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门嫡女,她靠相术杀疯了》 第1 章 太素 大周257年,末帝周建岳荒淫残暴,残害忠良,掏空国库建造豪华宫殿。 天灾人祸,百姓易子而食,民变四起。 陕西秦氏家主秦嗣业目睹饿殍遍野,愤然折断手中锄柄,高举义旗:“头颅可斩,膝不可屈!” 此举天下震动,江南士族、河东大族纷纷来投,共奉秦氏为主。 秦氏行军势如破竹,直捣未都洛阳,终在血海中推翻大周暴政。 大秦元年,开国皇帝秦嗣业定都长安,年号建元,昭告天下。 自此开启新朝纪元。 建元帝大肆分封功臣:姬国公王隅安居首,镇国公程敢、辅国公张路、安国公王祺、靖国公谢沛依次受封,皆赐丹书铁券,世袭罔替。 新朝新政,权势之争开启。 从朝堂庙宇到世家后院。 首推姬国公府。 一颗嫉恨的种子播下,掀起了一场权势风暴。 ……………………………… 北斗司命断生死,太素悬枢判阴阳! 虚空中,七枚青铜五铢钱排列如斗,若隐若现。 青铜五铢钱上暗红如血,在夜空中连成一幅七星纹图。 月色透过碧素纱窗,稀碎的月光洒落在窗下书案。 案上摆放着铜镜,半开的藤萝缠枝脂粉匣旁一卷摊开的医书。 “唔~” 元清夷挣扎着从梦中惊醒,贪狼星哀嚎声似有余音,在耳边回荡。 只是鼻息间的青木香,令她转瞬清醒。 她抬眸看向四周,入眼是素白的麻布帷幔。 隔窗,天际隐隐泛白。 “咚——” 山顶传来一声钟鸣,钟声厚重,接着,第二声、第三声……接连响起,不急不缓,却声声入魂。 元清夷愣了几秒,随即释然,神色虽还有些恍神,可紧绷的肩膀塌了半寸。 “又是梦!” 她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境光怪陆离。 这场梦境,她连贯着做了十年。 第一次做梦时,她不到六岁,此后每隔半月,就会入梦。 犹如预知一般,梦中发生的事,在现实中都曾发生。 可刚才的梦境与往日不相同。 女人眼中的癫狂和恨意犹如实质。 她犹如过客一般经历的十年,有痛苦也有收获。 梦中修行的道术,反馈到现实,深厚到令她怅然。 她目光冷清,定定的看向屋顶。 按照梦境发生轨迹,明日道观就会有元氏仆人前来,接她回洛阳。 “女郎,您总算醒了。” 床榻旁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屋内烛光亮起,紧接着麻布帷幔被打开。 染竹清秀的脸上满是担忧之色,她手持着铜烛台躬身上前。 烛光下,她家女郎斜靠在床头,肤色白皙如雪,脸色虽还有些苍白,不过精神尚好。 她舒了口气,放下手中烛台,双手合掌,口中喃喃着:“老君保佑! 女郎昨日莫名昏厥,夜里开始发热,反复几个时辰,下半夜终于退了烧。 “女郎,您现在身体可好些。” 说话间她抬手想扶着元清夷躺下。 “不用,我靠一会儿就好。” 元清夷摇头,抬眸冲着染竹浅笑。 “染竹,现在几时?” 说话间,她挣扎着想要起身。 “女郎,您别动,婢子扶您起身。” 染竹慌忙俯身扶她,抽出枕头放置她背后,又拿起床头的寝衣,轻轻搭上。 “外头刚过子时,女郎,您饿不饿?我在小厨房给您热了菜羹,现在给您盛来,可好?” 真人昨夜说过,如果女郎醒来,喂点菜羹,身体慢慢就会好转。 元清夷张嘴刚想说不饿,腹中却传来饥饿感,抬手放在小腹。 “嗯,我饿了。” “好嘞!女郎,您稍坐片刻,婢子去去就来。” 染竹清秀可爱的脸上满是欢喜,转身出了房门。 元清夷靠着床栏,半遮着眼眸,若有所思。 明日傍晚,前来接她的元氏仆妇,是她阿娘身边的贴身妈妈。 梦境中,也是从那日起,等待她的是一场接着一场的阴谋算计。 想到梦中遭算计毁了的容貌和名声,她抬手轻抚着脸颊,脑中闪过一道道对策。 ………………………… 芜山山脚下,李嬷嬷撩着车帘看向堵在前路的马车。 这一路走走停停,已经比预期晚了三日。 时隔十五年,她早已忘了曾经的山路。 继续下去,如果误了娘子的事,回去后她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见婢子迟迟不回,她面露不耐,扬声喊道。 “赖大,二春,问清楚了吗?前面到底怎么走?” 上次上山远没有今天这般艰难,难道是她记错了路? 十五年过去,李嬷嬷毕竟年过半百,早没有曾经的体力和精力。 不过一刻钟,只觉得浑身燥热,拿起团扇用力扇着,面上尽是不耐之色。 听到嬷嬷的声音,二春回头看了眼,匆匆叮嘱着赖大,转身小跑回来。 她手扶着车厢边框借力爬上车,半蹲着跪在李嬷嬷面前。 “嬷嬷,赖大打听过了,前面拐弯上山,继续行两里就能到道观。” 她面皮晒得微微发红,甩着手里的绢帕。 “那还耽误什么?让赖大赶紧启程,天黑之前不到,等回去,我扒了他们的皮。” 李嬷嬷说的咬牙切齿。 “是~” 二春瑟缩着脑袋,转身探头喊话。 “赖大叔,嬷嬷让我们在天黑之前赶到道观。” “好嘞!” 赖大扬起马鞭。 “驾~” 马声嘶鸣??,马蹄声响,三辆马车缓缓前行。 果然,拐弯过后,没走多远,就见远处苍翠的树影里,影影绰绰露出半旧的道观。 越往前,朱红墙漆上的斑驳越是清晰。 见是熟悉的环境,李嬷嬷松了口气,总算是到了。 上一次来芜山,还是十五年前。 她奉郎君之命送三娘子上山。 那时的三娘子才一岁,长得粉妆玉琢,逢人就笑。 不知现在如何,李嬷嬷眯着眼回忆从前,脑海中闪过一个个木讷的身影。 她掀唇讥笑。 不过乡野道观长大,肯定不如家里的二娘子聪慧明媚。 最好是个听话懂事的,省得乱了她家娘子的谋算。 正胡思乱想之际,马车缓缓停下,她扶着二春的手,从车上下来。 她看向牵着马候在一旁的赖大。 “赖大,找个地方把马车存放好,记得,把马给我伺候好了。” 说话间,她抬脚走进道观,递上拜帖,随人候在云房外,等候玄微召见。 院落郁郁葱葱,遮蔽了落日余热,她燥热的心静了几分,抬头看了眼远处的天际,暗忖今日是走不成了。 不等她多想,没一会儿,一个圆脸道姑走出来:“这位嬷嬷,真人有请!” 李嬷嬷笑着拱手:“多谢小道长!” 话毕,抬腿跟在圆脸道姑身后步入云房。 元清夷站在师傅身后,冷眼看着被师姐领进来的老嬷嬷。 老嬷嬷低垂着头,看似一脸的老实谦卑。 不过此时元清夷眼中,对方脸上青黑二炁纠缠,且凝滞不化,观气色晦暗,眼藏奸滑。 真真是一副善于伪装,又工于心计的嘴脸。 梦境中,不知为何,自己却看不出她们分毫,尝尽半生苦楚。 圆脸道姑躬身:“师尊!人已带到。” “嗯!” 玄微撩起眼皮,神色淡然。 李嬷嬷连忙上前,躬身施礼:“老奴奉家中主母之命,前来拜见真人!” 她头微低,只觉上方有视线如芒,刺得她头皮直跳。 她虽是娘子跟前红人,也不敢自持身份乱看。 就怕坏了礼数,惹得玄微真人厌烦,一封书信到族里,一家子都会受她连累。 芜山虽不起眼,可玄微真人,却是连宫中贵人都要高看几分。 视线如芒,室内静默,她不安地挪了挪脚步。 第2 章 归途 玄微微微颔首。 “代问元夫人安康!” 眼前嬷嬷脸色红润白皙,身着半旧对襟素娟襦衫,看得出很得家中主母看重。 记得当年也是她送清夷来的道观。 一晃眼,已是十五载! “元夫人的信我已收到。” 她目光清润,余光扫过室外,远处霞光渐落,晚风微拂过树梢。 “不过今日天色已晚,你们下去休整,待明日再走不迟。” 李嬷嬷松了口气。 来之前娘子还担忧玄微真人有意见。 现在看来,是她们多虑了。 她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老奴,多谢真人!” 玄微看在眼里,忍不住叹息一声,心里虽有不舍,却也知不能挡了希夷的前程。 希夷需下山应劫,方可一生顺遂。 “希夷!” “徒儿在!” 元清夷从她身后缓缓走出,眸色清润明媚。 玄微抬头看她,眉间染上几分慈爱。 “这是你母亲房中的李嬷嬷。” “是!” 元清夷上前一步,下巴微抬,眼帘半遮。 “李嬷嬷!” 李嬷嬷噙着笑,上前一步,抬头刚想应声,却在看清眼前人时,脸色突变,身形跟着退后一步。 “你~” 她声音尖锐到刺耳。 “嗯~” 玄微声音微扬,蹙着眉头看她。 “何事?” 何事这般慌乱? “没有,没~没什么~” 李嬷嬷旋即反应过来,掩着心跳加速,强堆着脸上的笑容。 “真人,老奴乍见三娘子出落得如此清丽出尘,一时看呆了,真人辛苦了,老奴代我家娘子多谢真人。” 此时的李嬷嬷心底掀起惊涛骇浪,后背冷汗涔涔。 眼前的姐儿竟然长成这般模样,像极了上京城那位。 这回到洛阳可怎生是好啊,当年发生的事,整个上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洛阳本家就有贵女嫁到京城,其他几家也有贵女在京读书。 世家之间本就常有往来,哪怕那位最近几年闭门不出,可这般颜色,见了又如何能忘? 若被有心之人见到,必然生起祸端。 她手指紧捏着绢帕,绢帕在手中微微抖动。 站在她身后的二春,不停偷瞄对面的女郎,一时心神恍惚。 家中小郎君们常说的冰肌玉骨、远山芙蓉,应该就是三娘子这般模样。 “既然无事,就下去吧!” 玄微真人见老嬷嬷这般模样,心底渐渐明了。 看来希夷的劫难就就在元家。 她看向圆脸道姑。 “虚白,带客人到后院休息。” 虚白躬身:“是!” 这一夜李嬷嬷睡得极不踏实,天色微亮就起身。 她眼底隐有青灰,神色烦躁,不耐的催促着。 “二春,你去前院吩咐赖大,用完早膳我们即刻出发。” “是,嬷嬷!” 二春声音清脆,转身就要出门。 “等等!” 李嬷嬷抬手,表情迟疑。 不知为何,她脑海中突然闪过昨日三娘子举止间的从容优雅,咬了咬牙关。 “让赖大家的把我乘坐的那辆马车收拾收拾给三娘子用。” “嬷嬷!” 二春瞪大了眼睛,有些反应不及,来时路上嬷嬷可是说了,让三娘子跟着赖大家的坐第二辆,这怎么突然改了主意? 李嬷嬷烦躁的摆手:“呆愣着干嘛?还不快去!” 三娘子看着就不好对付,在事情未办妥之前,她不想节外生枝。 二春连忙应声:“哎,我这就去!” 因着李嬷嬷的催促,众人匆匆用过早膳,收拾好行李就准备上路。 临行前,元清夷在玄微门前跪下。 “师尊,徒儿不孝,不能常伴您左右,此去不知何时再与您相见,您~保重身体!” 她重重叩首,起身时额头微红,眼眶隐有泪意。 玄微盘坐在榻,闭眼叹息,声音温润清扬。 “去吧,一路小心,如有任何不妥,就回师傅身边。” 她早前推算过,希夷此行必有一劫。 如果能逢凶化吉,此后便青云直上。 这是希夷的路,她必须亲自走一遭。 “是,师傅!” 元清夷再次叩首,起身后环顾一圈院中,眼底有留恋和不舍。 她师尊骨法清奇,这一生运势极佳,且寿终正寝,自是不用她多操心。 李嬷嬷神色阴冷,她站在元清夷身后,听着玄微吩咐,特别是瞥向她的那一眼。 她心虚极了,脸庞笑的僵硬。 “三娘子,时候不早,我们抓紧时间上路,郎君和娘子都在家等着。” “嗯!” 元清夷转身,越过她径自往外走。 对这个李嬷嬷,她从没放在眼里。 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此人害她之心,又何必与对方虚与委蛇。 “真人,容老奴告退!” 李嬷嬷匆匆行了一礼,转身跟在元清夷身后,一时表情变幻莫测。 前方身姿虽是纤弱,脊背却是挺直,步伐轻盈,与世家娘子的娇弱有不同。 李嬷嬷眉头挤成一团,脸色也越发愁苦:这三娘子不是善茬,如果不提前做好打算,她家娘子可能会有大麻烦。 她耷拉着眼皮,敛着眼底的算计,快步追了上去。 她们一行从曹州出发,一路途经西南,经汴州、郑州,全程约七百里,如没有意外,十天左右将抵达洛阳。 李嬷嬷来时耽误了时间,回程就有些急迫。 除了吃饭和必要的休整,其他时间基本都在赶路。 车厢颠簸,元清夷靠坐着,脸色有些苍白。 染竹坐在一侧,用力扔下掀起的帘角。 “女郎,这马车还不如我们观中,颠得我浑身酸疼,午时吃的都快吐出。” 她语气嫌弃,眼底都是懊恼。 她们乘坐的这辆马车,四周油布褪色泛黄,厢壁上的雕花木板,肉眼可见的遍布着细小的裂纹。 整辆马车处处都显得陈旧斑驳,寒酸到不行。 元清夷眼眸低垂,唇角压了压。 染竹自小与她住在道观,自是不知,她们现在所乘坐的,只是元氏家仆日常乘坐的油壁马车。 可见沈氏对自己的厌恶,毫不掩饰。 井安坊元家虽是庶支,但也是大族,家中嫡女乘坐奴仆马车返回洛阳,如果让有心之人知晓,就不知沈氏该如何应对族中长辈的责难。 染竹见女郎处之泰然,撅了撅嘴,干脆探头往外看。 远处山色青绿,天色澄净如洗,路边行人形色,看得她心旷神怡。 元清夷瞄了一眼,余光瞥见路人时有朝内窥视,目光中有善有恶,轻声道:“染竹,回来坐好!” 这丫头太过跳脱。 她们一行,除了三个马夫和随从,其他都是老弱。 染竹眉目清秀,且活泼可爱,若被有心人盯上,总归是麻烦。 第3 章 汴河 新朝建国不过十几年,此时的河南道并不太平,常有盗匪出没。 她们乘坐的油壁马车,虽陈旧,却有元氏族徽,走的又是官道,一般盗匪不会胆大包天,梦境里,她们一行却在汴河上遭遇水匪。 梦中,在过两日,她们将会转道汴河水路,行船五日后在半夜遭水匪来袭。 她在道观长大,从小跟着师傅,身手自是不差,可是面对十几个穷凶极恶的手握刀剑的水匪,时间久了就不是对手。 幸运的是,船上有渤海高家长房嫡三子高琮业,正好携新妇回洛阳娘家。 渤海高家在山东是顶级豪强,据说家族供养的暗卫过万,还不算摆在明面上的家族护卫。 作为齐州高氏长房嫡三子,出行在外,必然有武艺精湛的暗卫随行。 水匪不堪一击,一部分被护卫斩杀,一部分受伤落入汴河,生死不明。 虽活捉了两人,却被其趁乱服毒自尽身亡。 最令人遗憾的是,高张氏受到惊吓,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小产。 她们一行一路颠簸回到洛阳。 高张氏又惊又吓,终究是坏了身子,回娘家不过月余,人跟着撒手离去。 新婚正是恩爱两不疑,高张氏的离去,让高琮业伤心欲绝。 他不顾张家劝阻,扶灵柩回了齐州。 半年后,他亲自带上百余名侍卫,沿汴河一路剿杀盗匪,一时盗匪死伤无数,变相还了汴河几年安定。 高琮业扶灵柩离开洛阳不过月余,坊间关于她的谣言四起,散播她被水匪污了身子,且有声有色。 她自幼长在道观,哪里见过世俗的险恶阴暗,根本不懂自辩,这之后彻底坏了名声,随后被家族驱逐。 想到梦中的遭遇,元清夷面容冷凝,她手持棋子,直接放在棋盘直三处,率先抢下棋盘中心位置。 如果张氏安然无恙,高琮业自不会心灰意冷匆匆离开。 沈氏投鼠忌器,想要出手就要看看幕后之人后台够不够硬。 而她更不会如梦中那般浑浑噩噩,被人牵着鼻子走。 她很想看看,敢牵连到高家和张家,两家同时出手,沈氏该如何收场。 想到梦中沈氏高坐在堂,垂眼看她时嘴脸的轻蔑。 元清夷眼底渐渐泛起一丝冷意。 官道上马蹄声声,车厢中,李嬷嬷双手紧攥着手巾,心底的焦虑,让她坐卧难安。 只要想到后面马车上的三娘子,她就难以安睡。 昨天她连夜让人快马送信到洛阳。 希望娘子收到信件,派人前来接应,最好能在途中就除掉后面马车上的人。 不然她家娘子,包括她们这些贴身奴仆都得去死~。 死都算是轻,可怕的是会祸及家人。 甚至整个井安坊元家都要受到牵连。 那可是姬国公府! 她搓揉着手中的绢帕,怎能长的如此相像。 李嬷嬷不敢继续想下去。 她缩着头颈,眉下尽是惴惴不安。 最好在路上就毁了三娘子那张脸。 至于联姻,让家中庶女去了又如何。 她咬着牙龈暗恨着:怪只怪马车上的讨债鬼长了张短命的脸。 车窗外,马蹄声声。 为了赶路,她们一行根本没怎么休息,不过两日就到了汴水边的客栈。 三辆油壁马车在客栈外缓缓停下。 “吁~” 赖大拉紧缰绳,驱使着马缓缓停下。 罗大正趴在柜台上打算盘,听到马车声音,仅是抬眉瞅了一眼,低头继续拨着算盘。 今天客栈内有贵人留宿,这种油壁马车在河南道实属寻常,他并不想接待。 “咦~” 他手指悬空,皱着眉头,似是想到什么。 车帷上好像绣了什么字样? 能在车帷上绣暗纹字样的马车,一般都是世家出行。 顾不得多想,他推开算盘,小跑着出了客栈。 迎着光,他终于看清青绸车帷四角绣着的花体字样~元。 竟然是河南元氏的马车。 他们汴州刺史元仲业,元大人就出自洛阳思顺里元家。 县官不如县管! 哪怕这几辆马车虽是元氏奴仆乘坐,也不是他一个客栈老板轻易得罪。 罗大小跑着上前,堆着笑脸,躬身候在马车旁。 李嬷嬷耷拉着脸,扶着二春的手从马车钻出来。 她面色蜡黄,一脸的萎靡不振,声音嘶哑。 “给我一间别院,一间通铺。” 罗大神色微怔,随即上前陪笑:“嬷嬷,一楼别院被贵人包了。” 见老嬷嬷眉头竖起张嘴就要说话,他连忙低声解释。 “嬷嬷,别院贵人是渤海高家。” “渤海高家?” 李嬷嬷顿时想起,上个月温柔坊张家二房嫁女,嫁的就是齐州高家长房嫡三子。 记得娘子还去吃了酒。 她浑身气焰立时消了去,声音恹恹。 “那就在二楼给我找两间上厅,楼下一间通铺。” “是,我这就给嬷嬷您安排!” 罗大脸上堆满笑意。 他大步走向客栈,高声吩咐店仆安排。 元清夷靠坐在厢壁,两人说话,她听的清楚。 “齐州高家!” 竟然真是渤海高家,与梦境对上,她面色一紧,唇角抿了抿。 不过盏茶功夫,李嬷嬷身边的婢女二春走到车前说话。 “女郎,客房已经收拾妥当,嬷嬷吩咐,让婢子领您上楼休息。” “好!” 元清夷缓步下车,帷帽遮面,迎着风看向汴河。 此时临近傍晚,远处的河面如绸缎铺展。 波光不显,水面不见半片浮萍。 看到此景,她眉梢微挑。 道家有死水不留萍,又是傍晚时分,正是阴气凝滞之相。 她凝目寻了寻,不远处有老柳临水而居,枝繁叶茂,垂枝点水。 细数下,柳枝每九次必有一枝弹起,仿佛在躲避水下暗藏之物。 此景正应了道家中的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征兆,而九又为阳极之数,反衬阴性蓄势。 元清夷忍不住掐指算了又算,看来这趟汴河之行真是危机重重! 既然已知危机一触即发,就看她如何破解了。 她转身看向客栈,客栈上空有青绿交缠,青色隐隐占上峰,这是生机显? “女郎~。” 染竹见女郎停步不前,忍不住歪头看她。 “嗯,进去吧!” 元清夷眉目舒缓,往客栈走去。 罗大躬身站在客栈外候着。 中间马车下来两个衣着朴素的女郎。 其中高一点的身量修长纤弱,头戴纱巾遮面,一袭月白色交领襦衫,外头罩了件淡青色半臂,阳光映照,光线流动,衣襟若隐若现有暗纹浮动。 女郎步履轻盈,袍袖随风微动时,隐约可见腕骨纤细如雪,指尖粉嫩似兰。 此时正是六月,汴河边突然风疾,纱巾侧畔飘起。 罗大一眼看到纱巾下半遮芙蓉面,忍不住屏住呼吸,半晌才想起低头。 “哼!” 染竹从他身边经过,瞪了他一眼,扶着女郎绕过他往里走。 罗大晃了晃脑袋。 他这客栈在汴河边开了有十几年,见过的女郎不知几何,风姿仪态都不及这位三分。 坐着奴仆车马带发修行的道姑! 还是被娘子厌弃的高门庶女? 他胡思乱想到脑袋打结。 第4 章 变数 李嬷嬷一行,除了元清夷、染竹二人,还有三马夫以及随从八人。 马夫和随行护卫被安置在楼下通铺。 他们昨夜都宿在道观外,夜间没有休息好,现在能住进室内,虽是通铺还算满足。 都是一家子出来,彼此熟悉,一时笑闹声不绝。 高琮业手持书卷端坐在窗前,听着院外传来一声高过一声喧闹,眉间皱起。 他放下手中茶经,扬声吩咐。 “蒙五!” 蒙五快步走到窗前,低声道。 “属下在,郎君请吩咐。” 高琮业缓缓起身,他身形修长,哪怕此时心中不喜,举止间也是从容优雅。 “去看看外间何人如此喧闹?” “属下这就去!” 蒙五转身出了院子。 正跟两个贴身婢子玩纸牌的高张氏,放下手里的纸牌,姣好的脸上扬起好奇之色。 “阿郎,外间怎么了?” “无事!” 高琮业走到她跟前,俯身拿起她的纸牌,扔下一张,声音低沉。 “只是担心他们不识趣,扰到娘子。” 高张氏面露娇羞,嗔怪的瞥了他一眼。 出嫁时,阿娘还担忧祖母替她选齐州高家,离家太远,娘家会力所不及。 连带着她也跟着忧心忡忡。 谁知郎君不仅面容俊朗,仪表不凡,待她也是体贴入微。 她抬眸看向郎君,眼底满是爱意。 高琮业见她娇弱可爱,伸手揽着她,低压浅笑,他很满意自己娘子的乖巧听话。 两人正值新婚,彼此正是浓情蜜意时,惹的跪坐在对面的两个贴身奴婢相互对视一眼,眼底满是欢喜。 娘子能得郎君的喜欢,真是幸事! “郎君!” 蒙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是洛阳井安纺元氏奴仆在外喧闹,说是奉主母之命,接元家三娘子回洛阳,属下已出言制止。” 高琮业微微颔首,神色淡然。 “嗯,知道了!” “井安坊元氏!” 高张氏眼尾微微挑起。 未嫁时,她与元氏长房嫡女元婧月关系融洽,与这井安纺元氏女郎关系平平,只是偶尔会在其他宴会中见到。 就是不知是哪位? 转而想起模糊的几次不好印象,她唇角微撇,随即放下。 她歪头看向高琮业手里的牌,眼眸大张,扬眉惊叹。 “郎君,这牌~” 原来不过几张牌出去,朗君手里的牌已占据上风,早没有刚才的败局。 高琮含笑看了她一眼,眼底有得意和柔情,小声哄她。 “等着你家郎君把你输的银子都赢回来。” “娘子,郎君!” 春晖和夏草苦着脸连连讨饶。 “婢子们好不容易赢了点月钱,郎君您可要手下留情啊!” 高氏手持团扇掩着嘴角,眉眼间尽是笑意。 “哼,你们刚才的得意劲儿呢。” 客栈二楼。 元清夷坐在窗前,垂眸翻开棋谱。 楼下传来男子斥责声。 她表情微怔,侧耳倾听,旋即了然。 客栈内除了她们一行就是齐州高家。 应该是扰到高家女眷,高家郎君派人出来训斥。 高家! 她手指轻抚过案桌上的滕纸,想到梦中高张氏的死因。 既然梦境有预示,那她必然要干预这场生死局。 对方如果因她牵累而死,那她就要承负这报应之果。 “染竹!” 她转身看向忙着铺床的染竹。 染竹踩着碎步探出头:“女郎有事吩咐婢子?” “你到隔壁,让李嬷嬷的人送一瓮井水上来,就说我要用。" 她身体斜倚在桌前,眼眸半遮,手指快速掐算。 "你去盯着,务必要井水。" 这是她下山后,首次推算吉凶,不能有任何差错。 客栈井水打的深,离汴河近。 井下暗流与汴河水相融,且又隔绝污秽,推算出的生机最是准确。 “哎!” 染竹应声出门,隔壁很快传来李嬷嬷尖锐的抱怨声,接着是染竹清脆的指责声。 元清夷不知李嬷嬷为何妥协,不过半盏茶功夫,染竹端着铜盆走进来。 “女郎,李嬷嬷她~。” 她脸上尚有余愠,不过在女郎面前,她还是忍着怒气,软着声音道。 “女郎,奴婢盯着二春姐姐打的井水。” 那个老刁奴简直放肆,根本没把她家女郎放在眼里。 想到她家聪慧通透的女郎还没到家,就要受这老奴才的气,回到洛阳可能还有更多的委屈等着,她忍不住鼻头一酸,差点没红了眼睛。 她走到桌前放下铜盆,从一旁拿出帕子,站到一旁伺候。 “女郎,我伺候您。” “不用!” 元清夷低头拢了拢衣角,双手浸入铜盆,仔细清洗。 “女郎,给您帕子。” 染竹连忙递上帕子。 元清夷接过帕子,低头将手指擦拭干净,帕子随手递给候在一旁的染竹,笑意温软。 “放心,你家女郎没那么软弱。” 不多言并不是示弱,若出手就要一招致命。 她盘腿坐上榻,面向西南汴河,左手拇指快速点过指节。 子、丑、寅、卯……,指尖在辰宫骤然一顿。 外间忽而有疾风掠过屋外檐角,铜铃声骤然响起。 元清夷的视线看向远处,好似透过云层,直到深处。 隔着云层,一颗星辰掠过,天机星忽明忽暗。 “主谋略但易生变数!” 她蹙眉低语,指节再掐午位,直到指尖微微发烫。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 上苍慈悲,还是留下一线生机。 元清夷唇角勾起,心情舒缓,她只要这一线生机即可。 “染竹!” 染竹看向她,眼底清澈温顺。 “随我下楼!” 楼下有有缘人相遇。 罗大站在柜台前吩咐店博士擦拭堂前桌面,楼梯口传来脚步声。 寻声望去,见是那位女郎携婢子下楼,连忙上前小声问候。 “拜见女郎!” 他刚才已经细细打听过,这是元家接女郎回洛阳。 “嗯!” 元清夷微微颔首,语气轻柔。 她进门时随意看了一眼,对方眉型顺直疏淡,鼻梁端正肉丰,是个务实端正的人。 就是可惜了家中有乱家祸根,导致财神不入门,以至于客栈在汴河岸开了十几载,家都没有存下余钱。 染竹看了眼堂前空的几张卓雅,抬手指向一处:“这位店家,清一张桌子给我家女郎,不用上茶,我们自己带了。” “哎,是是~” 罗大连连应声,抬手招来店内博士。 “用清水,把里间的那张桌面仔细给我擦拭干净,贵人要用。” 店博士偷瞄了一眼,隔着纱巾正好与染竹视线对上,慌得他连忙低头,声音磕畔:“东~东家,我这就去。” 染竹盯着店博士把桌面擦干净,这才服侍女郎坐下。 第 5章 高张氏 染竹煮好茶水,端到女郎桌前放下,小声询问。 “女郎,要不要店家上点吃食?” “不用!” 元清夷端起茶水,抿了一小口。 她坐的位置正好面向高家暂居的院落。 不出意外,一盏茶时间高张氏就会出来。 果然,她茶盏中茶水还没喝完。 张玉瑶领着艳秋和夏草缓步走出所居庭院。 她手持团扇轻摇,脸上有惬意和满足。 郎君刚刚接到族中书信,与随行从事到书房商谈。 她嫌屋内烦闷,好生央求郎君一番,这才让郎君松口,放她出来走动。 刚踏进堂内,她一眼看到端坐堂前的女冠,忍不住好奇的偷瞄一眼,却见对方起身朝她缓缓施礼。 “元氏清夷,见过高三夫人!” 元清夷起身敛衽,抬头看她。 “元氏清夷?” 张玉瑶脚步微顿,心底虽是疑惑,还是上前还礼。 “有礼了!” 在她身后的秋艳和夏草紧惕的对视一眼,两步走到自家娘子身侧护住。 她们自小跟在娘子身边,从记事起,就被要求熟记世家之间的姻亲关系和称谓,可不记得元家还有这位清夷女郎? 见对方三人眼底都有疑惑,元清夷含笑解释。 “恕清夷冒昧,清夷是井安坊元家三娘,阿父元世岳,夫人应该没见过我,我自幼随师傅玄微真人在芜山修习,前几日,阿父、阿娘招我回洛阳,今日正好途径此地。” 她声音略顿,见高张氏眸光微动,又从容补充:“刚才听阿娘身边嬷嬷说张家阿姊就在店内,本想着去拜见,没想到先遇见夫人。” 夏草此时也记起井安坊元家好似是有位嫡女,幼时被送到芜山,随即悄声附耳。 “原来是井安坊的清夷妹妹。” 张玉瑶展颜轻笑,她上前执起元清夷双手。 “我们竟然在此相遇,实属有缘!” 秋艳跟着上前,用手中的绢帕擦拭了桌椅。 夏草扶着张玉瑶坐下:“娘子,您先坐。” 张玉瑶坐下后,这才有心打量。 对面女冠额前纱巾微透,隐约能见纱巾后皮肤白净,面容精致。 特别是那双明眸,哪怕隔着层纱,也是潋滟生波。 好一个明媚佳人! “我们坐下说话!” 此时堂外尚有夕阳洒下,正好落在张玉瑶眉心处,微光下,一层青气渐渐浮起。 元清夷见她两颊虽有胭脂色,却又透着淡淡灰白,人中有一道淡青纹悄然下延。 这是将死之相! 她心底微惊,看了眼染竹。 染竹明悟,热了茶盏,端起茶水上前斟茶。 “高夫人,请!” 夏草接过茶盏,放在张玉瑶桌前。 张玉瑶双手刚想端起茶盏,元清夷眼眸微张,语气有懊恼。 “清夷的错,清夷还未恭喜夫人!” “恭喜我?” 张玉瑶以为对方是恭喜自己新婚,脸颊渐渐泛起红晕,眼眸微垂。 “既然夫人身上有喜,那这茶可不能喝了。” 元清夷抬头吩咐染竹。 “速速给高夫人换一杯春茶。” “你,你说什么?什么有喜?” 不等张玉瑶说话,秋艳惊疑出声,感受到堂内投来其他视线,连忙压低声音道。 “元小娘子,您万万不可乱说。” 这女郎真真是无礼至极! 夏草张嘴刚想斥责,转而想到郎君往日立下的规矩,勉强压下不喜,只是脸上仍有余愠。 元清夷笑意收起,神色浅淡。 “夫人见谅,清夷自小随师傅入道习医,对面相医理有些浅薄见解,我观夫人印堂渐生紫气,似晨雾绕山,隐隐成形,应是有孕在身,只是~。” 她声音停顿,笑而不语,言下之意,有没有身孕,让高张氏自己去检查。 洛阳张氏出自清河一脉,二十年前移居洛阳,经过几十年的修生养息,又与洛阳本土各世家联姻,彼此之间早已盘根错节,哪怕是思顺里元氏嫡枝一脉,也要对其暂避风头,更何况现在嫁入渤海高家的高张氏。 如果不是入世第一局需要从高张氏解开,她自不会如此自找无趣。 见她停下不语,张玉瑶忍不住瞪大眼睛。 一旁伺候的秋艳和夏草却面露厌恶。 出来时郎君便有吩咐,让她们小心伺候,别让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冲撞到娘子。 欺负她家娘子脸皮薄又心软,一个元氏旁系嫡女竟然敢跑娘子面前招摇撞骗。 连诊脉都没有,就断言娘子怀有身孕。 根本是打听到自家娘子新婚,赌这半数。 可惜了这张芙蓉面。 夏草终究还是没忍住,小声警告:“元家小娘子,休在此胡言乱语,如果让我家郎君知道,定要递帖子到井安坊好生说教。” “我家娘子新婚,尚未满三月,您仅是一眼就看出,可真是个女奇人!” 秋艳脸上似笑非笑,语气明显带着嘲讽。 她和夏草从小跟着娘子长大,在张家说是半个小姐也不为过。 在洛阳,她们张家连元氏嫡枝都看不上,更何况眼前这位被家族厌弃之人。 “喂!我家女郎好心提醒,你们竟然如此无礼!” 染竹气不过了,她家女郎在芜山名声,仅在玄微真人之下,往日都是一卦难求,今日受到这般污辱。 她脸涨的通红,委屈的看向元清夷:“女郎,我们走!” 张玉瑶手持团扇,隔空轻点:“夏草、秋艳,你们多嘴,教你们的规矩呢?” 她虽是如此说话,不过看向元清夷的表情却带着几分不喜。 元清夷安抚的看了眼染竹,垂眸笑了笑。 “夫人最近身体应该与往日不同,夜里多梦,下腹坠胀,观夫人面相,最近心火较旺。” 此话一出,张玉瑶心猛然一惊。 她身体最近确实与往日有不同,昨日医女刚把过脉象,并无异常。 不过?她眉梢微皱,细思之下,这月月事却是往后推了两日,今早起床时,下腹隐隐有坠痛,她以为,以为是郎君过于鲁莽。 想到昨夜的郎君,她脸颊微红。 她高嫁齐州高家,在郎君面前每日小意温柔,当然是想尽快怀上身孕,早早在高家站稳脚步。 张玉瑶抬眸看向对面女郎,握着团扇的手紧了紧。 玄微真人?未嫁时,她跟在祖母身边听说过。 事关子嗣,仔细点又何妨? 若干年后,张玉瑶依然清晰记得这场改变她一生命运的相遇,也万般庆幸自己当时的决定。 她抬手轻抚小腹,想到近日小腹频繁不适,笑容一敛,正色道。 “元家妹妹此话当真?” “当真!” 元清夷神色如常。 “高夫人如有疑问,可让随行医女诊脉,不过。” 她声音略显迟疑。 “夫人最近几日还是要多卧床静养。” 梦境里,高张氏固然是因为惊吓导致的流产,追根究底,还是身体有弱症。 十七岁的身体,没有完全长成,并不适合太早孕育生命。 对啊!夏草和秋艳相互对视一眼,让芙医女诊脉就可知真假。 哪里需要在这对峙! 张玉瑶坐立难安,又寒暄几句,折返回了院内。 第 6章 因果 高琮业与许掌记正在商谈族中要事,隐隐听到门廊外传来秋艳传芙医女进内室的声音。 他心微惊,抬手止住许掌记继续。 “许掌记,崔家老太君一事,我们稍后再议,某去去就来。” 说完他起身疾步出了书房。 “娘子!” 他推门走进室内,就见芙医女跪坐在榻前诊脉。 “是谁冲撞到娘子?” 出门前还好好的娘子,现在竟然要卧床。 高琮业大步上前,一时神色肃然,看向夏草、秋艳二人时,目光凌厉,眼底冷意渐生。 “郎君息怒!” 夏草和秋艳慌乱跪下。 “郎君,都是婢子们的错!” “阿郎,我没事!” 张玉瑶脸上泛起淡淡的羞涩。 秋艳看了眼夏草,气急解释。 “郎君,是井安坊元家那个去芜山的女冠,她说娘子,说娘子~。” 她想说对方妖言惑众,又意识到不妥,万一娘子真有了小郎君呢。 高琮业微眯着眼:“还不快说!” 秋艳硬着头皮,把刚才发生的事一一说来。 “郎君……。” 问明原委,高琮业肃然的表情渐缓。 他走到床榻边坐下,握着张玉瑶的手,轻轻摩挲。 “娘子放心!” 对方最好祈祷所言句句是真,如果是暗藏祸心。 哼,井安坊元家是吗?他有的是手段收拾。 就看对方到底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敢在他面前装神弄鬼! 他视线转向芙医女,眼神微冷。 “到底如何?” “郎君,容婢子再诊一次。” 芙医女心底一时慌乱不已,低垂着眉眼,诊了又诊,再三确认后,这才收了几分紧张。 她放下张玉瑶的手,起身后屈膝跪下。 “婢子恭贺郎君和夫人,夫人脉象左寸沉细,尺脉滑数如珠,这是喜脉。” “不过夫人胎元初结,还是需要静养,不可多思劳其心神。” 她声音微颤,接着说道。 “昨日是婢子无能,没有诊出娘子症状,望郎君恕罪!” “郎君!” 张玉瑶只听到句喜脉,其他什么都听不得,她眼角微红,眼神热切,眼底只有高琮业一人。 “郎君,我们要有小郎君了!” “赏!大赏!” 高琮业拊掌大笑,起身时手臂挥动,广袖随动作甩开。 “所有人统统赏一个月月钱!” “婢子谢郎君赏赐!” “婢子谢郎君赏赐!” 夏草和秋艳双双跪下,面上都是惊喜和兴奋。 她家娘子有喜了! 那位元三娘子竟然说对了? 二楼。 回到客房,染竹嘴巴微噘,神色恹恹。 她不时看向女郎,欲言又止。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女郎的性格与观内有所不同,又说不出一二。 “怎么了?” 元清夷放下笔墨,挑眉看她。 “女郎,您为何要对她们这么客气?” 她声音微嗔,元家虽比不得张氏家世,可也不需要如此自降身份。 更何况女郎师尊可是芜山玄微真人。 还有那两个婢子,在她家女郎面前这般张狂,真真是气煞到她。 “为何如此客气?” 元清夷放下手中笔墨,声音悠扬。 “自然是因为不得已!” 她眼眸微眯,眼底有洞悉一切的无奈。 虽说她有所准备,不怕汴河上的匪徒,可她孤身回洛阳,初来乍到,又有元沈氏莫名敌意,回去必然会处处刁难。 救其一命,解了因果,哪怕不能成为盟友,也是现成的人情,她何乐而不为呢。 再说她芳龄不过一十六,籍籍无名,姿态颜面在生死之间,都可以暂时放下。 “你说她和高张氏相谈甚欢?” 隔壁的李嬷嬷,盯着赖大姐的回话,脸色阴沉,神色越发焦虑。 “嬷嬷,我看的清楚。” 赖大家躬身笑的谄媚,她就是个粗使嬷嬷,平日根本够不上李嬷嬷。 这次能跟着李嬷嬷办事,也是因为她家那口子伺候马伺候的好,这才抢到这个肥差。 她算过,这次回去加上打赏,她们两口子最少能省下二两银钱,加上以前攒下的,足够她家大郎娶上媳妇。 想到白胖的孙孙,她笑的越发谄媚。 “嬷嬷,我还听到染竹那小丫头跟张娘子身边人吵上了。” 小丫头嘴巴叭叭的,不愧是山上长大的,都不知道怕,那可是高张氏身边的得意人。 “那个贱婢怎么敢?” 李嬷嬷大惊失色,气到面皮涨红。 她抬腿就想过去问罪,手里的信件却提醒她。 她薄唇抿成一条线,冷着脸看向赖大家。 “你现在去隔壁跟三娘子说,就说我说的,让她管着点自己的婢子,楼下住的可是渤海高家人,连我们娘子都不敢轻易得罪,真的冒犯到贵人,哼,哪怕是大郎君来了都没用。” 她嘴上好似带着劝解,心底却是暗恨,张娘子的手段为何不狠厉一点,直接打杀了,省得她和她家娘子跟着闹心。 “是,是,嬷嬷,我这就去。” 赖大家陪着笑退出房间,转身往隔壁走去,走到房门,抬头看着紧闭的房门,突然怯步。 娘子、郎君如何厌弃三娘子,三娘子都是元家嫡女,也不是她一个粗使婆子可以上前说教的。 李嬷嬷让她做这出头的椽子? 她眼底闪烁着迟疑,瞄了眼隔壁,心虚的往后退了一步,踮着脚尖,转身下了楼。 李嬷嬷却是对方还有如此心思,她走到桌案旁,展开信纸。 信中内容,却令她瞬间如坠冰窟。 信中交代,船行至汴黄交汇处,到时会有沈氏身边暗卫充当水匪上船,吩咐她趁乱迷倒三娘子,让暗卫带走三娘子。 暗卫充当匪徒?配合掳走三娘子? 娘子不知,明早搭乘的漕船可是官舫,同船还有齐州高家长房嫡子嫡媳。 她就是有几条命,也不敢在高家郎君眼前行此凶事? 更何况随船还有十几名漕卒! 她苦思冥想,怎么也想不通娘子为何不直接出手,斩草除根,把三娘子扔进汴河溺死罢了,哪里还要费尽心思让水匪劫走? 而且这条路绝对行不通。 她见过高家部曲,高大勇猛,肃立无声。 特别是手中紧握的那一根根长矛,寒芒映日,靠近一步,她腿脚都发软。 这万一出了岔子,可不是她一个老奴能承担的。 沈家早已落败,娘子从沈家带到元家的暗卫不足五十。 如被擒住,所有人都是死罪难逃,还要牵连到家族。 所幸还有几日让她准备。 李嬷嬷起身走到窗前,按照信中暗号,间歇的敲着窗棂。 窗外一道人影闪现,男人声音低沉:“嬷嬷,何事?” 第 7章 镇辕木 天微亮,元清夷就被岸边纤夫的号子声惊醒。 她起身下榻往桌边走去,染竹惊扰着醒来。 “女郎!” 她从榻上爬起,揉着眼睛看了眼窗外,此时晨曦初透。 远处传来脚夫们的吆喝声,隐隐还有商贩的叫卖声。 她眯着眼睛张嘴打着哈欠:“女郎,婢子现在就下楼打些水上来给您洗漱。” “好,去把!” 元清夷走到窗前,看向远处的汴河,岸边人影攒动。 “这里可真热闹啊!” 河岸边早已挤满了漕船和商贩,一座座茶棚支起,隐约还能听见胡商的吆喝声。 染竹正低头系着腰带,闻言抬头,眼神热切。 “女郎,婢子以前听观中师姐说过,汴河边的胡饼最是美味,待会儿我到楼下给您买上几个,在路上吃好不好?” 昨日她从店内博士那处打听到,早晨汴河岸边就有胡饼售卖。 “我看你是馋了!” 元清瞥了她一眼,笑着打趣。 “还不去打水!” “哎~” 染竹眼眸一亮,女郎这是允了,喜得她差点跳了起来。 “女郎,我这就给您打水洗漱。” 伺候好女郎,染竹简单梳洗了一番,抓了一把铜钱塞进腰间钱袋,雀跃的下了楼。 她这一去,足足过了两刻钟才回来,手里拎满。 鱼鲙、馎饦、蒸饼、胡饼~满满当当。 不过胡饼确实好吃。 连元清夷这种向来不注重口腹之欲,都多食了一个。 上午时间过得很快,用过早膳之后,收拾了行李,眨眼功夫就到了上船时间。 元清夷她们的行李很少,早早收拾妥当。 她带着染竹先行下了楼。 刚走到大堂,正好碰到张玉瑶主仆三人站在门外。 “元三娘子!” 张玉瑶眼眸微亮,踩着碎步迎上前。 “高夫人!” 元清夷双手交叉行礼。 “你们收拾好了?” 张玉瑶向后看了眼,见只有三娘子和贴身婢子两人,不禁眉头拧起。 “三娘子身边只这一个婢子?” 不是说还有老嬷嬷和其他随行吗?其他人呢? 眸中闪过一丝疑惑,她自小修习的教养,无法直言。 无论如何,这也是元氏嫡女,主母哪怕不喜,表面也要过得去。 “嬷嬷她们还在楼上收拾行李,我在室内等的无聊,先下楼走动。” 元清夷略过高夫人眼底的怜悯,看向客栈旁排列整齐的高家车队。 十几辆马车井然有序。 为首的是辆黑漆轺车,后面依次排列着仆从车以及装载箱笼的辎重车。 每辆马车旁都跟着着相应的侍从。 仆从车虽没什么华饰,却也干净整洁,比元清夷乘坐的马车都要高大。 马车旁,十几名衣着青色短褐的奴仆正在收拾着箱笼,腰间晃动着身份牌。 最引人注目的还要看骑坐在马上的高家部曲。 长房嫡子出行,随行的当然是部曲中的精锐。 他们手持长矛,或背着弓箭,腰间横刀,胯下战马不时打着响鼻,马蹄在路面叩出杂乱的踢踏声。 最前方的统领,手中持着一面绣着高氏族徽的旗帜,用黑底金线绣着"齐州高氏"四个篆字。 当然最令人瞩目的还是为首的那辆黑漆轺车。 车身通体髹漆,车顶上翠羽华盖,四角悬着青铜铃铛,随着微风拂过,发出清脆声响。 不愧是渤海高氏,虽然日渐衰落,出行依旧要展现顶级世家的气派和奢华。 还有那镇辕木!她大致数过,有七处旋纹。 镇辕木最少都有五十年树龄! 她眼底不禁染上困惑,高家对此次出行如此慎重,又怎会没有防范的让水匪登上漕船? 她拧了拧眉心,视线刚要收回。 头顶一道炙白正好落在青铜铃铛上,微风拂过,光影虚散,一道微不可察的细纹映入她的眼帘。 她目光微凝。 镇辕木上的纹路?眼眸不禁大张,再次凝神看过去。 竟然是逆纹,镇辕木上是逆纹! 借三才位,转阳为阴! 这是强行逆转三才,时机到时,乘车之人轻则眩晕呕血,重则五脏移位。 好狠毒的计谋,这是要绝了渤海高氏的命脉! 怨怪不得,梦里如此轻易被劫匪登船。 所幸这辆黑漆轺车是高家为高琮业准备的新婚贺礼。 马车刚打造好,阴气没过汴河,阵法无法形成,目前影响微乎其微。 不然高夫人肚里的胎儿早就化为阴水。 如此说来,黄雀在后,她和高家都在被人的算计之中。 不论是元沈氏或是幕后其他人。 都是局中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 哪怕被人察觉,前面挡了几波椽子,查到最后估计都查不到幕后真正的主事人。 真是好阴毒的算计! 张玉瑶见元三娘子盯着黑漆轺车,心中藏笑,是个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女郎,一点都不会掩饰。 不过也是,据闻元女郎从小就住在道观,可不是没见过世面。 她出言邀请:“三娘子,既然同行,不如你我同乘一辆马车到码头。” 不过一里地,郎君应该能理解自己。 “夫人不可。” 元清夷连忙拒绝,这辆黑漆马车处处暗藏杀机,她可不想非死即伤。 “我幼时曾听师傅说过,渤海高氏乘坐马车上的镇辕木,最少都是三十年树龄,今天有幸遇见,心生好奇,免不了多看了几眼,还请夫人见谅。” 镇辕木?张玉瑶眼底闪过一丝茫然,这些俗物她向来不会多问。 自己这是误会了元女郎,她面色不免有些不自在。 “三娘子,我对这些不是特别了解。” 她侧头看向夏草。 “让高新过来回话。” “是,娘子!” 夏草越过两人快走几步,朝着马车方向招手。 拽着缰绳的高新眼神一亮,随手把马鞭扔给身后的高忠。 “小心伺候,我去去就来。” 说完他大步走到夏草跟前,眼神闪烁,声音带着讨好。 “夏娘子,有事您吩咐?” 夏草看了眼身后:“跟我过来,娘子有话问你。” “哎!” 高新眼底一亮,双手在衣服上擦了擦。 夏草瞥了他一眼,转身走到张玉瑶身边。 高新紧跟过去,见到贵人连忙顿首。 “奴,见过娘子!” “起来回话!” 张玉瑶看了眼元清夷,说道。 “元三娘子,这是家中马夫。” 高新又惊又喜,他哪敢抬头,说话时连声音都打着颤。 “见过元三娘子。”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元三娘子的话差点让他瘫软在地。 “据我所知,镇辕木上都是旋纹,这逆纹又是谁刻上?” “刻上?什么逆纹?” 高新猛然抬头,哪里还有心思顾及其他,他顺着元三娘子的视线看向马车,视线落在那处镇辕木上。 “逆纹?怎么会是逆纹!” 待他看清之后,眼睛瞪大,眼底都是惊惧。 出行前一夜,他仔仔细细都检查过。 怎么会出现如此疏漏? 他腿脚一软,整个人跪倒在地。 是高忠! 临行前,只有高忠曾经出入过郎君这辆马车。 此时,张玉瑶也看出他的不妥,面色一冷,低声吩咐秋艳。 “去郎君处,让他速速前来。” “娘子,我这就去。” 秋艳冷冷的瞥了高新一眼,转身朝后院疾步而去。 第8 章 驱散 高琮业赶来时,步履从容,可紧绷的下颌线还是暴露出他心底的愤怒。 他背在腰后的手掌紧握,围着镇辕木看了又看。 许掌事干脆半蹲,手指顺着纹路隔空掠过。 “郎君!” 他起身看向高琮业。 “如何?” 高琮业眼底似有暴风骤雨,暂时隐忍不发。 许掌事低垂着头:“是逆纹,而且镇辕木好像也被做了手脚~” 手指还没触到镇辕木,就感受到刺骨的凉意。 他目光隐晦的看向站在夫人左侧的素衣女冠。 这位应该就是那位元家女郎,没想到眼光如此毒辣,有这般造化。 “嗯,我知道了。” 高琮业紧紧盯着镇辕木,也察觉到它的不妥之处,可惜族中供奉的陈先生远在京中,无法及时赶到。 秋艳说是元三娘子指出,那她是否能解? 他转身走到张玉瑶身侧,距离元清夷有五步之遥时站定。 “高某在此有礼了,昨日幸得元三娘子及时提醒,某感激不尽!” 他微微欠身,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语气中多了几分诚恳。 元清夷身体微侧,让了让。 “高郎君严重!” 隔着纱巾,高琮业看不到她表情变化。 不过见她通身透着温雅,行动时衣袂翩然自带风华,不禁暗自颔首。 他生于高门,本性多疑,行事可能过于偏颇。 特别是高家如今这个紧要关头,行事不敢有丝毫疏漏。 这几年家族命运多舛,有衰败趋势,他早已失了少年心性。 以为是个旁系女郎攀高结贵的手段,谁知这位元女郎是有真才实学。 “不知元三娘子对这种偏门邪术有没有解决之道,恳请三娘子赐教,高家必有厚报!” 他自恃谨慎稳重,谁知还是被人钻了空子。 元清夷唇角勾了勾,视线转向黑漆马车,眼眸微眯,过了半晌才说道。 “我第一次遇见这种状况,需要尝试一下再说。” 高琮业心底微沉,不过还是强撑着躬身,笑容勉强。 “无论如何,高某在此谢过元三娘子。” “高郎君,不必多礼!” 元清夷缓缓走到黑漆马车旁,跪在一侧的高新连忙爬到一侧。 他趴在地上,低垂着头,脸色惨白一片,眼底都是颓然和害怕。 这次回去,等待他的轻则遣返,重则杖毙。 心中惊惧,连声音都带着颓败:“女郎!” 元清夷垂首看他一眼,见他眼中赤血虽主凶伤,但金匮之气未衰,有血光之灾,却无死生之虑。 “无需多虑,卧床养伤几月便是。” 养伤几月? 高新惊惧的表情微怔,随即半惊半疑,仙姑说的是他吗? 元清夷在距离马车三步之遥站定。 她拇指压下,紧扣在无名指末节,无名指屈起,扣向掌心,小指同时压下。 阳光下,光线无声流转,她眼前世界陡然一变。 高家那辆黑漆马车上赫然出现一道道黑丝,层层叠叠紧紧缠住整个车厢。 旋辕木上阴气浓稠,丝丝缕缕向上,汇成一个个模糊的鬼影,嘶吼着想要挣脱出这方束缚。 突然见到这般诡异,哪怕元清夷也是心头一紧,她抬手撩起纱巾,仔细辨别。 千年阴尸水! 见她这般举动,高琮业和许掌事俱都面色一整。 “元三娘子,这是?” 许掌事上前一步,眼底带着探寻。 元清夷松开纱巾,叹息道:“看来高郎君家里最近诸事不顺,得罪了不该得罪之人,惹的族中郎君在外也是举业艰难。” 幕后之人真是大手笔,竟然用上了千年阴尸水,这是想彻底截断渤海高家气运。 高琮业眸色一冷,上前躬身行礼。 “请元三娘子赐教!” 他身姿端正,姿态难得的谦和。 “赐教不敢,只说这镇辕木。” 朝堂之事,就不是她所能干预的。 元清夷这次没有避让,目光落在镇辕木上。 “这段镇辕木用了千年阴尸水,浸泡足有百日,在双重阴极时取出,那个时间段阴气最重,而此处阴气最纯。” 她目光沿着黑漆马车一直看向汴河方向。 黑丝缠着阴气向汴河延展,纯阴之气搅动地底阴气。 临水老柳昨日还枝繁叶茂,青翠盎然,此时已被阴气笼罩,阴气蓄势待发。 “高郎君与高夫人临行时应是重新祭了祖。” 竟然沾了祖上几分福德福运。 她视线转回落在两人身上。 “对!” 张玉瑶面露惊奇,转而看向高琮业。 高琮业不禁颔首:“元三娘子大才!” “所幸这辆黑漆马车没过汴河,尚有一线生机,如已在汴河上,镇辕木上的阴气遇水则会形成阴风旋涡,到时周边方圆两里之内的活物,非死即伤!” 