听在藤井耳中却重于千钧。 他仿佛被打了一剂强效鸡血,原本还有些学者式的拘谨瞬间被澎湃的激情取代,脸色涨得通红,紧紧握着酒杯,激动得几乎要发誓效忠:“许君!请您放心!我藤井省三一定竭尽全力,不负您的信任!无论是翻译还是其他事务,只要您吩咐,我万死不辞!”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作为许成军在日本的“首席代言人”,随着这位文学巨星的崛起而名扬学界、地位崇高的未来。 这顿饭,吃得他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回去通宵工作,为许君的大业添砖加瓦。 嘿~ 许成军微笑着看着眼前这一幕,佳人醉意撩人,小弟忠心耿耿。 他游刃有余地掌控着谈话的节奏,时而与松坂庆子调笑几句,引得她美目顾盼;时而对藤井勉励一番,让其干劲十足。 人生乐事,似乎也不过如此了。 等到许成军婉拒了松坂庆子“再去喝一杯”的暗示,由藤井陪着回到新大谷饭店时,已是深夜。 告别了依旧兴奋难抑的藤井,他独自站在饭店庭院中。 抬头望去,东京都心的霓虹也无法完全掩盖冬日夜空的清澈,星河如练,碎钻般洒满天幕,与远处都市的灯海遥相呼应,一种喧嚣中的寂寥感油然而生。 第七十七章 无与伦比 回到房间,他随手拿起桌上侍者早已送来的几份晨报的早期版。 80年代东瀛报社为了抢时效,会在凌晨就印刷部分报纸。 即使早有心理准备,马场公一的运作效率和小报记者的“创造性”还是让他忍不住挑了挑眉。 只见那些娱乐小报的头版标题,一个比一个惊悚离谱: 《TBS楼前激情拥吻!「昭和の美人」松坂庆子と中国贵公子、录影前の秘め事!》 (TBS楼前激情拥吻!“昭和美人”松坂庆子与中国贵公子,录像前的秘事!) 配图赫然是下午松坂庆子撞入他怀中、咖啡泼洒那一刻的抓拍,角度刁钻,看起来竟真有几分像是两人在紧紧相拥。 《文学界の新星はプレイボーイ!?彻子の部屋収録后、银座高级料亭で密会!》 (文学界新星是Playboy!?彻子的小屋录制后,银座高级料亭密会!) 这则报道详细“描述”了他与松坂庆子“撇开他人”,在料亭“秘密约会”的场景,绘声绘色,仿佛记者就在桌下听着。 《その美貌の里に!中国作家许成军、过去に战场で敌兵十人を白兵戦で討ち取った伝説!》 (在那美貌之下!中国作家·许成军,传说曾在战场以白刃战徒手击杀十名敌兵!) 这更是无稽之谈,不知是从哪个角落翻出来或者干脆杜撰的“传奇经历”,硬安在了他的头上。 许成军看着这些堪称魔幻现实主义的报道,不由得失笑摇头。 马场的手段果然老辣,这些夸张甚至荒诞的报道,虽然真假掺半、耸人听闻,却精准地抓住了大众的猎奇心理,将他“颜值天才作家”的形象与香艳、神秘、强悍等元素捆绑在一起,在《彻子的小屋》正式播出前,就先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将他的知名度以另一种方式彻底引爆。 他将报纸扔回桌上,走到窗边,望着窗外东京沉睡中的轮廓,嘴角勾起一丝复杂的笑意。 这八十年代的东瀛舆论场,还真是……热闹非凡啊。 不过,这浑水,正好摸鱼。 第二天一早,当许成军踏入新大谷饭店的餐厅时,立刻察觉到气氛不对。 原本略显嘈杂的餐厅,在他走进来的瞬间,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几乎所有代表团成员,包括那些正在取餐或低声交谈的工作人员,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聚焦在他身上。那眼神里混杂着探究、好奇、一丝暧昧,甚至还有几分……难以言说的钦佩? 来自草原的雄鹰敖德斯尔正端着一盘炒蛋,一看到他,那双锐利的眼睛立刻眯成了缝,趁着背对巴琻那桌的空档,迅速而隐蔽地朝他竖了个大拇指,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口型分明是:“好小子!为国争光!” 许成军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额头上瞬间冒出三道黑线。 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刚想开口解释那些小报的胡编乱造,一个带着明显火药味的声音就在旁边响起了。 “哟,我们的大功臣、大情圣起床了?看来昨晚‘文化交流’得很深入嘛,累不累呀?” 许成军一转头,只见宋梁溪端着一杯牛奶站在不远处,身上那件鹅黄色的毛衣衬得她肌肤如玉,但此刻那张明媚的脸上却像是结了一层薄霜。 她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笑,可眼神里却半点笑意都没有,反而像是有两簇小火苗在跳动。 语气酸溜溜的,带着明显的刺儿,偏偏声音不大,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 许成军看着她这气鼓鼓又强装镇定的样子,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又有点无奈。 他耸了耸肩,用一种极其无辜又潇洒的语气回应道:“宋记者,你这可就是冤枉好人了。我昨晚是和岩波书店的藤井编辑,还有偶遇的松坂小姐,三个人一起吃的便饭,纯粹是为了工作。那些报纸,为了销量什么都敢写,你也信?” 他本意是澄清,可这话听在宋梁溪耳朵里,尤其是那声“松坂小姐”,更是火上浇油。 她冷哼一声,下巴微扬:“三个人?谁知道是不是吃到一半就有人先走了呢?许大作家魅力无边,连‘昭和最后美人’都能在电视台门口‘投怀送抱’,共进晚餐算什么?我一个小记者,哪敢不信呀?” 她这话声音稍微拔高了一点,带着点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醋意,说完也不等许成军再解释,扭头就走回了自己的座位,拿起一片面包狠狠地抹着黄油,仿佛那面包是某个可恶家伙的脸。 诶不是,我跟你有啥关系~ 这一幕落在旁人眼里,更是坐实了某些猜想。 几个年轻的工作人员互相交换着“你懂的”眼神。 就在这时,杜鹏成端着餐盘经过,他显然也听到了只言片语,脸上露出一种“男人都懂”的笑容,用力拍了拍许成军的肩膀,声音洪亮: “成军啊,年轻人嘛,火力旺,在国外玩玩,开开眼界,没啥!理解!不过听老哥一句劝,” 他压低声音,带着过来人的语气,“玩玩就行了啊,那小日……子过的女人,可不能当真娶回家去!咱们还是要找根正苗红的中国姑娘!” 他这话音刚落,旁边桌子正在喝粥的艾邬“啪”一声把勺子放下了,眉头紧皱,显然是听到了杜鹏成的话。 他带着几分火气,声音严肃地教训道: “鹏成!你胡说八道什么!成军同志是出来进行严肃的文学交流的!什么玩不玩的?像什么样子!要注意国际影响!更要洁身自好!我们新中国文艺工作者的形象,不能被这些乱七八糟的绯闻玷污了!” 杜鹏成被艾邬当众训斥,脸上有些挂不住,梗着脖子想反驳:“我这不是关心年轻人嘛……” 许成军被夹在中间,听着两人一个“理解支持”一个“严肃批评”,只觉得一阵头大如斗,百口莫辩。 这误会简直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他深吸一口气,知道跟这两位一时半会儿是解释不通了。 他目光扫视餐厅,最终落在了正独自坐在靠窗位置,安静地用着早餐的团长巴琻身上。 许成军定了定神,无视周围那些探寻的目光,径直走到巴老桌前,微微躬身: “巴老,早上好。关于今天早上一些东瀛小报上的不实报道,我想向您汇报一下真实情况。” 巴琻正小口喝着白粥,闻言抬起头,扶了扶眼镜,那双看透世事的眼睛里带着平静和理解。 他指了指对面的座位,温和地说:“成军啊,坐下说。报纸嘛,我也看到了几张。无非是些吸引眼球的伎俩,不必太过在意。” 许成军坐下,将昨晚与藤井、松坂庆子三人用餐的情况,以及小报记者如何歪曲事实简要说明了一遍。 巴琻安静地听完,缓缓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带着些许无奈和洞悉的笑容: “树欲静而风不止。你年轻,有才华,如今又有了名声,自然会处在风口浪尖。这些事情,在所难免。重要的是自己心中要有杆秤,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行得正,坐得端,谣言自会不攻自破。”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语重心长:“不过,成军啊,有时候,‘瓜田李下’的古训,也要记在心里。不必要的交际,能免则免。你的舞台,终究是在你的作品上。” 听着巴老这番既包容又隐含告诫的话,许成军心中稍定,连忙点头:“巴老,我明白了,谢谢您的教诲。” 这早餐厅里的风波,恐怕只是他此次东瀛之行中,一段意想不到的小插曲,而更大的波澜,或许还在后面。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依旧气鼓鼓的宋梁溪,又看了看餐厅里神色各异的众人,不由得在心里苦笑了一声。 这日子,还真是……热闹起来了。 随后的三天,许成军的日程被填充得满满当当,色彩斑斓。 行程表上的活动主要围绕着官方安排展开,但由于巴琻、冰欣等人在东瀛文化界深耕多年,旧友故交遍布,因此所谓的“官方交流”也常常浸润在一种由私人情谊编织的温和氛围中,代表团几乎从未体验过真正的“齐装满员”式集体行动。 拜访日中文化交流协会时,井上靖再一次亲自出面接待,与巴琻执手叙旧,言谈间满是历经沧桑后的平和与对未来的期许。 在这种场合,许成军多是安静聆听,吸收前辈大家的智慧与风度。 然而,当话题不经意间转向年轻一代时,井上靖总会将赞许的目光投向他,几句关于《红绸》的精准点评,便让在场的日方人士不敢小觑这位中国来的年轻人。 真正的舞台在早稻田大学和东京大学文学部的座谈上。 议题聚焦于“战后文学的比较”与“现实主义的新发展”。 面对台下诸多东瀛顶尖的文学教授、汉学家以及目光锐利的青年学生,许成军不再是单纯的倾听者。 他流畅的英语和不错的日语补充、对东瀛战后派文学如数家珍的引证、以及对拉丁美洲“文学爆炸”和西方现代主义思潮的独到见解,一次次引发会场的小高潮。 当有保守派学者质疑他《希望的信匣子》中“未来叙事”偏离现实主义轨道时,他从容不迫地阐述其“新现实主义”理念,认为真正的现实主义不应只是摹写已然存在的现实,更应包含对即将生成的、可能的现实的敏锐感知与艺术呈现。 “文学不仅是镜子,反映过去和现在;它也应该是探照灯,试图照亮前方道路的些许微光。” 一番纵横捭阖,引经据典,不仅化解了质疑,更让“中国汉学天才”的名号不胫而走,在象牙塔内也开始拥有了坚实的回响。 参观岩波书店、讲谈社等大型出版社以及神保町气势恢宏的书店时,东瀛出版业成熟的市场运作机制、精良的装帧设计以及庞大的读者群体,给代表团带来了巨大的视觉与心理冲击。 看着书店里摩肩接踵的购书人群,以及书架上琳琅满目的各类书籍,许成军更加深刻地理解了东瀛出版行业运作的逻辑,也对自己作品在这个市场的表现增添了更多期待。 赚钱的期待~ 私人时间,他大多由藤井省三陪同,一头扎进了神保町那如同迷宫般的古书街。 一方面,他凭借着自己超越时代的学识眼光,搜寻一些国内难觅的古典典籍和学术著作,特别是关于东瀛民俗、社会变迁的一手资料;另一方面,他也为构思中的《我在暧昧的东瀛》积累着素材,那些泛黄书页间的批注、旧杂志上的市井百态,都成为他观察这个复杂国度的独特切片。 藤井省三还引荐他接触了一些东瀛新兴的青年作家和评论家,如在文坛初露头角、以细腻心理描写见长的村上龙(当时刚凭《接近无限透明的蓝》引发热议),以及思想活跃、擅长文化批评的评论家笠井洁。 在这些更私下、更放松的交流中,摆脱了官方场合的拘谨,他们谈论塞林格、谈论凯鲁亚克、谈论摇滚乐与都市青年的疏离感,思想的碰撞激发出不少火花。 思想的碰撞也许成军在这个陌生的国度多了学界粉丝~ 许成军敏锐地捕捉着东瀛经济高速发展表象下,年轻一代内心潜藏的迷茫与躁动,这些都将成为他笔下“暧昧东瀛”的重要组成部分。 期间,松坂庆子果然再次联系了他,电话里的声音带着一丝幽怨和不易察觉的期盼,邀请他共赏夜樱。 “许桑,故乡的樱花.” 许成军以行程已满、需准备后续学术交流为由,轻松而巧妙地婉拒了,言语间既不失风度,又明确划清了界限。 然而,不知是巧合还是有心,某天傍晚,松坂庆子竟开着她那辆颇为拉风的白色丰田Soarer小跑车,径直来到了新大谷饭店门口等候,恰好被蹲守的记者抓个正着。 第二天,小报上便出现了新的头条: 《决意の待ち伏せ!庆子の爱车で癒しの时间?中国贵公子、美人女优の热烈アプローチに软化か》 (决意的守候!庆子的爱车里共度治愈时光?中国贵公子,对美女演员的热烈攻势态度软化?) 配图是松坂庆子靠在跑车门边张望的模糊照片,以及许成军走出酒店时被拍下的瞬间。 看图说话的功力,让许成军也只能摇头苦笑。 经过这三天持续不断的媒体轰炸、学术亮相和花边新闻的发酵,“许成军”这个名字,真的开始在东瀛列岛传播开来。 从东京都心的知识精英圈,到关西古都京都、大阪的市民茶余饭后,人们都在谈论这个来自中国的、相貌英俊、才华横溢、言行大胆又带着几分神秘色彩的年轻作家。 他的形象被不断塑造和传播——是挑战权威的学术新星,是引发思想震荡的锐利评论者,也是搅动一池春水的多情才子。 《小屋》尚未播出。 《红绸》尚未大规模铺货。 期待感已被拉满。 就在许成军于东京掀起阵阵风潮之时,遥远的国内,无数关注文学、关心国事的耳朵,也正紧紧跟随着代表团的每一步动向。 信息的传递,在1980年初,主要依赖于那覆盖千家万户的有线广播喇叭和需要旋钮调频的收音机。 傍晚六点半,几乎是雷打不动的时间,遍布城市机关单位、工厂车间、学校食堂以及农村田间地头的广播喇叭里,传出了庄儿广播电台《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那庄重而熟悉的前奏曲。 播音员字正腔圆、充满权威感的声音,在电流的滋滋声中流淌出来: “本台消息:正在东瀛访问的东大作家代表团,近日行程密集,先后拜访了日中文化交流协会,并与东瀛文化界、学术界人士进行了多场富有成效的交流座谈,进一步增进了中日两国文学界的相互了解与友谊……” 这程式化的报道,对于普通听众而言,或许只是诸多外事消息中的一条。 但对于那些嗅觉敏锐的文化界人士、文学青年以及许成军的读者来说,每一个字都值得仔细揣摩。 他们能从中想象出巴琻、冰欣等文坛泰斗与东瀛同行执手言欢的场景,也能隐约感受到一种文化自信正在重新建立。 然而,真正让无数人心潮起伏、甚至拍案而起的,是紧随其后的一条简讯,它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另据新华社消息,代表团中最年轻的作家许成军同志,已与东瀛最具影响力的学术出版机构岩波书店正式签约,其长篇《撕不碎的红绸》日文版,将于本月八日在东瀛全国正式发售。这是我国新时期文学作品,首次由东瀛主流出版社主动引进并出版,标志着中国当代文学正以其独特的艺术魅力,稳步走向世界文坛……” “岩波书店!” “主动引进!” “本月八号!就在几天后!” “走向世界!” 这些关键词,如同带着电流,瞬间击穿了无数听众的耳膜,直抵心脏。 在京城全国作协那栋略显陈旧的办公楼里,一间烟雾缭绕的会议室,刚刚结束了一场日常工作会议。 几位作协的领导人物尚未离席,办公室角落那台木壳收音机里传出的这条消息,让室内空气瞬间凝滞了几秒。 刘副主任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语气带着惯常的审慎:“这个许成军……动静是越闹越大了。岩波书店,那可是东瀛学术出版的泰山北斗啊。看来,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让他正式加入全国作协了?总在外面这么……单打独斗,也不太像话。” 旁边一位资历更老、眉头习惯性紧锁的副主席王老闻言,立刻摇了摇头,放下手中的钢笔:“太年轻了吧?满打满算才二十出头?去年刚破格加入的皖省作协,已经是格外开恩了。这就进全国作协?不符合规矩嘛!我们作协还是要讲个论资排辈,要讲究水到渠成,不能拔苗助长。” “规矩?” 一个清朗而带着些许锐气的声音插了进来。 众人望去,只见坐在窗边、一直沉默翻阅着文件的中年男子抬起了头。 张光廿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 “王老,刘主任,” 张光廿轻轻敲了敲桌面,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现在讨论的,是一个作品在国内引发巨大反响,单期杂志销量破三十万,现在又被东瀛岩波书店——你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主动请出去出书的年轻人。你们在这里谈资历,讲规矩……”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声音也提高了几分: “我倒想问问,在座的各位,包括我在内,谁的作品,能在二十岁的时候,就摆在东京神保町岩波书店的橱窗里?谁的作品,能让东瀛的评论家争相解读,能让他们的读者排队购买?你们的‘规矩’,比我们中国文学真正‘走出去’这一步,还重要吗?” 王老的脸瞬间涨红了,嘴唇嗫嚅着,想反驳,却发现找不到任何有力的言辞。 刘副主任端着茶杯的手僵在半空,茶水微微晃动。 张光年不再看他们,目光重新投向窗外。 “这样的苗子,这样的势头,我们作协如果不主动拥抱,难道要等到世界文坛都认可了他,我们才后知后觉地给他一个‘名分’吗?那才是最大的不合规矩——不合时代发展的规矩!” 第七十八章 国内的“许成军”现象(求不动了,爱给不给吧~) 就在许成军于日本掀起波澜的同时,他的名字在国内已然是声震寰宇,势若奔雷。 十二月底发表于《收获》的《希望的信匣子》,以其前所未有的“时空对话体”和精准捕捉时代脉搏的敏锐,早已不是简单的文学现象,而成了一场席卷全国的文化风暴。 街头巷尾,工厂车间,校园内外,人们争相传阅、激烈讨论着那些来自“未来”的信件与当下的回响。 杂志加印了三次,依旧一册难求,黑市上的价格翻了几番。 而一月五日,恰在许成军飞赴日本那天发表于《沪上文学》的《八音盒》,则如同一枚精心调制的艺术炸弹,再次引爆了文坛。 这部作品延续了他精湛的叙事技巧,却在题材上转向了对记忆、时间与个人命运精微而深沉的探索,其独特的艺术气质和情感浓度,让无数读者为之倾倒。 这两部风格迥异却都极具许成军个人特色的作品,如同双星并耀,照亮了八十年代初的中国文坛。 而当《红绸》日文版由岩波书店出版、许成军随团访日并与日本文坛巨擘交锋的消息通过电波和报纸传回国内时,这股“许成军热”更是达到了沸点。 一个本土的天才作家,不仅在国内引发轰动,其作品更是走出了国门,得到了文化强国日本的认可与推崇,这在改革开放初期,无疑极大地激发了民族自豪感与文化自信。 有青年评论家按捺不住激赏,在《文艺报》上赋诗赞曰: 《咏军》 京华文骨自嶙峋,赤县风雷笔下驯。 已破重关传域外,更开生面启时人。 匣中光怪昭前路,弦上精微溯旧尘。 莫道书生空议论,扶摇东渡正拿云! 此诗一出,迅速在文艺青年中传抄,更添了许成军的传奇色彩。 《希望》暂且不提,早已卖到脱销。 《沪上文学》编辑部更是被突如其来的幸福砸晕了头。 李子运拿着一摞刚到的加印申请单和雪片般的读者来信,冲进主编办公室,也顾不得什么仪态,激动地直拍桌子: “我擦!这成军同志!他……他这是要上天啊!《八音盒》这才几天?首印十万册,三天!就三天!没了!各地书店催货的电话都快把总机打爆了!印刷厂的机器都快冒烟了!老周,咱们这工作量,可是打着滚地往上翻啊!” 周杰人推了推厚厚的眼镜,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与感慨,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新到的杂志,仿佛那是什么易碎的珍宝: “了不得,真是了不得!子云,你先别急着喊累。你看看这叙事,这结构,这语言……《八音盒》看似写的是个人记忆的幽微之处,实则钩沉的是整个时代变迁中个体心灵的震颤与坚守。成军同志这是在用他那一支笔,为我们这个时代‘招魂’啊!其意义,绝不仅仅是销量能衡量的!不过……” 他苦笑了一下,“这读者来信和约稿函,确实多得有点吓人了。” 茹智鹃,听着他俩的对话,脸上露出了如同自家弟弟出息了一般欣慰又带着些许调侃的笑容: “瞧瞧你们俩,一个喊累,一个掉书袋。要我说啊,成军这小子,就是个‘闯祸精’!走到哪儿,就把动静搞到哪儿!在国内把文坛搅得天翻地覆不算,这刚出去几天,又听说在日本跟人家大学者打擂台,还上了人家的电视,把那边的姑娘们也迷得五迷三道的。” 她顿了顿,语气转为由衷的骄傲:“不过,这‘祸’闯得好!闯出了咱们中国作家的志气和才气!销量暴涨是好事,说明人民需要这样的好作品。工作量大了,那也是甜蜜的负担嘛!等这小子回来,非得让他好好请客,犒劳犒劳我们这些被他‘折腾’够呛的老家伙不可!” 三人的对话,有惊叹,有分析,有调侃,却无不洋溢着对许成军才华的激赏与取得巨大成功的喜悦。 而更让许成军这个名号在国内沸腾的是,李晓琳以许成军编辑的身份发表在文艺报的一篇文章。 掘光者——我眼中的许成军!(本文发表于《文艺报》1980年1月刊“新人新作”专栏) —— 许成军这个人,本身就带着无与伦比的魅力。 这种魅力,并非张扬外露,而是一种沉静而坚定的光芒,从他深邃的眼眸中流露,从他从容的谈吐间散发,更从他那一系列令人惊叹的作品中磅礴而出。 从《谷仓》里对乡土中国的深情回望,到《试衣镜》中对个体心灵的大胆窥探;从《红绸》那沉郁顿挫的历史叙事,到《希望的信匣子》那充满奇诡想象的未来畅想;即便是早期如《向光而行》的质朴探索,或是信手拈来的《狗尾巴草》那般的灵动诗情……他的创作轨迹,宛若一条奔涌的河流,时而深沉,时而激越,却始终朝着一个方向——光明。我能从他的文字中感到,从他的思想中感到,一种近乎本能的、对“光”的追寻与掘取。 一个从东丰县这样一个皖北小地方走出的青年,却诞生了如此天灵地秀般的人物,我时常在想,这究竟是时代偶然的馈赠,还是这片古老土地在历经沧桑后,必然要催生出的精神赤子? 记得初次见面,他递给我那首《山坡上的狗尾巴草》。彼时,他还是一个带着些许知青风霜的年轻人,安静地坐在《收获》编辑部的角落里。诗稿上的字迹清晰有力,诗句却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风经过时,它们就低下脑袋/不是屈服,是把阳光/别进毛茸茸的口袋……”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黄昏的山坡,看到了那个在农活结束后,拖着疲惫身躯爬上草坡,在狗尾巴草的摇曳中寻找独处空间与创作灵感的青年。他将汗水、血珠、思乡之情,以及对未来的全部渴望,都编织进了那些“毛茸茸的句号”里。那不是颓唐,而是在最朴素的劳作与最艰苦的环境中,依然顽强地“把根须扎进沉默的大地”,从生活的缝隙里掘取光亮的坚韧。 后来,我们讨论《试衣镜》。他那番关于“镜子里的她才是真的,现实里的反倒是装的”的见解,让我惊异于他观察的敏锐与表达的精准。他谈马尔克斯,论博尔赫斯,甚至引用了当时在国内尚属前沿的福柯理论,思路之开阔,知识之广博,完全不像一个刚从田埂上走出来的知青。当他说出“想让读者看见被压着的部分”,“为了撕开时代捆住人的东西”时,我明白了,他笔下的“魔幻”或“超现实”,其核心依然是炽热的现实关怀。他掘取的,是那些被时代尘埃掩盖的个体生命的微光,是沉默大多数内心深处不敢言说的渴望。 再后来,《红绸》以其磅礴的史诗气质震撼文坛,《希望的信匣子》又以惊人的想象力开启新的叙事可能。他的视野从个人命运扩展到家国历史,再投向未知的未来。他身上那种“看到光的魅力”,也随之愈发宏大和深邃。