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寡三年成国医,亡夫归来追着哄》 第1章 这一针,教你做人 一九七五年,冬。京城,红星大杂院。 北风卷着雪粒子,“啪嗒啪嗒”地打在窗户纸上。屋里头,灵堂刚搭起来,白幡飘得人心慌,空气里透着股假惺惺的悲凉。 “素素啊,你也别怪大嫂说话直。” 裴家大嫂王桂芬穿着件不合时宜的崭新蓝布棉袄,胳膊肘往供桌上一撑,那双三角眼死死盯着温素手里紧攥着的牛皮纸信封,唾沫星子横飞: “老三这一走,人死灯灭。你是他媳妇,替他尽孝是本分。这五百块抚恤金,那是国家给裴家老人的养老钱,你一个进门三年连男人面都没见着的外姓人攥着,也不怕烫手?” 跪在蒲团上的温素猛地睁开眼。 脑瓜子像是被人凿开了似的疼,两世记忆在大脑里激烈碰撞,最后“咔哒”一声合上了缝。 她是温素,中医世家传人,前一秒还在药房里抓药,后一秒就穿到了这七零年的灵堂里。 而这具身体的原主,竟然也叫温素,也是个学过中医的!原主的外公是有名的老中医,她从小跟着辨药认穴,一手针灸术使得极好。 只可惜,三年前为了报恩嫁进裴家,这婆婆李老太是个老封建,骂她是“伺候男人的下九流”,硬生生逼她封了针,把她当个粗使丫头磋磨了整整三年! 而且这裴老三是个搞绝密军工的,人在大西北基地回不来,这婚结得荒唐——是组织上特批的“信函结婚”。 结婚证是裴老爷子托人代办的,红手印是两边分开按的。原主进了门,连新郎官是圆是扁都没见过,甚至因为保密条例,家里连张裴云铮的照片都不许留。 这三年,原主对着空气守活寡,在裴家当牛做马,伺候刁钻的婆婆,忍受贪婪的大嫂。 就在昨天,部队来人送了信:裴云铮在一次爆炸实验中牺牲,尸骨无存。 这裴家人连滴眼泪都没掉,就把原主堵在灵堂里,不仅要吞了裴云铮拿命换的抚恤金,还盘算着把她这个“没见过男人的小寡妇”卖给王屠户家的傻儿子换彩礼! 原主是一口气没上来,活活气死的。 “跟你说话呢!装什么哑巴?” 见温素不吭声,一直坐在旁边的婆婆李老太把手里的拐杖往地上一杵,“咚”的一声闷响。 “把钱交出来!那是我们老裴家的钱!你个克夫的扫把星,老三要不是娶了你,能年纪轻轻就没了吗?赶紧把钱放下,收拾东西滚蛋!” 温素深吸一口冷气,寒冷的空气让她脑子里的混沌散去了不少。 她没看这俩跳梁小丑,而是抬头看了一眼正中间那个只有名字、没有照片的牌位。 裴云铮。 这就是那个死鬼丈夫?连面都没见过就成了未亡人,这寡守得,简直是个笑话。 “我不交。” 温素慢慢站起身,因为跪得太久,腿有点麻,但这不妨碍她身上那股子凌厉的气势。 “我是裴云铮名媒正娶的妻子,这抚恤金上的收款人写的是我的名字。这钱,我要带走。” “你敢!” 王桂芬见她敢顶嘴,也是急了,伸手就来抢那个信封。那指甲盖里还藏着黑泥,奔着温素的手背就挠了过来,嘴里还骂骂咧咧: “反了天了!给我拿来!” 找死。 温素没躲,反倒是迎着王桂芬的手腕轻轻一抬。 没人看清她是怎么动作的。 只见她左手如蛇般探出,食指和中指并拢,如同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快准狠地扣住了王桂芬手腕内侧的“大陵穴”,拇指紧跟着死死按住了“内关”,微微一拧。 这一扣、一按,那是中医里卸骨的巧劲儿。 “哎哟——!!” 一声杀猪般的惨叫响彻灵堂。 王桂芬整条胳膊瞬间像是过了电,又麻又酸,半边身子都软了,“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疼得脸都白了。 “我的手!我的手断了!妈呀,这死丫头打人了!” “反了你了!” 李老太一看大儿媳妇吃了亏,气得浑身哆嗦,举起手里的拐杖,照着温素的后脑勺就抡了过来,“我打死你个没规矩的东西!” 温素头都没回,听声辨位。 她身子微微一侧,那拐杖擦着她的耳朵狠狠砸在了供桌上,震得香炉都跳了两跳,香灰撒了一地。 趁着李老太旧力已尽、新力未生,温素反手扣住老太太的手肘麻筋——曲池穴,指尖发力,轻轻一抖。 “当啷!” 拐杖落地。 李老太只觉得胳膊肘一酸,整个人重心不稳,一屁股墩坐在了地上的蒲团里,摔得哎呦直叫唤,半天爬不起来。 “你……你会妖法?!” 李老太吓得脸上的褶子都抖开了,指着温素直哆嗦。这受气包平时三棍子打不出个屁,今儿个怎么跟鬼上身似的? 温素慢条斯理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屋子狼狈。 “妈,大嫂,咱们把话说明白。” 她晃了晃手里的信封,声音清脆有力: “这钱,是裴云铮拿命换的,既然他没了,这裴家也就没我留恋的地儿了。这三年,我伺候你们吃喝拉撒,裴云铮寄回来的津贴也都在你们兜里,我不跟你们算旧账,就当是喂了狗。” “但从今天起,这寡,我不守了。这家,我也分定了。” 王桂芬捂着发麻的手臂,疼得冷汗直流,却还在嘴硬:“你敢走!出了这个门,你连个落脚地儿都没有!我看你饿死在街头!” “不劳费心。” 温素冷笑一声,走到墙角,拎起原主早就收拾好却没敢带走的小包袱。 里面只有几件旧衣裳,还有原主外公留给她的一套银针和一张老宅的地契。 “我有手有脚,还有一手治病救人的本事。我要回桃花村,回我外公家的老宅子去!那是我的根,比你们这吃人的大院强一万倍!” 说完,她把那五百块抚恤金揣进贴身口袋,裹紧了身上的旧棉袄,头也不回地跨出了门槛。 “拦住她!快拦住她!那可是五百块钱啊!”李老太在后面嘶吼。 温素脚步一顿,回头,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根长长的银针,在烛火下闪着寒光。 她眼神冰冷地扫过两人:“谁敢拦我,我就扎谁的死穴。我是大夫,我知道扎哪儿死不了人,但能让你们瘫痪一辈子。” 李老太和王桂芬被那眼神吓得一激灵,愣是没敢动弹。 “吱呀——” 温素一把拉开了那扇厚重的红木大门。 外头风雪正紧,大杂院里的街坊邻居们听见动静,早就探头探脑地围在了门口,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看热闹。 见温素背着包袱出来,大家伙儿眼神各异。 “哟,老三媳妇,这大雪天的,背着包袱去哪儿啊?” “听见里头喊打喊杀的,是不是婆媳吵架了?” 温素停下脚步,没急着走。 她站在台阶上,目光扫过这一圈平时没少看她笑话、却也没少受她恩惠的邻居们。 她清了清嗓子,声音脆生生的,透着股子刚烈劲儿,顺着风传遍了整个院子: “各位大爷大妈,叔叔婶子,既然大家伙儿都在,今儿个就劳烦各位给我温素做个见证!” “我丈夫裴云铮为国牺牲了,尸骨未寒。可我这婆婆和大嫂,不但要把他拿命换来的抚恤金吞了,还逼着我改嫁给王屠户家的傻儿子换彩礼!” 此话一出,人群顿时炸了锅。 “啥?给傻子当媳妇?这也太缺德了吧!” “老裴家这事儿做得不地道啊!” 屋里头的李老太听见这话,气得想冲出来骂,可一想到温素手里那根针,又缩了回去,只能在屋里干嚎:“死丫头胡说八道!你坏我名声!” 温素没理会屋里的叫骂,挺直了腰杆,接着说道: “我温素虽然没爹没娘,但也不是任人揉搓的面团!这裴家,我是待不下去了。今儿个我就回我外公家桃花村去!” 她眼神变得锐利,声音拔高了几度: “我把话撂这儿,这门我是走出来的,不是被赶出来的!以后裴家要是去到处败坏我名声,或者是遭了什么报应想赖上我,大家伙儿可得给我评评理,我跟这家人——恩断义绝!” 然后,她转过身,迎着漫天风雪,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脚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作响。 虽然前路茫茫,但温素摸了摸怀里的银针和钱,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踏实。 去桃花村,起老宅,悬壶济世。 这一世,她要活得堂堂正正,肆意张扬! 至于裴云铮…… 温素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裴云铮,钱我拿走了,给你烧点纸。咱们两清,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第2章 占我的房?我看你们是活腻歪了 桃花村,地处冀北的大山沟沟里,四面环山,穷得叮当响。 温素下了火车转汽车,下了汽车又走了十几里山路,直到日头偏西,才站在了那座记忆中的青砖老宅前。 那是她外公留下的祖产,老两口前几年没了,这宅子按理说该落了锁,荒着。 可眼下,那扇漆皮剥落的厚木门大敞四开,里头划拳喝酒的动静,隔着二里地都能听见。 “五魁首啊!六六六啊!喝!” 温素眯了眯眼,那是她那个混不吝的二舅,林大强的大嗓门。 一股子炖肉的荤腥味儿飘了出来。 好家伙,这是占了她的窝呢? 温素没敲门,也没喊人,她把行囊往门口石墩子上一撂,抬腿就是一脚。 “咣当!” 那扇本来就有点歪的木门,被这一脚踹得狠狠撞在墙上,门框子都在颤,震下来一层陈年的老灰。 院子里的热闹戛然而止。 堂屋炕上,正盘腿坐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满脸油光,手里还抓着个猪蹄子在啃;旁边坐着个尖嘴猴腮的妇人,正往嘴里塞花生米;底下还蹲着俩半大小子,抢骨头抢得跟狗似的。 这一家子被这一声巨响吓得一激灵,齐刷刷扭头。 只见门口逆光站着个高挑的姑娘,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军绿棉袄,头发利索地盘在脑后,那张脸虽然有点苍白,可那双眼,嗖嗖泛着冷光。 “谁啊?敢踹我家门!” 温素的二舅妈刘翠花,把花生皮一吐,跳下炕就骂开了。 “你家?” 温素跨过门槛,甚至还嫌弃地拍了拍裤脚上的灰。 “刘翠花,几年不见,你这脸皮是越发厚实了,纳鞋底都嫌硬吧?这宅子的地契在我兜里揣着,谁给你的脸说是你家?” 林大强这时候也回过神来了,绿豆眼一眯,认出了人。 他非但没心虚,反倒把猪蹄子往桌上一摔,抹了把油嘴,摆起了长辈的谱: “哟,我当是哪个不长眼的,原来是外甥女啊!咋的?听说你男人死了?这是在京城混不下去,跑回来打秋风了?” 他上下打量着温素,那眼神里全是算计:“回来也行。但这宅子现在是你表哥娶媳妇用的新房。你要是非得住,后院柴房还空着,你去那儿挤挤。正好家里缺个做饭洗衣服的,你也别闲着,权当抵房租了。” 听听,这是人话吗? 把人赶去住柴房,还得给他们当老妈子伺候一家子吃喝? 温素气极反笑: “二舅,你说得好听。但你是不是忘了,五年前你赌钱输红了眼,要把外公这栋老宅子抵押给赌坊的时候,外公是怎么说的?” 林大强脸色一变,那段丢人的往事被揭开,他有些恼羞成怒。 温素盯着他: “外公当时气得吐血,当着村支书和公证员的面立了遗嘱:林大强好赌成性,不孝不义,早已断绝父子关系!这宅子,是他老人家留给我母亲,母亲走后留给我的嫁妆!遗嘱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盖着县里公证处的大红章!” 她将地契往前一递:“你要是不信,大可以现在就去把老支书请来验一验!我温素拿着地契回来,名正言顺!谁要是敢硬抢,那就是抢劫,是要吃牢饭的!” “林大强,我也给你两条路。” 她慢条斯理地解开袖口的扣子,把袖子挽了两道,露出半截雪白却紧实的手腕。 “第一,现在、立刻、马上,带着你这一窝子,滚出我的房子。” “第二……” 温素从兜里摸出那个磨得发亮的银针包,指尖在针尾上轻轻一弹。 “嗡——” “我帮你们滚。” “反了天了!” 刘翠花一听这话,嗷的一嗓子就冲了上来,那两只跟鸡爪子似的手直奔温素的头发,“一个小寡妇也敢跟舅舅舅妈叫板?老娘今天就替你死去的妈教训教训你!” 眼看那脏兮兮的指甲就要挠到脸上。 温素脚下步法微错,身子轻飘飘地一侧,像泥鳅似的滑了过去。 刘翠花扑了个空,还没等她站稳,温素的手已经搭上了她的肩膀。 看似轻飘飘的一搭。 实际上,温素的拇指精准地按在了她肩井穴深处,那是连接颈部神经的死穴。 寸劲一吐! “啊——!!!” 刘翠花突然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整条右胳膊瞬间像是被人卸了骨头,软塌塌地垂了下来,疼得她浑身直抽抽,眼泪鼻涕瞬间就下来了。 “我的胳膊!我的胳膊断了!杀人啦!” “臭娘们儿,你敢动我媳妇!” 林大强一看媳妇吃了亏,酒劲儿上头,抄起炕边的烧火棍,带着风声就抡了过来。 他可是庄稼汉,有一把子力气,这一棍子要是打实了,非得开瓢不可。 温素眼皮都没眨。 她不退反进,迎着那烧火棍就上去了,手里的银针如闪电般探出。 这一次,她扎的是“环跳穴”——臀部外侧,管着下半身那根大筋。 “咻!” 银针隔着厚棉裤,稳准狠地扎了进去。 正在冲锋的林大强只觉得半边屁股一麻,紧接着整条大腿像是瞬间失去了知觉,像是被抽了筋的赖皮狗,“噗通”一声,结结实实地给温素跪下了! 这一跪,动静极大,膝盖骨磕在青砖地上,听着都疼。 “哎哟我操!我的腿!我的腿没知觉了!” 林大强抱着大腿在地上打滚,那种又麻又酸又胀的感觉,比直接砍一刀还折磨人。 屋里那两个半大小子吓得哇哇大哭,缩在炕角跟鹌鹑似的,大气都不敢出。 温素拍了拍手,像是在掸去什么脏东西。 她走到林大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平日里在村里横行霸道的无赖。 “舅舅,您这腿脚不行啊。我看您这不仅是腿软,还是肾亏得厉害,虚得都站不住了。” 温素笑了笑,手里捏着根长针,在林大强眼前晃了晃,那针尖泛着寒光。 “还要不要我再给您治治?这一针下去,我不保证您下半辈子还能不能站着撒尿。” 林大强看着那针尖,再看看瘫在一边嚎丧的媳妇,他是真被这外甥女给镇住了。 这哪是以前那个唯唯诺诺的温小姐啊? “别!别扎!素素……不,外甥女,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林大强吓得脸都白了,哆哆嗦嗦地求饶。 “滚。” 温素只吐出一个字。 “好!好!我们滚!这就滚!” 