与梦中不同,元清夷第一次如此直观的看透阴煞形成。 高琮业眸色暗沉,声音有些迫切。 “三娘子,可解?” 元清夷:“嗯,可一试!” “恳请三娘子出手,某必有重谢!” “嗯!” 元清夷也不推脱,法财侣地,化解灾厄是需要结清法财,方能供三清、护持道场,方可圆满。 特别是她这种插手他人因果,就要代为承负灾厄,自是需要钱财去平衡。 收的心安理得! 她微微颔首,直接看向染竹。 “染竹。” “三娘子稍等片刻。” 说话间,染竹取出五枚五铢钱,身体微躬,双手奉上。 “三娘子!” 元清夷右手拂过她的手掌,抬手扬起,掌心几枚五铢钱,同时朝五个方向疾射。 五铢钱分别在东南西北中悬浮于半空。 “啊!” 众人惊呼出声,特别是许掌事更是眼底灼热似火。 “郎君!” 他神色激动,疾步走到高琮业身边。 “郎君,只这一手,这位元三娘子就是个有真本事的,与其交好对家族是件善事。” “嗯,我自是知晓。” 高琮业抬头看向半空,他虽没有许掌事的激动外露,心底也是浮动不已。 这次去洛阳,井安坊元氏倒是可以往来! 不等他多想,天空突然电闪雷鸣。 “轰隆隆!” “啊,郎君!” 张玉瑶惊呼出声,紧紧靠着他,小手攥紧他的衣袖。 刚才还晴空万里的天空,此时却是狂风乱作,电闪雷鸣。 “轰隆隆!” “噼啪咔嚓!” 雷电交加,一道道闪电落下,劈在黑漆马车上方。 随着闪电落下,黑丝交缠的鬼脸无声嘶吼着,挣扎着。 不过片刻,马车上原本交缠的黑丝阴气慢慢消散,镇辕木上的旋纹渐渐变淡,直至消失不见。 而此时天空中乌云渐散,天空晴朗,阳光明媚,刚才的电闪雷鸣好像从未发生一般。 不知是不是错觉,高琮业眼里的黑漆马车,好似被晕染上一层光晕。 “好了!” 元清夷掌心向上,手指一勾,悬浮在半空的五铢钱好似听到召唤一般。 “嗖!”的一声,回到她的掌心。 许掌事试探问道:“元三娘子,这是散去了?” “散去了!” 元清夷放下的手掌紧了紧,心底也是不解,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己道行比之芜山又要涨了几分。 “大恩不言谢,元三娘子今后有需要高某和高家,吩咐一声,高某在所不辞。” 这次,高琮业的态度是从未有过的慎重。 这位元三娘子竟然有这般本事,哪怕家中常年供奉的陈先生也是远不及她。 第9 章 应劫 站在客栈门前的罗大早已看的目瞪口呆,他嘴巴大张,一脸的不可置信。 店博士战战兢兢,腿脚发软,差点给跪下。 他搅动脑汁想着,这两日他有没有得罪过这位仙姑吧。 罗大转身抬手打在他的后脑,扬眉斥责。 “呆站着干嘛?两边都要退房了,还不到后堂叫人过来听候贵人们吩咐。” 店博士抬手挠挠头,躬着身憨笑往后直退。 “是,是,东家我这就去后堂唤人过来。” 说完他一溜烟蹿进了后堂。 元清夷解了镇辕木上的法术,接下来涉及到高家内贼部分的处置,就不适合她继续参与。 此时身后客栈内,传来李嬷嬷高声斥责。 她眼尾微挑,笑容无奈。 “高郎君,高夫人,家中奴才不知礼数,清夷过去看看。” “三娘子先行,等上船后,我和娘子做东宴请三娘子。” 高琮业连忙还礼,哪里还有什么庶女攀附的想法。 进退皆宜,风姿仪态比家中其他女郎还要高出许多。 名师高徒,看来有时间还要请阿娘去趟芜山,拜见玄微真人! “那清夷先行告退!” 元清夷刚想转身,脚步一顿,突然想起几日后的汴河,有一场硬战等着她。 她眼眸微张,视线落在张玉瑶脸上。 “高郎君,高夫人,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高郎君抬手,语气真诚:“元三娘子,您请说!” 张玉瑶眼神懵懂,也跟着点头。 “我观夫人面相,应是在半旬左右遇到过不洁之事,或是丧葬,或是刑杀,不知是否?” 元清夷声音清冷,说话不疾不徐,虽是询问,语气却是笃定。 “是。” 高琮业面露惊疑,低头看了眼身边人,见娘子也是一脸茫然。 “月初, 我带着娘子在郊外游玩,遇到一伙流匪,当时有伤亡,娘子也受到了惊吓。” 所幸随行侍卫众多,流匪不足为惧,死了一多半,其余的也被抓捕。 不过事后,他越想越是存疑。 那些流匪目的性很强,虽没有指名道姓,却避开其他人,直接扑向他们。 出手就是狠招,完全奔着要他的命。 回去后,他派人暗中调查,可惜至今都没什么线索。 夏草跟着也想起那场杀戮,忍不住眼眶微红。 她亲身经历,眼睁睁的看着同行相熟的侍卫死在自己跟前,血红一片。 有几夜她根本无法入睡,闭上眼就是尸体和大片大片的血迹。 不仅夏草记忆犹新,秋艳也记起,当时还有匪徒倒在自己面前不足三步。 凶狠污秽,哪怕现在她心底还是微微颤抖。 娘子虽是没出马车,不过还是被惊扰到,夜里还起了热。 众人表情,元清夷看的分明,继续说道。 “高夫人怀胎不足三月,本应避天地煞气、守清净本心,可惜那日沾了晦气,煞气冲撞。” 她抬手指向汴河方位,神色微叹。 “恰逢此处又是阴阳交争之地,夫人应有一劫在水中,此劫关乎夫人今后是否顺遂平安喜乐。” 高夫人眼眸清透,瞳如点漆,单从面相看本性虽单纯,可也是聪慧至极,如能破除此劫,此后一生必会顺遂喜乐。 “劫难在汴河?” 高琮业眼神一颤,随即俯身施礼。 “高某谢三娘子提醒!” “我推算出此行有劫,劫难应在夫人身上。” “高郎君,还是要好好彻查一番,此后几天,我们都在船上,在船上动手,可比在陆地上方便的多。 说完,元清夷隔着帷帽看了眼染竹,转身往回走。 高家仆人见状,低垂着头各自分开让出一个通道。 染竹匆匆行礼,迈着碎步跟在她身后,踏进客栈就看到李嬷嬷还在作恶,眼底不禁染上厌恶。 李嬷嬷下楼的晚,根本不知客栈外发生的事。 此时,客栈大门外被高家奴仆挡的严严实实。 二春刚想上前去看看热闹,就被李嬷嬷厉声制止。 “二春,二春,还不快过来。” “嬷嬷,我来了!” 二春连忙转身,伸手准备搀扶她。 “嬷嬷,那边~。” 不等她说完,李嬷嬷抬手掐住她的胳膊,用力扭着她的嫩肉,咬牙切齿道。 “什么热闹都敢凑,出门才几天,就忘了规矩了!” 她边说边用力掐着,二春疼的小声求饶。 听到求饶,她手上越发使劲。 “整天的就知道到处乱跑,我打死你这个贱婢子。” “嬷嬷,我没有,你饶过婢子吧。” 二春手臂传来剧痛,疼的龇牙咧嘴,却不敢有躲闪。 “嬷嬷,还不住手!” 元清夷走向李嬷嬷,声音微冷。 李嬷嬷手一抖,瞥了眼她,悻悻的松开手,掐着嗓子细声道。 “三娘子,不是老奴多言,女郎出门在外还是要谨守规矩,怎能在没有族中长辈陪同下—。” 说到嘴边,她突然想到高郎君和高张氏就在客栈外,连忙抿嘴。 她谨慎的扫了眼外面,却见高郎君和高张氏两人已走远,压低声音继续说道。 “三娘子,如果让娘子知道,您随意和外男说话,回了族中,可是要责罚的。” 她要尽可能阻止三娘子和高郎君夫妇走近,以免坏了娘子的计划。 “族中其他女郎从来不会有这种失了分寸的行径,还请三娘子三思,不然老奴不得不如实禀报,到时女郎免不了一顿责罚。” “你也知道你只是个老奴才,怎么敢在我家女郎面前如此不知尊卑?我看你胆子很大。” 染竹听了女郎的劝,忍了又忍,谁知这个老东西竟然蹬鼻子上脸,哪里还能压着脾气。 她一把扯开挡在跟前小声抱怨的李嬷嬷。 “你这老奴才好意思指责我家女郎,先管好你自己就好,走开,挡着我家女郎的路了。” “你,你这个。” 李嬷嬷话到口中的贱婢,在元清夷的冷眼下吞咽下去。 元清夷走到她面前,垂眸看她,意有所指道。 “李嬷嬷还是抓紧时间,时候不早了,耽误了登船时间,误了你家娘子的交代的事,不知嬷嬷怎么向她交代。” “哼!” 染竹冲她翻了个白眼,跟在女郎身后向外走。 “你个”贱婢! 李嬷嬷一口气堵在胸口,盯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咬着牙低声咒骂。 她攥了攥手里的帕子,瞪向低着头揉搓着胳膊的二春。 “死丫头,还不去问问花了多少银子。” 第10 章 水路 元清夷他们随行的箱笼不多,一炷香时间,箱笼已经放好。 她们先高家一步上船。 她们搭乘的漕船在汴河上算是比较宽敞,总共三层,底层住着船夫,两家部分奴仆也被安排住进同一楼层。 元清夷带着染竹还有李嬷嬷并二春她们住在二楼。 染竹打听到,高家包下了整个三楼。 除她们之外,二楼尽头还住着两名官家女眷,据染竹打探得来的消息,与她们同行到洛阳。 高家并没有耽误多久,漕船多等了一个时辰,随行马车出现在码头。 船缓缓驶出渡口,元清夷走到窗前站定。 此时正是正午时风,码头热闹非凡。 有瓜农捧着瓜,朝着她们方向大声吆喝售卖:“汴梁沙瓤瓜,一枚三文钱!” 声音粗犷洪亮,参差不齐传了很远。 元清夷笑了笑,视线看向汴河两岸。 柳荫下有渔夫正在垂钓,岸边的荷花丛中,采菱女正俯身采摘着菱角。 偶有小舟穿梭在江面,随风而来,隐有荷香浮动。 染竹从未感受过这样的市井气息,看的兴致勃勃。 “女郎,我下去看看,去去就回来!” 她趴在窗前,扭头看向元清夷,眼眸明亮,眼底写着渴求。 “船已经开了。” 元清夷语气无奈,不过看染竹期许的眼神,终究没拒绝。 “去吧,早去早回。” 此后五六天都要待在船上,以她好动的性格,后面估计会很痛苦。 “女郎放心,我很快就上来。” 染竹欢呼一声,雀跃的跳下桌案,小跑着下楼。 “喂,船家,这儿呢!” 她早就看到那艘小舟,离船很近,舟上有菱角兜售。 元清夷探头看了眼,视线重新落在远处的河面。 与昨日不同,此时汴河上阳气渐盛,恰好又是正午,河面下的阴气几次聚拢,皆未成功。 一切都在改变,她紧抿的嘴角微翘。 “噔噔噔” 不过一盏茶时间,门外传来上楼梯的声音。 “女郎!” 染竹的声音轻松欢快。 “女郎,快看我给您带了什么?” 她笑容灿烂,手捧着荷叶冲到元清夷面前。 “我从船娘那买了一升红菱,您看,是不是很新鲜,女郎,婢子剥了给您尝尝。” “那我尝尝。” 染竹把手里的荷叶放到桌上。 荷叶摊开,露出一堆红菱角。 红釉初烧,祛秽净身! 元清夷神色微怔,竟然是水火既济之相。 水火既济之相,恰巧应了她心底的谋略。 在汴黄交汇处,诱敌深入,布下死局。 高郎君此行差点吃了大亏,后面的路程必然会暗中布局,只等幕后人再次下手。 而她正好借机行事。 她眼底泛起淡淡惊喜。 开端就是吉兆。 随着唇角勾起,她脸上笑意荡漾,看来冥冥中自有天意。 张玉瑶斜倚在窗边的榻上,夏草和秋菊正在内室收拾床铺。 想到刚才发生的奇迹,她心情依旧起伏。 她身体向前,手背支着下颌,偷瞄了眼坐在对面的高琮业,犹豫再三,还是软声道: “郎君,元三娘子到底如何看出马车有问题?她用的是什么手段,她的本事比之陈先生如何?” 想到刚才的电闪雷鸣,还有那几枚悬浮在半空的五铢钱,她迫不及待的问出心中疑惑。 元三娘子师从玄微真人,芜山的玄微真人竟如此神奇? “陈先生在高家多年,我不曾见他有元三娘子这般手段。” 高琮业眉眼上扬,抬手拂过张玉瑶鬓角上的碎发。 “不过,陈先生更擅长于洛书九宫之术。” 特别是在阴宅上的钻研上,在整个大秦能排到前十。 想到元三娘子那一身鬼魅手段,他语重心长道。 “娘子以后可要与元家这位女郎用心结交,等晚些时候,我让高述备几样重礼,劳烦娘子送给元三娘子,以表达你我夫妻二人的感激之情!” 幕后人出手就用上了镇辕木设局,说明他们所图甚大。 如果不是遇到元三娘子,他和娘子可能发生什么,简直不堪设想。 特别是娘子还有了身孕。 不论是他还是娘子出事,于高家而言,都是劫难。 高琮业起身走到对面挨着张玉瑶坐下。 他把手轻轻放在张玉瑶小腹,心底凉意滋生。 元三娘子说:强行逆转三才,天光不入、地气不纳。 车内之人轻则眩晕呕血,重则五脏移位。 无论哪种结果,都不是他所能承受。 如果不是元三娘子提醒及时,他可能真要被害的家破人亡! 好个阴毒手段! 高琮业手掌握紧,低垂的眼神阴鸷狠戾。 “郎君,那我明日送上拜帖。” 张玉瑶双手攀在他手臂,轻轻摇晃。 除了郎君交代,她对元三娘子也是好奇。 从诊出她怀有身孕,芙医女就再三嘱咐让她多多静养。 她心中明了,这是暗示她身体微恙,需要卧床养胎。 而昨日元三娘子只一眼,就看出她身体症状。 这般鬼神莫测手段,可遇不可求。 她下巴微扬:“那就明日中午宴请元三娘子,可好?” “娘子做主就好!” 高琮手指轻点她鼻头,摇头叹息。 “娘子辛苦了!” 张玉瑶嗔怪道。 “你我夫妻一体,应该的。” 她眉心舒展,唇角情不自禁的上扬,转身坐回窗前,从桌上拿起名帖。 “夏草,把我的名帖送到三娘子处,就说明日中午我和郎君设宴,请三娘子务必前来一聚。” “是,娘子!” 夏草躬身,接过帖子退了出去。 不过一炷香时间,回来时,她手里多了一张名帖。 张玉瑶眉梢微挑:“这是三娘子的?” 夏草:“回娘子,这是元三娘子的名帖。” “哦!” 张玉瑶扬起眉梢,井安坊这位三娘子倒是有趣,竟还有如此雅兴,根本不像在道观长大。 比她身边的世交女郎们还要重礼数。 “快快拿给我!” 高琮业轻笑出声,理了理衣摆,坐到一侧,把昨日未下完的棋子重新复盘。 张玉瑶接过名帖打开,越看心底越是喜欢。 名帖上的字迹,难得的字形娟秀同时还笔势刚健。 翻开时,隐隐有雅香袭来。 笔墨中是她喜欢的松烟香,还夹杂着淡淡的芙蓉香气。 仅这张名帖,就能看出元三娘子心思的巧妙聪慧。 这般才貌,竟然从小生活在道观。 她暗自惊叹,扬了扬手里的名帖。 “郎君,是个有趣的小娘子,难得的林下风致。” “能让娘子如此称赞,看来元三娘子不仅道术了得,还兼锦心绣口。” 高琮业从榻上起身,抖了抖衣袖,轻撩袍摆躬身笑道。 “就不知我高家众未婚儿郎,能否般配上元三娘子,娘子可要替为夫好好考虑考虑。” “郎君想让三娘子嫁入高家?” 张玉瑶眼眸微愣,随即手持团扇抵着唇角轻笑出声。 “那我可要好好考虑,不过郎君可要想好如何贿赂我哦,不然我可不依。。” 高琮业退后一步,躬身施礼:“有劳娘子,为夫在这有礼了!” 第11 章 沈敏茹 高琮业含笑出了房间,走到隔壁临时收拾过的书房,他脚步停顿,笑容收敛。 “蒙五,让许掌事来书房见我!” “遵命,郎君!” 蒙五躬身领命下去。 没一会儿许掌事走进书房,高琮业转身看他。 “刚才收到阿父来信,确认谢家少族长不日即将抵达洛阳。” 此次洛阳行,除了陪同娘子归宁,他还担负着一件关乎高氏族人命运的要事。 务必在洛阳见到谢家少族长谢景宸,游说谢少族长在朝会中帮扶高家一次。 他手中有祖父交给他的一封投诚密信。 他们渤海高氏在齐州虽还保有往日荣耀,可在京中却是举步艰难。 年初,大哥因抵制府兵制得罪了尚书省尚书令李德普。 李家势大,在李德普授意之下,族中子弟稍有出息的都被刻意打压,现在连升迁都被停替。 望眼京中,竟然没有几人可以与李家抗衡。 月初族叔从京中快马传来密信,谢少族长会在回京途中,绕行洛阳参加他外祖母,魏国夫人崔太夫人寿宴。 身为洛阳名门张家,也在宴请宾客中。 “到时你随我同行,一起拜见谢少族长。” 高琮业说不出的怅然,万万没想到他们渤海高氏落魄至此,还要借娘子归宁契机,向谢家递投名状。 “郎君,我们与李家已是势不两立,没有退路。” 许掌事自是看出郎君眼底的不甘,他轻声劝解。 “如今朝中只有谢氏尚能遏制住李家权势。” “嗯,我知。” 高琮业脑海闪过离开齐州时,阿父眼底的疲倦和欲言又止。 要想解高家今日困局,唯有京城谢家,能让李德普避其锋芒。 他心中了然,阿父忧他心高气傲,不愿屈居于人下。 他忍不住掀唇苦笑,不过六年,他早已没有曾经的意气风发。 “这次见到谢少族长,许掌事正好近身观察,少族长对于府兵制的看法和偏向。” 许掌事躬身:“是,郎君!” 高琮业走到桌几旁,抬手相邀。 “许掌事,正好陪我手谈几局。” 罢了,罢了,一切以家族基业为重。 “谨遵郎君差遣!” 许掌事抚须大笑,掀衣袍坐下。 从登上船,李嬷嬷就在暗中观察船上巡视的漕卒。 她数过,至少有六名漕卒手持弓弩在甲板上来回巡查。 弓弩上箭头冰冷锋利,阳光照射下,闪的她心慌意乱。 她私下偷偷打听过,这艘漕船隶属河南道节度使崔明远管辖之下。 崔大人还是思顺里元二郎君的顶头上司。 不要说井安坊元家,就是思顺里元家族长也不敢轻易得罪他。 这要是在崔大人辖下出现匪徒,得手好说,这万一失手那可是杀头的罪! 她昨夜加急送出的信件,不知娘子何时能收到。 李嬷嬷焦头烂额,不过两日,人已经憔悴到肉眼可见。 收到李嬷嬷私信的沈敏茹同样坐立难安。 她把手中的小像往地上一扔,盯着躬身站在堂下的暗卫。 “捡起来,仔细看清楚回话!” “是,娘子!” 沈西躬身捡起小像,打开后,仔细看了又看,斟酌了一番说道。 “禀娘子,奴看像了六七分。” 小女郎的五官看着比小像中的女人要精致许多。 他微低着头,不敢多言。 “六七分?” 沈敏茹铁青着脸,咬牙问道:“当真?” 沈西轻“嗯”一声。 “当真!” “呵!” 沈敏茹扶着案桌缓缓坐下,面色阴沉。 如果让京中知道此事,以沈敏卿的狠辣,首先解决的可能就是她这个妹妹。 沈敏卿的深谋远略,早在在十几年前,她就已领教过。 以庶女之身,竟然压下崔氏长房嫡女,素有南秦明珠之称的崔望舒。 还让崔望舒夫婿王律言力排众议,同意兼祧两房,替早死的三弟王律诚娶沈敏卿为三房嫡妻。 虽说有姬国公夫人的手笔,可抵不过沈敏卿手段。 现今,崔望舒身边有一子一女,而沈敏卿却生下二子一女,上旬京中来信,她又有了身孕。 据说崔望舒,被逼的最近几年已经闭门不出。 整个琅琊王氏内宅隐隐以沈敏卿为尊。 从她记事起,得罪沈敏卿的,没有一个有善终。 想到沈敏卿的手段,她眼皮不受控制的颤动。 当年既参与其中,她早没了退路。 “沈西,你拿着我的手令,带上沈北他们十人,三日内务必赶到汴黄入口处,你们这样。” 她俯身在他耳边细说。 沈西面色深沉:“娘子,这万一被察觉,三娘子该如何处理?” 他可不会自负到能在高家暗卫眼底下毫无察觉的行动。 沈敏茹冷着脸道:“那就杀了!” 事发突然,那就不是她能做主的,哪怕长姐怪罪,也怪不到她身上。 “你下去准备,争取天亮之前出发。” “遵命!” 沈西一个闪身消失在阴影中。 “咯吱。” 房门从外打开。 “娘子!” 沈竹悄声走到沈敏茹身侧。 “阿竹,我们可能有麻烦了。” 沈敏茹紧抿着唇,眼底都是怨毒。 “当初我就不应该答应阿姐所求,不然也不会如此被动。” 如今看来,这场泼天富贵还没到手就已烫手。 “那艘船上有回门的高张氏和高家长方嫡子,想必张大娘子应该已经见了那贱人。” 她表面虽是镇定,可胸口却散着凉意。 “娘子,据说那位已有几年没有露面。” 沈竹轻声安慰,她眼底透着担忧和心疼。 她从小就被指给娘子,跟着嫁人生子,至今已有三十载。 娘子的荣辱生死关系到她父母儿女。 “现在只能尽力而为了。” 沈敏茹打开火折子,拿起桌上的信纸点燃,看着它烧成灰烬落到盆里。 “娘子!” 沈竹拧干毛巾抬手准备擦拭。 “我自己来吧!” 沈敏茹接过她手里的手巾,低头仔细擦拭着。 “我已安排沈西传话到洛阳道上,那艘漕船上有陈氏八成家财,金银珠宝字画,到时不论真假,都会有人过去一探究竟。” 巩义陈氏受陈祺、陈墨兄弟两人革职入狱牵连。 族人被迫举家返乡,时间巧合,路线也吻合。 以那些亡命之徒的贪婪,肯定会去分一杯羹。 只要流匪进入船上,哪怕他们即刻死了,她也有办法让那个丫头有口难言,任她揉捏。 不过这种束手束脚的憋屈感,让她有气无处撒。 “最好那丫头被直接捋走,半死不活。” 第 12章 棋中子 虚冥之中,一方青铜命盘悬于星汉之上,隐现于紫微斗垣之间,周天星斗与之呼应,冥冥之中定夺。 次日,为了宴客,张玉瑶一早就安排随行厨子借船上厨房准备宴客菜肴。 高琮业考虑再三,还是避让到书房。 元三娘子毕竟是未出嫁的小娘子,又没有家中女性长辈陪同,有他在,传出去对三娘子的名声不好。 他打算中途过来吃杯酒,以表感激之情。 他一走,张玉瑶顿觉无聊,坐在窗前,低头摆弄着桌几上的棋盘。 这是早膳后,她观郎君心情甚好,央着郎君陪她手谈几局。 可惜依然完败,屡战屡败! 她皱着眉头,甚为苦恼。 未嫁时,她常与其他小娘子博弈,少有败绩。 谁知在郎君面前,自己棋艺不堪一击,杀的她都要怀疑自己在闺中善棋名声,是否都是她人吹捧。 “哼,也不知道让让我!” 她转身一眼都不想看棋盘。 秋艳跪在她身后,拿着团扇轻扇,以解娘子暑气。 听到娘子抱怨,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不许笑!” 张玉瑶羞恼的瞪了她一眼。 “咳~嗯,遵命,娘子!” 秋艳努力压住上扬的唇角,放下手里的团扇,上前拿着银镊子,夹着几片薄荷丢进沸煮的茶水。 娘子需要喝茶消暑。 “娘子,元三娘子来访。” 门外传来夏草清脆的声音。 秋艳放下银镊子,双手交握放在腿上。 张玉瑶率先起身。 “秋艳,快去迎元三娘子。” “是,娘子!” 秋艳连忙起身踩着碎步走过去开门。 她笑容殷切:“三娘子!” “夫人请元三娘子进屋一叙。” 夏草推避到一旁:“三娘子,您先请。” 元清夷微微颔首,缓步进了室内。 “高夫人!” 元清夷缓缓上前双手交叉,曲膝行礼。 “清夷打扰夫人了!” 张玉瑶连忙上前,双手扶起:“快快请起!” 她声音轻快悦耳:“秋艳,请三娘子入座。” “是,娘子!” 秋艳语气不自觉的恭敬几分。 “三娘子,您请这坐!” “谢过!” 元清夷应声坐下,跟在身后的染竹上前取下她头上的帷帽。 轻纱垂落的一瞬,满室光华。 张玉瑶跟着入座,抬眸就见轻纱撩开,她眼眸大张,眼底满是惊叹。 好一个精致绝俗的人儿,好似多一笔都污了这般颜色。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元三娘子真容。 她眼底满是欣赏,艳羡道:"三娘子当真是—" 话到唇边,一时竟寻不出合适的词形容。 随即释然一笑。 “在洛阳多年,我从未见过三娘子这般惊才绝艳的小娘子。” 眼前这位的颜色令人见之难忘! 元清夷抿唇轻笑,上扬的眼眸明媚清润。 “夫人谬赞,清夷不及夫人。” “清夷从小跟师傅住在道观,少了几分人情世故,如有冒犯,请夫人见谅!” “哪里要见谅!” 张玉瑶看向秋艳,示意她上前斟茶。 “我和郎君都是万分感谢三娘子,今天郎君刚好有事,临走时可是说了,务必要我转达他的谢意。” 说话间,她眼尾轻扬,贝齿微露。 元清夷眼帘半遮,笑容从容淡雅:“高郎君和夫人不必如此客气!” 对方昨日就已送上谢礼,足足百金,充盈了她从未丰盈的钱袋,足以抵消一切。 “冒昧问一下,三娘子怎么一眼就看出我怀有身孕。” 张玉瑶生在闺中,从未接触过这些,免不了心生好奇,客气几句后,直接问出心中所想。 “高夫人,我自幼修习相术医道,观相并不是件难事……。” 她声音清脆悦耳,且娓娓道来,让张玉瑶几人如春风拂面,脸上不自觉的染上笑意。 不仅夏草和秋艳听的入神,张玉瑶更是心生向往。 “玄微真人!” 三娘子都如此,玄微真人的能耐比之更胜,她不禁神往。 昨日仓促,根本无暇多想。 与郎君提及时,才想起家中祖母在她幼时说过,玉虚观玄微真人,曾经是宫中常客,京中世家也是多有走动。 祖母好像说过,如果不是玄微真人一心修道,早在京中声名鹤起。 她神色肃然:“三娘子这是名师高徒。” 元清夷垂眸轻笑出声。 “夫人过奖了,我差师傅太多。” 她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眸色暗了几分。 两人年岁相仿,彼此又有心交往,一时相谈甚欢。 高琮业在午膳中途进来一趟,当面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意。 对于元家女郎,他有心让娘子与其相交。 他今年二十有二,虽只是家中嫡三子,可他自幼长在祖父院中,见识远远高于同龄。 他有预感,元三娘子此次回归洛阳,必然会引起整个洛阳城的震荡。 整个下午他都在书房与许掌事商谈,直到夜幕降临,才回了内室。 “郎君,你回来啦!” 张玉瑶见他推门进来,眼眸微亮。 她脚步轻快,上前接过秋艳拧干的罗帕,踮着脚尖要给他清洗。 “有劳娘子了!” 高琮业身体微躬,配合着任凭她在自己脸上擦拭着。 “如何?” 他抬手解开钩络带,跟在身后的秋艳连忙接过。 张玉瑶握着他的手掌,认真擦拭着,听到他询问,歪头看他,突然笑的狡黠。 “郎君,你随我来。” 她牵着他的手,走到桌几旁。 “这是什么?” 高琮业的视线落在桌几上的棋盘。 “咦!” 他挑眉看了娘子一眼,只见娘子笑的挑衅。 “调皮!” 他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敛起衣裾坐下。 棋盘上还是早上的那副棋局。 不过白子却已硬生生的撕开了黑子围困之局,劈开一条生路。 早上他走时,白子早没了退路。 他低眉越看越是欣喜,指间捏起黑子,尝试很久,最终放弃。 他含笑摇头。 “夫人这棋下的甚妙,为夫甘拜下风!” “这是元三娘子执子。” 仅用了一子就杀出重围,破了郎君的局! 张玉瑶心情微妙,她虽自持身份,可在郎君面前,还是不希望其他小娘子惹的郎君过多注目。 “哦!” 高琮业眉梢挑起,声音染上几分惊奇。 “这棋风比之祖父还要强横。” 他放下手里的棋子,身体斜靠在窗前,眉头微拧,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一声一声,敲得张玉瑶心慌。 “郎君,你这是怎么了。” “无事。” 高琮业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我在考虑要不要写信给祖父,族中有没有年纪相仿族中子弟。” 如果说之前想让族中适龄儿郎定下元三娘子,他可能半开玩笑。 此时他却在担心族中无一般配。 第13 章 夜袭 此后几天,汴河水面风平浪静,漕船每日行四十里左右,行船五日后到达此处。 这里是整个汴河河道最宽也是最危险的水域。 河面地势落差大,河流之下都是暗礁,到处暗藏危机。 此时又恰是黄河汛期,水流比以往更汹涌湍急。 他们今早换乘了一艘更适合在黄河河道航行的大型船只。 已经从河阴进入黄河,正逆流而上,一路向西航行至洛口。 “郎君!” 许掌事推门而入。 “蒙二说您找我。” 高琮业皱着眉心临窗看着河面,听到他的声音,哑声道。 “许掌事,可记得前几日元三娘子说夫人还有一劫未应。” “郎君,您怀疑在此处水域会有变数?” 许掌事走到他身后,此时已是傍晚,船下幽深,水面湍急。 “嗯!” 高琮业抬头看向远处,两岸都是连绵的群山。 “这艘船新换了一批纤夫,与汴河航道不同,从这里出发一直到洛口,没有一处官方驿站。” 汴河航道,每隔三十里就设有驿站,驿站又有驿丁常驻。 稍有异动,驿丁很快就会赶到。 而此处,群山峻岭,水下环境恶劣,稍有疏忽船只就会撞击到水下礁石,遭遇水难。 “许掌事,如果是你,会不会选择在此处设下埋伏。” 许掌事眯着眼神色肃然,“郎君,属下也是如此猜想。” 从登船开始,郎君就加派守卫巡逻,他自己连睡觉都只敢浅眠,夜里稍有动静就会惊醒。 连续五天,始终没有什么异状。 今夜是最后一天在黄河航道航行 “娘子如果有劫未应,我猜有八成会在今夜。” 贼人若想要下手,只能在此借机行事。 明日傍晚,他们的船就要抵达洛口。 在洛口重新换乘适合内河航运的漕船。 到时就再没有机会出手。 高琮业微微颔首,低声吩咐:“许掌事,你这样……。” 夜幕很快降临。 对岸的火把星星点点,纤夫步履蹒跚的艰难移动。 高昂的号子被风浪拍击压碎在巨大的风浪中。 元清夷神色清明的躺在床上,耳边有低沉的水流声。 不知过了多久,楼下甲板突然传来刀剑绞杀和重物撞击的闷哼声。 “娘子,他们来了。” 染竹声从窗户边的塌上传来。 元清夷声音清冷。 “无事!” 室内随即陷入静寂。 没一会儿,房门从外被轻轻打开。 两道人影蹑手蹑脚的往床榻边走来。 她猛然睁眼,眼眸明亮如星:来了! 她缓缓起身,帷幔从外被打开,露出李嬷嬷瞬间惊慌失措的老脸。 “李嬷嬷,好等。” 她手指轻弹,五铢钱从指间疾射出去,稳稳贴在李嬷嬷额间。 “砰!” “啊!” 李嬷嬷痛呼出声,不过很快,她惊恐发现,自己张嘴竟然发不出声。 啊!啊! 她张大嘴巴想跑,却发现,身体竟然也不听使唤。 “砰!” 一声巨响从身后传来,一个黑衣蒙面男人应声倒下。 “女郎!” 染竹高举着烛台走过来,她绕过李嬷嬷,抬脚用力一踢,李嬷嬷跟着摔倒。 “狗奴才一个!”杏眸中满是厌恶。 “女郎,真被您猜对了。” 染竹表情有惊吓和后怕。 洛阳井安坊到底是什么虎狼之窝! 怪不得女郎不让她喊三娘子! 元清夷下了床榻,低头看了眼躺在地上,怒视她的李嬷嬷。 她笑的怡然,缓步走到桌几旁坐下,低垂着眼眸,声音轻柔。 “李嬷嬷好大的胆子,竟然敢与水匪勾结谋害主子!” “大秦律,奴才谋害主家,磔刑弃市,家人连坐。” “呜~呜~” 李嬷嬷又惊又怒的躺在地上,她嘴角扯动,身体却是动不得半分。 “嗯!” 元清夷唇角勾起。 “李嬷嬷这是有冤屈?” 她指间微动,一枚五铢重重打在李嬷嬷喉间。 “咳!咳!” 李嬷嬷剧烈咳嗽着,脸颊涨的通红,眼眶都是生理性泪水。 她声音嘶哑如破锣。“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 元清夷拿起桌几上的团扇轻扇。 “李嬷嬷莫不是老糊涂了吧,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你勾结水匪,想要对我做什么?又是奉了谁的命?” “我没有!” 李嬷嬷此时终于反应过来,楼下的打斗声好像消失了? 她眼底满是惊恐。 “不是,我是听到楼下甲板有打斗声,担心三娘子被惊吓到,特意过来看看。” 楼下那伙人是真正的水匪,她根本不认识。 元清夷挑眉:“哦,这么说来,我还要感谢李嬷嬷了?” 李嬷嬷眼睛大亮,忍着剧痛,颤着声音道。 “不用,不用,这是老奴的本分。” “呸!” 染竹大步上前,抬脚踩在她的手掌,用力碾压着。 “啊!” 李嬷嬷痛到颤栗,浑身冒着冷汗。 “厚颜无耻的奴才,找死!” 染竹看都不看她一眼,走到黑衣男人旁,又是一脚,黑衣男人滑到李嬷嬷身侧。 “啊!” 李嬷嬷翻着眼白,眼看着就要晕厥。 “都死到临头了,还敢张嘴胡说。” 染竹抿着嘴角,一脸的憎恶。 “女郎,我们明天下船就坐船回芜山。” “为何要回芜山?” 元清夷盯着李嬷嬷,慢条斯理道。 “她们这么怕我回洛阳,那我偏要回井安坊,问问我那从未见过一面的好阿娘,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要不惜代价的追杀我,或者说她不是我的亲娘?” “没,没—有,不,是娘子!” 李嬷嬷憋着气说完,又是剧烈咳嗽。 “不是你家娘子?是吗?” 元清夷抬头看向染竹。 “染竹,把这两人丢给高郎君去审,看看到底是她嘴硬,还是高家侍卫的手段高。” 染竹灿然一笑,声音欢快:“女郎,我这就去。” 而此时,漕船一楼的舱室,经过一番收拾,因为打斗被损毁的物件,已被侍卫简单收拾好。 船舱并不宽敞,且低矮压抑,舱壁上悬挂着数盏铜制莲花灯,烛火随着船身摇晃,船舱忽明忽暗。 舱内的空气闷热而潮湿,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 高琮业身姿挺拔,端坐于交椅上。 他表情惬意,衣着简单,随意搭了件宽大的圆领襕衫,腰上松松束了一条深青色的棉质腰带。 “砰!” 蒙大和蒙五把捆绑好的几个贼人扔到室内地板上。 “郎君,剩下的人都在这了?” 高琮业的声音低沉压抑。 “其他人呢?” 蒙大躬身:“禀郎君,还有六个贼人被斩杀掉进水里,水浪太急,尸体已不知去向。” “哼,倒是便宜他们了。” 高琮业紧握扶手,手背上青筋毕露。 如果不是元三娘子提醒,如果他们没有提前做好准备,此行他们非死即伤。 以娘子目前的身体状况,如遇此事,他根本不敢继续往下想。 “给我往死里打,留半口气能说话就行。” 第14 章 井安坊 井安坊元宅。 沈敏茹挥开几案上的书册,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沈风。 “已经过了两日,李嬷嬷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 沈风黝黑的脸上面无表情:“娘子, 我派过去接应的人也没有任何消息。” 从知晓娘子想法,他就有劝阻,可惜娘子根本不听,执意放出消息。 稍有疏忽被高家知晓,后果不堪设想。 按照以往的经验,沈戌估计已经被抓。 世家暗卫私下什么手段,他心里清楚,沈戌不会活着回来。 他不担心沈戌,他担心的是李嬷嬷,能不能熬得住高家的严刑拷打。 他心底升起浓浓的无力感。 如果李嬷嬷熬不住,沈家就要大难临头! “娘子,娘子,不好了!” 房门被撞开,她院里的二等婢女鹦儿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掌嘴!” 沈敏茹把手里的茶杯用力摔过去,正好砸在鹦儿额头,额头血流如注。 “啊!” 鹦儿痛呼出声,抬手捂着额头,一脸的惊惧。 沈竹上前就是一掌,厉声道:“还不闭嘴!” “唔!” 鹦儿连忙捂嘴,连抽噎都不敢,眼泪簌簌的往下落。 沈竹拧着眉心:“说,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三娘子回来了” 鹦儿颤颤巍巍的说话。 “郎君让娘子去前厅。” 她偷瞄着沈敏茹,眼神惊惧。 “一同前来的还有高家郎君和张家姑奶奶。” 噌! 沈敏茹猛然起身,撞到几案上的茶水洒落案台,晕染纸墨一片。 “都是废物!” 她怒目圆瞪,面目狰狞。 “给我说,继续说,除了郎君,前厅还有谁在?” 她咬着牙,嘴唇抖动。 “还~有家主。” 鹦儿见娘子如此表情,吓得腿脚发软,说话磕磕绊绊。 “家主听说高家郎君来访,已经赶往前厅。” 沈敏茹身形一晃,差点摔倒。 “娘子!” 沈竹连忙伸手扶起,瞪了眼鹦儿。 “还不出去。” “是!婢子这就出去。” 鹦儿如蒙大赦,低头快速退了出去。 沈竹见室内无人,轻声安慰。 “娘子,您千万要稳住,那边到底发生什么,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无论如何,您就当什么也不知道。” “我知道。” 沈敏茹勉力扯了扯唇角,忽视内心的慌乱,努力让自己镇定。 “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后背挺直:“阿竹,服侍我更衣。” 看到元世岳的第一眼,元清夷就知道,这位自称她阿父的男人,根本不是她的亲生父亲,与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我家三娘长大了!” 元世岳抚着胡须点头。 看来玄微真人确实用心教养,三娘这通身气派连家中精心教养的大娘子都差之甚远。 有了玄微真人名号,婚事也可以好好挑选。 他转身看向高郎君和张玉瑶,躬身行礼。 “这一路有劳贤伉俪照顾我家三娘,老夫在这有礼了。” “元世伯万万不可!” 高琮业伸手虚托了一把,笑的淡然。 “这一路反而是三娘子对我和娘子有大恩!” 元世岳神色茫然,以为自己听错了,打着哈哈道。 “高三郎君客气。” 他看向站在一旁的管家:“元铜!” 元铜上前一步:“奴才在。” “去主院催催大人。” “是,奴才这就去。” 元铜满脸喜色,转身往后院走去。 沈敏茹赶到前厅时,正好与元沛碰上。 “阿父!” 她脚步停下,欠身行礼。 元沛脚步微顿,“嗯,听说三娘子跟着回来了,你正好带回去好好安顿。” 他轻拂衣袖,整了整衣冠,抬腿走入厅堂,笑声爽朗。 “高三郎君!” 元清夷起身双手交叉于胸,躬身行礼。 元沛匆匆一瞥,神色微怔,三娘子这姿容。 随即下巴微点,转身继续冲着高琮业寒暄。 “三郎君,老夫上次见到少伊大人,还是三年前……。” 这种漠然的态度,元清夷并不在意,她的视线落在紧随其后的中年妇人身上,两人视线缓缓对上。 沈敏茹拧着眉头上下打量,哪怕心里早已准备,还是有片刻的惊慌。 哪里是六七分,这明明有七八分相似。 她心虚的瞅了眼端坐在一侧的高张氏,见对方注意力并不在她这边,松了口气。 却不见元清夷上前行礼,她冷声斥责。 “乡野长大,毫无规矩,见到我难道不会行礼?” 见到沈敏茹的瞬间,她的心情莫名愉悦。 这夫妇二人都不是她的亲生阿父、阿母。 特别是眼前这个女人,鼻骨如刀,颧高无肉,仅从面相看,就知对方性格尖酸刻薄,斤斤计较,凡事喜以自我为中心。 还有那蹙挤的八字眉毛,这是心中常怀怨恨的表象。 眼神闪躲,心神不宁,印堂暗赤,哪怕自己不出手,灾祸也是即将临头。 元清夷展颜一笑,这是自她下山之后,第一次笑的如此舒心。 她双手交叉,行的云淡风轻,笑容恬淡:“见过夫人!” “你~” “元夫人!” 张玉瑶起身走过来,款款行礼。 “玉瑶见过元夫人!” 背对着她的沈敏茹太阳穴突突跳动,她长吸口气,转身时笑的热切,一把扶起张玉瑶端看。 “大娘子,快快免礼,让婶婶好好瞧瞧。” 她边说边点头。 “嗯,气色红润,还是姑爷照顾的好。” 张玉瑶低垂着眼眸,笑的腼腆。 高琮业见主要人都已到场,润了润嗓子,放下茶杯,朗声道。 “今日高某冒昧打扰,一是送三娘子,二是要给元夫人送两个人。” 他朝蒙五点头,蒙五转身出了门。 “送什么人?” 元沛和元世岳同时看向沈敏茹。 沈敏茹已是六神无主,她目光紧紧盯着门外。 没一会儿,蒙五提溜两个人进来,随手扔在地上。 “砰!” 地上两人发出闷哼声,其中一人头发披散,隐约可见脸部轮廓。 沈敏茹紧握着扶手,身体控制不住的抖动。 “李嬷嬷!” 元世岳猛的起身,看向高琮业,询问道。 “三郎君,这是我夫人院里的嬷嬷,她冒犯到贤伉俪?” 说话间他瞥了眼沈敏茹,眼神泛着冷意。 视线扫了一圈,最终落在元清夷身上,眼神冷厉。 “还是我这逆女惹的事?” 高琮业仅是笑了笑,他看向蒙五。 “给宣义郎好好说说这位嬷嬷胆大包天的都做了哪些事。” 第 15章 井安坊元家1 蒙五说话清晰明了,叙事简洁,片刻就把李嬷嬷那天晚上的行为定性为与匪徒合谋,谋害主子的用心险恶之徒。 “砰!” 元沛手里的茶杯砸在桌几上,泛白的胡须气到颤抖。 “贱奴,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勾结匪徒?” 这是想要他井安坊元家名声扫地? “阿翁,老奴不敢啊,老奴冤枉啊!” 这一路李嬷嬷备受折磨,能说话的瞬间,高声喊冤。 “老奴听见楼下有贼人上船,担心惊扰到三娘子,老奴只是想保护三娘子,谁知竟然被三娘子污蔑成匪徒一伙。” 从被抓,她就知道自己除了死,没有任何退路。 她死可以,可她还有儿孙。 面对酷刑,她根本承受不住,半真半假的说自己只是想趁乱毁了三娘子声誉,以便拿捏。 她趴在地上,抬起满是血痕红肿青紫的脸,痛哭流涕。 “请阿翁、郎君、娘子替我做主啊,老奴是被冤枉的。” 沈敏茹忙不迭的发难:“孽女,还不跪下!” 她铁青着脸,同时心里轻松不少。 还好李嬷嬷是个聪明的。 “元夫人!” 高琮业一副匪夷所思的表情。 “元夫人,人是我审的,证词是我的人记录,整个过程元三娘子根本没有接触过这个满口胡言乱语的奴才。” 他噙着笑脸,眼神犀利:“奴大欺主,元夫人还是不要轻易开口,做决断。” 沈敏茹隐忍着怒火,扯着嘴角笑了笑。 “怎么会,三娘是我嫡亲女儿,只不过。” 她看了眼匍匐在地的李嬷嬷。 “这是服侍我多年的奴才,她万万做不得这类背主的事,是不是被人恐吓造成。” “是,是,娘子,老奴害怕,老奴受不了鞭子打在身上,是老奴胡言乱语。” 有了沈敏茹的刻意引导,李嬷嬷连忙顺着话说,她不顾疼痛,巍巍颤颤的抬手扇脸。 “都是老奴贪生怕死,都是老奴胡说八道。” “先慢点打,等会儿也不迟,这还有个同伙,当时可是跟你一起被抓,你还是想好了再说。” 高琮业直接打断主仆二人的做戏。 下巴抬了抬,目光落在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黑衣人身上。 李嬷嬷脸色煞白,慌乱摇头:“老奴根本不认识他。” 元清夷面无表情的垂眸看她。 “那你为何跟他同时出现在我房间。” “我不知道,是他。” 李嬷嬷侧脸看向昏死过去的沈西。 “应该是他跟在老奴身后,老奴真不不知情。” “元世伯,这种奴才,如果在我们张家,早就拖出去打死。” 张玉瑶慢条斯理道。 “还容得她在这诋毁主子。” 她侧目看了眼沈敏茹,元家这位,话里话外,处处维护这个奴才。 这就有意思了,这其中难道还有其他隐情? 牝鸡司晨,奴仆放纵,表面熏风和睦,内里朽蠹丛生,颓势已难掩。 怪不得洛阳世家始终看不上井安坊元家。 “卑贱的奴才!” 元世岳只想着把她拖下去回头再说,省得在高郎君夫妇面前丢人现眼。 “元铜,还不把这个贱奴拖下去。” “且慢!” 元清夷起身制止,她看向沈敏茹,欠了欠身。 “清夷有句话想问。” “放肆!” 沈敏茹厉声打住。 “这是你说话的地方吗?” 她瞥向站在身后的沈竹。 “阿竹,还不送三娘子回后院。” “遵命,娘子!” 沈竹走到元清夷面前,挡住她的视线,伸手虚抬。 “三娘子,奴婢带您回您的院子。” 她语气加重,眼神透着威胁。 “元婶婶。” 张玉瑶突然出声,她侧身看向沈敏茹方向,笑的嫣然。 “还是让三娘说句话吧,毕竟那晚三娘受了惊吓。” 说完,她也不等沈敏茹回话,看向元清夷的眼神透着鼓励。 “三娘,你有什么委屈就说,我相信元婶婶和元世伯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真是想不通这一家子糊涂人,有三娘这么优秀女郎,竟然如此慢待。 沈敏茹冷着脸也没接话,只是盯着站在下首的元清夷。 “清夷谢过高夫人。” 元清夷欠了欠身,坐下后垂眸看向半躺在地的李嬷嬷。 “我想问问李嬷嬷,那夜闯入我卧房说我并不是元夫人亲生女,这句话是何意?” “什~什么?” 元世岳手一抖,茶杯差点没拿住,几滴热水溅在他手背,烫的他连忙放下茶杯。 他顾不得擦拭,拧眉看向元清夷。 “三娘,不可无状!” 真是没有丝毫教养,这话是能当着外人面说的? 他视线扫过沈敏茹,却见她神色转瞬的慌乱,猛然想起当年三娘子确实是在京城出生,难道说真有隐情? 他眉间闪过一抹惊疑。 沈敏茹则是惊惧交加,她眼神冷厉,恶狠狠的扫了眼李嬷嬷方向,看向元清夷。 “你是不是我嫡亲女,我能不知道,你听错了。” “我没说,娘子,老奴什么都没说。” 李嬷嬷昂着头,目眦欲裂的怒视元清夷。 “三娘子,老奴到底怎么得罪你了,你这么想要奴才的命,你说一声,老奴随了你的意罢了,可你不能泼老奴的脏水。” 她恨不得手撕了元清夷,同时也是身心俱焚。 她知道自己从没说过这句话,那贱丫头到底是从哪得到的消息。 这是有意还是无意,她根本不敢深想。 她失了力气,瘫倒在地。 刚才她还在庆幸自己保住一条命,现在却不再有侥幸。 以娘子的心性,不论这话是真是假,都不会留着她。 见状,高琮业心头一惊,他知道元家三娘子清丽绝俗,只是因着身份,没有刻意盯着看。 此时他第一次认真打量元清夷,又看向元氏夫妇,越看心中疑虑越深。 三娘子与元氏夫妇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他又看向元沛,尖嘴猴腮的,更不像! 难道地上的奴才所言是真? 三娘子不是元夫人所生,那从哪里抱来?有何目的? 顿时心里阴谋横生。 没想到小小的井安坊元家,家宅不广,人心俱是叵测。 “三娘子与元世伯和元婶婶确实不像。” 高琮业毫不顾忌的语出惊人。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躺在地上的老嬷嬷。 “这奴才怕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恶事。” 他隐约意识到,三娘子这是想借他手,故意引出这些,虽不知原因,但他很愿意配合。 第 16章 逆命之相 沈敏茹此时也顾不得高琮业是不是什么齐州高氏的什么嫡子不嫡子了。 关系到生死,她哪里敢退让。 更何况,昨夜她已收到阿姐托王氏门生加急夹带的私信,信中内容足够她安心。 “高郎君,这里是井安坊元家,不是你齐州高氏,到主人家做客,说话还是要注意分寸。” 说完她根本不给其他人说话机会,冷着脸盯着元清夷。 “阿竹,三娘子惊吓过度,得了失心疯,还不带她回后院。” “三娘子,恕老奴无礼了!” 沈竹二话不说,伸手就要抓住元清夷。 元清夷怎能让她过来抓。 她肩膀一侧,腰身一软,人已后退半步。 “回答不出,张嘴就开始诬陷。” 她手指一弹,指间的五铢钱弹射到沈竹额头。 沈竹只觉额头一股剧痛传来,她踉跄的向后倒退,直到被厅堂中央的柱子挡住,身体才堪堪站稳。 所有人都被眼前一幕惊住,待看清时,才发现沈柱额头红肿,额前贴着一枚五铢钱。 “噗嗤!” 张玉瑶连忙抬手捂着嘴,转头看了眼身旁凝视她的郎君,懵懂的眼睛眨了眨,一派无辜。 高琮业面露无奈,摇头叹息。 “恕我夫人无状!” 他忍不住看了眼娘子身旁的元清夷,再次感慨对方的低调。 元清夷自然不会让五铢钱贴在对方额头,手指勾了勾,五铢钱“嗖”的一声,又回到她的掌心。 沈敏茹和元世岳几人以为自己看错,瞪大眼睛看了又看,只看到沈柱莫名红肿的额头。 元清夷忽而一笑,看向沈敏茹时,轻启唇角。 “我与夫人和元郎君二人,神不相应,气不相投,而且三停比例失调,主骨无承,五官更无一处交集。” “看来李嬷嬷说的没错,我与你和元家没有任何血脉关系。” 她目露惊叹,笑的欣慰。 视线转向脸色惨白如纸的李嬷嬷。 “李嬷嬷,你说我是你家夫人从京城偷回来,你最好老实交代到底偷了哪户人家,什么目的,答案如果让我满意,我饶你全尸。” “不是,不是我说的,我什么都没说。” 李嬷嬷好似看见鬼魅一般,神情狂暴,犹如精神错乱般的蹬腿向后挪动。 “我什么都没说,我没说,我没说!” 她眼神剧烈震颤,却在与沈敏茹对视时,突然怔住。 随即惨笑出声,蹒跚的爬了起来,踉跄的跑向厅堂中央的柱子,用力撞了过去。 “砰!” 漆红色的柱子发出嗡嗡响声,屋顶簌簌的有细小灰尘落下。 李嬷嬷额头血流如注,瞳孔涣散。 她知道自己只有以死谢罪,方能护一家老小平安。 这是她造的孽,万不能牵连到孩儿身上。 她意识渐渐模糊,身体抽动几下,然后彻底不动。 元沛和元世岳动作一致的向后退了好几步。 两人被吓到大气不敢喘,张着嘴不知该说什么。 “三郎!” 这个奴才竟然以死谢罪。 元沛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幕后可能牵连甚广,不然这个死奴才不会一死了之。 