他不仅能从狗尾巴草上看到阳光,能从一面裂了缝的试衣镜中照见被压抑的灵魂,更能从历史的烽烟里打捞人性的光辉,从时代的脉搏中感知未来的曙光。 许成军来自东风县,但他的精神疆域早已超越了地理的局限。他的成功,固然有其天赋异禀的因素,但更重要的,是他始终保持着对生活、对人、对历史、对未来的巨大好奇与深沉的爱。他像一个不知疲倦的“掘光者”,无论身处何种境遇,都能用他那支充满灵性的笔,为我们这个正在剧烈变革的时代,挖掘出希望、温暖与前行的力量。 他的出现,让我们有理由相信,文学的薪火正在新一代手中焕发新的生机,中国文学的未来,值得期待。 —— 这篇文章在《文艺报》一经刊出,立刻在文艺界引起了新一轮的讨论。 李晓琳以其独特的身份和细腻的笔触,为公众理解许成军这个“现象级”人物提供了一个极具说服力和感染力的视角。 “掘光者”这一形象概括,迅速成为评论许成军时被频繁引用的词汇。 火了!真的火了! 许成军这个名字,如同一声惊雷,又似一股无法阻挡的春潮,席卷了整个中国文坛。 上至德高望重的文坛耆宿,下至初涉创作的文学青年,茶余饭后,研讨会间,似乎不谈论几句许成军,不剖析一下他的作品,就跟不上这个日新月异的时代了。 他过去的诗歌被人从故纸堆里翻出,细细品读分析。 《向光而行》《狗尾巴草》《时间》《看吧》. 甚至是西给苏曼舒的三行情诗都不知道被他们从哪挖了出来。 发表在《安青报》个人专栏上的那些短章,哪怕是几句随感,也被人争相传阅、抄录。 整个文坛仿佛陷入了一场关于“许成军现象”的集体狂欢与思辨。 “《希望的信匣子》这种‘时空对话体’,简直是叙事的革命!它打破了我们固有的线性思维,让未来与现在直接交锋,这才是真正具有未来关怀的文学!” 一位激进的青年评论家在座谈会上挥舞着手臂,脸色潮红。 而讨论更为集中,也更具争议的,则是《八音盒》。 在某次作协内部的小型研讨会上,几位评论家和作家就围绕着这本薄薄的集展开了激烈争论。 “《八音盒》里陈建国这个人物,太复杂,也太‘灰’了!” 一位戴着深度眼镜的老评论家皱着眉头,手指敲着桌面,“他为了救母亲,年轻时犯过错误,后来用一生去默默补偿、去‘赎罪’。作者既没有把他塑造成完美的英雄,也没有将他简单批判为时代的罪人。” “这种对人物复杂性的宽容和深描,在我们过去的文学中是不多见的。它触及了历史洪流中个体道德的困境,这需要极大的勇气和笔力!” 另一位中年作家则对的叙事手法更感兴趣,他扶了扶眼镜,带着疑惑和探究的语气问道:“这算什么写作手法?超现实?魔幻现实主义?你看那段描写,陈建国记忆中,他母亲留下的那个旧八音盒,在某个雨夜竟然自己响了起来,播放的却不是固有的旋律,而是他童年时母亲哼唱的、连他自己都已遗忘的摇篮曲……这显然是现实中不可能发生的。还有,当他陷入对过往的忏悔时,周围的景物会产生扭曲,墙壁上会浮现出他当年犯错场景的模糊光影……这完全超越了现实主义的边界!” “我看更像是象征主义与心理现实主义的结合!” 一位年轻的女评论家抢过话头,眼神发亮,“八音盒本身就是象征,是记忆的载体,是情感的触发器。那些‘超现实’的场景,并非外部世界的真实魔幻,而是人物内心剧烈情感波动、深度忏悔意识的外化投影!” “许成军不是要写一个怪力乱神的故事,他是钻进了陈建国的灵魂深处,把那些无法言说、纠缠一生的愧疚、痛苦与渴望,用这种极具冲击力的意象‘翻译’了出来。这是一种非常高明的‘内心视像’的文学化表达!” 先前那位老评论家却摇了摇头:“技巧固然新颖,但会不会过于追求形式了?文学终究要扎根于坚实的土地。这种写法,会不会让普通读者产生隔阂,觉得云里雾里?我们还是要考虑文学的普及性和教育功能。” “不然!” 另一位支持者立刻反驳,“正是这种‘陌生化’的处理,才更深刻地揭示了人物被时代碾压后的精神创伤!它比直接的控诉或忏悔更有力量!这不是脱离现实,而是对现实更深层次的挖掘和表现!我觉得,这甚至可以称之为一种‘新心理现实主义’的探索!” 争论声此起彼伏,有激赏,有困惑,有质疑,也有毫不掩饰的钦佩。 在复旦校园里,在《浪潮》文学社,讨论就更加热烈和直白了。 林一民拿着《八音盒》,激动地对社员们说:“看到没有!社长这就是在给我们开路!谁说一定要按照老路子写?把内心的风暴用外在的奇异景象表现出来,这多带劲!这才是现代该有的样子!” 徐芊则更感性一些:“我读《八音盒》里陈建国听着幻听中的八音盒旋律,默默流泪那段,心里堵得难受。 社长写的不是故事,是人心最深处那些无法愈合的伤口和小心翼翼的保护。他让我们看到,历史不仅仅是宏大的叙事,更是一个个具体的人,背负着沉重的记忆,在时代的缝隙里艰难前行。” 许得民推了推眼镜,总结道:“无论是《希望》的未来叙事,还是《八音盒》的心理探索,成军他始终在做一件事——拓展我们文学的边界。他在告诉我们,文学的可能性是无穷的,关键是你是否有足够的勇气和才华去尝试。” 赞誉并非没有杂音。 也有一些保守的声音在私下里流传:“过于追求技巧,思想深度是否跟得上?” “这种写法,会不会引领一种虚浮的风气?” 甚至有人重提“形式主义”的旧调。 但这些争议的声音,在《八音盒》引发的广泛共鸣和思考热潮面前,显得微弱了许多。 更多的人意识到,许成军的出现,不仅仅意味着一位天才作家的横空出世,更预示着中国文学正在经历一场静水深流般的深刻变革。 他的作品,如同一块投入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正在不断扩散,搅动着旧有的文学观念和创作范式。 而在日本东京的许成军,暂时还无暇顾及国内这篇关于他的那些评论。 因为《小屋》开播了。 说说近况以及未来更新吧~ 昨天上推,今天一看成绩,眼前一黑——新增订阅还不到平均水平的一半,别人平均250,我连一半都不到。 说到底,问题还是出在我自己身上。第一次写长篇,节奏没把握好,前期犯了不少毛病:有点文青病、内容太平、节奏拖沓、日常写太少、高潮不够密集……(有人说原创是毒点,我倒不觉得,问题是我没写好)。再加上上个月状态不好,内容确实一般,现在这个结果,也算情理之中。 前几天在读者群里我说过,上个月我甚至开始考虑新书了。是真的有点沮丧,有点迷茫,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根本不会写书,写得像一坨屎。 我一直相信:如果你自己都不爱笔下的文字,又凭什么要求别人去爱它? 其实我这人,对自己要求一直很高,什么事都是。这也是我生活中还算顺利的原因之一。所以哪怕第一次写网文,我也想写出一本至少能看的作品,就算质量一般,至少故事完整、字数不少、不能太监。 但我总觉得,如果上个月就那样放弃,我会遗憾,喜欢这本书的读者也会遗憾。所以决定日万。不是奔着“改命”去的,就是想拼一把,不计后果。 最近日万下来,写着写着,反而渐渐找到感觉了。对前面的节奏、内容,也有了思考,甚至觉得如果重写一遍,能好很多,或者从日本剧情这当成一本新书是不是都会不一样? 也只是想想。 但我这人,想好的事就不会轻易放弃。先日万一个月,之后也尽量保持日万,有事再请假,直到完本。 当然,下个月就出新手保护期了,如果追订掉到100以下,这本书大概也活不久(现在还不至于)。 所以厚着脸皮发个单章,恳请还在看这本书的朋友,尽量跟读,有条件的话开个自动订阅。大家应该也看得出来,日万之后不只是量上来了,质量和节奏也都好了不少。前期坑太大,我也不指望能拉多少新读者了。 现在写这本书,就为两件事: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还在为这本书付费的你们。 胡言乱语,词不达意。 继续码字去了~ 第七十九章 他是一种反偶像的偶像 对1980年代的日本观众来说,每天傍晚六点十五分守在电视机前,观看朝日电视台的《彻子の部屋》。 就像许多年后中国家庭在除夕夜围坐观看春节联欢晚会一样, 是一种嵌入日常生活的温暖仪式。 那是结束一天疲惫工作或学业后,与屏幕上那位永远顶着“洋葱头”、笑容温暖的黑柳彻子,以及她带来的各界名流共享一段轻松又充满惊喜的时光。 1月10日,周四,傍晚。 东京都涩谷区的一户普通人家,母亲正在厨房准备晚餐,空气中飘着味噌汤的香气。 上高中的女儿美嘉早已坐在客厅的榻榻米上,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那台老式显像管电视。 “妈妈,快开始了哦!今天是那位中国的‘贵公子’作家!”美嘉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几天来,报纸、杂志上关于那位神秘中国作家的报道早已吊足了她的胃口。 电视屏幕上,熟悉的节目片头过后,画面定格在黑柳彻子那标志性的温暖笑容上。 而紧接着打出的本期标题,就让美嘉轻轻吸了一口气: 《惊异の中国天才作家许成军——その美貌、头脳、そして平和への祈り》 (惊异的中国天才作家·许成军——其美貌、头脑与对和平的祈愿) “哇……”美嘉不自觉地低呼,这个标题本身就充满了吸引力。 节目开始了。 黑柳彻子用她特有的、略带沙哑却无比亲切的嗓音介绍着今天的嘉宾。 当镜头切换到坐在她对面的许成军时,即便是透过有些失真的电视屏幕,那份沉静从容的气质和清俊的容貌依然极具冲击力。 “まあ…本当にハンサム!”(哇…真的好帅!)美嘉忍不住对厨房里的母亲喊道。 起初的交谈是温和而有趣的。 听着许成军用略带口音但流利的日语,描述着他童年在中国乡村“晒谷场”上的记忆,那些关于阳光、稻谷香气和露天电影的质朴画面,让美嘉感到一种奇异的亲切感,仿佛看到了另一个国度的、同样充满人情味的童年。 然而,当话题逐渐深入,当许成军与司马辽太郎、大江健三郎这两位日本文坛巨擘开始交锋时,客厅里的气氛变得不同了。 美嘉虽然对有些深奥的历史和文学讨论一知半解,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个年轻中国作家话语中的力量。 他不卑不亢,逻辑清晰,尤其是在谈及历史责任与未来时,他那份超越年龄的清醒与坚定,让美嘉不知不觉屏住了呼吸。 “歴史の虚无主义は、本质的に军国主义と表里一体…”(历史的虚无主义,本质上与军国主义是一体两面……) 这句话如同重锤,敲在美嘉,也敲在无数正在观看节目的日本观众心上。 她看到镜头扫过观众席,许多人面色凝重,也有人眼含泪光。 就在这沉重与深刻之后,节目氛围为之一变。黑柳彻子巧妙地引入了轻松的快问快答环节。 黑柳:“那么,对您个人而言,‘幸福’是什么?” 许成军:“夜深人静时,能心安理得地入睡;阳光灿烂时,能毫无阴霾地欢笑。内心平静,精神自由。” 这充满哲思的回答,像一首凝练的小诗,道出了许多人内心渴望却难以言明的状态。 黑柳:“请用一句话形容您与写作的关系。” 许成军:“它是我与世界对话的方式,也是我安放自己灵魂的故乡。” 这一连串简洁、睿智又充满灵气的回答,如清风拂过直播间,也透过屏幕,深深触动了像美嘉这样的观众。 “すごい…”(好厉害……)美嘉喃喃自语。 她发现,这位许成军不仅在与大学者辩论时锋芒毕露,在轻松对话中也能展现出如此自然、深邃而又亲切的思想魅力。 他仿佛随手拈来,皆是文章,字字句句都闪烁着独特的光芒。 当许成军讲述《希望的新匣子》里“大牛”的故事时,美嘉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那个揣着画有风筝的信笺、牺牲在战场上的少年形象,是如此具体而悲怆。 许成军的叙述没有声嘶力竭的控诉,只有一种深沉的悲悯,却比任何呐喊都更能穿透人心。 然后,是那首吉他弹唱的《幸福》。 当许成军抱起吉他,当那温暖而富有颗粒感的琴声透过电视机喇叭传出,当他用一种混合着忧伤与希望的嗓音唱出: “しあわせは硝烟の彼方/君が描く青空の下…”(幸福在硝烟的彼岸/在你描绘的蓝天下…) 美嘉彻底沉浸在了歌声所构筑的情感世界里。 副歌部分那熟悉的旋律,配上如此贴合又充满画面感的日语歌词,以及最后那段空灵中文的切入,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化学反应。 她看到屏幕里的黑柳彻子掩面哭泣,看到观众席上的人们红着眼眶用力鼓掌。 美嘉自己也早已泪流满面,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动和一种对和平更深切的渴望。 节目结束时,美嘉还久久沉浸在那种情绪中,连母亲叫她吃饭都没听见。 “那个中国人……许成军,真是个了不起的人啊。”母亲端着饭菜走过来,也感慨地说,显然她也在厨房断断续续地看完了节目。 “嗯!”美嘉用力点头,擦干眼泪,“他写的书,叫《撕不碎的红绸》,好像快发售了。妈妈,我想买来看!” 说完,她下意识地转向一直沉默地坐在角落、就着清酒看完整期节目的父亲小次郎。 “爸爸,”美嘉的声音还带着一丝哽咽,“你觉得……许桑是个怎样的人?” 小次郎是参加过六十年代末那场轰轰烈烈“全共斗”学生运动的老兵了,岁月磨去了他不少锋芒,但骨子里那份对时局的关注和独立思考的习惯并未改变。 他慢慢呷了一口杯中物,目光依旧停留在已经播放广告的电视屏幕上,眼神复杂。 即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屏幕上那个中国年轻人拥有惊人的才华、清晰的逻辑和一种摄人心魄的个人魅力。 许成军关于文学、关于人生的快问快答,连他都暗自点头;那首《幸福》的感染力,也真切地触动了他。 但是,许成军中间那段关于历史责任、关于军国主义与历史虚无主义本质关联的尖锐表述,像一根细刺,扎在他这个经历过那个狂飙年代、对本国历史有着复杂情感的日本老派知识分子心里,让他隐隐感到一种被冒犯的不适,以及一种不愿深究的回避。 他沉默了几秒,才用一种听不出什么情绪的平淡语气回答:“可能……是个很优秀的人吧。” 美嘉正处在对许成军无限崇拜的兴头上,没听出父亲话里的勉强,反而带着少女的天真和比较心,追问道:“那跟爸爸你年轻的时候比呢?爸爸你以前不也常说你们那时候……” “美嘉!” 小次郎打断了女儿的话,额头仿佛冒出几道看不见的黑线,心里一阵莫名的烦躁和窘迫。 我特么能跟他比? 他二十岁名动两国,登上国民节目与巨擘谈笑风生,写书卖到日本,还能抱着吉他唱哭无数人…… 我当年除了在街上喊口号、扔扔石头,最后被现实锤得认清方向,现在坐在这里看这“破电视”,我拿什么比? “你该写作业了,美嘉!” 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同时伸手拿起榻榻米上的遥控器。 “啪!” 一声轻响,电视屏幕瞬间暗了下去,许成军的身影、黑柳彻子的笑容、演播室的灯光都消失了,客厅里只剩下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和厨房里母亲洗碗的流水声。 美嘉被这突如其来的打断弄得一愣,看着父亲面无表情地起身离开客厅,她嘟了嘟嘴。 只是,脑海里许成军弹唱的身影和那句“しあわせは君が生きる世界/僕はそれを守る”(幸福是你活着的那个世界/而我守护着它),依旧久久盘旋,挥之不去。 这一晚,无数个像美嘉家这样的日本家庭,都经历了一场由电视屏幕带来的情感与思想的震荡。 许成军这个名字,连同他的思想、才华、勇气以及那首动人的《幸福》,不再是报纸杂志上冰冷的铅字和图片,而是以一种极其生动、极其深刻的方式,烙印在了许多普通日本民众的心中。 “爸爸,你知不知道,许桑多有魅力啊~” —— 许成军不知道。 他不太高兴。 因为他被吵醒了。好不容易在日本行程中能享受单人间,不用听林一民哥几个的鼾声,正该是补觉的好时候。但门外走廊上的嘈杂人声、急促的脚步声,还有那毫不客气的敲门声,硬生生把他从沉梦中拽了出来。 那点平日里压着的起床气,此刻咕嘟咕嘟地冒了出来。 他很不高兴地打开门,带着一丝被打扰的愠怒。 一看,嚯! 门外站着的阵仗让他瞬间清醒了大半。 团长巴金、副团长冰心、秘书长林林,还有杜鹏成、艾邬等几位主要成员,几乎整个代表团的核心都挤在了他房间门口。 巴老眉头微蹙,冰心先生脸上带着些许忧虑,而林林秘书长则是一脸焦急。 林林劈头盖脸地就来了一句:“成军同志!你还有心思睡觉?窗外都因为你闹麻了!” 许成军揉了揉还有些惺忪的睡眼,一脸无辜加茫然:“我……我啥也没干啊?昨晚回来就睡了。” 杜鹏成在一旁砸了砸嘴,语气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佩服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劲儿:“嘿!还不是你小子昨晚那节目!《彻子的小屋》!好家伙!你是真行啊!上人家地盘,上人家国民节目,说人家文化是咱支流,还……还让那帮小日子当场反思道歉!我老杜这辈子没服过几个人,今天服你了!你小子是个人物!” 他边说边竖了个大拇指,。 艾邬听得直皱眉,用力拉了一下杜鹏成的胳膊:“老杜!你能不能有点正形!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成军同志在节目上的言论……影响太大了!现在外面情况复杂得很!” 站在人群稍后位置的宋梁溪,心情更是复杂难言。 本来因为松坂庆子那档子事,以及得知许成军在国内有女友,她心里那点刚刚萌芽的好感被强行压下,告诫自己应该理智地远离这个过于耀眼的“麻烦源”。 他有才华,有主见,还有牵挂的人,自己不该,也不能陷进去。 可是…… 昨晚,她鬼使神差地还是和代表团其他人一起观看了《彻子的小屋》。 屏幕上那个许成军,与她之前认识的似乎又不一样。 他与文学巨擘交锋时的睿智与锋芒,快问快答中流露出的自然哲思与灵动,弹唱《幸福》时眼底深藏的悲悯与坚定…… 每一种面貌都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将她那些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心理防线轻易瓦解。 内心的悸动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因为这种全方位的展现而更加汹涌。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又跟着大家一起来到了许成军门口,只想离他近一点,再看他一眼。 “当时相候赤阑桥,今日独寻黄叶路。 人如风后入江云,情似雨馀黏地絮。” 巴金打断了杜鹏成和艾邬的争执,这位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文坛耆宿此刻显得最为沉稳,他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外面的情况确实比较复杂,人群聚集,情绪各异,为了安全起见,也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们可能需要先换个酒店。成军,你……先看看情况,准备一下。” “成,巴老,我听安排。”许成军从善如流,“那我先洗漱一下,很快。” 至于换酒店的必要性么? 许成军一边挤着牙膏,一边信步走到窗前,撩开厚重的窗帘一角,朝他这个临街的房间外望去。 好家伙! 这一眼看下去,饶是许成军见多识广,也忍不住在心里吹了声口哨。 只见酒店楼下的街道上,已是人头攒动,五颜六色,泾渭分明地分成了好几拨: 有一大群举着写有他名字和“応援”(支持)字样牌子、以十几二十岁女学生、年轻 OL为的粉丝,她们穿着时尚,眼神热切,显然是昨晚节目后被他颜值和才华“圈粉”的; 还有的在硬纸板或笔记本撕下的纸页上的标语——“许成军応援します!”、“许さん、ファンです!”字迹娟秀而激动。 她们的脸上混合着羞涩与大胆,踮着脚尖,努力向酒店窗口张望,彼此间兴奋地低语 有一小撮打着标语、情绪激动、显然是被他节目中关于历史言论刺激到的右翼团体成员,他们拿着的标语上的字迹粗黑刺眼:“中国作家、日本を批判するな!” “歴史偽造许すな!” 他们试图向前冲击,但被一队头戴白色头盔、手持警盾的机动队队员用身体组成的人墙牢牢隔离在警戒线外。 还有数量众多的记者,他们扛着沉重的、需要肩扛的乌德式摄像机,脖子上挂着尼康F2或佳能AE-1胶片相机,手里举着带有各台标——NHK、TBS、富士电视台——的黑色话筒,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在人群中穿梭,试图捕捉任何一点有价值的新闻…… 红的、白的、黄的、绿的……旗帜、标语、服饰、头发颜色混杂在一起,端的是好大一场面,堪比小型集会现场。 巴金、冰心他们哪见过这个阵仗? 这年代,文学是文学,偶像是偶像,界限分明。 “文学偶像”这东西,在国内几乎还不存在,哦不对,偶像这东西也没有。 许成军这算啥? 他们心里没底,只觉得不安。 但是,国内没有,日本有啊! 就在这个1980年的1月,一位名叫松田圣子的18岁少女,刚刚结束了她的出道单曲《裸足的季节》的宣传。 电视屏幕上,她顶着一头蓬松的“圣子头”,穿着海军领上衣和网球裙,露出标志性的兔牙和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唱着明快动感的旋律。她所代表的,是一种纯粹的、被精心包装的、用于贩卖梦想的“偶像”商品。 她是经济高速发展后,日本社会渴望甜美、治愈与梦想的产物。 她的魅力在于完美的形象、亲切的人设和朗朗上口的流行曲,她的任务是成为少男少女的梦中情人,是唱片公司和经纪公司工业流水线上最耀眼的一颗星。 痴狂!日本人为她痴狂!杀了不知多少菲林! 而此刻楼下那群为许成军尖叫的年轻女孩,她们中的许多人,或许昨天还在为松田圣子的新造型而疯狂,今天却被一种截然不同的“吸引力”所捕获。 所以,这么对比的话。 许成军不是偶像。 他是一种“反偶像”的偶像。 他没有经过工业化的包装,他的魅力来自于他本身的矛盾性与破坏力——东方式的清俊面容下,是西方式的思辨锋芒;作家身份的沉静内核外,是摇滚歌星般的舞台表现力;他谈论着最沉重宏大的历史议题,指尖流出的却是最抚慰人心的旋律。 他提供的不是一场甜美易碎的梦,而是一次思想的冒险和情感的淬炼。 这对于看惯了标准式偶像的日本年轻人来说,无疑是一次更深刻、更致命的冲击。 楼下的喧嚣,正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魅力”在同一个时代交汇时,所产生的奇异回响。而许成军,这个来自中国的“麻烦源”,无意中成了引爆这一切的导火索。 他一边刷着牙,一边看着楼下那幅“红白对阵”的浮世绘,泡沫含糊地嘟囔了一句: “啧,真是不得了。” 第八十章 我的书是写给愿意思考的人看的 许成军刚简单收拾好行李,睡眼惺忪地跟着大部队走到酒店后门准备撤离,秘书长林林却一脸严肃地拦住了他。 “成军同志,计划有变。”林林扶了扶眼镜,语气带着不容置疑。 许成军打了个哈欠,脑子还有点懵:“啊?不是一起撤吗?” “情况特殊,我们先走,你……后面再说。” 林林指了指酒店侧门一辆不起眼的黑色丰田,“岩波书店的马场先生和藤井先生已经在那边等你了。他们会负责你接下来的行程和安全。” 许成军白眼差点翻到天灵盖:“啊?!” 这算什么? 大部队战略性转移,留下他一个“火力吸引点”? 旁边的杜鹏成憋着笑,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和不易察觉的羡慕:“小子,认清现实吧!你跟我们这群老家伙挤一辆车,万一被围了,我们是能帮你挡记者还是能帮你应付那些举牌牌的小姑娘?你跟着我们,我们也不好走啊!” 来自草原的敖德斯尔操着生硬的汉语,豪爽地补充:“杜老师说啥呢!那叫让成军同志尽情展现我们东大作家的风采!独当一面!” 许成军看着这几位前辈,无奈地叹了口气:“哦……” 除了接受安排,他还能说啥? 林林又转向一旁同样有点茫然的随行翻译吴垒:“吴垒同志,你日语好,人也机灵,就留下来陪着成军同志,一切行动听马场先生安排,务必确保成军同志的安全和……形象!” 吴垒指着自己鼻子,一脸“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的表情:“啊?