林大强拖着那条麻木的腿,刘翠花甩着那条抬不起来的胳膊,两口子带着孩子,连滚带爬地逃出了老宅,连放在桌上的半瓶二锅头都没敢拿。 院子里终于清净了。 温素看着这一地狼藉,长出了一口气。 她走到大门口,此时,刚才的动静已经引来了不少村民围观。大家伙儿对着这老宅指指点点。 温素大大方方地站在门口,清亮的声音传遍了半个村子: “各位乡亲父老,我是温素,今儿个回来了!这宅子是我姥爷留下的,我有地契,以后就是我的家。我这人脾气不好,手里虽然拿着救人的针,但也懂怎么让人躺着过下半辈子。林大强就是榜样!” 人群里顿时鸦雀无声。 大家伙儿看着那个站在夕阳下、身姿挺拔的姑娘,心里都冒出一个念头: 这温家丫头,变了。 赶走了极品,温素关上大门,上了栓。 她没急着休息,而是先去后院的水井打了桶冰凉的井水,把堂屋里里外外刷了一遍,把那股子令人作呕的酒肉味儿散了个干净。 夜深了,山里的风开始呼啸,呜呜咽咽的。 温素躺在刚铺好的热炕头上,手里摩挲着那枚银针,听着窗户纸被风吹得哗啦啦响。 房子是抢回来了,但这只是第一步。 坐吃山空不是她的性格。 “明天得进山看看。” 温素在心里盘算着。这大山里全是宝,草药、野味,凭她的本事,还能饿死不成? 她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第3章 阎王手里抢命,这长工我收了 一大早,桃花村的天刚蒙蒙亮,西北风刮得那叫一个紧。 温素裹着那件打补丁的旧棉袄,把老宅的破门板用石头顶死,这才背着药篓出了门。 如今她孤身一人住在这没遮没拦的破院子里,虽说昨天立了威,但这年头光棍汉、二流子多的是,不得不防。 要想把日子过起来,光靠那五百块死钱可不行,她得进山,这大山里头,只要有本事,遍地都是黄金。 越往深处走,路越难行,积雪没过脚脖子,枯枝败叶踩上去嘎吱作响。 温素运气不错,凭着那双认药的毒眼,在背阴坡刨出了几株野生重楼,这玩意儿止血消肿有奇效,拿到县城收购站能换不少钱。 正准备再往里探探,一阵凛冽的寒风夹杂着浓重的血腥味儿,直冲天灵盖。 温素脚步一顿,眼神瞬间利了起来。 这味儿不对。不光是野牲口的骚味,还有一股子……人血味。 她握紧了手里的药锄,猫着腰,顺着风向摸了过去。 绕过一片乱石岗,底下的景象让温素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那背风的山坳子里,雪地被染得通红。三四匹野狼横七竖八地躺着,有的脑袋开了瓢,有的肚子被豁开,肠子流了一地,那是死得透透的了。 而在狼尸堆里,半躺着一个男人。 那人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那件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单衣被血浸透了,冻得硬邦邦的。他手里死死攥着一把卷了刃的军刺,脑袋垂着,不知死活。 即便如此,这男人身上那股子凶煞气,依然浓得让人心惊肉跳。温素眯了眯眼。 看这身板,宽肩窄腰大长腿,是个练家子。能单挑狼群还能留口气的,绝对是个狠角色。 救?还是不救? 温素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她现在是个独居的寡妇,家里没个壮劳力,这破宅子要是来了贼连个帮手都没有。这男人既然能杀狼,那把力气肯定不小。 要是能救活了,给口饭吃当个长工,看家护院,这买卖——划算! 至于村子里的人要怎么背后编排她,温素一点都不在意。 “喂,哥们儿,还喘气儿吗?” 温素试探着走过去,用药锄碰了碰那人的靴子。 没动静。 她这才蹲下身,伸手想去探探那人的颈动脉,看看还有没有救的必要。 就在指尖刚要碰到那层冰冷皮肤的瞬间—— “刷!” 原本跟死尸一样的男人,突然暴起! 速度快得像道闪电! 温素只觉得眼前一花,紧接着,一只滚烫的大手就像铁钳一样,死死扣住了她的咽喉,巨大的冲击力将她狠狠掼在雪地上。 “唔……” 那个男人压了上来。 他睁开了眼。 那一刻,温素仿佛看到了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潭。 那双眼睛赤红、阴鸷,透着股子穷途末路的狠劲儿,脸上虽然全是血污和胡茬,看不清长相,但那股子杀气是藏不住的。 “你是谁派来的?!” 男人声音沙哑粗砺,像是破风箱在拉扯,手上的力道却大得惊人,只要再加一分力,温素的脖子就得断。 温素被掐得脸红脖子粗,心里那个气啊! 好心当成驴肝肺!这男人是属狗脸的吗? 她也不含糊,左手死死抓住男人的手腕,右手手腕一翻,指缝间夹着的一枚银针,照着男人手臂内侧的“青灵穴”就扎了下去。 这一针,快、准、狠! “嗯……” 男人闷哼一声,那只铁臂瞬间像是被抽了筋,半边身子一麻,不受控制地松开了。 “咳咳咳!” 温素一把推开他,捂着脖子退后两步,大口喘着粗气,眼泪都被掐出来了。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重新跌回雪地里的男人,眼神比这风雪天还冷。 “我是大夫,路过采药的!要想活命就老实点,要想死,刚才那一针我就扎你死穴上了,用得着跟你废话?” 男人捂着发麻的手臂,重重地喘着粗气。 他费力地抬起头,视线虽然模糊,却依然死死锁定着温素。 他看清了。 眼前是个年轻姑娘,穿着大花棉袄,虽然打扮土气,但那张脸白净得过分,尤其是那双眼睛,亮得吓人,没半点被吓破胆的样子。 刚才那一针的手法,是行家。 裴云铮脑子里乱哄哄的。 自从基地出事,他护着核心资料一路突围,身上的伤加上几天几夜没合眼,已经是强弩之末,刚才那是身体的本能反应,以为是追兵到了。 他扯了扯干裂的嘴角,那股子狠劲儿散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视。 “大夫?” 他声音哑得厉害,目光落在温素背着的药篓上,又看了看她手里捏着的银针。 “抱歉……手滑了。” 裴云铮身子往后一仰,靠回大青石上,捂着胸口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声音低了八度,透着一股子虚弱劲儿: “我没力气了,走不动。能不能劳驾您搭把手?” 温素看着他那副惨样,又摸了摸还在隐隐作痛的脖子,心里骂了句“倒霉催的”。 但看着地上那几具狼尸,再看看这男人虽然狼狈却依然挺拔的骨架子。 得,这确实是个顶级的长工料子。 而且这人虽然凶,但刚才看清她之后立马收了力,说明脑子还清醒,不是那种滥杀无辜的疯子。 “算我欠你的。” 温素没好气地走过去,“能站起来吗?” 裴云铮咬着牙,试着撑了一下,腿上一软,又栽了回去。 他那条大腿上,嵌着一块手指长的生锈弹片,周围的肉都翻卷发黑了,血把裤管冻得跟铁筒似的。这要是再不取出来,这条腿就得废。 温素叹了口气,认命地把他的胳膊架在肩膀上,“死沉死沉的,少给我装死,自己使点劲儿!我丑话说在前头,救你可以,等你好了,得给我干活抵债!” 裴云铮顺势将大半个身子压在她身上,鼻尖蹭过她带着草药香的发丝。 干活抵债? 这小村姑,口气倒是不小。 他堂堂裴家老三、基地总工……算了,好汉不提当年勇,眼下保命要紧。 “行,听你的。” 他声音低沉,乖顺得像条拔了牙的大狼狗。 风雪中,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下那座青砖老宅挪去。 第4章 这身板儿,以前的人吃得真好 温素把两块破木板顶在门后,又找了块旧布把窗户缝给塞严实了,屋里的温度才勉强聚拢了些。 煤油灯那点豆大的火苗子,在穿堂风里晃晃悠悠,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斑驳的土墙上,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劲儿。 她转身将那一套银针摊开,又摸出一个针线包——这是下乡前她特意备下的,里头有几根用来纳鞋底的粗针,还有一卷白棉线。 “条件简陋,没有麻药,也没有手术刀。” 温素把针线在煤油灯蓝幽幽的火苗上反复燎烧,声音冷静: “我得把伤口里的烂肉剜了,再缝上。你要是怕疼就喊,这荒山野岭的,没人笑话你。” 她前世正儿八经上过医学院,虽是中医专业,但也系统学习过现代临床医学课程,清创缝合这类基础外科操作对她来说并不陌生。 裴云铮靠坐在炕沿上,脸色惨白如纸,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打湿,贴在眉骨上,显出几分狼狈的野性。 他撩起眼皮看了温素一眼: “大夫,动手前……是不是得先脱衣服?” 温素手里捏着烧红的针,眼神在他身上扫了一圈,理所当然地点头: “你不脱,我缝棉袄上?” 裴云铮被噎了一下,没再废话。他单手解开那件早就被血浸透、冻得硬邦邦的单衣扣子。 随着布料剥落,男人精壮悍利的上半身毫无保留地暴露在昏黄的灯光下。 温素原本正在穿针引线的手,微微顿了一下。 豁,这身板儿。 宽肩窄腰,肌肉块块垒垒,线条流畅得像是一张蓄满力的硬弓。 温素忍不住在心里吹了声口哨。 她见多了那种在健身房喝蛋白粉练出来的死肌肉,哪见过这种实打实练出来的、带着野劲儿的体魄? “这年头的人,吃糠咽菜也能长这么好?这得多好的基因啊……” 她在心里嘀咕了一句,面上却丝毫不显,依旧是那副清冷的神医模样。 “裤子。”她指了指下面。 裴云铮动作一滞,他那伤在大腿内侧,位置……实在有点尴尬。 他抬眼看向温素,试图在她脸上找到一丝羞涩。 结果温素眼神连点波澜都没有,甚至还带了点“你怎么这么磨叽”的嫌弃,催促:“磨蹭什么?等血流干了,你这身板儿就只能当腊肉挂起来了。” “……” 裴云铮低笑一声,耳根微热,利索地褪去了长裤。 温素走近了,半跪在炕上。 “忍着。” 她先是几枚银针扎在伤口周围的“血海”、“委中”几处大穴上,利用中医截脉的手法止血镇痛。 然后,剪刀落下,剜去腐肉。 “唔……” 裴云峥死死抓着身下的草席,愣是一声没吭。 温素的手指纤细微凉,为了固定伤口缝合,不得不按在他滚烫的大腿内侧。 那一冷一热的触感,在剧痛中炸开,顺着神经末梢直冲天灵盖。 裴云铮垂眸,看着面前这个低着头的女人。 她离得太近了,近到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能看到她因为用力而微微抿起的红唇。 “好了。” 最后一针缝完,温素剪断线头,打了个结。 她直起腰,擦了擦额头的汗,看着缝合处,满意地点点头: “手艺还在,缝得挺平整。” 裴云铮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虚脱地靠在墙上,声音暗哑: “多谢。” 温素收拾着带血的衣服,头也不回:“谢什么?医药费、手术费、精神损失费,你有钱吗?” 裴云铮摸了摸空荡荡的口袋,苦笑一声。 他的钱和证件都在另一件外套里,为了引开敌人早就扔了。 “没钱。”他坦诚道,“命有一条。” 温素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命我要了没用。既然没钱……” 她目光在他那身肌肉上转了一圈,眼神里透着股精明的算计: “看你这身板儿,也是个干活的好手。正好我这老宅子缺个挑水劈柴、看家护院的。你也答应过我救了你就留下来当长工,什么时候还清了恩情什么时候走。” “行。”裴云铮答应得干脆,“但我总得报个号。我叫……郑云。” 这是组织给他准备的假身份,本来就是以防遇到什么意外情况备着的,没想到用在这儿了。 “郑云?” “我叫温素。”她淡淡回了一句,“以后这院里我说了算,懂吗?” “温素?!” 这个名字……太耳熟了。 家里那个老爷子硬塞给他的媳妇,好像也叫温素? 但他那个媳妇,据说是个娇小姐,性格唯唯诺诺,说话都不敢大声,是个连只鸡都不敢杀的主儿,而且听说身体不好,动不动就晕倒。 而眼前这个女人呢? 在这穷乡僻壤的桃花村,敢在深更半夜把他这种危险分子拖回家,这一手剜肉缝针的手段,比军医都利索…… 这能是一个人? 绝不可能。 裴云铮在心里自嘲地笑了一声,天下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去了。 他那个便宜媳妇,这会儿估计正在裴家哭鼻子,或者已经拿着他的抚恤金改嫁了吧? “怎么?名字不好听?”温素见他发愣,挑眉问了一句。 “没。” 裴云铮压下心头的异样,抬起眼皮: “好名字,人如其名,素净,有本事。掌柜的,以后我就跟你混了。” 第5章 趁我不在家,家里进人了? 接下来的几天,桃花村的日子风平浪静,但这破败的青砖老宅里,却是别有一番景象。 裴云铮这人,骨头硬,哪怕伤成那样,也不是个能在炕上老实躺得住的主儿。 天刚蒙蒙亮,温素一睁眼,就听见院子里有动静。 推门一看,这男人正拄着根木棍,在那儿艰难地把院角的一堆烂木头往墙根底下挪。他那张脸还惨白着,额头上全是虚汗,走一步喘三口,大腿上的伤因为用力,纱布隐隐渗出了红。 但他愣是一声不吭,那股子倔劲儿,跟头顺毛驴似的。 看见温素披着衣裳出来,他动作一僵,立马把手里的木头一扔,手捂着胸口,眉头微蹙,眼神里透着几分做错事的局促: “温大夫,醒了?我……咳咳,我就想活动活动,这躺得骨头都酥了。” 温素抱胸靠在门框上,目光在他那因为喘息而起伏剧烈的胸肌上扫了一圈。 心里暗骂了一句:这身子骨是真抗造。 嘴上却是不饶人: “嫌命长直说。伤口刚缝合好,你是想让它再崩开一次,好让我练练手艺?我那药可是挺贵的,费了还得加钱。” 裴云铮看着她那副管家婆的架势,声音虚飘飘的,透着股子无可奈何的服软: “我这不是怕你觉得我这闲饭吃得亏心吗?我是长工,哪有看着主家忙活,自己在炕上挺尸的道理?” “闭嘴吧你,少给我添乱就是帮忙了。” 温素走过去,虽然一脸嫌弃,还是伸手扶了他一把,“回屋躺着去!再让我看见你乱动,晚上的药我给你加倍放黄连!” 裴云铮没敢造次,老老实实地被她扶回了屋。 安顿好这个不省心的病号,温素给他留了两个杂面馒头和一碗温水,自己背起药篓出了门。 这大雪封山,正是挖冬药的好时候。 温素凭着经验,专往那背阴、潮湿的灌木丛里钻。