想到三儿媳可能跟她那个胆大包天的姐姐一样,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不禁惶恐不安。 他一介庶子走到今日费尽心血,眼看着就被这内宅妇人毁于一旦。。 “三,三郎,你媳妇到底背着你在外做了什么,你们三房是不是想毁了我元家。” “阿父,我,我。” 元世岳眼神死死盯着沈敏茹,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甚至无法紧闭,只能从牙缝里挤出。 “贱妇你说,你,到底在外都干了什么。” “我干了什么?我能干什么。” 李嬷嬷一死,沈敏茹反而冷静下来。 她转身坐下,面色阴沉,目露不屑。 “无凭无据的你们就任凭这个不孝不悌的孽女在这妖言惑众?” 她视线转向高琮业和张玉瑶二人。 “高郎君,高夫人,我房中的嬷嬷已被你们逼死,就不送二位了,请吧。” 张玉瑶则被刚才突发的是事惊吓到,身体不受控制的往郎君方向靠。 夏草和秋艳一左一右的靠近护住她。 “娘子,莫怕!” 高郎君伸手握着她,掌心摩挲着,表情似笑非笑。 “倒是我夫妇的错,既然这奴才的死是因我夫妇引起,那我和娘子更不能走。” 他起身施施然朝元沛和元世岳二人方向行礼。 “大人,元世伯,您二位觉得如何?” “住~住嘴,你这个蠢妇!” 元沛被这一系列发生的事,快要被气疯。 这个蠢妇是当他们元家无人,开始当元家的主。 “三郎,还不让这个蠢妇闭嘴。” “还不住嘴!” 元世岳疾步走过去,一把拉过她摔到一旁。 沈敏茹没有防备的跌坐在椅子上。 元世岳目露威胁:“在不住嘴,我休了你!” “你敢?” 沈敏茹没想到元家父子竟然如此蠢笨,放任两个外人看元家笑话。 “元世岳,你如果敢,我阿姐绝不会饶过你。” “你,你这个不贤妇!” 元沛见元家老底都快被这个蠢妇丢尽,恨不得亲自上前惩治。 元清夷懒得看这一家子喋喋不休,她只想赶紧解决此事,离开这个令她窒息的地方。 “商量好了吗?” “什么?” 沈敏茹掀唇冷笑。 “元清夷,我沈敏茹怎么就生了你这个孽女,刚回来你就把家里搅的天翻地覆,父母不和,你生来就是个灾星。” “我不觉得你能生我,因为你不配。” 元清夷捧起右手边的茶杯,端起抿了一小口。 抬眸时,眼神透着嘲讽。 “父母宫塌陷说明你父母早逝,姐妹会因家族利益反目,还有疾厄宫带赤丝,这是身负血孽,有杀亲因果。” 她越看表情越是惊叹。 “杀亲,沈家有你这种,才是造了孽,手段狠辣恶毒,简直枉为人女!” “闭嘴,闭嘴,再不闭嘴,看我不撕了你。” 沈敏茹脑海迅速闪过三十年前,嫡姐倒下时眼底的憎恨和咒骂。 元清夷既已看透,自然火力大开: “逆命之相,伪贵之格,任你如何,也是如烟花般消逝,冒领身份暂得富贵,终会因根基虚假而败露,元夫人,你连你自己都不是。” 第17 章 身世 沈敏茹又惊又怒,她压低声音。 “你闭嘴,谁允许你在此妖言惑众!” 她心底慌乱,不明白对方是如何得知这些。 她想要永远遗忘的往事。 元清夷神情虽是淡淡,可眼角却藏着笑意。 “元夫人,你不会忘了,我未满周岁,就被你找的和尚断言,说我命里克六亲,需要入观修行,没过几日就被你送到芜山修行。” 只是与沈敏茹预想不同,玄微真人看重她,破格收她为徒。 “我师从玄微真人,习得师傅三分本事,不说算你前世今生,算你前程往事还是轻松。” 看沈敏茹一副如遭雷击的表情,估计她自己都没想到,当初她只是临时找的一个借口,谁知最后竟然是回旋镖。 “观相是最基本的功课。” “三娘子,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沈竹见状连忙上前护住沈敏茹,看向元清夷的眼神透着防备。 别人不知娘子为何会如此失态,她却是清楚。 她强忍住不安,语气充满指责。 “你如此对待自己的亲生母亲,会遭天打雷劈的。” “哦?” 元清夷目光掠过沈竹,落在她身后的沈敏茹身上。 她微微偏头,仪态有无可指摘的优雅。 轻笑出声,带着纯粹的好奇,语气却无半分温度。 “嬷嬷这话,倒是提醒我了。” 她顿了顿,目光重新回到沈竹那张因愤怒而涨红的脸上,语气轻缓柔和,却字字诛心: “天打雷劈……这等重誓,确实该应在那等不孝不悌,害人性命的奸佞之人身上。” 她眼神似有若无地看向沈敏茹,笑得无比诚挚。 “只是不知,若这母亲之位,本就是窃据而来,害的别人骨肉分离,这天打雷劈,该劈向何人呢?” 她这一番话说的沈竹脸色微变。 元清夷收回目光,低头理了理衣袖。 这一番话犹如平地一声雷,炸的所有人目瞪口呆,现场死寂一片。 “这到底怎么回事?” 元沛自然看出沈敏茹的不对劲,他可不想莫名混淆元家的血脉。 “快说!” 他气到用力拍打着桌几。 沈敏茹的失控只是瞬间,很快恢复清明,淡然道。 “既然你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那我就如实相告了,不过,你可别后悔。” 她拢了拢鬓角的碎发。 “我生产时难产, 我和郎君的孩子根本没有活下来,我担心郎君嫌弃,央求李嬷嬷从育婴堂抱了一个刚出生被丢弃的女婴回来。” 她扯着嘴角,看向元清夷时,笑的讥讽。 “你不过是我捡来的弃婴,养你一场已是天大的恩情,没想到今日竟然被你反咬一口,当真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 她语调平缓,却字字如刀。 本想看元清夷恼羞成怒,却没想到元清夷仅是眼波微动,唇角泛起一丝极淡的笑意。 “到底是偷来还是从育婴堂捡来,都是你一人说话。” 对方终于耐不住性子,露出马脚。 她指尖轻轻点着茶杯边缘,说话不疾不徐。 “你之前还信誓旦旦,说我是你嫡亲女,你身边嬷嬷又说忤逆亲母,我会遭报应,所以现在,你们说的没一个字我都不信。” “哇~” 张玉瑶惊呼出声,她连忙捂住嘴,偷瞄了元家几人一眼。 “郎君!” 她靠近高琮业悄声说道。 “我猜三娘子是被偷的。” 三娘子这般仪态姿容,身世肯定不简单,怎么可能被丢弃在育婴堂。 “娘子,我与你想到一处去了。” 高琮业万万没想到,送三娘子回家竟然吃到如此大瓜。 从眼前这位元沈氏的表现看,十之八九又是内宅的阴谋算计。 而她所谓的难产没活过来的亲女,是生是死还两说,毕竟正如三娘子所言,满嘴胡言,没有半句真话。 可惜他对京中世家内宅之间的关系了解不多,不然还能抽丝剥茧的猜一猜这其中的恩怨和脉络。 倒是可惜了! 不过元家后宅就跟筛子一般。 他视线不由自主落在元氏父子身上。 差点没嗤出声。 被一个内宅女子搅得家宅不宁,真是无用之辈。 “什么,什么?” 他心中的无用之辈,已经气到差点吐血。 元世岳整张脸都因气血上涌而涨成紫红色,鼻翼剧烈翕张,呼吸沉重得像是风箱,咆哮着。 “你竟然敢混淆我元家的血脉?” “混淆元家血脉!” 沈敏茹差点翻了个白眼,元家血脉很稀罕吗? 如果不是配合阿姐,她根本不会抱这个祸害回来。 元清夷懒得看沈敏茹继续演戏。 她起身看向染竹。 “染竹,把我们的行李收拾好,出去找一家客栈暂时住下。” “你要去哪?” 沈敏茹突然反应过来,目光阴鸷的盯着她看。 “无论如何,我也养育了你十六年,你就这么报答我的。” “养育十六年?” 沈清夷低眉轻笑出声。 “你是如何养育了我?是丢到道观,任我自生自灭,还是包藏祸心,无时无刻想要毁了我的那种养育吗?” 沈敏茹面皮骤然绷紧,指节掐入掌心。 她向前逼近一步,声音陡然尖利起来:“你这是什么态度?若不是我养着你,你早该饿死,如今倒学会反咬一口了?” 元清夷静静看着她因恼怒而微微扭曲的眉眼,唇边那抹淡然的笑意更深了些。 “我奉师尊命,近日会上京城一趟。” “不许去!” 沈敏茹抬手抓住她的衣袖,用力往回拽。 “不论如何,你现在是我元家女,没我的允许,你哪也不许去。” 她扬声喊道: “沈舟!” 一道人影从外闪出,躬身道:“属下在。” “伺候三娘子回后院,没有我的允许,不许任何人进出,务必给我看好三娘子。” 沈敏茹下巴微昂,脸上满是轻蔑。 她在元家之所以能够说一不二,仗的就是从沈家带过来的部曲,只听她一人的侍卫。 “元夫人,不可!” 张玉瑶猛的起身,面露焦虑。 让侍卫出手针对未出嫁的小娘子,这是要毁了三娘子的名节,这未免过于恶毒。 沈敏茹冷言道:“高夫人,这是我元家的家事!” 张家如何势大,也不能在她这当家做主。 “娘子!” 高琮业起身走过去揽着她,附耳说话。 “你要相信三娘子。” 他相信以三娘子的聪慧,不可能坐以待毙。 第1 8章 探究 元清夷之所以来洛阳,是为了解梦中之惑,现在既已知晓元家与她无关。 元沈氏更与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怎还会压制自己。 “不知死活!” 她本就雪肤乌发,眉眼清幽,此时眉色冷冽,整个人似淬了寒冰的刀刃。 不等沈舟动手,她手中的五铢钱已经疾射而出,正好打在沈舟面门。 “砰!” 沈舟只觉得一股大力迎面而来,击的他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撞到墙上。 沈敏茹神色剧变,手中的茶盏"啪"地一声摔得粉碎,褐色的茶汤溅湿了她华贵的衣摆。 她脸色惨白如纸,嘴唇不住哆嗦着。 “你~你怎么敢~” 元世岳惊到猛然起身,紫檀木太师椅被他带得向后刮出刺耳的声响。 他的目光在傲然而立的元清夷和狼狈不堪的沈舟之间来回移动,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敏茹之所以在他元家想当然,仗的就是从沈家带来的这些侍卫。 沈舟在这些侍卫中能排到前三。 竟然也不敌三娘子手中的钱币! 元清夷见元家几人皆是面露惊惧,忽然轻笑,眼尾扬起时,却无半分暖意。 “现在诸位应该可以好好说话了。” 她目光转向高琮业和张玉瑶两人方向盈盈一拜。 “这一路风雨兼程相送,多谢高郎君高夫人大义。” 她眼波柔软,声音温软如春水,与方才判若两人。 "家师赐名希夷,希夷在此谢过。" 说罢又屈膝行了个万福礼,惊得张玉瑶连忙上前搀扶。 “希夷娘子万万不可!” 既然与元家没有关系,她直接改口希夷娘子,免得尴尬。 元清夷却执意完成这个礼节。 高琮业端正还了一揖,眼底泛起一丝暖意:“女郎不必多礼,能护送希夷平安,是在下夫妇的荣幸。” 见娘子直接改口希夷,他乐的妇唱夫随。 “希夷之后如果有难处,派人去张家说一声,某和娘子绝不推辞。” 沈清夷欠了欠身:“希夷自此谢过!” 沈敏茹见三人当着她的面说的毫无顾忌,气到脸色涨红,可沈舟还在那捂着胸口。 没想到这贱种竟然在玄微真人那习得一身功夫,现在如何懊恼都无济于事。 “三娘子,你这是忤逆不孝,我要写信给玄微真人,把你的一言一行告知给真人,让她逐你出道门。” “告知真人?” 元清夷眼睫低垂,唇角扯了扯,袖中手指倏然收拢。 “放心,不用你多费心,我自会附上今日言行,如实禀告师尊。” 最后一个字落下同时,她指间一枚五铢钱疾射而出。 “哗啦啦!” 沈敏茹身边案上的茶盏应声迸裂,瓷片四溅。 “啊!” 沈敏茹闭着眼睛惊呼出声。 “元夫人,别让我查出你使了见不得人的手段,不然这茶杯就是你的下场。” 她拂袖转身,衣袂卷起弧度,直向门外而去。 沈竹尚未反应过来,只觉得一道风扑面而来,心中慌乱,竟被衣袂卷起的风逼得连连后退。 待她抬眼时,那道素白身影早已走到门廊。 “染竹,我们走。” “唉,三娘子,啊呸,打嘴!” 染竹抬手朝脸颊连扇几下 “是希夷娘子!” 她声音清脆悦耳,转身时嫌弃的连呸了几声。 “万幸,真是万幸,希夷娘子与尔等无关!” 说完她加快脚步,追上走远的元清夷。 “郎君,我们也走吧。” 张玉瑶跟着起身,扯了扯高琮业衣袖。 “阿娘应该等急了。” “好,我们走。” 高琮业朝呆愣住的元沛和元世岳方向施施然一拜。 “打扰了!” 说完牵着张玉瑶的手往外走。 直到几人走出大门,元沛方才发泄的砸了自己手边的茶杯。 “混蛋!” 他恶狠狠的瞪着沈敏茹。 “你这个毒妇,你是要毁了我元家!” 生为元家才貌皆不惊人的庶子,他之所以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除了谨言慎行,最关键是他善于察人观色和审时度势。 元家虽非顶级门阀,却也诗书传家。 不然他一个靠祖父垂怜推举到安王府当值的庶子,怎能从一介小小胥吏,到掌案,再到功曹,最后擢升为这从五品的王府司马! 他这一生战战兢兢,生怕行差踏错,为的就是让平康坊高看一眼,给自己阿娘添一份体面。 可现在呢? 竟然有这恶妇行径,他顿觉大祸临头。 “二郎,我命你仔细查清她与三娘子之间到底做了哪些,如果真行了恶事,立刻休了这妇人离家。” “元世岳你敢?” 沈敏茹如何放肆,也不敢冲着元沛,她只能把火力对上元世岳。 “元世岳,你不会真以为你的宣义朗是靠自己本事得来,如果没有我阿姐,你不过是个毫无建树的嫡次子,我告诉你。” 她冷笑着瞥了眼元沛。 “今日我便与你挑明了,三娘子这事,从头至尾都是我阿姐一手安排。” 昨日她终于接到阿姐密信。 信中字字明晰,让她不用过多忧心。 她跟着心下大定,原来一切皆在阿姐掌控之中。 “沈敏卿?” 元沛随即勃然大怒,竟然真有其事。 “沈敏卿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祸害我元家,你们怎么敢?” 如果是沈敏卿,那三娘子真正的身世是? 他浑身一冷,整个人好似坠入冰窟。 王崔氏! 他脑海中突然闪过,十七年前,王崔氏和沈敏卿之间的恩怨。 如果是王崔氏,那现在养在王崔氏身边的孩子是谁?难道是真正的三娘子? 如果是他元家血脉,事后被王氏追责,他该如何自处。 那可是太原王氏的王家! 沈敏卿害我元家! 他恨的牙关紧咬。 他人不知,会被沈敏卿蒙蔽,他能不知。 那是个不知廉耻,不择手段的妇人。 她怎么敢把那些个肮脏手段用到他元家内宅。 他手掌重重拍在案几上,震得残余的茶汤四溅。 “元世岳,你可知晓此事?” “阿父,儿不知啊!” 元世岳惊的浑身冒着冷汗,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砸在冰冷的砖石上。 “阿父,儿万万不敢知情!” 他声音发颤,几乎带了哭腔,下意识地想要抬头看阿父震怒的脸,却又胆怯地迅速低下头, 一边是盛怒,掌握自己生死的父亲,一边是手段狠辣,捏着他前程命脉的妻子。 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如同被架在火上炭烤。 第19 章 洛阳锦贵 元清夷离开井安坊后,直接住进了崇政坊靠近北市的一处客栈——河东阁。 河东阁幕后真正的主人是谢家长房谢九郎,也是谢氏族长嫡亲九弟。 不要说在洛阳,哪怕是在京城,也无人敢在河东阁闹事。 沈家如何猖狂,也得止步于河东阁。 “娘子,我们什么时候去京城。” 染竹跪坐在窗前,看着楼下,兴致勃勃的数着经过正南大街的胡人。 她歪着头,掌心撑着脸颊。 “娘子,这些胡人长的好奇怪哦?” 元清夷看着染竹被楼下胡商吸引的侧脸,唇角微扬。 “他们与我们血统不同,不论是生活环境还是饮食习惯都有差距,这些胡人从极西之地,翻越雪山,横渡沙漠,历经艰难险阻,才抵达我大秦,你若是好奇,日后我们到了京城,我带你去西市,那里的胡商更多,异域风情、奇珍异宝,数不胜数。” “真的?染竹在这先谢娘子啦!” 染竹眼眸明亮,起身朝元清夷躬身拜了拜。 “娘子,那我们何时去京城?” “等几日。” 她推算过,如果单独出行,上京之路险象丛生。 哪怕她有本事傍身,也不愿意时刻防备。 暂时静观其变,看沈敏茹如何联系那位幕后之人。 元清夷沉吟片刻,轻声说道。 “此去京城,是不得而为之,这几日你将我们带来的行李精简一番,重新规整,把那些不必要的东西想办法处理掉。” 刚下山时,她对洛阳元家还有幻想,用心准备了归家礼物。 直到认清现实。 这些人哪里配得上她用心准备的东西。 “听高郎君说,最近北市会有两淮商队抵达,这些商队常年经商,频繁往来于各大城市之间,对上京道路分寸熟悉,随行护卫都曾是军中儿郎,能护的安全,我托高郎君从中牵线,到时我们随商队一同入京。” 想到幕后人多年布局,总觉事情不会如此简单,她语气略显沉重:“染竹,往后一路皆不会太平,人外有人,你要慎言慎行,我们入住河东阁只是寻得暂时安宁,如有外人询问,记住,我们此行是去京城太玄观参学,其他莫要多言。” 染竹神色微怔,笑容敛去几分,肃然点头:“娘子放心,染竹记住了。” 此后几日,不论沈敏茹还是其幕后主使人,皆没有其他动静。 不过,洛阳城内却因另一桩盛事,骤然热闹起来。 魏国夫人崔太夫人萱宸大庆。 这几天,通往洛阳的官道上,代表着各大世家的车马仪仗族旗招展,鸾铃清越,络绎不绝。 有长安卢氏,河东柳氏,还有清河本宗的崔氏族人。 也有如高琮业一般,想要确定政治立场,见一见崔太夫人那位郎绝独艳的外孙一面。 谢氏族长谢宸安。 整个大秦顶级豪门齐聚洛阳,皆是因为谢氏族长谢宸安到来。 这位谢氏族长谢宸安,哪怕是老谋深算浸淫官场多年的权贵,在大秦朝堂上,都要对这位退让三分。 他除了是昭永帝的心腹,同时也是大秦士子心中的信仰! 十五年前,大秦刚建立之初,在新皇刻意打压前朝旧族、扶持新贵以固皇权的策略之下。 树大根深的谢氏首当其冲,渐渐从大秦权利中心悄然退下,一时门庭冷落。 曾经的二等贵族崔氏、李氏、卢氏、郑氏趁乱而起,逐渐在新朝崭露头角。 经过一番不见硝烟的博弈之后,根基深厚,善于揣摩圣意的李氏和崔氏最终脱颖而出。 李氏掌握尚书省,崔氏把控了中书省之权,两族一时风头无二。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谢氏将如同其他前朝贵族世家一样,逐渐沦落成末等贵族时。 束发之年便临危接手族长之位的谢宸安,却让整个京城乃至大秦朝堂都见识到了何为“江左风流未尽”的无尽风采。 他一步一步布局,最终“以文破局”。 谢氏在朝堂之上确实无法与崔、李氏抗衡。 但谢氏“江左风流”的冠冕却是延续数百年,在文人清流中有超乎寻常的声望。 谢宸安也知道,“江左风流”的冠冕,在那些新兴权贵眼中不过是虚名,他们根本不会看重。 他用十年时间,蛰伏隐忍。 旨在重塑规则,由他重新书写大秦文坛新规。 那一年,大秦昭永帝登基时,加了恩科。 天下文人才子齐汇京城。 当时崔氏和李氏子弟名声最盛。 但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殿试上,谢宸安以一介布衣士子身份亲自下场。 昭永帝在殿上亲试策论,他以一篇《论大秦税法》,直指新政税收利弊,其见解之深远、格局之宏大,令满堂权贵皆是哗然。 更令人惊叹的是他殿前挥墨,那一手笔墨既融合了“王谢”风骨,又自成一派,被无数文人墨客奉为范本的“谢体”。 昭永帝端坐龙椅,震惊之余之后,一句:“冠绝天下!” 终是力排众议,御笔亲点谢宸安为昭永三年头名状元。 天下为之侧目哗然! 谢宸安在这场殿试上,不仅一举夺魁,更以一种极致风雅的方式,向天下文人墨客宣告:谢氏之贵,贵在文昌和风骨。 自此,他在文人圈达到一种无可匹敌的高度。 他带着谢氏一步一步走到大秦顶级权力圈,同时也成为大秦朝堂举足轻重的人物。 仅用一人之力,带领整个家族走出困局。 不过十年,他重振谢氏颓败之相,官至中书省中书令,更深得帝心。 二十五岁的正三品大员,上下百年,也是绝无仅有。 寻常人在这个年纪,不过刚通科举,在底层官职上苦苦挣扎。 而谢宸安,却已走到大秦帝国权力巅峰,代天子立旨。 如今谢氏子弟遍及六部,门生故旧遍布朝野,成为大秦第一世家门庭。 而这位冠绝天下的谢三郎,不日即将抵达洛阳。 更令洛阳世家蠢蠢欲动的,是这位谢氏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族长至今未婚! 世家贵妇贵女闻风而动,城内的首饰铺子告急,一时洛阳锦贵。 第 20章 谢氏族长 元清夷哪怕闭门不出,也被染竹强行灌了一通这位谢氏族长的生平。 这股风气直到谢宸安进城,更是达到了顶峰。 她所居住的客栈位于正南大街中央,是通往众安街崔氏的唯一大道。 谢族长想要去众安街崔氏老宅,只能从正南大街经过。 这一日,谢氏车队行至洛阳城外十里,下属县衙的一众劳役和官吏,就已经提前入场清场。 他们一路沿着坊街巷和坊市,驱逐占道经营的小贩。 那些平日里游手好闲之辈,早被劳役提前驱离。 “娘子,幸亏娘子要了这间客房,不然哪有现在这个位置。” 她们这间客房,位于客栈三楼,刚好能看到整个正南大街全貌。 染竹语气激动,带着股洋洋自得。 她伸长脑袋想看到更远。 崔五郎刚好骑马来回巡视,抬头就看到这探头探脑的丫头。 他面容肃穆,手持腰刀直指三楼,厉声呵斥。 “你,回去!” “啊!” 染竹哪里见过这等苛吏,吓得缩了回去。 她脸颊羞得通红,拍了拍胸口,偷瞄了女郎一眼,见女郎正含笑看她,忍着羞耻埋怨着。 “娘子,楼下就是一个十足十的莽夫!” 简直是无礼至极。 元清夷闻言轻笑。 “莽夫可是持刀侍卫,那你可得小心了!” 染竹和她从小生活在山上,性格天真,正担心她日后吃亏,刚好借由此事提点她。 “染竹,山下不论是人心还是规矩都与道观不同,人命对于某些权贵而言犹如蝼蚁,万不可随心所欲。” “我~” 染竹眼神有瞬间的茫然,随即渐渐失落,低垂着脑袋,声如蚊蚋。 “哦~” 她挨着窗前坐下。 直到楼下马蹄声渐远,她脸上的热意才渐渐消退,这才身体靠向窗前,伸头看向楼下。 此时正南大街街面已被清空。 河南府一众衙役身着皂隶服,他们手持水火棍,排队小跑进入正南大街,沿着街道两侧巡逻。 两侧每隔十步便有一衙役,背对街道,面朝百姓组成一道人墙。 往日的喧闹好似被按了暂停键。 被赶到街边的百姓看着肃然的衙役,哪敢高声说话。 推着独轮车的小贩刚进城,悄声问站在一旁的老者:“老翁,这是谁来洛阳,这么大排场!” 老翁抚着胡须,眼皮半撩,上下扫了一眼,语气带着一股子洛阳人特有的倨傲。 “乡下来的,难怪不知,这是谢大人的车马要进城,府衙提前做好安排。” “谢大人?” 小贩眼神清澈,半晌才反应过来,语气激动。 “老翁,可是谢宸安谢大人?” 老翁抬头看向街头,轻哼一声:“嗯。” 小贩刚想说话,前方突然有骚动声。 此时正南大街尽头出现一队骑着黑马身穿黑甲的高大护卫。 他们腰间横着刀鞘,手握在刀把上,眉目肃然,冷眼巡视着街道两侧。 黑甲护卫身后,六匹油光水滑的黑马,拉着一辆黑顶红框的马车走在街心。 马车四角挂着的铜铃铛随着前行,发出“叮铃”声响,那声音不高,却沉甸甸的,有种说不出的威严,让整条喧闹的大街瞬间安静了下来。 铜铃声回荡在正南大街,由远而近的嗡鸣,与芜山上钟声回音相似,瞬间勾起元清夷记忆。 她放下手里的古籍,起身走到窗前。 染竹听到声音,回头看她,眸光灿烂。 “娘子,婢子早上就听楼下博士说,来的是正三品大员。” 染竹双手趴在窗框上,小心翼翼地探着头,不时发出惊叹。 “哇,好生气派啊!” 元清夷自小生活在芜山,哪怕她修身养性多年,对于眼前免不了感慨。 她站得高看得远,正好看见车窗上随风舞动的黛色绉纱,隐约可见其中端坐的人影,还有一闪而过袍服上流转的金线。 谢宸安端坐于马车中,腰背挺拔如松,鸦青常服衬得面容如玉,他双手轻搭在膝头,指节修长、骨节分明。 二十五岁官至三品,谢族长通身气度不凡,有超越岁月的雍容和深沉。 马车帘随风微动,阳光透过车帘,在他墨染的眼睫上投下细碎微光,眼底不见丝毫波澜。 街道两侧有瞬间的寂静,随即犹如沸腾的热油一般沸腾。 “快看!这就是谢大人的轿子!” 卖饴糖的小二站在店前,踮着脚低呼出声。 站在他身侧的儒生抚须颔首:“有生之年,老夫有幸能瞻仰谢大人那篇政论,老夫死而无憾!” 那篇政论因特殊原因,昭永帝下令禁止对外流传。 哪怕如此,还是有只字片语传到民间,仅是这片段也被文人墨客追捧。 众人屏息着望着那架玄朱车驾从自己眼前经过。 激动间,甚至忘了拦着他们的衙役,情不自禁地推搡着往前。 “别挤,都别挤了。” 衙役被挤得往后退了几步,差点冲撞到马车。 “都想找死!” 衙役手持着明火棍,怒视着低声怒斥。 “都给我老实点!再不老实就吃一棍。” 一名高大黑壮的衙役举起手中的水火棍,用力敲击着地面。 “我看谁敢挤,再挤统统都押到衙门。” 他微眯着眼睛,巡视一通,直到周边沸腾的情绪渐渐平息。 谢宸安的视线透过窗帘细缝看到,他微蹙着眉,指尖轻叩着桌几,声音低沉沙哑。 “阿青!” “大人,奴在!” 阿青声音洪亮,一个健步凑到车窗前,步伐与马车同步。 “让黑羽卫收好武器速速通过,吩咐衙役尽快恢复这条街的正常秩序,别扰了百姓正常出行。” 阿青躬身:“大人,我这就去吩咐。” “去吧!” 阿青声音高昂,穿透力极强。 “传大人令,加快速度通行。” 声音似有回音,顷刻间得到执行。 最前面的黑甲骑兵齐刷刷地将马鞭插回腰间。 侍卫们也加速收紧队伍,加快步伐,速度虽然变快,但队形丝毫不乱,脚步声密集又整齐。 整个队伍像一支利箭般突然加速前行,快速从正南大街穿过。 道路两侧的百姓们还没反应过来,队伍就已经带着风声和金属的摩擦声远去。 直到那辆黑红相间的马车消失在街角,整条街的人们仿佛才敢喘气,喧闹声响起。 第 21章 崔家 元清夷从未在任何人身上看到如此强势的气运。 谢族长身后紫气冲天! 不过却有瑕疵,紫气中纠缠着血红。 气运好似从中折断,又被强行续上。 她手掌摊开,五铢钱在掌心纹丝不动。 这是她第一次遇见这种状况,竟然连五铢钱都无法测算出谢族长半分。 “娘子!你怎么了?” 染竹见她站在窗前久久不动,上前才发现,女娘垂眸盯着手心的五铢钱。 “无事!” 元清夷收起五铢钱,放下心中疑惑。 罢了,不过是一个陌生人罢了! 谢宸安时隔多年,再一次站在崔氏老宅。 朱门高耸,乌木沉厚,金铜兽首衔环上泛着冷意。 他眼神有片刻的恍神,想到过往,目光渐渐幽深。 “哈哈哈,郡望,老太君在正堂等你多时了。” 崔知白带着崔氏一众子侄站在门前早已恭候多时。 见谢宸安下马车,率先下了台阶。 “郡望!” 他见谢宸安凝望着崔氏宅院不语,上前一步,笑呵呵地调侃。 “郡望这是近乡情怯!” 没想到他这个外甥竟然能走到今天这个高度。 他心中有懊恼和感慨,如果当年能忍一忍,约束家中子侄,崔家就不会如此尴尬。 “大舅舅!” 谢宸安躬身行礼,他神色淡漠,姿态从容不迫,自有一番风度。 不等崔知白抬手,他已径直起身。 他负手于身后,身姿挺拔,目光掠过崔知白,落在身后一众崔氏子弟身上,仅是微微颔首,神态散漫疏离。 崔知白的神态明显一愣,笑意微敛,轻咳一声。 “咳!咳!郡望,我们先进屋,你外祖父和外祖母已经在正堂等候多时了。” 说话间他使了个眼色给崔宏。 崔宏明悟,他微微点头,转身小跑着进了大门。 他要先去正堂禀报老大人和老夫人,看谢大人表情,这是记仇了。 “舅舅先请!” 谢宸安跟在崔知白身后向正堂走去,他身姿挺拔修长,走动时衣袂微动,周身沉淀的威仪比之崔知白更甚。 这让本欲上前攀谈的崔氏族人脚步不由自主地放慢,彼此面面相觑。 有知情者暗自感慨:看来老太爷的打算估计要落空了。 崔延庆故意放慢几步,靠向崔家二郎崔知礼,小声抱怨“二叔,谢宸安这是小人得志,在我崔家面前竟然摆起了谱。” 他是崔家长房嫡长孙,比谢宸安年长几岁。 想当初,谢宸安在他眼里不过是个寄住在崔家的破落户。 而今,谢宸安是上京正三品大员。 而他却要靠祖父恩荫入仕。 崔家经营多年,他在御史台至今不过是个正五品的御史中丞。 这其中的落差让他无法面对曾经的对头。 从前谢家落魄时,谢宸安在崔氏族学求学。 谢宸安很小就显露出在读书上的天赋和聪慧,作为崔家正统的嫡长孙,他怎能咽下这口气。 也是从那时起,他跟谢宸安就结下仇。 私下背着长辈,他拉帮结派,用尽手段折磨谢宸安。 只要看到谢宸安那张远超年龄的沉静和坚毅,在自己面前被折辱,他就莫名痛快。 谁知对方竟然能有今天,就连他祖父也要高看谢宸安几分。 崔延庆死死盯着走在他阿父身旁的谢宸安,胸口堵着一口气总是咽不下。 不过崔家除了他厌恶谢宸安,还有一个人比他还要嫉恨,就是他身边的好二叔,崔知礼。 从祖父要求二叔必须到崔家大门,一起等候谢宸那刻起,二叔的脸色就已阴沉如滴墨。 “当初如果不是我崔家在后扶持谢家,哪有谢宸安今天。” 崔知礼冷冷瞥了他一眼,视线落在走在最前面的谢宸安。 当初真应该宰了这个狗崽子,现在养虎为患。 他藏在宽袖中的手攥紧,掌心传来阵阵刺痛,令他平复几分心情。 他深吸口气,手指松开。 自己确实恨不得宰了谢宸安那小子,可也不是崔延庆这个蠢货能挑拨的。 他停下脚步,偏过头看了眼崔延庆,讥讽出声。 “大郎,最近御史台好像不那么太平,你与张少尹张大人过往甚密啊!” 崔延庆脸色煞白,嘴唇颤抖,刚想张嘴辩解,就被崔知礼直接打断。 “大郎,你最好还是慎言!” 他冷着面,眼底有洞悉一切的清明。 “我既然敢说出,手里自然有证据,记住,下次别在我面前耍小聪明,不然,我定让你祖父安祠堂,逐你出崔氏宗族。” 说完,也不等崔延期反应,冷哼一声,甩袖大步跟上前面几人。 如果不是他手中证据不足,他早就把这个蠢货扔出崔家。 皇上派来的中丞,不说对皇上忠诚,竟然与安王过从甚密,简直愚蠢至极。 念在同姓崔,他提前敲点,如果死性不改,可别怪他出手无情! 身后的崔延庆脸色煞白,视线死死盯着越走越远的背影,瞳孔不停缩紧。 他和张少尹之间的交往一直是暗中进行,二叔是如何知晓?又知道多少? 他心慌意乱,走路都不稳。 不论多少,真捅出去,被知晓,以皇上的性情,死罪都算皇上开恩。 真追究下去,整个崔氏都会受他牵连。 瞬间让他想到十年前的谢家,眼底一片阴霾。 他停下脚步:“阿枫!!” 跟在身后的秦峰垂手躬身,听得仔细:“大郎君,奴才在!” 崔延庆偏头嘱咐:“让尤五从今天开始,紧跟在我二叔身后,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让尤五第一时间告知我。” 他不知二叔想做什么,但他知道先下手为强的道理。 “是!奴才这就去。” 秦峰倒退两步,转身往偏门方向疾步走去。 崔延庆平复过心情,接着往正堂赶去,穿过回廊,还未踏进正堂,就听见他祖母的哽咽声。 “我的郡望,你再不来,就见不到外祖母了。” 崔老夫人端坐在崔中书右侧,她眼眶通红,双手合掌,搓揉着谢宸安的手,眼底似喜似悲。 谢宸安有几分动容:“惹得外祖母如此悲伤,是郡望不孝。” 这是他到崔家至今,第一次表情外露。 跟在崔老夫人身边多年的陈嬷嬷,见状,连忙俯身安慰。 “是啊,老夫人,谢大人一路劳顿来看您,您应该高兴,可不能让谢大人跟着担心。” 崔老夫人破涕而笑,她上下打量着谢宸安,语气欣慰。 “郡望越长越像你阿娘了。” 突然好像想到什么,她抬头看了一圈,目光落在一处,笑着招手。 “婉仪,到阿婆这来,见见你谢家表兄。” 第22 章 撮合 卢婉仪款款而来,身着湖蓝色襦裙,肩臂挽着杏色轻绡,云髻上簪了一枚素色玉簪,衬得她面容皎洁如玉,唇角夹着浅笑,步履轻盈,气度端庄淑华。 她行至崔衡崔郑氏跟前,双手交叉举至胸前,躬身行礼:“舅祖父,舅祖母!” 她是范阳卢氏六房崔家姑奶奶的嫡孙女。 从小金尊玉贵的长大,两年前及笄,挑拣几年都没有中意的儿郎。 年初得知谢宸安官至中书省中书令,崔家老姑奶奶立刻书信到崔衡处,话里话外想要谢宸安当她的外孙女婿。 如果不是出发前突发风寒,崔姑奶奶现在就是座上客。 她是真心疼养在跟前的孙女,临行前还手写一封书信,让孙女带给崔沈氏。 因为知道祖母的心思,卢婉仪面对谢宸安时,失了往日的沉稳,莫名心慌意乱。 脸颊微红,视线只敢落在谢宸安胸前。 “谢表兄!” “卢二娘子。” 谢宸安声线清冽,犹如玉石相撞:“代问老夫人安。” 崔衡须发微霜,面容清癯,视线落在两人身上时,目光虽是沉静如水,眼尾的褶皱却微微上扬。 “你祖母身体可好?” 卢婉仪眼眶微红,垂眸道。 “染了风寒,我来时身体刚略有好转。” 崔衡低声叹息。 “唉!你祖母也是花甲之年,我库房还有两株百年人参,回头我让人取出,回去时带给你祖母。” 卢婉仪躬身行礼,眼眸带着惊喜:“我代祖母谢过舅祖父,舅祖母。” 舅爷爷库房的人参肯定是精品。 “好了,不说这些,婉仪来舅祖母这边。” 崔太夫人见气氛有些沉重,招手拉过卢婉仪,轻拍她的手背。 “到舅祖母这边坐下!” 她一边拉着一个,左右看了又看,眼底笑意渐浓。 “郡望,你应该还记得,这是你婉仪表妹,你小时候啊,最喜欢带着婉仪上书堂,他们那些个调皮惹到婉仪,都是你出头。。” 堂下好似触发一般,顿时笑声连连。 “我可记得,那时的婉仪就喜欢跟在郡望身后。” “是啊,是啊,我也记得,堂伯母。” “真是郎才女貌啊!” 坐在崔老夫人下首的是崔家二房伯祖母崔沈氏。 “大嫂,你看这两人都是碧玉一般的人物,般配得紧,不如啊!” 眼神似有若无地落在两人身上,眼底的打趣让人看得分明。 崔氏二房一直依附大房生活。 她是二房继室,前头只留下一女,她生的嫡子嫡女还算出息。 嫡子崔知昀今年不过而立,现已是王府咨议,安王府当值。 嫡女崔望宣,得了安王妃喜欢,嫁给了安王妃娘家庶弟。 顶着崔氏和安王府头衔,崔沈氏在洛阳府无人敢轻视半分。 她知道大房想让卢、谢两家亲上加亲,修复谢崔氏两家曾经的隔阂和疏远。 老卢氏也来信,信中各种威逼利诱,让自己从中撮合。 她虽是气恼,不过想到事后的好处,也只能忍着气。 见气氛已到,干脆挑明了。 “郡望啊,你今年已经二十有五了,如果不是守孝,也不会至今未成亲。” 她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崔衡和喜得嘴角上扬的崔郑氏,接着说道。 “这几年,你外祖父和外祖母为了你的亲事,操碎了心,每每提到,都是叹息不止。” 崔沈氏话音落下,正堂内瞬间安静,只外间花厅传来丝竹声声。 她这番话,看似关心,实则将崔氏长辈的苦心都摊在了明面,逼着谢宸安当面表态。 崔衡眉头微蹙,而崔老夫人却是盯着谢宸安,眼底满是期盼。 谢宸安放下茶盏,瓷杯发出一声极轻脆的声响。 他目光平静地看向崔沈氏,唇角牵起一抹疏离至极的弧线:“有劳伯祖母挂心,只是婚嫁之事,非同儿戏,郡望于仕途上尚未立稳脚跟,实不敢耽搁其他好姑娘。” 他这话答得圆滑,既全了礼数,又滴水不漏地挡了回去。 坐在一旁的崔老夫人眼底喜色尽失,脸上满是失望。 显然没想到外孙会拒绝得如此干脆利落。 崔衡的目光落在谢宸安平静无波的脸上,手指无意识地轻敲膝头。 郡望直接拒了。 妹妹来信提起时,他乐见其成。 一个是自己的外孙,一个是自己嫡亲妹妹的孙女,亲上加亲当然好。 更何况他也想弥补当年的愧疚。 郡望如果能与范阳卢氏联姻,于他而言绝对是如虎添翼,增加他的政治筹码。 毕竟当年是他漠视了崔氏子弟对郡望的欺辱,以为在外给足庇护,便是尽了力。 却不知因自己的疏忽,让郡望在他崔家内宅承受到足够刻骨的轻慢和排挤。 他这做外祖父的,未曾想严加约束自家子侄,让郡望在最艰难无措的年岁和年纪,尝尽亲情冷暖。 以为能够依仗的母族,却带来最多的诋毁和欺辱。 郡望一句:“不敢耽搁其他好姑娘”,说得干脆利落。 这是不愿再与崔家有其他关系。 谢、崔两家,早在多年前,就已走向两条不同方向的路。 郡望早已不需要崔家的荫庇,而他崔家却是后继无力。 崔衡脊背瞬间塌软无力,眼底都是苦涩。 崔、谢两家走到今天这一步,源于他的放任。 同样难堪的还有卢婉仪。 谢宸安众目睽睽之下的拒绝,令她羞愧难当。 四面八方落在她身上的眼神,犹如火燎。 她双手紧攥,低垂的脸颊带着热辣辣的刺痛。 崔沈氏得了卢崔氏许下的好处,自然不能就这么放弃。 她笑意热切:“郡望,不要嫌叔祖母唠叨,你今年都二十有五了,错过~” “叔祖母, 我累了。” 谢宸安直接起身,本就冷峻的脸上又添了几分棱角。 他看向崔衡和崔郑氏,欠了欠身。 “外祖父,外祖母,郡望连日赶路,略感疲倦,先暂时告退。” “崔五!” 崔衡侧头看向站在身后的管家,果断吩咐。 “你领郡望回溪草堂先安置。” 既已如此,再多想法都是多余。 崔沈氏脸上的笑意僵住,她张着嘴看向已经起身的谢宸安,未尽的话语卡在喉间。 那双保养得宜的手用力攥着绢帕,手背青筋毕露。 第23 章 凶兆 崔五躬身引路,谢宸安路过崔沈氏时脚步微顿。 他语气平静:“叔祖母若得闲,不妨多关心崔七叔在外是不是又惹了什么麻烦事。” “什么?” 崔沈氏猛然看过去,却只见他颀长的身形已跨过门廊。 “简直是~。” 她抽出手中的绢帕,气恼到手指发抖。 “大哥、大嫂,你们看看,我这是图什么?他谢宸安现在是位高权重了,可我也是他长辈,在哪都要叫我一声叔祖母,我一心为他好,这~这还是记恨上我们崔家了。” 真是个狼崽子! 崔衡微眯着眼,神色却渐渐凝重:“弟妹,消消气,郡望这是舟车劳顿,说话直了些,不过。” 他看向其他人,吩咐道:“你们先回去,晚上郡望的接风宴,都记得参加。” 崔家众人面面相觑,虽心里有气,在家中面前也不敢造次,只能愤愤地起身离开。 “没教养的狗东西!” 崔延庆偷偷啐了一口,跟着众人走了出去。 崔知礼脚步迟缓,虽一脸平静,心底却是心烦意乱。 谢宸安那番话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难道说他此次回来并不单纯?还是说,他想探究什么? 崔衡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 等其他人都出去,室内只有老妻和崔沈氏。 “二弟妹,七郎最近在忙些什么?” “忙什么?” 见他表情严肃,崔郑氏心一沉,脸上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 “大哥,您不会是听了郡望瞎说的话吧,您是知道的,七郎最是乖巧听话,连安王对七郎都是赞誉有加。” “最好如此!” 崔衡意有所指道。 “二弟妹,郡望从不会危言耸听,他既然提点了,那七郎肯定是有疏漏,~。” 他顿了顿,刚想继续说,无意瞥见崔沈氏脸上的不以为意。 差点气笑,也就是看在同族,他才愿意多说几句,既然不耐烦听,那他就不做这个坏人了。 他疲倦地摆摆手。 “去吧,让老二晚上一起过来。” 崔沈氏面色一僵,随即尴尬地起身行礼告退。 直到她走出房门,崔郑氏这才出声询问。 “七郎怎么了?” 她自是看出他脸上的沉重和不喜,开解道。 “二弟妹性情就是如此,晚上七郎应该过来,不如你当面问他。” 崔衡缓缓点头。 “也只能如此。” 外人眼里,他是如日冲天的崔中书大人,只有他自己清楚,新帝对他和崔家并不满意,从新帝破格提拔谢宸安就能看出微妙。 如果不是大秦立朝时间太短,根基尚且不稳,昭永帝早就拿他崔家开刀。 昭永帝还是齐王时,先皇并不看重,他母妃王贤妃,是先皇微末之时娶的正头夫人。 当年先皇不过是关西没落的军户子弟,王家在城中开了一间成衣铺子。 两家算是门户相当。 乱世枭雄,先皇最终夺得大位。 成事后,先皇追封已故的生父、生母为太皇、太后。 却只封了王氏一个妃位。 皇后之位落在了关中李氏长房嫡长女李落英身上,也就是现在的李太后。 不过这位李太后一辈子未曾生育,最后不得已过继了齐王,也就是今上~昭永帝。 昭永帝如果没有李太后最后的支持,今天坐在皇位上的,可能就是安王了。 安王生母是京兆韦氏三房嫡幼女。 韦氏生下安王后,被册封为贵妃。 安王自幼聪慧,长大后更是言谈风趣,风度翩翩,先皇宠爱异常。 朝堂风向,最是敏锐。 先皇最后几年,朝堂早已暗中站队。 他和崔家虽没有站队,可二房却是安王府属官。 直到先皇弥留之际,他才勘破先皇意图,率先在先帝病榻前,请命立齐王为帝。 昭永帝虽对他不满,可考虑到名声,怕天下人骂他,终究还是放过崔家。 可放过不代表信任,不追究,在他身旁安插了密探。 只要崔家稍有不妥,等待他们的绝对是帝皇的雷霆之怒。 而现在郡望的意有所指,令他惊愕不已,心生疑惑。 “我去书房,郡望那边你多费费心。” 如果二房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他不怕大义灭亲。 ……………………………… 高琮业介绍的商队在崔氏老夫人寿宴当天入城,隔日随着谢氏车队出城。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商队坠在谢氏车队后面不足一里,不疾不徐,缓缓前行。 元清夷和染竹跟在其中出城,根本无从察觉。 从洛阳城到京城,沿途都有驿站。 道路两旁间隔一段就有客栈、酒肆林立,设施齐全。 她们一路有惊无险,直到距离上京一百里的韶关道。 “娘子,娘子!” 染竹欢快的声音从外传来。 元清夷掀开车帘看她。 染竹手捧着鲜花小跑着过来,她笑容清亮纯粹。 “阿静姐姐说,她们家主说了,前面还有两里地就是驿站,我们今晚就在驿站临时休整,明天傍晚之前就到京城了。” “两里地的驿站?” 元清夷抬头看向远处墨青色的连绵山峰,眸色渐深。 远处山脉屏峰形如断掌,山峰僵直枯瘦,且寸草不生。 山脊上的岩石嶙峋如刀,直指崖壁下的官道,一副“杀命”之相。 还有更险,山峰南侧的巨岩处处都有崩裂。 晚霞下,岩石赤褐似血,被人为刻意染色。 山峰在夕阳映照下泛着幽绿,这是“白虎衔尸”之凶兆。 她看向染竹,心头一紧, 刚才还不显得面相,此时竟然隐隐有横死之相! 幕后之人真是大手笔,竟然想要直接埋了前方驿站,连同官道。 这处官道可是贯穿洛阳城和上京的必经之地。 商队有百人,前面谢大人一行也有五六十人,算上驿站其他人,差不多有两百人。 如果崩塌出事,估计连龙椅上的那位都要上泰山告罪。 元清夷眼眸低垂,忍不住冷笑。 她以为可以坚持到京城,谁知还是避不开。 她侧身从桌几下的抽屉,取出一封早已写好的书信。 “染竹,你把这封书信送到周家主手中,务必让他亲自打开。” “娘子?” 染竹放下手中的野花,脸上虽有疑惑,还是接过书信。 “娘子,我去去就回。” “去吧!” 元清夷目送她走向那个骑着黑马的高大男人。 这封书信,她本意准备到京城再送上,算是对周家主这一路照应的报酬。 可惜前面驿站的凶兆,根本不容她拖延。 她只能用最让人信服的方式打破这死局。 第 24章 周家主 周树手握缰绳,高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仰头看他的婢女。 “何事?” 他识的对方,高三郎托他一路照看,那位元姓小娘子贴身婢子。 他视线扫过婢女手上的信笺,不知她拿着这封信笺有何用意。 “周家主,这是我家女郎给您的,您最好看看。” 染竹见他冷着脸不为所动,没好气道。 “事关生死,周家主还是看一眼吧,不然我怕您后悔。” “呵!” 简直狂妄!周树差点气笑。 如果不是给高三郎几分情面,他的商队怎么会带着两个弱女子。 “给我!” 他抬手拽过信笺,他倒想看看到底写着什么,竟然事关他的生死。 “你!” 染竹手陡然一空,气到双手叉腰,气鼓鼓地瞪他。 “哼!” 她撇开脸看向远处。 周树捏着那薄薄的信笺,漫不经心地展开。 然而,等他目光落在信笺上时,整个人像是被人迎面重击一般,呼吸骤然停止。 捏着信纸的指尖控制不住地发抖。 “这不可能。” 他猛地摇头,盯着信笺看了又看。 “你,速速带我去见你家女郎!” 他抬脚甩脱马镫,身子向下一歪,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摔下马,神情狂乱,眼底似是充血一般,伸手就要抓住染竹。 “快,快带我去!” “喂,喂喂,你控制控制自己,你这样我可不敢带您见我家女郎。” 染竹警惕地连连后退几步,满脸的惊惧,一副随时准备跑路的姿态。 “你,别怕!” 周树脚步一顿,急促地喘着粗气,见染竹眼底的防备不假,双手胡乱地搓了搓脸,闭眼深吸口气,努力平复着心情,这才说话。 “抱歉,刚才是我唐突了,麻烦带我去见你家女郎,可好?” 染竹侧头看他,眼底还是有怀疑,再三确认对方确实不再激动,这才领着他去见元清夷。 “娘子,周家主到了。” 染竹站在马车外,身体刻意挡在周树和马车之间。 “染竹,请周家主上前一叙。” 元清夷打开车帘,目光平静地看向已经恢复冷静的周树。 “元女郎,你信笺上所写当真?” 来时路上,周树已经调整好心态。 此时,他一眼不错地盯着马车上的女郎。 他眼睛微眯,牙齿紧咬着下颌,对方最好不要欺他,不然,哪怕是高三郎的面子他都不会给。 “你这句左眉峰藏墨珠,右垂见赤珠如血,到底是何意?” 他说话还是暴露了情绪,声音控制不住地轻颤,捏着信笺的手指紧张到冒汗。 右垂见赤珠如血是他失散多年夫人耳垂上的特征,而左眉峰藏墨珠则是他家大郎眉间特征。 这么多年了,就在他要心灰意冷时,竟然从眼前这女郎口中道出,怎能不令他激动。 元清夷直言道:“意思是,我知道你娘子和大郎身在何处!” 她声音轻柔,表情平和。 第一眼见到周家主,就从对方面相上看出,周家主是妻离子散之相。 山根截断如悬针,三横纹直破宫位,祖业尽散,骨肉分离。 这是至亲骨肉失散多年! 如果还找不到,再过几年,周家主的面相就会出现横死之相,不论是他妻儿还是他自己。 “你,你没有骗我?” 周树握着马鞭的手攥得越来越紧,语气是从未有过的紧张。 元清夷继续说道:“周家大郎头顶是否有三旋如涡。” “对,是的,是的!” 此时的周树掩饰不住的激动。 “是我家大郎,大郎头顶有三漩,没错,是大郎没错。” 他躬身及地,久久未起。 “请女郎救我周家。” 如果说刚才他还是半信半疑,此时已是心服口服。 “哼!” 染竹昂着头,语气傲娇。 “论相术,我家娘子绝对是世间仅有。” 元清夷斜睨了她一眼,看向周树继续说道。 “周夫人和小郎君目前生活虽是困苦,却无生命之忧。” 说话时,她视线越过两人看向远处幽绿模糊的山峰。 “现在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和你家主子的性命,再过一个时辰,你我还有谢家主都会有血光之灾,所有人非死即伤!” “什么?” 周树眼睛瞪大,转头看了眼身后,眼神随即转向防备。 “周某不懂女郎所言何意,女郎难道不是要告知我夫人和大郎去向吗?” 元清夷垂眸浅笑。“是也不是!” 谢宸安乘坐的马车被拦下时,他正与杜先生就安王一事商议。 “外间有何事发生?” 他身体向后靠向软枕,视线落在车帘外。 “禀大人,周家主求见!” 他的侍卫在外禀报。 “周树求见?” 谢宸安眼底温润的笑意褪去,嘴角渐渐绷直,他下颌微收,一种近乎傲慢的冷冽自眉宇间压下。 “何事?” 见状,许先生起身就要下马车:“周树怎会如此不知轻重,我下去拦下。” 世人很少知道,周树的两淮商队竟然依附于谢家,更准确而言,是依附于谢宸安。 两者本不会共同出现在回京路上。 只是事出突然,谢宸安这次回京之路,已经连续被三路人马追杀。 不幸的是,谢家大部分暗卫被派去安西。 而洛阳周边是安王势力范围,借调官府官吏又担心他们不可信。 万不得已,只能召回离他们最近的周树和他的两淮商队。 商队随行护卫有近百人,都曾经是府兵出身,身手比一般士兵要强。 这一路,他们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在外人眼中,周树与他们只是同行。 如不出意外,同行到京城都不会有半分交叉。 此时来求见,莫不是以为这四周是荒野就无人监视。 “等等!” 谢宸安突然出声阻止。 “让他进来。” 他还算了解周树,如果不是事发突然,绝不会如此唐突。 深思熟虑之后,还是要见一见。 “大人!” 许先生躬着身回头看他,面露不解。 “嗯,让他上来。” 谢宸安朝他微微点头。 既是大人之意,许先生自不会阻拦。 他刚坐回,周树掀开车帘进来。 “大人,属下有要事相禀。” 第25 章 设下 谢宸安半靠着车壁,他肩背挺拔,身形舒展如松,膝头几近抵到厢门,哪怕马车高大宽敞,仍显得车厢局促。 “血光之灾?” 他低垂菏泽眼眸,手指在紫檀案上轻扣,指节上的玉扳碰触出清脆的声响。 “咚~咚~咚~” 密集声响,好像敲在周树胸口。 他半跪在车帘旁,动也不敢动。 他前半生命运坎坷,如果不是遇到家主,估计还是个游民。 身后车帘晃动,微光下谢宸安面容冷峻,眼神清冷而犀利。 “周树,你可知道误判的后果。” 他生性谨慎,思维缜密,不然也不会在群狼环伺的死局下,得一生机,走到今天这个高度。 任何可能的危机,他会提前预判,可这种玄说,却是他避之不及。 “在我这,你只有一次犯错机会。” 闻言,周树神态有片刻的慌乱,转而想到女郎那神呼其呼的相术,眼神逐渐坚定。 “大人,我用身家性命作保!” 他这一生活的艰辛,前半生只想活着就好,后半生只盼能活着见到妻儿。 只盼有一线生机! 现在有人指出这一线生机,哪怕拼上身家性命,他也在所不惜。 “好!” 谢宸安难得意外,眉梢微不可察地一挑,眸光锐利,与许先生对视一眼便收回。 手指在紫檀案上轻轻敲了三下。 许先生瞬间明了,他起身下了马车。 此时已接近傍晚,远处的群山越发幽静。 狭长的官道上,停满一眼看不到头的车队。 “谢玄!” “许先生!” 几乎瞬间,隐蔽在暗处的谢玄出现在许先生面前。 “去周家主商队,重新调查那位洛阳上来的元清夷和她的婢女,包括她们一言一行,与何人接触过,何时说了什么话,时间地点,不准有任何遗漏。” 不仅大人心生疑惑,连他都觉得匪夷所思。 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女郎,有这般通天本事? “是。” 谢玄低应,语气波澜不惊。 他身形很快退入角落,如同水滴融入江河,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与此同时,随着谢宸安口令,一道道密令下达。 所有车队全部停下,待命。 隐藏在暗处的谢家暗卫无声领命,分散出去。 他们融于密林,翻越山冈,顷刻间便消失于群山密岭之间。 车厢内,周树低垂着头,半跪在马车上,谢宸安没让他起身,他动也不敢动一下。 不过一盏茶时间,谢亥突然出现在马车内。 “家主!” 谢宸安:“说吧!” 谢亥:“驿站正前方主峰西侧有人为崩裂巨岩,巨石上的血迹不超过两天。” “不超过两天!” 谢宸安捏着茶杯的手微动,茶水微漾。 他声音冷凝。 “还有呢?” “驿站有一名驿夫五日前刚换上。” 谢宸安指尖轻叩杯壁,眸光沉静如水。 “血迹新而岩崩,这是针对我设下的杀局。” 他唇角掠过一丝冷冽。“新旧驿夫交替刚好五日前,正是我对内放出行程。” 杯中涟漪渐止,他声线平稳淬着寒意:“那就让我看看他们都有哪些手段。” 他视线落在仍半跪的周树身上。 “起吧,周家主坐到一旁说话。” “属下不敢。” 周树起身挨着车壁坐下,双手搭在膝盖上,脸色在余晖映照下显得局促。 “她是元家人?” 谢宸安突然开口。 周树迟疑开口:“属下不知。” 他抬头飞快看了眼大人,开口解释道。 “齐州高三郎托付于时,属下当时询问过,不过高三郎否认了。” “否认?” 谢宸安凝眉深思,刚才谢玄递过来的消息,井安坊元氏嫡三女。 这个消息不会有误,或者说还有其他隐情。 周树想到当时的情景,继续说道:“高三郎当时还说,女郎与元家不会有任何关系,听他语气,好像还有旧怨。” 他当时并没不在意,不过一个过客,犯不着他事无巨细的过问。 谢宸安眉梢微挑,眼眸清亮如洗:“谢玄,你去请她过来一叙,就说我有请。” 从谢亥传来的信息和线索看,对方用到的手段,不能用常规手段解决。 既然那位元女郎事先提出,肯定有后手。 他正好近距离观察,对方到底真有本事,还是别有用心之人。 “遵命!” 谢玄领命而去。 “你是谁?” 染竹防备地盯着突然出现的黑衣人。 谢玄他垂首敛目,声线平稳无波:“奉家主之命,有请女郎一叙。” 语调不高,却带着份不容置疑。 他身体微侧,让出一条通道,姿态恭敬却隐含着强势。 “女郎!” 染竹担忧地看向元清夷。 元清夷早已料到会有此行,她看向染竹微微摇头。 “没事,随我去去就回。” “请!” 谢玄率先转身,领元清夷行至谢宸安马车前。 “女郎,代我向家主禀报!” 元清夷面色平静,神色如常,视线落在面前马车上。 谢大人这架马车的豪华,从进洛阳城的第一天,她就见识过。 近距离更加震撼。 车架通体紫檀为体,雕镂精细,瑞兽盘踞在厢壁两侧。 青缦帷幔上的谢氏族徽,全部用了暗金色绣线,微风起伏,夕阳下流光溢彩。 “砰!” 车厢内传来一声金玉敲击声。 “女郎,大人有请!” 谢玄躬身相请。 “谢过!” 元清夷手指提起青色裙裾,秀足踩在朱凳上。 她侧身入舆时,额前的帷帽随风微动,露出洁净如玉的下颌,线条清丽分明,竟比幞头上的珠玉更莹莹生辉。 许先生不及细看,女郎额前轻纱已落。 “希夷见过谢大人!” 车厢宽敞高大,元清夷站在上面并没有压抑感。 染竹紧跟其后,她的目光警惕而好奇,张望时,视线刚好与一双深邃似海的眼眸对上。 冷到极致!她瞳孔轻颤,随即慌乱移开,胸口如鼓般敲击。 她下意识地上前一步,紧贴着女郎,视线低垂,哪里还敢四处乱看。 谢宸安并未起身,只抬手斟了杯热茶置于案几对面。 “坐吧!” 元清夷神态自若,应声坐下,染竹连忙跟上贴近。 周树见到她的瞬间,心境莫名平和。 谢宸安笑意不见眼底,直言道:“希夷娘子对眼前的困局有何破解之道?” 第26 章 破解之道 元清夷第一次见谢宸安时,还是在正南大街,谢大人车队从她住的客栈前行。 哪怕隔着车厢,也被对方气运冲天的紫气震撼到。 修道修的就是世间气运,而这位谢宸安大人竟然能逆天而为。 今日距离近在咫尺。 她终于见识到,什么叫神光内蕴,紫气浮于山根。 这位谢大人五官生得也是极好,气质也是斐然。 印堂焕然如镜,眉宇间更是隐隐透出紫金。 单从相术,应是祥瑞自成之相。 不过却被人为斩断,恰似日初升时,断了上升,气运腰斩。 不过令人诡异的,断了的气运又被人为续上。 哪怕是在梦境多年,元清夷也未见过如此诡异之相。 正如此时,无论她如何推算,指间的五铢钱始终纹丝不动。 手指掐了掐它,毫无反应,她无法推算出谢大人分毫命理。 就好像他本不应是这世间之人,没有任何命运轨迹可算。 “希夷娘子,这是算我如何应劫?” 元清夷指尖一顿,五铢钱悄然收拢袖中。 抬眼时,正对上谢宸安似笑非笑的眸子。 洞察如此敏锐!! 她心头微凛,脸上却是微微一笑:“谢大人说笑,只是见您眉聚山河,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谢宸安斜倚在云锦中,姿态松弛。 他抬手轻推,将茶推至她面前:“那希夷娘子的五铢钱,有没有算出什么?” 说话间,视线好似无意扫过元清夷袖口。 “谢大人运势鼎盛,只不过后面的可能要得罪谢大人,不知希夷该不该说下去。” 元清夷声音微顿,含笑不语。 谢宸安好似没有察觉一般,垂眸轻笑,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抬眼看她。 “希夷娘子都在座了,何谈什么该不该说,谢某倒是想听听什么骇言,竟然让希夷娘子如此。” 元清夷直言:“那希夷冒犯了!” 既然对方不介意,她自然不会避讳。 “不知谢大人十年前遇到过什么机缘。” 谢宸安指节骤然收紧,茶盏晃动,热茶溅落在手背。 他忽而一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继续说。” 车厢内,光线忽明忽暗,无人察觉到,他眼底的冷意几乎要噬人。 “命宫晦暗尽褪,紫气冲天,直贯斗牛,十年困厄,一朝尽扫。” 元清夷无视他眼底迫人的冷意,一字一句继续说道。 “谢大人面相与常人不同,气运似被人为折断,又强行续上,命理若隐若现,是我道行微末,看不出太多。” 她说得随意,却不知谢宸安心底犹如惊涛骇浪般起伏。 他手指紧握,茶盏在掌中微微发烫。 强行续上,他的命运可不就是强行续上。 他看向元清夷的眼神并不凶猛,甚至可以说平静,不过光线明暗,眼神专注而幽深,车厢内其他人都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袭来。 特别是许先生,眼底好似要被震出裂纹般的骇然。 他是最早一波跟随谢宸安,虽对家主和谢家当年的遭遇不算十分了解,可隐约知道个七七八八。 他知道谢家遭人算计,差不多算是家破人亡。 也知道家主这些年在下一盘大棋,谋求之事,甚至可能动摇大秦根基。 可士为知己者死,他许丛山如果不是家主,早已横死,甚至家破人亡。 此时听得这位希夷娘子所言都能一一对上,怎能不惊骇。 “希夷在此恭喜谢大人,此后气运如顺水行舟,扶摇直上,势不可挡。” 难得遇见如此大气运之人,她当然要示好。 虽然推算不出其他,但直觉告诉她,这位谢大人的存在,可能会让她准备做的事,事半功倍。 “呵!” 谢宸安喉间突然溢出一声轻笑,只是笑声浮于表面,眸底似是深潭。 “扶摇直上,势不可挡,希夷娘子这卦倒是吉庆。” 他突然倾身向前,侧颜在光晕下半遮半掩,他声音低沉,压得极低。 “那女郎可算出,我这扶摇直上,脚下踩的是累累白骨还是锦绣前程?” 元清夷嘴角微弯,忽而一笑。 “那就要问谢大人,你是想要成为累累白骨,还是成就那锦绣前程?” 她被困在梦境十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人当作棋子,踩在脚下,命运好似被锁定,无法自救。 眼前这位她看不透,却知他是破局之人! 谢宸安坐回软垫,眼底恢复平静。 “希夷娘子所言,谢某记下了!” 此时他看向元清夷时,眉眼清明,神态温和。 “那希夷娘子说说,这山崩之下,血光之灾又该如何破解?” 元清夷唇角勾起,眼眸亮了亮。 “断掌主绝嗣,刀脊主兵灾,血色主血光,幕后之人是恨不得谢大人立时就死。” 闻言,站在一侧的谢玄握紧刀柄,怒视着她,一副恨不得斩杀了去的表情。 元清夷视线扫过,继续说道。 “煞已成型,哪怕车队此时掉转回头,也无法走出此困局,唯有破除此煞,才能破除血光之灾。” 谢宸安拳了拳手心,他知道,对面女郎所言当真。 出去的几波暗卫及时传来消息。 除了往驿站方向可以正常探寻行走,其他暗卫只要回头探查,皆是迷失方向,又转了回来。 试过几次,皆是如此。 看来,除非破解此煞,否则他们走不出这处绝命山峰。 “首先我要庚申年卯月生者五人,壬午年未时生者五人,于寅时三刻,借天地人三才之血循环更替施法。” 元清夷用五铢钱推算九宫,只有寅时三刻才是此阵法,术法最薄弱的时候。 谢宸安声音微冷,低声吩咐。 “谢玄!” “属下在。” 谢玄半跪待命。 “按希夷娘子吩咐去找齐这几人,务必在寅时一刻前找到,不许有任何差错!” “谢玄,遵命!” 谢玄起身疾步走出车厢内。 车帘微动,谢宸安看向元清夷。 “希夷娘子认为如何?” “我这边没有问题。” 元清夷推算过,只要在寅时前准备妥当就好,唯一的瑕疵,可能要耗费她几滴精血。 她内心很是无奈,自己这段时间好不容易修炼的元气,可能又要消耗大半。 第27 章 解煞 所幸谢氏和周家车队人员众多。 元清夷所需生辰八字之人,并不难寻,不过一个时辰就已凑齐。 “希夷娘子,您看这十三人是否符合您的要求!” 谢玄担心出错,特意多带了三人过来。 “嗯!” 元清夷微微点头,暗道不愧是谢大人身边人,甚是仔细。 她视线落在几人身上,手指掐算着。 “这三位请回吧!” 她抬手点了三人,看似随意,其实各有说法,三人各有瑕疵。 一人带伤,一人有疾,一人热丧。 “留下的十位,劳烦谢侍卫领下去梳洗干净,寅时再此等候。” 谢玄语气略有迟疑:“那您呢,可还有其他吩咐?” “我有其他事情要去办。” 元清夷看向远处暗黑山峰。 “我现在要去那处崖石,处理布下阵法的那些污秽。” “希夷娘子有事,可交给我去办。” 谢玄神态恭敬。 他是谢家家生子,很小就被老家主挑出,放到少主身边,当作贴身侍卫培养。 直到他们一批,被老家主送到暗卫营培养。 等他和其他兄弟从暗卫营厮杀出来后,谢家早已变天。 老家主被奸人迫害,为了保全谢氏一族,屈辱自尽。 谢氏族人在朝堂中,被各派打压,朝堂早已没有族人立足之地。 他跟在少主身后,看着少主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 其中有多少艰辛,他最是清楚。 少主看希夷娘子的眼神,好奇中带着探究,神色难得认真。 连带着他对希夷娘子也带了几分慎重。 “不用,此事只能我去办。” 元清夷侧头看了眼染竹。 “劳烦谢侍卫照顾好我家染竹。” 谢玄右手握拳,抵了抵胸口:“娘子放心,染竹小娘子交给我。” “多谢!” 元清夷微微颔首,在染竹期艾的眼神下,转身往葫芦谷最方向疾行。 她从小生活在道观,常年行走于山岩峭壁之间,早已习惯山路的崎岖险峻。 哪怕夜色弥漫,她足尖也能精准找到凹槽。 她身形轻快,起落间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利落。 不过半个时辰,人已经出现在那处被血色浸染的崖壁处。 刚靠近,一股浓烈腥臭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入目是浓如烈焰的滔天血色,在黑幕中挣扎盘旋。 四周传来哀嚎阵阵,凄厉而绝望。 “竟然用的是童男童女,这个畜生!” 元清夷双手紧握,浑身不受控制地轻颤。 不论在梦境中经历多少,都没有此时来得真实深刻。 “竟然还是同宗同源!” 这种邪术,在梦境中,她经历过多次。 她双手攥紧,直到心情平和。 抬头看向空中挣扎翻腾的血色。 她手腕翻动,五铢钱同时出现在十指间,指间微动,钱币疾射出数道流光,稳稳停在巽位,悬挂于半空。 月光明亮到刺目,停在半空中的五铢钱,好似被触动,隐隐生辉,渐渐明亮到刺目。 一道道暗纹在夜幕中向上延伸,划破血色夜幕。 岩石下的血线似是被触动。 元清夷耳边响起越发凄厉的哀嚎声。 她声音清扬:“都老实听话,我好送你们一程,不然~。” 她捏了捏指间的五铢钱,扬手掷出,钱币镶嵌在石壁上,呈五条线压住血线。 不然,通通打到地底下埋结实了。 岩石上刚才还涌动沸腾的血线渐渐平息,恢复原有的暗红。 围绕在葫芦山谷上空的淡红色纹路,渐渐失去光泽,隐入夜空。 几乎瞬间,百里之外,上京城某处道观。 正打坐的凝阳,面色突然狰狞。 他胸口剧烈起伏,张嘴大口大口吐出鲜血,鲜血染红了暗青色的锦衣道袍。 刚才还乌黑的头发转瞬斑白,绾在鬓上的青玉簪随之断裂,连同白发散落胸前。 “咔嚓!” 青玉簪摔落在地,碎成几段。 “是谁坏我根基!到底是谁?” 凝阳眼底充血,愤怒到眼球好似要爆裂,咆哮着。 他眼神疯狂,四处寻人,狂怒到想要穿透墙壁,找到那个坏他好事,毁他根基的人。 “待我找到你,定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声音似有余音,穿透屋顶,划过夜幕。 元清夷似有所察,目光看向上京方向。 她眼眸明亮,忍不住嗤笑出声。 能亲手破了血煞阵法,是她在梦境中唯一诉求。 此时,她难得的神清气爽,心情从未有过的轻松愉悦。 等她回到临时驻地时,那十人已经梳洗干净等候多时。 远处谢宸安乘坐的马车,车厢上的帘幕,用玉带向后束于两侧木柱。 谢宸安端坐在车内,远远看着她们方向。 车厢四周,一众侍卫手举着火把,火光映照着铁甲,刀剑在火焰下闪着寒光。 谢玄领着十人早已等候多时。 见她回来,连忙上前询问。 “希夷娘子,我们什么时候开始破阵解煞?” “现在就开始。” 元清夷视线扫过那十人。 “你们随我上前。” 她领着几人走到葫芦谷入口处。 待所有人都站定,她手指翻飞,隔空指向庚申年卯月生五人。 “现在听我号令!” “庚申年卯月生五人立于艮位,取中指血浸在铜钱阳面……。” 随后又指向剩其他五人。 “壬午年未生五人,现在走进巽位,以额血点钱孔……。” 十人按照她的施令,脚步飞快。 许大人隐于暗处,视线从元清夷身上落在众人脚下。 只是看了两眼,就已头晕脑胀,身形不稳。 他闭上眼,手抚着额头,过了好一会儿,头晕目眩才算好转。 随着元清夷一声声令下,葫芦谷上空,那处浸染血迹的崖壁发出断裂声。 “轰隆隆”声响,崖壁断裂,轰然倒塌。 随着坍塌声响,远处峡谷中,响起尖锐的哀嚎声。 如冰锥刺耳,声声泣血! “这是什么声音?” 谢玄眼底骇然,他猛然转身,看向家主乘坐的马车方向。 火光下,谢宸安走出车厢,高大的身影站在车辕之上。 他负手而立,看向峡谷方向,夜风卷起玄色官袍,衣袂翻飞。 “希夷娘子!” 许先生从黑暗中走出,眼神复杂而明亮。 “这声音是?” 元清夷转身看他。“残魂!” 被术法强行留下,被驱使的残魂。 她手段温和,破煞的同时也炼度了这些残魂。 “许先生,再过一刻钟,让你家大人派遣侍卫,顺着驿站方向清除官道上的障碍。” 她们明日就可抵达上京城。 第 28章 上京城 岚语坐在车厢外侧,阿父赶着牛车排队送她进城, 她在国公府当值,前几日家中长兄成亲,她向院中嬷嬷告了假。 阿父心疼她,特意赶着牛车送她。 排了将近一个时辰,好不容易将要进城门,却被守城门卒,不问缘由地赶到城墙一侧。 “都往边上靠!” 城门卒大着嗓门喊话,说话时,手里的长枪驱赶着人群。 “军爷,我们一早就守着城门排队,好不容易排到我们,为何不让我们进。” 等了半天挑着担的小贩急了,蹲身放下担子,梗着脖子质问。 他天不亮就从乡下赶到城门外,终于快要到他,竟然不让进城! 他筐中都是阿娘和娘子连夜做好的点心,天气炎热,待到下午,这些点心卖相越差。 到时他只能降价售卖。 除此之外,进城还要交入城费,售卖还有市场税,七七八八的最少要上交二三十文钱。 现在都快要到晌午,还不让入城。 急得他心急如焚。 “对啊,对啊,军爷,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城?” 刚才还能隐忍的百姓,见有人出头,都跟着大声嚷嚷抱怨。 “你们找死吗?都给我后退!” 一名高壮的门卒手里举着长枪,把人群往一侧压着打。 “大秦律,城门聚众喧哗者,鞭刑三十或羁押十日,你们想见识见识军爷手里的这杆长枪?” 他铜铃似的眼睛看了一圈,被他看到的百姓俱都脖子缩了缩,脚步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 一直站在他身后的瘦高门卒,此时上前一步,看向众人的表情似笑非笑。 “贵人回京,冲撞了车架,你们吃罪得起吗?” 他张嘴高喊:“通通都给我后退!” 话音刚落,他手中长枪“铛”地顿地。 “阿父,我们还是靠边等等吧。” 坐在车厢的岚语跳下车,伸手拽了拽阿父衣袖。 她在国公府当差,比普通人更懂大秦律法,这种聚众喧哗,被这些城门卒打了都算白打。 马大忠笑得眼尾褶子盛开:“哎,哎,阿岚,你赶紧坐上去,我先把牛车赶过去。” 他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拉了拉缰绳,嘴上喊着:“得儿~得儿”举着鞭子,赶着牛车往城墙边去。 岚语并没坐回车厢,她跟着阿父坐在车头,昂着头看向官道尽头。 明德门外的官道以黄土夯实过多次,宽可容五驾并行。 官道两旁栽满高大的槐树,树上蝉鸣声声。 远处传来阵阵铜铃声,铃声随着马蹄声琅琅作响,一列马车队出现在官道尽头。 黑色骏马上的护卫,高大硬朗,身上的玄甲铿锵有力,衬得整支队伍肃然威武。 车队刚出现在官道,岚语一眼就看到青色帷幔上绣的谢氏族徽。 她眼眸微亮,声音不自觉地带着雀跃。 “阿父,是谢大人的车队!” “谁?” 马大忠侧身看他,确认道。 “阿岚说是谢宸安大人吗?” “嗯,谢大人回京了!” “谁?谢大人?” 被赶到一侧的百姓此时也顾不得埋怨,踮着脚尖,伸长脖子看向官道尽头。 “哎呦,真是谢大人回京了!” 众人早已没有被驱赶时的愤怒,争先想要看一眼谢大人风采。 元清夷拒绝了谢宸安谢大人相邀,依然跟在周家车队。 越接近上京城,官道越宽。 染竹早已撩开了车帘,探头看向远处的城楼。 “哇!女郎,上京就是上京,连城楼都比洛阳城高大巍峨。” “哒哒哒”马蹄声响。 谢亥骑着黑色骏马出现在车厢旁。 他肤色较深,脸庞像是被山岩雕刻而成,线条分明。 哪怕是笑,面部也是僵硬。 “染竹小娘子,车队快进城门,这边还是要小心为主,不要随便出来。” 上京城门附近,随处都是各家探子,以希夷娘子长相,出现在家主车队后,必然会被层层上报。 不用宣传,等待希夷娘子的会是各种探究。 家主特意让他过来护卫,相信希夷娘子不会想要自己画像出现在各家案头。 “啊!” 染竹猛然扯下车帘,她回头看了眼女郎。 “娘子,是谢大人身边的侍卫。” 元清夷见她这般慌张,反倒“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伸手轻点染竹的额头:“也不怕把帘子扯下。” 她语气轻扬,带着几分戏谑。 “记住哦,待会儿下车,这帷帽可得戴稳了,上京城如此大,走丢了,你家娘子可没门路找你。” “娘子,染竹又不是无知小儿,怎能随便走丢!” 知道娘子在打趣自己,染竹揪着衣摆,一脸的不服气。 “好,我家染竹最是聪慧,自然不会被人随意骗走。” 元清夷笑得轻快,她斜靠在车厢左侧,从微风挑起的车帘细缝,看向两边宽敞平坦的官道。 车疾,一时尘土飞扬,车轮轧出沉重的声响。 远处的明德门城楼巍然矗立,高大威严,透着不容置疑的厚重。 朱红漆柱鲜艳耀目,在阳光下泛着夺人的光泽。 楼顶上的斗拱,层层叠叠,托起高耸的檐角,仿佛要探入云霄。 车队快速穿过飞扬的尘土与喧闹的人群。 清风拂过车帘,悄然掀开一角。 岚语无意间瞥见,目光霎时定住。 车帘下,半张侧脸惊鸿一现。 肌肤瓷白,透明如雪。 谢亥似是察觉,猛地偏头看她,眼神犀利,带着警告和驱离。 岚语心头一跳,慌忙移开视线。 哪怕只看到半张脸,容貌也是惊人的夺目。 不过,她垂眸深思,不知为何,那张侧脸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周家车队跟在谢家车队后,很快通过明德城门。 直到所有车马全部消失在城门口,城门卒这才开始依次放行。 岚语直到晚膳结束,途经花园时,无意间瞥见花园深处那处幽深的院落。 这才想起城门口,车厢内女郎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那侧颜像极了院内那位被冷落的国公夫人! 跟在她身后的小女婢,见她突然停下,好奇地顺着视线看过去。 “岚姐姐,怎么了?” “没事!” 岚语摇头:“婉红,你觉得夫人和沈娘子谁更得国公爷喜欢。” “当然是沈娘子!” 婉红想都没想,她探头看了眼繁花尽头的深深院落。 “不然,国公爷怎么会让沈娘子主持家务,执掌中馈。” 她边说边点头。 “这不是明着打夫人的脸嘛!” 第 29章 太玄观 进入上京城后,周树顾不得交货,亲自送元清夷来到太玄观。 “这一路辛苦周家主。” 元清夷站在台阶上,欠身行礼。 “我根据周家主和尊夫人八字推算过,夫人与家中大郎当前应是居住在上京城朝北方向三百里,居住地非繁华市井,仅是一小镇,且临水而居,住所靠近小镇菏泽范围,陋巷深处,院中有老槐一棵,枝繁叶茂,遮映住大半屋檐,寻时切记务必一路向北,走官道,逢水巷、旧桥、槐树遮掩处,一定要格外留意。” 周树顿时喜极而泣,他躬身及地,声音哽咽:“长青谢希夷娘子大恩!” “不必如此多礼!” 元清夷身体稍稍偏了偏。 “我事前应允过周家主,这一路多亏周家主庇护,我们两清了。” “不不,我所做的不及希夷娘子一分。” 周树起身时,眼眶红肿,神情激动。 “周家主。” 元清夷莞尔一笑,视线看向远处。 “周家主明日午时一刻,在此等候,我会让染竹送周家主一枚北斗符,到时可助你一臂之力,寻亲之路能破迷开暗,指引迷途,必能让周家主找心中所想。” 谢亥始终不远不近地跟在车队后面护卫,直到马车缓缓停靠在太玄观前。 他隐在暗处,听着希夷娘子与周家主之间的交谈,他耳聪目明,哪怕隔着距离,两人之间的对话也是听听得七七八八。 他是暗卫出身,对上京方圆几百里甚是熟悉。 希夷娘子形容的正是上京城北方,鄜州向北的洛交。 从调查所知,希夷娘子被送到芜山后,就没出过芜山周边。 竟能这般熟知周边环境,好似亲临一般。 他眉梢微挑,暗自感慨眼前小女郎竟有如此道行。 他甚至能想到,等待上京城将会是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动。 这时,他耳边传来周家主略带颤意的声音:“希夷娘子,我回住处收拾好,现在就出发!” 从妻儿失踪后,周树从未有今天这般坚信,此去定会寻回婉娘和大郎。 “希夷娘子,周某人在此谢过!” 他身体微躬,双手抬于胸前。 “无论何时何地,希夷娘子有任何用到周某地方的,送个信,在下万死不辞“”!” 这一路行来,他彻底见识到眼前这位的本事。 这般能耐,绝非寻常修道之人。 哪怕整个大秦都是独一份。 刚才那番话,感激是真心,内心深处更想借此表达心意和立场。 “周家主客气!” 元清夷微微欠身。 “不打扰周家主要事,希夷告退!” 说话间,她瞥了眼谢亥方向,转身拾级而上,跨入观内。 谢亥往后缩了缩,摸了摸鼻梁,干笑一声,这是被发现了! 元清夷送上拜帖,就被观内师姐引着转入大殿后侧,穿过幽深回廊,行至一扇不起眼的乌木门前。 木门虚掩,师姐在门前驻足。 “请,师傅吩咐过,师妹可直接进去。” 元清夷拱手行礼。 “希夷谢过师姐!” 起身时,她看向染竹。 “染竹你在外等候,我去去就来。” 染竹行礼:“是,娘子!” 元清夷转身推开厚重的木门。 一股浓郁的檀香气息弥漫整个静室。 室内光线晦暗,入眼是放满书籍的藏书格,檀香冉冉,窗门半开,窗外几竿疏竹斜横入室。 静室中央,观主跪坐在蒲团上,暗色光影下,身形削弱矮小。 “希夷叩见玄静师叔!” 玄静缓缓起身,转身看她时,眸色微动。 她抬手,指向一边的座椅。 “先坐下说话!” “希夷谢过师叔!” 元清夷跟着坐下。 “七日前就收到你师傅信函,说你不日就到。” 此时木门从外打开,刚才离开的师姐端着茶托进来,分别给玄静和她上了一盏茶。 “师傅,师妹用茶。” 玄静介绍:“道宁,这是你芜山玄微师伯门下,希夷师妹。” 元清夷起身行礼:“道宁师姐!” “希夷师妹!” 道宁神色清淡,欠身回礼,出去后,随手关上木门。 “你师傅身体可好?” 不知为何,元清夷总觉得玄静看自己时的眼神带着惊疑和探究。 不过她还是故作不知,恭敬垂首。 “师尊安好,临来之前,特命弟子代向师叔问安。” 她上前两步,双手平举齐眉,掌心是一卷玉简。 “师叔,这枚玉简是师尊让我转交给师叔。” “好,拿来吧!” 看到玉简的瞬间,玄静眼底骤然一亮,向来平静的脸上难得带上几分迫不及待。 她接过递上来的玉简,忍住内心急切,强迫自己不去看它。 “既然收了你师傅的谢礼,她嘱咐我的事,我自会尽力而为,只要你在太玄观,我必然护你周全。” 看到元清夷那张脸,她就已知晓,这将是个大麻烦。 十七年前发生的事,倏然划破记忆深处,历历在目。 那时大秦初立没几年,正是百废待兴之时。 先皇为固国本,首当其冲便是打压盘根错节的前朝世家贵族。 为了打破世家垄断,不仅广开寒门仕途,还在联姻上出手干预。 如果她没猜错,眼前这丫头就是当年的受害者。 想到当年那个惊才绝艳的女子,玄静忍不住叹息出声。 如果没有这卷玉简,她肯定将其拒之门外。 她抬手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玉简边缘,有了这枚玉简心得,对于自己修炼必会大有裨益。 “行了,我也乏了,出去后去找道宁,让她带你下去安置,在观中有什么事找她就可!” 不论这女郎是何人,事发怎么也得酝酿半月左右。 趁着这半月不会有什么事发生,她要先闭关,好好参悟钻研这玉简。 错过这段时间,短期内,她都怀疑自己根本不会有时间和精力钻研。 元清夷看得出师叔的迫不及待,也察觉到她看自己时,眼底的惋惜。 看得出,她走的这一步很正确。 “谢过师叔!” 她躬身行礼。 “师叔,希夷先行退下!” “去吧!” 玄静挥挥手,视线始终落在玉简上,根本舍不得移开。 第 30章 太玄观1 染竹坐在回廊的栏槛上,正无聊扯着树枝垂下的细枝,身后传来“嘎吱”开门声。 她猛然回头,见自家女郎从屋内走出来。 她跳下栏槛,两步凑到跟前,悄声说话。 “娘子,观主怎么说,是不是让我们住下。” 说话时,她探头往里瞅了一眼,从门缝处,一眼看到玄静那双幽深的眼眸,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她低垂着头,加快步伐跟在元清夷身后,直到离得远了,这才轻抚着胸口。 “娘子,玄静观主的眼神,真真吓人。” 染竹声音压得极低。 “我们当真要住在这?” 不知为何,太玄观给她的感觉并不好。 元清夷步履未停,目光掠过院中枯槐,看向道观墙外不远的宅院。 “当然,此处最佳。” 她声音清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希夷师妹刚才说哪里最佳?” 随着声音,道宁出现在回廊拐角。 她穿着檀色道衫,步伐轻快。 走到近前,目光顺着元清夷看向墙外,眼底有疑惑。 “道宁师姐!” 元清夷施了礼:“我是说师叔这处院落清幽雅致。” 道宁眼底染上笑意,扫了眼院落,下巴微抬。 “京中贵人常说师傅院子过于素淡,总想着送上些奇花异草,不过都被师傅拒了。” 元清夷了然,她微微颔首。 “这院落萧疏竹影,师叔内心清幽疏朗,自是不愿打破这满院的素淡。” 从院内摆设就能看出玄静师叔追求至简的意境。 “师妹倒是聪慧!” 道宁语气难掩惊诧,没想到这位从穷山僻壤而来的师妹竟然还有这般见识。 “师姐谬赞!” 元清夷笑得淡然,抬头看向院外那处宅院。 “师姐,那处宅院是何人居住?” 道观外那处院落上空,四处飘散着黑青色薄雾,丝丝缕缕,犹如一个巨大的茧房包裹着巨大宅院。 “哪里?” 道宁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情不自禁地笑出声。 “你说是那处啊,那是李家李太夫人的静修别院,李太夫人最近一个月都住在别院清修。” “太夫人平日里最喜欢听我家师傅讲《清静经》,每逢初一、十五,她老人家早早就遣家中婢女前来,占了头排蒲团,前几日观里刚做了一场平安道场,太夫人更是日日不落。” 她面容清瘦,说到李太夫人时,泛黄的脸上泛起一丝敬畏之色:“那可是先皇册封的陇西郡太夫人。” “陇西郡太夫人!” 元清夷看到的不是什么陇西郡太夫人静修别院,而是由万千魂魄凝聚而成的阴煞之地。 青黑色薄雾中不断浮现扭曲的面容与挣扎的手臂,相互之间无声撕咬着。 她胸口发冷,耳边似有幽魂在哀鸣。 道观诵经殿传来的诵经声,庄严肃穆,却衬得外院那片魂魄阴煞之地越发诡谲。 “陇西郡太夫人?……。” 元清夷低声重复,嘴角的嘲讽根本掩饰不住。 她目含冷意,看向那处不断翻涌的薄雾。 “李太夫人听上万年《清静经》,怕也超度不了这万千亡魂。” “超度什么万千亡魂?与太夫人有何干系!” 道宁面色一冷,正色道。 “希夷师妹,李太夫人在此居住是方便听经闻法,为来世积攒功德,还能颐养天年,在贵人面前还是要谨言慎行。” 贵人可不是她们能随便议论的,她眼底透着不赞同。 “走吧,我先带你去安排住处。” 元清夷欠了欠身,随着她往后院走去。 染竹向来对自家娘子的话深信不疑,既然娘子说了那处宅院不洁,那肯定不会有错。 她嘴角撇了撇,小声嘀咕。 “总有你后悔的!” 道宁安排的住处委实有些偏僻,藏在道观西北角的竹丛深处。 正与李太夫人的静修别院隔了一面墙,不过百米距离。 “师傅知道师妹不日要来,早早吩咐人收拾了这间院落。” 道宁打开门锁,推门走进去。 “就是此处,师妹看如何?” “挺好的!” 元清夷一眼喜欢上这处幽静的院落。 院子极小,不过几平方。 不过整个院落静极了,唯有风过时竹叶簌簌声。 屋前空地应该刚用石碾细细压过,平整而坚实。 角落一处新土尤为醒目,黑褐色的泥土湿润蓬松。 最惹眼的,还是那口刚淘洗过的水井。 整块青石凿成的井口,被磨得光滑水润,辘轳上缠绕着麻绳簇新,上方悬挂着一只半旧的木桶。 水井旁,还有一处新建的简易厨房。 “希夷很喜欢!” 看得出是用心准备。 道宁抿了抿嘴,脸上终于带了几分笑意。 “师妹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缺少的到前面告诉师姐一声。” “谢过师姐。” 道宁微微颔首,转身出了小院。 “娘子,怎么给我们安排这么偏僻的地方?” 染竹却是嫌弃,她率先推开木门,迈进门槛内。 室内很小,摆放的东西极简。 只有一榻、一案和两个凳子。 床榻由松木搭成,极其粗糙,上头只铺了一层青色薄褥。 床前案面上放了一盏粗陶油灯。 内墙由木板一块块拼成,没有任何修饰,到处能见木材本身的纹理与疤痕。 她唇角微微下撇,转身看向元清夷,眼底有毫不掩饰的失望。 “娘子,怎么只有一张榻。” “无妨!” 元清夷看了眼院外。 “你先清洗屋内,把行李都摆放好,我到院外砍点竹子回来。” 这处院外就是竹林。 她进院子时,看到墙角有一柄刀斧,刚好可以砍些竹子,做一个简易的竹榻。 在芜山时,师傅常常会带她们做一些手工,一般大大小小的物件都会做。 制作竹榻很简单,统共没用半个时辰就做好一张。 等染竹把行李收拾好,已是夜幕降临。 “今日就这样吧,明日你到前院问问,附近有没有市集,出去把缺少的采买些回来。” 元清夷四处看了看,见实在没有什么好收拾的。 “染竹,把我们今早剩下的吃食拿出去热了,随便吃口就好。” 染竹疑惑道:“娘子,我们以后要自己做吃食吗。” “嗯!” 元清夷点头:“我们住在此处,已经是麻烦师叔了,其他的就自己解决吧。” 第31 章 李太夫人 道宁从后院回来,推开静室门,走到玄静跟前。 “师傅!” “都安排好了?” 玄静放下手里的玉简,目光微沉。. “她有说什么吗?” “希夷师妹倒是没说什么,不过她身边的婢女面色有些不悦。” 道宁一五一十地说出。 “不过,希夷师妹特意问了李太夫人的宅院。” “哦,问李太夫人?她问了什么?” 玄静眉梢微挑,指尖在玉简上轻轻一顿。 “说什么太夫人要超度冤魂。” 道宁蹙着眉头回忆。 “语气似是不屑。” “不屑?” 玄静轻笑出声,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小小年纪,倒是警觉!” “师傅,您是?” 道宁有些不明师傅所言何意。 “无事。” 玄静摆摆手。 “她们那边你先别管了,如果找你,需要什么,就给她们,不可怠慢就好。” 那丫头看着娇娇弱弱的,眼里却带着一股冷硬。 自家徒儿憨厚得紧,被坑了估计都不知晓出了什么事。 她站起身,缓步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郁郁葱葱的竹林。 “她是真能见魂灵?” 从李太夫人住进那套宅院,道观四周气场就有所改变。 做一场道场不及曾经三分之一。 可能是她道行太浅,她有所感应,却无法勘破也看不出。 如果真如希夷那丫头所言,李太夫人这处宅院怕是真有其他讲究。 玄静向来平和的心境突然起了波澜。 难道这就是玄真放心让希夷独自来京城的底气? 她目光恍然,突然记起,师父留下的手札倒是有过记载。 太玄观第一代观主云镜真人,天生有一双“九幽真瞳”。 能看见常人所不能见到的魂灵和邪祟。 那些徘徊在人间久久不能离去的冤魂,还有那些禁锢亡魂的邪术和阵法,在云镜真人眼中皆是虚妄。 手札曾记载,云镜真人实力强悍到,挥手间,幻阵皆是寸寸崩裂。 不知那丫头所言的“见冤魂”,究竟是随口,还是有祖师微末遗泽? 元清夷自是不知玄静师叔对自己的猜疑。 她居住的院落是太玄观最僻静的位置,不过好在留了一个角门,正方便她出行。 周树临走前,特意留了一架马车连同车夫给她,方便她指使。 之后几日,她带着染竹早出晚归,坐上马车绕着上京城跑了一圈。 这一天用过早膳,她刚走出角门,迎面正好碰见李太夫人车队出行。 终于见到正主,不枉她守了几日。 元清夷缓下脚步,吩咐车夫把马车赶到一旁,让李家人先行。 李太夫人靠坐在车壁,听见声音,看向跪坐在一侧的嬷嬷。 “外面是谁?” 这条道路,除了她宅院人出行,很少有其他人从此通过。 “太夫人,我这就去问。” 盛嬷嬷躬身撩开车帘,斥责道。 “什么人挡着路?冲撞到太夫人,你们担待得起吗?” 随行侍卫连忙小跑过来,躬身回答。 “禀嬷嬷,对方是太玄观的客人,住在后院,刚巧从角门出来,我这就赶她们走。” “不用。” 李太夫人声音从车厢内传来。 “别吓到太玄观的娇客。” 从掀开的车帘,她刚好看到站在角门外的小娘子。 靠前站的小娘子,发间带着帷幕,看不到长相。 不过衣着简单,穿了件天青色窄袖交领襦衫,月白色长裙自腰间垂下,隐去足履。 只是那般娴静而立,便已风姿清卓。 哪怕她垂垂老矣,看到这般鲜活灵秀的小娘子,也平添几分好心情。 “走吧!” “谢老夫人!” 元清夷欠身行礼。 染竹跟着行礼,好奇地偏头偷窥几眼,可惜了只听到人声,却没见到人。 李太夫人的马车队缓缓前行,直到车队消失在路口。 “娘子!” 染竹见她表情越发凝重,但忍不住悄声询问。 “她们有什么问题?” 这一路,哪怕事态如何危急,女郎也没露出这般表情。 那位陇西郡太夫人到底做了什么,惹得她家女郎如此凝重。 “她们呀。” 元清夷回头看她一眼。 “以后离她们远远的,能有多远就要有多远。” 身上邪祟太重,哪怕沾上都会平添几分霉运。 刚才一眼见到这位李太夫人,她终于明白为何这处宅院上空能形成极阴煞之地。 李太夫人不仅自身被浓稠死气困住,连带着贴身嬷嬷和婢女气运也被死气侵蚀。 她们所到之处,无数怨念死气纠缠追随。 业力已然显化成形,紧紧缠绕在李太夫人身上,甚至印记在三魂七魄之上。 真是报应不爽! 这么深重的罪孽,早已干扰到世间阴阳平衡。 染竹面露好奇之色:“娘子,她们是不是要倒大霉?” 听语气,娘子根本不会出手干预。 元清夷声音悠长:“她啊,寿元将至,而且死后注定魂魄永不得安宁,且永无超脱之期。” 这哪里是后宅老妇人手段,这是一城一池的怨念。 以为躲到道家清静福音之地,就能借法阵香火掩盖、抵消孽债? 未免想得太过轻易简单! 周树派来的车夫,是他的心腹,来时,周树叮嘱过,要他对希夷娘子唯命是从。 现在听希夷娘子说李太夫人寿命将至,心惊肉跳之际,恨不得自己是个耳背的。 他别开脸,故作不知地看向道路一侧。 不过,他眉头皱起,好像听说,最近尚书令大人一直在民间寻找道家名医,为母治病祈福。 难道真是寿元将至? 李太夫人马车停靠在于上京城朱雀大街“归元坊”,此处宅院还是先皇在位时赐的府邸。 府邸大门早已打开,恭迎太夫人回府。 “儿媳恭迎母亲大人!” 李家当家夫人韦珍率一众女眷仆妇垂首静立,见马车停稳,即刻齐齐敛衽行礼。 李韦氏上前一步,亲自搀扶李太夫人下车,声音恭敬温婉:“母亲一路劳顿,媳妇已命人备好了热汤暖居,一应物事皆已安排妥当。” 她姿态放得极低,眼角余光瞥见太夫人越发青黑的面皮,心头颤了颤。 如果不是早有准备,只这一眼,就能让她一把推开老夫人。 怪不得郎君到处寻道家奇人来府。 原来是这老虔婆要死了! 第32 章 李府阴云 天色将晚,元清夷带着染竹登上福元酒楼二楼,刚坐下,就听隔壁桌有人拍案而起。 “这次是顾侍郎家中嫡子失踪,下次又会是谁?” 这是一位二十出头的书生,身着洗得发白的青布直裰,身形清瘦,清润的脸上满是愤慨。 “京兆伊到底在做什么?这已是上京第十二起孩童失踪。” “程文兄,坐下坐下。” 坐他对面的书生,起身压他坐下,四周看了几眼,抱拳向皇城方向拱了拱手。 “据说今日早朝,官家大怒,已传下圣谕,限期十日内,着金吾卫协同京兆府彻查此案,如在限期内无法彻查此案,就要问罪张大人和陈大人。” 另外一名书生,放下手中茶盏,摇头感慨。 “那帮乌合之众,只有官家发难,为保那顶乌纱帽,他们才会费心彻查此案,不然还不知有多少孩童跟着失踪,不知去向。” “娘子!” 染竹凑上前,悄声说道。 “上京城竟然有这么多儿童被拐卖?” “他们不是被拐卖!” 元清夷缓缓摇头,他们是被填了邪术,遮蔽天地阴阳,被人盗取了寿命。 染竹眼眸大张,冲口而出:“不是被拐卖?难道是被杀?” 元清夷横了她一眼:“小声说话,且过几日你就知晓!” 从角门处见到李家那位太夫人,就已看出对方寿元将至,或者说早就该死,之所以活到今日,不过是利用邪术,遮蔽天地因果,延长寿命。 这邪术有违天和,迟早都会遭到反噬。 想必那位李老太太,已遭到反噬。 月逢阴气最盛时,病痛最是煎熬折磨人。 从月到日,不过月余。 从今日看到的景象,最迟两日,对方就会日日疼痛,生不如死。 此前施行的咒术,已撑到极致,破碎的魂魄会密密麻麻反复撕咬她身体至骨髓。 先前篡改的寿命气运越是贵重,此刻反噬就会越发凶狠。 阴魂亡灵得不到超度救赎,李家将永无宁日。 不过现在是帝王盛怒。 有紫气干预,天地必然迎合。 李氏一族是生是死,端看帝王心。 “最多五日就会有结果。” “那就太好了!” 染竹双手紧握,一脸的庆幸。 “娘子,我们今天来这干嘛?” 最近几日跟着娘子四处溜达,上京城逛了大半。 她抬眼四处看了看,一间普普通通的酒楼,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 “来这看一场大戏!” 元清夷好整以暇地给自己斟上茶水,茶水清香徐徐,指间玉壁温润。 她特意加钱,挑选了这个临窗位置,正好可以看到归元坊全貌。 暮色渐沉,朱雀大街两旁的老槐树枝干间,早已挂起了一长串绵延不绝的绛纱灯笼。 烛火在轻纱中跳动,投下的光晕,将整条街道笼罩在一片暖色光晕之中。 占据归元坊半天街的尚书府邸。 门楣高悬着先皇御笔亲题的“尚书李公赐第”匾额。 匾额上洒了一层跃动的碎金,碎金忽明忽暗。 帝皇亲赐下的宅院,又紧靠着皇城,本应天然带着紫气,庇护上下三代。 可现在紫气全无,府邸上空悬浮的斑斑黑雾,已经侵蚀到正堂。 “啊!” 归元坊上空突然传来一声声凄厉的的尖啸声。 像是无数指甲刮擦着琉璃瓦,戳刺着耳膜。 那尖啸撕裂着暮色,坊间野犬霎时收声,夹着尾巴缩在墙角,喉间发出恐惧的低呜。 “什么声音?” 染竹肩膀一抖,眼底透着惊吓。 “娘子,这是什么声音?” “这是李大人府上传来的声音。” 程文起身走到窗前,看向归元坊方向。 此时天色已晚,朱雀大街两旁酒楼林立,酒客听到声音大多跑了出来。 他们抬头望去,除了灰蒙蒙的天幕,什么也没有,只有尖啸一声接着一声。 “葛兄,江兄,快过来一看。” 程文满目惊悚,抬手指着归元坊上空。 他身体忽而无力,斜靠在窗框旁,他喉咙努力吞咽着。 “你们~快看。” 葛春从未见过程文如此失态,连忙起身走到他身侧,正准备说话,余光瞥见,身子好像被定住一般,双眼瞪得极大,手指死死扣在程文手臂。 “这是什么?” 站在两人身后的江京好半晌才说道,只是声音微颤,腿脚发软。 染竹双手扶着窗框,抬头看向李氏宅院上空,目落惊疑。 “娘子,那是谁的宅院,做了多少恶事,竟然要遭天谴?” 她跟着娘子耳濡目染,也有几分眼力劲,自是看出这是天谴将临。 李家宅院上空,聚起一团团暗色云层,形似漩涡,层层叠叠下压。 漩涡中心,不时发出阵阵哀鸣尖啸声。 只有元清夷看到那漩涡中心,探出无数道扭曲挣扎的小小黑影,似人非人,似悲似喜。 “小娘子说是天谴?” 江京离她们最近,听到染竹说是天谴,面色不愉。 “小娘子可知那处是谁的宅院?” 染竹掩住神色间的慌乱,强作镇定道。 “不知又如何?” “呵!” 江京忍不住轻呵一声。 “大胆!那是我朝尚书令大人的府邸,岂容你在此污蔑,散布谣言。” “娘子!” 染竹惊吓到,她哪里见过这般严辞,转头看向元清夷,眼里有羞惭。 来上京之前,娘子就警告过她,让她谨言慎行。 她又犯了。 她是不是又给娘子惹下麻烦了。 “江兄,算了,你吓着小娘子了。” 程元转身,他惨白着一张脸,勉力劝慰着。 江京还想争辩:“程元,可她。” “诸位,李大人府邸上空有这般诡异异象,必然有因果,我们不妨等等再说。” 元清夷起身打断两人争执。 “还有,金吾卫已经过来了。” 此时朱雀大街尽头传来阵阵金戈铁甲撞击声,步伐整齐。 两队金吾卫沿街跑步前来,铁甲映着火光越发森然如冰。 为首对正抬手,上百人身形瞬间定住。 他们腰间横刀未出,却自成肃杀气势。 “封街!从此刻起,无令擅动者——斩!” 为首的队正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 金吾卫迅速变换队形。 两两一对,分别占据封锁主道和巷口。 “金吾卫办案,所有人不得擅动——违令者以同谋论!” 第33章 李府阴云1 看着楼下金吾卫封街,程文几人脸色一变。 他们三人是今年河南府科举考生, 寒窗十载,终于等到这一天。 可现在竟然遇到这等枉事。 程文指尖冰凉,死死扣住窗棂。 科考最是忌讳这等突发事件。 如果遇大案或者要案,礼部可能会暂停贡举,彻查所有关联士子,甚至直接取消考试。 如眼下金吾卫封街办案,若与他们同坊有疑犯,整个坊区考生都可能被暂停资格,反复盘问。 