我?林秘书长,这……” 他想象中的外事活动不是这样的啊! 还没等许成军和吴垒完全反应过来,巴老、冰心先生等一行人已经在前来接应的工作人员的掩护下,迅速而低调地乘车离开了。 留下许成军和吴垒在原地,面面相觑。 就在许成军琢磨着是不是该回去睡个回笼觉时,马场公一和藤井省三已经如同幽灵般出现在他面前。 马场上下打量了一下许成军,眉头微皱,显然对他随便套了件旧外套、头发还有些凌乱、眼角可能还带着点没擦干净的眼屎(许成军:……)的形象不太满意。 “不行,许君,这样不行!”马场手一挥,仿佛将军下令。 顿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两位提着化妆箱、穿着干练的女士,一左一右“挟持”住许成军,不由分说地又把他往酒店里带。 “诶?等等!马场先生,没必要吧!我就是去露个脸……”许成军试图挣扎。 “当然有必要!”马场语气斩钉截铁,跟在后面,“一会儿面对的是长枪短炮的记者!你必须以最完美、最帅气的姿态出现!这是战略!” 许成军被按在房间的椅子上,忍不住吐槽:“我还不帅吗?天然去雕饰懂不懂?” 一位化妆师姐姐笑着:“许先生本身当然很帅!但是上镜不一样,灯光会吃妆,不稍微修饰一下,展现不出您完美的颜值轮廓哦!” 说着,粉扑已经精准地盖了上来。 许成军:“……” 我信了你的邪! 于是,在许成军“我还没完全醒过来”的懵逼状态中,他被一群人围着,洗脸、护肤、打底、修眉、抓头发……一阵让人眼花缭乱的操作。紧接着,马场又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套崭新的西装。 “换上这个,许君!这是特意为你准备的‘战袍’!”马场语气兴奋。 嚯,是一套剪裁极其考究的深灰色Gio Armani西装。 80年代初,Armani的权力西装【Power Suit】正风靡全球,以其流畅的线条、柔软的肩膀和极简的设计,颠覆了传统西装的僵硬感,代表着一种新的、自信而优雅的权威形象,非常适合许成军此刻需要展现的风流倜傥又不失沉稳的气质。 等他被催促着换好西装走出来,房间里的几人,包括吴垒,都是眼前一亮。 马场围着许成军转了两圈,激动地搓手:“完美!太完美了!” 藤井省三更是激动得直哆嗦,话都说不利索了:“许、许桑!这……这简直是……” 连见惯了许成军帅气的吴垒,也忍不住在心里赞了一句:这家伙,捯饬一下还真是人模狗样……不对,是朗朗如日月之入怀,岩岩若孤松之独立! 许成军扯了扯领带,还是一脸无奈:“马场先生,藤井君,我们这到底是要干嘛去?搞这么大阵仗。” 马场公一收敛了笑容,脸上露出一种近乎神圣的郑重表情,他双手按住许成军的肩膀,沉声道:“许君!从现在起,就已经是你新书《红绸》的宣伝行程(宣传行程)了! 不,这已经是プロモーション戦争(宣传战争)了!我们必须全力以赴,展现出你最好的姿态! 这关系到这本书在东瀛的命运,也关系到你未来在东瀛文坛的地位!” 藤井也在一旁激动地附和,身体因为兴奋而微微颤抖:“是啊,许桑!我们要一起戦います(战斗)!让所有人都看到《红い绸》的光芒!” 看着眼前这两位比自己还亢奋的主,许成军深吸一口气,压下那点残存的睡意和无奈,嘴角勾起一抹自信而洒脱的弧度。 他拍了拍藤井的肩膀,语气肯定:“没问题,藤井君。这场‘战斗’,你是我最重要的战友。《红绸》在东瀛的任何荣誉,都必然有你的一份!” 藤井:誓死效忠! 许成军在马场公一、藤井省三、吴垒以及数名岩波书店工作人员和神情警惕的安保人员簇拥下,走出了新大谷酒店的侧门。 就在他身影出现的一刹那,酒店外原本就嘈杂的声浪陡然拔高,如同烧开的水般沸腾起来! “许さん!こちらを见て!”(许先生!看这边!) “信じられない!本物もこんなに格好いい!”(难以置信!真人更帅!) “东大から来た悪魔!歴史を歪めるな!”(从东大来的恶魔!不要歪曲历史!) “许成军、顽张れ!”(许成军,加油!) “谢罪しろ!东瀛の文化を侮辱するな!”(道歉!不许侮辱东瀛文化!) 粉丝们激动挥舞着临时手写的标语牌和《红绸》宣传页,尖叫与欢呼声不绝于耳;而另一侧,被警察人墙隔开的右翅膀抗议者则挥舞着旗帜,发出愤怒的嘘声和斥责。 两种截然不同的声浪交织碰撞,构成了东京清晨一曲奇特而喧闹的交响。 刚一出酒店范围,各种麦克风、录音设备如同长枪短炮般瞬间伸到了许成军面前,几乎要戳到他的脸上。 《读卖新闻》、《朝日新闻》、《每日新闻》、《产经新闻》…… 东瀛各大主流媒体的记者严阵以待,闪光灯亮成一片,晃得人睁不开眼。 在马场公一眼神示意下,许成军停下脚步,准备接受简短的群访。 他身姿挺拔,面对着无数镜头和咄咄逼人的问题,脸上依旧保持着从容的浅笑。 《读卖新闻》记者率先发问,语气尖锐:“许さん,您在节目中暗示东瀛文化是中华文化的支流,这是否是一种文化上的傲慢?” 许成军目光平静,语气不卑不亢:“河流有主干与支流,文化有源流与影响,这是客观事实。 承认这一点并非傲慢,而是对历史渊源的尊重。 文化的伟大,在于其包容与再生能力,正如贵国吸收唐宋之风,孕育出独特的和风文化,这本身正是文化生命力的体现。” 《产经新闻》的记者紧跟其后,问题更具攻击性:“您要求对历史道歉的言论,在东瀛国内引起很大争议,您是否担心这会影响您的作品在东瀛的市场?” 许成军微微挑眉,回答道:“文学的价值在于记录真实、启迪思考。如果一个民族只能接受赞美而无法面对自身历史中不那么光彩的一页,那将是这个民族精神的悲哀。 我相信,真正有智慧和勇气的东瀛读者,懂得分辨什么是煽动,什么是基于人类良知的反思。 我的书是写给愿意思考的人看的。” 一个相对温和的记者问道:“许さん,对于未来,您对中日关系的期待是什么?” 许成军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丝真诚的期望:“我期待的是建立在相互尊重、深刻理解,尤其是对历史有共同清醒认知基础上的、平等的友谊。 就像我与大江健三郎先生可以成为文学上的知己一样,我希望两个国家的人民,尤其是年轻人,也能跨越历史的阴影,成为共同追求和平与美好生活的伙伴。” 他的回答,既有原则的坚定,又有格局的开阔,既回应了质疑,又巧妙地将话题引向积极的方向。 一时间,不仅让许多记者暗自点头,更引来了外围女粉丝们更加热烈的惊呼和尖叫。 “かっこよすぎる!”(太帅了!) “はあ…头がいい!”(哈啊…脑子真好!) 在马场和安保人员的协助下,许成军和吴垒等人迅速登上了岩波书店安排的专用保姆车。 车门关上,暂时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接下来的一整天,许成军就像一台高效而充满魅力的“宣传机器”,全身心投入到了《红绸》的密集宣发之中。 从参与顶级综艺《笑っていいとも!》(笑笑也无妨!)在轻松氛围中展示幽默与亲和力,到接受《每日新闻》的深度专访探讨文学与历史;再到在NHK-FM的电台节目中,通过电波与无数看不见的听众直接交流,分享创作心路…… 在不同的舞台上,许成军将他独特的个人魅力、深邃的思想和流畅的表达能力挥洒得淋漓尽致。 他频频给出令人印象深刻的金句: “和平不是一种静态的恩赐,而是需要每一代人用理智与勇气去主动构建的、动态的脆弱平衡。忘记战争的国家,最容易敲响下一场战争的战鼓。” “历史的悲剧,往往源于将具体的‘人’,抽象成了冰冷的数字和符号。文学的责任之一,就是打捞这些数字背后,每一个曾真实哭泣和微笑过的灵魂。” “我写作,不是为了告诉人们世界是什么样子,而是邀请他们一起思考,世界可能是什么样子,以及,它应该是什么样子。” “真正的未来关怀,不是沉溺于对技术的空想,而是对即将生活于那个未来中的‘人’的命运,抱以最深切的同情与责任感。” 这些闪烁着思想火花的语句,通过媒体迅速传播开来。 朝日新闻的资深评论家立花隆在随后一篇关于许成军的特稿中写道: “……在专访中,他频频给出思想的启迪,仿佛有用之不竭的才华。他本人就是一个矛盾的复合体:他热爱和平,却又在思想上‘好战’,毫不妥协地挑战着一切固化的偏见与虚伪;他渴望人与人之间的理解,却又比任何人都更清醒地认识到横亘在历史之间的鸿沟。金句信手拈来,仿佛有挥洒不尽的才华。他痛恨军国主义,毫不掩饰其批判的锋芒。因此,他绝不会是东瀛人都喜欢的偶像,但恰恰是这种不迎合,使他成为了‘反偶像的偶像’。 在这个年代,喜欢他,就意味着一种对僵化思维的叛逆,一种对深度思考的渴求,一种在喧嚣浮华的消费社会中,对严肃与真实的隐秘向往。” 这篇报道,为许成军在东瀛的复杂形象,作了一个极具洞察力的注脚。 他的东京宣发之旅,在争议与追捧的双重奏中,高潮迭起。 应该说。 许成军在《彻子的小屋》中的表现,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涌动的东瀛舆论深潭,激起的绝非仅仅是涟漪,而是汹涌对立的浪潮。 在八十年代初那个极端左翅膀与极端右翅膀思想激烈碰撞、社会情绪敏感而复杂的东瀛,他的言论注定不会平静地被接受。 支持与赞誉的声音,主要来自左翅膀知识界、部分自由派媒体以及受感染的年轻群体: 《朝日新闻》文化专栏刊登了知名自由派评论家鹤见俊辅的文章,他写道:“许成军的出现,像一剂清醒剂。他让我们看到,在‘东瀛第一’的迷梦中,仍有必须直视的历史暗影。他那句‘历史的虚无主义与军国主义是一体两面’,振聋发聩。这不是反日,而是促日——促使我们进行更深层的自我反思,这才是真正的友好与建设性。” 早稻田大学的一位比较文学教授在研讨会上公开表示:“许君对东瀛文化源流的论述是客观的学术观点,而非挑衅。他展现了东大新一代知识分子不卑不亢的姿态和开阔的文化视野,其思想深度远超其年龄,值得我们尊敬和学习。” 许多年轻观众,尤其是大学生,通过节目被许成军“圈粉”。 他们在校园里讨论,认为许代表了“一种新的、更真诚的亚洲对话方式”,他敢于触碰禁忌话题的勇气和充满人文关怀的视角,让他们对一直被刻意模糊的历史产生了新的求知欲。 然而,猛烈的批判和攻击,则来自右翅膀阵营、民族主义情绪浓厚的媒体以及部分保守派文人: 《产经新闻》发表了措辞激烈的社论,标题即为《警惕“文学”外衣下的历史干涉》,文中指责许成军“利用我国开放的言论环境,散播反日史观,其言行是对东瀛内政与文化尊严的粗暴干涉”,并要求岩波书店“审视出版此类作者作品的恰当性”。 右翅膀色彩浓厚的杂志《诸君!》刊登了知名右翅膀评论家江藤淳(的文章,他抨击道:“许成军不过是一个被东大官方意识形态包装出来的‘文学花瓶’,其言论充满了对东瀛的优越感和训诫口吻。所谓‘道歉’,是其试图在精神上征服东瀛的第一步。我国部分知识分子和媒体对此人的追捧,是战后思想混乱、丧失主体性的典型体现!” 一些极端右翅膀团体更是将许成军视为“国贼”一样攻击,不仅在酒店外抗议,还向岩波书店发送了威胁信函。 还有一些声音,则试图在两者间寻找平衡,但亦透露出复杂的情绪。 《每日新闻》的一篇评论写道:“许成军君的魅力与才华毋庸置疑,其和平诉求也值得肯定。但他或许低估了其言论在我国特定社会语境下的冲击力。如何在促进理解的同时,避免刺激民族情感,是未来中日文化交流中需要共同面对的课题。” 这种论调看似中立,实则隐含着一丝“为何不能说得更婉转”的抱怨。 很多东瀛都会在在这片纷繁复杂、甚至充满敌意的舆论漩涡中迷茫、挣扎。 甚至会对自己的思想感到迷惑 包括藤井省三。 他沉浸于即将成功的巨大的喜悦中! 但是这些《产经新闻》这些垃圾报纸竟然把他称为“卖国贼”! 竟然把他——一个致力于促进中日理解、引介优秀文学的学者——称为“売国奴”(卖国贼)! 甚至攻击他“耻知らずにも反日的东大人の翻訳をしている”*(恬不知耻地为反日的东大人翻译)! 纳尼! 我是和奸? 八嘎!我是为了我的国家! 这帮狗日的评论者懂什么! 我正是为了我的国家未来在努力!是为了让东瀛真正摆脱历史的幽灵,成为一个被亚洲邻国尊敬的国家啊! 这种恶毒的指控刺伤了他的尊严! 也动摇了他的信念! 他感到愤怒、委屈,还有一种被自己社会部分力量彻底否定的冰凉寒意。 但是无论如何,在这种内外交攻的压力下,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困惑与撕裂。 作为许成军作品的译者、推介者,他由衷钦佩许的才华。 也基本认同其历史观。 他属于东瀛的左翅膀自由主义知识圈,一贯主张对战争进行深刻反省、推动中日友好。 然而,当他看到那些充满戾气的攻击和无处不在的右翅膀标语时,藤井内心产生了动摇和深深的疑虑。 他困惑的不仅仅是那些极端的声音,更是孕育这些声音的东瀛社会土壤。 社会形态? 为什么一个在经济上取得如此巨大成就、看似开放发达的民主社会,在对历史问题的认知上却存在着如此根深蒂固的保守与抗拒力量?战后的民主化教育与经济繁荣,为何未能彻底清算某些思想遗毒? 制度? 现行的政治体制和媒体生态,为何似乎总是为右翅膀言论提供一定的空间,甚至有时默许其煽动民意?言论自由的边界在哪里?当一个社会的“zz正确”倾向于回避而非直面历史时,知识分子的责任又是什么? 思想的先进性? 他所在的东瀛左翅膀,自战后以来一直倡导和平反战,为何其影响力似乎在衰退?为什么许成军这样一个外国年轻人的直言,反而能在东瀛年轻一代中激起比本国左翅膀运动更大的波澜?是不是东瀛自身的思想界出了什么问题,陷入了某种停滞或无力感? 这些困惑纠缠着他,让他坐立难安。 他发现自己过去所信奉的一些理念,在残酷的现实舆论对抗面前,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他渴望找到一个能够穿透这迷雾的视角,一个能帮他理解这复杂局面的答案。 自然而然地,他想到了许成军。 这个来自社会主义东大、却拥有着惊人开放视野和深邃历史洞察力的年轻人。 许成军在节目中和后续采访中展现出的,不仅仅是立场,更是一种基于宏大历史观和清晰逻辑的思想方法论。 藤井隐约感觉到,许成军身上有一种他所熟悉的东瀛知识界似乎欠缺的——一种更坚定、更清晰、更敢于直面核心矛盾的思想上的“先进性”或“确定性”。 他迫切地想知道,许成军是如何看待东瀛这种复杂的社会思想状况的? 他背后的那种思想底气究竟从何而来? 在巨大的争议面前,他为何能如此从容? 藤井近乎痴迷一般找到了保姆车上的许成军:“许君,我.我需要你的解答.” 许成军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平日里清澈或带着笑意的眸子,此刻在车窗透过的斑驳光影下,竟显得有些幽深。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微微侧过头,手指无意识地、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真皮座椅的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仿佛在敲打着某种无形的棋局。 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让藤井没来由感到一丝寒意的弧度。 “纳尼?” 说一下为啥加更~燃尽了~ 先感谢一下书友la31222的5000起点币、yiway_wei的500起点币的打赏,再感谢一下大家的月票(很多,就不一一列举了,但是老牛有都在看~看到很多熟悉的名字还是很感动的~)。 截止到我写感言的时候160多的月票。 有感动到~ 能感受到大家的安慰和热情的还是。 我这人比较感性,所以加更了~ 真燃尽了~ 没啥说的!更新上见吧。 以后单日月票每过百加更一次,月票总数每过千加更一次,打赏盟主五更,舵主一更。 都是5k以上大章。 over~ ps:今天幸甚至哉,都有点考虑重修前面章节了~ 第八十一章 在小日子当公知(加更,1.8w,原因在后) “藤井君,”许成军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你感到困惑,这很正常。因为你,以及你所在的东瀛左翅膀,一直在一个错误的框架里试图解题。” “纳尼!?” 许成军嘴角微微抽搐。 你再特么给老子纳尼。 为了逼格,他还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锁定藤井有些闪烁的眼睛。 “你们总是在‘言论自由’、‘民主程序’、‘民意认同’这些漂亮的词语里打转,试图通过说理、通过呼吁来改变现状。这就像,” 他轻笑一声,带着一丝嘲弄,“试图用精美的瓷器去撞击花岗岩。你们忘了最根本的一点——” 许成军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又似乎在欣赏藤井逐渐绷紧的神情。 “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 许成军说出这话的时候感觉背后有光辉在照耀。 “放在你们东瀛的语境下,就是:谁在顽固地维护那套扭曲的历史观?他们的力量根基在哪里?是哪些经济基础、哪些ZZ结构、哪些意识形态国家机器在支撑着他们? 而你们潜在的盟友,广大的东瀛人民,他们真正的利益和诉求是什么?你们真的搞清楚了吗?” 藤井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许成军的话像一根针,直接刺破了他一直以来模糊的认知。 好有道理! 是知识的启迪! 是思想的更新! “你们东瀛的左翅膀,包括你,藤井君,” 许成军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很大程度上还停留在一种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软弱性和摇摆性上。你们看到了问题,感受到了不公,但缺乏将其进行到底的坚决性和策略性。 你们害怕冲突,害怕被贴上‘极端’的标签,于是只能在沙龙里高谈阔论,在报纸上写些不痛不痒的文章,幻想着靠‘理性’和‘良知’就能感化对手。”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在藤井的思想上。 “看看那些右翅膀,他们为何声音洪亮? 因为他们背后有明确的利益集团,有组织,有行动纲领,懂得利用民族情绪这根精神鸦片来麻痹群众。 而你们呢?除了苍白无力的‘反省’和‘和平’,你们能拿出什么具有凝聚力和战斗力的思想武器?” 许成军靠回座椅,姿态看似放松,眼神却愈发锐利。 “ 但他们不会自己倒下。需要有人去戳破这层纸。 需要武器的批判,当然,我指的首先是思想的武器。” 他看着脸色发白、额头开始渗出汗珠的藤井,语气忽然带上了一丝近乎邪恶的蛊惑性: “藤井君,你认为我为何敢在东瀛的地盘上说那些话? 因为我背后站着的是什么? 不仅仅是东大。我站着的是历史唯物主义的坚实大地,是矛盾分析法的锐利武器。 我看待你们东瀛的社会乱象,就像医生看一张X光片,骨骼、病灶、淤积的毒素,一清二楚。” “右翅膀的喧嚣,不过是旧时代幽灵在全球化资本与国内ZZ结构性矛盾下的垂死挣扎。 而你们左翅膀的无力,根源在于未能彻底与旧的世界观决裂,未能掌握真正科学的分析方法。 你们试图在资本主义框架内解决由资本主义本身衍生出的历史毒瘤和现实不公,这本身就是缘木求鱼。” 许成军的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在藤井的心防上: “想改变? 光有善良的愿望是不够的。需要实践,需要斗争,需要明白zz就是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需要分清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 在东瀛,阻碍真正清算历史、实现精神独立的主要矛盾是什么? 是内部那些盘根错节的、与旧体制和军工利益捆绑的保守势力及其意识形态代言人,还有你们的主子阿美。不抓住这个主要矛盾,你们所有的努力都是隔靴搔痒。” 他最后近乎耳语般地说道,眼神灼灼: “藤井君,知识分子的任务不仅仅是解释世界,更重要的是改变世界。 而改变世界,需要的不只是情怀,更是洞察本质的智慧、敢于斗争的勇气和……有效的方法。你,准备好换一种眼光,换一种‘武器’,来重新审视你脚下的这片土地,和你在其中的位置了吗?” 话音落下,车内一片死寂。 藤井省三怔怔地看着许成军,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人。 对方的话语如同狂风暴雨,将他过去几十年来赖以安身立命的认知框架冲击得七零八落。 那些他曾经模糊感觉到却无法言说的困境。 那些他为之苦恼的矛盾。 在许成军这套冰冷、犀利却又逻辑严密、直指核心的分析面前,竟然显得如此清晰,如此…… 不堪一击! 他感到一阵精神上的剧烈震颤。 仿佛灵魂都被那双深邃的眼睛剖开、审视、然后重新塑造。 许成军的身影在他眼中无限拔高! 不再仅仅是一个才华横溢的作家!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交流者! 而更像是一位手持真理火炬、指引迷途的…… 灵魂导师! 他嘴唇翕动。 最终却什么声音也没能发出。 只是用一种混合着震撼、迷茫、以及一丝找到方向的狂热眼神,死死地盯着许成军,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 是我国的思想界的导师! 只有许才能救东瀛! 我们需要许这种知识分子!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许成军的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近乎邪恶的弧度,又加深了几分。 好像神甫啊! 许君! “藤井君,你以为右翅膀的声量只是少数人的狂吠吗?看看你的周围——中曾根康弘高喊的‘战后ZZ总决算’正在把自卫队往军事正常化的路上推;文部省的教科书审定一次次把‘侵略’改成‘进入’;而财阀们,” 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正忙着把在东南亚赚的血汗钱,用来供奉靖国神社那些甲级战犯。” “你们左翅膀还在为‘言论自由’的假象沾沾自喜时,对方早已完成了对教育、媒体、司法体系的领导权掌控。知道为什么《朝日新闻》和《产经新闻》永远在打架? 因为这就是统治集团刻意维持的矛盾对立统一——用表面的争吵掩盖真正的共识:维护这个体制的根本稳定。” 藤井的呼吸变得急促,这些他隐约感知却不敢深想的现实,被许成军用如此尖锐的语言撕开了伪装。 “你说社会形态?” 许成军俯身逼近,眼底闪着近乎残酷的清明,“经济泡沫越绚烂,精神空洞就越深刻。当整个社会都在为GNP世界第二狂欢时,那些在‘企业战士’美名下过劳死的职员,那些在性别歧视中挣扎的女性,他们的痛苦难道不是压迫最真实的注脚吗?” 他拿起车上的一份《东瀛经济新闻》,指尖重重戳在头版的股市行情上。 “三菱、三井、住友——这些在战争中吸饱鲜血的财阀,如今换了个马甲,用‘株式会社’的名义继续垄断着国家的经济命脉。而你们,” 他的目光像针一样刺向藤井,“却还在和他们的意识形态代言人玩着温良恭俭让的文字游戏?” 藤井的额头渗出冷汗,他想起自己参加过的那些苍白无力的反战集会,那些在police划定的“示威专区”里自说自话的抗议。 “记住!” 许成军的声音突然变得如寒铁般坚硬。 “批判的武器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 当右翅膀用组织、资金、行动力构筑他们的钢铁长城时,你们却还在用竹枪般的道德说教。 看看冲绳,漂亮军基地的推土机可不会因为你们的和平请愿就停下来。” 他突然扯出一个近乎桀骜的笑: “知道为什么我的发言能让某些人跳脚吗? 