运气不错,除了之前的重楼,她又在一棵枯死的老松树根底下,刨出了几株野生天麻。 这玩意儿那是补脑祛风的圣药,在这个年代,送到县城药铺就是硬通货。 又过了大半个月,逢集。 温素起了个大早,换了身干净利索的衣裳,把这两天炮制好的药材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 “你要进城?” 炕上的裴云铮听见动静,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他眼神清明了不少,只是那一身的伤让他此时看着有些病弱。 “嗯,去把药材卖了,换点米面,顺便买点像样的工具。”温素把围巾围好,“你在家看好门,饿了锅里有贴饼子,药在炉子上温着。” 裴云铮眉头一皱,下意识就要掀被子:“我陪你去。世道乱,你一个姑娘家……” “打住。” 温素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把他硬生生按回了被窝,“就你这走一步喘三喘的德行,遇到流氓是你保护我,还是我背着你跑?” 裴云铮:“……” 他堂堂七尺男儿,什么时候被人嫌弃成累赘了? “老实待着。”温素拍了拍被角,像哄小孩似的,“回来给你带肉包子。” 说完,她背起背篓,头也不回地走了。 温素搭着村口老把式的牛车,晃悠了两个钟头,到了县城。 这年头的县城,灰扑扑的,但胜在人多,透着股子勃勃生机。 她没急着去供销社,而是拐进了一条巷子,直奔老字号药铺“仁心堂”。 “掌柜的,收货吗?” 温素把背篓往柜台上一放,动作利落。 那掌柜是个戴着老花镜的老头,本来还在打瞌睡,漫不经心地掀开油纸一角。 只一眼,老头的眼睛就直了。 “豁!好东西啊!” 他捏起一块天麻,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又看了看断面,“这是冬麻?这成色,姑娘,行家啊!” 温素神色淡淡:“您给个实诚价。” 掌柜的眼珠子转了转,看温素是个年轻姑娘,便起了杀价的心思。 “姑娘,东西是好东西,但这年头药材不好卖啊。这样吧,我吃点亏,这一篓子,给你三十块。” 三十块? 这要是换个不懂行的村姑,估计乐得鼻涕泡都出来了。但这在温素眼里,简直是明抢。 温素冷笑一声,二话不说,伸手就把药材往回揽,作势要走。 “哎哎哎!别走啊!”掌柜的急了,赶紧拦住,“价格好商量嘛!你这脾气怎么这么急?” 温素停下动作,指着那天麻说道: “掌柜的,别拿我当棒槌。这天麻是冬至后挖的‘冬麻’,质地坚实沉重,断面明亮无空心,那是上上品。若是开了春挖的‘春麻’,那是空的,不值钱。还有这黄精,我可是九蒸九晒处理过的,药性最足。” 她顿了顿,报出一个数字:“六十。少一分我不卖,我去省城卖,还能多赚二十。” 掌柜的冷汗都下来了。 得,遇上懂行的祖宗了。 “行行行!六十就六十!我要了,以后有好货您还送来!” 掌柜的咬牙切齿地数了六张大团结递过来。 温素接过钱,当面点清,揣进兜里,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意。 揣着巨款,温素腰杆子硬了,直奔供销社。 米面油盐、手术剪、镊子、酒精、纱布……温素买东西讲究快准狠,不一会儿背篓就满了。 她要在桃花村立个招牌,当个正儿八经的赤脚医生,就得把架势拉足了。 桃花村。 那座破败的老宅里,静悄悄的。 郑云正靠在炕头,脑子里复盘那天基地的爆炸案,推演内鬼的身份。 突然,他的耳朵动了动。 有人。 脚步声很轻,频率极快,落地无声。 绝对不是温素,也不是村里那些咋咋呼呼的村民。 紧接着,破旧的门板上传来了几声极有节奏的轻响。 “笃、笃笃。” 三长两短。 第6章 听说我媳妇卷款跑路了? 三声极轻的叩击声,敲在糊着旧报纸的窗棂上。 确认安全后,裴云峥才沉沉地吐出两个字: “进来。” 后窗那两扇摇摇欲坠的木框被轻轻推开,一道黑影利索地翻身而入,落地无声,像只轻盈的狸猫。 来人头上裹着块脏得看不出颜色的白羊肚手巾,身上穿着件打了补丁的旧棉袄,肩上还挎着个货郎担子,看着跟这十里八乡走街串巷换针头线脑的货郎没两样。 可他一抬头,那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就暴露了他的身份。 “裴工!” 小赵一见炕上那个脸色苍白、胡茬青黑的男人,眼圈瞬间就红了,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颤音:“您果然还活着!” “行了,收起那副娘们儿唧唧的样。” 裴云铮撑着炕沿坐直了身子,虽然动作还有些迟缓:“老子命硬,阎王爷嫌我太闹腾,不收。” 小赵抹了一把脸,吸了吸鼻子,迅速恢复了干练的模样:“裴工,情况都在您的预料之中。现场伪装得很成功,那具替身尸体已经烧焦了,内鬼现在应该确信您已经‘牺牲’。” “首长的意思是这样。”小赵神色凝重,“现在敌在暗我在明,既然您受了重伤,不如将计就计,彻底‘消失’一段时间。等伤养好了,咱们再来个瓮中捉鳖。” 说着,小赵从贴身的内衣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油纸包,双手递了过去。 “这是您可以用的东西。除了急需的消炎药,还有这几样——空白介绍信、盖了章的复员证明。” 裴云铮接过油纸包,修长的手指捻起那张介绍信。 那是一张在这个年代行走天下的“护身符”,上面盖着鲜红的公章,而姓名那一栏,还是空的。 他拿起旁边温素用来记账的半截铅笔,没有丝毫犹豫,在姓名栏上工整有力地写下了两个字——郑云。 看着这两个字,裴云铮长出了一口气。 有了这张纸,从法律和档案上来说,“裴云铮”已经是个死人,而“郑云”成了这世上活生生的人。 “小赵,记住了。”他将介绍信和那些证明材料贴身收进最里面的口袋,眼神深邃,“从今天起,这世上没有裴云铮,只有桃花村的长工,郑云。” “是!”小赵下意识地立正,随即又放松下来,想起什么似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有屁快放。”郑云皱眉。 “那个……郑哥,还有个事儿得跟您汇报,是关于您京城那个家的。”小赵挠了挠头,似乎在组织语言,“您牺牲的消息传回去,家里闹翻天了。” 郑云神色淡淡:“意料之中。” “主要这回闹事的主角,是您那个……没见过面的媳妇,温素。” 听到这个名字,郑云脑海里浮现出老爷子信里描述的形象:性格温吞,胆子小,说话都不敢大声,是个标准的受气包。 他叹了口气,心里涌起一股愧疚:“她受委屈了?要是实在过不下去,你回头想办法给她送点钱,让她改嫁吧,别耽误人家。” “改嫁?受委屈?” 小赵眼睛瞪得溜圆,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哥,您是不知道!这嫂子可不是一般人!听说大嫂和继婆婆要吞您的抚恤金,还要把她卖给傻子换彩礼。结果嫂子当场发飙!” 小赵说得眉飞色舞,连比划带说:“听说嫂子拿着您的五百块抚恤金,当众宣布跟裴家断绝关系,卷铺盖回娘家了!” “首长听了这事儿都乐了,拍着桌子夸了一句:‘这丫头有血性!这才是咱们部队的家属!’” 郑云愣住了。 发飙?断绝关系? 这哪里是那个唯唯诺诺的受气包?这分明是个刚烈的小辣椒啊! 不知为何,听到这个“噩耗”,他心里反而松了一块大石头。他原本还担心自己这一“死”,那个柔弱的妻子会被裴家那帮人吃得骨头都不剩。现在看来,她不仅自保能力强,还顺带帮自己出了一口恶气。 既然她拿了钱跑了,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钱,那自己也就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跑了挺好。” 郑云靠在墙上,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语气里带着几分赞赏,“那种狼窝,守着才是傻子。那五百块钱,就当是我给她的赔偿吧。” 就在这时,院子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越来越近,而且直奔堂屋而来。 郑云神色骤变,耳朵动了动:“不好,她回来了!怎么这么快?” “快走!别让她撞见!”郑云低喝一声。 “药我留桌上了!您保重!” 小赵反应极快,抓起地上的货郎担子,翻窗而出,顺着后院的墙根,几个起落就消失了。 屋里瞬间恢复了死寂。 但桌上那个装着消炎药的瓶子还没来得及收起来,而且屋里刚才进了冷风,温度明显降了不少。以温素的敏锐,进屋肯定会起疑。 一旦她怀疑这屋里藏了人,自己的身份就很难解释清楚。 郑云看了一眼那扇正在被推开的木门,眼神一狠。 为了掩护身份,只能用苦肉计了。 他咬了咬牙,在那一瞬间,做出了一个极为大胆的举动—— 他猛地伸手去够桌边的一个水碗,半个身子探出炕沿,然后撤掉了腰腹的核心力量,任由自己那一百多斤的身躯重重地摔向地面。 “咣当!” 一声闷响。 紧接着是瓷碗摔碎的声音。 温素刚一脚迈进门槛,就听见里屋传来这惊天动地的一声。 她心里一紧,把手里的背篓往地上一扔,几步冲进屋里:“怎么了?!进贼了还是房子塌了?” 只见那破旧的土炕下,那个原本该老实挺尸的男人,此刻正极其狼狈地趴在地上。 他一只手死死扣着地面,似乎想撑起身子,但那条受了重伤的大腿此刻正扭曲着,看着触目惊心。 “你……” 温素气得脑仁疼,冲过去一把扶住他的胳膊,“你是嫌命太长,还是嫌我的药不要钱?伤成这样你乱动什么!” 郑云满头冷汗,这回是真的疼。 刚才那一摔,伤口肯定是崩开了,那种皮肉撕裂的痛楚顺着神经直冲天灵盖。 他抬起头,那张平日里冷硬的脸上,此刻写满了“虚弱”和“无辜”。他指了指地上的水碗碎片,声音哑得像破风箱: “那个……我看水碗在桌边要掉了,想去扶一下。” 第7章 别挡路,我是来救人的 这演技,配上那一脑门的冷汗,简直天衣无缝。 温素看着他这副惨样,到了嘴边的骂声硬是咽了回去,化作了一声恨铁不成钢的叹息。 “您可真行,为了个碗,连腿都不要了?这要是骨头再错位,你就等着当瘸子吧!”她嘴上不饶人,动作却不慢。温素深吸一口气,弯下腰,一手揽住他的腰,一手架起他的胳膊。 “起!” 温素虽然看着瘦,但常年干活加上练过几手,力气不小。随着两人的靠近,一股子冷冽的风雪气混着温素身上淡淡的皂角香,直往郑云鼻子里钻。 郑云大半个身子压在她身上,鼻尖几乎擦过她的脖颈,这种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让从未近过女色的他浑身一僵,耳根子竟有些发烫。 “嘶……”被扔回炕上的一瞬间,郑云倒吸一口凉气。 温素二话不说,直接上手扒了他的裤子。 “别……”郑云下意识地伸手一挡。 “怎么了?我是大夫,在我眼里你就跟那案板上的肉没区别!” 温素一巴掌拍开他的手,“麻利点!刚才这一摔,要是把里头的线给崩断了,还得重新缝!” 裤管一卷,果然,伤口裂开了,血肉模糊。 温素眉头紧锁,嘴里“啧”了一声,转身去拿剪刀和酒精:“忍着点,没麻药,酒精洗伤口,那滋味儿够你喝一壶的。” 说完,她拿着棉球蘸满了酒精,毫不客气地直接按了上去。 “嗯……” 郑云闷哼一声,浑身肌肉瞬间绷得像块铁板,脖子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但他硬是咬紧了后槽牙,一声没吭。 他低头看着正全神贯注给他处理伤口的女人。 她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专注,长睫毛像两把小刷子,因为生气而微微抿起的嘴唇透着一股子倔强。 郑云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同样是叫温素,眼前这个救命恩人,又辣又飒。 “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 温素头都没抬,手里动作利索地打了个结,“再看收你挂号费。” 郑云松了一口气,整个人虚脱地靠在墙上,嘴角却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看掌柜的心善。得,我这条命算是彻底卖给您了。从今儿起,我就是您这老宅的长工。您指东,我不往西。” 这一次,不再是试探,而是承诺。 “卖身?” 温素终于处理完伤口,直起腰,擦了擦手上的血迹。 她从怀里掏出一叠大团结,在他面前晃了晃,脸上露出一抹狡黠的笑: “想给我当长工,还得看你能不能干活。不过今天姑奶奶心情好,药材卖了个好价钱。为了庆祝,也为了庆祝你没把自己摔死,今晚吃肉包子!” 她指了指桌上的油纸包:“国营饭店刚出锅的,皮薄馅大。” 郑云看着那白胖胖的包子,肚子很没出息地叫了一声。 他笑得眉眼舒展,那是卸下千斤重担后的轻松:“行,听掌柜的。” 屋里的气氛难得的温馨起来。两人就着热水,一人手里捧着个大肉包子,在这破旧的屋里吃得津津有味。 郑云摸了摸胸口那张写着名字的介绍信,看着对面吃得脸颊鼓鼓的温素,心里前所未有的踏实。 然而,这份宁静并没有持续太久。 “滋——滋滋——” 村口的大喇叭突然发出了一阵刺耳的电流声,紧接着,村支书焦急嘶哑的吼声传遍了整个桃花村: “社员同志们注意了!各位社员注意了!谁家有去县城的路子?我家老娘突然晕倒了,嘴歪眼斜,动弹不得啊!谁能帮忙送去县医院?大队给记满工分!救命啊!” 温素正咬着包子,动作猛地一顿。 嘴歪眼斜?动弹不得? 这是典型的中风前兆! 她咽下嘴里的包子,眼神瞬间变了。 大雪封山,拖拉机根本开不出去,要是靠人力抬去县医院,起码得四个小时。对于中风病人来说,这四个小时就是鬼门关,送到了也是半身不遂。 “怎么了?”郑云察觉到她身上的气场变了。 温素把剩下的半个包子往桌上一放,随手抓起旁边的针灸包,语气严肃而急促: “这病等不得,送医院肯定来不及。你在家老实待着,哪也别去,我去看看!” 那是医生的本能。 说完,她头也没回,一掀门帘,义无反顾地冲出了家门。 