哪怕能自证清白,也会因为担忧,影响心情。 此事犹如一柄利剑,悬于三人头顶。 他们这些从州府层层考试选拔出的贡士与上京那些养尊处优的监生不同。 任何一个环节失利,都可能会前功尽弃。 正可谓,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三人脸色惨白如纸,元清夷一眼看出对方的惊慌失措。 这几人算是误入她设下的局,蓦地心软,安慰道。 “此案与你三人无关,不出五日必会有结果,不必担忧,有惊无险!” “你一无知女郎,又怎知我等心情!” 葛春眼神空寂,一股冷意顺着四肢百骸扩散。 “放心,只要你们不出这座酒楼,不去对面归元坊找死,必然无碍。” “你~” 江京心烦意乱,最听不得这般无知言论,刚要斥责,却被程文拦住。 “江兄,不可!”. 程文冲他摇头,转身朝着元清夷敛袖躬身。 “程某冒犯了,不知女郎为何会如此肯定是尚书府邸出事!” 元清夷瞥他一眼:“这么明显的诡异之相,还需要质疑?” 除了尚书府上空,上京城其他地方,没有任何异象 程文明显一噎,低头若有所思。 真是关心则乱,他何必与后宅女郎一般见识! 元清夷提醒过,就不再理会。 最近几天,她带着染竹,差不多逛了大半个上京城。 看似闲逛,实则实地推算,上京地界阴阳二气增长,以及五行运转规则,同时还在地脉星象中寻找必然联系。 从发现李老太太与观后那浓郁的阴煞之地有关,她就开始着手准备。 她推算过,想要破除这由怨灵咒怨重叠的阵法,送他们往生,就必须回到怨灵原生之地。 这也是她为何会出现在归元坊的缘由。 昨夜炼制的七枚五铢钱,此时被放置在尚书府周边七个方位,只等星辰出现,阵法自然启动。 归元坊周边其他住户,越来越多的注意到尚书府上空的诡异。 刚准备探头,就见金吾卫横着刀,恶狠狠地盯着他们,头顿时缩了回去。 金吾卫提前封街,整个朱雀大街没出现什么明显乱子。 尚书府邸周边尚且如此,尚书府内部更是瑟瑟发抖。 李德普正在书房,书房门被李太夫人跟前服侍的嬷嬷从外打开。 “大人,不好了,老夫人~” “荒唐!” 他猛地攥紧手中玉简,手掌带着怒意重重拍在桌案上! “砰”的一声闷响。 紫檀木桌案上,青瓷茶盏应声跳起,盏中茶汤溅出桌面, “谁让你进来的,给我出去!” “大人,是太夫人她~” 夏苁满脸都是惊惧,慌乱到脑子一片空白,一时不知从何说去。 “太夫人?我阿娘怎么了?” 李德普想到阿娘今日刚回,连忙起身。 “还不带路。” 他怒斥着夏苁,边走边问。 “太夫人现在身体如何,到底出了什么事?还有夫人呢?” 夏苁嘴唇发颤:“太夫人她,她不受控制要自残,夫人,她~。” 夫人根本不敢进去,包括她自己也是,只要想到太夫人那张扭动的脸,止不住头皮发麻。 “大人,早上从别院出来时,太夫人脸上的黑斑还不算明显,谁知,刚到下午,太夫人浑身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等到临晚,就是现在,太夫人脸上黑斑已经蔓延到四肢……。” 后面的话,她没敢往下说。 太夫人脖颈上的青筋凸起还扭动,视线总是死死盯着半空,不知在看什么。 十指不停地抓挠,刚开始对着半空威胁,她来之前已经开始告饶。 “阿娘,阿娘!” 李德普几乎是奔跑着穿过朱漆回廊。 他袍袖带风,额角沁出细汗,顾不得奴仆开门,直接撞开院门。 “阿娘,我来看你了,你~” “啊~” 李韦氏被破门而入的剧烈声响,惊吓到闭眼尖叫。 “闭嘴!” 李德普上前两步一把拽住她手腕。 “你为何不进屋伺候阿娘?阿娘在哪?” “郎君!” 李韦氏闻声睁眼,见是自家郎君,惊惧恐慌霎时化作一股热流冲上眼眶。 她脸色煞白,紧抿的嘴唇微微颤抖。 “郎君,快去看看阿娘,她被邪祟缠身,疯了。” “荒唐!” 李德普挥开她,大步踏上阶梯,推开李太夫人房门。 “阿娘!” 此时的李太夫人正被五个暗卫控制着。 “吼~” 李太夫人青褐色的脸上青筋犹如蚯蚓一般涌动,嘴巴大张,低声怒吼着。 眼前情景,哪怕是一路踏着尸山血海走到今天的李德普,也被惊骇到面色惨白,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他猛地刹住脚步。 “说,老夫人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目光狠戾地找到站在一侧,又惊又怒的洪道长。 “洪道长!” 他脚步踉跄,上前扯起洪道长衣襟。 “说,你到底做了什么?” 洪道长嘴角还有血迹未尽,抬手紧握住他的手腕,咬牙切齿道:“你们最近到底见了什么人?” 他面色铁青地怒视李德普。 “你们害我,你们毁我所有!” 他面色狰狞,近乎怒吼。 修行五十年的道行,眨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德普被这一吼,恢复了几分清明。 他举起被洪道长紧握的手腕,大声道。 “放手!” 见洪道长眼底充满血丝,似有癫狂,眼睛微眯。 “我说松手!” 他用力挣脱对方手掌,一脸的厌恶。 “洪道长,害我阿娘的账,我们稍后再算,现在,立刻把我娘恢复正常。” “哈!” “哈!哈!” 洪道长好似听到什么笑话一般,仰头大笑。 “让她恢复正常?” 他笑容渐渐收起,眼底是讥讽。 “做梦呢?” 他抬手指向被暗卫控制,仍然力大如牛的老夫人。 “看到吗?那都是孽缘,他们一直都在,都等着她~” 他手缓缓指向李德普:“还有你!” 第 34章 李府阴云2 “放肆!” 李德普抬手打掉指向自己的手。 侧身看向门外。 “冬成!” 一个黑衣暗卫突然出现在室内:“属下在!” “看好这个妖道!” 李德普脸色铁青,目光落在洪道长身上,眼底没有任何波澜,只有死寂,根本不像在看活物。 “太夫人有任何差错,我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属下遵命!” 此时洪道长身体虚弱得不如孩童,冬成仅用一手就擒住他,压到一旁迫使他跪下。 “你们,你们欺人太甚!” 洪道长脸涨成了猪肝色,用力昂起头。 他死死瞪着冬成,嘴唇哆嗦着,嘶哑地怒吼:“欺人太甚!你们怎敢如此辱我!” 哪里受过如此羞辱,他奋力挣扎着,却被冬成死死按住。 李德普走到被暗卫控制住的太夫人跟前,身体微躬。 他面色温和,声音轻柔。 “阿娘,别怕,儿不会放过害你这般的人!” 此时的李太夫人脸如厉鬼般,黑漆一片。 她眼底充血,怒视着半空,嘴里发出嘶吼声。 李德普死死盯着她,眼眶渐渐微红,半晌,他闭了闭眼,缓缓起身,转身后眼神空洞,说话时声音有丝丝颤抖。 “送太夫人到明尘居,从外封了吧!” 话毕,视线落在夏苁身上,他声音带着彻骨的寒意。 “让夏嬷嬷陪着太夫人一起。” “大人饶命啊!” 夏苁浑身瘫软,整张脸因恐惧而扭曲变形,眼泪混着鼻涕肆意横流。 她头如捣蒜般拼命磕头,咚!咚!咚! “大人饶了老奴,大人饶命啊!” 不过一瞬,额头已是青红发紫,渗出血迹。 “想想你的孙儿和家人!” 李德普像是看死物一般的淡然,仅用一句话就让夏嬷嬷噤了声。 她瘫软在地,满目怆然。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李家管事声音。 “禀大人,金吾卫已经封锁了整个归元坊!” “封锁了归元坊?” 李德普面色一冷。 “胡进,进来说话!” 胡进推门而入,面色凝重。 “出了什么事?” 夜幕笼罩着李家宅院上空,李德普至今还没有发现头顶上的异状。 “大人!” 胡进匆匆行礼,转身挨个推开紧闭的窗户,不等李德普说话,抬手指向半空。 “大人,您看我们府邸上空。” 李德普冷冷瞥了他一眼,走到窗前,看向夜空瞬间,心头猛然一惊。 “这是怎么回事?” 府邸上空已是黑云压顶,黑云翻腾着,隐隐竟然有闪电。 “何时发生的事?” 他胸口骤然收紧,整个人如坠冰窟。 府邸上空那翻滚的黑云,绝非寻常物事。 一丝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他脑海中闪过一桩桩一件件密事,想着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引来了这等不祥异象? 还是,他猛然转身看向阿娘。 李太夫人脸上黑漆一片,青筋凸起如蚯蚓一般扭动,整个人犹如厉鬼一般。 他踉跄地后退一步,难道是阿娘? “报应到了!” 洪道长见他这般,笑得咬牙切齿。 “我说过了,你们谁都逃不掉!” 因为李家这个老虔婆,他一辈子的道基毁于一旦。 还有他,洪道长看向李德普的眼神透着阴鸷。 “李大人,帝皇之怒,就是不知你如何能躲得过去。” 他哪怕道基已毁,还是能看出李德普面相上的改变。 两颧代表权势的赤晕转为青黑,这是靠山崩塌、官司临门。 还有李德普的眼睛,神光涣散,命宫处交织着一道道赤黑纹路,这是家破人亡、在劫难逃的绝相。 好!很好!有高门巨族的陇西李氏陪他一起赴死,也算值得! 李德普冷冷看他,开口道。 “割下他的舌头!” 尚书府上空的异状,惊扰到昭永帝。 昭永帝从未见过这般诡异天象,派人召来司天监回话。 司天监胡大人早已知晓,那处是归元坊李大人府邸。 皇上找他回话,他不敢有所隐瞒。 “皇上,微臣,微臣无能,司天监观测天象,此次异象,臣,臣只推算出,这黑云之兆,指向归元坊李大人府邸,与李大人有切身关系。” 他不敢直视龙颜,低垂着头回话。 “李德普!” 昭永帝面无表情地看向归元坊方向,突然冷笑出声。 “传旨,让谢宸安即刻率金吾卫,封锁归元坊李德普府邸,着他亲自入府,给朕彻查这‘黑云压顶’根源,无论涉及何人,务必给我一查到底,即刻回禀!” 他声音冷冽,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很快,归元坊被金吾卫团团围住。 元清夷和程文几人都只能待在酒楼二楼,不能随意出入。 “娘子,这该如何是好?” 天色已深,还不能回去,染竹蹙眉探头看了眼窗外,整条朱雀大街都是金吾卫把持。 朱雀大街尽头,一队官骑疾驰而来。 清脆而整齐的马蹄声,打破了暗夜的沉静。 远远看去,为首之人,是一位身着黑色圆领袍、腰系白玉带的年轻官员。 他端坐于骏马之上,身形高大挺拔,比随行的金吾卫都高了半头。 “娘子,是谢大人!” 染竹回头,一脸的惊喜。 看到谢大人的瞬间,她的心跟着踏实了。 “谢大人?是谢宸安大人吗?” 江京快步走到窗前,探头看过去。 一眼看到坐在马上的谢宸安,苍白的脸染上喜色。 “葛兄,程兄,真是谢大人!” “真是谢大人?” 程文和葛春一脸惊喜,挤到他身后,争先看去。 不足百米,十余名腰佩横刀的金吾卫骑着骏马,呈扇形护卫在谢宸安身侧。 他们面容冷硬,眼神锐利地扫视着街道两侧。 “停!” 走到归元坊入口,谢宸安勒紧缰绳,挥手示意。 “吁!” 马鸣声阵阵。 谢宸安率先下马,他把缰绳扔给伺候一侧的谢玄。 抬头看向四周,一眼看到探头探脑的染竹。 目光淡淡扫过,面上不惊,依旧是那副沉稳威仪。 唯有负在身后的手,手指微不可察地收了收。 “大人,是染竹小娘子!” 谢玄小声说话,他面露喜色。 染竹在,那希夷娘子必然也在。 “大人,福元酒楼楼上刚好能一览归元坊全貌。” “是吗?” 谢宸安微微颔首。 “我们上去看看。” “遵命,大人!” 随行的金吾卫全部下马,护着谢宸安上楼。 第35 章 李府阴云3 谢宸安踏上二楼,随行的金吾卫封锁整个酒楼。 客人们瑟缩着坐着,大气都不敢喘。 程文三人虽是仰慕谢大人,真面对时,说话都打结。 “学~学生,拜见谢大人!” “学生,拜见谢大人!” 谢宸安扫过三人,微微颔首,径直走到元清夷桌前。 “希夷娘子,又见面了。” 他目光落在对面空置的位置上,声音低沉温和:“不知此处是否有人,谢某能否坐下?” “无人,谢大人请坐!” 元清夷抬手邀他坐下。 “谢大人这是为了归元坊而来。” 可能是在芜山待久了,她性格简单,根本不懂遮掩,直言问出。 “看来希夷娘子这有了答案。” 谢宸安下朝还没坐上马车,就被昭永帝身边的内侍叫了回去。 司天监胡大人推算过,此行只有他去,才会有惊无险。 虽是被动接了归元坊的案子,不过正合他意。 在楼下看到希夷娘子身边的婢子,立时有了谋算。 “不知希夷娘子能否替在下解惑,这尚书府邸上空到底因何原因?” 来时司天监胡大人提醒他,盘旋在尚书府上空的怨灵非同一般,让他不到万不得已,不要随便踏进尚书府。 现成的大师在此,他有必要费时费力? “解惑?” 隔着帷幕,谢宸安无法看清希夷娘子的表情,只能从声音听出一二。 淡然冷静! 这也是对方一直以来给他的感观,根本不似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冷静自持。 “谢大人想要知道原因,那谢大人准备好了?” 元清夷一语双关,相信对方应该听出。 她算不出谢宸安的命理,但能感知到,对面这位谢大人面色虽平静,心底却谋算太多。 谢宸安眉梢微挑,眼底有讶然一闪而逝。 他笑得坦然。 “早已准备妥当,希夷娘子请!” 谢家几百条人命,等着他去替他们申冤报仇。 他蛰伏多年,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染竹眨了眨眼,她家娘子什么时候和谢大人如此默契,说得她一句没懂! “那我们先从李尚书府开始。” 元清夷径自起身,走向楼梯口。 谢宸安跟着起身,他带来的金吾卫紧随其后。 楼梯狭窄,染竹差点没跟上,瞪了眼走在前面的谢玄,忍着气跟在最后。 街道两边还是有路人被拦住没有放行。 他们面容焦虑,一脸的无措和担忧。 见到谢宸安一行人呢走出酒楼,眼底满是期待。 不过见到横刀腰前的金吾卫,只能咽了咽口水。 “阿父,我饿了!” 站在街角,一个懵懂的孩童出声,他扯着身旁男人的衣角,张嘴就想哭闹。 “不许哭!” 男人表情慌乱,连忙捂住孩子的嘴巴,弯腰小声恐吓着。 元清夷看向走在她身侧的谢宸安。 “谢大人,这条街准备封到何时?” 谢宸安瞥了她一眼,唇角勾起。 “希夷娘子这是担心这些百姓?” 他身形高大,走在元清夷身边,晚风拂过时,一股清冷又略带暖意的松木香渐渐侵入。 “我只是认为,尚书府邸的异状与这些普通人毫无关系。” 尚书府上空被阴灵邪物笼罩,已经形成了独立特定的领域。 她要借用星辰能量,如果触发阵法,到时必然会有部分阴气外溢。 “这么多人待在这条街,万一出现异常变故,反而不好,谢大人不如放了吧。” 谢宸安脚步未停,视线扫过街道两侧面容惊惧的百姓。 “那就按照希夷娘子吩咐。” 他侧过头,给跟在身后的谢玄示意:“传令张大人,解封朱雀大街,让这些百姓登记后都归家去。” 谢玄躬身抱拳:“属下遵命!” 他旋即转身,指了两名金吾卫,去归元坊路口传命。 两人一走,染竹终于能挤到娘子身边。 她紧挨在娘子身侧,忍不住叹息一声。 听到叹息声,元清夷侧头看了她一眼,忍不住抿唇轻笑。 尚书府邸的朱漆大门很快映入众人眼帘。 御笔亲题的“尚书李公赐第”匾额高悬。 门前两名奴仆显然早已得到消息,远远见谢宸安一行人走近,面色如常。 两人小跑着下了石阶,上前躬身行礼。 “奴才见过谢大人!” 谢宸安视线扫过:“我今日奉圣命前来,” 他声音略作停顿,手掌微抬,谢玄连忙双手奉上明黄帛书。 “司天监观测到尚书府上空有邪祟盘踞,天象示警,此等异状有违天和,恐生妖孽。” 他语调平和,字字句句却让尚书府坠入冰窟:“本官奉圣命,前来彻查尚书府异状,且速去禀报李尚书大人前来接旨。” “奴才这就去!” 其中一名奴才猫着身子,转身跑进小门。 听到奴才通报,李德普白净的面皮抽动,他抬手让胡进退下。 “看顾好太夫人,如有任何差错,我唯你是问!” 胡进躬身退下:“是,大人,我这就去安排。” 他走后,李德普在书房站了片刻。 此时窗外翻腾的黑云越压越低,院内高大的梧桐树树冠已大半隐于黑云之中。 他深吸一口气,唤来贴身婢女,展开双臂任由她们整理有了褶皱的官服。 “开中门。” 他声音不疾不徐,脚步平稳,朝着大门走去。 “嘎吱!” 尚书府朱红色大门缓缓从内打开。 “谢大人!” “李大人!” 两人寒暄客套两句。 谢宸安手握明黄书帛书,当着李德普面宣读了昭永帝的圣命。 “谢大人,不知是谁如此嫉恨我李家,在我府邸设下如此恶毒阴损的阵法。” 李德普摇头苦笑。 “谢大人,你一定要抓住这个险恶用心之人,不然我府中可能没有宁日了。” “李大人放心,圣上命我彻查此事,我必会严查,绝对不会放过那背后行恶之人。”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走到内院。 此时李德普才注意,谢宸安身边还跟着一个戴帷幕的小娘子。 “谢大人,这是?” “忘了替李大人介绍。” 谢宸安身体偏了偏,将元清夷的身形让出。 他语气平和却听得出慎重:“这位是希夷娘子,是我特意请来府中相助于我。” 第36 章 李府阴云4 李德普嘴角微扯,笑的意味深长。 “谢大人,好雅兴!” 没想到谢家这对父子竟然都是痴情种,老的为了个女人死的屈辱。 本以为谢家这小子是个狠角色。 谁知!哼!也是个蠢货。 李德普暗自冷哼,同时心情跟着舒畅不少,就是可惜了让他活着回了京! 他的视线转而落向元清夷,微微点头。 “有劳希夷娘子!” 他倒想看看谢宸安如何向皇上交差。 他早已想过,这种天象他完全可以摘的干净 元清夷见他第一眼,就明白李家这位老夫人为何会罪孽缠身,还能靠着邪术遮蔽天机,延年益寿。 原来答案就在这位李大人身身上。 十足的文官气派,可身后三丈之外,却有无数条扭曲的黑影,如影相随。 这些怨灵亡魂所散发的怨念愤怒浓郁。 如果是那气运薄弱之人,稍有沾染就会噩梦连连,有损寿命。 被他盯上,就像被毒蛇盯上,不死不休。 普通人如有这般罪孽,早已被恶鬼怨念吞噬。 而他身上好似有铜墙铁壁,挡住了这些怨灵。 元清夷甚至能看到,怨灵扑向他时,被灼烧燃尽的光斑。 这是有大气运者自愿舍了一身修为加持在他身上,护他一生周全。 他身上,已经形成一道道黑紫气运。 甚至与大秦江山纠缠不休。 看来想要一次压下抓住他,是不能了,而且动不到他多少根基。 李德普隔着帷幕,看不清她的表情,见她始终不说话, 轻咳一声。 “谢大人,不知你和这位希夷娘子需要我如何配合。” “贵府老太君居所在何处?” 元清夷见他面露迟疑,勾了勾唇角。 “李大人,方便带我们去老太君住处吗?” “方便!” 李德普恢复几分镇定,点头道。 “当然方便。” 他视线飘向正堂方向,心里却在想,以胡进的谨慎,应该安排好。 他看向站在一侧的谢宸安,身体微侧。 “谢大人,请!” 谢宸安目光落在他脸上,挑唇一笑。 “李大人请带路!” 一行人走到李太夫人居住的上房院外,李韦氏领着一众婢女迎上前。 “谢大人!” 谢宸安身体让了让,躬身行礼:“李夫人!” “老夫人呢?” 李德普一眼不眨的盯着她,眼神闪烁。 “阿娘刚睡下。” 李韦氏扯动唇角,尽量让自己笑的自然。 “谢大人见谅,婆母今日受了些惊吓,招了府医,刚喝药睡下。” 她目光越过谢宸安看向他身侧。 “这位是?” 一个面戴帷幕的陌生女郎,站在谢宸安身侧,一身素布衣裙,发髻仅用一枚无饰的簪绾住。 她背脊挺直,一身风骨竟丝毫不逊于谢宸安。 最令李韦氏心悸的,是对方指间那枚五铢钱。 “这是希夷娘子。” 谢宸安不想浪费时间,简单介绍后,就看向李德普。 “李大人,皇上还等着我回话,我们还是抓紧时间。” 李德普瞥了他一眼,唇角扯出一丝冷笑。 “请吧!” 夫人出现,着实让他松了口气。 看来胡进已经安排妥当。 元清夷一脚踏进李太夫人居住的正院,立刻感受到滔天的怨念,犹如实质。 特别是北侧正房,无数枉死的怨念集聚上空。 它们神情似怨毒,似懵懂,似愤怒。 看到一群人进入正院,想要呼啸而来,却在看到元清夷手中那枚五铢钱时,惊悚尖叫,盘旋着想要挤入正房。 “怎么了?” 谢宸安见她盯着正院上方,向她身边靠了靠,低头悄声问道。 “是有什么发现?” “嗯!” 元清夷扫了眼那对正窃窃私语的夫妇。 偏头凑近他:“看到正房正对面那处亭台吗?” 谢宸安颔首道 :“哪处有问题?” 元清夷提前布下的阵法最多一个时辰就要启动,她直接吩咐:“安排人把亭台第三个柱子下方木板掀开。” “谢玄!” 谢宸安扬声。 “属下在!” 谢玄单膝点地。 谢宸安:“去把那处柱子下方的木板给我掀开。” “谁敢!” 李德普脱口而出,他又惊又怒,顾不得掩饰。 “谢大人,你这是何意?” “我是何意?” 谢宸安嘴角上扬,带着几分戏谑。 “谢大人这是年事已高,记性不好,需要我重新宣读皇上旨意?” 李德普笑的僵硬,一字一句道。 “我当然知道谢大人是奉旨前来,我是问你为何要毁我 家宅?” “毁你家宅?” 谢宸安嗤笑出声。 “圣上既然让我便宜行事,那我就要把差事办妥了,李大人如果不满意,等此事了了,我在同你赔罪。” 他也不等李德普说话,直接挥手。 “给我拆了。” “是!” 谢玄一个纵跃 ,人已出现在亭台上,守在正房门前的胡进见状,顾不得其他,手中匕首已经化作寒光,直刺谢玄胸前! 谢玄身形微侧,左手手指夹住刃尖,右手同时发力。 “轰隆~” 几乎瞬间,离亭台不远的假山往两边挪动。 一处巨大深幽的入口出现在众人眼中。 “李大人家里这些暗门倒会掩人耳目,怪不得反应如此大。” 李德普此时惊吓到差点口不择言。 “谢宸安!” 他隐忍着怒火,恨的咬碎牙龈。 “哼!” 谢宸安看也不看,看向身后的金吾卫。 “张统领何在?” “属下听命!” 一直跟在谢宸安身后,听命行事的张中阳从身后走出来。 “大人!。” 谢宸安不愿放过这次难得的机会。 “封住这处院落,走失一个人,我唯你是命!” 张中阳:“是!” 李德普毕竟是尚书令,哪怕有谢宸安的吩咐,张中阳也只是带人围住李德普和李韦氏。 “李大人,事情没有调查结束之前,劳请李大人和夫人不要随意走动。” 说完他顾不得看李德普反应,率先带着人走下暗道入口。 走在他前面的谢玄很快返回。 他快步从暗道中走出,从脚步声可以听出,他内心的慌乱。 他走到谢宸安身侧,附耳说话。 “大人!” 他喉结滚动,一脸的不忍。 “下面是一间地牢。” 他眼眶微红,努力控制自己。 “属下在暗室找到十二个孩童,最大的不过七八岁,最小的,已经走了。” 第37 章 崩塌 谢宸安转身看向面白如纸的李德普。 “谢玄,拿下他。” 李德普声音陡然冷厉。“ 我看谁敢?” 他抬手挥了挥。 毫无任何征兆,正院围墙上不知何时布满了黑衣弓箭手。 他们手持弓箭,所有箭矢,从四面八方将院内众人牢牢锁定。 一股肃杀在院内弥漫。 “谢大人!” 李德普绕过亭台,踏上两层石阶,不远不近,俯身看向谢宸安,扬声说话。 “既然谢大人想做陛下的忠臣良将,想替陛下身先士卒,那某就成全你。” “李德普,你可知此举会有什么下场?” 谢宸安并没有李德普想象中的惊慌失措,反而神色从容。 “我奉旨查案,如果有任何差错,陛下必然会向整个李氏问罪!你罪行当诛!” 就在刚才,元清夷在他背后写下无碍。 他见识过对方手段的鬼神莫测,自然信得过。 “哈—哈—哈—” 李德普仰头大笑,笑过之后,他双手高举张开。 “全上京都知道,今日我府邸出现妖异,谢大人为了我李府上下几百口人命,” 他声音陡然转厉,“亲赴死地,以身殉职,实乃百官楷模,我李家上下有生之年,必会报答谢大人善举恩德。” 他朝着皇城方向拱手:“谢大人,我如此上表,如何?” “啪啪啪!” 元清夷抬手鼓掌,走到谢宸安身前。 “真是好算计。” 她环视一圈墙上那些严阵以待的黑衣人,将目光落在李德普脸上。 “来之前,谢大人也没说李尚书有爱说笑的性子。” 谢宸安握拳抵在唇角轻咳:“嗯,是我的错!” 元清夷唇角上扬,轻声道:“那下次可不能这般失误。” “死到临头,还有这般闲情。” 李德普被两人无视到怒火中烧,抬手施令。 “一个不留,都给我杀了!” 随着号令,他脸上浮现胜券在握的冷笑。 却不知,他期待的利箭破空声,并未传来。 “弓箭手?” 他抬头张嘴刚想厉声斥责,眼前一幕却令他满眼惊骇。 只见,院内上空,不知何时,竟悬浮着九枚五铢钱。 而那些高墙上,原本指向谢宸安方向的弓箭手,正满面狰狞,表情痛苦地奋地挣扎。 他们握弓的手臂好似不受控制被强行扭转,冰冷的箭头正缓缓调转方向,箭头渐渐转向李德普。 李德普面色僵硬,眼底是难以置信的惊骇。 一片死寂中,元清夷轻柔的声音响起,语气似有嫌弃: “李大人,您看,这妖异并不是您自家圈养的,它何时出现,何时伤人,好像也不是您说了算。” 说话间,她转身面向谢宸安:“谢大人,出现这种失误,李大人又该如何是好,我们这样会不会坏了他的事。” “噗嗤”一声,谢玄实在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连忙转身,看向隐忍着笑意的一众金吾卫,故作严肃。 “都不许笑了!” 谢宸安横了他一眼,眼底早已染上淡淡笑意,目光落在元清夷身上是毫不掩饰地欣赏。 “希夷娘子放心,此举绝不会坏了他的事,” 他看向面如死灰,浑身颤抖的李德普,语气从容。“李大人是个聪明人,必然早已想到后果,只是这事是好是坏,如今就由不得李大人了。” 李德普心底的冷意延至全身,他声音带着丝丝颤意。 “你是谁?到底使了什么手段。” 这种手段,他见得多了,自然知道其中的深浅,哪怕在那位身上,也没见过。 他缓了缓心神,正眼看向戴着帷幕的女郎。 “ 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通通给了你,只要~。” “只要什么?” 元清夷不等他说完,直接打断。 “要你的命也可以吗?” 李德普怒不可遏:“放肆!” “李大人,省点力气,先想想如何面对陛下的雷霆之怒吧!” 谢宸安打断他的话,挥手示意身后的金吾卫。 “给我拿下李德普一众犯人。” “谨遵大人令。” 一声令下,身后的金吾卫纷纷上前,控制住兀自挣扎的李德普和侍卫。 “放开我,我对陛下忠心耿耿,陛下还没有降罪于我,你们胆敢如此对待朝中重臣。” 就在刚才,金吾卫差点都丧了命,一肚子怒火正无处发泄,听到眼前老贼还要威胁他们,手里更是没有轻重。 他们久经历练,手段频出,深谙如何让人疼痛难耐却不留任何痕迹。 有人反剪李德普双臂,手指只是随意抵住他身上穴位,仅是轻按,李德普就已浑身颤栗,额角冷汗直流。 还有人看似按住他的肩膀,迫他下跪,指间却暗中发力,李德普瞬间半身疼痛,双腿发软,直接跪下。 “你你们,你们胆敢!” 他话音未落,一声剧痛传来。 “啊~” 如果不是金吾卫提着他,估计整个人都会摔倒在地。 李德普疼到汗流浃背,大口喘着粗气,头奋力昂起,看向谢宸安和元清夷时,眼底是滔天恨意。 染竹轻拍着胸口,一脸的庆幸,她跟在元清夷身后,小声嘀咕。 “娘子,那元沈氏也是从上京偷了娘子,我看啊,上京这般险恶,我们不如回了芙山,还自在些。” “染竹,休得胡言。” 元清夷瞪了她一眼。 染竹是师傅从山下买来给她 ,自小跟她。 道观对主仆之间的规矩没有过多讲究,养成她这般简单心思。 这回去之后,还是要教教她规矩,不然,总有一天会惹来麻烦。 染竹见她家娘子脸色不好,缩了缩脑袋,吓得不敢在说。 谢宸安看着眼前如死狗一般的男人,深藏在心的郁气消散不少。 “谢玄,张大人,你二人一起把罪人李德普押下,先回去给陛下复命。” “遵命!” “遵命!” 金吾卫指挥使抬手指派几人同行,押着李德普回去复命。 此地邪气得很,他一刻也不想在此处久待。 更何况院墙上,还趴着一众不知生死的李家暗卫。 还有这头顶翻腾的黑云,他怂了怂脑袋,这脑袋刚才差点搬了家。 还是赶紧回去交差吧! 等李德普几人被押出去,谢宸安开口道谢。 “谢过希夷娘子,刚才多亏了你。” 元清夷摇头:“应该的。” 她视线不由自主的落在谢宸安身后冲天的金紫气运。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就在刚才,她施法结束时,一股从未有过的真气笼罩全身,侵入身体经脉,自行运转全身。 温暖如水,所过之处,原本滞涩的经脉变得通畅无阻,身体毫无困倦。 心底又惊又喜,她在梦中浑噩多年,一切水到渠成,从未感受过修为精进的舒畅。 这是第一次,实质感受到身体变化。 她不由再次望向谢宸安,目光多了几分深思。 莫非他身上紫气于她修行有益? 第 38章 崩塌1 谢玄陪同金吾卫张大人押走李德普。 李太夫人院内剩下的侍卫和奴仆被其他金吾卫看管,跪倒在地,皆是噤若寒蝉。 谢宸安巡视一圈,暗道入口处,隐隐传来小儿啜泣声,他对着空寂处淡声道:“谢亥!” “属下在!” 谢亥形如鬼魅般从黑暗中现身。 “安排人把暗室内的孩童全部解救出来,送至医治并登记在册,着京兆伊核查失踪人口。” “属下遵命!” 谢亥转身吩咐隐在暗处的其他暗卫,进入底下暗室。 谢宸安扬声道:“金吾卫副指挥使何在!” 一名高大健壮的男人单膝跪地。 “谢大人,副指挥使姜瑜听命。” 谢宸安低头看他:“让人给我一间一间的搜,看看这处宅院到底还有哪些妖魔鬼怪。” “属下遵命!” 姜瑜起身,抬手一挥。 “程进,王崇听命,……。” 随着他一声声令下,金吾卫挨个有序搜查正院所有房间。 随着兵器碰撞声,一时女眷和幼童的哭声不断。 姜瑜亲自带队破门进入李太夫人居住的正房。 他们刚进去,室内发出一声声惊呼。 “都给我闭嘴!” 内室传来姜瑜大声斥责。 “给我看管好,不许放过任何人,如有妄动就地格杀。” 转瞬他从正房疾步奔出,行至谢宸安跟前,小声说话。 “谢大人,屋内有妖孽!” 他勉力忍住心底的惊骇,尽量让自己从容。 “您随属下过去看一眼。” 见他这般,谢宸安面色渐渐凝重,偏头看向元清夷:“希夷娘子,我去去就来。” 元清夷抬脚跟上:“谢大人,我还是过去看看吧。” 李太夫人目前状况,她必须在场。 两人刚上石阶,谢亥他们挨个抱着孩童从地下暗道走出。 这些孩童不知经历过什么,面露惊恐,却只敢小声哭泣。 元清夷回头扫过,见这些孩童面部阴霾已扫,身体虽有病弱,却并无大碍。 随即放下担忧,跟在谢宸安身后往正房走去。 谢宸安听着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向来清冷的脸上染上一层暖意。 元清夷踏入内室,一眼看到被众人控制,已经面目全非的李太夫人。 青黑如蛇鳞般的皮肤,已延至整个身体,脸上蠕动的青筋密布整个脸部。 她早已神志不清,眼睛凸起血红一片,手脚奋力挣扎着。 “这是谁?” 谢宸安的声音响起。 “李家那位太夫人!” 元清夷盯着老妇人,声音带着嘲讽。 这就是逆天改命后的下场,半人半鬼,死后连魂魄都残缺不全。 谢宸安神色明显惊疑。 去年他在宫宴中,见过李太夫人。 那时她面庞饱满,肤色是养尊处优的润白,连头发都是浓密乌黑。 根本不像六十岁老妇。 而现在,床上被绑着的老妇早已看不出人样。 身形如鬼,癫狂如妖! “她做了什么成这样?” 观希夷娘子面色冷淡,就知李太夫人背后所做之事,必然是见不得光,有损阴德之事。 不然以希夷娘子的性格,不会如此表情。 “逆天改命,强夺他人命格续自己阳寿,自以为偷得十几年光阴,实则早已被魂灵缠身,惹了一身阴债,阴债是要偿还的。” 元清夷缓步向前,抬手时,指间捏着三枚五铢钱。 正不知疲倦挣扎,无声嘶吼的李太夫人,见有人靠近,喉咙发出嗬嗬声响,血色弥漫的眼底迫切而贪婪,大张着嘴,毫无目的到处嗅着。 转动间,脸上青黑皮下好似有活物在涌动。 连谢宸安都不忍直视。 元清夷始终面无表情,她手指轻弹,三枚五铢钱疾射而出,悬浮于老夫人头顶。 五铢钱无声旋动,速度越来越快,泛起的波纹一圈一圈,向外扩散,直到没入老妇人眉心。 仅是刹那,李太夫人胸口涌动,喉咙滚动下,张口吐出塞在口中的绢帕。 张嘴就是厉声尖叫。 随即七窍涌出腥臭黑血。 “李太夫人这是被反噬?” 谢宸安亲眼目睹如此诡异之相,眼底有热切,向来平静的脸上,染上几分好奇。 “是。” 元清夷冷冷看着黑血顺着老夫人脸颊、脖颈流入床铺,黑血溅落床铺同时,所溅落之处,瞬间自燃。 不等跪在床铺下的奴仆惊呼出声,她指间弹出一丝劲风,床铺上刚燃的火苗瞬间熄灭。 “道家讲究承负,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她冷眼看着黑血不停从老夫人七窍涌出。 “她如今每多活一日,魂魄便会被阴灵亡魂多折磨一日,如今肉身已成阴煞,如果不阻止,上京必会死伤无数。” 这些都是天道降下的惩罚。 “等她神魂皆灭时,就是彻底清算她逆天改命,抢夺他人寿命之时。” 她话音刚落,李太夫人浑身剧烈抽搐。 在常人眼里,她皮肤裂开一道道如蛛丝般密密麻麻的血痕。 而在元清夷眼底,却是如影相随的阴灵在反复撕咬。 “够了。” 她手指弹动,悬浮在老夫人头顶的五铢钱突然压下,围着老夫人撕咬的阴灵瞬间四散。 继续下去,老妇人的命就不保了。 这个案件还没结束,这么痛快地死地,未免过于便宜。 怎么也得让世人知晓,人性至恶时,到底有多恶毒。 随着三枚五铢钱压下,刚才还七窍流血的老夫人,血渐渐止住,皮肤血痕也不再裂开。 李太夫人破败的身子一软,直直向后仰倒到床。 她两眼紧闭,只余胸口有微弱起伏。 “还有一口气。” 一众奴仆皆被眼前一幕吓到瑟瑟发抖。 无不脸色煞白,瘫软在地。 连一众金吾卫都看得心得肉跳。 他们看向元清夷时,表情不自禁地带上敬畏。 “这到底用了什么手段,竟如此狠毒?” 站在一侧,见李太夫人昏倒的谢宸安开口问起。 李家两位重要人物李德普和李太夫人皆已被抓,剩下就要找出施行此法术的妖人。 “如果让他成长,必然会祸国殃民。” 元清夷面色微冷。 “留在此处的,不过都是些傀儡。” 她转身走出室内,抬头看向压得越低的浓稠黑云。 “幕后之人不在此处。” 第39 章 御前 元清夷抬头看向已经压到房梁位置的黑云,捏着指节,扬声念咒。 “吾今持符,奉威剑神印,摄汝形魂,驱付北酆,三官考核,五帝降威,速离庭户,不得停留!” 她咒念刚停下,头顶上浓稠如墨的黑云,好似遇到克星一般,猛然停滞,忽然向上极速褪去,瞬息之间消失在夜空。 天幕恢复深邃寂静。 刚才的异象好似从没有发生一般,星辰闪烁。 谢宸安前几日刚见识过她的神通,再见时,神色并没有多少变化。 其他人则不同。 一众金吾卫和李家奴仆们看得目瞪口呆。 他们不自觉地仰头张望,一脸的无法置信。 刚才还压顶的妖异,早已消散无踪。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他们甚至怀疑刚才所见只是一场梦境。 等回神,看向元清夷的目光中,满是难以言喻的惊骇和发自肺腑的敬畏。 元清夷自动忽略这些犹如实质的眼神。 经过刚才一番操作,身体好似被掏空一般,身心倦怠。 染竹见状,连忙上前搀扶:“娘子,您可还好?我看事情已经解决,要不我们先回去?” 谢宸安见她眉眼间难掩倦色,立刻上前一步,声音放得极轻。 “希夷娘子可还安好?我让谢亥送你们回去,明日可能还要打扰,到时我吩咐人去接你。” “嗯!” 元清夷微微颔首,今晚几乎耗尽她的心神,连说话都提不起劲。 “我们先回去,明日如果有事,谢大人遣人说一声。” “谢过希夷娘子。” 谢宸安扬声吩咐。 “谢亥。” “属下在。” 谢亥现身在两人身后。 “你亲自送希夷娘子回道观。” “属下遵命!” …………………… 观星阁顶层。 “皇上,皇上,您看,李大人府上黑云全部消失了。” 司天监胡大人差点要喜极而泣。 他担心再不解决,陛下就要解决他顶上人头。 “谢大人不愧是我朝能臣。” 胡隅极尽所能地赞誉谢宸安。 他后背早已湿透,夜风吹过,浑身泛起一阵冷意。 昭永帝面无表情地走到护栏旁。 胡隅跟在昭永帝身后,从观星阁俯视那方已恢复清明的夜空,长舒了一口浊气。 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昭永帝微眯着眼,脸上的冷硬稍稍褪去几分。 “谢大人现在何处?” 他看向躬身在侧的喜公公。 “问你呢?” “奴才的错。” 喜公公惊了一身冷汗,连忙告罪。 “尚书府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 正说着,楼梯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启禀陛下,金吾卫指挥使张大人在御书房外求见。” “来了!” 昭永帝喜形于色。 “走,我们回去听听,李德普到底在搞什么鬼。” “遵命!” 一行人随着昭永帝回到御书房。 “传金吾卫指挥使张大人觐见。” “传—。” 御书房内,张正昌俯身向昭永帝汇报所见所闻。 “砰!” 昭永帝砸了一方砚台,咬牙切齿道。 “好一个乱臣贼子,竟然敢暗中养死士,这是要谋反?好大的狗胆,不知死活的东西,我要诛他九族!” “皇上息怒!” 站在御书房的其他人,全部跪下高呼:“皇上息怒!” 胡大人忍着心底的惧意,小声劝说。 “陛下,此乃天佑我皇,陛下您圣德广被,泽被苍生,上苍借此宵小之辈自露马脚,让其奸谋败于光天化日之下,陛下乃真龙天子,自有百灵苍生护佑……。” 胡大人一番马屁拍的昭永帝脸上终于缓和几分,似笑非笑地看向胡隅。 他抬手虚虚一点,笑骂着:“好你个胡隅,朕看你这张嘴,怕是比御史台那些个笔杆子还要厉害三分!” 他眼底染上笑意,这一日的惊怒被这番巧言驱散不少。 张正昌看在眼里,暗自叹息,胡大人这司天监干得屈才了。 这一番谄媚之言,怕是拍到陛下的心窝了。 胡隅忙躬身谢恩。 他方才神经紧绷,绞尽脑汁,几乎是榨干了脑中所有的谀词颂语,此刻心神一懈,顿感疲倦。 “张正昌!” 昭永帝指节轻叩御案,指节一顿,他突然想起,张正昌提到的小娘子。 “且慢,张正昌你方才提及,你亲眼所见,那小娘子仅凭几枚五铢钱,便压住了李家上百暗卫的弓弩?” 他身体向前倾,眼底锐光不见,神色有不解与好奇。 “所言当真?朕着实想不出,几枚钱币,到底是如何能发挥这等威力?你且细说,她如何做到?” “陛下,属下所言句句属实,当时。” 张正昌边说边回忆,他把元清夷当时的手势和神态,尽量说得详细。 昭永帝越发好奇:“知道她从何而来?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陛下恕罪,臣不知!” 张正昌躬身请罪。 “只听谢大人称呼她希夷娘子,娘子戴着帷幕,我观她身形,听她声音,应该是个年轻的小娘子。” “哦!倒是有趣。” 昭永帝眼神示意张正昌不必惶恐。 “既然此案是谢大人经办,那便等他回来复命,朕再亲自询问细节不迟。” 他语气平稳,目光中却透出一丝玩味。 这些年谢宸安过得比报国寺和尚还五根清净,身边竟然有小娘子出现,真是稀奇。 张正昌余光窥视,见皇上沉思不语,小声询问:“陛下,罪臣李德普该如何处置?” “李德普!” 昭永帝拧着眉头,眼底闪过狠戾,半晌才发话。 “此案关系国体,传我旨意,着令大理寺主审侦讯,刑部复核律法,御史台纠劾监察,三司会审,务求在十日内水落石出,不得有误!” “皇上圣明!” 胡隅与张正昌齐声领命,两人心中却是一凛。 大秦开国以来,从未有过三司会审,陛下限期十日,可见其如何震怒。 二人叩首后躬身退出御书房,走出数步,齐齐叹息一声。 听到声音,彼此相视一笑。 胡隅忍不住摇头。 “张大人,早点回去休息,明日圣命难测啊!” “胡大人倒是可以睡个安稳觉,我还要去寻谢大人复命。” 张正昌抬手理了理方才跪拜时弄皱的袍袖与衣襟,拱手。 “胡大人,某先行一步。” 胡隅欠身:“张大人请!” 张正昌迈开步子,朝着宫门方向大步而去。 第 40章 圣怒 晨曦微露,紫宸殿内,众臣早早就位。 尚书府昨夜异状,还是扩散出去。 朝中众臣大多都已知晓其中内幕。 往日李德普站的位置,空无一人。 本来还有几分怀疑的大臣意识到,大秦朝堂要变天了。 众人反应各有不同,有心里叫好,自然也有惴惴不安的。 谢宸安站位,略次于外祖父崔衡半步。 崔衡余光瞥见他,挪了挪脚步,悄声问道。 “李府昨夜到底出了何事?” 他昨日刚从洛阳赶回上京,刚进府,就听此事。 夜里从宫中递出数道消息,一直无法分辨真假。 他派出的暗卫还没到李府院外百米,就被他这个好外孙的人拦截住。 直到今日寅时,方从宫中传来准确消息。 皇上震怒,李德普不仅蓄养私兵,还利用巫术谋害幼童,为其母续命,上京城最近失踪的幼童皆是李德普所为。 而皇上委派的钦差竟然就是郡望,可郡望竟然没有透露出分毫给他。 哪怕此时,面对他的询问,郡望表情依然清冷。 谢宸安身体微侧,拱手道。 “崔大人,陛下出来您就知晓详情!” 这般冷漠,毫无私情可言,崔衡差点气笑,无力感直冲额头。 他看着谢宸安那张棱角分明却波澜无惊的脸,质问堵在了胸口。 他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气血压下,袖中的手张开又握紧。 “谢大人口风倒是紧。” 谢宸安:“崔大人谬赞!” “你!” 站在二人身后的王景饶面无表情地看向龙椅方向,只是竖起双耳。 这祖孙二人,自从同朝为官后,这种场面经常发生。 看笑话可以,只要别被牵扯到就好。 因昨夜李德普之案,谢宸安方向,一举一动皆被他人关注。 见崔衡吃瘪,与他向来不对付的安国公嗤笑出声。 “崔大人,这是想罔顾圣命,打探消息。” 他话音一顿,故作惊疑:“难道说,崔大人与李德普一案有牵连?” 面对安国公的挑衅,崔衡倒是能从容应对:“安国公慎言,我怎么听说上月,安国公还与李德普在福运楼畅饮,不知是真是假?” “当然是假!” 安国公直接打断。 他张嘴刚想说话, 着绯袍的高内侍上前微扬拂尘,声音尖细:“时辰已到,百官就位。” 大殿一时肃穆,一夜未曾休息的昭永帝,走到龙椅前坐下。 他眼底淡淡灰青,神色冷厉,整个人好像要冒火一般,怒视着下首一众大秦重臣。 高内侍趋步走到御阶前,他面向百官,神色肃然,扬声道:“朝会开始,百官静默!” 刚才还小声议论的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御史中丞王靖手持象笏出列,他声音清朗:“臣,弹劾尚书令李德普三大罪。” 昭永帝冷着脸:“准!” 满殿寂静,面对皇上震怒而隐忍的表情,众臣不敢与其对视,皆是躬身听命。 王靖是昭永帝心腹,早早拟好弹劾奏折,他声音洪亮。 “一则罪,李德普府邸掘地三丈,私设暗室,私蓄妖道,以邪术魇镇朝臣,诱捕童男童女,妄图利用邪术求长生之术,致上京户户惊惶,夜不能寐!” “二则罪,府中蓄养暗卫私兵数千人,盔甲兵器森然,其心可诛。” “三则罪,卖官卖爵,贪墨赈灾款数百万贯,账册在此,府中管事已招认,画押为证!人证物证俱全。” 数百万贯之巨?殿内百官满目骇然,皆屏息垂首,不敢看昭永帝一眼。 昭永帝面无表情地盯着王靖方向,半晌说话。 “呈上来。” “遵命!” 账册被高内侍呈上,昭永帝随手翻看着,百官只听御案纸张簌簌轻响。 越往后翻,昭永帝脸色越是铁青成墨,眼底已是怒火中烧。 “李德普好大的狗胆!” 一声巨响,御案震颤。 他咬牙切齿道:“蓄养私兵,贪污赈灾款,罪不可赦,给我查,我要严查,看看这朝堂之下,还有哪些人在其中。” 他双目瞪圆,视线扫过殿下众百官。 “谢宸安!” “臣在!” 谢宸安出列。 “朕命你为钦差,总领此案,大理寺主审侦讯,刑部复核律法,御史台纠劾监察,三司由你全权调遣。” 昭永帝目光如利刃般一一刮过殿下百官。 “谢宸安,十日内给朕彻查清楚,所有涉事官员,准你先押后奏,不得有误。" 他声音冷冽如冰。 “此案水落石出时,朕亲自在午门监斩。” “微臣领旨。” 谢宸安躬身接旨。 这三责罪递至御前,如巨石投湖一般,一片哗然。 满殿文武官员皆是鸦雀无声,心中各有谋算。 不出意外,李德普应该是罪无可恕,包括跟随他的一众官员,官位岌岌可危。 如果这般,那朝堂必然会空出不少职位。 包括崔衡在内都是蠢蠢欲动,谋算着。 元清夷回去之后,一觉睡到午时。 睁眼时,入目是满室灿然。 暖日从雕花木窗斜入,晒得浑身暖洋洋的。 光线洒落在地,有无数金色尘埃在空中漂浮,缓缓落在青石地板上。 “娘子,你终于醒了。” 听到声响,染竹掀开床幔,见自家娘子睁眼看着床顶。 “现在是何时?” 元清夷缓缓起身,与昨日不同,身心是从未有过的舒畅感。 她目光深邃平静,呼吸悠长平稳。 此时如果有修道精进同行遇见,必然发现,她身体周围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微光。 “娘子,您睡了差不多有六个时辰,已经未时了。” 染竹收拢床幔抬手挂上,她声音轻快无忧。 “谢大人派人来了几次,都被我打发了。” “有说什么吗?” “什么也没说,只说娘子醒后,务必通知一声。” 元清夷接过染竹递来的外衣穿上,洗漱后坐到桌前。 桌上是染竹热在厨房的菜羹。 “娘子,我们要不要搬出去。” 染竹看着两盘素食,一脸的愁容。 在芙山时,偶尔还可以打点牙祭,在太玄观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干啥都不方便。 “搬出去?” 元清夷夹菜的手一顿,拧眉沉思。 她来上京时推算过,前方有饿虎环伺。 从尚书府看,幕后之人道行不在她之下。 常居在此,可能会给太玄观带来灾难,于她确实也不方便。 她手中有银钱,托谢大人寻一处宅院应该不难。 “此事,容我好好考虑再说。” 第41 章 江楚酒楼 昭永帝早朝后,没去后宫,直接回了御书房。 “高韦!” “奴才在!” 高韦躬身站在御桌前。 “跟着谢宸安的那个希夷娘子背景可查清楚?” 昭永帝从昨夜到今晨就没怎么合眼,入目都是卷中那些触目惊心的字句。 想到大秦还有这些鬼魅之术,他哪里能睡得着。 除了李德普,他这些臣子们,到底还有哪些在背后行妖咒之术。 他更担心,在毫无察觉时,有人对他行妖咒之术。 “龙五已经候在外,皇上,可要宣他进来。” 高韦抬头小心翼翼地询问。 对于那位从昨日开始就被反复提到的希夷娘子,他心底也是好奇。 “让龙五进来说话。” “是。” 高韦递了个眼神给随侍的小太监。 小太监快步出了御书房,招候在外的龙五觐见。 龙五疾步上前,单膝跪地:“龙五叩见陛下。” “起来说话。” 昭永帝垂目看他,手指轻扣。 “查到什么?” “禀陛下,这是我从太玄观和周家那边查到的消息。” 龙五起身递上刚得来的消息,声音低沉:“陛下,卑职查到,希夷娘子姓元名清夷,洛阳元氏嫡女,半月前抵达洛阳,不知何意,由齐州高家三子托周家护送上京,从周家仆人口中得知,这位希夷娘子确实有些手段,据说在途中替谢大人解决了一些妖异事,谢大人这才与她相识。” “哦!” 昭永帝眉头拧起。 “仅是半路相识,不过几日,谢宸安便如此信任她,看来这位倒是有几分真本事。” 他落在龙五身上的眼神犀利。 “只有这些?其他呢?” 龙五低垂着头,继续说道。“启禀陛下,从周家那边得知,她出自芙山,师傅是玄微真人。” “玄微真人是谁?” 昭永帝对于玄微这个名字有些模糊印象。 “十五年前,玄微真人曾经是太后的座上客。” 龙五来时把能探听到的消息都打探清楚。 昭永帝恍然:“原来是她。” 那时他在宫中还是个普通皇子,太后召见玄微真人时,他遇见过。 “好,你亲自去洛阳、芜山,把这个希夷娘子的底细给我打探清楚。” “遵命!” 龙五领命出了御书房。 高韦盯着龙五的背影,内心挣扎了半天,还是决定说出。 “陛下,奴才有一事不知该说不说。” “你这个狗奴才,在朕面前你还敢隐瞒。” 昭永帝笑骂了一通,点着他。 “还不快说。” “奴才这就说。” 高韦讪笑着说出今日打听到的消息。 “昨日金吾卫张大人,无意听到那位希夷娘子跟前的婢子说了一句,提到一句洛阳元氏在京中偷了她家娘子。” 昭永帝不禁凝神:“洛阳元家?沈氏?” “让龙五都给我好好地查一查。” 偷孩子,这都是什么玩意。 ………………………… 元清夷自是不知昭永帝想把她查个仔细。 傍晚时,谢玄来太玄观递来消息,谢大人明日午时在江楚酒楼宴请她。 想到需要在上京找一处合适的宅院,她欣然决定赴约。 江楚酒楼在上京城从来不接受临时预定,不论官职高低,必须提前一月预定。 这般苛刻的行事,无人敢闹事。 因为江楚酒楼幕后之人是南宁王。 谢宸安与南宁王是自幼交情,他在酒楼有特权。 昨日来人预定,酒楼掌柜直接把南宁王常年空置的雅间给了谢大人。 经过李德普府邸上空的异常,最近几日,上京城难得的热闹。 包括江楚酒楼也是如此。 避免麻烦,谢宸安直接从后院上了三楼雅间。 “谢玄,你到楼下候着,希夷娘子到后,你直接领上楼。” “是。” 谢玄领命站在酒楼下等候。 元清夷刚下马车就见到站在路口的谢玄。 “希夷娘子,我家大人让我在这等您。” 谢玄连忙上前,唇角不自禁地上扬。 自从遇到希夷娘子后,他家大人遇事都是顺风顺水。 李德普这样的大案,竟然也有惊无险地解决,特别是陛下下旨,让他家大人总领三司会审。 他在大人身边多年,耳濡目染,自是知道,他家大人在其中有多少权利。 此次三司会审之后,不论朝中空出多少实缺,都需要他家大人点头允许。 不论是崔家还是其他世家,想要在这上面动手脚,都要看大人的脸色行事。 此案过后,届时谢家的门生旧故都可以暗中安插到三省六部。 以至于他看到元清夷时,眼底是掩饰不住的热切,惹得染竹插入两人中间,一脸的警惕。 “喂喂喂,挨这么近干嘛,远点。” “你这个小婢女!” 谢玄笑容一僵,见有路过食客眼神猥琐的打量,他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 他脸颊涨红,后退一步,同时瞪了染竹一眼。 “希夷娘子,您随我上楼,大人在楼上等候多时了。” 他懒得跟一个小婢女掰持,干脆转身直接上楼。 元清夷头上依然戴着帷幕,看谢玄尴尬到差点绊倒,忍不住斜睨了染竹一眼。 隔着帷幕染竹当然不知,见到谢玄差点摔倒,在身后哈哈大笑。 元清夷连忙小声斥责:“染竹,休得无礼。” “哦!” 听出娘子语气不悦,她讷讷地吐了吐舌头,赶忙低头跟在娘子身后上楼。 能在江楚酒楼消费的,一般都不是普通人。 哪怕坐在大堂,背景也不简单。 元清夷三人刚上楼,坐在楼下大堂一处,几个年轻的世家子正在饮酒。 洪景阳扭头看了又看。 “洪兄,这是怎么了?遇到熟人?” 元木业捏着酒杯,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可惜,只看到染竹的背影。 洪景阳转身坐好,脸上冒着八卦。 “刚才上去的是谢大人的贴身侍卫。” 他拿起筷子吃了一口,眼睛突然瞪大。 “难道楼上是谢宸安谢大人?” “谢大人?” 元木业手中酒杯晃了晃。 “刚才上去的好像是个小娘子!” “不是一个小娘子,是两个小娘子。” 洪景阳摇头晃脑,笑得猥琐极了。 “我们就在这等着,看看是不是谢大人。” 第42 章 酒楼 元清夷刚下马车,谢宸安就从雅间窗户后看见。 哪怕是戴着素色帷幕,面容虽隐,风姿仍难以遮掩。 她脖颈微扬,肩线舒展,走动间腰肢婀娜。 与随行婢女的欢快跳脱不同,任何时候见到的希夷娘子,情绪从不外溢。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她好似给自己画了一个圈。 不论圈内还是圈外人,都越不过这个圈。 对待任何人都是客套疏离,包括对他同样如此。 谢宸安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轻轻敲击,目光追随着那道身影进入酒楼。 雅间外,茶博士的声音不断。 “碧螺春一壶~,要滚水!” “六号雅间的龙井!” 没一会儿,外面有几道脚步声走近。 “大人,希夷娘子到了。” 谢玄的声音传来,随即敲门声响起。 谢五走过去,打开门。 “希夷娘子!” 谢五让到一侧,请元清夷先行。 门打开的瞬间,外间的喧嚣如潮水般涌入,还有楼下琵琶试音的零星曲调隐隐约约。 “希夷娘子请坐!” 谢宸安起身相邀。 这间雅座是南宁王爷留给自己所用,不论是装饰还是隔音都是最佳。 南宁王是昭永帝堂弟。 可能是昭永帝嫡亲兄弟被自己贬得贬,杀得杀。 除了安王爷,就只剩下这个隔房的堂弟。 昭永帝待南宁王反而比安王还亲近。 平日里不说赏赐,派下的差事尽是旁人求之不得的肥缺。 盐引督办、边关互市,这些油水丰厚的职位,昭永帝第一个想到的只有南宁王。 只看这间酒楼雅座摆设,就能想象主人何其奢华。 清一色的紫檀木摆设,多宝架上,随意摆放的各类造型羊脂玉摆件。 窗边垂着的鲛绡薄如蝉翼,还有用金线绣着的牡丹图……,一件件都是极尽奢华。 元清夷的目光仅是掠过这满室琳琅。 只在看到那幅金丝牡丹时眼神微顿。 静心神咒,还是用金线绣的暗纹! 不过转瞬,她眼底的微澜便归于平静。 “请坐。” 谢宸安等元清夷坐下,他跟着落座,手持茶壶给元清夷斟了一杯清茶。 “这是今年的顾渚紫笋??,尝尝看,可合你意。” “谢谢!” 元清夷双手端起,放在唇边轻抿小口,顿时满口清香。 她眼尾微弯,声音悦耳:“好喝。” “等走时,给希夷娘子带一包回去尝尝。” 谢宸安直接吩咐谢玄。 谢玄:“是!” 此时,门外传来茶博士敲门声。 这间雅间的客人被掌柜重点关注,见人到齐,立刻安排上菜,半点不耽误。 因就谢宸安和元清夷两人,酒菜摆在了临窗小桌。 谢玄和谢五带着染竹坐到另一桌。 “尝尝,这是浑羊殁忽。” 每上一道菜,谢宸安跟着细致介绍。 “这道菜是南宁王爷从宫中偷师学来,用整羊填入各味香料,还有糯米等食材烤制,肉质酥烂,融合了羊肉与糯米香气,你尝尝看,味道如何。” 元清夷随着他的介绍,一口一口品尝。 染竹只管埋头吃,她从未吃过如此美味的菜肴,哪里顾得上其他,只觉得耳边嗡嗡嗡的。 谢玄和谢五却看得目瞪口呆。 这还是他们清冷矜贵的谢大人吗?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看到对方眼底清澈的蠢样。 直到吃完,茶博士又上了一壶茶水。 谢宸安才说出今日用意。 “上次李府的事,辛苦希夷娘子,昨日我一直抽不出时间,今日才有时间道谢,希夷娘子勿怪。” “谢大人不用如此客气。” 元清夷并没有放在心上。 准备来上京时,她还担心自己人生地不熟。 现在好了,对面这位谢大人以后可能是她最大的靠山。 “有一事,还要继续叨扰希夷娘子。” 谢宸安领了圣命,对于李德普一案,还有许多疑点。 “有些超出认知范围的东西,需要希夷娘子指点。” “只要我帮得上忙,谢大人尽管开口。” 元清夷将茶盏往他面前一推,手指点了点,隔着帷幕的眼睛微弯。 “我的错。” 谢宸安连忙斟上,冷硬的脸上难得春风拂过。 元清夷想起搬出太玄观一事。 “不知谢大人能否推荐一个中人给我,我想寻一间小院暂住。” 谢宸安眉头一动:“我名下有一间院子,位于安兴坊,希夷娘子如果不介意,随时都可以搬过去。” “不用!” 元清夷连忙拒绝,谢大人名下的院子随便都得二进、三进。 就她和染竹两人,哪有时间和精力洗扫。 她笑着看向谢宸安。 “大人这份心意我领了,我只想住着舒心,大了反而空落。” “那好吧。” 谢宸安见她态度坚定,就不再劝说。 “让谢玄安排,等有消息了去太玄观给你回话。” 元清夷起身行礼:“那先谢过谢大人和谢侍卫。” 之后两人随意闲聊几句。 从茶经到手谈,总能聊到兴趣相同之处。 谢宸安难掩惊讶。据他所知,希夷娘子不过及笄之年,言谈间却透出与年纪不符的渊博和洞彻。 令他叹为观止。 一盏茶后,元清夷起身告退。 “我送希夷娘子下楼。” 谢宸安午后还要到大理寺旁听,李德普一案的其他嫌犯审讯,干脆跟在元清夷身后送她下楼。 谁知这一送,正合楼下一众心意。 “来了,来了!” 洪景阳筷子一敲,伸长脖子,眼睛发光。 “真是谢大人。” 元木业扶额摇头叹息。 “今日真是不枉此行哈。” 最近两年,坊间关于谢宸安的婚事,赌注已经涨到1:20的赔率。 现在,他亲眼见到谢大人跟在一个陌生小娘子身后。 小娘子虽然戴着帷幕,不过从身形不难看出,姿容必然上佳。 他正遗憾看不到小娘子的脸,楼梯上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一道银光破空而来,竟是冲着元清夷的方向! 谢玄反应极快,当即侧身欲挡,可惜那道寒光从对面划过,速度更快,寒光已擦着帷幕掠过。 “嘶啦”轻响,素纱应声裂开,半截素纱缓缓垂落。 元木业和洪景阳具都呼吸一滞。 不等众人惊呼出声 元清夷反应迅速,瞬间抬手将残纱拢好。 不过那惊鸿一瞥的殊色,却还是深深刻入酒楼食客眼中。 素纱后的那张脸,白净无瑕,好似上好的羊脂玉,莹润剔透。 眉眼间的韵致无法用笔墨形容,只是站那,就已是不染尘埃。 第 43章 开个玩笑 事故发生得太过突然,谢宸安纵身想从身后护住她。 却只来得及揽住她的腰肢。 他俯身刹那,她恰好抬头,见了那一眼的惊艳。 窗棱洒落的光晕下,元清夷的皮肤白到发光。 两人的距离,近到他能看见她侧脸细小的绒毛,鼻尖弧度精致,瞪圆上扬的眼睛。 他掌心忽而发烫。 热意顺着四肢一直蔓延至胸口。 不过转瞬,元清夷猛地偏头,碎裂的面纱已被她飞快拉回原位。 谢宸安松开手,掌心犹似留有余温。 谢亥早已从暗处纵身跳出,几个回合,就擒住躲在楼梯扶手下的瘦小男人。 “住手,住手,我是姬国公府的人,赶紧给我松开。” 男人双手被反绞在后背,对方力道大得令他冷汗直冒,他看向大堂中央那桌,高呼道。 “小郎君,快救我!” 谢玄挡在谢宸安和元清夷身前,视线落在大堂正中央那桌,怒道:“大人,是姬国公府王非墨。” “都抓起来!” 谢宸安脸色铁青如墨,竟然当着他的面在江楚酒楼行刺,如此猖狂。 “封锁酒楼,所有人不得随意离开。” 他指节捏得青白,眼神淬着冰。 “我倒要看看,是谁借他的胆子,敢在我面前行刺。” 行刺?对朝中三品大员行刺? 这罪名不死也要脱层皮。 酒楼大堂气氛骤然绷紧。 “谢大人,不必如此吧,我不知小娘子是你的人。” 王非墨慢悠悠站起身,唇角勾着一抹懒洋洋的弧度。 “开个玩笑而已,不过是个助兴的小把戏,何必这般大动干戈?” 他手中兀自把玩着一枚玉件,嗓音是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又藏着满不在乎的慵懒。 “我就是好奇这位小娘子怎么戴着帷幕,是不是见不得人。” 大堂一时鸦雀无声,元木业和洪景阳几人像看傻子一般看着王家这位纨绔。 谢宸安眸中寒意加剧,他唇角缓缓勾起,声音冷冽。 “玩笑?” 他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大堂的温度又降了几分。 “我看这不是玩笑。” 他抬手示意,不知何时,谢五和谢末领着人出现在大堂,把酒楼大堂围了个水泄不通。 “前几日李德普谋逆一案,还有多名同谋没有抓捕到案。” 谢宸安缓步下楼。 “我看王公子倒是与案宗中一位描述颇为相似,谢玄。” 谢玄应声:“属下在。” “带到大理寺,交给袁大人,让他务必好好审审,查他是否与李德普一案有勾连。” “遵命!” 谢玄冷着脸,大步朝王非墨走去。 王非墨把玩玉件的动作一顿,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一步,满脸的不可置信。 “谢大人,你不会来真的吧,我真就是开个玩笑,再说了,我只是对这个小娘子动手,又没碰着你?” “哼!” 谢宸安冷哼一声,声音斩钉截铁:“带走,只要查到任何蛛丝马迹,一律以李德普同谋嫌犯论处。” 谢玄和谢五上前扣住他,谢玄更是似笑非笑:“这个玩笑,王公子可还满意?” 麻蛋,刚才那瞬间他差点吓死,这是直接打他谢玄的脸! “喂,你们敢?” 王非墨见他不论如何解释挣扎,谢宸安都不为所动,扭头朝着早已四处散去,躲在其他桌后的同伴。 “陈东仁,还不快去国公府找我祖母和父亲,说我被谢宸安抓起来送到大理寺,速去。” 他越是挣扎,箍住他手腕上的手掌就越收紧。 王非墨觉得他他手腕好像要断了一般的疼痛,此时他才意识到谢宸安是认真的。 他又惊又吓,连说话都开始颤抖。 “你们听到了吗?” 听到声音,陈东仁把脸藏在双臂之间,他恨不得钻进地底,任何人都看不见他。 “你还有同伙?” 谢玄看向陈东仁方向。 陈东仁惊吓到缩着身子躲在桌下,连连摆手。 “不是我,我不是,我就是来吃个饭。” 这要是让父亲知晓,他惹到了谢宸安,回去就能把他送回泸州老宅。 谢宸安冷眼看了一圈,目光所过之处,众人皆是低垂着头,一眼不敢看。 “希夷娘子,我送你上马车。” 他转身看向站在楼梯口的元清夷。 “好。” 元清夷冷眼看向被谢玄二人压在桌面上的王非墨。 看清他面容时,她眼眸微眯,这人的面相怎会如此奇怪。 眼尾斜吊,眼底三白隐现,多为心术不正之人。 还有他唇薄色淡,口角下垂,哭笑皆不及眼底,一看就是个狡诈算计,自视甚高之人。 与她竟然还有一丝血脉相连,不过细弱到微不可察。 哪怕如此,也不影响她后面的动作。 她指节弹了弹,指间两枚五铢钱疾射而去,弹在王非墨和动手的侍卫额前,又迅速消失。 惹了她,还想当作无事发生? 怎么可能! 王非墨正奋力挣扎着,突然感到自己额前传来剧痛,好似有异物钻进额心,又突然消失。 他以为是幻觉,就不及深想,张嘴继续哀求咒骂着。 谢宸安送元清夷上了马车,脸上带着歉意。 “今天是我的错,让你受惊了,此事我必会给你一个交代。” 姬国公府! “无妨。” 元清夷坐上马车,侧脸垂眸看他。 “我的仇我会自己报。” 她的仇从不过夜。 如果不是顾忌到谢宸安已经出手,替他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她现在就让那个什么国公之子尝一尝什么叫万剑钻脑的痛楚。 时间不长,不过三天,从明日起。 她一般不开玩笑,开就开个大的! 等谢家侍卫押着国公府一众出了酒楼。 鸦雀无声的大堂终于恢复,洪景阳憋着的气长喘出声。 “吓死我了。” 他看向兀自呆愣的元木业说道。 “元兄,你说姬国公府这位小郎君这次还能安然脱身吗?” 王非墨真是狗胆一个! “啊!” 元木业好似才惊醒。 “不知,不过跟李家一案牵连上,哪怕是姬国公出面,王小郎君也要脱层皮。” 他看向酒楼大门外,眼底带着深思,总觉得刚才那小娘子好像在哪见过。 他语气透着迟疑。 “洪兄,你有没有觉得刚才这个小娘子有些面熟?” 他话音未落,身后一道略显阴柔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诱导:“元兄也觉得面熟?” 说话之人着件靛蓝锦袍,身材修长,面容白净。 “钱兄!” 元木业转身见是钱梓殊,身体往边上挪了挪。 “也可能是我看错了。” 他记得刚才就是钱梓殊叫的最欢,怂恿王非墨去摘小娘子帷幕。 到最后,真出事了,也是他溜得最快。 真真是个阴险小人! 第44 章 姬国公府 姬国公府 姬国公夫人房内暖香融融,紫檀炕几上,摆着两盏掐丝珐琅瓜果盘。 窗外东南角一株百年海棠,花叶繁茂如华盖一般,阳光下,灿烂到晃人眼。 “母亲,您尝尝这个。” 钟情琅端着一盏燕窝,递到国公夫人身边的晴嬷嬷手上。 “昨儿就听您咳了几声声,儿媳早上炖时,特意多加了半盏梨汁。” 她是国公府次媳,虽是掌管着国公府日常中馈,不过是担了个虚名。 库房对牌虽在她房中,可支取百两以上银钱,仍需婆婆私章批条才能支取。 对婆母每时每刻都要保持极尽谦卑恭顺。 她想撒手,又不愿便宜了大房那个小妇。 国公府长房二娘子王淑兰正偎在祖母身边,托着昨日刚绣好的牡丹花帕子。 “祖母,这是兰儿给您绣的帕子,您可喜欢?” “给祖母绣的?” 国公夫人接过来眯眼细瞧着:“这牡丹花颜色配得倒是巧。” 王嫱摇着团扇笑道:“可不是,二娘子这配色,倒比真花儿还娇嫩几分。” 几人正说笑中,院外一阵惊呼声,紧接着国公夫人的正房门从外打开打开。 “老夫人,快去救命啊。” 安寿连滚带爬跑进正房,头顶歪斜的帽子都顾不得扶。 直接扑倒在地,连磕带跪,声音抖到不成调:“老夫人、不好了!二郎君,二郎君在江楚酒楼被谢大人抓到大理寺去了。” 他惨白着脸砰砰磕头,瞬间额头见血。 “墨儿?墨儿怎会被抓到大理寺?” 被谢宸安抓进大理寺? “到底因着何事?” 国公夫人从锦缎斜枕上坐直了身子,表情凝重。 “快说,不许有半句隐瞒,不然我发卖你全家。” “老夫人饶命啊!” 安寿痛哭流涕,一五一十地说起刚才发生在江楚酒楼的事。 “二郎君让我去丰食记取烤鸭,谁知就这么一会儿就出了事。” “阿菊!” 国公夫人冷着脸:“去书房把国公爷请来。” “老奴这就去。” 菊嬷嬷匆忙走出正院,疾步朝国公府前院书房去。 国公夫人元惠神色倦怠,挥挥手。 “你们各自回房吧。” 她看向一脸不知所措的王淑兰。 “去把你阿娘叫过来,我要问问她到底怎么教养的小郎君。” “祖母息怒!” 王淑兰连忙起身,强忍着惊惧:“我这就去请阿娘过来。” 室内众人噤若寒蝉,提着心走出正院。 走在最后的钟情琅嘴角微抬,眼底划过一丝浅笑。 她抬手拢了拢鬓角的碎发,瞥了眼跟在身后的婢子,慢条斯理道。 “玉儿,你说这二郎君到底惹了多大的事,竟然被谢大人抓了去。” 玉儿摇头:“奴婢不知,娘子,还是我家小郎君聪慧。” 钟情琅捏着锦帕掩着嘴角的笑意,径直往院外走。 不过半盏茶时间。 姬国公王成安大步流星地踏进正院,进门时,锦色常服下摆因疾步,带起一阵疾风。 他撩袍在太师椅上坐下,声音沉得似浸了冰水般。 “说吧,到底出了何事。” 他目光落在跪在地上的安寿,眼神锐利到让安寿整个人趴伏在地。 “与墨儿在江楚酒楼闹事,都有哪些人?” 他指节叩在黄花梨桌面上,每一声都敲得人,心头发颤。 “你一个字不许漏,从头细细说起。” 与其他人不同,王成安知道皇上这几天对李德普一案的重视和憎恶。 那是杀之而后快之心! 如果姬国公府牵扯到李德普一案,多的是人愿意落井下石。 他需要知道当时在场的所有名单。 到底是有人故意引诱,还是自家儿孙蠢笨不堪。 安寿连忙把当时在场的人一一说起。 “吏部陈大人次子陈东仁,监察御史金大人长子金康辉,兵部侍郎钱大人长子钱梓殊,……。” “等等,钱禀长子也在其中?” 王成安出声打断他。 “钱梓殊当时说了什么?” “国公爷,我当时被钱郎君打发了去取烤鸭,谁知回来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安寿抹了把眼泪,绝望到浑身发颤。 “明二当时在场,他现在在院外候着。” 王成安一掌拍在案上,震得茶盏翻倒,茶水泼了满桌。 “老程你去把明二带进来。” “奴这就去。” 老程走出正院,一眼看到急着转圈,脸色惨白如纸的明二。 “明二,随我去见国公爷。” 室内,坐在一侧的国公夫人看了眼菊嬷嬷。 “还不收拾。” 站在一侧的菊嬷嬷连忙躬身收拾。 门从外打开,老程领着明二走进室内。 “国公爷,我把明二带来了。” “说,当时发生了什么,钱禀那厮儿子当时说了什么?” 明二猛然抬头,从茫然到不可置信,表情变换仅是瞬间。 “是他,国公爷,是那钱家小郎君故意挑拨,是他说那小娘子背影好看,是钱梓殊故意使坏。” 王成安强压着怒火:“是你家小郎君愚蠢!” 竟然真是钱禀在背后搞鬼。 钱家幕后是安王,这是安王趁机排除异己,想要安插人进去。 呵! 当他姬国公府都是死人吗? 他猛然起身,转身看向国公夫人。 “阿惠,我现在去南宁王府拜见南宁王。” 事情既然发生在江楚酒楼,现在只能请南宁王出面说情,才能让墨儿脱罪。 只有墨儿脱罪,他姬国公府才会安然无恙。 不然被安上李德普同谋,他姬国公府想要脱身就难了。 “从即时起,通知各房,没你我首肯,任何人都不许出国公府大门。” “好,国公爷,家里的事你放心。” 国公夫人起身送他出门。 转身刚坐下,就见儿媳王沈氏走进来。 她抓起手边的茶盏扔了过去。 “啪嚓!” “啊!” 王沈氏惊得差点跳了起来。 “母亲,您这是~。” 见国公夫人眼底的厌恶,她咽下嘴边的话,低头请罪。 “母亲,您息怒,别为了媳妇气着自己。” 她小心翼翼抬头,正好撞见国公夫人冰冷到极点的眼神。 “说啊,继续说啊。” 国公夫人气得胸口胀痛。 “当年就不该把小郎君养在你身边,看看你把好好一个小郎君养成什么样?你知道外面都如何嘲笑我和国公爷。” 王非墨向来嘴甜,除了嫡长孙,她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孙儿。 现在好了,这要成灭家灾星了。 第45 章 王沈氏 王沈氏低垂着头,顶上是来自婆母的怒斥。 她眼帘微垂,表情温婉,精心描画的柳眉舒展,嗓音温和如常:“母亲,您教训的是,都是儿媳不孝,惹得母亲如此生气。” 见她如此态度,国公夫人面色一软。 不过声音依然冷硬。 “这次墨儿如果出事,我和国公爷定不会饶你。” 她从国公爷语气看,此事可大可小。 事情发生在江楚酒楼,南宁王绝对不会任事态失控。 不过墨儿估计要吃点苦头。 吃点苦头也好,省得在外不知天高地厚,被人设计当成傀儡利用,还不知。 哪里像是国公府人。 他祖父说得对,就是个蠢货。 看着低垂着头站在下首的儿媳。 国公夫人一股气又上来,她闭上眼,挥挥手。 “赶紧出去,别杵在这,看得我头越发疼痛。” “儿媳的错。” 王沈氏躬身,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温婉和歉意。 “母亲,儿媳回去自请禁食三日,在祠堂跪经为墨儿祈福,若墨儿此番平安回来,儿媳愿抄百卷《金刚经》供奉到堂前,以赎儿媳失教之过。” 国公夫人挑眉看她,见她神色不似作假,脸色缓和几分,声音跟着放软。 “你先回自己的院子,等国公爷从南宁王府回来再说。” “是,母亲,儿媳先行告退。” 王沈氏欠了欠身,转身出了正房,直到走出正院。 走在回院的小径上,四下无人,她脸上的温婉不见,神色冷凝。 脚步一停,侧头看向跟在身后的杨嬷嬷,小声询问。 “嬷嬷,你派人出去打听到什么?” “娘子,我让阿东去了文大人那边,文大人今晚应该会有回话。” “嗯。” 文大人是吏部侍郎,也是她父亲好友。 父亲于他有举荐之情。 这些年两家走动较勤,这点人情对方不会拒绝。 王沈氏眉间微折,眼底是愠怒。 “给我打听清楚,谢大人维护的小娘子到底是何方人氏?” 她的墨儿,因为一个不知名的小娘子受如此屈辱。 等事态平息之后,必会让对方尝尝这般苦楚。 “娘子放心,您不吩咐,我也交代了阿东。” 杨嬷嬷咬着牙,声音阴冷。 “嗯!” 王沈氏神色恢复温和,声音懒懒。 “我们回吧,这几日我暂时不出门,让阿东有事就找你。” 说罢,她缓步朝前走。 “娘子,您还真的禁食三日?” 杨嬷嬷跟在她身后,面露担忧之色。 “您前几日风寒还没好全,再禁食三日,可怎生是好。” “我如果不做些样子,墨儿回来受的苦会更多。” 王沈氏低垂着眼眸。 “别说这些了,回去吧。” “嗯!” 杨嬷嬷苦着脸,跟在她身后,穿过花园,往清风堂方向去。 王沈氏回了院子,踏进室内,一眼就见到自家郎君。 王律言双膝微分,端坐在堂前,坐姿虽是不羁却不显粗野。 他年近不惑,身姿比同龄多了几分挺拔,常年习武让他肩背壮硕。 举止间尽是世家公子的从容气度。 只是剑眉紧蹙,俊朗的脸上一脸的不悦。 不过依然是王沈氏最喜欢的模样。 她扬起的笑意敛去,走到王律言跟前蹲下,眼眶泛红,仰头时嘴角线条向下。 “郎君,我们的墨儿被抓进了大理寺狱,我该如何是好?” “你~” 王律言回来时满腔怒火,此刻看她这般悲伤无助,燃起的怒火褪去几分。 他语气虽放缓,语气有指责。 “你说说,他怎么会惹到谢宸安头上。” 而且还沾染上李德普一案。 这几天,其他人不论官职大小,对谢宸安都是避之不及。 他家这个竟然自己撞上去。 真是蠢死! “郎君。” 王沈氏抓起他放在膝头的手,放在脸颊。 “我听母亲说,是有人故意设局陷害给墨儿。” 说话间,她眼角染上水色。 “墨儿他年少无知,哪知道人心险恶,都是我的错,怪我平日里把他养得太过单纯。” 王沈氏虽已三十有六,岁月却格外厚待她。 肌肤虽不能与少女时比,却依然白皙,只是眼角隐隐有细纹,不过此时她眼角微红,倒是多了几分楚楚动人。 此刻她半蹲仰看,从上看腰肢不盈一握,胸脯轻轻起伏,身段玲珑尽显身姿曼妙。 王律言垂眸望着她这般模样,喉结不自觉地滚动,方才的怒火早已化作几分怜爱。 “好了,这哪里是你的错,起来说话吧。” 说话时,已扶上她的腰肢搂到身旁。 “郎君!” 王沈氏坐在他怀中,身体如水般贴到他胸前,手中绢帕不时擦拭着眼角的湿意。 “好了,不许哭了,父亲大人已经去南宁王府。” 他抱起她放在窗前榻上,头埋在她的胸前,气息微喘。 “此事既然不是直接冲着谢大人,应该不会有大碍,切莫哭了。” “好!” 王沈氏下巴微扬,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柔。 “你先休息,我去松雪斋看看阿铭,他昨日刚从国子监回来。 王律言松开她,起身低头抚过衣襟褶皱,抬手正了正束发玉冠,动作从容不迫。 不知想到什么,他唇角微微上扬,眼尾有细纹漾开,竟然带着几分迫不及待。 王沈氏藏于衣袖中的手指撕扯着绢帕。 心底嫉妒到发狂,却不动声色地含笑上前。 她抬手扶正略有倾斜的玉冠,手指勾起一根自己的发丝,缠绕在玉冠上。 唯有细看才能查出发色的不同。 “好了,现在可以去见姐姐了。” 王律言没有反驳,抿了抿唇,唇角止不住地上扬。 他声音温和低沉。 “有事你让人到前院找我,墨儿的事不用太过操心,一切有我。” “好,我都听郎君的。” 王沈氏站在门后,看着自家郎君脚步轻快地走出院子,直到脚步声消失。 不知过了多久,她猛然转身,抬手扫落摆在桌几上的茶盏。 瓷器落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碎响。 她喘着粗气,浑身发抖,嫉恨让她无处发泄,抬手撕扯着发髻上的首饰。 “娘子,娘子,您这是怎么了。” 杨嬷嬷一把搂着她,安抚着。 “娘子,没事,没事的,东院早已不成气候,大爷去了又能如何?” 刚才,她跟娘子回正房,知道大爷陪在房内,直接去了前院打听小郎君一事。 她男人从外面递话给她,打听到的消息并不如意。 忧心忡忡地回来,以为有大爷在,娘子心情会好些,谁知大爷竟然去了东院。 那这些消息她更不敢告诉娘子。 第46 章 大理寺 姬国公府长房嫡子,被谢宸安以李德普同谋疑犯投入大理寺狱,震慑到整个上京。 连藏在幕后投石问路的人,最近都没有任何动作。 小吏们规范不少,街边小贩卖得比平日里多了些许收入。 整个上京城,连风气都好了不少。 元清夷与谢宸安约好,今日要去趟大理寺。 从李府救出的十二名幼童,大部分都有神魂不稳疑症。 最严重的当属唐太傅庶孙。 回去后不敢见人更不敢见太阳,整个人痴痴傻傻。 没丢失之前,唐太傅这个庶孙,在学堂是出了名的早慧。 如今变成一个傻子。 唐太傅急得头发都白了许多。 向来讲究仪容仪表的唐太傅第一次,在朝堂上当着昭永帝面,面红耳赤,追着人怒骂。 昭永帝也是怕了这个老太傅。 打,打不得,骂,骂不得。 转而想到那位希夷娘子鬼神莫测的能力。 直接推给谢宸安督办此事。 把唐太傅这些受害家人扔给谢宸安负责。 谢宸安负手立于大理寺石阶前,晨光下,一身紫色官服衬得他身姿挺拔如松,周身气势凛然。 仅是站在那,就成了风景。 元清夷的马车由远而近,缓缓停靠在大理寺正门。 “娘子,到大理寺了。” 马夫把马车靠边停好。 未等马车停稳,谢宸安就已缓步上前。 车帘掀起,染竹先钻了出来。 她声音清脆: “谢大人!” 谢宸安微微颔首,清冷的眸底染上几分笑意。 元清夷抬眸看他,睫毛闪了闪,她手扶着辕,俯身下了马车。 “又要麻烦希夷娘子。” 谢宸安隔空虚扶,待她站稳,放缓脚步,领着她往大理寺内舍走。 他边走边介绍。 “上次救下的那十二名幼童,除了刚抓进去那个,没来得及施邪术,精神神色还算正常,其他十一个,神智都有问题,整日恍惚,状若痴儿。” “应该是神魂缺失,造成的失智。” 元清夷那夜并没有细看。 这种神魂不稳,造成的失智,需要时间和环境慢慢养护。 有亲情爱护,多晒晒太阳,时间久了,自会不治而愈。 现在有爱护自家晚辈的家人等不及,不吝重金。 既然人家都将重金捧到面前了,她岂有推辞的道理? 毕竟她和染竹也是要吃饭的嘛。 她跟在谢大人身后,经过一道道小门,一路畅通。 不过这一路却令她略感不适。 从踏进大理寺正门起,经过的这一道道门,门后有如影相随的视线,隔着窗棱,房门,在暗处打量她。 她不知道,自从江楚酒楼那日事件后。 大理寺上下都知道,谢大人冲冠一怒只为了一个小娘子。 对她满是好奇。 早朝回来,袁大人回大理寺就招呼过。 今日谢大人护着的那位小娘子要来。 不过一刻,大理寺上下一百多口人,都知晓了。 就想看小娘子到底长了一张什么祸国殃民的脸,惹得谢大人冲冠一怒为小娘子。 姬国公府那位小郎君,进去五天了,至今还羁押在大理寺狱。 哪怕是南宁王求情,昭永帝暗中示意抬手,皆不管用。 为了她,姬国公府与谢大人之间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小娘子还是戴着帷幕!” 两人走远,有几人从官舍走出来张望,其中一瘦高男人语带遗憾。 “怎么?” 着绯色官袍的矮小男人,朝前努努嘴,调侃道。 “难道张大人还想与那国公府小郎君作伴。” “陈大人,此话可不能乱说。” 刚才还遗憾的的张大人,连连摆手。 “只是疑惑罢了,没有他意。” 说完他直接转身回了官舍,躲了进去。 与此同时。 袁大人陪同唐太傅坐在官舍,静候陛下口中那位希夷娘子。 一盏茶功夫,走廊外有脚步声由远而近。 “来了!” 袁大人起身,走到门前迎接。 唐太傅瞥了他一眼,端坐在太师椅上没动。 他这个位置虽是虚职,除了陛下外,其他人也得敬着他。 门廊下,只见光影一晃,谢宸安已领着元清夷步入官舍。 袁大人拱手:“谢大人,这位就是希夷娘子?” “袁大人!” 谢宸安点头。 “我们进去再说。” 元清夷踏进在门槛驻足,略显迟疑,素手轻抬,将帷帽摘了下来。 刹那间,一张清丽绝俗的脸展露在几人眼前。 眉目如画,肤色如玉脂般莹润,唇角微翘,天然带着几分笑意。 站在一侧的袁大人明显怔愣。 他上下打量一番,心底很是疑惑,这般年纪,能有这样手段? 端坐在太师椅上的唐太傅,见她逆光而来,待到眼睛适应,这才看清元清夷长相。 瞬间,他眼底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惊诧。 扶着太师椅的手微微收紧,旋即恢复从容。 那眼神比先前多了几分恍惚,好似透过这张脸,想到久远的往事。 “这位就是希夷娘子?” 他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到听不出半分情绪。 “不知贵姓,家住何方?” 元清夷嘴角扯了扯。 谁告诉她,还要当面查她背景。 不过好在谢宸安直接挡了回去。 “太傅大人,希夷娘子是我奉陛下旨意,邀请过来的贵客,太傅大人如果有疑问,可以过后再问不迟。” “是我失礼了!” 唐太傅直接认错,刚才确实唐突。 不过见到这张熟悉的脸,太过突然,那几句疑问,都是脱口而出。 他今天来大理寺主要任务,是救他的小孙孙。 元清夷含笑摇头。 “没事。” 此时才有时间打量这间官舍。 余光瞥过,这处官舍不大,一眼看到头。 布置清贫简朴,再观袁大人面相,是个性格坚毅的清官。 她抬头看向谢宸安。 “那些孩子呢?” 谢宸安看向候在门廊外的谢玄几人。 “袁大人这处官舍不够大,今天只安排了三名幼童,都安置在后面官员休息的地方。” “我让人把孩子抱过来。” 唐太傅率先起身,他家小孙子被嬷嬷抱在后面等着。 “不用一个一个来,三人放在一起就好。” 元清夷出声阻止。 这样简单的神魂稳固,哪里需要她多费精力。 谢宸安闻言,朝廊外吩咐:“按希夷娘子说的办,把三个孩子都抱过来。” 见谢宸安这般,唐太傅又被惊到。 这谢大人什么时候待人如此随和了。 还是个小娘子。 他在两人面上,来回看了半天,却未见暧昧之情。 拧着眉心,有些想不通。 他看向袁大人,却见袁大人手持棋谱,摇头晃脑地正看得仔细。 第 47章 大理寺1 谢宸安对于唐太傅的视线,视若无睹。 他安排元清夷坐下,声音温和。 “希夷娘子,稍坐片刻,谢玄很快就来。” 他指了指官舍东墙,那里有一处屏风。 “我有一件紧急公务,需要处理,我去去就来。” “谢大人您自去,不需要担忧我。” 元清夷微微颔首,从容落座。 谢宸安垂眸笑了笑,走到屏风后,坐下办公。 这里有今天汇集到大理寺,最新证据。 陛下要他十日断案,现在离十日还有三天,就差查明李德普身后那个妖道。 就连李德普都说不清,自己到底和什么人打的交道。 谢宸安眸底有讥讽,谁能想到朝廷三品重臣,竟然被妖言惑众至此。 唐太傅瞥了眼屏风,指尖轻扣案几,侧身靠近袁劭,悄声说话:“袁大人!” “啊?” 袁劭抬头看他,一脸的莫名。 唐太傅打趣道。 “自从谢大人统领李府一案之后,袁大人这是越发清闲。” “唐太傅说笑了。” 袁劭讷讷,放下手中棋谱,摸了摸鼻头,笑得无奈。 前李尚书一案,案情复杂,已经成了烫手山芋。 各家势力都在虎视眈眈。 他一个小小的大理寺卿,哪里敢沾惹半分。 与其被动,不如万事不沾。 “我这官舍都让了出去,随时听候谢大人差遣。” 他双手一摊。 “太傅大人,您说我还能如何?” “你啊!” 唐太傅抬手隔空点了点袁劭,眼底是了然。 “外人说你是那不苟言笑、铁面无私正直之人,我看啊,他们都被你这副假皮囊蒙蔽了。” 他斜靠过去,声音低了些。 “依老夫看,你这骨子里最是奸滑,知进退,分寸拿捏得比谁都精准。” “唐老太傅,您老这一说,我这委屈都无处诉说了。” 袁劭摇头苦笑。 两人之间说的小话,被元清夷听了个遍。 她唇角勾了勾,看来面相也不是绝对,后天环境还是会改变行为方式。 她目光沉静,看向远处,掠过这座百年大理寺一草一木。 这里每一寸木石砖石都浸满厚重的力量。 那些梁柱、卷宗之间的缝隙,都藏着岁月积累后,未能彻底安息的残魂。 哪怕是在白天,这些茫然残缺的魂体随意在泛黄的卷宗中穿梭,寻找。 元清夷视线回落在袁劭身上。 那道几乎透明,残缺的魂体正依偎在袁劭身上,随着袁劭翻阅,偶尔会等不及,抬手无意识地翻页,却触了个空。 这些残缺的魂灵与大理寺浩然正气共存。 正气镇压下,它们白净如纸,早已遗忘,它们为何会出现在此。 “唉!” 她忍不住低声叹息。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小声啜泣声。 谢玄率先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三拨人。 老少男女皆有 “父亲大人!” 跟在谢玄身后,第一个走进来的微胖男子,大步走到唐太傅下首行礼。 “父亲!” 与他一起行礼的,是一个面色憔悴的年轻娘子。 “不是让你们别来吗?” 唐太傅放下手里的茶盏,面色不悦地看他最小的庶子。 唐尤硬着头皮道:“父亲大人,我和箐娘都放心不下峥儿。” 箐娘身形削弱,眼睛红肿,在唐太傅的视线下,失魂落魄地盲目点头。 “好了,都站到一旁。”别碍事就好。 除了唐太傅小孙子,另外两户也是托了关系。 只不过现在官舍内,这三名大人,都是他们平日里接触不到的大官。 来时,各家亲戚交代过,多听多看少说话。 两户人家虽心里悲伤难过,可也不敢在此发出任何声响。 元清夷起身吩咐谢玄。 “把人放到这三张案桌上。” 之所以放在这处,皆是因为此处正气最浓郁。 幼童身上残存的邪祟碰到这些浩然正气,消散得最快也最彻底。 她一开口,唐尤和箐娘才发现官舍内还有一个小娘子。 而且谢大人的贴身侍卫谢玄竟然听从吩咐。 “你们把人都放好。” 谢玄抬手指挥着。 “郎君,这是个小娘子?” 箐娘红肿着眼,看得模模糊糊,只是听声音悦耳,像似个年轻娘子。 最近几月,她把一辈子的眼泪都哭完了。 直接影响到视力,隔着些距离就看不清。 唐尤还没开口,就被父亲眼神警告。 他靠近伸手拽了拽箐娘的衣袖,附耳小声说话。 “别说话,有父亲在。” 其他两户见状,更是一句话不敢说,眼睁睁地看着那位惊艳绝俗的小娘子抬手,就是几枚五铢钱射出。 官舍内的残魂也被吸引过来。 它们围着案桌,几乎覆盖住三个幼童。 残缺的魂体越来越多,狭小的空间甚至开始扭动。 它们严重干扰到元清夷。 “都给我离开,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元清夷手指捏着一枚五铢钱,这枚钱币与其他不同,颜色泛着金黄。 这枚是她来京后,从谢宸安那换来。 有谢宸安的紫气,也沾染了皇宫的龙气。 几乎瞬间,这些残魂感受到威胁。 威胁强大到随时能撕破它们剩余的残魂。 直接本能反应,“嗖”地消失无踪。 “希夷娘子这是何意?” 袁劭看了一圈,见其他人好似都没在意,踱步到唐太傅跟前。 唐太傅瞥他一眼。 “何意,应该是你这间官舍有往日同僚相伴。” “咦,不许瞎说!” 袁劭心跳差点停下。 这是在吓唬他,是吧! 唐太傅没再理他,不过面色凝重几分。 他已是古稀之年,可能是阳气不足。 身体比其他人更畏寒。 如果小娘子不提,他还没在意。 可现在,他明显感受到。 小娘子怒斥之后,房间刚才的阴冷,消散几分。 唐太傅看元清夷的眼神多了几分慎重。 一声清呵,竟有如此效果! 他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已掀起波澜。 元清夷见这些残魂褪去,这才安心继续下一步。 目光落回那三个面容痴傻的幼童身上。 他们眉宇间缠绕的黑气如丝,纠缠着。 指节轻扣,指间五铢钱疾射,悬浮在三人头顶。 这枚悬浮的五铢钱突然发出清越嗡鸣,无声旋转着。 “郎君,你看。” 箐娘几乎又要喜极而泣。 唐尤揽着她的肩膀,手指点了点,俯身在她耳边轻“嘘”一声。 元清夷第一次用这枚五铢钱。 现在看来,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威慑。 那些缠绕在幼童身上的黑丝,刚碰到五铢钱的余晖,就被寸寸净化。 有丝丝紫气夹着正气,缓缓没入幼童眉心。 三个幼童,几乎同时身体一颤。 紧蹙的眉头舒展,脸上不正常的青白快速褪去,恢复几分红润,呼吸也变得匀长。 “可以了。” 元清夷手掌隔空一抓,悬浮在半空的几枚五铢钱“嗖”地回到她掌心。 她掌心收拢。 “过一炷香时间,他们就会醒来。” 不等幼童家人继续询问,她直接告知回去后需要注意的。 “一月之内,不要走夜路,不要去墓地,多晒太阳就可。” 第48 章 大理寺2 不过一炷香时间,三名幼童慢慢都醒来。 向来肃然正气的大理寺殿堂,陆续响起小儿的哭闹声。 唯有唐太傅家的孙儿,尽是惶恐不安。 箐娘只一眼就知道,自己的峥儿回来了。 “峥儿!” 她这一声哭尽这些时日的酸楚和压抑。 “阿娘!” 唐峥神情怔愣,随即好像反应过来。 他面色惊恐,双手环抱着阿娘的脖颈。 “阿娘,快走,这里有妖怪,他们会吃人,阿娘快走。” 妖怪? 元清夷刚准备转身,听到这句妖怪,目光落在他身上。 “峥儿,不怕,不怕,这里有你父亲还有祖父在,不怕。” 箐娘又哭又笑,柔声哄他。 “峥儿,父亲在。” 唐尤俯身看他,抬手摸头,安抚着。 “妖怪被仙姑赶走了。” “父亲,祖父。” 唐峥猛然抬头,看了一圈,终于发现围着他的,除了阿娘还有父亲和祖父。 他眼眶泛红,泪水顺着脸颊流下,张嘴想哭,又似想到什么,眨眨眼,勉强止住眼泪。 “祖父大人,恕孙儿不孝。” “傻峥儿,你是最孝顺的孙儿。” 一句孙儿不孝,让端正持礼的唐太傅差点老泪纵横。 “你刚才说,有妖怪?” 元清夷的声音很突兀,打破满室感伤。 那夜在尚书府邸,打开暗道时,她检查过,并没有在暗室周围感受到邪祟异动。 可眼前这个小儿却说妖怪吃人? 看面相,她知道小儿并未说谎。 她走向拼凑在一起的案桌,其他人见状,让开一条通道。 元清夷俯身看着唐峥,笑得温柔,声音诱哄。 “我叫你峥儿可好?” 唐峥呆呆地看着眼前漂亮到夺目的姐姐,不由自主地点头。 “峥儿,你在何处看到了妖怪?” 元清夷笑时,眼尾微挑,眸中有光在流转,声音又轻又柔。 “峥儿,你告诉姐姐,你说的妖怪~它生得什么模样?是青面獠牙,还是黑雾滚滚?什么颜色,是不是只有你能看见?” 唐峥被她的声音安抚,脑海中强烈的恐惧消退,生出一丝共鸣。 他小嘴一瘪,细声细语道。 “姐姐,你也能看见是吗?他们都说看不见,他们离我远远的。” 他醒来时,就已经在座暗室。 刚进去时,他们神智都还清明,所有人本能挤在一起,抱团取暖,共同抵抗恐惧。 直到他说看到妖怪,说了几次,其他人开始远离他,害怕他,就好似他也是妖怪一般。 那时他才意识到,他与其他人有所不同。 眼前这个温柔漂亮的小姐姐,是不是和他一样! 元清夷声音轻柔:“对,我也能看见,那你说说,它们都长什么样?” “它们都没有脸,像一团会动的影子,它们都趴在那个坏伯伯的背上,张着好大的嘴,好多嘴,在吃,都在吃一些亮晶晶的东西。” 他一边说,一边用小手比划着,眼神空洞带着深深的恐惧,仿佛再次看到那些骇人场景。 “别人都看不见,它们,它们……。” 这小儿,竟然能窥见“气运”被吞噬! “好的,姐姐知道,别怕。” 元清夷抬手抚摸他头顶发髻,柔声安抚。 “姐姐刚才把它们都赶走了,放心,它们以后再也不敢来了。” 这孩子心思剔透,六根未染尘滓,至纯至净。 在特殊环境下,能窥见世间无法得见的炁息流转、精怪形影。 这份天赋并非修行所得,而是天赐。 既然遇见,那她就赠予一份祝福给他。 她手指微曲,指间出现一枚五铢钱。 捏着五铢钱,她在唐峥额前三寸虚虚一点。 拇指内扣,手指宛若莲状,结了个清净印。 五铢钱上金色闪过,一道金气自钱币没入唐峥眉心。 几乎瞬间,唐峥脸上的惨白病痛,肉眼可见的消散,脸色红润。 她垂眸轻语: “这缕紫气可护你灵台,不宜沾染邪祟之气。” 在大理寺,可不能说龙气,不然她估计就走不出这大理寺。 那缕龙气隐入唐峥神魂后,寻常邪祟不敢近他三尺之内。 她这话一出,唐太傅顿时明了,自家孙孙真的看见妖怪。 唐尤夫妇,脸色跟着一变。 “仙姑!” 箐娘眼眶一热,当即深深下拜。 “仙姑大恩,箐娘此生难忘!峥儿能得仙姑庇护,便是叫我现在立刻死了也心甘情愿。” 元清夷侧身让了让。 “我与他有缘,也是他运气,如果再有半月,便是药石无效。” 再过半月,唐太傅这孙儿灵台必然会被污损,虽不会危及生命,可这万中无一的命格,就要沦为普通。 谢辰安负手立在官舍屏风前,紫色官袍衬得他身形如峰。 他目光略过众人头顶。 惶惶人群中,一眼就能发现她。 身姿纤细挺拔,稚嫩明媚的脸上平和冷静。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肆无忌惮的打量一个小娘子。 眼眸清澈如水,有坚毅又不失共情。 他踱步靠近,声音是连自己都无法察觉的温柔。 “告诉谢伯伯,除了这些,你有没有看到其他比较奇怪的人?” 金吾卫搜查尚书府地下暗室时,发现一间较为宽阔的书房。 有丹炉、符纸,还有各类祭祀的器皿。 书房干净整洁,特别是床榻上铺设的铺盖,正好应季。 这说明有人一直住在暗室,最少也是刚离开不久。 大理寺狱审出来的口供。 李家侍卫和奴仆的供词,出奇一致,都没见过任何陌生人出现在暗室。 他怀疑,要么就用特殊手段出没,要么就对仆从侍卫们施了手段。 太傅家的孙儿既然能见邪祟,甚至连希夷娘子都另眼看待,那他必然有其过人之处。 唐峥带着困倦的脸微怔,蹙着眉头想了想。 “有一天,我好像见到李阿伯和一个黑袍爷爷一起进来。” 谢宸安笑的越发和煦:“峥儿,那你有没有看清黑袍的长相?” 唐峥眼帘低垂,浓密的眼睫忽闪,就在谢宸安失望时,他突然说话。 “我好像见过他。” 他仰头看向唐太傅。 “祖父,元宵节那日,您带我去街上看花灯,当时他还撞到我们。” 第 49章 大理寺3 “元宵节那日?” 唐太傅握在衣袖中的手掌收紧。 他甚至不记得那日因何被撞。 “峥儿,你确认是那日?” 唐峥歪头想了想,声音稚嫩。 “当然肯定哦,当时他行色匆匆,没一会儿,朱雀大街就被封街了,祖父您忘了吗,那天晚上,您带我回去,安置好我,您又出去了。” “对,是元宵节。” 唐太傅双手击掌,一脸恍然大悟。 他转身看向谢宸安。 “谢大人,此事有异, 你先希夷上马车,我们稍后再议。” “好!” 谢宸安见唐太傅如此神色,知道他定是察觉到什么线索,当下不再多问。 他微微俯身,与唐峥平视,眼中满是赞誉。 “峥儿如此年纪,竟聪慧如此,元宵节朱雀大街人潮如织,你依然能记得分明,你这番天资,实在令人叹服。” 他起身看向唐太傅。 “恭贺太傅大人,有孙如此,实乃唐家之幸。” “哪里,哪里。” 唐太傅抚着胡须,笑得畅快。 谢宸安含笑拱手。 “太傅大人,下官先送希夷娘子坐马车,我稍后寻你。” “谢大人,你去送送希夷娘子。” 唐太傅面色一正,朝着元清夷深深一揖。 "希夷娘子于我唐家是恩同再造,今日若非希夷娘子神计,我这孙儿怕是危矣,日后娘子若遇到难处,只需遣人往唐府递个话,老夫定当倾力相助。" 唐尤和箐娘跟着又是躬身道谢。 “这份恩情,我与娘子铭记一生。” 元清夷浅笑还礼。 “修道之人本应如此,不必挂怀。” 再说她也收取了报酬。 单是唐家这份报酬,就够她在上京最好的位置买一处二进小院。 谢宸安站在一侧等候,清隽的脸上带着浅淡笑意。 “我送你出去。” “有劳谢大人。” 