因为我掀开了他们最恐惧的真相——不是所谓‘反日’,而是揭露了这个社会光鲜表皮下的根本矛盾: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撕裂,和平宪法与军事野心的悖论,还有……”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未曾清算的历史与假装美好的现在、辉煌的80年代与阿美的虎视眈眈之间的致命断层。” 这番话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剖开了80年代东瀛繁荣表象下的恶性肿瘤。 藤井浑身剧震,他看见许成军身后仿佛浮现出整个东瀛社会的解剖图——财阀的触手、政客的谎言、媒体的操纵、还有左翅膀在体制内被驯化的惨状。 “要打破这个困局,” 许成军最终降下声调,话语却带着千钧之力,“需要的不是更动听的和平颂歌,而是认清敌友的智慧,抓住主要矛盾的敏锐,以及……” 他眼底掠过一丝寒芒,“要主权和把被蒙蔽的群众从精神鸦片中唤醒的决绝。” “站起来吧!藤井君!带着自由的思想站起来!” “如果没有你这样的知识分子努力,所有今天的辉煌必将被阿美剥夺!勿谓言之不预也!” “藤井君!东瀛不需要奴役!更不需要太上皇!抗争吧!东瀛人必须做东瀛自己的主人!” “东瀛需要自由的思想!需要革新!需要你这样的公共知识分子!” 藤井省三瘫坐在座椅上,瞳孔因思想的海啸而失焦。 许成军拍拍他的肩膀:“带着我们的思想去做!” 这一刻,他仿佛看见在主子的压迫下,靖国神社的香火与银座的霓虹在许成军的话语中同时崩塌,露出这个国家血淋淋的真相。 他颤抖着抓住许成军的袖口,像濒死者抓住最后的浮木,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誓言: “我明白了……许桑……请、请指引我该怎么做……” 许成军笑了。 “藤井,我救不了东瀛,只有东瀛人自己能救东瀛!” “嗨!许君!” 在疾驰的车厢里,一个东瀛知识分子的精神旗帜,正在完成悄无声息的易主。 藤井下意识地忽略了许成军为什么这么了解他这个国家。 也下意识的忽略了很多陷阱。 他也不了解有个词叫“公知”。 什么女权,什么剥削,什么歧视~ 多好用啊~ 没错,许成军准备从现在开始在东瀛做公知。 打击公知。 既要引进来,又要走出去。 引进来打狗,走出去当神。 洗脑嘛~ 凭什么你做得我做不得? 嘿,不过~ 再好的制度和思想也要有适合他的土壤。 反之不然。 一个人,头、脚、手、胳膊、屁股都有想法的时候。 他走不远。 公知生涯,从藤井开始。 嘿,《教选》真好用~ 晚上,许成军在岩波书店工作人员的护送下,赶到了交流团新下榻的京王广场酒店。 他老实了。 不能在自己人面前瞎搞啊! 别他特么以后跟小莫一样功成名就之后被人骂公知! 说起来也挺扯的。 网友呼声最大的公知是竟然唯一的诺文奖获得者~ 此时,交流团在东京的行程还剩最后四天,接下来便是从关东前往京都、奈良等关西地区的文化探寻。 由于许成军个人书籍宣传行程的密集迭加,他很可能会错过部分集体活动。 刚踏入酒店,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他就被秘书长林林一脸严肃地叫到了酒店临时租用的小会议室。 一场小范围的内部会议就此开始。 与会者除了团长巴琻、副团长冰欣、林林,还有杜鹏成、艾坞等几位核心成员。 气氛有些微妙。 说实话,许成军当前在东京的境况,是代表团所有人——包括见多识广的巴琻和冰欣——都完全没有预料到的。 他们这一代人,哪怕在国内是声名赫赫的文学大家,初到八十年代初这物质极大丰富、节奏飞快、媒体无孔不入的东京,也普遍感到一种强烈的不适应和文化震撼。 巴琻会觉得街头汹涌的车流和刺眼的霓虹让人心慌。 冰欣会对电梯、自动门这些自动化设施感到新奇又些许无措。 杜鹏成更是私下抱怨过东瀛料理“吃不饱”、“寡淡”。 他们习惯于国内相对缓慢、注重思想交流的文学圈子。 对于东瀛这种将文学、作家与媒体娱乐、商业营销紧密结合的模式感到陌生甚至有些排斥。 然而,许成军,这个代表团里最年轻、资历最浅、原本被视为需要他们关照的“小字辈”,或者说最被忽视的人。 却以一种他们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如鱼得水般地适应了这个光怪陆离的东京。 他好像天生就知道怎么应对那些伸到嘴边的“长枪短炮”,知道如何在电视镜头前保持最佳角度和风度,知道用什么语气能调动观众情绪,甚至知道综艺节目里那些小环节的“梗”该怎么接。 他对媒体、电视节目、粉丝追捧、乃至右翅膀抗议…… 这一切让代表团觉得新奇、紧张甚至不安的东西,似乎都习以为常。 或者说,他适应和驾驭这些事物的能力,可能比很多东京本地人还要娴熟。 他火了。 以一种他们看不懂的方式火了。 他让东瀛的年轻女孩为之尖叫,让严肃的学者与之辩论,也让右翅膀分子痛骂不休。 他仿佛一个巨大的磁石,吸引了东京几乎所有的媒体目光,无论是爱是恨。 更让他们费解的是他的“操作”。 他说了多少在他们看来是“走钢丝”的话啊!他说东瀛文化是中国文化的儿子(虽然是事实,但能这么说吗?),他近乎逼迫地让东瀛观众为历史反思、甚至现场道歉,他毫不留情地大骂军国主义…… 按照他们惯常的外事思维,这每一句都可能引发严重的外交风波,至少也会让他在东瀛寸步难行。 可结果呢? 他似乎没太在意,而东瀛社会,在经历了一番喧闹之后,好像也……某种程度上接受了他的存在? 岩波书店把他当宝贝一样捧着,媒体追着报道他,除了部分右翅膀,主流社会似乎更多是讨论和好奇,而非全面的封杀和敌视。 他们不理解啊! 真的不理解! 这完全超出了他们过去几十年的经验和认知范畴。 林林秘书长率先开口,语气复杂,打破了会议室的沉默:“成军同志,坐。今天……辛苦你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首先,必须要肯定,你这次在东瀛引起的关注,客观上极大地扩大了我们中国作家、中国文学的影响力。 这是过去我们这种纯文学交流团很难达到的效果。 很多东瀛民众因为认识了你,才开始关注我们整个代表团,关注中国的当代文学。从宣传效果上看,是显著的,甚至是……惊人的。” 杜鹏成忍不住插话,带着浓重的不解:“小子,我是真看不明白!你那一套……按我们老眼光看,那是要捅大篓子的! 可你这篓子捅得,嘿,怎么好像越捅你越红火? 那些记者,那些电视台,怎么就吃你这一套?还有那些小姑娘……” 他摇了摇头,后半句没说出来,但意思很明显。 艾坞则更担忧实际操作层面和后续影响:“成军,我们不是要束缚你的才华。只是,你这种……这种极具个人风格的交流方式,其效果和风险都很难预估。 我们担心,一方面,过度的媒体曝光和娱乐化,会不会消解你作品的严肃性和文学价值? 另一方面,你的某些言论,虽然在国内我们理解并支持其立场,但在这种复杂的舆论环境下,会不会被过度解读,甚至反过来影响到两国文化交流的大局?这个度,非常难把握。” 巴琻一直安静地听着,此时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深意:“成军,你的才华和胆识,我们都看到了。你用一种……我们这代人不太熟悉的方式,打开了一个局面。这很好。但是,” 他目光温和却锐利地看向许成军,“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如今站在风口浪尖,一言一行都会被放大。 接下来的行程,尤其是你个人的宣传活动,更要谨言慎行,把握好‘文学交流’与‘个人表达’的边界,既要展现我们新一代中国作家的风采,也要避免授人以柄,陷入无谓的意气之争。 你的舞台,终究是在你的作品上。” 冰欣女士也温和地补充道:“是啊,成军。看到你这么受关注,我们这些老家伙心里也是高兴的,觉得脸上有光,算是……扬眉吐气? 毕竟我们的年轻人在外面这么有出息。 但就像巴老说的,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住气。 你要知道,你现在代表的,不仅仅是你个人了。” 许成军认真地听着每一位前辈的发言,他能感受到他们话语中那种复杂的情绪。 有为他取得的关注和影响力感到的骄傲(一种略带困惑的骄傲),有对无法掌控局面的隐隐担忧,有对未知运作模式的不解,但更深层的,是一种对他能力的某种默认和…… 隐约的期待? 他们似乎开始觉得,这个年轻人虽然路子“野”,但或许真的能处理好这些他们感到棘手的事情。 人啊~ 别管固执与否,在面对自己做不到的事时,都会尝试让人放手一搏。 他深吸一口气,态度诚恳地回应:“巴老,冰欣先生,林秘书长,杜老师,艾老师,你们的担心和教诲,我都明白,也记在心里。请放心,我知道分寸。我的所有言论和行动,基点都是我的作品和作为一个中国作家的良知。 我会利用好这次机会,让更多东瀛读者了解中国文学的真实面貌和深度,也会注意方式方法,不辜负代表团的信任,更不会给国家抹黑。” 他的回答,既表明了态度,也隐含了自信。 会议在一种既有些担忧,又带着些许奇异满意和期待的氛围中结束。 所有人都意识到,许成军已然成为此行一个无法用常规定义的“变量”。 第八十二章 許成軍衝撃のデビュー作『紅い綢』 第二天一早,京王广场酒店外果然又聚集了一批闻风而来的记者,不知从何处得到了代表团更换住处的消息。 马场公一正皱着眉安排工作人员阻挡,却讶异地看到许成军整理了一下衣领,竟主动朝着记者们走了过去。 “许君,你这是……” 马场有些不解。 藤井省三却目光灼灼地拉住马场,语气带着一种近 就和姜青说的一样,这么多的相关记录之中,但凡有一例成功的,它们也不至于全部消失在历史之中了。 一座座高低起伏的建筑,鳞次栉比地伫立在一起,围绕着那座位于城市中央高耸的宫殿,放眼望去,金黄色的琉璃瓦闪耀光芒,红墙黄瓦,金碧辉煌。 原本从金戈王府手下抢来的那匹宝马,因在上次遭遇肌肉男子的时候,未曾留神,被它逃窜了,估计多半也被那肌肉男子发现,带回金戈王府了。 和马一边护卫着大名的座驾前行,一边用蔑视的目光扫视着一众木叶守卫,享受着神月出云等人那挫败的目光。 “你不是防城都督吗?你们没有驻地吗?驻地也不能住人?”谢知仰头问。 温向阳对着镜子中的自己笑了笑,露出了一对浅浅的酒窝,拿起MissKiss最新出的春夏粉嫩配色手袋,一切恰到好处。 天劫凝聚的涿道行比苏禾高了几分,大约只在凤祁之下一丝,却生生辟出了涿本体开山斧的气势。 谢兰因点头说:“好。”谢兰因虽没跟陈姬提,但还是私下跟谢知说了。 瞧她帮人的这份卖力,还怕他忘了,专门再提醒他一次,真是个傻子,也不怕被人骗了,这宫里心思不纯的妃嫔,他见的多了。 两人说着闲话,卫离墨却觉得手里的茶越喝越渴,浑身还带了几分燥热感,他心想,这天果然要热起来了。 “真不愧是尚兄的地盘,这满目的百花红艳而不娇作,样多而不繁杂,看着这满眼的花海,世间的烦忧竟然就这样消失了大半。”鬼面古玉轻轻闭上了眼睛感受着这望忧谷带来的安详。 曳戈处于闻麟虚影中心,他并没有假寐,他的境界也是没有出现暂时的提升,甚至这闻麟虚影的特性、用途他都是不知道,对他而言这只不过是一个障眼法,是为了遮挡掩饰他身上的紫色黏膜罢了。 “让我照照我这个大帅哥吧。”佳豪朝苏若瑶眨个眼,再朝程延仲嘟嘴“哼”。 “守寡又怎么样?我将来就在孤儿院照顾孩子!”苏若瑶说完就跑上楼。这回是她把门反锁了,在屋里哭泣着。任凭外面程延仲怎么敲门也没用。 078没有跟其他三位监考官碰面,不知道游惑和秦究的抽卡情况,只知道这两位手气向来极差。 炊事员拿着野猪肉走到了一口大锅旁,然后将野猪肉放入其中,加上水进行烧煮,不一会儿,野猪肉的香气四溢,更是引得大家垂涎三尺。 高齐一度很生气,一直以来他都把考官a当做朋友,但对方悄悄搞事居然一点儿都没透给他。在那个月,他才知道,这是那位冷面朋友另类的保护,以免系统一个一个地处理他们。 曳戈虽说有些凤麟变后,芥膜的加持。可是相当于离识境的的浴火蛛对上坐照初境,几乎两个大境界,曳戈还是胜算不大。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大人物,能坐得起这么大的飞机。”一位大妈眼中满是迷离道。 第八十三章 Peter Cat 首发式流程严谨而隆重。 当马场公一带着出版人的自豪,以热情饱满的语调介绍完《红绸》的价值与许成军的成就后,现场已是暗流涌动。 轮到藤井省三发言时,这位年轻学者握着话筒的手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他的发言简短,却字字发自肺腑,谈及翻译时如何被文字背后的力量震撼,如何力求在两种语言间架设 龙鳞飞,你以为我顾玲儿会像你龙府里面的丫鬟一样,让你可以随意践踏随意侮辱,而不敢反抗?今日,我就要让你知道,姑奶奶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不少人纷纷加入其中,诉说自己的经历,某某年,在某地抢了多少银子,不时引得旁人惊呼,羡慕不已。 看着顾玲儿越来越远的身影,龙鳞飞轻叹一声,一跃上马,大喝一声“驾”,那马儿载着他消失在在黑夜里。 胡赢的治疗有了着落,亲戚们也都各自心安,见没什么事就纷纷散去了。 “张哥严重了,大家都吃的差不多了,我看就到这里吧,不知张哥给我安排的工作是什么?去后厨做菜吗?”陈耘喝干饮料,步入正题。 恒河之边有个胜利树场,离着恒河相当的远,人口也特别的稀少,但是正因为有树场在,所以这里竟然有一条省级的混凝土公路,因为都是一些拉木材和山货的车,所以公路破坏程度非常低,路况相当的好。 “这把战戟不错,只可惜不适合我用!”林晨摇摇头,非常惋惜。 按照本来的计划,高非只需要查到谁是‘少爷’就行,动手锄奸的事情,冯一凡自会组织人手去做。 ”高局,我管他高局低局……高局?“老才脸色大变,一把抢过被他扔在地上的手机,立刻变提唯唯诺诺起来,一连说了十几个好之后,狠狠的瞪了柳十三一眼,伸手就要给柳十三解手拷。 “你不打,我帮你打!”,易鸣心想外面还有南宫娜娜可以收尾。 拥有地元境修为的牧千刃,他的气势自然强横无比,一股更强的威压在此刻疯狂的向唐辰宣泄而去。 似是有什么人正牵引着大家,朝某个地方前进,而这一切似乎都是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剑气和刀芒闪逝,爆炸声不断响起,引起的气流肆意激荡开来,犹如一阵狂暴的飓风。 那里是整个遗迹最中间的地方,若是真有什么东西存在的话,也只可能存在这里了。 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先击败勃艮第公爵,将法兰西王国基本平定再说,只有这样威廉才能抽出手来专心应对挪威和丹麦的侵略。 哈拉尔四世失望而归,他只要到了少量粮食补给,即便再加上维京长船上未被卸下的补给,他的军队也无法维持多久了。 也就是在这座庄园内,她无意中见到了夜幕与混乱二人共同侮辱夜奴的场景,混乱看到她人来,直接甩了她一巴掌,让她滚出庄园,她只能灰溜溜的离开了苏州。 叶浩轩知道仙王之境可不是那么容易达到的,不过有了这龙息果,再经炼药师将其炼成丹药,对于境界的提升肯定大有助益。 卡瑞娜又和大水沟通了一下,直接便找着了那个矮人死去的地方。 叶浩轩等人被带到了诺伯特的面前,诺伯特那狭长的眼睛微微眯着向下望去,在看到叶浩轩的时候,他陡然间感觉到了一股锋锐之气。 第八十四章 久违的、精神的归乡 老板娘村上阳子听到许成军的回答,眼睛微微睁大,显得更加惊讶和欣喜:“阁下口音听起来不像是本国人?也会关注我先生这样刚起步的小说家么?”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好奇与受宠若惊。 许成军坦然一笑,灯光在他深邃的眼中投下温和的影:“是的,我是中国人。我认为村上先生的作品,以其独特的韵律感和对都市人疏 我隐隐觉得哪里不对,答应结婚是很重要的大事,怎么会稀里糊涂跟做梦一样? 陈力此时躺在刘赫的怀里,身体上的伤口冒出大量的鲜血,不过陈力这时候好像感受不到自己身体上的伤痛,双眼之中充满了迷茫之色,嘴里无力的呢喃着什么。 在超强力的速度冲击下,曾修和曾志达第一球之间只经历了不过五秒的过程。 这样一联想,我又想起了秦冲和刘真儿两位兄弟,内心不由的隐隐作痛了起来。 这也足以证明这片区域都是住着不少暴发富和拥有相对需求的人类进行居住。 许多植物也因此死去了,不过许多动植物顽强的在这里生存着,汤章威他们这些人不敢冒险。 而且,八千万灵力值的需求,和七千万信仰值以及三千万魂晶的需求,也让邵氏良完全没有动用资源数据直接升级的可能性。 想到这里,我临时终止原本午休的计划,安排给所有马匹补充一点饮水和胡麦饲料就匆匆上路了。 林风不明所以,不过至少可以肯定阿邦事,但是这股杀气是怎么回事。 “你们是什么人?嘿!这个摄像机是怎么回事?WTF!我警告你们最好把这个鬼东西收起来!”克雷格直接就被他们的举动给惹毛了。 躺在躺椅上,霍普看着继续开始忙碌起来的卡尔,问出了一直以来的疑惑。 他们以放在石室中的三个宝箱为核心,化作三批人分散着躺在地上,或者他人的尸体上,导致整间石室的地板上,凝聚出一滩滩腥臭的血池。 那道丑陋的伤痕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自己曾经承受过怎样生不如死的痛苦。 一个戴着面具的神秘人突然现身,走到他的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 “你们人多有什么用?出来混,要有背景,要有火力!你们就拿这个出来吓唬人?哪个在街头混的能被你给吓到?”张艾伦指着他们骂骂咧咧。 轰鸣声中,路平仿佛听到了那铜先生轻轻‘咦’了一声,似也惊讶于这一招的威力之大。 不就是穷了些么,她有手艺,赚钱就是了。前世养猫都养的溜光水滑,养几个孩子应该也没啥差别吧? 正好,昨夜送刑天鲤一行人来金山镇的三十几辆汽车,那些东云驾驶员刚刚用过早饭,正准备返回黑珍珠港。 张艾伦也不太想去继续讨论这方面的事,转而去询问了多米尼克有关身份证件的事情。 “怎么,该不会想说我摘的野菜,你吃出什么问题了吧?”沈妩的声音提高,一双好看的眸子瞪大,脸上全是不悦。 “大当家的这个我没问题,只是老人家如果还不接受我咋整?”白虎问道。 我爸和大伯怎么可能会同意呢,在面对外敌时,大伯和我爸是异常的团结。 看着眼前的状态,凌凤舞没有再动手,除去那个刚才的家伙,这些人都不是慕容嫣然的对手,凌凤舞也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好家伙,居然有四十的血量上限,这身板在平均十几滴血的奥克中,绝对是精英中的精英了,怪不得能扛过爆炸。 他的意思是不要和宗教狂热入脑的人讲道理,这些人自有一套逻辑,跟他们硬讲道理只会气到自己。 众人围坐在篝火前,各自处理着身体的伤势,德鲁与佩里兢兢业业地施展着治疗魔法,用柔和的光芒治愈着众人。 赵峰停了下来,转过身,看到这一个一脸慈祥的白发老者,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原本压根没人提呢,她主动提起来,沈妩并不觉得关心,在这拿她做筏子呢。 巫师亦或一些比较特殊的强大精灵,都有某种类似预知的能力,他们能隐约察觉到未来可能的动向。 “好像是胖了那么一点。”没错,君诺的目标便是将初心养胖,又没有称重的东西,他便每天抱着她转一圈,用手臂的力量去感受一下她的重量。 “咕咚”——兵哥哥紧张地吞咽着唾沫,一步一步朝她的胸前逼近过来。 黄绿色的水雾和黑雾撞在了一起,先是互相交织,然后黑雾在水雾的冲刷下一点点的变淡、往后退缩。 徐川扭头谐谑的瞧了眼皇甫千重,嘴角洋溢着一抹诡异的笑容,忍不住调侃道。 相对冲锋的两支队伍瞬间撞在了一起,在圣水镇外的原野上展开了一场你死我活的白刃厮杀。 “平常”……哎,在这些日子里,他只要一触碰到斯凤曾经趟过的那张床,他的心中就会徐徐升温,令他烫红了脸,扫红了脖根儿。 就在这时,胖子的呼喊声,由远及近而来,梁辰的眉头挑了挑,当即向胖子挥舞了一下手。 不出所料,大连市劳动局的调令一转到第一毛纺厂劳资科,毛纺厂领导一点阻拦的意思都没有,马上给办理转出手续,倒是不少工友都围过来用羡慕和嫉妒的眼光和话语祝贺送行。 刘本勤明白了,谁也不愿意杀身成仁做英雄,面对凶恶的罪犯,就是同样艺高胆大的郭敏老同学也不愿意较量。 跳蚤市场在距离七星岗不远的地方,但距离这十八梯约莫还有三四里路,那里面五花八门什么生意都有,最多的还是古玩。 陈伟的手刚伸过去,就被金哥紧紧的握住了,这家伙咬着后槽牙,一用力,却不想好像握住了一团棉花一样,柔软无骨。那种感觉就好像一拳头打在棉花堆上一样,毫无成就感。 第八十五章 好好写文章和首日销量 第二天,是许成军在东京最疯狂、也最真实的一天。 他仿佛彻底卸下了“中国作家代表团成员”的担子,甚至可以说是“原形毕露”。 他一大早就把睡眼惺忪的吴垒从被窝里拽出来,塞给一脸错愕的马场公一和藤井省三,只留下一句:“垒哥,帮我应付一下,就说我身体不适,需要静养!” 然后在吴垒“喂!成军 “对了,这个给你”云梦飞翔的手往身后一合,待伸向前时他的手中已经多了两个水灵灵的果子。一个碧绿,一个天蓝。 云梦飞翔双眼猛然一缩,脸上唤起了几分欣喜,可不久后,莫名的欣喜又莫名的淡去,他的脸色又恢复如常,抖了抖自己的头发,抖下几屡发丝挡住了自己的面容。 邱波看八八儿的眼里,狂热的佩服。那情形恨不得上来叫祖爷爷;芊芊走过去拍了拍八八儿的肩旁说道:“赌博你还很厉害的嘛。”八八儿本来想要躲开,但终于还是任由她拍在自己的肩头,两人的芥蒂看来终于揭了过去。 我愤怒的转过头,只见一个身穿米色休闲服的瘦弱男子,正嚣张的看着我。 韩天啸见秦沧海好似不急,更是笃定这二人瞒了大事,笑道:“我倒的确饿了,既然如此,便先吃饭。”遂与秦,楚二人出了客厅。 我顾不上回答刘氏他们,因为那个老头转眼来了我的面前。“你看得见我,你为什么能看见我?”那老头直勾勾的问我。 紫中牟心知舒科德是怪他未曾帮着捉拿婴儿,于是也不接话,算是给了舒科德面子。 话音才落,右手就白茫茫的劈了出去,那股阴风惊慌的往后退去,呼呼的风声把卧房里物事吹得丁丁当当,我睡意全消,抬眼处阴风中,那个先前被我一泡尿尿到了嘴里的老头子正随风上下飘摇。狼狈的贴在了房顶。 “怪不得,怪不得,那么多年你也没有被官府抓到,原来你吃完还会付账”云梦飞翔突然惊讶的说了一句。 正如荷科尔斯三世预料的那样,海格埃洛双眼立刻焕发出兴奋的光芒,对于他来说,没有比这更充满诱惑了。 “我知道,好了,如果这孩子能活过八岁,我就收他为徒。”靳山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拍桌子说道。这是一个承诺,一个带着负担与责任的承诺。也是这一个承诺,靳山再不敢远离大山。 “见过马先生,见过顾公子,见过胧月姑娘,适逢其会,无心偷听,还望见谅。”黎玉堂向众人打过招呼,不过眼神却停留在了胧月身上。 姜紫叶叹了口气,现在算是彻底明白,他赢下炎龙子是真的没有任何侥幸。 “好,那我就先走了!”大夫的确是有些累了,昨天不知道喂了丈勇多少碗他才觉得饱,那会就已经天亮了,真的想好好睡上一觉。 阎腾没有提及林云的名字,杀子之仇,不共戴天,他怕自己按捺不住。 尤其是那一缕萦绕不散的鲜血,给他的感觉十分特别,这应该是某种圣兽的鲜血,且十分纯粹。 “朱叔,我?”于飞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突然后悔,为什么没有拦住何常胜与靳悔,问清楚他们为什么突然消失的事情。还有,他们为什么又突然回来。还有,何常胜不是痴呆吗,为何又会正常说话? 有两个金榜妖孽,挡在林云面前,林云一手拍出,犹如苍龙摆尾,将这两人瞬间轰飞。 三生秘境消失,林云出现在原先存在的院落中,目光一扫便看见正在摆弄着苍龙日月宝伞的木雪灵。 第一幅壁画,描绘的是一片崇山峻岭中,有一族披羽戴冠,农耕狩猎,与世无争。直到某日有一伙甲兵闯入这一族中,奸|淫掳掠,将这一族统统贬斥为奴,任意欺凌,悲苦无助。 其实,慕容慧芷不知道那是假枪,反正都得一死,还不如死的体面一点。 一说起战神机甲,张怀志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就浮现出自己曾经见识过的所有战神机。 