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温素裹紧了围巾,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村支书王满囤家跑。 还没进院子,就听见屋里传来一阵阵哭天抢地的动静:“娘啊!您可不能走啊!您要是走了,儿子可怎么活啊!” 院门口围满了看热闹的社员,一个个缩着脖子,跺着脚,脸上带着几分看绝户的同情。 “唉,这老太太怕是不行了。刚才看着眼珠子都翻白了。” “这大雪封山的,拖拉机都趴窝了,送不去县里,这就是等死啊。” “造孽哟,王支书是个孝子,这下天都要塌了。” 温素拨开人群,还没迈进门槛,一道刺耳的男声就迎面砸了过来:“去去去!哪儿来的野丫头跟着裹乱?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界儿,是你这种扫把星能来的吗?” 说话的正是温素的大舅,村里的会计林有德。 他穿着件厚实的黑棉袄,背着手站在门口维持秩序,那一脸的横肉随着说话一颤一颤的。自从温素上次把他二弟一家赶出老宅,他对这个外甥女就是恨得牙痒痒,正愁没处撒气呢,没想到这丫头自己撞枪口上来了。 温素停下脚步,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我是来救人的。让开。” “救人?” 林有德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扯着嗓子喊道:“大伙儿听听!这丫头片子说她是来救人的!你当自己是谁?华佗在世?还是观音菩萨?别以为在京城待了几天就成精了,那是中风!连村里卫生院的医生都摇头,你能治?” 周围的村民也跟着指指点点。 “就是啊,温家这丫头才多大?怕是连草药都认不全吧?” “别是来添乱的吧,这时候那是人命关天的事儿。” 第8章 想让你娘活命,就让他们闭嘴 在他们眼里,温素就是个没人管的野丫头,今天居然敢拎着个破包来支书家“捣乱”。 温素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根本没看那个名义上的大舅,而是看向旁边早已急得六神无主、满头大汗的村支书王满囤。 “想让你娘活命,就让他们闭嘴,让我进去!” 这一嗓子,温素没留余力,声音清亮、冷冽,带着一股平日里那个唯唯诺诺的温素绝不可能有的威慑力。 王满囤被这一吼,浑身一激灵,他看着温素那双沉静得甚至有些吓人的眼睛,那一瞬间,他竟然忘了这是村里那个受气包,只觉得如果不听她的,自己会后悔一辈子。 “林有德,你让开!”王满囤红着眼吼了一句,一把推开了还在喋喋不休的林有德,“温素,你要是能救俺娘,以后我在村里护着你!” 林有德被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在门槛上,气得脸红脖子粗,跳着脚骂:“行!王满囤你行!我就看着这死丫头怎么把活人治死!到时候别怪我没拦着!” 温素没理会身后的叫骂,快步跨进里屋。 屋里光线昏暗,一股陈旧的烟火味夹杂着老人特有的体味。炕上,王老太正平躺着,正如温素预料的那样——情况危急。 老太太双目紧闭,牙关咬得死紧,那张满是褶子的脸此刻涨成了可怕的青紫色,喉咙里像是卡了一口浓痰,发出风箱破损般的“呼噜”声,胸口剧烈起伏,却只有出气没进气。 这是典型的中风“闭证”,而且是阳闭,热毒攻心,痰迷心窍。 温素伸手一搭脉,脉象弦劲有力,如同紧绷的琴弦。如果不立刻泄压,这点脑出血很快就会变成大面积崩裂。 “拿酒来!最烈的酒!再拿根蜡烛!”温素头也不回地喊道,动作利落地打开了那个旧布包。 她迅速从布包里掏出一枚寒光闪闪的三棱针。 这针比平时纳鞋底的针还要粗,看着有些渗人。 “温素,这……这么粗的针?”王满囤媳妇在一旁吓得捂住了嘴,腿都软了。 “别废话,点灯!” 温素此时已经顾不上礼貌。她将三棱针在火苗上快速燎过,又用蘸了烈酒的棉球在老太太的手指尖狠狠擦拭。 现在的每一秒,都是在和阎王爷抢时间。 她一把抓起老太太如同枯枝般的左手,捏住大拇指,指尖充血的一瞬间,温素手起针落。 “噗”的一下,针尖刺破了少商穴。 紧接着是商阳、中冲、关冲、少冲…… 没有丝毫犹豫,温素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十个指尖的“十宣穴”,全部被刺破。 “挤!”温素低喝一声,不再是一个人操作,她用力挤压着老太太的指尖。 一滴滴黑紫色的血珠子顺着指尖冒了出来。那血色深得发黑,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屋里静得可怕,连门外原本还在骂骂咧咧的林有德也伸长了脖子往里瞅,不敢出大声,生怕真出了人命赖他刚才拦路。 一滴,两滴,三滴…… 温素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炕沿上。她顾不上擦,又捏住老太太的耳垂,再次刺了下去。 这种放血疗法,原理并不玄乎,就是通过末梢放血,强行降低颅内压,给大脑争取一线生机。 大约过了两三分钟,就在所有人都觉得这血淋淋的场面有些绝望时—— “咕噜……” 炕上的老太太喉咙里突然发出一声浑浊的吞咽声。 紧接着,那口一直卡在胸口的气,像是终于通了。老太太胸口的起伏平缓了下来,脸上那吓人的青紫色开始肉眼可见地消退,慢慢转为一种病态的潮红。 “娘!娘你咋样了?”王满囤扑通一声跪在炕边,带着哭腔喊道。 老太太并没有睁眼,嘴角依然歪斜着,口角流着口水,显然神智还不清醒。 温素此时像是脱了力一般,身子晃了晃,扶着炕沿才勉强站稳。她脸色有些苍白,那是高度精神集中后的虚脱。 她看着还要去摇晃老太太的王满囤,严肃地制止道:“别动她!千万别摇晃!” “温家丫头,俺娘她……她咋还没醒啊?”王满囤看着虽然脸色好转但依然昏迷的老娘,心里没底,称呼也从刚才的“温素”变成了稍微亲近点的“温家丫头”。 温素擦了一把汗,声音虽然疲惫,但字字都很清晰:“支书,我是医生,不是神仙。我刚才那一针,只是把那口要命的气给吊住了,把脑子里的血给泄了压,没让血管爆得更厉害。” 她指了指窗外:“现在的路雪停了,能走了。必须立刻、马上找拖拉机送县医院!晚了,神仙难救!” 这才是现实。中医急救能保命,但后续的治疗、护理,必须依靠医院。 这时,门口传来一声冷笑。 林有德见老太太没死,但也没醒,心里的恐惧散去,那股子刻薄劲儿又上来了。他这人最见不得外甥女出风头,更怕她真有了本事脱离掌控。 他抱着胳膊,倚在门框上阴阳怪气地说:“哟,刚才牛皮吹得震天响,我还当是一针下去就能下地干活呢。折腾了半天,弄得满炕是血,不还是得送医院?装神弄鬼的,我看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白折腾人老太太!” 王满囤媳妇有些尴尬地看了看温素,想帮腔又不太敢得罪林有德。 温素正在收拾针包,听到这话,她动作顿了一下。 她慢慢转过身,那双因为疲惫而略显充血的眼睛,冷冷地盯着林有德。 “大舅,你听好了。” 温素的声音不大,她并不感到愤怒。 “我不扎这一针,她撑不到拖拉机发动,就会死在半道上。你要是不信,下次你中风的时候,可以试试不扎针直接送去县城,看看能不能活到医院门口。” “你——!你咒我?!”林有德气得跳脚,指着温素就要冲过来,“反了天了你这死丫头!” “林有德你干啥!”王满囤猛地站起来,挡在温素面前,一脸怒容,“这是俺娘的救命恩人!你再动手动脚试试?” 林有德的手僵在半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温素看都没再看他一眼,拿起自己的东西,转头对王满囤冷静地吩咐:“别磨蹭了,找床厚被子把人裹严实,平着抬,头别乱动。快去!” 第9章 这一夜,漫长的等待 拖拉机的轰鸣声已经被风雪吞没,村子里静得只剩下偶尔被积雪压断树枝的“咔嚓”声。 温素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推开了老宅厚重的木门。 屋里光线昏暗,却暖意融融。 郑云没睡。他坐在炕边的小马扎上,手里拿着火钳,正在拨弄面前的炭盆。 火盆上的铁丝网架着两个下午吃剩下的肉包子,被炭火烤得两面焦黄,滋滋地往外冒着油星,那股霸道的肉香味儿在不大的屋子里横冲直撞。 见温素进来,郑云抬起眼皮,目光在她那张惨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上停了一瞬。 “回来了?” 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探究:“广播里喊得那么急,人怎么样了?” “送去县医院了。” 温素关上门,挡住了外面的寒风,整个人像是卸了劲儿,声音哑得厉害,“能不能活,看命。” 郑云点了点头,没再多问。他伸手捏起那个烤得最热乎的包子,在手里左右倒了两下散热,然后递到了她面前:“先吃口东西,暖暖胃。” 温素确实饿得胃疼,接过来咬了一口。面皮酥脆,肉馅鲜美,热乎气顺着喉咙滚进胃里,整个人才算是活了过来。 可就在她准备把剩下的往嘴里送时,那只拿着包子的手却不受控制地剧烈抖动起来。她越想用力握住,手指反而痉挛得越厉害,连带着包子里的热油都溅了出来,烫得手背发红。 郑云眼神一凝,这手抖得不正常。 一只宽大滚烫的手掌突然伸过来,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阻止了那无法控制的颤抖。 “怎么回事?” 郑云眉头紧锁,掌心的粗茧磨砺着她细腻的皮肤:“吓着了?还是外头有人欺负你?” 温素下意识想抽回手,却没抽动。 “没被欺负。” 温素垂下眼帘,看着自己不争气的手,深吸了一口气:“刚才情况急,我给老太太施了针,都是救命的穴位,精神绷太紧,脱力了。” “施针?” 郑云盯着温素,语气变得有些复杂:“你给治的?那万一……” “万一人没救回来,我就成了杀人犯,唾沫星子能把我淹死。”温素抢过话头,抬头迎上他的目光,眼神里透着股倔劲,“你是想说这个吧?” 郑云看着她那双眼睛,到了嘴边的说教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我是想说,”郑云手上的力道慢慢松了,却没放开,而是顺势用大拇指在她手腕轻轻按揉了两下,帮她缓解着痉挛,“你胆子是真大。” 那语气里没讽刺,反倒多了几分无可奈何的欣赏。 温素感受着手腕上传来的温热力度,心里的那根弦松了一些。 “温掌柜。” 郑云忽然开口,声音平稳沉静,“既然咱们要在一个屋檐下过日子,有些底,我觉得还是得给你交一下。免得你觉得救了个麻烦回来,心里不踏实。” 温素嘴里嚼着包子,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我是省城人,前些年一直在运输队跑长途。” 郑云看着火盆里跳动的火苗,开始编织那个早就在脑子里过了一百遍的“合理身份”: “这行当你知道,天南地北地跑,见得多,也容易惹事,所以练了几手防身的功夫。这回出来,是帮家里去北边寻个失散多年的亲戚。为了赶时间,我抄了近道走老林子,结果点背,撞上了狼群。” 他转过头,目光坦诚地看着温素:“你也看见了,我那一身伤就是这么来的。我不是逃犯,身家清白,绝不给你招灾。” 这番话逻辑严丝合缝,既解释了他为什么一身肌肉,也解释了那一身惨烈伤口的原因。 温素咽下最后一口包子,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跑运输的?那留下来给我当长工刚好合适。” …… 这一夜,温素睡得并不踏实。 梦里全是王支书老娘那张歪斜的脸,还有周围村民指指点点的声音,直到天快亮时,她才迷迷糊糊睡去。 然而,这短暂的安宁很快就被打破了。 “砰!砰!砰!” 一阵急促且粗暴的砸门声,像惊雷一样在清晨的院子里炸响,震得窗棂上的尘土簌簌往下掉。 “温素!温素你个死丫头给我滚出来!” 紧接着,是一道尖锐且充满恶意的男声,在清冷的早晨传得老远。 温素猛地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寒光。 这声音她太熟了——她的大舅,林有德。 外屋,郑云显然也醒了。 温素披上棉袄推门出去时,郑云正拄着那根木棍站在堂屋门口,脸色阴沉地盯着大门方向。 “找茬的?”郑云回头看了她一眼,眉峰微挑。 “嗯,欠收拾的。”温素冷笑一声,一边系扣子一边往外走,“你在屋里待着,别崩了伤口。” “那不行。”郑云跟在她身后,脚步虽慢却稳,语气里带着自己没有觉察到的护短,“我是长工,拿了工钱就得干活,哪有让东家挡枪的道理。” 温素没拦他,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院门口。 温素一把拉开门栓,“哐当”一声打开了大门。 门口站着的不光是林有德,还有几个平时跟他走得近的闲汉,甚至还有几个爱看热闹的长舌妇,显然是有备而来。 林有德穿着件厚实的黑棉袄,双手揣在袖筒里,一脸的横肉。见门开了,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摆出一副长辈教训晚辈的架势,唾沫星子横飞: “好你个温素!日上三竿了还不起床!你知不知道你闯大祸了!” 温素抱着胳膊倚在门框上,凉凉地看着他:“大清早的,大舅是吃饱了撑的来我家唱大戏?我闯什么祸了?” “你还装!” 林有德指着温素的鼻子,眼睛瞪得铜铃大:“昨晚王支书家那事儿,全村都传遍了!你一个连行医资格证都没有的黄毛丫头,竟然敢给老太太扎针?那是中风!连县医院的大夫都不敢打包票,你凭什么敢动?” 他说着,脸上露出一抹幸灾乐祸的阴笑:“我可是听说了,昨晚拖拉机刚出村口,老太太就不行了!现在村里都在议论,说是你那一针把人给扎死的!你是杀人犯!” 此话一出,周围看热闹的人群顿时一片哗然。 “天哪,老太太真没了?” “我就说这丫头胆大包天,这下好了,要吃枪子儿了!” 林有德见舆论造起来了,更是得意,一步跨上台阶,就要往院子里闯: “杀人偿命!今儿个我就代表村委会,把你这破宅子给封了!把你抓去公社问罪!” 