李诚的姐姐李馨是难得的风池穴样本,现在战事已了,他就想着过去再看下情况。 提起尿床的囧事,张恒立刻脸红了,摸了摸眼镜,傻笑两声,不敢再讲话。 莫靖远微微皱眉,没有察觉到从他一坐下后,便有人一直在暗处打量着他,目光带上了些许探究。 听到你你结婚的消息,爸爸真的很开心。知道你有了自己的归宿,有了属于自己的家,爸爸也很欣慰。西是个好孩子,你要好好珍惜,不要让他为难。 黄泉裂开一道缝隙,鬼神界灵气滚滚而入,没入漆黑宫殿中,夹杂着一缕漆黑气息,没入白正天头顶。 萧允墨早就定好了位置,他引着叶倾城与叶妙城朝味真楼二楼的临风轩走,他们在进味真楼的时候恰巧秦韶也骑马而至。 “我也不知道,大估计是羡慕嫉妒恨,或是有人下了密令!”林锋权看着公羊美芝和迟家辉说。 如此决断的话语,她与他刻入心脾的关系,最终还是由她说了“再见”。 只是电话一连打了好几通都没有人接,幸好走到现场的时候我看见了他。 阮舒的意思大概就是这样,以前她也不是没这么干过,同样在陆家的眼皮子底下冒险和傅令元见着面了——如是想的同时,她心里其实在“冒险”二字上稍加停顿。 注视对方握着杯子的手,阮舒轻轻眯了眯眼,笑一下,缓缓抬手,未及她碰上杯子。对方的手突然松开,“哎呀”地轻呼出声,伴着杯子落地摔碎的脆响。 竺雨冷笑,手中桑条蓦然一抖,元气灌入,对准空间囚牢中的血魔天狼的脑门儿,便是狠狠地抽了下去。 而花臂男也受了重伤,曹荣也是,他们也是在隔壁的诊所里休养着,他们没有无限空间治愈,所以到现在还没有醒来。 他朝她轻轻的笑了笑,与高中那时一样,依旧干干净净的笑容,干干净净的碎发,干干净净的穿着,清澈的双眸在笑的时候有些弯弯,似不染铅尘的王子。 顾辰溪翻了个白眼,心说我能打算怎么做,轮魂师的力量,自己在江彩媚面前根本不够看,但若是以武者之力……现在就暴怒了,等会可就不好完了。 干等也是无聊,阮舒便把盒子打开,取出里面的三只,环视一圈屋子,然后放了一只在沙发,接着走进主卧的床头放一只,最后一只放进了浴室里。 请天假~ 日万12天,码了将近15w字,今天有点不舒服,脑袋有点转不动,请天假,瞬间理理后面的剧情~明天继续~ 《我的时代1979!》请天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时代1979!》爱曲小说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八十六章 苍山不语,绿水长流 魔都,苏家弄堂。 客厅里那台崭新的14寸“金星”牌彩色电视机正播放着晚间新闻。 这稀罕物件在八十年代初的魔都,可不是一般家庭才有的体面。 画面切换,出现了“中国作家代表团访日交流”的新闻片段。 主持人字正腔圆地报道:“……代表团在东京期间,与日本文化界进行了广泛而深入的交流。 毕竟昨天的运动量,差不多是平时一星期的量了,严重虚脱有木有。 秦阳是不知道冷千幽心中想法,要是他知道自己已经被编排成这样,他绝对会问一句。 沈辉是滨城人士,早年不得志,狼狈离开滨城,这一次回归,更是把那些曾经看不起他的人,纷纷拜访了一遍,心中别提多么爽。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忽然外面一阵吵杂,子墨张开眼睛,穿好衣服走了出去。 耳边的风呼呼的作响,左君听不见方匙儿在惊呼什么,不过也不想去听,御剑的路径左君特意选在了藏兵楼背阴的一面,因为这样能够看到地幽宗内的景象。 又来了,这怎么都问我这个?看来是想弄明白我喜欢的类型然后进攻,男生撩妹都是这样吗?最起码我没撩过所以并不清楚怎么做。 过了一会儿,芊芊跳完了舞之后,楚枫和风月蓉也将计就计,趴在了桌子上。 子墨其实一直想出自己知道这些参赛的官职已经大多被人买卖,自己就已经给何靓买了一个。 易轩自修真以来,第一次看到与自己一样御使成套飞剑之人,看其御剑手段颇为精深,心中兴起几分争强好胜的心思,将全部八柄飞剑放出,留下最强悍的震雷剑不用,其余七柄飞剑针锋相对,以攻对攻。 修行众人向来天心难测,尤其是境界越高越为随意,说不定就因为自己这句话打乱了对方的思绪,又或者认为自己境界低微不配知晓,便会平白无故挨上一剑。 “静室好说,我这就去看看安排一间。”老道士说完转身去过道里,踅摸着看哪间合适。 其实现在气氛正好,宁时修看起来对自己也颇有耐心,温柔不已,或许她应该在此时提及宁家齐今天告知自己的那些话,或许他会告诉自己也说不定,可是林一一看着宁时修片刻,却终究没有这么做。 “这怎么行?”邱哥儿想到马钰尊贵的样子,想到自己到烟霞洞后马钰对自己的多方照顾,他原本是自己父亲一般的年纪,对自己也有着父亲一般的爱护,怎么能眼看着他被师父打呢? 其他人都在修炼,而且这时候遇到瓶颈或者难以参悟的法诀,都可以向重玄境高手询问,甚至可以直接请教神通境的虚空藏或者褚师封。 “这倒不曾。她是我的妻子。当时听闻我要带着那个前来历练的少年前往水晶骷髅岛,她很担心我,就一直在水晶骷髅岛水域的岸边守着,等待着我们。”狼威道。 慕维远被套着头套,陈青和吴洋押着两人,后备箱里扔着被捆得跟个粽子似得方展。 可是,当接过那一串铜板儿,数来数去,只多了一个铜板后,掌柜的黑脸了。 听见了公孙超的一番话,慕寒只觉得有些哭笑不得,同时心里又充满了被朋友信任的感动,她谢过了大长老和公孙超等人,就见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将几张银票塞到了她的左手之中。 第八十七章 半个月 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下, 许成军从挎包里拿出那台崭新的富士STX-1相机,对准周总理诗碑和环绕其间的文坛前辈们。 “咔嚓““咔嚓“的快门声在寂静的山林间格外清脆。 胶片上正在形成一幅极具历史意义的画面。 巴琻清癯的身影凝望着诗碑.... 敖德斯尔好奇地凑过来,摸着相机外壳 就因为这个,汝阴县的防御失败了,使得黄邵惨死,刘辟损失了大量部曲,现在率领着残兵败将退守慎县,已经看不到任何希望。 还有半年,否者自己是去不了佛殿,佛殿没有了师傅,那么自己现在该何处何从? 东城暴动?这个说法,直萦绕在冷凝浮云天的脑海中,东城,但是自己从前待过的老当地,王黛、操纵星纹迪克斯、乔海、邰巧等人,都住在那个城市里边的,那城市之前还好好的,社会秩序有条有理,怎样会突然间暴动呢? 这是少数,绝大部分黎庶家庭都没有计数的办法,也不懂得如何计算年龄,有些连家长都不知道自己多大了,更不用说孩子了,所以只好用身高来判断年龄。 就算是不吃食物,不呼吸空气也不会死,哪怕是被人活埋,依旧可以生龙活虎,但他却紧张了起来,原因只有一个。 而玄西来说,现在正在玉葫关抵挡魔族的僧无念等人真的不能舍弃,毕竟现在的玄西最缺少得便是这些久经鏖战的老兵,尤其是他们还都是白银战部中的精锐。 而贺启东父亲这一辈还有六人在座,嫡系两人,旁系四人,几位头发花白的老一辈都端着茶杯在喝茶,平静的似乎对贺家易主的消息无动于衷。 他的眼界和经验摆在那里,毫无疑问是最顶尖的,甚至说是亚洲最顶尖的武术高手都没有问题,但数年不练武,让他的身体素质下降的厉害。 王博看到对方的模样,也没有生气,说实话,他对满清的宝藏不是不动心,而是动心也没有办法全部带走。 那陈家军慌慌张张的跑进来,十万火急的大事情被他汇报的倒是颇为的轻松。 现实之中,臧家有着一种阵法禁制守护,虽然这种守护无法阻挡萧铁,但因为不敢打草惊蛇的缘故,他却并没有乱来,而在这儿,他可不用如此担心。 随着事情交代下去,他在之后的第二天,就离开了江北城,继续自己的旅途。 而这造成的结果,却是战场上地府的横行无忌,数月之间,生生将原本的战线再一次夺回,却隐隐已经有了反攻的趋势。 杨帆心中疑惑,心道:难道是沙城的那些人狗屁不懂?还是说我自己实在是懂的太多了? 幸运的是,这种箭只能在森林里面生效。一旦离开森林的范围,杀伤力就会大幅下降。如果绿森精灵能用这种箭攻击城市里的人,丽娜早就被赶回诺兰德了。 看清楚这个传功师兄的修为之后,杨帆松了口气,心道:万一你是脱凡境界我还真不好说了。 等到老板一离开,庄轻轻在桌子底下慢慢探出了自己的脚,然后对准了霍凌峰那只看起來光鲜亮丽的名牌鞋子狠狠踩了上去。 这个时候,九尾已经张开了大嘴,正在将大量的查克拉凝聚成一颗能量球。 立刻,一颗浑圆的兽丹,被他吐了出来。兽丹悬浮在半空中,隐隐散发着一股龙威。细细一听,更像是仿佛犹如龙鸣一般的咆哮在其中。 第八十八章 两位伟大的国际主义战士 然而,听筒里传来的,却是一个清脆、熟悉,带着几分慵懒和笑意的女声: “许大作家,好大的架子呀。这还没成国际巨星呢,就连老朋友的电话都不想接了?” 许成军着实愣了一下,这个声音太过意外,他迅速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嗯,看不懂。 “你是……?” “怎么,许先生贵人多忘事,才几天工夫, 当房间里只剩下郑源自己的时候,郑源把头仰靠在椅背上,单手按摩了下太阳穴,然后,漂亮的唇角慢慢的勾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白氏缓缓起身,不过自始至终,都是麻木的,一个命令,一个动作,完全是本能的反应。 这样的事要是传出去,不得让别人笑掉了大牙,但郑源此时算是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只不过随着上古时代的过去,这些玄天至宝也随之销声匿迹,除非和这些玄天至宝有缘否则根本无迹可寻。 年幼的孩子表现的并不算多么无知,有时候他会在他的母亲愣神的时候哈哈大笑,让母亲也露出笑脸来。 凉辰月低垂着头,并不是因为她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所过错,只是辜负了炼狱城城主而觉得有些内疚,毕竟曾经他那么的看重自己。 正当三人聊得兴起的时候,古剑枫走了进来,三人急忙起身行礼。 莉莉的事情搞定了就好,这下子也不用因为这些外事困扰了,可以专心致志的将八爪给清理干净了。 姚昱涵说完便离开了,眼神里并没有那种暗算,但这样反而让郑源觉得满心的好奇。 鬼无常面色平静,栖身上前两步,身后左右的攻击,全都落空,前面有三刀劈来,他伸手砰砰两声,直接扣住了两柄,最后铛的一声,用手中这两柄长刀挡住了向他当头劈下的那一刀。 而如果秦士玉不成了,那从滨自然就会审时度势了。他现在只能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而后更是要看看王元和上头到底是什么关系。 连续三四局比赛,决赛圈都圈在偏上方。这局航线如此低,哪怕他们开车,也需要很长时间去那边。 感受到杨广手心里的温度,张丽华的心砰砰跳了起来一阵狂喜,紧紧抓着他的手,心中生出独占的冲动。 宣华夫人给萧仲平使了个眼色,往窗外隐晦地瞟了一眼,萧仲平微微点了点头。 林凯达被人称之为主席,可不光光因为他大学时当过学生会主席,这外号还有另外一个意思——他这人适合搞政治,说白了就是适合走仕途,因为他年纪不大但却有城府、有手腕,为人处事很在行。 一共有五家,其中田家是主谋,一切都是田家一位纨绔惹出来的。 而柠檬和王猛因为跳伞技术一般,无奈机遇下,竟然落在了附近。 而后驱车来到G港,偷袭了刚刚肃清G港的一个残队,装备迅速更新。 鬼无常一步站立起身,血眸平静,血月鬼崩腿触发,砰的一声脚下坚硬的水泥板炸裂,身体消失原地,化骨绵掌触发,一掌已经贴近流飞佣兵团团长的额头,仅差毫厘便可要了他的性命。 柒欺已经不再看向冰荷锦黎,她现在很在意地就是岁谕毁灭身上到底有多大的力量。 “那你这算是当着我的面挖咯?”素娥听到他说的话,心里微微安定几分,不由自主的调侃起了对方。 第八十九章 该回家了啊 翌日,关于“核时代文学”的讨论继续。 不知是有心安排还是无意巧合,日方出席的作家阵容发生了微妙变化。 除了几位文学评论家,赫然在列的还有以科幻和幽默讽刺见长、其作品《浦岛太郎》被解读为对核时代时间错位与创伤进行深刻隐喻的筒井康隆。 以及一位目光锐利、沉默寡言的年轻漫画家——大友克洋 王旭东对这些师傅做鞋的水平完全不怀疑,这些人都是他亲自跑了一个月跑了全国这么多地方选出来的,水平都是非常高的,他这么做就是为了让他们细心有责任心。就像王旭东说的那样,质量是一家店的生命。 果树她没有种很多,都是古代比较常见的水果,只是水果还是水果,大家都吃过,可做成水果糖葫芦或者水果茶和水果沙拉之类的大家就没有见过了。 死亡之时!他打了一个寒颤,身形以一种无比诡异的动作一扭,险险地避开了这一击。 “死!”命运神殿大护殿冷漠地沉吐一声,他身上强大无匹的气息爆发,他双掌向前方拍出,璀璨的金光绽放,两道浩大的金光掌力,朝着两方人马轰拍而去。 乔治华盛顿的时代,这种单发的手枪已经是最先进的了,但放到现在来看,完全不够用。 他这确实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借助寻龙眼的力量,找到自己需要的机缘。 “行,那你回去忙吧。”林枫微微点头,也没作挽留,而是起身送了倪香一道。 但欧阳中秋也只是成功了一次而已,之后接连遭遇了三次挑战失败。 此刻的林正阳内心之中燃烧着无比仇恨的火焰他将自己遭受的一切厄运都怪罪在李大龙身上。为了能够打击李大龙,他甚至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 “还不是因为你自己?”罗教官背过身去,他已经开始后悔来找轻兰代为帮忙了,和这个粘人的妹妹在一起,自己每时每刻都是煎熬。 “罗宾,这件事难道就没有缓和的余地了?”乌索普牙齿打着颤。 于是乎,罗宾也顺理成章的,提前于原本世界走向的加入了草帽一伙。 零在登上这艘船之前,还说过这艘船上不会存在什么风险,上面总不会有个星武士大师,可是在这诡异的飞船上的温室里,他们还真的遇上了一个星武士大师。 他们感觉到他们的安拉似乎在这一刻背弃了他们,而对方才是自己性命的主宰者。 武术家们很兴奋,但是那些贵族和贵族们更关心欧楚阳在政治上的代表。毫无疑问,欧楚阳会崛起。成为超级大师只是时间问题。 以十数亿人口汇聚而成的人海,不仅仅吞没了整个碧落城,甚至延绵出好几座山川与平原,到处是人影,他们面面相觑,茫然无措,不知道究竟生了什么。 牛静兴奋地一下子跳了起来,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好吧,那就由你来拍照,等拍好了你和郑云联系好了。”刘苏安同意地点点头,他从抽屉里拿出袖珍照相机给李雪。 三天就能消化这么一股恐怖的力量,也不知如今的土豆,究竟已经处在何等可怕的境界。 而慕容秋风这边,带的队伍相对人数多一些,除了一定要跟着的慕容念外,还有打着也要亲自探查好增加说服力为借口其实是不放心慕容念的黎伍。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那位修为最高的修炼者还以为斗战圣猴只不过比他稍稍高上一筹,但是此时仅凭斗战圣猴的第一招,他就知道自己与斗战圣猴差距不是一星半点,而是整整差了一个等级的实力。 看着已经挂断了的电话,摇了摇头,可是杨天龙正准备收起手机的时候,心里顿时涌上了一股不安的感觉,心里没有来得一阵烦乱。 慕容枫心中一顿,本想将自己去紫霄宫巧遇鸿钧道人的事情说出来,但是还是咽下了下去,至少他现在已经肯定了,这个世界上,大能者还有很多,自己的修行才只是开始。 上官烨乐得看到这样的意外结果,再看清原也觉得没有之前那么碍眼了,起码此刻是这样的。 孙婷婷所到之处,大家纷纷让道,生怕惹上了这位一中的大姐大。 杨天龙右手轻轻一带,将那个大汉带到了一边,手掌轻轻一吐,一股庞大柔和的内力瞬间涌向了那个大汉身体内。 原本杨天龙的修为就已经到了上位神的境界,然而在这么多的接引圣光的洗礼之下,修为又开始发生质的变换。 “邪少,你赶紧整整这衣襟吧,此等形象,真是太难堪了,呵呵。”慕容枫豪迈的笑着,好似丝毫没有觉得对一代冥君说这样的话,会惹得他不高兴。 罗云佩服的笑了一下,果然姜还是老的辣。真正耍头脑的地方还是他爹比较在行。 而这一切,都是叶檀的性格,我不给你更多的压力,可是呢,你如果你觉得这一切都是应该的话,那么我就要翻脸了。 “二队守住车队,其余人前往工厂。”二队人算是后勤,医疗兵还有通信兵,还留下来一个火力手,这里算是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后勤需要保证好。 可不是,像眼前这种被一个辅助火男追着到处逃窜的景象,可以说实在是百年难得一见。 “你是要干嘛,你想死也不要带着我呀,这下可怎么办呀。”茅山明瘫在了地上。 弗鲁克的平原倒是显得很静,弗鲁克的浮空要塞在李察率军支援之后就暂时放弃了攻击,李察很轻易地收复了被攻占的几个城市,但是浮空要塞也不是很好打下来的,于是李察便在正对着浮空要塞的平原扎下了营。 等马贼足够深入后,机关猛然拉起,一排尖刺竖起,挡住了马贼的去路。 这块地堆放的东西,大部分是展架货架之类的物件,蒙了厚厚的灰尘,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第九十章 会自动摇头的电风扇 是啊,该回家了。 这个念头如同冬日里的一股暖流,悄然浸润了整个交流团。 当列车载着他们从广岛返回东京,来时那份因初次踏上异国土地而紧绷的神经,以及因肩负“文化交流使者”重任而端着的几分“架子”,都在归途的期盼中悄然消散。 车厢里的气氛明显松弛、活络了许多。 新华社的随行记者刘 “李经理?怎么不是元来领人的?”陈欣怡脑海里浮现出那个虽然样貌只是中上,但举手投足间时刻都保持着高雅气质的李嫔。 虽然说前方面临着的是死亡,可是这些腐蚀鸟还是前仆后继不停的朝着前方冲了过来。 甚至有人心中如此想,可是下一刻就自嘲,觉得不太可能,这是圣地准至尊,身份太高了,后果实在是太严重,会掀起天大波澜,且太玄天实力强大的没边,鹿死谁手真不一定。 转眼之间,还未战,赵九歌就已经施展出了三个防御手段,动用了一个护体法决,两件灵器法宝,这在周围的那些弟子看来,赵九歌无疑已经落入下风,有些怕了林般若。 古青不肯退让,依然蛮横霸道,若非纪阴川拦着,已经上去将袁洪镇压。 被任煌拒绝这么多次,瑶月璃也是有些按耐不住怒火,看着任煌平静离开的背景。 辰地感受着辰伟朝着孙炎火所‘射’出的目光,对着辰伟呵呵的苦笑了起来,就此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莫非双手后撑着身体,仰头看向天空,感受着这午后的宁静,而老人家温和的声音、魃清脆的声音就在他耳边轻轻萦绕,让他不由地生出一种“天上人间”的恍惚感。 木门是紧闭的,外圈有一个不规则的石箍,莫非看着就觉得很是眼熟。不过,此时也没办法仔细想太多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王兴听出了曹克的话里有话,沉声追问道。 就比如现在,在推杯换盏之中,原本还深怀戒心的单荩忠和朱明也就彻底的放开了,也敢和王洪亮冯世宝称兄道弟了。 林凡心思一动,询问齐然自己见到的那个老者是谁,并且仔细描述了一下对方的容貌。 “能量一旦汇集,金钱、权势、美貌就会汇入他们家。”杜勒回答道。 陈川一边跑着,一边看着前方,迎面跑来一些慢跑的人。阳光照在树叶上,从底下看,那点绿色格外动人。 “系统,系统,通知太清天尊,他的弟子在我们手里。如果他放弃追杀我,那我们可以把他还给太清天尊。否则,10分钟不回话,我们就杀了这个弟子。”陈川恶狠狠地说完,掏出了烟来,点上了。 “尼玛!老子这暴脾气!”辛无尘突然脸色一变,几步就走到那追云宫弟子面前,故意把身上的铠甲弄得哐当作响。 等闲的人,根本就踏入不进去,除了这个之外,在这个湖面之下,似乎还豢养了一些不简单的生物。 “怎么感觉气氛有点紧张?而且还把野狼单独叫到了卧室商议事情,这明显是为了避嫌,难道张天易知道还有卧底在身边?”这位技术人员的心理活动。 而且这位男性服务员也不是他的朋友,反而是藏传佛教徒,跟他属于对立面,没有必要为对方开口说什么。 一旦两方交战,那么无论是佣兵还是火魔军团必然有着巨大的损伤,毕竟那些佣兵的实力还是不错的,到时候他们也有机会获得更多的火魔腰牌。 第九十一章 这特么也能行?! 飞机轮胎接触跑道时发出一阵沉稳的摩擦声,仿佛一声悠长的叹息,终于落在了坚实的故土上。 许成军透过舷窗,看着外面熟悉的、带着北方冬日特有萧索与开阔的景致,那远处低矮的建筑、灰蒙蒙的天空,甚至空气中似乎都能想象到的、带着点煤烟味儿的气息,都让他心里那块悬了一路的石头,“咚”地一声落了地。 机 他们一身杀意浓厚,而且面色阴沉,都是骁勇善战的神灵,每一个走出去,都能斩杀同等级别的存在。因为他们杀过太多的人。 林景生在楼下,靠在车头,楼上的灯一直是昏暗的,他是不是睡着了? “你知道就好。”莫抢没有心软,符纹融入闭上眼睛的郑中石身体里面。 而等吞天魔鲸皇彻底稳固下实力后,怕是挥挥手,就能让东海要塞化为灰飞。 火球的消逝让大家心里一惊,但是正当大家以为李云先落下风的时刻,黑烟中一道不合颜色的银色陡然出现。 说着话,莫抢身上的雷电战甲闪烁出紫电,他可不惧对方是大个子,后龙那么强大都被自己宰了,这只螃蟹又算得了什么? 故而,寒渊盟和嗜血盟看起来,明显的灵脉收入更多,也更强,屡屡占据主动的攻势。 可空气中形成的水柱越来越多,不断的封锁着李云的移动范围和速度,但是李云总是能恰巧的躲过射向他的水柱,他面具下的永恒万花筒和转生眼在疯狂的捕捉着空气中的查克拉波动,这才是他在这无形水阵中躲避的根本。 但在妖域一行后,他却发现了这种特殊的,反以天地法则力量加身增幅的手段。 最后时刻,弟媳用右脚脚尖挡出了李良的强行传中,这确实应该是摩纳哥的角球。 这时也上课了,张林就和陈东连忙回班里,不过刚从讲台这般走过去的时候,就看到李梓萌看到陈东还带着微笑的脸,但看到他之后,却吓得转了过去。 待崔伯宗招呼好宾客后便悄悄的走出了宴会厅去了酒店的一间房间里。 刚才一些抱着迟疑态度的‘观众’,看见这诡异场面,瞬间就不再怀疑,一个个都吓惨了,生怕自己跟那个被咬的家伙一样,被咬掉一块‘肉’,纷纷嚎叫着逃跑了。 崔默仔细的看着那本杂志,杂志封面上发行总监的名字引起了崔默的注意。 第二天清晨,霍庭恩终于从醉酒状态清醒了过來。睁开酸涩微肿的眼睛,他第一眼就看到了身子坐在地上头和胳膊趴在床上的谢雨朵。 “这种事……让我从哪里开始说起好呢。”冷夜寒一个反问,把主话权彻底交给了楚欣然。毕竟过去发生了太多事,他是真的心绪混乱,不知该以哪个界限为开头。 “楚欣然,竟然在这里画起画了。”冷夜寒拳头用力紧了紧,抬步走上台阶向里走去。 转了几圈之后,发现没有自己想要的东西,杨阳直接离开苍穹仙城向着天机仙门赶去。 “对,就是罕见,叶勇,凭我活了几百年,你这一招我是从来没有见过的,就是那些神级高手也不可能做到这一点,那道你现在的实力比神级高手还要强悍,那神级之上又是什么级别呢?”施奈德说到最后突然问道。 一直伤心哭泣不止,仲陵也没有催促他,而是让他自己平缓情绪。 察觉到那木尺之间,携带着极为强劲的禁锢之力,南宫羽虽慌不乱。 技能:武器祝福:增加人物的力量,武器的攻击力和命中率。攻击力随宿主的智力增加而增加。 百里痴似是和荒蛊之事杠上了,罕见的看到宫阳,极尽可能的逗乐怀中那个孩子,当即冷哼了一声。 数十道身影携带着强大的劲风,暴掠而出,脚下地面被他们震得颤抖不止。 如果那是巧合,自己不过神轮境四重,对方难道以为凭自己的实力,就能救他出去? 而且,我怎么感觉我和我老爹如出一辙的相像,还感觉这事好像是我们自己做错了一样。这事,究竟有什么猫腻在里面?怎么都让他们如此感慨? “我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下,看一会儿!”莫轻舞知道迪吧的高潮节目还远未到来,因此并不着急。 在李承乾认为,李世民这么听他的,如果他去说的话,一定会答应才是。 哈哈,“本仙”都自封上了,太不要脸了,尚辛只感觉自己汗毛都竖起来了,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苏婷闻言是露出了一丝喜色,在她看来尚辛是不可能为一个唐艳来得罪五斗米道的。 刘邦略为失望,随即又为此欣慰,幸好项羽用人不公,要不然既有才能又忠心耿耿的陈平,怎么会跑到自己这边来。 由于肖家为谋财故意散播灵疫,造成全国恐慌,死难者无数,这一丧尽天良的举动,皇室也是未留任何情面,直接动用铁血手段,将其满门抄斩。 正警惕观察着四周的众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到赤火突然来了这么一下皆是愕然,不明所以,这家伙疯了?随后听到他说的话语互相看了一眼,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这家伙太搞笑了。 “我们是县防疫站的!你这录像厅得停业接受调查,暂时先别营业了。”穿制服的中年语气平淡的问道。 第九十二章 意识形态(今天一更) 这股东风顺着报纸的传播,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蔓延全国。 京城、津门、魔都、羊城…… 各大城市的读者, 无论是文化界的专业人士还是普通的文学青年, 都在随着一篇篇转载的报道和评论心神摇曳。 你必须承认, 无论后世如何带着滤镜怀念80年代,这个年代的社会 一般来说,像金氏和叶府的这种关系,她该跟着叶绾莀一起喊声大伯才对,这一句“景城大哥”,可真是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暧昧。 时飞一连换了四五个台都在报道这件事,华兴市、见北市、昌珠市的都有,陈自清在一夜之间臭名远扬,家喻户晓,完蛋了。 祺王自知不能在此拖延,当即用力一拍马背,飞身而起,从怀里掏出凌若翾给他们准备的毒粉,轻轻一扬,冲在前面的匪徒纷纷口吐白沫,倒地不起了。 既然是牵丝蛊在叶沐遥体内,那情况便也更为复杂了。不仅仅是千年醉,若是将牵丝蛊给引动了,事情便越发难解决了。 并且自身并非皇子这点,可能因为年幼时过于震惊,所以印象深刻对方也是没忘记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胸口压着一团火,却发作不得,脸色憋得难看极了。 “还请睿王自重!我便是心仪凌公子又如何,这似乎跟您没有关系吧?”这话一出,连绾翎自己都愣住了。 “希雅,忙完了吗?”温朗如玉的声音,是宋天铭一贯对她的绅士风度,如他所说,他的温柔从不对别人,唯有慕希雅。 正当白如虎发起了反击,中门大开之时。高怀德见有机可趁。利用自己更为灵活的身手,避开白如虎如石驼的拳头,一拳直击白如虎的胸膛。 一番比较下来,得出的结论又有新的变化,感觉陆天羽能和未婚夫阿奇尔差不多持平了,要不是阿奇尔的家族底子很强,陆天羽的分数其实要稍胜他一筹,但陆天羽的发展空间显然要比阿奇尔来的大。 自花简宁儿之死后,他终于脱身出来,重投南城别具一格的醉人风情里去。 总之,搜寻李维的任务,还在继续着。但是,药师寺凉子在自己的报告里认为,李维和狼人们可能已经逃离了日本——而实际上,此刻的李维,正在大雨之中,酷酷搜寻。 将来,整个计算机产业,监核会是达到几万亿美元的产值。会是现在的计算机产业是几十倍以上。 “难道只因为我让你失宠,破坏了你和阿奇尔的jiān情?”陆天羽更觉得好笑,也的确笑了出来,冷笑中夹杂着对夏瑶的鄙夷。 处理完这事情,方剑雄意外的有了清闲rì子。军事上有蒋百里、张孝淮和徐绍帧分担,湖北这边的军务有杨玺章等人顶着,方司令突然发现自己没事情可做了。 基于上述观点,理查森一直主张太平洋舰队返回到便于整顿、补充和训练的美国西海岸。而这一主张正是他卸任太平洋舰队司令这个职务的一个最大原因。 “顿悟一次进阶一次?幻行的修炼跟顿悟有什么关系?”老人显然不明白墨峰在说什么。 龙鹰终于发觉卖醉轩半封闭式雅座的妙处,此时陆续有客到,可是既看不到他们所处雅座座内的情况,亦不觉喧哗,雅座自成一隅的天地,清幽宁静。 第九十三章 天道酬勤派的主角(第二卷完)) 如果用几句话形容1980年2月的京城。 那么。 春寒料峭,万象更新。 百废待兴,人心思变。 乍暖还寒,蓄势待发。 就是最适合的词。 早上起来,许成军跟酒店借了辆自行车。 嗯,凤凰牌的。 这个年代牌子也就是永久、飞鸽和凤凰。 京城如果说和他有关系的 红儿的脸上却没有平时那副撒娇的表情,反而罕有的露出凝重之色,说道:“哥哥他,是不是有危险?”那无时不荡漾着娇媚的猩红双瞳紧紧盯着阂雪晴,以图不让阂雪晴骗过自己。 回到洛阳客栈之后,杨阳便没有再理会皇宫的事情了。该做的他都已经做了,不该做的也已经做了,要是蹇硕还不能控制皇宫的情形,那就只能说蹇硕太没用了。 他也没想过会有多大结果,毕竟当初为了凑藏宝图碎片,整个世界无数势力早已把所有的奥术帝国遗址翻了个底朝天。 身体还未练至刀枪不入的程度,黄伟聪在疼痛之下对馨儿馅笑道:“我是陪我老……我朋友来的。”本来想说“老板”,黄伟聪却听到徐云龙对自己传音,让自己不要透露他的身份。 就科里亚金所知,国王星系的中心,那颗还年轻的恒星叫做火焰王后,而国王星本身应该对应的是国王才对。 所以,综上所述,对于白棋在二路的潜入,黑棋最佳的应法是三路虎顶,虽然实地损失很大,但棋还能继续下去。 在说这句话时他竟从中听出了一丝人类的感情!好像他面前不是一个高位天瞳术在说话,而是一个……人类。 虽说阴影来源于光线,但身为一个阴影生物,在求生任务当中被白色光芒完全吞噬,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事。 在远离这些神祗化身的三等席上,哪怕在强装镇定的贵族和政要都忍不住跟自己的幕僚或者心腹窃窃私语。特别是那些哥连派斯就的旧贵族,更是双腿打颤,几乎当场就尿了。 此时,龙凤炎目不转睛地看着天天,她心中很着急,因为她特别害怕天天玄兽跟了李雪松。 而修仙重度爱好者的始皇和汉武帝刘彻好奇心被大大的挑了起来。 但是也并非没有给大蛇丸机会,如果大蛇丸能做到让所有的血继家族都同意他的计划的话,宇智波也不是不愿意。 这我倒没想过,难道这之中还隐藏着什么能够“圆满我道缺陷”的东西? 岑寂上前一步,非路的脸色也冷了下来,他挥了挥手,一直站在他身侧的男人便朝着岑寂走来。 我相信大部分的人都会变成大神一样,变得无欲无求,度日如年。 印象中你不因该是会行如此莽撞之举的人,现在“龙一”成了一个废人“龙初老祖、龙陵”他们是不会放过你的。 寻鱼环顾四周,黑夜里很难找到人影,眉头微微皱起,她不太好暴露武功,云扶瑶和丹川更是,所以这里能出手的就只有云飞扬了。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本体还在冰封当中,但是意识已经被法神之心给唤醒了。 庄吾还是保留着一定理智的,毕竟这确实是很难进行评判的东西。 这家伙过了许久,见没有动静,又回头跑到距离近一些的地方,重复着刚才的动作。弯弓射箭逃跑,往往复复好几遍,每次都距离蛇头更进一些。龙雷焱等的不耐烦了,都想冲出去对他说蛇已经死了。 第一章 燕园之内,星汉灿烂 与钱明和北外学子们的热闹分别后,许成军独自骑着那辆凤凰自行车,穿行在京城渐晚的街巷里。 他中午稍微喝了点酒。 但他酒量本就比钱明好得多,加之喝得克制。 此刻被料峭的春风一吹,那点微醺的酒气早已消散得一干二净,头脑清明如洗。 他没有直接回宾馆,而是特意绕道,去了趟虎坊桥附近的福 戒指是出门的时候宫少顷送她的,容量很大,可以放不少的东西了。 胡莉缠着谢飞翰,再继续给他编织一个艺人明星的美梦,希望改变谢飞翰的想法。但是谢飞翰一脸茫然,只得敷衍着胡莉。 在物业做好了登记变更,九天随后便花钱请物业的人给自己新买的别墅换了一整套门锁,等物业的人把门锁换好,拿到了门禁和汽车出入卡,老郑就开着飞梭载着花白过来了,九天专门打电话给物业,老郑才得以放行进入。 当初在夜紫菡的体内种下魔种。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夜紫菡为他们所用。 “要死的是你!”华天冷漠的说道,只见拳掌撞到一起的一刻,殷鹏顿时露出惊骇的表情。 “秦川,你死定了,今日将是你陨落之时,抽你神魂,扒你筋骨,其实我也不想这样,但这是老祖交代下来的,我也没办法。”紫衣男子的话语很冰寒。 正是为了安全起见,华天等人才选择了这条路,毕竟他们几人的实力比不得七派和邪派那些家伙。一路上,几人偶尔还能发现一些古战场上残留的兵器法宝,只不过这些法宝都已经失去了其玄奥,成了一堆废铜烂铁。 “你想和我做交易?”谈话进行到这里派俹地已经完全洞悉到了墓埃的意图。 “她好歹也是你一起长大的朋友,这么说,是不是有点过分了?”霍远震突然起身,然后看着霍凌峰说道。 茶施拿着一个可承载三个蜡烛的银制烛台,上面只点亮了两个融了一半的蜡烛。 想到看过动漫的种种,李璟舒出一口气,然后才用一种莫名其妙的郑重与镜中的男孩四目相对。 一根根魔杖点在空中,强劲的旋风离开在房间内旋转起来,将大量的臭味聚拢起来,然后扫除干净。 林白没有把沈可灵的请客吃饭做为客套推辞,而是直接答应了下来。 武道课并是是在教室外下的,而是在实战馆外退行,武道学院的学生都会围着老师排成了一个圈,马虎的认真听讲着。 叶铭宇复杂的看着傅霆衍和段逸,没想到这两个有钱的大少竟然会帮忙。 他没想到叶子卿竟然会知道,就是不知道现在叶子卿什么情况,有没有危险。 现在他们这一家四口,也就只剩下叶柯没进过警察局,没被抓起来关起来。 听到这话以后,潘丹萍反应了过来,脸红的更加要命,陈宁也是微微一笑,正当这个时候,潘丹萍来了电话。 他能给被压迫的超人类安平的环境,其中的某些超人类也能令他手下的势力更加强大。 因为不到开学的时候,现在的霍格沃兹显得有些冷清,但里面的老师早早的便已经到了,开始为即将到来的开学进行着准备。 张世平与苏双二人常年奔波塞外,什么世面没有见过?他们哪里能不晓得朝廷严禁向塞外输出铁器的命令?虽然出身商人,其头脑还是很清醒的,而且更加珍视如今来之不易的机会。 明天更新时间不稳定预告 凌晨的章节被我提前更了,更了就更了吧,明天白天写完再发明天的,就不是0.01更新了,大伙别等了,明天估计中午更新。 《我的时代1979!》明天更新时间不稳定预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时代1979!》爱曲小说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章 侧耳倾听东方的轰鸣! “中国文学没有未来,因为未来属于中国。” 这话让刘振云脑子一阵翻腾,像是被硬塞进了一个完全不合尺码的容器,挤压得生疼。 这样的话题适合他这个年龄去想么? 他才多大? 二十出头,从河南新乡的泥土里刚刚挣扎到未名湖畔不到两年,脑子里装的更多是课堂笔记、文学社的争论、对未来的模糊憧 杀手联盟,总部坐落在中立国家十字国,这里风景如画、环境优美,没有战乱的侵扰。 公孙长乐留在长安是为了在暗中保护楚怀柔,闹了这么大动静,他不可能不知道。 胖子比南风高出不少,大步疾行,南风跟的有些吃力,便运转灵气用上了身法,所谓身法不过是行气加速,也无甚步法技巧。 高台上瞬间想起了王当的惨叫声,虽然身体已经是铜皮铁骨,可是也正因为是铜皮铁骨,所以损坏了才会更加疼痛。 “刚才是你说的要让我的学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是吗?”木梓飞阴冷的说道。 “你不想与我动手,可是我想,老太太接招吧。”说着奥卡梅希浑身就闪耀着电光向姜奶奶飞去。 两挥无果,不止石竹道人觉得诡异,连蓝灵儿也察觉到了异常,疑惑的看向石竹道人。 林卫听在耳中,不再多言,立誓要好好修炼,化作有用之身,来日追随林枫闯荡天下。 “谢谢,你满意就好”陈旭说话的时候,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停顿。 不得不说,有了熔炼锤在手的虚影和没有熔炼锤在手的虚影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从虚影取出熔炼锤到现在,不过短短数十息,林亮已经被虚影手中这虚幻的熔炼锤砸到了不止一下。 司马焦皱起眉,又缓缓松开,将怀里已经睡着的人抱得更紧了些。 三强争霸赛的历史很久远,一直由三所魔法学校轮流举办,火焰杯会选择三位选手,每所学校之中最为出色的一位,但是邓布利多最后规定的年龄,并且声明会用魔法进行保护。 潘和美没想到朱二郎会说出这样子的话来,或许这便是爱情吧,因为有爱,所以有忍让和宠溺。 等御膳上来,萧铭修才慢条斯理拿起筷子,因为过了平日里的饭时,他也不是太有胃口,用得便有些没滋没味。 “这是堂里颁布的任务,你只要把人杀死,就算完成了任务,不需要知道为什么。”苏姝很平静地说。 设立这座货栈自然是萧夫人的主意,程家人丁少,不少俘获馈赠堆积在家纯属白费,不如盘给商铺得利;而且根据物价涨跌,可提前囤些布匹柴炭之物。简单来说,就是披发,囤货,以及中转之用。 一边想着,廖停雁拉开了司马焦的衣裳,看到那条长长的伤口。是被剑在胸口上划出来的,几乎削去了一大块肉,看着就疼,廖停雁看得头皮发麻,对着血淋淋的伤口手足无措,司马焦却还笑得出来。 段太傅抬起眼皮瞧了这位陛下一眼,随即答了是。他此时与都国相一般,对于司马焦的一反常态,感到十分奇怪。 他看到的是族人们信任的目光,正如一万年前,他站在纳萨拉斯学院中,调动大家对抗燃烧军团的演讲之时。 周元恍然大悟,原来大乾这么大的动作,就是为了替乾清造势,好让他接任大乾新国主的地位更为稳固一些。 第三章 风云激荡生豪气,砥柱中流在此声 许成军看着台下黑压压的、尚沉浸在思想风暴余波中的人群,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得意,反而带着一种近乎顽皮的探究。 “现在是提问时间~” 他轻松地说道。 然而,话音落下,现场竟陷入了一种奇异的静默。 没有人举手。 刚才那番雷霆万钧的演讲,似乎抽干了所有人提问的勇气, 一听这话陈凡当即决定要把它买下来,他已经迫不及待看龙心怡穿着裙子在他面前的样子了,肯定会让人血脉喷张,大饱眼福。 根据阵盘显示,迷雾森林西南方位有他们的队友在,她们准备沿路收集物资找对方汇合。 随后,两人一虎进了酒馆,上了楼,穆青找到金丝猴穿过的一件披肩扔给黑龙虎。 于是她恼羞成怒,抱着得不到就毁掉的原则,蛊惑陈豪一起把陈凡给拉下台,还成功让他做了五年大牢。 阮娇娇安排齐冬带人到各地去收,收到的人都送到荒林去,那边有贺宗的人接手。 “住手,苏家的东西,是你一个外人能指染的?”苏兰绣面色不善地走了过来。 毕竟,这个看起来挺和蔼的胖老头,只是在完成他份内的工作而已。 只是嘴上求人可不是他的行事风格,手上迅速给姐姐夹了卤鹅腿,一脸谄媚讨好。 白瞎了他跟在傅澄海这么长时间,还有傅澄海给他从金边捞回来的恩情。 老爷子穿着棉衣,扣子都来不及扣完整,见到叶临星还没来得及说话,视线就落在了他的胳膊上。 石洞极为宽敞明亮,两侧尽是仙家景物,一路有仙人桥、仙人井、仙人屋、还有回头顾盼的仙羊,真有身临神仙洞府之感。 比劫与他四个儿子都属于妖怪,他们的饭量惊人,这点水资源明显不够。于是两家人一合计,便打起了附近渔村的主意来。 “这个村子名叫流波村,村民大多都是海盗或蛮荒野民,个个凶恶无比。如果发现你独闯流波山,采割无形草,定会对你痛下杀手。 “哥,上星期打电话的时候你们也没有说你们要回来,怎么会突然回来了?”许心高兴的说道。 而你要知道丧尸的行动路线,他永远会随着生命体,就是说他的目标也只会是活着的人,那么这些空房中,在末日爆发的时候并没有住人,丧尸连进都没有进来。 杜从岳话毕,夏侯穆清的心骤然一凉,不知是杜从岳不知,还是不肯。 “凌公子,你看这样行不行了?”蔷薇转头看向凌皓的方向问道。 此刻,众人行走在返回集训室的道路上,三三两两地说着一些闲话,讨论刚才火锅吃得怎么样或者以后未来的人生该怎么走,有的人对此是挥斥方遒了起来。 他显然没料到王莽这么年轻,实力却又如此强横,竟然达到了金仙中期境界。 眼下时间紧迫,而自己又被困在了锦楼中,要想帮助杜从岳取得鸾湘珠,更是难上加难。 在部落里转了一圈,这里跟以前相比真的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尤其是在有了电的供应以后,卡莱族人们的生活直接就踏上了一个新台阶。 正式考试前一天,宋瑶在吴泽宇的陪同下提前踩过考点,了解考场有关注意事项,然后她自己一人回到提前预定好的酒店入住,等待第二天的考试。 一阵笑语,一阵凝香带进了包间,冷可梅脸上红润,娇态可掬的来了,她浓密金色的大波浪长发随意地披在肩头,丝丝缕缕都迷死人!浓密的睫毛、魅惑的眼神、感性丰厚的双唇,无时无刻不透露出万种风情。 第四章 他年若遂凌云志,敢教寰球听汉声 王立薪是《人日》文艺部的副主任, 虽说带了个“副”字,在报社里也算是个小领导,但采访、写稿这类记者的老本行,他依然亲力亲为。 前天在一次人民文学的内部聚餐上,他偶然得知许成军不仅即将正式成为作协会员,还受邀在北大做专场演讲。 他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震惊莫名。 “许成军…这才多 听了老子之言,原始天尊赫然一惊。正如老子之言,此事绝不可泄露出去,否则定会将天捅破。不说鸿钧态度如何,即便其门下弟子,面对圣位诱惑之时,恐怕也难把持本心,到时恐怕又是一场大战。 “我不喜欢把自己的命运掌控在别人手上,我建议突围。”血屠毫不犹豫的说道。 “那好吧!你们扁他,我们在这里看着,他敢还手我们就打断他的手。”赵康冷笑道。 “放心,我一个就能够应付!”听到紫姬的话,聂枫就点了点头说到。 “长知识了哈,都会创新了,不错,不错,还愣着干嘛!还不跳来给我看看。”陈一刀高兴的道。 又是一下,陆林的生命直接降到100以下,他现在包裹里可连一瓶恢复药水都没有,要是在挨一下,就只有被秒的份。 “我昨晚就派人通知过住持了,这次就没有那么多繁琐的步骤”林景济一脸的轻松。 “想不到你居然使用高速与留气的武技,创造出了这么个‘伪’分身的技巧来,算是相当不错,一般的对手,是会被你弄的昏头转向了。”看着七人同时进攻,铜面人就淡淡的说到。 辉煌的颁奖马上就要开始,娇儿等人急匆匆赶回来,俏脸上红晕遍布,看样子收获很不错。 “你的前两世一定不简单,我们走吧。”陈强说完向前方走去,进了中心区域,他感觉有种灵魂在招唤。 陈强只好下令泰坦继续攻击乌贼眼睛,因为哪里是最薄弱的地方,也是对乌贼产生最大伤害的地方。 因为泰特斯和他的护卫飞行器一同被一艘和大力神一样的宇宙飞船给摧毁了。 姬星暗自松了口气,这丫看起来还真实在,想象也正常,一个怕死的家伙整天混在前锋,不在沉默中爆发那就只能变态了。 这个虽然看上去有一些不公平,但是实际上并没有那么不公平,因为现在这个预选赛里面设计出来的程序都是比较简单的运行的!所以只要是你的程序设计的正常的话,那么肯定就没有问题了。 虽是吸收了景修圣子的修为,不过还需要炼化才能转化为自己的。 “你、你究竟想怎样?”柳茵茵的身体已经开始有些发颤了,声音也跟着有些变调了。 也就说,它的推测,不一定是对的,但,对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大的。 不过也是那次让老夫知道了,什么叫至尊,你们能感受那种好似蝼蚁般的感觉么? 元湛放下了手里的烟杆,把烟灰掸出来后,便伸手轻轻的推开了夏渊沉睡的房门,缓缓的走到了床边。 一只金凤腾空,展翅飞翔,滑翔于九天之上,那高亢的鸣叫,凤翅遮天,母仪了天下。 难不成,这蛮王盘庚,还真看出了什么东西?他怎么就恰好把两坛加了料的老酒全给吞掉了呢? 安道尔、托尔心乱如麻,一时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就连夏军士兵把那果酒伺弄好,用白玉盏送了上来,他们也只是茫然的接过了。 第五章 温酒会群雄 往后几天,许成军当真像只猫一样,几乎足不出户地“猫”在了京城饭店的房间里。 他闭关埋头苦干,专心致志地撰写章光年交给他的那份关于文化战略与意识形态建设的内部报告。 从后世的视角回望, 我们在应对外来文化与意识形态冲击方面,意识觉醒得相对较晚,行动也多有波折。 他在这篇倾注心血 听到曼莎莉的一番话语,宁鸿不由干笑道,要是刚才死不认账单,现在可能就更加尴尬了。 赵曼玲说出这句话时,忽然间有点后悔了。因为刘成一听她这样说,脸色立马就变了,而且变得特别难看。 被曼淼旺这一手震撼到了,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在这一招阻挡下,流虎威等人再次将宁鸿围住。 岳震大天尊好整以暇,手擎长刀“阡陌”,矗立在场中,脑后仙光如岳如山,神圣无比。 宫外的流言四起她又怎会不知,想来这幕后之人是想将她和顾清扬一网打尽呢。她已是几次送信回顾家,可是连顾清宗此时都没了音讯。她自然不会相信顾家会放弃自己,但是显然状况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料之外了。 “哟,算你有点本事,但那一棍俺老孙就用了三成力气,接下来你可当心点。”孙悟空跳了回去,甩了甩手。 叶辛夷拎了件披风硬让沈钺披上了,目送着他和王峰几人骑马走远了,她这才收回视线,回房去换了身衣裳,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是慢慢地往与安香约好的枇杷街而去。 “哪有哪有,我万般皆上品,仙界名声高,只有一样不好而已!”唐璜早把惴惴不安的面皮脱了去,又是一副懒洋洋惹人恨的痞像,倒让鸿辰心情微漾,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蓝若华进去后没过一会儿,便有宫人出来替龙尼莫久传召蓝翎儿入内觐见。 顿时我愣住了,靠,我知道b的防御很高,我打出的伤害可能不会很高,但是沒想到连10000点都沒有突破,这还是在云清给我加上光明祝福的前提下,不然的话,估计我连6000点都打不到。 身影一晃,大长老立即潜进了罗本的影子之中,又紧随着它的闪动,瞬间消失不见。 温度转化之下,剩下的几只魔岩巨熊不断的爆炸开來,半个时辰之后这些魔岩巨熊就被消灭干净,只留下一地的石粉。 “我们去了,不会有事的!”我朝着瑶瑶摆了摆手,看了安宁,她朝我笑了笑,然后走到瑶瑶的身边,紧紧地挽着她。 “为什么?不是说九为阳数,是数字之极,最能体现帝王的尊贵嘛,为何东华门只有九路八颗?”四贞已经没有刚上马车时的那般不自在,忍不住低声发问。 至此,她开始十分注重保养健康,尤其对食物的挑剔,趁机上升了一个高度,一个令人发指的高度。 我咬着牙喊着花舞街,面包车的门再次被打开,花舞街双手握着铁棍扬了起來,朝着三炮腰上砸了上去。三炮并沒有松开握刀的手,大喊一声将身子压在了我的身上。 “只要再给我两分钟,就能完全炼化神格!”萧羽心中自信很足。 乔寒烟倾听着沐一一那恍若在倾诉着一生一世的口吻,心里也渐渐沉重了起来,她知道,沐一一已经深陷在其中,无可自拔,也不想自拔。 第六章 辞家千里又千里,务必争气再争气 清早的薄雾还没散尽。 许志国推着那辆老旧的永久牌自行车,刚出家属院低矮的红砖门洞,车链子就“咔啦”轻响了一声。 他单脚支地,回头正瞧见同住这片教师家属院的东风中学副校长刘海平也推着车跟上来。 “老许,” 刘海平紧蹬两下赶上来,与他并排骑着,侧过头,“前一阵,是不是市教委想调你 他做得不对,东瑗不想盲目顺从。内宅的事,原本就是该她拿主意,盛修颐只有建议权,没有决策权。 “你这么说好像也对。”钟庭闻言不由得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好像还真的不能私奔,没想到私奔都这么麻烦,哎呀,真烦,为什么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就这么难呢?”钟庭有些烦闷的说道。 “呖!”