就在他那只脏手快要碰到温素肩膀的时候—— 一只大手横空伸出,像把铁钳一样,死死扣住了林有德的手腕。 “啊!” 林有德惨叫一声,感觉手腕都要被捏碎了。他抬头一看,只见温素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个高大的男人。 这男人穿着一身旧棉袄,虽然脸上带着病容,但那双眼睛却像狼一样凶狠,正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你是谁?!”林有德吓了一跳,色厉内荏地喊道,“好啊温素!你个不守妇道的寡妇!家里竟然藏野男人!” 第10章 那是全村的福气啊! “嘴巴放干净点。” 郑云手上一用力,疼得林有德冷汗直流,身子不得不弯成了虾米。 郑云的声音不大,却透着股让人胆寒的冷意:“我是温掌柜请的长工,签了契约的。你要是再敢对东家动手动脚,或者嘴里再喷粪,我不介意让你残废。” “长工?”林有德疼得直吸凉气,却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大声嚷嚷,“我看是姘头吧!大家快看啊!温素搞破鞋!这可是流氓罪!要浸猪笼的!” “突突突——”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拖拉机声从巷子口传来,打破了林有德的叫嚣。 紧接着,一个满身风雪、眼圈乌黑的身影从尚未停稳的拖拉机斗里跳了下来,踉踉跄跄地往这边跑。 正是去县里送医一整宿没合眼的村支书,王满囤。 林有德一见支书回来了,顿时像见到了救星,顾不上手疼,拼命挣扎着喊道: “支书!支书你可回来了!我帮你把杀人凶手抓住了!就是这丫头害死了老婶子!而且她还搞破鞋,私藏野男人!赶紧把她抓起来枪毙!” 他喊得声嘶力竭,一脸的邀功相。 王满囤气喘吁吁地冲进人群,因为跑得太急,帽子都歪了。他听到林有德的话,先是一愣,随即那张布满红血丝的脸上涌上一股暴怒。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林有德的脸上。 这一下用了死力气,直接把林有德扇得原地转了个圈,半边脸瞬间肿了起来。 林有德捂着脸,整个人都懵了:“支……支书?你打我干啥?我是帮你抓凶手啊!” “抓你奶奶个腿!” 一向稳重的王支书爆了句粗口,一把推开挡路的林有德,大步走到温素面前。 就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这个在村里说一不二的汉子,竟然对着温素深深地鞠了一躬,声音哽咽: “温素啊!叔……叔谢谢你啊!” “县医院的专家说了,多亏了你昨晚的出手相救!不仅把命吊住了,还护住了脑子里的血管。要是没有你,我娘就算送到医院,人也没了!” “你是我们老王家的救命恩人啊!” 这一番话,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林有德的心口上。 “救……救活了?” 林有德捂着肿起的脸,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温素站在台阶上,看着刚才还不可一世、此刻却面如死灰的大舅,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 “大舅,听清楚了吗?” 她慢条斯理地把玩着手里的银针,“专家说了,我是救命恩人。怎么到你嘴里,就成杀人凶手了?你这是盼着王家奶奶死呢,还是盼着我死?” 郑云适时地松开手,嫌弃地拍了拍掌心,冷冷补了一刀: “造谣诽谤,还得加一条——意图谋害村干部家属。” 林有德两腿一软,一屁股瘫坐在了雪地里。 周围的社员们这会儿风向转得比谁都快。 刚才还指指点点说闲话的,这会儿一个个对着林有德啐唾沫: “林会计这事儿办得太缺德了!” “就是,再怎么说都是外甥女,连这种瞎话都编得出来。” “要我说,这就是报应!” 温素站在台阶上,看着林有德像过街老鼠一样缩在地上,心里那口恶气算是出了大半。但她知道,打蛇得打七寸,光是丢人还不够。 “大舅。” 温素居高临下地开口,声音清冷,“既然误会解开了,那咱们是不是该算算刚才的账了?你带着这么多人踹我家的门,还要给我扣‘流氓罪’的帽子,这精神损失费、误工费,还有这门板的修缮费,您看怎么算?” 林有德脸一绿:“都是一家人,谈钱多伤感情……” “刚才要把我抓去枪毙的时候,您可没把我当一家人。”温素寸步不让。 王满囤这会儿冷静了一些,他转头看向温素,眼神里满是感激和愧疚。他是个恩怨分明的汉子,知道今天这事儿确实委屈了人家姑娘。 “温素说得对!林有德,作为村干部,带头闹事,这也就是没出人命,要是真因为你出了事,我非撤了你的职不可!” 王满囤大手一挥,直接拍板:“罚你一个月的工分,补给温素!另外,当着全村人的面,给温素道歉!现在!” 林有德一听要扣工分,心疼得直哆嗦,那可是一个月的口粮啊!但在支书那要吃人的目光下,他哪里敢蹦半个“不”字? 他咬着牙,从雪地里爬起来,对着温素低下了那颗一直昂着的头,声音跟蚊子哼哼似的: “素素……是大舅不对,大舅猪油蒙了心,你别往心里去。” “大点声!没吃饭啊!”王满囤吼了一嗓子。 “对不起!我错了!”林有德闭着眼吼完这一嗓子,脸红得像猪肝,再也没脸待下去,捂着脸拨开人群,落荒而逃。 那几个跟着起哄的闲汉见势不妙,也早就溜得没影了。 院门口终于清净了不少。 处理完林有德,王满囤这才有心思打量起站在温素身后的那个男人。 “温素啊,这位是……”王满囤看着郑云,目光里带着几分审视,这年头,村里突然多出个大老爷们,还是个生面孔,确实敏感。 温素心里早有准备。 她大大方方地把郑云往前一让,介绍道:“支书叔,这是郑云,我前阵子进山采药救回来的。他是省城运输队的,路上遇了难,伤了腿,暂时走不了。我看他有把子力气,正好我这老宅缺个壮劳力,就让他留下来当个长工,干活抵医药费。” 郑云也很配合。 他收敛了刚才那股子凶煞气,虽然拄着棍,但腰杆挺得笔直,对着王满囤点了点头,语气不卑不亢: “支书好。给村里添麻烦了。” 王满囤上下打量了他两眼。 要是搁在平时,对外来人口肯定是要严查介绍信还要盘问半天的。但今天不一样,这人刚才可是帮着温素出头的,而且看这身板气质,虽然落魄,但不像是个偷鸡摸狗的二流子。 最重要的是,温素现在是他娘的救命恩人,恩人的面子,得给。 “行,既然是温素担保的,那就先住着吧。” 王满囤点了点头,算是给这件事定了性:“回头到大队部登个记,别让人说闲话。以后在村里要是遇到啥难处,直接来找我!” 温素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脸上露出了一抹真心的笑:“谢谢支书叔。” “谢啥!该谢的是我!” 王满囤摆了摆手,看着温素那单薄的身板,心里有了计较,“丫头,你这一手医术可是真本事。咱们村卫生所正好缺个懂行的,回头我跟公社申请一下,看能不能给你弄个赤脚医生的名额。虽然工分不多,但好歹算个正经差事,也没人敢再随便欺负你。”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有了“赤脚医生”的身份,她以后行医卖药就是名正言顺,谁也挑不出刺来。 “那就麻烦支书叔多费心了。”温素没推辞,大大方方地应承下来。 又寒暄了几句,王满囤惦记着还在医院的老娘,便急匆匆地走了。 围观的村民们见没热闹可看了,也三三两两地散去。不过走之前,大家看温素的眼神都变了,那是一种看着“活神仙”的敬畏和热切。 谁家没个头疼脑热的?这村里住了个能从阎王爷手里抢人的神医,那是全村的福气啊! 第11章 严冬里的春意 日历一页页撕下,转眼就进了腊月。 桃花村被几场大雪捂得严严实实,但这青砖老宅里,却像是提前过上了春天,透着一股子让人眼红的红火气。 院子里的积雪被扫得干干净净,新搭的两排木架上,密密麻麻地晾晒着切好的苍术、黄芪和陈皮。冷冽的寒风一吹,那股子特有的草药苦香混着灶房里飘出来的饭香,闻着就让人觉得心里踏实。 “咔嚓!” 一声脆响,打破了午后的宁静。 郑云穿着件单薄的旧线衣,手里抡着把磨得锃亮的斧头,正站在墙根底下劈柴。 他腿上的伤经过这一个月的调养,再加上温素那些不要钱似的汤药灌着,早就结了痂。虽说走路要是急了还能看出点微跛,但这劈柴挑水的活儿,他却是抢着干,拦都拦不住。 随着一声低喝,手起斧落。 坚硬的松木应声而裂,露出里面纹理清晰的新茬。 尽管是数九寒天,郑云的额头上还是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随着他抡臂、下腰的动作,那件洗得发白的线衣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背部贲张的肌肉线条。 温素掀开厚重的棉门帘从屋里出来,手里端着个搪瓷缸子,倚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 不得不承认,这男人干活的样子,确实赏心悦目。 “行了,郑云。” 温素看着他又要去拿下一块木头,忍不住出声,“你是怕我扣你工钱是怎么着?那腿才好利索几天啊,就这么折腾?歇会儿吧。” 郑云动作一顿,回过头。 此时的他,脸上那层病态的苍白早就退了个干净,取而代之的是健康的麦色,整个人看着精气神十足。 “闲不住。” 郑云把斧头往木墩上一剁,随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大步走过来,“再说了,这一屋子的细粮和年货,我不干点活心里不踏实。” 他接过温素递来的红枣姜茶,也没嫌烫,仰头灌了一大口。热辣辣的姜汤顺着喉咙滚下去,浑身的毛孔都舒张开了。 “温掌柜持家有道,我这长工也得跟上不是?” 郑云把空缸子递回去,指尖不经意地擦过温素的手背。 “贫嘴。” 温素白了他一眼,耳根却有点热,“赶紧进屋,别吹了风又犯病。我有正经活儿派给你。”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 屋里那是真的暖和,火墙烧得热乎乎的。最显眼的是墙角堆着的那一堆“战利品”。 这一个月,温素凭着一手炮制药材的绝活,把山里挖来的草药处理得品相极佳,卖给药铺换了不少钱。她囤货的瘾一上来,直接把老宅的米缸面缸都填满了,连过年的猪板油都熬了一大坛子。 “来,搭把手。” 温素指了指炕上放着的那个大簸箕,“今儿个要把这十斤山楂丸做出来。过年油水大,村里小孩容易积食,这玩意儿是硬通货,支书那边都预订了好几斤。” 郑云二话不说,脱鞋上炕,盘腿坐在了温素对面。 两人中间隔着个簸箕,温素负责把炒好的山楂粉、麦芽粉和神曲粉按比例混合,郑云则负责倒蜂蜜,然后用那双大得有点笨拙的手,帮着揉面团。 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户纸洒进来,照得屋里尘埃飞舞。 “水多了,再加点粉。”郑云低声提醒,顺手把旁边的面粉袋子递过去。 “哎,郑云。” 温素一边揉着手里的药团,一边随口问道,“我看你那伤也好得差不多了。等过了年,开了春雪化了,你有什么打算?是回省城,还是继续去找你那亲戚?” 郑云揉面的动作猛地一顿。 这一个月,是他这几年过得最像“人”的日子。 没有做不完的实验,没有勾心斗角的暗算,也没有随时会响起的防空警报。只有劈不完的柴,切不完的药,一日三餐的热乎饭,还有眼前这个嘴硬心软、让他移不开眼的姑娘。 他甚至有些贪恋这种日子。 “亲戚那边……不急,估计早就搬走了。” 郑云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的情绪,继续着手里的动作,语气淡淡的,“再说了,我欠你的医药费和伙食费还没还清呢。你这一天三顿细粮养着,我不得多干几个月才能抵债?” 温素抬起头,手里捏着一颗刚搓好的山楂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几分调侃: “哟,郑长工这是打算赖上我了?我这庙小,可养不起闲人。” “我不闲。” 郑云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劈柴、挑水、切药、看家,甚至……”他顿了顿,“要是有人敢欺负你,我还能当打手,拼命的那种。温掌柜,这样的长工,打着灯笼都难找,你舍得赶我走?” “谁……谁舍不得了。” 温素慌乱地低下头继续搓丸子,“看你表现吧。要是哪天偷懒,立马卷铺盖走人。” “得令。” 这一忙,就忙到了日落西山。 晚饭是温素亲自下厨,做了顿在这个年代堪称奢侈的猪肉白菜炖粉条,配上刚蒸出来的白面馒头。 郑云吃得头都不抬,一连干了三个大馒头,连汤底都喝了个干净。 吃饱喝足,外面的天彻底黑了下来,风雪声又起了。 温素忙了一天,这会儿觉得脖子酸得厉害,坐在炉子边一边烤火,一边忍不住伸手去揉后颈。 “脖子疼?” 郑云收拾完碗筷进来,一眼就看见了她的动作。 “嗯,低头搓了一下午丸子,有点僵。”温素懒洋洋地哼了一声。 “我给你按按。” 郑云擦干手,走到她身后。 温素还没来得及拒绝,一只宽大温热的手掌就已经覆上了她的后颈。 “嘶——轻点!”温素缩了缩脖子。 “忍着点,通了就不疼了。” 屋里静悄悄的,炉火噼啪作响。 郑云看着手掌下那截雪白细腻的脖颈,喉结下意识地滚了滚。 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交叠在一起,亲密无间。 “笃笃笃。” 一阵突兀的敲门声,在这静谧的夜里响了起来。 “这么晚了,谁?”温素坐直了身子,警惕地问了一挑眉。 “我去看看。” 郑云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坐着别动,自己转身走向大门。 拉开门栓,寒风夹杂着雪花灌了进来。 郑云借着屋里透出来的灯光,看清了门口站着的人。 那人穿着件半新的蓝棉袄,双手抄在袖筒里,冻得缩头缩脑,但那一脸的褶子里却堆满了笑——那是比哭还难看的笑。 竟然是消停了一个月的林有德。 第12章 腊八夜宴,酒里藏刀 看见开门的是郑云,林有德下意识地把揣在袖筒里的手往回缩了缩——上次那被捏碎骨头般的剧痛,他到现在想起来还骨头缝发酸。 “郑……郑长工是吧。”林有德干咳了一声,摆出一副村干部的架势,却不敢直视郑云那双狼一样的眼睛,只敢对着院子里的温素喊话: “素素啊,在家呢?” 温素慢悠悠地走出来,站在台阶上,也没说让人进屋,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大舅?稀客啊。今儿个是又带人来封我这宅子,还是来抓我这‘流氓犯’的?” 林有德脸上的肉抽搐了两下,红一阵白一阵的。 “咳!你这孩子,怎么说话总是夹枪带棒的?” 林有德强压下心里的火气,一边在心里骂着王满囤多管闲事,一边不得不硬着头皮挤出一丝笑脸: “过去的事儿就翻篇了!上次……上次那是误会。大舅也是为了集体利益,一时糊涂。这一个月,支书也没少批评我,我也深刻反省了。” 说着,他从那个黑皮公文包里掏出一个红皮的小本本,像是拿着什么烫手山芋似的,往前递了递: “给,这是公社刚批下来的。支书特意让我给你送过来。” 温素眼神一亮。 郑云很有眼力见地接过来,递到温素手里。 翻开一看,上面盖着公社卫生院的鲜红钢印,写着几个大字——赤脚医生证。 有了这个红本本,她温素以后在村里行医、采药、卖药,那就是名正言顺的“公家人”,谁要是再敢拿“非法行医”或者“封建迷信”来搞她,那就是跟公社作对。 “那就谢谢大舅跑这一趟了。” 温素合上证件,揣进兜里,语气虽然依旧淡淡的,但脸色缓和了一些,“既然是支书的指示,那大舅这道歉我就收下了。” 林有德听着这句“收下了”,心里那个憋屈啊。 想他堂堂村会计,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窝囊气?要不是为了保住头上的乌纱帽,要不是王满囤那个死脑筋非逼着他来“缓和关系”,他才不来受这份罪! “那是,那是。” 林有德皮笑肉不笑地哼哈了两句,眼珠子骨碌一转,话锋突然一变: “素素啊,除了送证,大舅今儿来,还有个正经事。” 他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瞬间切换成了“沉痛缅怀”模式: “这不过几天就是腊八了吗?要是大舅没记错,你外公就是腊八那天走的。” 温素心头一跳。 确实,外公是在几年前的腊八夜去世的。那是原主心里最深的痛,也是温素继承这份记忆后最敬重的老人。 见温素没说话,林有德觉得有戏,赶紧趁热打铁: “俗话说,死者为大。这忌日是个大日子,马虎不得。这老宅子是你外公留下的根,也是他走的地方。我想着,到了那天,咱们一家子得在这院里摆个供桌,好好给你外公磕几个头,烧点纸,也算是尽尽孝心。” 这理由冠冕堂皇,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温素要是拒绝,那就是不孝。 “还有啊,”林有德一边观察着温素的脸色,一边小心翼翼地抛出了真正的“鱼钩”,“既然是祭祖,那就得人齐。你二舅……虽然混账了点,但他毕竟是你外公的亲儿子。我想着,趁这个机会,把他也叫回来。咱们一家人坐下来吃顿饭,当着老爷子的面,把以前那些个磕磕绊绊都解开。你觉得呢?” 站在旁边的郑云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川字。 这哪里是祭祖,分明是找借口把那群无赖弄回来,借着“孝道”的大旗,给温素添堵,甚至可能想重新染指这套宅子。 “温素……”郑云低声开口,想提醒她。 温素却抬手制止了他。 她看着林有德那张写满算计的脸,心里跟明镜似的。这老狐狸,硬的不行来软的,这是想借着死人的名头,重新把林大强那条疯狗放进院子里来咬人。 但她能拒绝吗? 不能。 在这个年代,孝道大于天。她要是敢拦着舅舅祭拜外公,脊梁骨都能被人戳断。 “行啊。” 温素忽然笑了,笑得云淡风轻,“大舅这话说得在理。外公的祭日,确实该办。二舅也是林家的种,哪怕是被赶出去了,给亲爹磕头的权利还是有的。” 林有德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痛快,眼底闪过一丝狂喜:“哎!这就对了!素素到底是懂事!” “不过……” 温素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起来,“祭拜归祭拜,吃饭归吃饭。我这人喜静,不想大操大办。那天你们自带香烛纸钱,就在院子里磕个头。至于吃饭,就在这院里摆一桌素席,大家清清静静地吃顿饭,别搞那些乌烟瘴气的。” “没问题!都听你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腊八那天,我们一起过来!” 林有德生怕温素反悔,目的达成后,也不多留,夹着公文包转身就走,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腊八那天的天气不太好,冬日的白天短,不到下午五点,天色就已经擦黑了。 院门被敲响的时候,温素刚把堂屋的煤油灯点亮。 林有德带着林大强夫妻俩浩浩荡荡地来了。 这回,林大强和刘翠花也没敢撒泼,两口子缩着脖子,手里拎着香烛纸钱和几个饭盒,跟在林有德身后,活像两只被拔了牙的瘟鸡。 “素素啊,大舅把人都带来了。” 林有德搓着冻红的手,脸上堆着那副招牌式的假笑,眼神却有些飘忽,不敢往站在温素身后的郑云身上看,“天黑得早,咱们赶紧先把正事办了,给老爷子磕个头,然后趁热吃饭。” 温素穿着件干净的蓝棉袄,面色清冷。 “进来吧。” 她侧身让开路,目光冷冷地扫过这一家子,“丑话说前头,今儿个是给外公过忌日。谁要是敢在灵位前闹事,别怪我不讲情面。” “哪能呢!不能够!”林大强干笑了两声,那双三角眼却贪婪地在院子里那些晾晒药材的架子上扫了一圈。 乖乖,这死丫头是真发财了啊!这一院子的药材,得换多少钱? 堂屋正中,早就摆好了一张八仙桌。 温素把外公的牌位请了出来,点燃了香烛。 昏黄的灯光下,烟雾缭绕。林有德带着林大强一家,毕恭毕敬地跪在蒲团上,磕了三个响头。不管他们心里憋着什么坏水,但这头磕得倒是实诚——毕竟这老宅子的地契还在温素手里,他们还指望着能分一杯羹。 郑云一直站在阴影里,双手抱胸,像尊门神一样盯着这群人。 祭拜完,林有德立刻张罗着把带来的饭菜摆上桌。 “来来来,大家都坐!” 林有德反客为主,热情地招呼着,“大强,翠花,把带来的饺子和猪头肉都摆上!今儿个咱们一家人能坐在一起,那是老爷子在天之灵保佑!” 大家围着八仙桌坐下。温素和郑云坐一边,林家两口子加林有德坐对面。 屋外的风雪声越来越大,屋里的气氛却透着股诡异的热络。 饭吃到一半,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林有德忽然从那个布兜子里掏出一个没有任何标签的白瓷酒瓶。 “素素啊。” 林有德拔开红布塞子,一股浓烈的药酒味儿瞬间飘了出来,“这是大舅特意去县里找老中医配的‘养生酒’,里面泡了人参和枸杞,大补!今儿个咱们不为了别的,就为了这一笑泯恩仇,也为了告慰老爷子,咱们必须得喝一杯!” 说着,他不由分说地拿出几个小酒盅,满满当当地倒了五杯。 “这第一杯,敬老爷子!”林有德把酒洒在地上。 “这第二杯,敬咱们的一家团圆!” 林有德举起酒杯,目光灼灼地盯着温素,又看了一眼郑云,“郑长工,你也来!这段时间多亏你照顾素素,这杯酒,我替素素谢谢你!” 温素看着面前那杯泛着微黄色的酒液,眉头微蹙。 第13章 捉贼拿脏,捉奸拿双 她是医生,下意识地闻了闻。这酒里的药味很重,掩盖了原本的酒精味,闻起来确实像是某种补酒,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异味。 而且,这酒是林有德当着大家面从同一个瓶子里倒出来的,林大强和刘翠花也都端起了杯子,甚至迫不及待地想要喝,看着不像是有诈。 难道是自己多心了? “怎么?素素这是不给大舅面子?”林有德脸色一沉,故意激将道,“还是说,你压根就没想原谅大舅?” “喝。” 温素端起酒杯,“大舅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能不喝吗?” 她正要往嘴边送,一只大手忽然横了过来,挡住了她的杯子。 “她是女孩子,喝不了这种烈酒。” 郑云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一把夺过温素手里的酒杯,语气不容置疑,“我是长工,替东家挡酒是本分。这两杯,我替她喝。” 说完,根本不给林有德反应的机会,郑云仰头一脖子,将两杯烈酒全都灌了下去。 “哎——!”林有德想拦没拦住,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但随即又变成了更深的阴毒。 “好!痛快!” 林大强在旁边拍手起哄,看郑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林有德也没再阻拦,反而笑得更深了,他又拿起瓶子,给温素那个空杯子里倒了个底儿,也就一口的量: “郑兄弟是个爽快人!来,素素,虽然郑兄弟替你喝了,但你这做晚辈的,哪怕沾沾唇,也是个心意不是?这就一口,总不能再推了吧?” 温素看着郑云喝下去面色如常,也不想在这最后关头跟他们翻脸,便端起来,浅浅地抿了一口。 辛辣的液体滑入喉咙,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燥热。 这酒刚一下肚,林有德就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一样,立刻站起了身。 “行了!饭也吃了,头也磕了。” 林有德拍了拍屁股上的土,看了一眼外面的夜色,“天不早了,素素啊,大舅看你这脸色不太好,估计是累着了。我们就不打扰了,你早点歇着。” 说完,他竟然一反常态,没提任何过分的要求,甚至连剩下的饺子都没拿,带着林大强一家,干干脆脆地走了。 那背影,怎么看都透着股“落荒而逃”的急切。 “咣当。” 院门被重重关上。 温素站在堂屋里,听着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心里那股不安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这就……走了? 太顺利了。 “温掌柜……” 身后的郑云忽然开口,声音有些不对劲,带着一丝压抑的喘息。 温素猛地回头。 只见郑云正单手撑着桌子,那张平日里冷峻的脸此刻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额头上暴起几根青筋,呼吸粗重得像是在拉风箱。 “怎么了?”温素心里一惊,快步走过去扶住他。 手刚碰到他的胳膊,温素就被烫得缩了一下。 郑云的身体滚烫得像个火炉! “不对劲……”郑云咬着牙,用力甩了甩头,试图保持清醒,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此刻布满了红血丝,看着温素的眼神不再清明,而是带着一种可怕的、原始的渴望。 “那酒……有问题。” 温素心头大骇。 她是医生,当然知道这不是普通的醉酒! 她立刻抓起郑云的手腕,指尖搭上他的脉搏。脉象洪大有力,快得惊人,那是体内阳气暴走、肾火焚身的征兆! “卑鄙!” 温素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 林有德这是要毁了她! 就在这时,温素忽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脚下一软,差点栽倒。 她刚才虽然只抿了一小口,但那药性太强,此刻也开始在她体内发作了。一股陌生的燥热从小腹升起,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让她的理智开始涣散。 “温素……快,快走……” 郑云仅存的理智告诉他,现在的情况有多危险:“……别让我……靠近你……” 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温素强撑着站稳,眼前的景象已经开始出现重影。 她跌跌撞撞地冲向大门,想往外面走。 然而,当她的手用力推门时,却绝望地发现—— 大门被人从外面锁死了! “嘿嘿,大哥,这药可是我花大价钱买的,别说是一个大男人,就是头牛也得发疯!” 门外,隐约传来了林大强猥琐的窃窃私语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嘘!小点声!”林有德的声音阴恻恻地响起,“咱们就在这儿守一会儿,等没动静了再走。明儿个一大早,咱们就带支书和全村人来‘捉奸’。到时候,这破鞋乱搞男女关系,这宅子、这钱,还不都是咱们的?” 温素听着外面的对话,浑身冰凉,体内却像是有火在烧。 这群畜生! 这是要把她往死里逼啊! “温素……” 身后,郑云发出了一声痛苦的低吼。 药效已经彻底上来了。 温素回过头,只见郑云已经扯开了领口的扣子,露出大片滚烫的胸膛。 屋外的风雪呼啸,屋内的炭火噼啪作响。 在这封闭的屋子里,门被锁死,孤男寡女,身中烈药。 郑云显然已经到了极限。他猛地冲过来,一把将温素按在冰冷的门板上。 “唔!” 温素惊呼一声。 滚烫的气息喷洒在她颈侧,那只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扣住她的腰,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她揉进骨血里。 “素素……” 他在她耳边呢喃,声音里带着乞求和挣扎: “帮帮我……” …… 天刚蒙蒙亮,桃花村的宁静就被一阵嘈杂的锣鼓声和叫骂声给撕碎了。 “大家都快来看看啊!温家那老宅里出大丑事了!” 林有德手里拿着个破铜锣,一边敲一边往老宅那边跑,身后跟着一脸兴奋的林大强夫妇,还有被强行拽来的村支书王满囤,以及一大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村民。 “怎么回事啊林会计?”有人一边系扣子一边问。 林有德一脸的痛心疾首,唾沫星子横飞:“家门不幸啊!昨晚我好心去给这丫头送温暖,结果听见屋里动静不对!孤男寡女的,还锁着门……我怀疑他们在里头搞破鞋!这可是流氓罪,咱们村的脸都被丢尽了!” 王满囤黑着脸,背着手走在前面:“林有德,话不能乱说!捉贼拿脏,捉奸拿双,你要是敢诬陷好人,我饶不了你!” “支书,我都听了一宿墙根了!里头那动静……啧啧,不堪入耳!”林大强在旁边添油加醋,“肯定是在乱搞!” 说话间,一群人已经涌到了老宅门口。 大门紧闭,上面那根粗大的铁链还在,像是一道耻辱的封条。 “大家看!门都锁死了,这就是做贼心虚!” 林有德指着那铁链大喊,“大强,把门砸开!咱们进去把这对狗男女揪出来游街!” “好嘞!” 林大强早就等不及了,抄起一块大石头,对着那铁锁狠狠砸了下去。 “咣当!” 锁头应声而落。 “冲啊!” 里屋那扇单薄的木门被暴力撞开,一群人乌泱泱地涌了进去。 早晨的寒风卷着雪沫子灌进暖烘烘的屋里。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钉在了那张大炕上。 紧接着,全场死寂,随后爆发出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嘶——真睡一块儿了!” 只见那张宽大的土炕上,被褥凌乱。 一床厚重的棉被下,明显隆起两个身形。 听到动静,被窝里的男人猛地坐起身。随着他的动作,那床棉被滑落至腰间,露出了精壮结实的赤裸胸膛。 是郑云。 他眼神带着刚睡醒的惺忪。接着,他反应极快,大手一捞,将被子迅速拉高,将身旁那个还在熟睡的女人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头乌黑凌乱的长发和半张泛着红晕的小脸。 温素迷迷糊糊地被吵醒,从被窝里探出头,看见这一屋子的人,下意识地往郑云怀里缩了缩。 这一幕,简直比什么语言都更有冲击力! 实锤了! 林有德激动得浑身都在抖,指着炕上的两人,嗓子都喊破音了: “好啊!大家伙儿都看见了吧!光天化日,赤身裸体!这就叫捉奸在床!温素,你还有什么话好说?这可是流氓罪!是要浸猪笼、吃枪子儿的!” 林大强也在旁边起哄:“不要脸!太不要脸了!败坏门风啊!” 村民们也是一脸震惊,窃窃私语声瞬间炸开了锅。 第14章 那就原地结婚 闻讯赶来的村支书王满囤看着这一幕,脸色铁青,想替温素说话都找不到借口。 这都睡一个被窝了,还怎么洗? 就在所有人都对着炕上指指点点,林有德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 “呵。” 一声冷笑,从郑云嘴里溢出。 他慢条斯理地坐起身,也不避讳众人的目光,只是将被子给温素掖好,然后抬头,那双熬红了的眼睛死死盯着林有德,透着股让人心惊肉跳的寒意。 “林会计,你喊得这么大声,是怕别人不知道这门是你锁的吗?” 林有德愣了一下:“你胡说什么!” “胡说?” 郑云指了指刚被砸开的大门方向,声音沙哑却清晰,传遍了全场: “大伙儿都是明白人。我就问一句——如果我们俩真是想在屋里搞破鞋,我们是脑子有坑吗?自己把大门从外面锁上?”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转向了门口那根断裂的锁链。 对啊! 谁家两口子关起门来办事,能把自己反锁在里面?那是从外面挂的锁啊! “这……”村民们开始窃窃私语,“是啊,这锁是从外头挂的,除非他俩会飞!” 林有德冷汗瞬间下来了,他光顾着抓奸,忘了把这茬给圆过去! “那……那是你们为了掩人耳目,故意找人锁的!”林有德强行狡辩。 “掩人耳目?” 温素这时候也坐了起来。她脸色苍白,但眼神锐利如刀。 她指着桌上那个空了的白瓷酒瓶,声音冰冷: “大舅,昨晚这酒是你送来的,说是补酒。可我和郑云刚喝了一口就人事不省,差点血管爆裂!我是大夫,这酒里下了什么烈性的虎狼之药,还需要我当众说出来吗?要不要现在就拿去县里化验?” “下药?!锁门?!” 王满囤一听这话,瞬间炸了,他也是老江湖了,把前因后果一串,哪还能不明白? “林有德!你好大的胆子!” 王满囤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林有德的鼻子,“你是想害人命啊!这是投毒!是非法拘禁!这要是报了公安,你是要吃枪子儿的!” 一听到“吃枪子儿”,林有德和林大强彻底慌了。 这要是坐实了下药害人,那可是重罪!搞不好一家子都要进去! 局势瞬间反转。 刚才还气势汹汹要抓人的林有德,此刻腿肚子都在转筋。他眼珠子乱转,看着炕上确实睡在一起的两人,突然灵机一动,计上心来。 既然栽赃不成,那就只能“和稀泥”!只要这两人成了两口子,那昨晚的事儿就是“小两口的情趣”,谁还会去查什么药、什么锁? “误会!都是误会啊!” 林有德突然一拍大腿,那张老脸上瞬间堆满了谄媚的笑,“支书!支书您消消气!这哪是什么投毒啊!这酒……这酒是我特意给外甥女找的助兴酒!” 他擦着冷汗,开始满嘴跑火车: “我看素素和郑长工这俩孩子平时眉来眼去的,早就郎情妾意了,就是脸皮薄,谁也不好意思捅破那层窗户纸。我这当大舅的心里急啊!昨晚就是想……嘿嘿,想撮合撮合他们!” “至于那锁……那也是我怕有人打扰他们好事,特意挂上的!我这是一片苦心啊!” 简直无耻至极! 温素都被他这番颠倒黑白的话给气笑了。 林有德见温素要说话,赶紧抢先一步,对着王满囤作揖: “支书,您看,这一夜虽然是个乌龙,但生米也煮成熟饭了。这大清早的,全村老少爷们儿都看见他们睡一个被窝了,这要是传出去,素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他压低声音,一副为了温素好的样子: “依我看,不如将错就错!既然睡都睡了,那就让他们结婚!这既保全了素素的名声,也是一桩喜事!昨晚那点‘小误会’,咱们自家人关起门来,就不给公家添麻烦了,您说呢?” 如果不结婚,那就继续闹,虽然下药的事儿林有德跑不了,但温素的名声也彻底毁了。 王满囤皱着眉,看向温素和郑云。他虽然想惩治林有德,但也知道,在这乡下地方,名声大于天。被这么多人看了被窝,温素以后确实没法嫁别人了。 “温素,郑云,你们的意思呢?”王满囤叹了口气问道。 郑云转过头,看着身边的温素。 他知道,这是最好的破局方式。与其跟这群烂人纠缠不清,不如顺水推舟,把名分定下来。 温素迎着他的目光,读懂了他眼里的意思。 她深吸一口气,从被窝里伸出手,当着林有德和所有人的面,紧紧握住了郑云的手。 “大舅说得对。” “既然大家都看见了,我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郑云照顾了我一夜,这情分,我认。” 她转头看向王满囤: “支书叔,我们可以结婚。既然大舅这么‘好心’撮合,那这门亲事,我们就应了。” 林有德一听这话,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长出了一口大气。 只要结婚,下药的事儿就算翻篇了!小命保住了! “哎呀!这就对了嘛!”林有德立刻换上一副长辈的慈祥面孔,大声嚷嚷,“皆大欢喜!皆大欢喜啊!” “慢着。” 郑云忽然开口,声音冷冽: “婚是可以结。但昨晚大舅‘撮合’得太用力,把我家大门都砸坏了,还有这屋里……” 他指了指满地的狼藉,意思不言而喻。 林有德脸上的笑僵住了,咬着后槽牙说道:“赔!大舅赔!那门我也找人修!” 郑云冷笑一声,将被子往上拉了拉,“行了,既然都是一家人了,大舅还打算在这儿看我们两口子穿衣服不成?都滚吧。” 屋里终于清净了。 王满囤叹了口气:“今儿个去公社把证领了。以后好好过日子。” 屋外,人群已经散得差不多了,林有德正黑着脸骂骂咧咧地往回走。 “爸,等等我。” 一直站在大门口阴影的一个年轻姑娘忽然叫住了他。 第15章 持证上岗 “咣当”一声,破损的大门重新关上,把外头的风雪和唾沫星子都隔绝在了一边。 屋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呼吸声。 郑云靠在门板上,那股子刚才怼天怼地的狠劲儿瞬间卸了个干净。他顺着门框滑坐到地上,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手还有点哆嗦。 温素裹着被子坐在炕沿上,看着地上的男人。 他赤着的上半身全是抓痕,左胳膊上那道为了保持清醒划的口子还在往外渗血珠,被冷水泡了一宿的皮肤泛着青白。 “喂。” 温素嗓子哑得像吞了把沙子,踢了踢脚边的脸盆,“还活着吗?” 郑云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扯着嘴角苦笑了一声。 “差点就交代了。”他语气里透着劫后余生的疲惫。 郑云撑着膝盖,费劲地站起来,走到桌边倒了杯凉水灌下去,“林有德那个蠢货,把门从外面锁死了。” 温素没说话,只是默默地从床上起来,去拿了自己平时常用的药箱。 “过来。”她指了指炕边。 郑云愣了一下:“干啥?” “上药。”温素瞪了他一眼,“你那手上的伤口再不处理,回头感染了废了,我这刚领证就得守活寡?” 郑云咧嘴一笑,带着点痞气,乖乖坐到了炕边。 温素拿着棉球沾了酒精,给他擦拭伤口。酒精蛰得肉疼,郑云肌肉紧绷了一下,却一声没吭。 “昨晚……” 温素一边缠纱布,一边低声说道,“你是真能忍。我扎你‘十宣穴’放血的时候,你连眉毛都没皱一下。那可是十指连心。” “疼啊,怎么不疼。” 郑云看着她低垂的眉眼,声音低沉了下来,“但疼点好。疼了脑子才清醒,才不会干出畜生不如的事儿。”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温素的手腕上——那里也有一圈青紫,是他昨晚药性发作失控时捏的。 “倒是你,下手够狠的。”郑云指了指墙角的冷水桶,“那一桶接一桶的井水往我头上浇,也不怕把我浇出个好歹来。还有那个什么……大椎穴?你那一针扎下去,我感觉半边身子都麻了,火是下去了,命也去了一半。” “那是泄热的。” 温素系好纱布,把剪刀往桌上一拍,没好气地道,“不用猛药,压得住那给种猪用的催情散吗?林有德那个老王八蛋,下药是真黑,我看他是成心想让你暴血管而亡。” 提起林有德,屋里的气氛冷了几分。 郑云看着温素,眼神变得认真起来:“素素,这婚虽然是逼不得已结的,我郑云是个糙人,但我说话算话。既然结了婚,以后我就是你男人。林有德和林大强欠你的,我会一笔一笔替你讨回来。” 温素心头一跳。 “行了。” 温素耳根有点发烫,别过脸去收拾药箱,掩饰着嘴角的微扬,“先把衣服穿上吧,别回头真感冒了,还得我伺候你。下午我们去一趟公社。” 公社,婚姻登记处。 冬日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斑驳的木柜台上。办事员是个戴着眼镜的大姐,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狐疑地打量着站在面前的这一男一女。 这一对儿,看着实在是……太特别了。 男的高大英挺,虽然换了身干净衣裳,但那手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脸上也带着几分未消的病容和狠厉;女的虽然长得清丽脱俗,但眼底是大病初愈后的青黑,嘴唇也没什么血色。 这哪像是来结婚的?倒像是刚从战场上下来的。 “介绍信呢?”大姐公事公办地问道。 郑云上前一步,从怀里掏出那张被王满囤盖了章的证明,还有那张早就填好的结婚申请,双手递了过去。 大姐仔细核对了半天,又看了看两人:“自愿的?没谁逼你们吧?” “自愿的。” 两人异口同声。 说完,两人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郑云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温素则不自然地别开了脸。 与此同时,林有德家。 “啪!” 一只粗瓷茶碗被狠狠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林有德坐在太师椅上,脸色黑得像锅底,气得直咬牙:“那个死丫头!” 林有德骂了一句,转头看向正坐在梳妆台前照镜子的女儿,火更大了,“巧巧!你还有心思照镜子?你爹我都快被人欺负死了!” 林巧巧穿着那件红碎花棉袄,正在往辫子上绑红头绳。听见亲爹的咆哮,她漫不经心地转过身,撇了撇嘴: “爸,这事儿赖谁?还不是赖你没本事,下个药都能让人给破了。” “你——”林有德气得想打人。 “行了。” 林巧巧站起身,走到林有德面前,眼里闪烁着算计的光,“这件事也不是没收获,起码让我看清楚了一件事。” “啥事?” “看清楚了那个叫郑云的男人,是个宝。” 林巧巧脑海里又浮现出郑云那赤裸的上身和狠厉的眼神,脸上泛起一抹潮红,“爸,你想啊,那温素一个守寡的破鞋,凭什么能过得那么红火?还不都是因为捡了这个男人?” “这男人能干活,能打架,遇事还能扛。关键是……长得真带劲。” 林有德一愣,狐疑地看着女儿:“你啥意思?你看上那个穷长工了?” 林巧巧白了她爹一眼,语气里满是自信,“他现在是没钱,那是被温素那个吸血鬼给拖累的。要是跟了我……凭咱们家的条件,再给他谋个大队民兵连长的差事,他还不把我捧在手心里?” “可……可他们领证了啊!” “领证怕什么?” 林巧巧嗤笑一声,走到窗边,看着远处温家老宅的方向,眼神里透着股狠毒和轻蔑: “只要锄头挥得好,没有墙角挖不倒。再说了,温素那个身体,一副短命相,能伺候好男人吗?” 她转过身,对着镜子理了理自己油光水滑的大辫子,挺了挺饱满的胸脯: “我是黄花大闺女,她是二婚破鞋;我是会计的女儿,她是没爹没娘的孤儿。” “爸,你说,要是让郑云尝到了我的甜头,知道跟谁过日子更有奔头……他还会要那个温素吗?” 林有德听着女儿的话,眯着绿豆眼琢磨了一会儿,心里的火气慢慢消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阴险的笑。 