六翼刀琥一出现,便是发出一声兴奋的低嘶,而后眼神火热的看着莫之遥手中的那团灵气之源。 紧跟着,只听“嗖!”的一声轻响,“九龙拳”黄澄可的拳头劈开了空气,伴随着声音的爆炸,带着强烈的劲风,一拳轰向了黑衣武士的面门。 若是混沌国君动用他的力量,动用他的境界,调动这个寂灭道人身上的力量,与林笑硬拼的话,林笑也许不是混沌国君的对手。 很显然,这位白发男子,也是一位神灵,一位比林霄更强大的神灵。 言毕,这一行四人也不顾惊扰其他妖兽,纷纷架起遁光朝前方追去。 “东皇陛下!大圣!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也给鲲鹏说说,让大家也开心开心,你们说是么?”鲲鹏看着胡天和太一,双眼微眯的说着,那样子似乎丝毫不在意的样子,只是微眯的双眼却是透出那么一说yīn寒。 可是没等岳川继续说下去,烈焰彼诺修鼻腔中便传来了撩人的哼声,只见她媚眼如丝的看着岳川,甚至还故意缩紧了某个部位,令岳川激灵灵的打了个寒噤。 而维持一缕神魂的持续存在,除了可以用某些转么滋养神魂的天才地宝之外,便只能依靠修士自身精纯的法力了。 金老汉年轻没少打老婆,虽然金老太厉害,可面对一个多年压制自己,具有可怕暴力因素的男人,她从内心深处,深深恐惧,金老汉许久没有这样吊着脸对她说话了,此刻突然满脸怒容,她身子还是忍不住轻轻一颤。 常观芮一定早就知道发生在他身上的倒霉事儿有人在推手,而且以常观芮的性子,第一个怀疑的一定是常观砚,与上辈子完全不同,常观砚没有站在常观芮的身后,所以常观芮没有办法再拿捏常观砚了。 等太后走了之后,皇上先是将在外面当值的肖承叫进来,问了问他的想法,没想到,他说的竟然和太后都差不多。 就冲着大姐对自己结婚的支持,这个情金建国肯定要还,不过他没跟妻子说,毕竟那是在迎娶妻子进门之前,这是自己欠的情,他打算出去借个一万块,这是他最大的能力。 顷刻间,她感觉身体逐渐轻盈,身上的黑色魔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散去。 她一直追出了白桦林,遇到了正在清除刺客的黎风,才得知叶倾城被他们家王爷给救走了。 “啪!”皇家的庵堂里,曾经出现的面具男一巴掌打在宋清欢的脸上,“谁让你自作主张的?”他的力气很大,宋清欢莹白的脸上顿时起了清晰的掌印。 第七章 文学讲习所复办 王盟看着那列绿色的长龙渐渐加速,最终消失在站台尽头弥漫的夜色与蒸汽中。 他拍了拍手,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的军大衣领口:“这天儿啊,可真够冷的,站这一会儿,脚都冻麻了。” “可不咋的,” 蒋子龍跺了跺脚,呵出一团浓浓的白雾,“听老人讲,今年怕是个倒春寒的年份,这腊月里就格外冻人。” 第二天,一长老带着张浩然等人驾驭遁光而行,如梭般掠过一处处山川河流,最终在一个仙山上停下。 “走吧,我们先生要见你。”另一个男人向夏暖作了一个请的姿势。 “是我不知死活,我吹牛,我在陆真人面前就是一只蝼蚁。在叶道友你面前就是个屁,叶道友你就把我放了吧。”金宗主迅速自扇脸说道。 “爸,你都说什么嘛!”听到这话,聂芸哪里不明白父亲的意思。 而叶莽手中的皇玄剑已经是不知不觉地下移到约翰·哈维的命根子上,只要叶莽再往下一点点,约翰·哈维的命根子就会被切成两半。 对方既然已经不再是军人身份,而且离开军队也是因为犯下了错误,那为什么没有了任何身份的他,仍旧会得到省厅甚至更上一层领导的维护呢? 此时清痕的情况并不算好,虽然玉印比之前更加的明亮,但灵动境的瓶颈始终没有松动。 我和张浩对视了一眼,刚才画好的遗像已经变成了魂画,我当然不能把魂画交给张浩的家人,所以,我必须重新再画一张遗像。 我去画遗像,收一次红包顶多几百块,这得跑多少趟,画多少张遗像才能赚回来? “她既然如此规矩,那么我肯定要同样的规矩的对她,一切按照规矩来,不管如何,东西我不会让她带走的!”吴六指说道。 这个时候看是一打二,其实他的真正对手只有一个,那就是还有三成体力的千雪。 可,你怕别人失去他的唯一,那你呢?你的唯一呢?你唯一的父母呢? 说着魏勇就很是惬意的坐在了沙发上,然后装作很不经意的怀里拿出来一个闪着黄灯的东西。 举世轰动沸腾了,如果从苍穹向下看去,只见世界各地大地上,越来越多密密麻麻的身影,在向那些神辉煌煌耀世的巨大光幕禁制门户冲去,人数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原本刘旺财脸上带笑的表情,忍不住一滞,然后又若无其事的转过头去,假装没看到宁静瞧着他。 楚昕尧恍然大悟的点点头,然后说着“瞧我这记性”就转过去了。 同一时刻,有无声而现的少年人身影,已出现在了,距离巫王不到十丈远的地方,这个距离对于巫王而言,根本不是距离。 苏宸语音刚落,就见第一视角下的塔图姆刺了过来,他的脸已经到了面前,那嘴角的胡渣也看得清晰,而他的右手即将切到篮球。 他前几天就跟宁静说起过,老首长应该就是这两天会下放到他们村子里来。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刘启山竟然这么狠,直接就想把叶辰这辈子都给毁掉。 赵无忧也从来没想到,这萧容什么时候培养了这样的精锐,大军就在京城外头守着,整个京城就如同坚不可破的囚笼,外头的人进不来,里头的消息透不出去。 慕容楚困得不想理他,奉天脩见她没动静越发的大胆了,身体一侧,整个身贴到了她的后背上,手顺势一揽,轻易的将她揽到怀里。 第八章 我就是回个家…… 列车在蚌埠站缓缓停下。 站台上人影稀疏,灰扑扑的站房上挂着白底黑字的站名牌。 穿着深蓝色制服的工作人员吹着哨子,声音在空旷的站台上传得很远。 对床的中年大哥陆福明开始收拾行李,准备下车。 兴许是觉得和这下铺的年轻小兄弟聊得颇为投缘,他临行前热情地掏出工作证晃了晃,又拿出一张纸 总部值班负责人得知后异常重视,迅速邀来技术部的几位专家进行评定。 大不了先躲起来,慢慢的服用,十颗内丹的妖气转化完成,叶天的境界却没有任何的变化。 童贯命令手下人过去取过来几个木头人,一看,不得了,铁砂打到木头里了,这威力没得说。 大殿之上,一道青色光华流转的神镜上正上映着玉帝被虐的画面。 镇压之道猛然爆发出来,直接镇住了方圆千里,就算是天地规则在这方圆千里之内也直接被镇压。 接着,苏尘却是一脸无所畏惧的模样,直接走了上前,目光如炬,坚定而自信的目光下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卖什再度打开立体图,然后放大某个部位,这里看着没事,但当真正的模拟结果出来之后,整个机甲协调性就出来问题,所有的数据都趋向于一百,但是唯独这里,仅仅只有五十。这是一个不忍直视的地方。 max又带着范炎炎来到了另一间培养室,这间培养室只有一个培养基,透明的巨大玻璃容器,溶液包裹着一个大脑,像一颗巨型核桃一般,面的纹路和血管清晰可见,看去年轻而充满活力。 入夜后,柳明月让竹儿在暗中给那黑衣男子发了信号,黑衣男子就藏在王府附近,以他的身手,是不会被人发现的。 “真的不是吗?”一旁的夏姨似乎还是有些不相信,特意问了一声。 简直荒诞可笑,她不想在看这样的闹剧,再次起身要转身离开,但是她刚迈出一步,要阻拦她的是墨然的声音和丁凌胥的手同时达到。 而在此时,又有一名剑者走来,手里拿着一束樱花,前来悼念故人。 一听到这样的消息,他握住裴叶菱手腕的手,不知主地开始用力起来。 玄澈就知道丁九溪会有这样的反应,所以他开始都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她,但是最后还是决定要说出来,这件事情虽然跟她没有关系,但是她肯定会关心,就像是丁九溪每次也会将自己关心的事情说给自己听一样。 这时,彩蝶端着盘冰镇好的西瓜走了进来,林初夏瞧了,便立即从椅子上起来,走了过来,直接从盘子里拿了块西瓜就开始吃。 但即便是如此,欧阳雪琪心也没有半点畏惧,她在包里准备好了一把扳手,想着不管怎样都要战胜这个绑匪,怀着必胜的信念和决心,她登了这栋大楼的楼顶。 在一片寂静的时候,听着“嘭”的一声惊得所有人汗毛都竖了起来,清影一声令下所有人都朝着地宫之冲进去。 严乐收了手机,一边同丁志勇聊着天,一边用透视眼注意着外面的动向,他估计时间不会太久,柳兴诚就会搞定这件对美玉轩找茬的事情。 不得不说,情报做的真是不错,这个消息赵晓晨先前已经听到了,他还是半信半疑的,现在白无常再次的说道这里,赵晓晨相信了。 这下的威力与速度都是齐头并进的,那时许寞眼神一亮,纵身地跳起,居然还能在空中改变自己的姿势。 第九章 富贵要还乡(月底球票~) “都有,都有,回家再看!” 他笑着, 一手被妹妹挽住,另一边父亲提着沉甸甸的行李。 三人像秘密接头成功后的小分队,快速消失在巷子深处,将那喧天的热闹彻底抛在身后。 推开那扇熟悉的漆色斑驳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饭菜香和家中特有气息的暖流迎面扑来,瞬间驱散了旅途的寒意。 “妈, 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林彦浩为了避嫌一直没有和萧若安联系,他倒是不害怕众人让自己当众求婚之类的,只是萧若安是个姑娘家,平时脸皮又薄的不得了,怎么可能接受得了林彦浩的当众求婚呢。 带他进入天目星不是难事,但万一被赵光明发现的话,少不得又要受一顿毒打。 整个不大的餐馆中央,印有英国皇室的鸢尾花标志的暗纹印花,雪白的餐布上,身着纯黑色礼服的侍者,带着微笑熟练地在两人面前放上银质的托盘和环绕着金丝的餐具。 总之秦楚彦面对着那么多的闪光灯和摄像机,依旧如同行云流水一般脸不红、气不喘的说出这样一句话。 四周的风声渐渐惶急了起来,草丛中,河道里,仿佛都隐藏着敌人的身影。 恐怖的冲击波爆开,地面仿佛液态一般被掀起,这种层次的战斗,就算是余波都能杀死在场的绝大多数虫子。 可惜,它遇到的是身着武神铠的人类莫历川,武神铠对于速度的增幅也是恐怖的,莫历川后发先至。 怎么?难道是怪罪她当妹妹的,刚才一句话都不肯开口,很显然柳浩成不是这样的人。 学院为他安排了一辆专车。把他接送到了洛城的市区之中。开车的是一个三五十岁的老司机,完成接送以后,就离开了。 大个子一个足有两米的大汉子,大庭广众之下抱头痛哭,给人的感觉应该很滑稽,但此时大块头痛哭流涕的样子,却格外让人揪心。 于是在吞噬第三分神,七魔合一,又消除影响,尝试道武合一之后,左擎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踏入了一片新的天地——练虚造化。 此话刚落,四周一片白眼,包括四位老者一阵无语,老者们要是能进去,估计早冲去去了,还会在这等? “闲事已了,吾等还是转入正题,行论道之事。”老子端正神色,开口道。众圣听了,齐言大善。 但不管怎么样,他还是很感激赤铜龙的。想刀术大师康恩这样的隐居者,通常很少会将刀术传授给别人。 了,只不过,因为其天性使然,才会让人们将其列为红尘之中的邪恶之说。 如果以前的左志诚只是看上去比较内向,冰冷的话,那么现在的左志诚,给人的感觉就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座万年冰山,一旦靠近的话,似乎就会被冻毙一样。 “师傅,你不教教我们怎么打架吗?”石忠真是好孩子,看来有成为PK高手的潜力。 然后结合上重新拿起的武功,一种专门用来针对不从之神的战斗方式就诞生了。 “不过话说回来。你找到对付使徒的办法了吗?”接着,扭头看向一边的赤木律子问道。 通过第一个管道,巫师们将池子里的水引到自己的身体里。这属于冥想的一部分。 何老顺藤摸瓜,一层一层查找,最后将这个庞大的世家给查了出来。 一刀挥出,天空被断分了阴阳,白昼和黑夜同时出现,整齐的分立在天之痕的两侧。 请个假 不好意思兄弟们,请天假,今天加班到现在实在写不下去了,身体不太舒服,不知道是不是感冒了,明天两更。 《我的时代1979!》请个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时代1979!》爱曲小说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十章 新年和东风县发展规划(万字大章,求月票,不拆了) 许成军对三姑许艳那过分热情的姿态只是不咸不淡地笑了笑,微微侧身避开了她想拉拽的手,语气平和:“三姑,大伯,你们来了。” 既不失礼,也丝毫没有久别重逢的亲热劲儿。 许艳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堆起更浓的笑意,自顾自地说道:“瞧瞧这孩子,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多稳重!” 她话锋一转,眼 力量注入到魔王大斧,他一斧头,把须佐能乎打击在的攻势化解掉。 夜幕终于降临了,忙碌了一天的人们陆陆续续的回家去,不要说朴实的社会公众,就连世界各国的有心人也都没有在意赵无极的言论,在戒备森严的北极熊克格勃内放炸药,这事太可笑,谁也没当真,该干嘛干嘛。 “管他什么意思,见见不就知道了?”赵无极无所谓的看着沙盘说道。 “黎恩——”借着飞行优势最先飞过来的米利亚姆一把扑进了有些愣神的黎恩怀中,在确认了是黎恩本尊后,又再一次扑向了正握紧方向盘同样目瞪口呆的克蕾雅上尉怀中,顿时将汽车后箱闹得一片沸腾。 包子网罗的这批人在行业内都算不上顶尖人才,毕竟真正的顶级人才都是各国的宝贝,不动用医疗区的情况下,很难让人家投入大量精力帮你干私活。 数完了天花板数四壁,数完了四壁数地板,数完了地板起身到长廊继续数。 至于老千,在洗牌的同时,速度越慢,就越能轻松自如的编辑牌的位置并做自己想要做的焊记,一点不难。 想了大半夜,着实很累,但是却睡不着,疲惫到极致,却不敢睡。 “王兄有所不知,这寻灵蜂曾经在我五阴宗出现过一次,可以寻找灵气浓郁之地,亦可以寻找魔气集结之所,用来寻探福地珍宝,是再好不过的了!”七夜十分欣喜,说话间已经签订了灵印。 说完,她点了点头,和萧月携手而去,看背影倒真有几分神仙眷侣的意味。 李辉抬头看了一眼南方,笑了笑不再说话了。许攸连忙摆摆手:李将军是说曹‘操’,不可能,曹‘操’虽然人马众多,观们死去军卒都是脖子中箭,一夜之间杀三千人,全都脖子中箭,这样箭法犀利人可不好找。 无名闭上了眼睛,刚才的一幕慕宛如电影般在他识海中重演、分解、组合。 见马岱下马,庞德也不多说什么,大步走到马岱面前,一把从他手中拿过韩遂的首级,然后转身跃上马背,朝着宴会场内便疾驰而去,只留下一脸目瞪口呆的马岱,以及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何事的李通和曹昂。 “你……”气喘嘘的梦魇终于追上了老李,只不过眼前所发生的一幕却让梦魇几乎说不出一句像样的话来,只能用一根颤抖着的手指,隔空朝着远处将龙珠送进轱辘嘴里的老流氓戳了起来。 “唉……他的话还是等大西州队接近以后,霸王他们展开攻击时再狙击吧。”李萧毅叹息一声。 锦枫莫名其妙被攻击也有点恼火,同楚芸怜周旋了起来,谁知闻到血腥味的楚芸怜更加兴奋,她舔了舔手上沾着的鲜血,露出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笑,眼里散发着野兽般危险的光芒。 虽然已经让紫金灵虫四处寻找了,可王信然也没有停下来,自己再次催动遁光寻觅,早一分寻到火神印,便能早一分离开此处,危险也就少一分。 第十一章 一竿子插到底 东风县发展规划吗? 许成军心里其实有些犹豫。 他对这个年代安徽整体的发展脉络和县域经济的具体情况,并非了如指掌。 东风县作为滁州地区靠北、临近蚌埠的一个县城,在地缘和人流物流上,其实与BB市的联系更为紧密。 在许成军模糊的未来记忆里,东风县在随后几十年的发展大潮中,并非是以经 正房的东侧,江安义被啸声惊起,这声音听在别人的耳朵中平平无奇不会在意,而江安义却知道这是真气凝练击空发出的响声,院中来了高手,只不知是何方神圣,莫非是元天教前来寻仇? 大舅笑道:“这有什么不明白的,都是些平常说的话,连妍儿都听得懂。”妍儿听到舅舅说她也听得懂,不懂也得装懂,连连点头表示她懂了。 逐日老人坐正了身体,十分正式的看着刘鼎天,这时候就要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毕竟是他有求于人。 马铠年前寄到京城,恰逢江安义被囚大理寺,一直闲置在家中,等江安义出狱便马上出征化州,此次是第一次检查马铠的效果。 因此昨天晚上齐浩和秦月共度二人时光的时候,安然正在三个寝室兄弟姐妹的陪同下庆祝。 轩云笑了笑,突然感觉到了什么朝下方看去,此时一个血人手持镰刀朝我们冲来,我和轩云同时手持兵器向血人冲击。 真气在经脉中一转,化去长剑带来的寒意,卫大昌功力雄浑,重压中带着粘性,极不好对付。江安义暗暗庆幸,自己先发制人废了其中一个,要不然今夜又要面临困境。 但是他一移动,那老头的目光也随之移动,那模样仿佛是他的身上长了什么非常有吸引力的东西似的。 等天子注意听奏报,江安义把目光落在太子身上,石重伟一身淡黄色服饰,头戴远游冠,腰间玉带,佩着四采玉绶。太子今年正好是弱冠之年,生辰在九月,这位太子爷可不像天子,届时得送件大礼贺寿。 “战戟”独远目光一掠,相约无果,令独远感觉到有一种被神仙姐姐所遗弃的感觉,得脱得自我,那么就必须得修真。 药效到了牛顿浑身如同粉碎一样的疼痛,而另外三人也都倒在了地上。 星空闪烁,林峰在一处离地二十来丈的半崖岩洞休息。他身前铺开那张图,仔细研究着。 不知为何,众人似乎看到,两边山壁在阴冷的毁灭火焰下,竟然缓缓向着他们碾压而来。 季子璃有些不解的望向墨宇惊尘,她号称医手无双当然知道自己的毒解了没解,他这不是多次一举吗? 三息,魔龙身上冒出灰白色的火焰,庞大的身躯已经超越了整条河流。 说着她就朝里屋走去,球球还在睡梦中,丝毫没有听见琪心的大喊大叫。 还有一次发生在浮玉山脉最边缘的一座荒山上,那次的情况和羽山这次极为相似,也是地火喷涌,一座几百丈高的荒山直接灰飞烟灭,成了一片火红的岩浆池。 米拉杰的话让牛顿挑了挑眉头。公会的墙壁看上去只不过是普普通通的石头,可是内层早就被牛顿利用炼金术加固了,还附加上了防御魔法,普通的攻击对于公会根本没有丝毫的作用。 六合至尊天性就喜欢周游天下,寻珍觅宝,未能有一头魔眼山巨相伴,曾是他一直引以为憾之事。 第十二章 《我在暧昧的日本》、逢集、诗与“我靠!”(9K求票) 深夜,书房里只亮着一盏孤灯。 钢笔悬在稿纸上方,墨迹将滴未滴。 从京城返回已有数日,行李箱还立在墙角,里面装着东瀛的烟尘、纸页和无数未消化的印象。 临行前,许成军将在日本买礼物剩下的钱,都委托藤井帮忙购买了关于日本近代发展情况的一些佐证材料。 包括核心期刊、论文以及相关的书籍 如此明朗的形式,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秦明三人终于是相信了林坤的话,脸上都带着轻松的笑容。 她虽然在天赋上不如南宫,但这点见识还是有的,能将元力凝丝化形,这等手段,怕是连自己的老父亲都做不到。 “我们休息的挺好,不劳你操心。”回答他话语的是冷冰冰的男子声。 她此刻早已是听的天旋地转,头脑发胀,只见她双眼上翻,娇躯一阵摇晃,扶着墙壁,几乎连站都要站不稳。 还好这里离富隆城城门不远,玩家们在最短的时间内逃进了富隆城,才免遭李飞的毒手。 听中年管事这么一说,老头不禁微微眯眼,他也没想到,自己刚刚巡视到泰安城,就撞上这么一个胆大包天的家伙。 清冷惨白的月光照射在大地之上,一处死寂的山脉之中,一对对身穿重甲的士兵,纪律森严地在林间穿行。古老原始的山林中,间或露出一头头凶恶的魂兽,双眼散发着绿油油地光芒,却不敢靠近这些冰冷的战士。 “是不是仇敌,要宗主做决定,落天是杀宗弟子,我们无权决定他的生死。”妖狂冷哼一声,淡淡说道,脚步是动都不动,一副没得商量的模样。 寒露白熊是出了名的脾气不好,一看竟然有兽敢抢夺自己的猎物,就瞪起了红彤彤的眼睛,又是一爪子狠狠地拍了过去。 他可是早就在暗中打听过,和他身份地位相同的徐巍然和黄阙,林坤可都拒绝了他们的拜师,甚至连让两人挂名的资格都没有。 骑着蛮象继续赶往城主府,在与谭龙将军的打斗中,李天佑他们的蛮象虽然受了伤,但休息一下基本就不受影响了,所以他们现在仍然能大摇大摆的赶到了城主府。 “皇上圣明,臣以为当下应该先让皇后娘娘安心养病,只有凤体康健才是江山社稷之福。”刘畅的话还没说完,准备喘口气再继续。这年轻的帝王气势太足了,压得人喘不过气。 放眼望去,宽阔的镜潭依然无波无澜,静若处子。但与五年前截然不同的是,潭水不再是清澈见底,而是漆黑如墨。 等到与军区取得联系后,知道进入潞东分区的各路日伪军,除了被歼灭的一部之外。其余的已经全部撤出了根据地,李子元带领部队返回了原来的驻地。此次春节日军对潞东地区发起的扫荡,就这么虎头蛇尾的结束了。 李天佑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两个弟子都不过是二魂境的修为,真是天助我也。 看到了平川外围日伪军控制的制高点火力部署,李子元微微心中有了数。不过他并未草率地下定决心,还是决定仔细看看再说。不过越看李子元越是感觉对于平川镇外的伪军部署,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说来也怪,随着玄奘的念经声,本就雾气腾腾的曲江池上竟逐渐大雾弥天。身处其中,非但悟空等人,就连常在湖中泛舟的船家也不辨方向了。 第十三章 人生长恨水长东(万更求票) 他全明白了。 这哪里是什么馅饼? 这分明是个烧得通红、滋滋作响的烙铁! 李季和张光年这两个老江湖,精得像狐狸一样! 《黑键》写得怎么样? 毫无疑问,极好。 甚至可能比《红绸》更具文学上的锐度和人性的深度。 它对特殊年代普通人被挤压变形的命运,对创伤、罪责、救 “是何人打扰了我的长眠?”虚影若隐若现,不过可以看清是位长须的老者。 “我也是一年,毕竟也没有造成什么损失,如果不是因为煽动这个问题还挺复杂的,估计会更轻。”定康感觉说话都不容易,扯到面部的肌肉还很疼,这时候他的表情已经不止是怯弱,同时还有些死气沉沉。 熊傣琳理所当然的放弃了张耀,谢怡霖也是如此,首先她点名的就是老搭档王祖琅,誓要为第二期节目的落败雪耻,不过也觉得王祖琅实在太弱了一些,于是又选择了邓懆这个队长来调和。 “哈哈,老毒物,我早已说过了,只要你回头,便万事没有,是你自己不回头,如何能怪我。”狂斧魔君得势不饶人,还是继续的猛砍猛劈,一路的势如破竹,紧逼毒仙老者。 “机器出故障的问题,所以刚才的显示都是错误的。”白玄离尴尬的说道。 “可你想过,万一没有开起来怎么办?毕竟京城这种地方,私人会所还是很多的。”叶含笑说道。 而藺無雙的劍意一出,呂默更慘,連最強一劍都無法形成,簡單乾脆的落敗。 挪轉劍步,卻又是不躲不閃,而在意念轉動之間,深邃灰中帶金的修羅劍意自命宮而出,纏繞上手中的業火劍,隨即雙手緊握,磅礡的巨型修羅劍芒眨眼之間形成,瞬間斬向冰霜巨掌。 身形一晃,丁三阳消失了,在原地不见了,而在远处,一棵大树上,扛着狂刀的丁三阳正在用他那看透一切的血红色眼睛,注视着那位在野兽心中惊惧不已的翔叔。 不出萧一的意料,赵灵儿还是开口问道。萧一苦着脸,总不能说这是千百万年前萧家留下的珠子吧,这样说只会让赵灵儿更加疑惑。 山洞里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发的光,并不觉得黑暗,但也不甚明亮,走得数百步,忽然前面开阔起来,展修睁眼一瞅,发现是一处极为宽阔的大厅,里头还点着好些个火把,照得大厅里头极为亮堂。 身下的石床铺着稻草,苏瑾把头抵在墙壁上,闭着眼,深吸一口气,微颤的抬起手,只见双手已经血淋淋,不时传来剧痛。 尚早接过毛巾搭在一边,然后洗了把脸拿起毛巾就擦,并没有刻意去分哪边是梵雪依用过的,哪边是梵雪依没有用的。 厉青闻听此言顿时大喜,说道:“好,有胆量,稍等我找人安排下,然后我这就带你去阵门口”,说完提前一步离开。 