要是闺女真能把那郑云勾过来,不仅能白得个壮劳力女婿,还能把温素那个死丫头气个半死,这口恶气不就出了吗? “巧巧,你有把握?”林有德问。 “爸,你就瞧好吧。” 林巧巧对着镜子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过两天不是要分年猪肉吗?到时候,我就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女人。” 第16章 红头绳与雪花膏,媚眼抛给瞎子看 杀年猪,分大肉。 这是桃花村一年到头最热闹的日子。 天还没亮,打谷场上就架起了两口大铁锅,水烧得滚开,冒着白茫茫的热气。杀猪匠王屠户光着膀子,手里的杀猪刀磨得锃亮,旁边围满了等着分肉的社员和流着哈喇子的孩子。 在一群裹得像棉花包一样、灰扑扑的村民中间,林巧巧显得格外扎眼。 为了今天,她可是下了血本。 大冷的天,她穿着件掐腰的红碎花新棉袄,显得腰身格外细,脖子上围着条鲜亮的黄围巾,两条黑油油的大辫子上特意扎了崭新的红头绳。脸上还偷偷抹了点友谊牌雪花膏,那股子香气,隔着二里地都能闻见。 她冻得鼻头通红,两只手揣在袖筒里直哆嗦,脚下的黑布鞋也不怎么保暖,但她愣是挺直了腰杆,一双眼睛像雷达一样,在人群里扫来扫去。 “巧巧,你找啥呢?脖子伸这么长,不怕灌风啊?”旁边有大婶嗑着瓜子打趣道,“打扮得跟新媳妇似的,这是相中哪家后生了?” “去去去!婶子你别瞎说!” 林巧巧脸一红,心虚地别过头,眼神却还是不死心地往村西头的那条路上瞟。 她在等郑云。 自从那天早上在老宅门口惊鸿一瞥,那个赤着上身、浑身野性、护犊子护得厉害的男人,就像生了根似的扎在她心里。 村里的男人要么是土里刨食的泥腿子,要么是文弱酸腐的知青,哪有郑云那样充满男人味儿的? 今天分肉,每家每户都要派壮劳力来领,郑云作为温素家的“男人”,肯定会来。她特意打扮得这么漂亮,就是想让郑云看看,她林巧巧这村花,不比温素那个病恹恹的寡妇强一百倍? 然而,日头越升越高。 两头几百斤的大肥猪都已经变成了案板上的肉条,连支书王满囤都拿着大喇叭开始喊名字分肉了。 “林有德家!林有德!” “哎!来了!”林有德屁颠屁颠地上去领肉。 “张大栓家!” …… 名字一个个念过去,肉一块块分走。 林巧巧的脚都冻麻了,那个高大的身影却始终没有出现。 “温素家!温素家有人来吗?”王屠户喊了一嗓子,手里拎着一块带骨肉,那是按人头分给温素的。 没人应。 全场安静了一秒。 “嘿,奇了怪了。”王屠户嘟囔了一句,“这年头还有人连肉都不要了?这可是过年的油水啊!” “人家温素现在是赤脚医生,手里有钱,估计看不上这点肉吧。”有人酸溜溜地说道。 林巧巧的心凉了半截,紧接着是一股无名火蹭地冒了上来。 不来? 这么大的日子,他们居然不来? “肯定是被温素那个狐狸精给绊住了!”林巧巧气得狠狠绞着手里的手绢,咬牙切齿,“肯定是她怕郑云出来看见别的漂亮姑娘,故意把他锁在家里干活!这个善妒的毒妇!” 她那一脸精心描画的妆容,在冷风中显得滑稽又可笑。这一早上的冻,算是白挨了! 温家老宅。 院门紧闭,把外面的喧嚣隔绝得干干净净。 屋里透着一股子清冷的药香和井水不犯河水的疏离。 东屋的门帘被掀开。 温素穿着一身整洁的家居服走了出来,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精神好了不少。 与此同时,西耳房的门也开了。 郑云从里面走出来。他已经换上了一身干活用的旧衣服,手里拿着把扫帚,显然是刚打扫完屋子。 两人在堂屋打了个照面。 “起这么早?”温素先开口,语气淡淡的。 “嗯。” 郑云点了点头,目光在她身上停了一瞬,又克制地移开,“我去把院子里的雪扫了。早饭在锅里温着,杂粮粥。” “谢谢。” 温素客气地道谢。 自从前两天被迫领证、解决了林有德的陷害之后,两人就达成了某种默契。 对外,他们是新婚燕尔的小两口,恩爱非常;对内,他们是东家和长工,是同一屋檐下的“战友”。为了避嫌,也为了给彼此留空间,他们依旧睡两间房。 “今天分猪肉,不去看看?”郑云一边往外走一边随口问道。 “不去。” 温素走到药柜前,开始分拣今天要炮制的药材,“家里不缺那点肉。而且那里人多嘴杂,去了也是听他们嚼舌根子,不如在家清净。” 郑云回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 这女人,活得通透,也傲气。 “行,那我在家把柴劈了。” 老宅里,一人切药,一人劈柴,岁月静好。 然而,村口的打谷场上,却突然乱了套。 “虎子!虎子你怎么了?!”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喧闹。 只见王屠户家那个七八岁的小儿子虎子,原本正蹲在地上玩,突然扔掉了手里的木棍,捂着肚子开始怪叫。 “哈哈!红小人!绿小人!好多小人在跳舞!” 虎子指着空荡荡的半空,脸上露出一种诡异又兴奋的笑容,手舞足蹈地在那儿乱抓,“别跑!抓蝴蝶!好多蝴蝶!” “这孩子咋了?”周围人吓了一跳。 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虎子突然脸色涨红,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砰”的一声闷响! 虎子倒在地上,牙关紧闭,两只眼睛向上翻着白眼,嘴角开始不受控制地往外吐白沫,浑身像触电一样剧烈抽搐起来。 “虎子!我的儿啊!你别吓娘啊!” 王屠户的老婆扑过去,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摇晃孩子,“这是咋了?刚才还好好的啊!” “哎呀!这是中邪了吧!” 人群里有个神婆一拍大腿,惊恐地喊道,“刚才杀猪血气重,这孩子是不是冲撞了什么脏东西?看这样子是被鬼附身了啊!快!快去请赵半仙!” “请什么半仙!快掐人中!” 现场乱作一团。王屠户手里还拿着带血的杀猪刀,眼睛都红了:“都别吵!李大夫!李大夫呢!” 村里已经退休的赤脚医生老李头被推了出来。他哆哆嗦嗦地按住孩子的脉搏,这一按,脸色刷地白了: “这脉……跳得跟擂鼓似的,乱得没边了!而且这孩子浑身发烫,皮都发红……我、我治不了啊!这怕是……怕是不行了!” “不行了?!” 王屠户一听这话,差点昏过去,“你放屁!我儿子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就不行了?!” 眼看孩子抽搐得越来越厉害,呼吸都开始困难了,脸憋成了紫茄子色。 一直没说话的林巧巧站在人群外,看着这渗人的一幕,吓得直往后缩。但她眼珠子一转,忽然想到了什么。 “支书!”林巧巧尖着嗓子喊道,“温素不是神医吗?前阵子不是把王奶奶都救活了吗?快去叫她啊!” 王满囤一听,猛地一拍脑门: “对!快!大强!快去西头老宅请温素!还有那个郑长工!” “可是……”老李头在旁边嘀咕,“这看着像中邪,温家丫头能治?” “死马当活马医!快去!”王屠户吼道。 第17章 不是中邪是中毒 “咚咚咚!” 温家老宅的大门被砸得震天响,打破了院内的宁静。 “温大夫!温大夫快救命啊!王屠户家的虎子中邪了!快不行了!” 屋里,温素切药的手一顿。 中邪? 她眉头微蹙,放下手里的甘草。 还没等她起身,西耳房的门帘一掀,郑云已经大步走了出来。他手里拎着那个温素常用的急救针包,走到她面前,直接递了过去。 “走,去看看。”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没有丝毫废话。 “走。” 温素接过针包,两人一前一后,大步流星地冲出了院门。 打谷场上乱成了一锅粥,哭声、喊声、铜锣声搅在一起,简直比炸了营还喧闹。 王屠户家的小儿子虎子还在地上剧烈抽搐,嘴角流出的白沫混着泥土,翻着白眼,喉咙里发出“荷荷”的怪响。 那个平时就神神叨叨的“赵半仙”这会儿跳得正欢,手里端着一碗不知从哪弄来的符水,一边绕着孩子转圈,一边念念有词: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何方妖孽,还不速速退去!” “快!按住孩子!把这碗神水灌下去就好了!”赵半仙尖着嗓子指挥。 几个壮汉闻言就要上前去掰虎子的嘴。 “让开!都让开!” 一声低沉有力的怒喝如同平地惊雷,震得众人耳朵嗡嗡作响。 人群下意识地回头,只见郑云手里提着针包,高大的身躯像把锋利的开山刀,硬生生地从密不透风的人墙里劈开了一条道。 精心打扮的林巧巧,看着两人气势汹汹地冲过来,眼珠子一转,心想这可是个表现柔弱、激起男人保护欲的好机会。 她特意往前挤了一步,正好挡在郑云必经的路上,捂着胸口,身子软绵绵地往郑云身上倒: “哎呀姐夫!虎子这模样太吓人了!我……我腿都吓软了……” 她算盘打得响:当着全村人的面,郑云总不好意思让她摔在地上吧?只要一扶,她就能顺势贴上去。 然而,她低估了郑云。郑云连眼皮都没抬,脚步更是一顿没顿。 “让开。” 他看都没看这朵娇花一眼,甚至因为她挡了救人的路而心生厌恶。他肩膀一顶,那是练家子的巧劲儿,直接把林巧巧撞得转了半个圈,一屁股墩坐在了冰冷的雪地上。 “挡什么道?救命的事儿也是你能添乱的?” 郑云声音冷厉,透着股不耐烦。 林巧巧摔得尾椎骨生疼,还没来得及委屈哭诉,就见郑云已经护着温素冲到了孩子身边。 “哎哟!这可使不得啊!” 赵半仙一看温素来了,立马护住手里的符水碗,瞪着眼睛喊道:“这孩子是被杀猪的煞气冲了身,魂儿都吓飞了!你们这些搞医的别瞎动,一动针,魂儿就更回不来了!快,把这碗神水喝了……” “哗啦!” 一只大手横空伸出,直接打翻了赵半仙手里的破碗。 郑云冷冷地看着她:“再废话,我把你扔出去。” “你……你敢亵渎神灵!”赵半仙气得哆嗦。 温素根本没理会这场闹剧。 她趁着郑云控场的空档,单膝跪在雪地上,迅速进入了状态。 “别让他咬舌头!”温素看了一眼孩子紧闭的牙关,厉声吩咐。 不需要多余的解释,郑云上前一步,单手卡住虎子的下颌骨,熟练地用巧劲一捏一卸,趁着孩子嘴巴微张的一瞬间,将一块卷好的手帕塞了进去。 温素迅速俯下身,开始查体。 翻开眼皮——瞳孔散大,对光反射几乎消失。摸摸皮肤——滚烫,干燥无汗,皮肤发红像煮熟的虾子。把脉——脉搏快得像密集的鼓点,细而数,且极度紊乱。 温素的眉头越锁越紧。这脉象太怪了。 “怎么样?温丫头,这是中邪了吧?”旁边的老李头凑过来,也是一脸的冷汗,“这脉乱得没边了,不像是我见过的任何一种病啊!” “不是中邪。” 温素松开手,目光扫过孩子那张憋成紫红色的脸,声音清冷而凝重: “也不是急惊风,更不是癫痫。” “那是啥?”王屠户急得都要跪下了,满手的猪血在雪地上印出一片红,“温大夫,你倒是说句话啊!我儿子到底咋了?” 温素没有立刻回答。 她凑近孩子的口鼻,仔细闻了闻。 没有农药的大蒜味,排除了有机磷中毒。没有苦杏仁味,排除了氰化物。没有烂苹果味,排除了酮症酸中毒。 只有一股淡淡的、混杂着胃酸的草腥气。 “是中毒。”温素站起身,给出了第一个判断。 “中毒?!” 全场哗然。 “怎么可能中毒?”王屠户的老婆哭喊着,像是被人踩了尾巴,“我家虎子早上就吃了个玉米面饼子,那饼子我也吃了,我怎么没事?刚才分猪肉,他也就吃了两块刚煮好的猪血,大家都吃了啊!” “就是啊!这猪可是大家伙看着杀的,怎么可能有毒?” “该不会是温素看走眼了吧?” 村民们议论纷纷,看向温素的眼神充满了怀疑。这温家丫头虽然救过王老太,但这回怕是碰上硬茬了吧? 温素没有理会周围的质疑,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瞳孔散大、心率过速、皮肤潮红干燥、神志不清产生幻觉…… 这些症状组合在一起,指向的是一种神经毒素,很可能是某种植物中毒。 但这大冬天的,桃花村这穷乡僻壤,哪来的这种毒草? 而且,如果是食物中毒,为什么只有虎子一个人发作? “王叔,虎子今天除了吃饭,一直跟你们在一起吗?”温素突然转头问道,眼神锐利。 “这……”王屠户愣了一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也不是。刚才杀猪前,我看他在打谷场边上的草垛子那边玩了一会儿,但我一眼没照顾到,也不知道他干啥了。” 草垛子?温素心头一动。 既然大家吃的都一样,那问题一定出在虎子“独食”的东西上。 “这毒发作极快,现在毒素正在攻击他的神经系统,如果不赶紧排毒,会烧坏脑子,甚至心脏骤停!” 温素看着孩子越来越微弱的呼吸,知道不能再拖了。但在不知道具体毒源的情况下,盲目用药可能会适得其反。 温素看了一眼乱糟糟、尘土飞扬的打谷场,果断做出了决定: “这里环境太差,没法施救。郑云,抱上孩子!去虎子家!” “去我家?”王屠户一愣。 “对!去你家!” 温素一边从针包里抽出几根银针,一边迅速封住孩子的几处大穴护住心脉,语气不容置疑: “我要去看看,这孩子到底在他自个儿家里,或者是那草垛子旁边,偷偷吃了什么要命的东西!” “只有找到毒源,才能知道怎么解毒!” 郑云没有二话,一把抱起还在抽搐的虎子,像是抱着一团棉花一样轻松。 “都让开!” 郑云眼神一横,那股子从战场上带回来的杀气让围观的村民下意识地退避三舍。 “走!” 温素收起针包,快步跟上。 看着温素那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原本慌乱的王屠户一家也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赶紧抹着眼泪跟了上去。 落在最后的林巧巧,从雪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看着被众人簇拥着离开的温素和郑云,气得指甲都掐断了。 “装什么神弄什么鬼!” 林巧巧狠狠跺了跺脚,眼里满是嫉恨,“连是什么毒都说不出来,还去人家家里找?我看你就是瞎猫碰死耗子!等会儿救不活人,我看你怎么收场!” 她不甘心地跟了上去,心里竟然隐隐盼着温素这一把能演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