冉雪笑听到老伯的话,这声音!这声音是爹的!冉雪笑在眼眶中打转了许久的泪水抑制不住喷薄而出,哭喊着“爹?你没死? 蓦地,丹田处陡然一震,一股子温热辛辣的气息在寒气的侵袭下突然爆裂而出,有若脱缰了的野马,又或者潜伏冬眠了无数个日子的蛇,视体内筋脉与血肉如无物,肆无忌惮地游动起来。 只不过目前来说,初级的修行口诀已经满足林浩的需求了,因为他的实力太低,拿到高级的修行口诀也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第十四章 登山者、BJ牌和我谈了仨!(万更,求票~) 忽然,他抬起头,看向许成军,眼神复杂无比,有激赏,有钦佩,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和压力。 “好…好啊…成军同志。” 他声音沙哑,“你这不是‘戏言’,你这是给咱们东风县,开了四剂猛药。不,是四根顶门的杠子,更是四把悬在头上的剑。 他转向台下那些神色各异的部属们,脸色冷硬:“都听见了? 关锦璘说着穿上一身便装,尤鲜儿着了一件旗袍;两人俨然夫妻;走出霞飞路2888好杜公馆的大门。 他内心里并不愿意这么早就出去冒险,可是,器灵老人的话,多多少少也在他的心中有些作用。 “先天罡气,开。”随着叶辰又一声轻叱,那被打的残破不堪的先天罡气铠甲再次汇聚,而且这一次更加厚重坚固,体内更是由先天罡气裹住了筋脉骨骼、五脏六腑,就连每一滴鲜血都被罡气裹得严严实实的。 十几个瞬息,他只剩一颗头颅,飘飞的白发,都成了未知,都同化成了空白,残存的最后一点眸光,刻着不灭的执念。 像我眼前的这片丛林,朝左边探进大约一公里处,就能在树枝间发现许多松鼠,野鸡,在树干之间的草地里,也能随处可见为冬眠而做准备的野兔。 “你看看你哪还有特种兵的样子?大腹便便的。”霍剑渊的眼睛从上到下的打量他。 因此,赵梦自然也听到了赵铁柱的声音,顿时就对赵铁柱解释道。 杰瑞听到白芷柔说这句话,眉头慢慢的皱了一下,这个失踪已久的妹妹看上去光鲜亮丽,看来内心,也是个没有出息的东西。 要是让他来找的话,就算是他在这里生活,恐怕都找不到这般偏僻的出口。 对于王靳的剑气,最先防守的是公输仇,机关兽十分坚固,他就控制着机关蛇想要挡住剑气,但是就凭借着这机关蛇这么可能防住王靳的剑气,直接被这道剑气砍出一个大口子,又继续朝在其后面的卫庄射去。 这要怎么说,傅清风不过是被那个恶心妖怪的妖血搞得妖毒入体变成半妖而已,结果实力瞬间就超过了那个恶心妖怪。 他一辈子在商海和皇庭历经风云变幻,也算是圣雷贝斯思维最敏锐的人之一了。 虽然现在还不知道,究竟是谁在暗中对付着自己,但是很明显,有人不想自己顺利的休养生息,同时也不希望自己继续前行。 这个时候。楚云动了一下,接着头慢慢的抬了起来,可以清楚的看到他的眼睛上有非常深的黑眼圈,头发非常凌乱,衣服也有点脏兮兮的。 “等等!”像下的途中王靳突然摆手拦住了众人,众人还以为有敌人,顿时枪口直接瞄向楼梯下方。 洛奇的心中似乎有了猜测,芙蕾雅狄璐卡眼中尽是惊恐,李察终于有了兴奋的神色。 他实际上是在批评球队最后的时间段有点磨洋工的嫌疑,不过他也找了一个借口并不是很严厉。 “喝口水吧。”眼前出现一条白花花的大长腿,在现下看来,似乎是这个世界,仅存不多的美好事物。张昭抬起头,看到是朴安娜,这个漂亮的大明星,并没有艰苦的环境,而失去魅力。 古风装作躲过一劫,再次追杀盗匪,并且故意的躲开那些灵者高手。 林奇运用风龙之力,身形在半空之中,如光影穿梭一般,奔袭到了王者之城。 似是力气被抽空了般,楚乔若单手支着半边脸,拇指揉了揉太阳穴。 “怎么觉得不舒服?”石一怒虽说平日里经常戏弄楚御龙和夜霜,但实际上还是很关心两人的,这不发现两人有些接受不了,便和楚雪儿来宽慰两人。 他现在确实是相当的放松,自己的事业是进入了正轨,找到了二丫,也是了却了自己的一桩心事。 “这是,怎么一回事?”一旁的夏娜和威尔艾米娜正愣神的瞧着,完全理解不了这里发生了什么。而为他们解答的人,也有琉星本人了。 然而很操蛋,就在我准备再次上马的时候,霜儿见我去了茅厕迟迟没回来,就喊起了我。 袁术第一个想把举荐给自己两兄弟的谋士给千刀万剐,说什么勇冠三军,说什么以一能敌数十。 孙可望这么一搞,老子就乐了,按照现在他跟朱由榔的关系,他迟早会求着我收留他。 感觉到沈虎禅眼中出现意凌厉的杀意,韩浩感觉到嗓子眼发堵,一口鲜血吐出。 那天之后,哪吒改了很多,不再动不动就出手,而龙三太子虽然经常来找莲花,但都被魏未挡住了,没有让哪吒发现他。 “即便瞒不住,也可以瞒住那个死者家属的死讯。”向海笙自信地说道。 “可他们这些人……”叶晨欲言又止,他想杀光罗刹门的人再走。 随即,邪火大鹏鸟便带着他们三人飞上了天空,转眼间就消失在了东方雄等人的面前。 然而这个要求立刻被新安城那边给拒绝了,肖平国给红楼发电报说,既然参议院都通过了,新安城这边当然只能执行,只不过你紫霞岛那边就别凑热闹了,你们紫霞岛那么多人口,还好意思要我们支援劳动力? 第十五章 我想你、吻、学问是从笔尖渗进骨血里的(1.2w求票) 从合肥到魔都的票依然是硬座,搁得屁股生疼。 票是刘学国帮忙订的,他倒是搞不到硬卧,但至少帮着弄了硬座,免去了大作家连夜排队的苦。 十三个小时的颠簸,车厢里挤满了大包小裹,鸡鸭啼鸣。 车到魔都站已是傍晚。 站台上灯光昏黄,蒸汽机车的余雾在冷空气中凝成白茫茫的一片。 许成军 一如先前那般,大墓前方出现一座墓碑,而墓碑之中生出个黢黑漩涡,不断伸缩吞吐。 “闭嘴!!!”男人甩手猛的大喊一声,身形被风吹出去了半边身子。 为了打发做妖的金花,悠然闻言想都没想“叽吧”一下,就给了金花就近的脸颊亲了一口。 “无妨,我可以等,谢晓峰终究是要回来的不是吗?”燕十三道。他这次出关本是要见一见老朋友的,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收获。 这的确就是事实,林贝微和易云晟的一纸婚约,是让易云晟心软的根本。 零零的手比易云晟反扣到一起,身体被易云晟逼迫着往他的方向靠去,四周的空气里都是这个男人的气味,浓烈的尼古丁的味道。 广播里传来温柔的声音,林贝微抬了头看易云晟,见他脸色镇定的指挥着冷彻。 他惊讶的模样落在兄弟两人的眼中,只觉得对方果然是正在跟姐姐恋爱,被他们逮到之后这么惊讶。 龙玄起身,走出耳房,就看见外面跪了一地的随侍。“命人来殓骨,”龙玄对福到道。 “我没有。”悠然窘迫,但依然坚强的回嘴,唱着反调,冷明昭说是,她说不是。 原本的蠕虫身体已经在光束中毁灭,不过根据基因信息创造新的身体并不难。 几声巨响过后,赤月魔穴终于完全坍塌了,就连抉择之地那恶魔雕像后面的山洞,也被满满的碎石填满,再也无法进入。 “哼,装什么傻,老夫二人身中火毒,唯有依托这寒狱方能压住体内毒火。”脸色枯瘦的老者尖声说道。 虽然主线任务没有规定时间限制,但是在剧情进行到两个半月左右的时候,会发生一些特殊事件强行推动两人见面,将整场剧情将会维持在三个月左右。 哪怕是靠着这几千人,通过积累上来的装备,也足以打赢这场战争,而结果也确实如此。 “段将军害怕诩夺了他的兵权,故而虽然礼遇有加,但是并不能容得诩。思来想去本来是打算投靠张绣将军,但是不曾想张绣将军已经投靠了刘大人……”贾诩也是无奈了,自己投靠的人似乎不靠谱了。 马腾看着刘和一时间有点惊了,这心思和志向也太大了一点吧?这真的是有汉室的味道,如果按照之前的办法,攻打那些异族纵然胜利也会很麻烦的。但是现在有了这些东西就不一样了,那些异族怕是要惨了呢? 如果是盛世当中,对方这功劳怕是都要被直接给上面的人给贪了。 他轻轻的咳了一下,然后从兜里掏出一条丝巾搽了嘴巴,随后又继续说道。 在四国大名会面商谈的时候,他们把身边魔科计算器的电源都拔了。 第一席多拉格依旧一副目中无人的冰山样——自从他被偷袭之后,这种冷淡到令人难以接近的态度变得比以往更甚了。 从外面,无法看不到坤王山里面的景象,都被白色的云雾覆盖了。 请天假 卡文了,写的乱七八糟,不喜欢全删了,构思一下后面剧情,歇一天~ 《我的时代1979!》请天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时代1979!》爱曲小说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十六章 重逢、矛盾、获奖和同行路上的点灯人(1.4w字,求月票) 许成军提着帆布包推开淞庄312寝室门时。 里面的声音震耳欲聋。 也是老破木门真的不隔音,不像话~ 透着缝隙往里搭一眼。 周海波站在凳子上,挥舞着一本皱巴巴的《沪上文学》杂志,唾沫横飞:“我再说一遍!《八音盒》里陈建国最后听到的八音盒音乐,根本不是幻听,那是他母亲的灵魂在原谅他 怀孕八个月的她,骨瘦如柴,唯独肚子高高耸起,看起来有些吓人。 “吃完这些,我明天估计得长几斤肉。”她一边吃一边嘀咕地吐槽了一句。 “好。”罗威既然已经知道了苏沐风的想法,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直接推门离开了这里。 江宴时给她送这么多肉过来,很明显是不打算把野猪上交,钱多多被肉香味吸引过来,她只能说是江宴时帮自己买的。 片刻的惊愕过后,苍白意识到潜入自己身体内的这滴血并不简单。 看着安曼平静如水的样子,陆一封积压的火气爆发,他上前一步,抓住安曼的手腕。 可是,乔治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叶凡和弗兰克交情匪浅,不远万里的来救弗兰克。 虽然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但她还是难以接受心里的那一关,所以她当时也是一股脑就说了那样的话。 锤子举起了手,他害怕了,他的后背和额头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担心她的手一抖,他的脑袋就炸了。 她也只能想到了这件事,要不然按照魏语宁这种性格的人,应该也不会遇到什么让她觉得很糟心的事。 那神秘人面具之下神色微惊,后有邵珩已是令他有些忌惮,没想到竟又撞上一个修为更高的存微山弟子。 做事的办法他直说了,要做什么反应,那都和许七自己没太大干系了。 “怎么会失败?”陈生不解的问道,他看着刚才的状态是很不错的。 不浪费一丝力量,每一击都能爆发出百分之一百的战力,甚至于更高。 “怎么,你们昊家的人有麻烦,需不需要我们青龙会的人帮忙?”。 破破烂烂的剑,第一次出现了一道口子,那是剑鞘和剑刃的相接处。 苟师弟看着李若有些得意,他进来的时候,特意的看了眼叶白的手,叶白的手,干干净净一点老茧都没有,这样的才是刚刚修行符箓,怎么可能达到比自己强。 “若此地当真如此衰败,为何这神龛依旧有人供奉?”邵珩疾步上前,目光如电般将神龛扫视了一遍。 叶白明白这爪子恐怕有毒,有些畏手畏脚起来,再交手之后,因为要避开那爪子,导致躲闪不及,另一个爪子,在叶白周身烙满了伤口。 这些长年在云梦大泽附近寻找灵材、猎取妖兽的修士,被称为“采药人”。 其实这个看似窝囊有卑微的男人,心中却还是有自己所要坚持的东西,如果今天张大叔收下对方的钱,步凡嘴上可能不会说什么,不过以后肯定不会在帮助他,因为这在步凡看来是一场交易。 看着岁梅的神色,听着岁梅这话,秦沁好半晌终于是明白过来:如今果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竟是连个宫人,也不将她放在心上了,也敢出言奚落与她了。 被压下去之前,麟立长老哈哈大笑了几声,那笑声令人毛骨悚然,浑身汗毛都竖起来。 顾若云的嘴唇动了动,她看着面前这只妖孽坚定的面容,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说不出口。 “在!”火凰叫道,从嘴里吐出一口焰火,将血虫给烧成了黑炭。 “祖母,我回来了。”还没看到叶蓁的身影,盈盈悦耳的声音已经响起了。 他低柔的应着,不等她应答,又朝外面走了去,眨眼的功夫,手中已经多了一杯水走了进来。 一想到韩姝之前对君无邪的种种殷勤,在看如今,这一系列的事情,仿佛像是一个无情的巴掌,狠狠的抽打在了韩姝的脸上,将她之前所有的喜悦和得意都在顷刻间打的粉碎。 她没有把话说满,国王的语气缓和了。这几天他见过的人多了,好些人一来口出狂言,说是‘药’到病除,结果呢?太后连‘药’都喝不下去。 这时候张恨容扭头看了一眼萧让,随后他又转过头去,轻喝一声,曲指弹出十张符印出来。 奴隶这种不符合时代的东西早就消失了,但黑作坊,黑工厂这样的东西取代了合法的奴隶,他们接收来自各地的奴隶,没日没夜的去干活,给他们赚钱。 “砰!”萧让被重重摔在地上,地上坚硬的岩石差一点就把他撞散了架,先前在白瘴中的昏沉立刻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这么晚了,雷厉他们又出去干什么?”雨欣还是有些担心的问道。 “开!”皮波长发激飞,浑身黑衣被祭坛里涌出的气息鼓动的猎猎作响。 “你送我这个是什么意思?”钟晴鼓着腮,拿出那枚玉坠讪讪道。 “我说了,你不是我的对手!”我洒然一笑,手中氤氲冰寒之气再生,包裹住刘开镇的坚冰再次厚实了几层,刘开镇虽然力大无穷,但是八级丧尸王者的冰种力量却远非他能够匹敌的。 炉鼎就这么难以炼制?萧让倒还真不知道这一点,闻言也是感到心头一阵震惊,眼睛瞪得大大的,如果这样说的话,一个炉鼎的珍贵程度岂不堪比灵器了? 李二牛慌乱间后退,“扑通”一声被地上的树根绊倒在地,却也堪堪躲过了黑衣人这势如惊雷的一刀。 在一旁的青青子衿闻言,先是愣了愣神,然后嘟着嘴瞪着林尘,并重重地“哼”了一声。 说话的人正坐在斜对面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一脸似笑非笑的轻蔑模样。 这样一来, lpl赛区已经有一支队伍顺利地进入到了四强的淘汰赛,最后成为悬念的, 只有身在死亡之组的ddc战队了。 在王靳拔出剑后,徐夫子的眼光更是死死的盯着了天丛云剑,至于王靳刚刚说的什么,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浪潮文学联合会暂行章程(一九八〇年三月草案)(番外,求票)) 浪潮文学联合会暂行章程 (一九八〇年三月草案) 序言 泱泱华夏,文脉绵长;煌煌士心,笔墨未央。 今我青年,生于鼎革之际,立于开放之窗,承古风而望新潮,植厚土以接远疆。 故立此会,名曰“浪潮”——愿以文字为舟楫,渡时代之波澜;以真诚为灯火,照人心之幽微。 ----------------- 第一章总纲 第一条本会定名为“浪潮文学联合会”,为上海高校学生自发组织的文学交流与创作团体。 第二条本会宗旨: 一、坚持中国文学的主体道路,扎根民族土壤,书写中国人自己的生命经验与精神图谱。 二、以开放胸襟学习世界文学优秀成果,取西方之长,融通转化,绝不盲目移植。 三、倡导“现实主义”精神,笔触向下,关注广大工农兵学商之真实生活——无论都市车间、农村田野、边陲哨所,抑或市井巷陌、校园晨昏、厂矿灯火。 四、鼓励形式探索与技法创新,但形式终须服务于真诚表达,技法必得融于中国气韵。 ----------------- 第二章会员 第三条凡认同本会宗旨、热爱文学创作或评论的上海高校在校学生,经自愿申请、理事会简单议决,即可成为会员。 第四条会员权利: 一、参与本会组织的创作研讨、作品交流、专题讲座及采风活动。 二、向本会刊物《浪潮》及同人特辑投稿,享有优先刊发机会。 三、对本会会务提出建议、进行监督。 第五条会员义务: 一、每年至少提交一篇原创文学作品(体裁不限)。 二、积极参与本会活动,互评作品,坦诚交流。 三、维护本会声誉,不参与有损文学纯粹性与民族尊严之活动。 第六条会员有自愿退出之自由,理事会予以尊重。 ----------------- 第三章组织 第七条本会实行理事会集体负责制。理事会由各成员校推举一至二名代表组成,每届任期一年。 第八条理事会职责: 一、拟定年度活动计划,组织重大文学交流。 二、负责《浪潮》刊物的编辑、刊行及同人特辑的策划。 三、协调各校分会活动,促进资源互通。 四、接纳或除名会员(除名须经三分之二以上理事同意)。 第九条设理事长一人,副理事长二人,由理事会推选产生,负责日常联络与执行。 ----------------- 第四章活动形式 第十条定期举办: 一“浪潮论坛”:每两月一次,聚焦文学思潮、创作技法或特定题材研讨。 二“作品工坊”:会员新作集体评议会,求真言,去虚饰。 三“田野笔会”:组织赴工厂、农村、港口、里弄等地采风,让文字接地气、沾露水。 第十一条编辑出版: 一《浪潮》主刊,每季度一期,刊发会员精选作品及重要评论。 二“同人特辑”:按题材或风格编选专辑,鼓励多样探索。 三“浪潮丛书”:对持续创作优异者,协助结集推广。 ----------------- 第五章文学主张(纲要) 第十二条我们主张—— 一、文学应映照时代,但不止于描摹表象,更须叩问人心、洞察变迁之内在逻辑。 二、现实主义非僵化教条,凡真诚关注此土地、此人民之命运者,都市霓虹可写,乡土炊烟可写,车间轰鸣、实验室寂静、边疆风雪皆可写。 三、技法可借鉴西方现代主义、拉美魔幻现实主义等流派之长处,然必须经过中国审美与语境的消化、转化,形成“中国的现代表达”。 四、反对无根之浮谈、靡靡之绮语,亦反对概念图解、口号文学。文学的力量,终源于对具体生命之深刻理解与温情凝视。 ----------------- 第六章附则 第十三条本章程经首届全体会员大会通过后生效,修改须经三分之二以上会员代表同意。 第十四条本会经费来源:会员自愿捐助、刊物销售所得、必要之校外赞助(须经理事会审核)。 第十五条本章程解释权归浪潮文学联合会理事会。 ----------------- 结语 浪潮生于大海,终将归于大海。 我辈执笔,非为潮头之名,乃愿以文字汇入这片土地奔腾向前的浩瀚洪流—— 记录此时,照亮此人,守望此心。 浪潮文学联合会筹备委员会 一九八〇年春·复旦园 第十七章 雨停了,但湿意还在 最后他合上稿纸,起身披上外套,出了门。 他没去宿舍楼,而是拐去了校门外那家通宵营业的小面馆。 点了六碗红烧牛肉面,让老板打包。 提着热腾腾的面,他敲响了312的门。 开门的是程永欣。 “成军?这么晚了……” “给大伙送宵夜。”许成军举了举手里的面,“海波呢?老四呢 无力反抗!苏林抬起右手,机械右臂自动脱落,抬起左手,机械右臂脱落。苏林低下头,腿部脱落,紧接着腰部脱落。 流萤穿着白色长裙,其实她不喜欢穿裙子,流萤喜欢的制服,作战制服,舰长制服,总之,和战斗有关的制服,流萤都是喜欢的。 一道苍蓝的真气从萧云霖的手上爆发,随即大片大片的真气从萧云霖的头上,化作液态的真气,沿着脸上慢慢流下。 “不过话说来,最近很闲喏,没任务,训练你们这帮新人,打发时间的东西都没得。。。。。”血月放下酒杯,掏出一根只剩下屁股的雪茄点了,喷出一大股烟雾。 巨大屏幕爆炸,一切烟硝云散,漫天飞舞的蜻蜓战机嗡嗡飞出流萤星,它们的目标不是来摧毁流萤星的,它们只是为了保证巨大屏幕能够完美呈现出来。 接下来就正式进入手术阶段,孟浩然先动手,但他并没有剖开苗人风的腹部,而是切割皮肤,薄薄的皮肤被切割下来后,植师迅速将它放到一个真力瓶中,这是用来储存“气势”的瓶子,苗人风以前就曾经得到过。 他似乎强咬紧牙根,不让自己回头看向一众同伴。语音微微抖动,几次张口想说什么,但终于因为某些禁忌,没有能说出口。 在虫洞口通道这2000公里厚度的雷区里,从一维直线的角度来看,单位面积400平方公里的一条直线里一共有100颗雷。将这100颗雷投影到同一个平面上时,基本上没有重复的点,这就是随机错位布雷法。 大笑着,石易自然知道,以还没有凝练大道之力,强行驱动堪比破规化法之力,已然是让身体超负荷运转,就连姜云衣那般里即刻就可以完成元神大道的人,强行运转甚至,也是如此的吃力。 丽娜公主踏上前一步,表情透着一丝虔诚和狂热,她微微伸出了颤抖的双手,却只是轻轻触摸那柔和的绿色光芒的边缘,仿佛再向前一点都是渎神的举动。 第一球,米切尔就开始搞名堂,在原有篮筐位于的左后,米切尔又搞来了一个篮筐,随后他把篮球抛在第二个篮板上,皮球反弹很远也很低,随后米切尔高高跃起,完成一个扣篮,获得48分。 “拿来瞧瞧。”张赫满脸微红,点头说道,他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夸赞,都有些轻飘飘不止所云了。 可以说,但凡秘境都各有其用,每一项功用都绝不逊色于任何系统之能,所以进入秘境之后自身实力得以飞跃当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 还好,刚才除了马武之外,大多数人都只是幸灾乐祸,冷眼旁观,没有真的做出得罪江风的事来。 而此时,前厅里面自然是热闹非凡。成帝知道自己和贵妃在这里,众人自然是放不开,所以也只是象征性的动了几下筷子,就借口宫中有事,便离开了。 “连胜的包袱?我怎么不知道我身上还有这样的包袱?”安生立即反问。 第十八章 投出去,任其随缘 次日是个薄阴天。 许成军在顾颉刚小屋的书桌前,正埋头整理两摊材料。 左边是日本之行的笔记和剪报,准备写《我在暧昧的日本》;右边是宋代文人尺牍的校勘稿,先生催得紧,南京研讨会就在四月。 门房大爷在楼下喊:“许成军!挂号信!” 许成军下楼,接过一个牛皮纸信封。 寄件单位一栏 田苗假装没看到,但是心却沉了沉,她想不明白,除了她贪吃多吃了些田二嫂的肉之外,她好像也没对她做什么过分的事吧,她为什么要一次次地算计自己? 赖氏想到了自己那个早逝的儿子,好一阵的努力之后,却悲哀的发现,她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事情发生。 本来拿着酒瓶喝酒,一眼瞥去手机界面的濑户湘,看到那附加的信息,不由得怒急攻心。 最终,大家一致同意公司名称为:华夏新世纪520国/际教育有限公司。 少年漆黑的凤眸里藏着期待、紧张、青涩,他捏着手心,等待着常乐的回答。 白起随手一丢,像丢垃圾一样把魏怀的尸体丢到一边,然后连忙扶着赢常,“你没事吧?”白起的声音依旧那么的冰冷,但语气中却带着满满的担忧。 幸好这个年代车少,又是往三里屯方向,四车道的柏油路还显得空旷。 男人清冽冰冷的声音落在常乐的耳中,像是有魔力一样,顿时让她想起了昨晚令人羞耻的一幕。 “信风水?”刘正军听了不由的有些诧异,在他看来,公务员不都应该是无神论者和信奉马克思的吗。 “哎,我怎么会后悔呢,难道我真是一个花心的人?”楚天羽自问道,他对自己的心态也表示怀疑了。 幻儿犹如火焰的面孔有一点痛苦之色,她没想到现在柳天的力量既然如此之强。 剑光来得突然,力宏死得也很突然,大伙毫无准备,这一切就发生了。 “相传宋伤俊雅风流,风度翩翩,更有一个怪异的习惯,就是在杀人之前,一定要送对方一杯美酒。号称酒中君子,‘送君酒一杯,劝君赴黄泉’,却不知宋兄究竟是为何缘故竟变做了这般摸样?”王爷微微惊讶,含笑问道。 一声爆炸声,之前那隐藏在暗处的一位元素族人,在只说了一句话后,便已经开始爆退身形。 “拜拜了?怎么回事,被人家飞鸟尽良弓藏了?”其中一个好奇的道。 【圆月斩】这样强大的属性,在前世被评为战士职业,最强大的普通技能,也是战士职业最容易得手的强大技能。 要知道三大战区的联合作战会议,其余两个战区都是副司令参加的,本来西北战区传过来的消息也是由副司令林奔来的,结果确实王司令亲自过来,这让大家有点不解。 这世界太疯狂了,一只一阶的大白兔,没过多久就变成了六阶高级战兽。 面色一沉,郝宇的身影一闪之间,就出现在飞行器外面,只见他一挥手,就将来袭的炮弹,给扫飞了出去,轰隆隆巨响声中,夕阳的映照下,郝宇的脸上,红艳艳一片。 萝丝曼德王后没有表态,阿维已经把怀疑的对象放在了这位淡定的王后身上,派出伏兵攻击王族的事情只有边境贵族和意图篡夺王国权力的王后派才会做,当然也不排除沃尔特在贼喊捉贼,毕竟是他给出的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