元清夷微微颔首,随着谢宸安一起往外走。 刚行至廊外,身后传来唐太傅急促的呼唤声。 "希夷娘子留步!" 唐太傅大步走过来。 他的视线落在元清夷的脸上,眼底有困惑和探寻,表情略显挣扎。 “ 希夷娘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元清夷眉梢微挑:“唐太傅客气,您说。” “那就冒犯了。” 唐太傅轻叹一声,看向元清夷的眼神有追忆和惋惜。 “娘子与我一位晚辈长相颇为相似,冒昧问一下,不知娘子家中父母可还安好?现居何处?” 第一眼见到希夷娘子时,他就想,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相似的人。 特别是在得知她姓元,内心的怀疑越发加深。 难道说当年的事有其他内幕? 想到故人之女现今状况,他看向元清夷的眼神夹杂着 不知名的情绪。 “父母?” 元清夷唇边的笑意凝滞,眼底透着怀疑。 “唐太傅想必应该调查过我,我此次前来上京,其中之一就是想调查清楚,洛阳井安坊元家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她声音一顿,跟着强调道。 “我可以肯定,我与井安坊元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没有血缘关系?” 唐太傅震惊到说话都不利落,语气带着急切。 “你,你如何确认?” 见唐太傅这样,元清夷反倒静下心来。 她扬起手指,指间夹着一枚五铢钱,指腹摩擦着旧币上的纹路。 "我师承玄微真人,于道家相术略通一二,推演血脉亲缘不过是小道。" 她唇角隐晦地勾了勾。 "一枚五铢钱,就可算出我与元家天生八字不合相克,绝无血缘可能。" “荒唐!” 唐太傅身形一晃,面色煞白。 当年他还是保证人之一,现在竟然连孩子都是假的。 “毒妇,就是一个毒妇。” 此时他基本可以确定,眼前这位希夷娘子就是故人孙女。 也是姬国公府的长房嫡女。 想到过往,他笑容勉强,声音发涩。 “希夷娘子,此事较为复杂,你的身世待我调查清楚,必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 他虽有八成把握,可也不敢随意指责国公府。 还有那个女人!真是个蛇蝎女子。 “太傅大人,您知晓?” 谢宸安在调查云清夷时,自是知晓她与井安坊元家直接翻了脸。 有传言,希夷根本不是元沈氏之女。 得知内情之后,还想着等李德普一案结束后。 他要好好调查这井安坊元氏在希夷娘子身世上做了哪些手脚,谁知,老太傅竟然是知情人。 唐太傅叹息出声,声音疲倦,连腰身都佝偻了些。 “时间过去太久,我需要点时间理一理思路。” 那一年卷宗是他亲手封存,现在要找十五年前的旧案,可能要花费些时间。 他低垂着头,抬手向后摆了摆手。 “谢大人,送希夷娘子上车回去。” 元清夷看他这般状态,也不着急,上马车后,吩咐马夫直接回去。 手中有钱,她准备搬家。 唐太傅从大理寺回到书房,独坐书房,烛火燃了半夜。 第二天卯时不到,他已穿好朝服,坐上轿子去上朝。 昨天因为峥儿的口供,李德普的案件找到了最关键的证据,现在就等着皇帝批文,发通缉令,通缉当朝太后嫡亲兄长——淮安道长 此事事关太后,连昭永帝都要三思而行。 高韦尖细的嗓音一句:‘’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昭永帝冷着脸,起身就往后宫走。 姬国公转身刚想走,就被唐太傅叫住。 “姬国公!” “太傅大人,叫住本国公有何要事?” 姬国公双手背于身后,低垂着眼眸,一副别惹老子的模样。 因着谢宸安公报私仇,他国公府不孝子还关押在大理寺狱。 这老狐狸又想挖什么坑,找他干嘛? “找个酒馆,我有要事询问。” 唐太傅不等姬国公拒绝,直接拦着他往唐家停靠马车的位置去。 “哎哎哎,你别乱动。” 姬国公被动地走向,停靠在路边的马车。 他冷着脸坐着马车,随手给自己斟杯茶。 “快说,到底何事,抓紧说,我下午还有其他事。” “国公爷。” 唐太傅盯着他的眼,一字一句道。 “十五年前,你确认抱回来的是你嫡亲孙女吗?” 。 第 50章 姬国公 姬国公端着茶盏的手一抖,茶水溅落到袖口,浸湿一片。 他连忙放下茶盏,拢了拢衣袖,眼底带着冷意。 “你在说什么鬼话。” 十五年前发生的那件事,对于姬国公府而言,那就是一个不愿提及的丑事。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老货当着他面再次提起,又是何意图? 唐老太傅见他隐隐发怒,看来是没心思到酒楼说话了,撩开车帘,吩咐马夫。 “老五,我们送国公爷回府,缓行即可,国公爷不急。” “哼!” 姬国公瞥了他一眼。 “有事赶紧说事,你到底想干什么?” 此时他情绪渐渐稳定,疑惑渐升。 他虽与这老匹夫虽是不合,对老匹夫人品还是有所了解,不会无的放矢。 虽不愿承认,唐守正此时提前旧事,必然事出有因。 “我今日见到一位小友,长相像了阿舒八分,眉眼与你那世子颇为相似,与阿舒长女淑华年岁相当,这才觉得惊奇。” 唐老太傅手掌揉搓着酸痛的膝头,刚下早朝,他这个年纪在殿上站了一个时辰,有些熬不住。 只见他面色有淡淡的倦意,声音低沉: “你知我与阿舒离世的舅父是生死之交,钧雾兄临终前攥着我的手,只求我多看顾他那甥女阿舒。” 如果不是钧雾兄临终前多有嘱托,姬国公府又有前科,他怎会眼巴巴上前讨嫌。 “这些年你那世子和他那二房惹得事,因着你那老妻,我不多说,想必你也清楚,小事也就算了,但是涉及到阿舒子嗣一事,我是万不能容忍。” “你有什么证据?” 姬国公心底虽是咯噔一下,但还是不敢相信。 “老太傅,你是不是想太多了,当年那孩子可是你亲自派人接回来,现在你意思是接错了?” “我也不愿相信。” 唐太傅见他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并不奇怪。 哪怕是嫡女,不过也是女孩家家,王成安并不看重。 “那孩子当初虽是我接回来,可是从你那国公夫人手里接回来,想必这点国公爷你心里很清楚。” 唐太傅微眯着眼,握拳轻敲着桌案。 “国公爷,既然你不愿相信,那此事我会亲自去查,如果是我所想,到时国公爷可别怪老夫不留情面。” 说话间,马车已缓缓停下,车厢外传来老五恭请声音。 “太傅大人,国公爷,姬国公府到了。” 姬国公爷身形未动,只是冷冷看他,唐太傅也不急,端起茶盏低头喝茶。 他足足喝了半盏茶,姬国公爷这才说话,只是语气不善。 “我会去查,老太傅,希望你今天所言是真,不然也别怪我翻脸无情。” “国公爷放心,我同样如此。” 唐太傅无视姬国公爷怒气冲冲下车,还未等他站稳,直接吩咐老五。 “老五,我们回吧。” “驾~” 老五扬鞭,一声长呵,马蹄扬起,车轱辘带起一阵风,疾驰而去。 姬国公转身刚想说话,被塞了一嘴尘土,气的他连连“呸呸”了好几声。 “这个老匹夫!” 他气冲冲的大步往正院去,所过之处,奴仆们皆是避让。 “国公爷回来了!” 候在正院的二等婢女春桃,见他远远走来,连忙跑进正房通报。 “老夫人,国公爷来了。” 不等她退出,姬国公直接进了正房,大马金戈的坐到紫檀木椅,一脸肃然。 “这是怎么了?谁惹到你了?” 姬国公夫人从榻上坐起身,摆摆手。 除了晴嬷嬷,其他婢女们陆续退了出去。 等人全部退出,姬国公直接开口问道:“我且问你,当年大房嫡女一事你可有半分隐瞒?” 说话时,他目光紧盯着姬国公夫人,不愿错过对方表情变换。 可能是时隔多年,太过突然,姬国公夫人表情明显一怔,瞳孔紧缩。 她眼帘半遮,木着脸,状若茫然。 “淑华好好的,你怎么又提起当年的事,是不是阿舒那房又出什么幺蛾子?” 哪怕这个细微到可以忽略的变化,仍然没有逃过姬国公的眼里。 竟然真被唐守正那厮说着了! 他搭在扶手上的手掌紧握,手背青筋凸起,目光死死盯着老妻。 “元惠,你不会真的在我王家子嗣上动了手脚?” 姬国公夫人猛然起身,瞪着眼睛怒视着。 “王成安,你到底在胡说什么?怎么可能,我在不喜阿舒,她生养的那也是我嫡亲孙女。” 姬国公不语,只是冷冷看着她,一字一句道。 “元惠,最好如此,事关我姬家子嗣,哪怕是你,也绝无饶恕可能。” 话毕,他起身掸了掸官袍,落在姬国公夫人身上的目光带着冷意,随即大步走出正院。 姬国公夫人端坐在榻上,午时的日光炙热,落在榻上,烤的她后背火热。 见她不语,晴嬷嬷小心翼翼的上前蹲下,轻声安抚。 “老夫人,国公爷估计在外不知听信了什么,您别跟着生气。” “砰!” 姬国公夫人抬手一掌拍下,打在柔软的锦榻上,光线下,有薄尘飘起。 “我怎能不生气?” 她抿了抿嘴,不知想到什么,声音放低。 “你现在就去马厩那边问问,今日送国公爷上朝的马夫是谁,问清国公爷下朝后跟谁有接触。” 晴嬷嬷恍然:“是,奴这就去。” 今日上朝之前,国公爷心情还算不错,只能是下朝后才发生的事。 不过一炷香时间,晴嬷嬷急匆匆回来。 刚进门,她就挥退屋内伺候的婢子。 “都出去,把门关上,有人过来喊一声。” 姬国公夫人见她这般行事,心一沉,脸色跟着凝成了冰。 “是谁?” “是唐太傅。” 晴嬷嬷靠近低语。 “今日是阿生赶车,他说国公爷刚下朝,就被跟在后面的唐太傅堵住,拉着上了唐家的马车。” “是那个老东西!” 姬国公夫人微眯着眼,有些气急。 “当年如果不是他,我何必如此?” “老夫人,老夫人!” 晴嬷嬷四下看了看。 “国公爷现在不知听信唐太傅多少,我们是不是提前做些准备。” “做什么准备?” 姬国公夫人阴着脸。 “都是我姬家骨肉,养在谁跟前不是养?” 她声音顿了顿。 “再说,你知道那个老东西对着国公爷说了什么?自乱阵脚。” 第51 章 搬离 元清夷回到太玄观没几日就收到谢玄送来的消息。 谢玄在永兴坊给她找了一处二进宅院,不过二百两。 她手中银钱支付绰绰有余。 临行前,她到玄真真人门前告辞。 玄真招她入室,看她许久才说道。 “眉宇间黄明紫润,如晓光初透,可印堂暗滞,隐隐青灰,如阴云覆宅。” “如此矛盾,不知结果可如你意?” “如我意?” 算命莫算己,元清夷从不算自身,包括师尊也从不给自己算命。 这是她第一次被人指出面相,却是感到稀奇。 “师叔应该知晓,面相十二宫,掌中九丘,万般终归天命途。” 元清夷笑得坦然。 “既然无法改变,那我顺势而为又如何?” 玄真闻言,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归于沉寂。 见元清夷神色坦然,目光清亮,唇角那抹浅笑透着几分洞察世事的通透与从容。 面上虽是不显,内心却是惊诧不已,小小年纪竟然能通透至此。 “既然你心里清楚,那师叔就不再多言,你~好自为之。” 元清夷垂眸行礼:“希夷谢过师叔教诲。” 玄真盘坐在蒲团上,闭着眼说道:“有什么事可吩咐道宁,你先出去吧。” 元清夷再施一礼,姿态优雅从容:“弟子告退。” 她转身走向门外,步履平稳,袖摆随风轻扬。 待她走后,玄真这才睁眼,她看向窗外那处柳枝,忍不住轻声叹息 “命纹与骨相皆已变换,宿命轨迹终究会有不同!” …………………… 元清夷在太玄观的行李少得可怜,一辆马车都没装满。 马车到达位于永兴坊的宅院时,已接近傍晚。 谢玄帮着请了一个居住在附近的仆役帮忙。 只白日过来做饭,清洗,晚上便回家去。 元清夷很是满意这样安排。 她不喜欢陌生人在自己身边穿梭。 来之前,她住的正房已打扫干净,床铺也收拾得干净整齐。 刚坐下,染竹就把帮佣的娘子带到她面前。 赵三娘子不过二十七八岁的年纪。 脸上虽有细纹横生,可面色白净红润。 她被带到元清夷面前,低垂着头,紧张到说话都不利落。 “禀娘子,我郎君在家行三,外人都叫我赵三娘。” 她双手藏于袖口,手指在袖中绞得发白。 雇佣她的侍卫郎说了,来这每月有一贯钱。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想,送郎君进文昌书院。 只有进了书院,郎君才有机会参加科考。 这关系到郎君前程,也是全家的期望。 在娘子注视下,她觉得自己手脚都不听使唤,也不敢抬头,生怕惊到贵人,呼吸都放得极轻。 元清夷见她始终不抬头,无奈道。 “抬头看我说话。” “是,我~” 赵三娘子急忙抬头,不过一眼,就看得呆傻。 “我!” 继手脚无处安放之后,她连说话都不知所云。 “娘子,我是赵三家的,我来这。” 结结巴巴半天,都不知道在说什么,她脸颊突然涨红。 “娘子我~” 她苦着脸,心里颓然,自己这般没用,娘子可能看不上她了。 “好了。” 元清夷看向站在身后抿嘴偷着乐的染竹。 “我这里没有什么交代的,只有一个要求,无事不要进入我房间。” “染竹,你带赵三娘子下去,先熟悉环境。” “娘子,我这就带她下去。” 染竹声音清脆,拽了拽兀自呆滞的赵三娘子。 “赵家三娘子,跟我来吧。” “啊?” 赵三娘面色呆傻,转瞬又反应过来,连哎了几声。 欢欢喜喜地给元清夷行礼,跟着染竹出了房间。 元清夷垂眸笑了笑。 她看人不用多问,只看面相,只一眼就知道赵三娘子是个质朴纯善之人。 夫星明亮,家门和睦,旺夫益子,是个福泽深厚的人。 赵三娘子是个勤快利落人,不然谢玄也不敢介绍给元清夷,自是多方打听后,才领过来。 她跟着染竹熟悉过环境后,挽着袖子先收拾厨房。 这处宅院原主人保护得很好,院中的青石阶上早已磨出温润光泽。 院内的十字小径不过五步宽,两侧的石榴树挂满了果,红彤彤,沉甸甸压弯了枝桠。 挨着厨房西南角有一处井口,用竹篱笆围着,篱笆四周栽了几丛玉簪花。 赵三娘子提了一桶又一桶井水,把厨房洗得明净亮堂,直到染竹叫住她。 “赵三娘子。” “哎,这就来。” 她放下手中的抹布,慌忙走到染竹面前,搓着手,表情略显局促不安。 “染竹小娘子,我刚把厨房和正堂收拾出来,正院那边还没来得及弄,您这是?” 染竹抬头看了眼天色。 “今日天色已晚,你先回去吧,明日早些来就行。” 谢侍卫带来时说过,只需管赵三娘子一顿朝食即可,天黑就可归家。 “那,那我就先回,明日我早先来。” 赵三娘子忍着欣喜,连忙道谢。 “染竹小娘子,多谢了。” 等赵三娘子走后,染竹回了正房。 她进屋时,元清夷正坐在窗户前,就着微弱的烛火,对着棋谱手谈。 “娘子,赵三娘子回去了。” “嗯!” 元清夷没抬头,她眉头微蹙,好似遇到难事一般,指间的白子放了又放,一时不知该放到何处。 直到染竹投下的身影挡住她的视线,她干脆扔了棋子。 “何事?” “娘子!” 染竹见娘子终于理她,笑嘻嘻地凑上前。 “今日谢侍卫来时告诉我,明日傍晚西市来了队西域歌姬!说是眼睛碧得像翡翠,跳起舞时,脚上的金铃儿响得能勾魂呢!” 她见娘子不为所动,索性蹲下偎在娘子膝前。 她仰起脸眨着眼睛。 “娘子,来时您可是答应过我,您说了上京西市胡商云集,要带我见见世面,娘子可不能耍赖!” 元清夷被她念得头疼,屈指弹了她光洁的额头。 “杵在这儿磨了半日,就为这事?”。 染竹一声轻呼,撅着嘴,摸着额头。 “娘子!” 元清夷横了她一眼。 “嗯,就这事。” 染竹用力点头。 “婢子连明日要穿的胡服都挑好了。” 元清夷一脸的无奈,挥挥手。 “聒噪,知道了,还不下去。” 染竹呀地一声窜起身,边说边退到门边。 “娘子最好了,我这就去熨烫明日要穿的衣服。” 第52 章 西市 元清夷在梦境中来过上京城西市。 暮色四合时,本该归家静守,上京西市却如乍醒般喧腾。 一路千盏灯笼燃亮,人声鼎沸。 胡商的叫卖与歌姬的琵琶声在西市街头交织。 此刻她站在西市入口,晚风送来烤胡饼的焦香与胡姬的歌声,与梦境完全相同。 “娘子,快看。” 染竹兴奋到声音高扬。 扯着着元清夷袖口抖动。 “娘子,真的是碧绿碧绿的眼睛。” 她的眼眸在灯笼映染下的夜空光芒闪烁。 连元清夷都被感染到她这份切实的兴奋,心情随之飞扬。 “走吧,带我们染竹小娘子逛逛这西市,看看这名满大秦的胡姬美景。” “好娘子!” 染竹这一声好娘子百转千回,听得元清夷抖了抖衣袖。 “好好说话。” 元清夷斜睨了她一眼。 “走啦。” 这一路,看得两个小娘子兴致勃勃。 客栈外,几个相貌怪异的卷髯胡商,站在路边操着生硬大秦语招揽客人。 他们手中的琉璃盏在月光下折射出不一样的光晕。 酒楼外的空地,有舞姬踩着鼓点飞旋,石榴红裙飞舞,银铃在雪白脚踝上叮当作响。 “娘子,跟你说的一样一样,真的是赤着脚跳舞。” 染竹已经迫不及待地拉着她走近,不见小娘子的羞赧,满眼都是惊叹。 她只顾着抬头看景,没注意周边环境,正好与人相撞。 “大娘子!” 耳边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染竹的肩膀被人推搡了一下,她毫无防范的往后退了好两步。 元清夷伸手揽住染竹,蹙眉看着推人的婢女。 “你们走路都不看路吗?。” 橘红惊呼出声,慌忙侧身扶住大娘子。 那一瞬,她心跳加剧,连指尖都微微发颤。 目光在大娘子袖口裙裾间看了又看,转身一脸怒容的瞪着染竹。 “你们眼瞎吗?知不知道冲撞到我家娘子。” 她惊了一身冷汗,目光不由自主地往身后瞟了一眼。 方才不知是谁猝不及防的推了她一把,此刻竟寻不到半点踪迹。 她们身后不过几米,还跟着武嬷嬷,此刻正冷眼盯着她。 武嬷嬷是世子夫人特意指给大娘子的护卫。 现在这一切,回去后,武嬷嬷必然会一五一十的汇报给世子夫人。 眼下唯有死死咬住这对主仆,不然等回国公府,世子夫人绝不会轻易饶过她。 “喂!” 染竹反应过后,当然不示弱。 她大步上前,几乎贴着橘红,俯身居高临下道。 “你瞎眼吗?这条路这么宽,怎么就我撞上你们,难道不是你们撞上我?什么道理?是你家的路?” 染竹性子向来跳脱,哪有吃亏的道理。 “两个泥腿子。” 不知何时,她们身旁站了几个小娘子带着婢子们,都冷眼打量。 其中一个婢子,眼神透着明晃晃的鄙夷。 “在上京城也敢如此张狂,简直是不知所谓。” 不用猜想,橘红就知道这两人都是外地人。 估计刚来上京不久,浑身还土兮兮的。 这小婢女身后站的应该是她家主子,连戴的帷幕都是廉价的沙罗。 她们国公府最普通的婢子都嫌弃不用。 “橘红,不可无礼!” 王淑华缓过神来,她自橘红身后缓步而出,额前戴的帷幕似纱似绢,通身的气度随着声音荡开。 她声音不高不低,带着天然的温婉,目光隔着轻纱落在橘红身上,虽无斥责,却让橘红瞬间收敛气焰,讷讷垂首退下。 橘红退下,她目光重新落在元清夷身上,微微颔首。 “还请小娘子海涵,下人无状,言语冲撞,是我管教不严” 隔着帷幕,元清夷看不清她长相,只是眼前小娘子身后气运诡异曲折,竟然与自己息息相关。 “确实需要好生管教,倒打一耙的功夫很深。” 元清夷不知对方到底什么背景,自然要试探一二。 更何况这婢子如此蛮横,主子有无法推卸的责任。 王淑华表情明显一怔,没想自己已经当面道歉,未料这隔着帷幕的小娘子竟如此不依不饶。 隔着不远的武嬷嬷见状,大步上前,冷着脸上下打量元清夷。 “小娘子,这是我国公府大娘子,你且考虑好在说话。” 国公府! “喂,国公府很了不起啊?” 染竹张嘴还想继续说下去。 “染竹!” 元清夷抬手制止,唇角笑意渐深。 “原来是国公府的金枝玉叶。” 她目光掠过武嬷嬷紧绷冷硬的面容,声音平淡却透着嘲讽。 “就不知国公爷可知晓,连国公府的奴婢们都是这般仗势欺人的做派?”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娘子。” 从几人身后走出一个戴着帷幕的小娘子,一袭杏黄罗裙,姿态高傲,声音娇蛮。 “王家姐姐向来心软,如果是我,早就打了去,还容得你们在这咄咄逼人。” “那你又准备如何?” 元清夷见这幕后推手终于按捺不住现身,眼底掠过一丝了然。 方才那场意外的推搡,此刻终于寻到了正主。 她唇角勾起,声线冷凝:“这位娘子方才还暗中推人。怎么,现在不躲在后面,是要亲自来教训我们?” “什,什么?” 橘红猛然转身看她,眼底都是不可置信。 “崔五娘子,刚才是你推的我?” 就说有人推了她,竟然是崔五娘。 “胡说!” 崔五娘子声音明显慌乱。 “我没有,你明明是胡说八道。” “是不是胡说,不是你说了算。” 元清夷看向站在前面不语的武嬷嬷,冷声问她。 “想必这位嬷嬷应该看的分明。” 国公府的嬷嬷站的位置,看的清清楚楚。 就是不知为何隐瞒,真是可笑可疑。 武嬷嬷面色平静。 “这位娘子,我并没有看到有人推搡我家大娘子。” 她虽是大娘子身边的武娘子,来时却意外看到这两个外地女子的画像。 特别是眼前这位咄咄逼人,带着帷幕的女子。 虽不知国公夫人手里为何有她的画像。 国公夫人的态度却做不得假。 今天如此巧遇,正好借着机会观察一二。 回府后,自有国公夫人定夺。 第53 章 西市1 见事态发展不如自己预期,崔五娘子有些怕了。 从对方踏入西市街口,只一眼,她就认出跟在女子身边的奴婢。 与父亲书房画像一般无二。 那奴婢喊随行女子叫娘子。 不用多想,必然是谢家表哥多加照应的低贱女子。 从母亲和父亲只字片语中,她拼凑出几分真相。 对方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叫谢家表哥几番维护。 她不过是想要教训教训,这不知羞耻,跟着谢家表哥一路的低贱女子。 谁知对方竟然一眼识破。 “我不知你随意攀咬有何用意,但我崔家也不是你能随意指责。” 崔五娘勉力让自己保持镇定。 既然武嬷嬷刚才没有直接道出,现在同样不会指认她。 “崔家?” 从崔五娘出现,元清夷就看出对方心底的嫉恨。 “哪一个崔家?洛阳府的?” 姜五娘表情一愣。 元清夷心底了然,看来真是洛阳府崔家。 那是谢宸安谢大人外祖父母的崔家。 从对方看向自己的眼神,崔五娘应该认识自己。 不知何故,对方调查过自己。 现在看来,不只崔家调查自己,可能还有这国公府。 这也就能解释,为何这国公府的嬷嬷不顾自家大娘子的安危,把这顶罪名安自己身上。 元清夷的视线落在站在武嬷嬷身边的国公府小娘子。 难道她的身世与国公府有关? 她忍不住嗤笑出声。 “不论是国公府还是洛阳崔家,都不是你们仗势欺人的理由。” “是不是仗势欺人,不是小娘子你说了算,既然欺负到我国公府大娘子头上,那就与我回国公府,好好说道。” 武嬷嬷是国公夫人送到大娘子身边,对国公夫人忠心耿耿。 眼前这位应该是惹到国公夫人,正好乘着机会,送到国公夫人跟前。 要打要杀就随了国公夫人。 “你们想要硬来?” 染竹第一次见还有这般蛮横不讲道理的人,一时有些张嘴结舌。 她侧头看向元清夷。 “娘子,都怪奴婢。”。 这次她是真的懊悔了,都怪自己。 如果不是自己想要看西市的夜景和胡商,怎么会碰见这几个疯癫之人。 “不用担心。” 元清夷冷声安慰,对自己别有用心之人,今日不遇,换一日同样会遇到。 恰好她也想看看到底是谁在背后指使。 她抬眸看向武嬷嬷:“就是不知你有几分本事带我走。” 说话间,她手指翻动,不知何时,指间夹着一枚五铢钱。 “好狂妄的口气。” 武嬷嬷气笑了,她直接动手。 一个纵身,人已出现在元清夷面前。 她五指成爪直取向元清夷肩井穴。 却见元清夷手腕轻转,那枚五铢钱疾射向武嬷嬷眉心。 武嬷嬷浑身剧震,周身气劲犹如泥牛入海,双腿如灌铅一般僵在原地,无法移动半步。 “你,你用了什么妖术,对我做了什么?” 她又惊又惧,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她甚至不知道,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一招自己就已落败。 和崔五娘一起的小娘子们都被惊吓到。 武嬷嬷自己看不见,她们却是看得分明。 只用了一枚铜钱,就令武嬷嬷落了败。 哪里还敢多言,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又一步。 见武嬷嬷一招落败,藏在暗处的其他暗卫,纷纷现身。 几个来回,全部落败。 这边喧闹,早已有不敢惹事的市丞,通报到京兆府。 京兆府武侯何兵听闻有人在西市闹事,而且还有国公府和崔中书府,怕惊扰到贵人,领着人急匆匆地赶来。 他率众拨开人群,厉声呵斥。 “何人胆敢在西市放肆!” 跟随的衙役们手握着刀齐刷刷上前,驱赶着人群远离。 他们手中刀鞘顿地,激起满地肃杀。 元清夷转身看向何兵,不觉挑起眉梢,竟然还是熟人。 “大人!” 武嬷嬷率先说话,她手脚都动不了,只能怒视着。 “就是此女子,对我家大娘子不敬,污辱我姬国公府,有劳大人帮我国公府拿下她,等回国公府,容我禀报国公夫人,我家老夫人必有重谢。” 王淑华不知事情为何会发展到这般,蹙着眉头道。 “嬷嬷,你这是何意?” “大娘子!” 武嬷嬷上前附耳小声说话:“此事等老奴回国公府向大娘子告罪,另外国公夫人最近也是应着她情绪不佳。” “什么?” 王淑华一时惊疑不定。 何兵见两人不再耳语,随即笑着说道:“哪里需要如此客气,污辱国公府,抓捕她是卑职本分。” 姬国公府的面子,何兵还是要给足了,他转身抬手刚挥手抓捕,一眼看到怒视他的染竹。 他心头一惊,视线瞬间转向一旁的元清夷,不禁惊呼出声。 “是希夷娘子!” 他哪还顾得上其他,连忙上前行礼。 “京兆伊武侯何兵见过希夷娘子。” 元清夷欠身:“何大人!” 何兵连忙侧身想让:“希夷娘子客气。” 那次在前尚书府府邸,他被指派到金吾卫指挥使张大人跟前行事。 见识过这位希夷娘子的能力。 那夜如果不是希夷娘子,他们这些人还不知谁死谁生。 连谢大人在希夷娘子面前都客气有礼。 何况是他! 想到身后这两家,不禁脑袋疼,这都是什么事儿。 这几人怎么能凑到一起。 他讪笑转身,拱手相劝:“几位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这是希夷娘子,万不会做出污辱国公府之事。” “你是何意?难道我会污蔑她?” 武嬷嬷内心焦急不安,她心里清楚,今天带不走这个所谓的希夷娘子,等待她的不仅仅是国公夫人的怒火,于她更是后患无穷。 “这位大人,我可以做证,却是这个小娘子污辱国公府。” 崔五娘威胁道:“大秦律法,有威胁污辱国公府,徒刑罚金,如果你不按律法,我崔家和国公府必然要讨个说法。” 她现在已没有什么退路,干脆和国公府合作,把这个罪名扣死在这女子头上。 这女子不论是进了国公府还是进了京兆伊,想要脱身都不是易事。 见这两人如此咄咄逼人,何兵面色一沉,抱拳冷声道。 “既然两位信不过京兆府办案,下官先护送希夷娘子回府,两位如果对此有疑问,大可去京兆府告我,下官如果有错,自当受罚。” 他刻意提高声调:“来人!护送希夷娘子回去!” 他这般无状,气得武嬷嬷倒吸凉气,崔五娘更是心乱如麻。 第54 章 何兵 何兵亲自护送元清夷回了永兴坊宅院。 “希夷娘子,今日之事不必放在心上,此事不论是我京兆府还是金吾卫那边都会慎重对待。” 这位连谢大人都以礼相待,在陛下那也是有名有姓。 惹事的又不是国公爷和崔尚书本人。 不过是小娘子之间私下使得手段,没有人会拿到明面去说。 “谢谢何大人。” 元清夷浅浅一笑,眉眼间虽有平日里的淡然,心底却泛起几分暖意。 她语气柔和:“今日多亏何大人相助,以后如有需要,来永兴坊说一声就可。” 她袖中手腕微转,取出一枚五铢钱,递了过去。 “我观何大人近日恐有一难,应是有小人作祟,七日内谨防意外伤害,若伤害形成,仕途恐会受损,三年之内无任何升迁机会,这枚五铢钱送你,务必贴身戴在身上。” 这位何大人虽有些钻营的小心思,可为人还算正直,平日行事也是敞亮。 给予他方便也算结个善缘。 何兵难掩心头激动,他双手接过这枚五铢钱,郑重放入怀中,躬身一揖:“小人在这谢过希夷娘子,以后希夷娘子有事差遣,去京兆府吩咐一声就好。” 何兵手里捏着这枚五铢钱,志得意满的回到京兆府。 刚进门就被府尹郑大人身边的许幕僚叫住。 “何兵,郑大人有请。” 许幕僚科举考了几十年,次次落榜。 他与郑大人不仅是同窗还有同乡之情,见科考无望干脆自荐当个幕僚。 在京兆府,郑大人最信任的唯许幕僚。 何兵见许幕僚面色难看,心底有猜想,估计是国公府和崔家因西市之事遣人过来斥责。 他堆着笑脸,小跑着凑到许幕僚身后,小声询问。 “许幕僚,大人因何事叫我?” 许幕僚脚步一顿,回头瞥了他一眼。 “你如此大胆,难道猜不到大人叫你何事?” 妥了,国公府和催家上府衙寻事了。 他一脚还没踏进门,就被迎面而来的茶盏砸了一身茶水。 “何兵你好大的狗胆!” 郑大人黑红着脸,咬牙切齿的怒斥。 “你是不是想死,想死告诉本府一声,京兆府狱还空了很多,本官随时可以扔你进去。” “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何兵疾步走到堂前跪下,仰头看向郑大人,满脸茫然。 “大人,小人不知做错了何事,您告诉小人,小人这就改。” “改?你拿什么改?” 郑大人恨不得拿起手里的铜印砸死下面这个祸害。 “你作死也别拉着本府,竟然胆敢同时得罪姬国公府和崔中书府!” “大人,您可冤枉小人了。” 何兵连连喊冤。 “我冤枉你,你说我怎么冤枉你,你今天在西市难道不是带了一众杂役,为了一个女子耀武扬威?” 郑大人拿起手中的铜印,扬起手就要砸过去。 “大人,万万不可。” 许幕僚连忙扑过去,双手握着那枚铜印。 “这手上那可是官印,官印如果有损伤,大人您可是要被杖六十,为了堂下这小子,不值得。” 他回头瞪着何兵。 “还不速速与大人说,到底出了何事?” 以他对这小子的了解,绝对干不出这般蠢事。 何兵见他家府尹鼻子都快要喷火,连忙献媚讨好:“大人,那娘子您也见过,就是那日前尚书府的希夷娘子。” “谁?你说谁?希夷娘子?跟着谢大人的那位希夷娘子?” 何兵:“对” 郑大人和许幕僚相互对视一眼,旋即看向何兵:“还不速速与本大人细说。” 何兵这才仔细说了今天西市发生的事。 “大人,那姬国公府的老嬷嬷简直是胆大妄为,大庭广众之下就准备拿人,大人,您知道,希夷娘子后面是谢大人,我正当值,怎能纵容她们行恶?” “竟然是她!” 郑大人眼睛微眯,脑子转的飞快。 他与金吾卫指挥使关系甚好,两人前几日在一起吃酒,听了那么一嘴。 陛下对这位希夷娘子背景甚是好奇。 过了半晌,他才说话。 “此事你做的不错,我记你一功。” 随即摆手:“你下去吧。” “哎!” 何兵起身,欢欢喜喜的出了门。 走廊外脚步声渐渐走远。 许幕僚声音低沉。 “大人,国公府仆人如此无状,这事却有蹊跷。” “嗯!” 郑大人摸了摸下巴没有几根的美须,拧眉冷声。 “不过几句斗嘴,就如此急着拿人,其中必然有鬼。” “哼!” 他起身袖袍一拂。 “想让本官当这个出头鸟,简直是痴人做梦,若国公府再遣人来,就推脱本府不在,总归寻个由头拖着。” 此事,他绝不掺和进去。 许幕僚会意:“拖得久了,姬国公府自会露出马脚。” 此事过后,何兵自是得意了许久。 这一日,同僚孟凡请他到食肆吃酒。 何兵正是志得意满时,哪怕平日里看不上孟凡,这日也没多加推脱。 跟着同僚簇拥着一起吃酒。 酒过半巡,孟凡举杯敬他。 “何兄,你我喝一杯,往日是为兄不是,望你多多海涵。” 说完,也不等何兵说话,直接仰头干了这杯。 何兵此时已是半醺,以为对方是真想给自己低个头。 没多想,举起酒杯就想一饮而尽,酒杯刚举到嘴边,胸口突然燎起炙热。 “啊!” 大惊之下,他手一抖,酒杯摔落在地。 那灼热之感转瞬即逝,却惊出他一身冷汗,酒意顿时醒了大半。 电光火石之间,他猛然记起希夷娘子几日前批语:“近日恐有一难,有小人作祟,半月内谨防意外伤害,若伤害形成,仕途恐要受损。” 昨日许幕僚当他面透露些口风,大人有意提拔他,让他最近谨言慎行。 如果他在此时出现差错,提拔还有他吗? 好毒的心计! 一股寒意自脊椎处窜起。 他按下惊怒,拱手赔笑:“是我失态了,实在是不胜酒力,诸君海涵。” 孟凡还想接着劝酒,何兵自是不肯。 此后任谁再劝,他只以茶代之。 酒罢人散,何兵假意离去,待人全都走远,他旋即又折返。 此时堂内杯盘茶博士还未及收,满桌残羹,独独不见那紫砂酒壶。 他后背冷汗涔涔,原来这场赔罪宴,竟是冲着算计他而来。 第55 章 唐太傅 西市一事彻底打击到染竹。 连着几天都没精打采,也不嚷嚷着要出门,没事就坐在院子发呆。 元清夷见状也不安慰。 上京城不是芜山,用这件小事,正好磨磨她的性子。 生活就这么平静无波地过着。 这一日,元清夷坐在窗前执笔作画,突然她神色微变,抬头看向正与赵三娘学做女红的染竹。 “染竹,外院有客将至,你去开门把人领到书房见我。” 她放下手里的笔墨,理了理素白衣袖上的褶皱,走到书案前坐下。 染竹立即将手中活计往笸箩里一搁,慌乱起身,裙裾带翻了竹篾篮子。 她刚想弯腰收拾,被赵三娘子抬手制止。 “染竹小娘子,放着我来收拾,你先去前院看看。” 赵三娘子心中莫名,不知娘子为何会说有人到访。 她收拾好案桌上的针线笸箩,拎着竹篾篮子就往外走。 刚走到通往厨房碎石板路,就见染竹领着两人穿过月洞门往里走。 染竹贴着小道边上走,半步之外是位清瘦老人,他身着玄青色暗纹锦袍,腰间束着一条素色玉带,走路挺拔,一副久居人上的威仪气势。 他身后还跟着一位同样身形高大的老仆,青衣整洁没有一丝褶皱,低眉敛目,紧跟在老人身后。 赵三娘惶恐不安,连忙避让到墙角,低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喘。 等三人走远,这才探头看了又看。 这还真来了客人,还是个贵客。 染竹按捺住不安,把人领到书房外止步。 “大人,我家娘子正在书房,容我进去通报一声。” 唐太傅不以为意:“好,你进去通报吧,我就在这等候。” 他背着手缓缓转身,眼神苛刻的打量小院。 染竹进了书房,快步走到元清夷跟前。 “娘子,娘子,唐老太傅来了。” 元清夷拿着玉简头也没抬。 “让他们进来吧。” 唐太傅抬脚踏进这间窄小逼仄的书房。 抬眼望去,屋内仅容一桌两椅并一架书。 墙面素白未加粉饰,窗棂投下的光晕里,浮尘缓缓游移。 想到家里那几个孙女,不论嫡庶,闺房摆设都是奢华。 再看眼前这逼仄窘迫,让人感到窒息,随即心头酸涩。 唉!都是他的错,是他识人不清,害得这母女二人落个骨肉分离。 元清夷起身欠了欠身。 “唐太傅!” 元清夷见他始终打量不语,放下手中玉简,语气带着疑惑。 “不知唐太傅来我这有何要事?” 唐太傅终于回过神,他笑得尴尬。 “希夷,我叫你希夷可好?” 见元清夷没说话,也没让座,他干脆自己寻了个椅子坐她对面。 “听闻,希夷前几日在西市与姬国公府的小娘子有冲撞?” 元清夷悠然一笑,身体往后靠了靠。 “唐太傅的消息倒是很快。” “怎么,唐太傅您这是要替姬国公府讨个公道。” “怎么会?” 唐太傅厌恶地撇了撇嘴,目光落在元清夷脸上,想到等会要说的事,太阳穴不禁突突跳动。 “希夷,我一会儿说的事呢,有些匪夷所思,你等我慢慢给你说起,好不好。” 自从当上太傅之后,他第一次用如此讨好劝慰的语气说话。 元清夷挑眉:“关于什么?” “关于你的身世!” 唐太傅闭了闭眼,继续说道。 “据说你到洛阳当天,就从井安坊元家打出来,说自己不是元家血脉。” “嗯!确实。” 元清夷微微颔首,不愿多做解释。 唐太傅的眉头就快拧成了结,他枯瘦的手指在案几上反复摩挲,几次张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最终长叹一声。 “希夷啊……” 他声音里满是沧桑又夹着悲愤。 “那时,等我知晓元老贼婆拿你威逼你母亲,让她答应你父亲兼祧三房,我当时就觉得荒谬,直接去找了姬国公,可谁知,你祖母铁了心,坚决让你母亲同意兼祧一事,不然就把你藏起来,让你母亲一辈子都别想见到你,你母亲为了你妥协了,最后同意你祖母所有要求。” 这些年,可能是为了补偿愧疚,哪怕是嫡长子,也比不得现在的这位国公府大娘子在王崔氏心中的地位,待她如珠似宝。 “我记得当时,是我从你祖母手里抱回,我以为是你,谁知,那个老贼婆,竟然如此无耻。” 说到此时,他已是潸然泪下。 他别过脸,抬起衣袖沾了沾眼角。 “都是我的错。” 竟然真是姬国公府,怪不得姬国公府那个嬷嬷急着拿她回去,难道是邀功? 元清夷冷声道:“姬国公知晓此事吗?” 她必须知道姬国公对她的态度,一家之主的表率在后宅很有用。 “姬国公那个老浑蛋与我差不多时间知晓此事,这结果是我与他共同调查出的结果。” 唐太傅毫不避讳,他对姬国公府的不满。 “他今日方知晓那日西市一事,我让他回去先审问那老奴才幕后之人到底是谁,必须给我揪出来再说。” 他小心翼翼看她,语气都是商量着。 “希夷,你不用担心姬国公府其他人,我给那老东西下了最后通牒,你在姬国公府有任何差错,拼了我这条老命,也要去御前告那个老匹夫。” 元清夷垂眸不语。 从知道那日的老嬷嬷是姬国公府的奴才开始。 她几次推算姬国公府与她之间关系。 可惜只窥得几分模糊光影,似是同源之血,却又隔着一层说不清的迷雾。 真相竟然是这般荒谬! 梦境中发生的事,她势必要追查,也要追讨。 既然源头在姬国公府,哪怕是龙潭虎穴,她也要去走一遭。 “荣我考虑几天再说。” “好,好,好。” 唐太傅激动地拍打着大腿,他朝随行的唐成招手。 “去外面把我给希夷买的婢子带过来。” 希夷身边就一个婢子,还养得不谙世事。 他让人调教了两个女子,放在希夷跟前,去了姬国公府好使唤。 “希夷。” 此时的唐太傅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先让人把东西收拾好,等王成安处理好他那个老妻,让老东西亲自过来接你回国公府。” 元清夷嘴角勾起:“好,我听唐爷爷的。” 第 56章 姬国公夫人 姬国公怒气冲冲地踏进正院,挥开想要上前行礼的奴仆。 菊嬷嬷眼珠转了转,张嘴刚想提醒正房。 就被紧随其后的侍卫一拥而上,捂住张嘴想要通报的菊嬷嬷。 其他下人见状,哪里还敢出声,姬国公所过之处,奴仆们纷纷俯身跪地。 姬国公夫人端坐在上首的紫檀椅上,面沉似水,那双下垂的凤眼早已不复曾经的锐利,浑浊的眼睛似有暗流涌动。 “你说郑源拒绝了?他怎么敢?” 贺二站躬身站在下首,抬头瞄了眼上首,张了张嘴又闭上。 “我让你说!” 姬国公夫人枯槁的手拍打着扶手,脸色阴沉。 站在她身后的晴嬷嬷面露担忧之色,瞪向贺二。 “老夫人让你说,还不快说。” “是,是!” 贺二上身躬得更低。 “老夫人,我今日出来的时候,好像见到唐老太傅身边的牛庆堂。” 姬国公夫人恨得牙关紧咬。 “又是唐守正那个老不死的狗东西在捣鬼。” 她咬牙切齿道。 “你拿我的帖子去找二爷,就说。” “砰!” 一声巨响,紧闭的正房门从外被踢开。 姬国公高大的身影跨进室内,他脸色铁青,眼神凶狠,怒火在眼中燃烧。 “你想让二郎去替你干什么勾当?” 姬国公夫人被这破门巨响惊得浑身一颤。 她倏然抬头,见是姬国公,脸上血色褪尽,惊愕与慌乱在脸上一闪而过。 眼底藏着深深戒备与惊疑。 “你做什么?” 她双手撑着扶手起身,抬手指着姬国公。 “你在外受了什么气,跑到我房里发什么火?竟然还踹我的门?” “呵呵!” 姬国公被她这副倒打一耙的做派气笑了。 这就是他忍让了一辈子的下场。 此时他反而冷静下来。 抬手挥开锦袍坐下,懒得再跟她说一句废话。 “老藤!” 老藤候在正房外,听到声音连忙应声:“国公爷!” “你进来把调查到的东西还有口供,跟国公夫人好好地看看。” 老藤应声进来。 他手中拿着一摞黄麻纸,走到姬国公夫人面前,双手奉上。 “国公夫人!” 姬国公夫人心底没底,却还是绷着一张脸,硬是不接。 “什么腌臜东西,也拿到我这儿。” “既然她不要这张老脸了,老藤那就读给听。” “你敢?” 姬国公夫人瞪眼,却见王成安脸色铁青,知道今日不论如何都要有个交待了,不过心底还抱有那万分之一的希望。 她瞥向晴嬷嬷。 “阿晴,拿给我看,我倒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 阿晴双手接过黄麻纸,放到国公夫人身边的茶几上。 姬国公夫人抬手拿起,一张一张地翻看,脸色越来越难看,直到煞白如纸。 “砰!” 她重重放下,面沉如水地盯着姬国公。 “这么多年的事,也值得你把它翻出来。” 姬国公修然瞪大眼睛,他有猜想过老妻的态度,可能有懊恼或者羞愧,独独没想到这副无动于衷的态度。 “你竟然没有丝毫羞愧之心?” 姬国公夫人冷哼一声,绷直的身体往后靠了靠。 “我为何要有羞愧之心?” 她语气平淡:“我是她的祖母,是生是死当然是我说了算!既然我给不了敏卿嫡妻身份,那就给敏卿之女嫡女身份,都是王家血脉有何区别?” “到现在你还敢强词夺理!” 姬国公怒笑不已。 “不说你混淆大房子嗣,我只想问问,为何我王家嫡女会在洛阳元家?” “什么元家?” 姬国公夫人满脸不耐。 “你知道敏卿母亲,不仅是我嫡亲表妹,于还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过是把大房、三房两个小娘子调换了,谁嫡谁庶对于你我而言,这是罪过吗?” “你此话当真?” 姬国公死死盯着老妻,见她神色坦然不像是在作假,不禁沉思。 他这老妻与他患难与共,他在外领兵作战,她在老宅给他养育了三儿两女。 他体谅老妻不易,始终多给了几分体面。 这其中难道真有隐情? 转而又想到唐老匹夫的态度,脸色变幻莫测。 他最终还是念了旧情,叹息出声。 “唐守正手里有阿舒亲女的证据,你又该如何推说?” “唐守正?” 真是那个老匹夫! 姬国公夫人愤恨道:“他说是真就是真,当我国公府是他唐家后宅?” 姬国公不愿在此事上纠缠不清,冷声道。 “你最好看看最后那几张供词在与我说话。” 姬国公夫人抬眼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肃然,抬手拿起翻到最后几页。 待她看清供词,捏着黄麻纸的手抖了抖,内心惊惧。 竟然是井安坊元沈氏的供词。 她指尖发凉,面上却强自维持着镇定。 元沈氏竟将当年隐秘尽数吐露。 这一纸供词,详细叙说了当年换女的过程。 知道辩无可辩,她神色颓然,语气终于软了下来。 “我确实不知她竟是如此胆大妄为,阿舒之女现在在哪?” “在哪?” 姬国公见她面上竟毫无悔改之意,不由想起唐守正的警告。 他颓然苦笑。 “元惠,她在哪,你难道真不知?你这几日不是一直派人到京兆府去寻她麻烦?” “是她?” 姬国公夫人手握扶手,猛然坐直了身体。 “是她害了我家墨儿?” 当时见到画像时,只觉得眼熟,此时终于反应过来,与阿舒年幼时像了六七分。 姬国公见她一副不知悔改的模样,不禁勃然大怒。 “你也好意思说是她害了墨儿,难道不是你无底线溺爱害了他?” 两人是少年夫妻,一路扶持到如今,姬国公夫人根本不怕他。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等她回来我自会弥补她,现在说的是墨儿,你还不让她递个话,把我的墨儿放回来。” 姬国公夫人心疼自家孙儿。 “既然都是一家子,还是她亲兄弟,难道不该递句话?” “你这胡搅蛮缠的无知蠢妇!” 姬国公怒然起身,左右踱步。 “你以为唐守正是吃素的?他既然调查出当年内幕,就不会善罢甘休,再说,还有崔家那边,你忘了阿舒还是崔家女!” 第 57章 沈敏卿 姬国公夫人笑得讥讽。 “崔家又如何?” 她端起茶几上的茶盏,低头吹了吹。 “现在是她继母当家,她继母是谁你忘了?” 她看向冷着着脸的国公爷,掀了掀唇角。 “崔沈氏可是敏卿和敏茹的亲姑母,她难道还能替阿舒讨公道?” “哼!” 姬国公冷哼一声,斜眼看到她。 “妇人之见,你当崔衡跟你一样是个蠢货?” 跟她说不清楚,他只觉得乏力,挥了挥手,一脸的疲倦。 “不论你心里还藏着多少小心思,从现在开始,别给我使到明面上,来时我已经让人去吏部叫大郎和二郎回来,今天晚上我会当着国公府所有人面告知此事,该是拨乱反正时了,另外你派人把王淑兰给我扔回洛阳元家,竟然敢鸠占鹊巢,让我国公府给那个贼人养孩子。” “不行!王淑兰扔回去可以,可淑华的身世现在还不能公布。” 姬国公夫人直接拒绝。 “你让淑华如何自处?她与谢家二郎还有婚约,就说,就是阿舒生了双胎。” “你做梦,唐太傅已知晓此事,他绝不会认同此事,如何自处那是淑华的事,我王家子嗣必须嫡庶分明,至于谢家那边,改日我亲自上门赔罪,至于谢家还要不要这门婚约,那就看淑华有没有这个命了。” 姬国公转身想走,抬脚不知又想到什么,停下脚步背对着她。 “元沈氏已经被押解回上京,不日就到,你还是多想想此事该如何善后吧!” 说完,他大步走出正院。 姬国公夫人脸色涨红,抬手挥落茶盏。 她扶着桌面,努力平息着怒火。 有多少年,没受到如此羞辱! “老夫人,您别气着自己,国公爷也是为了您着想。” 晴嬷嬷扶着她轻声劝慰。 国公爷念着夫妻之情,混淆国公府血脉都能轻轻放下。 “为了我着想?” 姬国公夫人拂开她搀扶的手,起身走到窗前坐到榻上。 “为了我着想,他就不会要在今天落我的面子。” 她阴沉着脸,背对着窗户。 “阿晴,你说大郎知晓后,会恨我这个母亲吗?” “怎么会?” 晴姑姑劝慰着。 “老夫人您也是被那元沈氏蒙蔽了,大郎君会体谅你的。” “最好如此!” 姬国公夫人神色疲倦,刚撑起的气势卸下。 “好了,让我休息一会儿,晚上还有的闹腾。”身体顺着晴姑姑的搀扶慢慢躺下。 清风堂 沈敏卿靠在贵妃榻上,手持着团扇轻扇。 她眉头紧蹙,墨儿已经在大理寺狱中关押多日,那边始终咬着不放,想到墨儿还在受苦,她胸口一阵阵抽痛。 “娘子,娘子,不好了!” 杨嬷嬷跌跌撞撞地推地而入。 “何事如此慌张?” 沈敏卿扔了手中团扇,眸底带着冷意。 杨嬷嬷一脸的惊慌:“是,是大娘子!” “大娘子?” 沈敏卿起身坐好,她声音压低。 “淑华怎么了?那个贱妇可是对我的淑华做了什么?” 这些年,不论她心中多有不舍,也不敢当面对淑华有任何亲近之意。 只要她的淑华嫁了高位,也算解了她半生怨恨。 杨嬷嬷慌乱摇头,满目惊悚:“不是,是大娘子的事被国公爷知道了!” “大娘子的事?” 沈敏卿不由自主地起身,上前两步,双手扶着她的肩膀。 “说清楚,国公爷知道大娘子何事?” 她心中有猜疑,却不敢深想。 杨嬷嬷眼底满是颓败:“是,是大娘子的身世!” “什么?” 沈敏卿腿脚发软,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 她眼底又惊又惧,连声音都发颤。 “说,从头说起,国公爷是如何得知的。” 那件事知道的除了她就是沈敏茹,难道是沈明茹那边出了事? 如果被郎君得知,郎君会对她如何,会厌了她? 想到这些年,郎君对崔望舒这个贱人越来越愧疚,心底凉意渐生。 “是老夫人让菊嬷嬷过来传话。” “菊嬷嬷说,是国公爷查出。” 似是知道自己应该是没有活路,杨嬷嬷反而心平气和。 “唐太傅那边要个说法,老夫人说,国公爷下午已经让人找世子爷、二爷回来,今天晚上会当众说出此事,让娘子这边给个说法。” 她下颌发狠死死咬住,猛然跪下,昂头看向沈敏卿。 “娘子,此事只有老奴出头,老奴别无所求,只求娘子把我孙儿一家送离京城,送得远远的。” 说罢,她俯身磕头,一声一声,磕得沈敏卿胸口绞痛。 这是她的奶嬷嬷,陪着她一路走来,她怎舍得。 事情怎会如此突然,让她没有丝毫准备。 她下巴微抬,眼眶泛红。 “娘子,别替老奴难过。” 杨嬷嬷抬头时额头已经红肿一片,见自家娘子眼底的悲伤,笑着安抚。 “老奴这辈子跟着娘子该享的福都享过,贱命一条,死了就死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娘子您。” “嬷嬷!” 沈敏卿鼻头酸涩,哪怕她平日心思如何深沉,突然之间,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杨嬷嬷知道自家娘子认死理,担心自己不在身边,在没人能劝导。 “娘子,老奴以后不能在您身边服侍,您多哄哄世子爷,那边娘子不是个狠心人,您多想想小郎君他们~。” 老夫人既然传话过来,国公爷那边肯定要讨个说法。 沈敏卿哽咽着,眼底发狠:“嬷嬷,你放心,阿峰那边我会放了他们奴籍,把他们送得远远的,让他们一辈子衣食无忧。” 杨嬷嬷腿脚向后挪了挪,俯身长拜:“老奴替阿峰一家谢娘子大恩!” 她深吸口气,缓缓起身。 “娘子,老奴去收拾收拾。” “好,嬷嬷你去吧!” 沈敏卿声音平静,带着浓浓的鼻音。 她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暮色四合,国公府各院烛火一盏盏亮起,将庭院映得通明。 此时,廊下传来细碎而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停在门外。 “三夫人,国公爷让您到正厅去。” 听声音,是个陌生的老嬷嬷。 沈敏卿像是被惊醒,她缓缓抬头,深吸一口气,手抬到一半,突然意识到杨嬷嬷已不在。 她手落在桌沿,撑着站起身。 低头理了理微皱的衣襟,又将袖口轻轻抚平,声音轻柔。 “嬷嬷,我这就来。” 今日,王律言与同僚早已约好在福鼎阁一聚,谁知父亲大人派人到吏部请他回去,说有要事要宣布。 他带着疑惑赶回去,到了正厅,这才发现,国公府的人差不多都到齐。 除了各房妾室,庶子女外。 连深居简出的阿舒也在座。 他眼底明亮,一脸的欣喜,疾步走到阿舒身旁坐下。 “阿舒,今日身体可好?” 崔望舒不动声色地让了让。 她面容清冷,完全无视他。 只有视线落在长子王鹿鸣和长女王淑华时,眸底才染上几分暖意。 第 58章 体面 崔望舒朝王淑华伸手:“淑华,来娘这边。” 她莹白的脸上笑得如海棠般娇艳。 “娘!” 王淑华捏了捏王淑箐掌心,她压低声音:“五娘,母亲叫我,我先过去。” “长姐!” 王淑箐娇嗔地皱了皱鼻头,眼巴巴地看着长姐走到大伯母身边。 她是国公府二房嫡女,芳龄十五,国公府行五,往日最喜欢跟在长姐身后,与二房亲姊妹反而不亲。 “箐儿这是离不得她长姐!” 钟情琅抬手隔空点了点她。 她也乐得箐儿与长房亲近,口中虽是打趣,视线却始终随着一双儿女转。 身为二房主母,膝下仅有嫡子王非鸿和嫡女王淑箐两人,平日看得跟眼珠子一般。 崔望舒抿唇浅笑,拉着坐下的王淑华说话。 “午时听你房中嬷嬷说,我儿身体近日有些许不适,现在可好些?” “让母亲担心了。” 王淑华偎着她,笑得温婉甜美。 “只是晚间没休息好,缺了精神,嬷嬷还拿这事去烦母亲。” “胡说,怎能是烦我呢!” 崔望舒嗔怪地拍了拍她手背。 一旁的王律言艳羡地看着两人互动,一时反而有些嫉妒自家闺女在娘子心中的地位。 “父亲大人今日有何要事,怎么突然把一家子聚到一起。” 二爷王律恒懒洋洋地坐在紫檀椅上,他虽官居工部侍郎,却是个懒散享乐的性子。 平日里耽于风月,公务之余,心思全用在寻欢作乐上。 二房后宅莺莺燕燕众多,有名分的妾室便有五个。 子嗣比大房兴旺,除了嫡子女,还有庶子女六个,不过嫡庶分明。 见众人皆是茫然,他看向王律言。 “大哥,您知道父亲找我们回来有什么重要的事?” “不知!” 王律言见娘子始终无视他,只得讪讪在一旁坐下。 王律恒张嘴刚想继续询问,外间传来管家俞伯的声音。 “父亲来了。” 他连忙理了理衣袍,正襟危坐地坐好。 姬国公迈进正厅,环视一圈,眉头皱起。 “还有谁没到场?” “来了!” 门外传来姬国公夫人说话声。 沈敏卿搀扶着她走进正厅,在姬国公身边坐下。 她拍了拍沈敏卿的手背,无声安慰。 沈敏卿眼底都是对她的感激。 姬国公夫人瞥了一眼崔望舒,唇角撇了撇。 “去你郎君那边坐好。” “是!” 沈敏卿躬身,又朝着姬国公爷方向行了个礼。 姬国公连眼神都没给,低头端起茶盏放在唇边抿了一口。 沈敏卿好似不知一般,笑得温柔走向王律言和崔望舒方向。 “郎君,姐姐!” “你坐~” 王律言说到一半,突然想起身边还坐着阿舒,连忙闭嘴,眼神示意沈敏卿坐到一旁。 沈敏卿瞥了眼崔望舒,朝着王律言摇摇头,表示自己不在意,随即坐到王律言左边。 “都到齐了?” 姬国公本是入伍出身,性格本就粗犷,做不来拐弯抹角的事。 见人都到齐,直接想挑明了说。 他看向崔望舒。 “阿舒,你到阿翁这边坐。” 崔望舒表情明显一愣,近些年,她与阿翁已是很少说话,今日竟然让她上前?更奇怪的是君姑竟然没有阻止之意? 虽是不解,面上依然平静,她起身走到姬国公身边站好。 “阿舒,坐下吧。” 姬国公指向下首的位置。 “谢过阿翁。” 崔望舒也不推辞,走过去坐下。 堂下众人皆是被眼前这一幕震惊住。 特别是王律言 ,表情渐渐凝重。 “父亲大人~。” 他刚开口就被姬国公打断。 “你别说话。” 姬国公厌恶地看他一眼。 如果不是无知蠢货,国公府怎会让人看了这些年笑话。 “沈氏!” 姬国公目光落在沈敏卿身上,脸色突变,厉声喝道。 “还不跪下!” “啊!” 堂下皆是哗然。 沈敏卿盯着众人的目光,迈着碎步疾步走过去,膝盖一弯重重跪下。 “父亲!” 跪下之重,连崔望舒都是诧异,她眉梢微挑,眉心渐渐蹙起。 “父亲这是何意?沈氏犯了何事?” 王律言起身刚想走过去,却被姬国公一个眼神呵止。 “今日老夫有一事宣布。” 他的目光落在坐在一侧的崔望舒身上。 “阿舒,我国公府对不住你。” 崔望舒抬眸:“阿翁?” 姬国公夫人见国公爷磨磨唧唧说个不停,直接打断。 “此事是我当年想左了!” 她面无表情地继续说话。 “十七年前,阿舒生女时,我抱了你的亲女养在身边,后来因我疏忽大意,把淑华和淑兰搞混淆了!” 崔望舒猛然起身,她脸色骤白,眼神死死盯着她:“母亲,可知您在说什么?” 姬国公夫人避开她的目光,神色如常:“当年我将刚出生的大娘子抱去庄子休养,我和大娘子同时染上风寒,我就让杨嬷嬷同时看顾大娘子和二娘子,谁知竟然让杨嬷嬷和元沈氏钻了空子…………。” 元沈氏?崔望舒厉声道:“说重点!” 姬国公夫人被这声厉喝惊得浑身一颤,她眉梢竖起,抬手指着崔望舒:"放肆!反了天了,这便是你崔氏女的教养?竟敢对婆母高声呵斥!” 崔望舒面色如纸,眼底渐渐猩红,盯着她一字一句道。 “我让你说重点!” “重点?重点就是大娘子和二娘子混淆了!” 姬国公夫人干脆破罐子破摔,一脸的随意,张口便是指责。 “你看看你现在还有半点世子夫人的仪态吗?不论嫡庶都是叫你一声母亲,你这是什么……。” “闭嘴!” 姬国公抬手扫下茶几上的茶盏,无视衣袖上的狼藉。 “元惠,你就是这么反省的?” 姬国公缓缓起身,目光似淬着寒冰。 “十七年了,你让我姬国公府的嫡脉流落在外,今日道出真相你仍是避重就轻,不说自己的过错。” 他声音里冷凝。 “元惠,你竟然没有半分悔过!到现在还端着你国公夫人的体面?我问你,你做的这些事有半分国公夫人体面?” 他说的每个字如钝刀一般,割得姬国公夫人遍体鳞伤。 众人皆被听到的内幕惊吓住。 第59 章 轻轻放下 崔望舒好似被抽离了浑身力气,拖着脚步走向姬国公夫人。 “你刚才说你把我所生的嫡女,不知是换了沈敏卿所生的庶女,还是那沈敏茹所生的野种,我只问你一句,我的女儿她现在何处?” 她的目光似寒潭一般,冷冰冰地刺向姬国公夫人。 “老夫人,您怎堪为人祖母?” 姬国公夫人拍案怒喝:“你放肆!” 崔望舒面露不屑,缓缓转向王淑华,唇角牵起一抹破碎的笑。 "自从你被抱回,我待你如珠似宝,想把世间最好的东西通通给你,谁知你竟然是沈敏卿所生的……。” 她咽下想要脱口而出的孽种。 王淑华心如刀割,满脸绝望:“母亲,我不是~。” 不是什么,她到底是谁? “却不知我的亲女流落在外,不知受了多少苦难……。" 崔望舒看着眼前这个她疼了十六年的"女儿",竟然不是自己亲女,还是沈敏卿生下的孽子,她都碎了,怎能不恨。 她眼底翻涌着滔天恨意。 疾步走到沈敏卿跟前,揪着她的发髻,发狠掌掴。 “啪~啪~” 扇的她掌心发烫。 沈敏卿挣扎着,满目惊慌,没想到崔氏竟然当众打她。 她扭头看向王律言。 “郎君,不是我,我也不知。” 王律言僵立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一切。 他哪里顾及到她,转身看向国公夫人。 “母亲,你为何要对阿舒如此狠绝?” “为何如此?你说呢?” 姬国公夫人冷冷看他。 “当年我苦苦相求,让你娶了敏卿,你非要娶这丧母长女,害得敏卿只能当这上不得台面的二房。” 说完她不再看王律言一眼,盯着崔望舒冷言道。 “崔氏,还不住手!” 她拳头紧握抵着桌面,脸色铁青。 “我说了都是我做的,你打她作甚?” 崔望舒已经打到力竭,身子晃了晃,康嬷嬷连忙扶着她,哭得悲切。 “道君啊,这是什么国公府,这是把人往死里磋磨。” “嬷嬷!” 崔望舒握着康嬷嬷手腕,制止她继续说下去。 经过刚才的发泄,此时她情绪渐渐稳定。 “我再问你一句,我亲女现在何处?” 她现在连起码的敬重都不愿给面前毁了她半生的贼婆。 姬国公夫人满目骇然,手指发抖:“你竟敢如此对我说话,这个不敬婆母忤逆不孝的东西。” 当年,她做儿媳时,婆婆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就知道崔氏这个世家嫡女,不是个容人的。 果然如此! “好了。” 姬国公冷冷瞪了她一眼,转头看向崔望舒时,面色温和。 “我国公府的嫡长女已寻回,你不用担心,明日我就让人接她回来。” 现在该说的已说,该闹的也闹过,接下来该讨论正事。 崔望舒好似用尽力气,浑身虚脱,如果不是康嬷嬷搀扶着,早就瘫软在地。 “父亲!” 王律言满眼都是痛楚,走到崔望舒身边,朝着姬国公夫妇躬身长拜。 “父亲大人,望告知长女身在何处,我和望舒现在就去接回。” 姬国公目露迟疑。 “今天天色已晚,不如明日再去。” “我想现在就去。” 崔望舒一刻也等不下去,哪怕去看一眼,她只想去见她那苦命的亲女。 “好!” 姬国公见两人都坚持,也就不再多劝。 “拿着我的令牌,让俞伯领你们过去吧。” 待两人走后,其他人都不敢动。 王律恒全程张嘴,根本不敢相信这么匪夷所思的事,竟然出自自己母亲之手。 “母亲,您~。” 姬国公夫人转脸看他:“闭嘴!” 她跟着国公爷从战乱一路走来,是先皇亲赐的超一品国公夫人。 国公府子嗣都是她所生,只要她不犯谋逆之罪,哪怕是国公爷都拿她没办法。 这才是她的底气! 王律恒闭嘴:“好!” 而瘫软在地的沈敏卿突然觉得自己举目无亲,从小护着自己的杨嬷嬷不在了,嫡子现在还在大理寺狱中。 嫡女! 她视线看向兀自端坐在一侧的王淑华。 盯着自己的眼神犹如实质的刻骨仇恨,她以为自己看错,眨眼在看,只余满腔泪水。 姬国公早已身心俱疲,看向众人警告道。 “此事今日已了,任何人都不许在背后私自议论,如果被我知道,家法伺候。” 他挥挥手。 “都散了吧!” 钟情琅跟在王律恒身后,神情恍惚地往二房院子走去。 刚走进紫竹院,王律恒停下脚步,转身看她。 “我今夜在晚清那边歇息,别等我了。” 今天他受到惊吓,需要去缓缓心情。 “你!” 钟情琅见他毫不迟疑的背影,气的真想象嫂子那般给他几个耳光。 她恨恨道:“箐儿,我们回去。” 王淑箐眼眶泛红,拽了拽她的衣袖。 “母亲,大姐姐以后会如何?” 刚才在堂上大姐姐哭得几近晕厥,她想过去安慰,却被母亲拉住。 “以后怎么办?嫡女变庶女能怎么办?” 连谢家二房的婚事都可能保不住,哪家体面点的世家小郎君,会娶这么个嫡不嫡庶不庶的国公府小娘子。 王淑箐失魂落魄地跟着走到母亲正房,坐在桌案旁兀自垂泪。 婢子劲草见状,斟茶放在她面前。 “五娘子,这是您爱喝的蒙顶。” “好了!” 钟情琅抬手戳了戳她脑门。 “大房的事,你在我这哭什么?” 王淑箐哭得哽咽:“母亲,我哭大姐姐太可怜了。” “不许哭!” 钟情琅恼她没点心眼。 “最近你不许去大房那边。” “我不!” 王淑箐瘪嘴跺脚,张嘴还想说话,就被钟情琅瞪了一眼。 “如果你不听话,我就禁你的足。” 王淑箐瞪圆了眼睛:“母亲,你不讲道理~” 与国公府的暗潮汹涌不同,坐在马车上的崔望舒面色冷到极致。 两人之间的气氛寂静到黏稠,只有车轮辘辘前行的声音。 王律言忍受不住这种窒息感,率先开口。 “娘子,我~” “别说话。” 崔望舒冷声打断,她现在听不得一点声音,只想马车快点,再快点。 王律言看着浑身散着冷意,一副生人勿近的阿舒,张张嘴,终是颓然叹息。 此时已是戌时,还有差不多半个时辰就到宵禁。 路上行人越来越少,马车一路行得很快。 不过一刻就到永兴坊,停在一处狭小的宅院前。 俞伯在外禀报:“世子,世子夫人,我们到了。” 第 60章 母女 俞管家候在车厢外,以为世子和世子夫人会迫不及待下车,谁知车厢内半天没有动静。 两人也不知在赌什么气,比谁先开口吗? 余光瞥见巷口外,已有金吾卫开始巡逻。 还是他先开口吧。 “咳咳”他轻咳几声:“世子,夫人,宵禁快要开始了。” 世子手里虽有国公爷的令牌,传出些闲言碎语,终究还是不好。 今上敏感,特别是对国公爷这类跟着先皇打天下的武官。 “哗!” 车帘打开,崔望舒躬身下车, “劳烦俞伯您了!” “不劳烦,不劳烦,世子夫人,您小心脚下。” 俞伯站在马车下,抬手虚托着。 王律言跟在她身后,难得肃着一张脸。 他跳下马车,抬头看向这小门小户的院子。 “俞伯,是这家?” 他身材高大,越发显得这院落窄小。 “就是这家。” 俞伯上前,拉起门环:“啪啪啪”开始叩门。 没一会儿,院内传来染竹稚嫩警惕的声音。 “这么晚了,是谁?” 俞伯见过大娘子身边这位染竹婢子,听出是她的声音。 “染竹小娘子,我是国公爷身边的俞荣,今日领着我家世子和世子夫人来见希夷娘子。” “什么?” 染竹声音尖锐而慌乱,然后是磕畔声。 “你们等等,我去去就来。” 她提着灯笼转身往后院正房狂跑。 元清夷今日晚些时候,心跳就有些莫名加快,直到刚才院外传来声响,这才了然。 这是玄而又玄的亲缘线。 血脉虽无声,骨血深处却有气血共鸣。 “娘子!” 染竹推开门,神色略显慌乱:“是外面,那个国公爷身边的俞伯来了,说是国公府的世子和世子夫人想要见您。” 她咽了咽口水,盯着她家娘子。 “我知道了,你出去开门,先领他们到书房先坐,我收拾好就去。” 元清夷伸手在盆中缓缓净手,随意抖了抖水,抬手拿起放在一旁的帕子慢慢擦拭。 来的竟然是国公府的世子和世子夫人! 比她想象的要快得多。 目前看,有想认回自己的心思,就是不知有多少,能坚持多久。 还有那国公府,衰败之相早已显露。 如果她不回归,败落是早晚的事。 而恰又是她的回归,给国公府带来一丝新的气运。 可惜,他们之间血缘牵扯过重。 她也只能算个三成。 她扔下手里的帕子,转身走出房门,往书房去。 在这逼仄的书房,崔望舒坐立难安,干脆起身走动。 书房虽狭小,布置却是简约淡雅。 书桌上,笔墨纸砚摆放整齐,书卷列于木架,屋内纤尘不染,没有什么色彩鲜艳的装饰。 这哪里像是小娘子的书房,比当年她未嫁时,崔家庶子书房还要清贫。 唯一有几分小娘子气息的,就属书桌上斜插在花瓶中的那几支盛放的芍药。 透出主人淡雅、清肃的性子。 她眼眶一热,鼻头酸涩。 “咯吱!” 书房门打开。 崔望舒旋即转身,只见莹莹夜色下,有美人如玉,婷婷而立。 只一眼,她就知道,这是自己嫡亲的大娘子,眉眼像极了年少时的她。 一时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阿娇!” 仅是瞬间,已是泪流满面。 王律言心情是难以描述的复杂。 他以为会是生疏淡漠,谁知竟是久别重逢的激动。 眼前的小娘子像极了少女时期的阿舒。 眉目如画,明艳动人又不失温婉如玉。 他走到母女跟前,抬手想摸一摸女儿,又想到如今身份尴尬,手臂缓缓放下。 “阿娇在外受苦了,都是为父不对。” 猝不及防地被拥入怀抱,元清夷双手僵在半空,表情是从未有过的无措。 她从小在道观长大,自记事起,从未与人有过这般亲近。 哪怕是师父,记忆最多的也是严肃和满室清冷。 现在,被人拥在怀中,好像有暖意透过布料,缓缓渗透至心房,伴着对方身上似有若无的淡淡馨香,慢慢抚平她紧绷的肩背。 她声音莫名干涩:“夫人,您要不要先坐下。” “好,好,阿娘坐下!” 崔望舒手臂松开,却不松手,拉着元清夷坐在一张椅子。 听她缓缓叙说,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这么说,因为国公夫人心中的结,把我和世子二房的庶女调换了。” 她摇头:“也不对,是把我和二房庶女以及二房姨母的嫡女调换,二房庶女养到您身边,二房姨母嫡女养在二房,而我被扔出上京。” 怎生一个乱!真是各有心思! 以为安排得天衣无缝,谁知有她这个变数。 一时叹为观止,国公夫人的脑回路真是在意料之外。 “希夷,你祖母她也是被人钻了空子。” 王律言连忙出声解释,希夷毕竟是要回国公府,如果心中藏着不满,以母亲多疑偏颇的性子,他担心会伤到希夷。 “怎么,还在给你母亲找补?” 崔望舒嗤笑出声,抬头冷眼盯着王律言。 “我女儿我自会护着,哪怕是国公夫人也不行!王律言,你还想让希夷继续在你母亲面前忍气吞声,你也不想想你母亲对希夷做了什么,委曲求全在我这就是不行!” 她委曲求全了半生,换来什么?换来那老贼婆变本加厉,换来这般欺天罔地、颠倒嫡庶。 哪怕是将王法礼制践踏在脚下,这样也伤不到那老贼婆分毫! 还想让她继续忍下去,做梦!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 俞伯唇角抽了抽,耳边全是世子低声下气地解释。 他就是个摆设,什么都没听见。 这几年国公夫人行事越来越无状,而这真正的大娘子行事也是随心所欲。 如果这两人碰上,他怀疑,国公夫人可能要吃亏! 就是不知国公爷可准备好了? 这要回去,国公府可就要热闹了。 崔望舒这一日过得身心俱疲,耗尽精力。 她本想留宿在女儿院内,可惜正房太小,也没有多余的客房让她安置。 过了子时,这才不情不愿地跟着王律言回了国公府。 她跟希夷约好,午时前她亲自来接希夷回国公府。 第61 章 满目不喜 姬国公府正院 从昨日开始,姬国公府正院的嬷嬷、奴婢们,一个个都是谨言慎行,连脚步声都放得极轻,生怕一个不小心惹到老夫人。 晴嬷嬷托着药碗走到榻前,放到一边,俯身劝慰: “老夫人,您再气也不能跟自己身子过不去。” “我死了不是正好给她们都让位。” 姬国公夫人斜靠在榻上,闭着眼,眼下两团浓重的乌青,衬得那张脸愈发憔悴。 “敏卿那个蠢货,竟然能让沈敏茹那个贱货算计。” 越想她胸口越是堵得慌。 这么多年,她国公府还给外人养女,真真是笑话。 “老夫人我扶您起来,您啊,什么都别想,先把药喝了。” 晴嬷嬷伸手扶她起来,接过婢女沉香递来的靠枕,塞进老夫人腰后。 “卿夫人心思单纯,哪里想到自家姐妹会有如此歹毒心思。” 姬国公夫人身体动了动,让自己坐得舒适。 “那是她蠢!如果不是她失察,让沈敏茹那个小妾养得钻了空子,我也不会如此被动。” 两个小娘子,不论嫡庶都养在国公府,事态也不会失控。 “老东西的脾性我了解,子嗣虽在他心中是家族大事,只要无关嫡子,一个小娘子是嫡是庶,他还不放在心上,只是这件事让唐守正那个多管闲事的老东西知晓,碍于面子他都会一查到底。” 她声音疲软,攥着锦被的手指松开,抬手要接过晴嬷嬷手里的药碗。 “我自己来!” 她上半辈子吃够了苦,现在日子顺遂了,哪怕是苦药,她都不愿喝一口。 “放了麦芽糖?” “放了,您一口喝完,肯定一点不苦。” 晴嬷嬷诱哄着,盯着老夫人喝完。 姬国公夫人龇着嘴,喝完了这碗药。 把药碗往晴嬷嬷怀里一塞,瞪了她一眼。 “苦得要死,也只有你敢骗我。” 晴嬷嬷笑出声。 “那是老夫人您愿意容我。” 她笑呵呵地把碗递给候在一旁的沉香,吩咐着。 “拿下去,把食案上那碟藕丝糖拿过来。” 她抽出放在桌旁的绣帕,给老夫人擦拭着嘴角。 接过沉香端来的藕丝糖,等老夫人吃过,她才说起。 “老夫人,您看,这可是世子爷今早去棠藕记排队买的,您还说世子爷没良心。” “拿走!” 姬国公夫人嘴里的藕丝糖吐也不是,吃也不是。 她瞪了晴嬷嬷一眼。 “你就会帮着他们说话。” “老夫人,您可冤枉我了,国公爷和世子爷所做的,哪一件事不是为了您着想。” 晴嬷嬷似真似假分辨。 “事情到了这份上,您怎么也得给国公爷和世子爷几分薄面,不能让其他家看了国公府的笑话。” “谁敢看国公府笑话?” 姬国公夫人腰背一挺,面色冷凝。 她看了眼晴嬷嬷,满脸的嫌弃。 “你就帮着他们一起糊弄我吧,不过话说在前头。” 晴嬷嬷一脸的喜色。 “老夫人您说。” 世子爷可是说了,只要让国公夫人今天圆了这个场,就把她家中小孙子调到外书房伺候。 姬国公夫人低垂着眼皮,拨弄着手腕上的玉镯。 “无论如何,必须让淑华记到阿舒名下,不然谢家那边交代不过去。” 晴嬷嬷扬起的笑容敛下,挤着苦笑。 “老夫人,世子爷同意,世子夫人也不会同意的。” “这个你别管,阿舒那边,我自会说去。” 姬国公夫人手里有牌,她笃定,崔望舒不同意也得同意。 …………………… 元清夷下了马车,站在在姬国公府朱漆大门外,神色怔然。 国公府两边的护卫身着绢甲,高大而肃立,表面看威严霸气,其实气运外泄。 门前矗立的朱漆长戟,本应守护着国公府气运。 可如今,那朱漆长戟的锋刃上竟隐隐有暗红血色。 门楣上镶嵌的金铜螭首,也应是驱邪祛秽。 可现在,金铜螭首双目中的琉璃光泽黯淡,气势全无。 整座府邸上空如同漏斗一般,气运缕缕外泄外泄。 连九级青石阶上雕刻的莲花都显露颓势。 她的视线顺着国公府高大院墙看向远处。 竟然真被做了阵法。 不然以国公府开国之功,保三代气运不减,不是难事。 如今能保十年不败,就算道君开恩。 崔望舒和王律言走在她身后,见她停下脚步,崔望舒目露关切。 “希夷,我们到家了。” 她以为希夷近乡情怯,连忙出声安抚。 “你只管放心,一切都有阿娘。” “我没事!” 元清夷摇头。 崔望舒伸手拉着她的手,踏上青石台阶,跨过门槛一步一步往里走。 王律言眼眸带着欢喜跟在两人身后。 崔望舒脸上虽带着笑意,心底却是烦躁。 不论她心底如何记恨老夫人,也知道当下的礼法规矩不能破。 身为儿媳,即便婆母有千般不是,明面上也须恪尽孝道。 三人前后走进姬国公府正院。 王律言一路走,一路介绍。 “希夷,前面就到你祖父和祖母的院子,以后有时间来正院多陪陪祖父祖母……。” “好了!” 崔望舒直接打断他的妄想。 “还能进去吗?” “能进,能进。” 王律言微微欠身,唇边仍带着温雅笑意,放柔声线道:“是我多言了。” 他姿态放得低,却不失风度。 元清夷侧脸看了他一眼,见她这便宜父亲对阿娘的喜爱不是作伪,眉眼间怎会有烂桃花难度? 看来是应在那位鸠母身上。 三人刚踏进正院,廊下的婢子们一声声向室内通报。 站在房门两侧的婢子,卷起帘子。 “世子爷、世子夫人。” 姬国公和姬国公夫人相互不理睬。 姬国公姿态闲散地坐在首位,听到外间婢子的通报,稳稳了身子坐正。 踏进室内时,元清夷慢了一步,走在夫妻两人身后。 正午的日光自她身后漫入,窈窕的身影好似被镀上一圈光晕。 容颜似画,眉眼间蕴着山水清韵。 满室珠翠在她面前霎时变得黯淡。 众人皆是屏住呼吸。 姬国公夫人攥紧扶手,满目不喜。 第62 章 教习嬷嬷 姬国公率先说话,粗犷的脸上努力挤出几分温和,朝元清夷招手,声如洪钟却刻意放柔。 “希夷,到祖父跟前说话,” “祖父!” 元清夷上前两步,躬身行礼。 “哎!” 面对因着自己受了委屈的孙女,姬国公难得连声音都柔和不少。 他瞥了眼坐在一旁不语的老妻,嗡声道。 “这是你祖母。” 元清夷欠身行礼。 “祖母!” 语气没有起伏变换,可姬国公夫人就是感受到几分随意。 她堵着口气,又发不得,嘴角抿成一条直线。 “既已回来,万不能像以前在外那样没有规矩,等明日,我让常嬷嬷去你院里。” 她端起茶盏,杯盖轻刮浮沫。 “常嬷嬷出宫前伺候过温贵妃,连皇上都夸她最重规矩,由她教导你的礼仪,免得日后出门赴宴,坠了国公府的名声。” 她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常嬷嬷。 “常嬷嬷,给大娘子行礼。” 钟晴琅瞪大眼睛看着眼前一切,这大娘子刚回国公府,老夫人就当面打脸,直接给了个下马威,看来是真不喜欢。 国公爷倒是没觉得,不论唐太傅在他面前如何称赞,于闺阁小娘子而言,那般行径终归是不妥。 “希夷,你祖母考虑的周全,有宫中嬷嬷教你闺阁礼仪,出门赴宴,别人也高看你一眼,免得日后你祖母和母亲担忧。” “不用!” 不等元清夷说话,崔望舒直接回绝。 她上前握着元清夷手腕,正视姬国公夫妇。 “希夷的教习嬷嬷,我早已准备妥当,至于常嬷嬷,母亲还是自己留着,或者留给卿夫人。” “放肆!” 姬国公夫人差点拍案而起。 没想到这些年在她面前一直做小伏低的崔望舒,这两日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跟自己作对。 她考虑自己当年所做之事,确实有几分理亏,可也不是她忤逆不孝的理由。 “崔氏,你可知长者赐不敢辞,辞不恭受之无愧!” 她放在桌案上的手掌紧握,重重敲打着。 “崔氏,我给你几分脸面,你要懂得收敛。” “如何收敛?” 崔望舒冷冷盯着她。 “是婆母换我儿,我还要躬身道谢的收敛?” “还是随着你庇护这尚在闺阁中就暗结珠胎的妇人?” 她视线转向坐在国公夫人左侧,低垂着眼帘的沈敏卿。 “姐姐!” 沈敏卿猛然抬头,满脸涨红,眼底是羞愤。 她万万没想到,崔望舒这个贱人竟然当着众人面,揭了她的底。 “我让你满嘴胡言!” 姬国公夫人恼羞成怒,抓起桌案上的茶盏就砸了过去。 “母亲不可!” 王律言站在身后,想要阻止时,已来不及。 他瞪大眼睛,看着茶盏砸向娘子。 却见站在一侧的元清夷,身形微晃,衣袖翻飞之间,已稳稳接住茶盏。 动作行云流水,竟是连半滴茶水都未溅出。 满室哗然。 王律言的神情,由惊恐转为难以置信仅在一瞬间。 他怔在原地,一时忘了开口说话。 姬国公第一反应,是像极了他,竟还有如此身手。 一时惊喜多于气愤,转而又想到崔氏竟当众揭开国公府最不愿提及的旧事 他目露指责,语气不善。 “崔氏,你身为国公府世子夫人,怎可如此失态!当众口出恶言,顶撞婆母,成何体统!” 他一掌落下,震得桌案上的茶具作响。 “还不快向你母亲赔罪!” 厅内霎时静默一片。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崔望舒身上。 她背脊挺得笔直,迎着国公爷的怒视,唇边扬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十七年,我忍了十七年,我以为我忍下,咽下这些苦果,就能让我膝下子女一生顺遂,结果呢。” 她的视线回落在国公爷和国公夫人两人身上,眉眼尽是愤懑。 “结果我膝下唯一嫡女不仅被以庶代嫡,还被恶意调换到外面,不到一岁就被那些个贱人扔到山上自生自灭!” “我还忍什么?你们说,我还能忍什么?” 她环顾一圈,神色是令人意外的平静。 昨日事出突然,她没想透彻,今日,谁也别想让她咽下这口气,让希夷接着受气。 “你,反了,反了!” 国公夫人气到浑身发抖,她抬手指着。 “大郎,去,去给我休了她,我国公府要不起这忤逆不孝的世子夫人。” “母亲!” 王律言他心中一痛,下意识上前一步,将崔望舒护在身后。 见母亲这般羞恼,张嘴就是休妻,他喉头滚动,苦笑不已。 他声音低沉。 “母亲息怒,此事本就因我而起,是儿有错在先,要怪您就怪我!” 当年如果不是他懦弱,无法拒绝母亲同娶卿卿,希夷不会流落在外,阿舒也不会如此痛苦。 姬国公夫人捂着胸口,气到声音发颤:“你,你这个不孝子,我这都是为了谁?如果不是你提前允了崔氏不再生子,我会这般费尽心思。” “此事应该我最有发言权!” 元清夷突然说话,她声音不大,却冷静平和。 她缓步走到堂前,在众人惊愕的眼神中站定,神色异常平静。 “此事。”她声音微微一顿,目光从容地扫过在场众人。 “是不是要问问我再说?” 姬国公夫人正要开口,却被元清夷抬手轻轻止住。 “十七年来,被调换身份的是我,流落山野的是我,生死一线挣扎求存的也是我。” 她语气平和,却字字清晰。 “你们在此争论不休,替我讨公道,可有人想过,是否先问一问我这个当事人兼受害人,到底想要什么?” 她看向姬国公夫人,神色冷漠疏离:“国公夫人十五年前,替我做主以庶代嫡,十五年后,还要替我做主,找了这么一个~。” 她目光落在站在姬国公夫人身边的常嬷嬷。 在对方傲慢矜持的视线中,嘲弄的扯了扯嘴角。 “用心良苦的找了这么一个罪人给我当教养嬷嬷!” “什么?” 众人皆是惊疑不定。 姬国公夫人则是脸色铁青。 “小小年纪,满嘴胡言乱语,真是乡野长大,毫无教养。” 不过崔望舒却发现,刚才还神色淡定的常嬷嬷,此时却面露惊恐之色。 第 63章 常嬷嬷 崔望舒面色一冷,定睛看向身形后缩的常嬷嬷。 “说,你在宫中到底犯了何事?” 常嬷嬷惊到肩膀都抖,咬着牙直摇头。 “我没有!” 她强装镇定,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 “我伺候娘娘也有五年,最得娘娘倚重。” 她面容悲愤,越说越激动:“娘娘的起居用度,哪一样不经我手,今日竟被国公府大娘子污蔑至此。” 她深吸口气,转身朝姬国公夫人行礼。 “老夫人,老身自觉能力有限,教导不了府中大娘子,还请老夫人另请高明,放我出府。” 话虽说得义正言辞,心底却惊惧交加,不管对方说的是真是假,她只想速速离开上京城。 宫中之事,除了陛下和太后,知道的全都被杖毙。 她能活着出宫,也是拿了攒了三十年积蓄,打点太后宫中的掌事嬷嬷。 划了她在娘娘宫中名录,这才侥幸逃脱。 被大娘子一语道破,她已经不敢抱有侥幸。 别赚不到养老钱不说,反而害了自家性命。 她这条命花了她毕生积蓄! “我和国公爷还活着呢,国公府还轮不到她们母女当家做主!” 姬国公夫人拉着脸,一脸的厌恶。 “国公府是我做主,让你留下你就留下。” “刚回来第一天就搅得整个国公府不得安宁,看来我当年的决定最是正确。” 常嬷嬷哪里还想留下,张嘴就想要推拒。 却被元清夷打断。 “常二妞,登州人,你眉间父母宫低陷,左主父,右主母,皆见晦暗,说明你双亲早逝,山根虽高却显孤峙,你为长姐当家…………。” “此外,你老家尚有两个妹妹,一个兄弟,皆是农人。” 她笑容浅淡。 “我说的可有错误?” “你,你~” 常嬷嬷瞪大双眼,神色肉眼可见的慌乱。 这小娘子到底是从哪里知道这些。 随着话落,姬国公跟着神色微禀,向前坐直了身子发问。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看向姬国公夫人的脸上满是质疑。 “请宫中嬷嬷,你到底是托谁的关系,文公公?” 陛下这几年对几个国公府各种试探。 如果他出面,请来的肯定是宫中有头有脸的。 可这样却是随了陛下的意,明晃晃的安插眼线。 “我让卿卿托了宫中同乡关系寻来!” 姬国公夫人说得毫无底气,她眼底划过疑色,转身看向沈敏卿。 “闵嬷嬷送出宫时,没说其他?” “没有,什么也没说啊。” 沈敏卿摇头,她是真不知这些细节,只知道常嬷嬷背景不算干净。 再不干净,教导这个出生乡野的大娘子还是绰绰有余。 崔望舒见老夫人转头问沈敏卿,气得差点想直接掀了桌子,连连说了几个好。 “真是开了眼了!” “国公府嫡长女的教习嬷嬷,竟然要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兼祧妻来选。” 她直接跪在姬国公面前。 “阿翁,如果只是媳妇被欺辱,为了国公府的面子,这个苦水媳妇自己咽下,现在呢,我长房嫡长女因我这没用的母亲,被人羞辱,这口气,我咽不下,也不能咽,请阿翁替我儿希夷做主。” “大郎!” 姬国公也察觉到事情有异,他板着脸瞪向王律言。 “还不扶你媳妇坐好。” 话毕,他转而看向神色坦然的元清夷。 想到她在李德普一案上起的作用,收起轻慢,正色问道。 “希夷!” 他瞥了眼脸色惨白的常嬷嬷。 “她在贵妃宫中真犯了何事?” “祖父!” 元清夷扫过垂眸不语的沈敏卿,目光落在常嬷嬷身上。 “你应该问她到底在哪位娘娘宫中当值?” 姬国公眉梢挑起:“不是云贵妃娘娘?” 元清夷说话时不紧不慢。 “是吗?常嬷嬷,你确认在云贵妃宫中?而不是在李娘娘宫中?” “什么?” “不可能!” 姬国公夫人和沈敏卿同时出声。 姬国公夫人更是狠狠瞪了沈敏卿一眼。 难道这搅家精说得都属实。 常嬷嬷面色如纸,额头冷汗直冒。 这般,姬国公哪里还看不出。 气得两眼都要冒火。 李德普一案,至今大理寺还在审理中。 大理寺狱前后关押了,大大小小涉案官员上百人。 朝中官员都避之不及,唯恐沾染上麻烦,惹的金吾卫上门。 昭永帝正愁抓不到他们这些先皇册封的功臣把柄。 这还有自动送上门的把柄,陛下还不得笑死。 “真是无知蠢妇!” 姬国公看国公夫人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冷意。 “你是想要残害我国公府满门性命?” “我没有!” 哪怕姬国公夫人平日如何独断独行,事关国公府前途命运上,也不敢继续胡闹。 姬国公看了一圈,目光落在二房夫妻身上。 “二郎,你领着你媳妇回自己院子。” 今日,幸亏没让小辈过来,不然可就难看了。 “是,父亲大人!” 王律恒和钟情琅双双起身,恭敬地向姬国公与老夫人行礼告退。 钟情琅垂着眼眸,跟在王律恒身后走出正院。 踏出正院,她终于缓过神来。 “郎君,你说这沈敏卿是不是故意?” “谁知道呢?” 王律恒面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竟然把人直接送到姬国公府! 到底是谁在背后算计? “郎君,你说大娘子是怎么知道,常嬷嬷是从李娘娘宫中出来?” “不知!” 王律恒缓缓摇头,这也是他的疑问。 “不过据说希夷这么多年一直在芜山修道,不知是真是假?” 二房夫妻走后。 主院内只有王律言和崔望舒,以及沈敏卿这个名义上的三房夫人。 姬国公没有顾忌,握拳重重砸向桌案。 “说,最好如实说出,到底是谁让你过来祸害我姬国公府,否则,我必让你尝尝我国公府的手段!” 也就他身边这个,才过了几年的舒坦日子,行事如此无状! 当他姬国公府什么猫狗都能随便出入? “没有,国公爷我是冤枉。” 常嬷嬷喊冤,此时她早没了宫中嬷嬷的架子,神色逐渐惶恐不安。 来国公府只是想赚点养老钱。 同乡知道她囊中羞涩,推举她来了国公府。 谁知从宫斗惹到宅斗。 现在还招惹到国公府这个让她心惊肉跳的大娘子。 对方到底是从何得来她的底细。 “你可不算冤枉。” 元清夷走到一旁坐下,目光落在常嬷嬷身上。 “非衣相合,非为双飞之鸟,如果我没算错,你认识的这个同乡应该姓裴。” 常嬷嬷目瞪口呆。 “你,你怎么知晓?” “我自然知晓。” 元清夷低垂着眼眸。 “我还知晓,他原是李家世代忠仆。” 第64 章 离世之人 元清夷唇角勾起,眼底的情绪意味深长。 “祖父,没想到姬国公府门楣如此好进!” 一个与厌胜符咒有关,甚至关乎到国本的大案,幕后之人都能轻松安排进入姬国公府。 怪不得姬国公府本可以撑过三代的气运,现在只余下短短十年。 都漏成筛子了! “看你们办的好事!” 姬国公顿觉羞辱,手掌死死攥住太师椅的扶手,指节发出咯咯声响。 他目光刺向身旁心虚的国公夫人,恨铁不成钢。 “你就是如此治家?好好的国公府都快要成大秦笑话了!” 这十几年,他怜惜她跟着自己吃苦,又给自己生了嫡子女,只要不动摇国公府根基,他都可以包容。 现在呢,这就是他纵容的结果。 多年积攒的失望与愤怒,在此刻爆发。 “既然管不了家,就别管了,从今天开始,你把国公府中馈都交到阿舒手里,她是世子夫人,掌管中馈天经地义。” “我不同意!” 此言一出,姬国公夫人差点爆了。 让她交出中馈那是万万不能。 “你休听她在这妖言惑众,她一个乡下来的,知道什么?” 常嬷嬷接连反应,她只觉得元清夷这张脸透着妖异,特别是那双眼睛,明媚得让她心慌。 早些年,姬国公还没跟着先皇打天下,她在市井生活多年。 那些个狐仙鬼怪,她也曾听说过许多。 应该就是这般模样,迷惑世人! 她脸色难看。 “这哪里是什么大娘子?还不知道是什么妖狐附身?” “我看你才是妖言惑众。” 姬国公比她多了几分见识,在唐太傅那听的多了,自然知晓自家这刚归家的大娘子擅长命相推理。 还有大娘子在李德普案中的手段,他虽没有亲眼所见,可金吾卫指挥使张大人那可是凿凿有据。 他懒得跟她分辩,连声音都透着疲倦。 “没见识就别乱说,希夷自小就得玄微真人指导,有真人真传,让唐老太傅那老东西知道,少不得让他家夫人过来寻你说说,到时候你受得了?” 唐太傅夫人嫡亲兄长是国子监祭酒丁惟仝丁大人,是大秦中央官学最高长官。 唐大人只要在年末考核,对考生品行背景深究一点,沈敏卿膝下的两个嫡子,没一个能踏进太学。 兼祧两房有违大秦礼法,根本放不到明面上,只能在国公府内尊一个高低。 这些年有唐太傅那个老东西一直在上面拦着。 哪怕元惠让王氏宗族出面,上报官府多年,始终没如她愿。 姬国公担心自己不解释清楚,身边这老糊涂自乱手脚,最终还是她那两个贴心的孙儿受苦,到时又要闹得他头疼。 “哼!什么真人,道人,没几个好东西!” 姬国公夫人撇撇嘴角,一脸的不屑。 “也真是给自己贴金,她才多大?” 她说话时毫不避嫌,余光还瞥了眼元清夷。 姬国公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呵斥道:“你可住嘴吧!” 正院里,就听这老夫妻两人吵个不休。 不论姬国公如何暴跳如雷,姬国公夫人态度很明确,不会交出国公府的中馈,想都别想。 崔望舒对于掌管国公府中馈没有丝毫兴趣。 不过元清夷倒是饶有兴致地看向姬国公夫人。 “老夫人,希夷学得浅薄,不到师傅三成,不过老夫人这边,我倒是可以推算一些。” 姬老夫人与她虽有血缘,可这血缘隔了一层,浅薄了些,也可算一算。 准确点说,不是算一算命理,是算一算老夫人身后这如影相随的孤影魂魄到底是谁的不甘? 她歪头看向姬国公夫人身后,国公夫人下意识回头看了眼。 “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啊!” 元清夷眼尾上扬,声音娇软。 “我在看老夫人身后这位梳着双环垂髻,鬓边斜插了一根血色珊瑚簪的姐姐到底是谁呢?” 姬国公夫人厌恶极了。 “你在这颠三倒四的——。” 她说话声突然戛然而止,眼角皱纹似是受惊,控制不住地颤动。 “你说什么?什么血色珊瑚?” “哦,忘了,老夫人您看不见。” 元清夷朝她嫣然一笑。 “ 我给您说仔细了。” 她下巴微扬,似是在认真观察。 连姬国公都忍不住往后看了又看。 元清夷继续描述:“是个穿着青碧色绞的粗绫襦裙的小姐姐,圆脸,鼻翼上还有一颗棕色小痣。” “啊!” 姬国公夫人张嘴尖叫。 她的手指死死揪住胸口的锦帛,喉间挤出破碎的呜咽,整个人都剧烈颤抖,青白的嘴唇开合,却说不出一句话。 姬国公见状神色渐渐冷凝,他看向元清夷。 “你是故意吓唬你祖母?” 元清夷挑眉:“我可没有,我只是告诉老夫人她想看到的东西。” “是婷儿,她说的是婷儿!” 此时的姬国公夫人已是满目惊慌失措。 她控制不住地回头,身后却是一片空寂,没有任何异状。 “婷儿!” 姬国公面色一变,猛然起身,四处张望。 “那枚血珊瑚簪?是我的大娘子!她在哪?” 那枚血红珊瑚簪是他在战场中第一场胜仗的战利品。 婷儿是他的嫡长女。 那一年,婷儿刚说好人家,他就把这枚簪子给了婷儿。 在后来婷儿在婆家难产一尸两命,这枚簪子就跟着一起陪葬。 六个子女中,婷儿最苦,没有享受过一天国公府富贵。 姬国公夫人环目四顾,她猛地抬手,仿佛要在虚空中抓住什么,双手却只握住一片冰冷。 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无声落下,她声音陡然凄厉:“我的婷儿……我的婷儿呢?她在哪?她是不是在我身边。” 陪在她身旁的沈敏卿被她这番行径,吓得不轻,不动声色的往边上坐了坐。 姬国公夫人猛然看向元清夷。 “希夷,你是不是能看见我的婷儿,她在哪?怎么还没有投胎?” 元清夷神色淡然:“既然我说出她的模样,自然是能看见!” “只是,你们难道不应该问,她离世这么多年,为何还没有消失,始终不离你左右?” 第65 章 嫡长女 姬国公和国公夫人几乎异口同声问出。 “婷儿为何还在我身边?” “婷儿为何没有投胎转世?” 姬国公夫人哭的泪流满面,向来冷硬蛮横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悲伤。 “怎么会这样啊?” 哪怕她如何无知,也知晓,一个人的魂体始终盘旋左右不肯离去,肯定是事出有因。 “我的婷儿!” 到底是谁害的婷儿不愿离去。 元清夷没理两人,只是视线落在姬国公夫人身后。 “为何?” 那道身影聚聚散散,见她问话,模糊的表情透着不解,似是不懂。 这种因血脉牵扯,凝聚十几年的魂体,比普通魂体要凝实。 正常应该会有几分意识,指引出生前最在意之事,解了心结就会离开转世。 而眼前这个却懵懂无知,魂魄不齐,根本不懂为何会留下。 元清夷耸耸肩,无奈道。 “她魂魄不齐,什么都不知。” “不要。” 姬国公夫人张嘴就哭,这些年,她心肠早已冷硬如石。 哪怕是嫡亲儿女也奈何不到她,可就是这嫡长女离世,至今仍是她心底最深的痛。 她抬手就朝着姬国公身上拍打。 “老东西都怪你,如果不是你,婷儿怎么会大着肚子跟着逃命,更不会早产,造成一尸两命。” “哎,别动手动脚,这样成何体统!” 姬国公见她当着晚辈的面抬手打,黝黑的脸庞满是通红。 “好了好了,你这在闹腾什么?” 他抬手扣着她的手腕。 “快住手,有这功夫,还不问问希夷,我们该怎么做,才能让婷儿安息。” 姬国公夫人挥臂的手一顿,连连点头。 “对。” 她视线转向元清夷,面对刚才还恶言相对的孙女,老脸竟然一热。 松开正掰她手腕的国公爷,推了一把。 “你还不过去问问。” “真是个泼妇!” 姬国公揉了揉手腕,小声嘀咕,抬头看向元清夷时,挤着笑脸。 “希夷,你说说看,祖父祖母该如何做,才能知晓你大姑姑到底想说什么?” 说到最后,他语气惆怅。 “你大姑姑命苦,一辈子都没享过福。” 此时坐在一侧的沈敏卿,脸色早已难看到极点。 经过刚才的慌乱惊吓,她终于稳住心神。 她不知这两个老东西,到底在做什么? 唱戏吗? 还是喝了什么迷魂汤。 她警惕的看了一圈,室内除了有淡淡檀香,什么都没有。 不过有又如何? 鬼魂魂魄还能狠过人心! 只可惜,老夫人跟前的奴婢们,刚才都被打发出去。 不然她还能做些什么。 她试探开口。 “父亲,母亲,您二老这是怎么了?” “你~怎么还在这?” 她一开口,姬国公这才看到她,摆摆手。 “你先出去吧!” 沈敏卿表情一僵,刚想说话,又被姬国公夫人打断。 “还愣在这干嘛,还不出去。” 在这捣什么乱! 沈敏卿深吸口气,嘴巴抿成一条弧线。 “好,那我先出去。” 她转身看向表情凝重的王律言和兀自看戏的崔望舒。 “郎君,姐姐!母亲和父亲让我们先行离开!” 王律言根本没注意到她,从国公夫人嚎哭开始,他的视线就没离她身后左右。 他和嫡亲大姐只相差三岁,对大姐的感情不比父亲和母亲少。 刚才听到希夷所言,根本不愿相信自己嫡姐十几年都没有轮回。 嫡姐孤魂一个在世间游荡,这怎能不让他心痛! 哪还有闲情注意沈敏卿。 崔望舒则是翻了个白眼,扭过头根本不搭理她。 “母亲,您看姐姐她。” 沈敏卿转脸向老夫人求助。 却被国公爷打击。 “你先出去,大郎和阿舒留下。” 姬国公夫人也是摇头。 “你自己出去!” 沈敏卿噎住,笑的勉强,不情不愿的刚想出去。 姬国公出声制止。 “等一会儿!” 沈敏卿猛然转身,面露欣喜之色。 “父亲!” 姬国公却没看她,而是朝着门外喊话。 “老俞!” “国公爷,老奴在!” 俞伯推门而入,快步上前,微微欠身。 “把这个罪奴带下去看好了!” 姬国公暂时还没考虑好到底如何处置常嬷嬷,先关起来再说。 “遵命!” 俞伯身形高大,走到瘫坐在地上的常嬷嬷,躬身看她。 “嬷嬷,是你自己走,还是我压着你走?” 常嬷嬷低垂着头,神色萎靡。 她在宫中多年,知道吵闹没有任何意义,想要活命,就要看主子的心情。 她缓缓起身,不用俞伯多说,低垂着头出去。 沈敏卿指间用力捏着帕子,脸上的笑容差点没绷住。 她缓步走出房门,走到回廊拐角停下。 她侧身回望。 正房外的走廊一周,每隔几步都有国公府护卫坚守。 看似松散,实则严谨有序。 她扯了扯嘴角,转身大步往外走。 “希夷,到底有没有办法,你快说!” 姬国公的性子本就急,房门刚掩,张嘴就问。 “有肯定是有。” 元清夷眉梢上扬,笑容浅浅。 “就是需要你们付出些代价。” 姬国公夫人直接说话:“什么代价都可以,只要我们有。” 她看向姬国公,眼底透着威胁:“国公爷,你说是不是?” 只要他敢犹豫,她就能挠到他同意为止。 姬国公扭过头,看向元清夷时微微颔首:“希夷,你说说看。” “既然如此,那我就说了。” 元清夷的视线在两人指间缓缓掠过,眨了眨清澈明媚的眼睛,声音轻柔:“大姑姑这样迟迟不离去,必然是人为手段,如果想改变,就要逆天而为,付出等价偿还,才能解煞。” 这种人为手段,临终前,肯定是受尽苦楚。 那难产而亡的一尸两命到底是如何得来的结果。 最起码从魂体看,她并没看出母子双命。 她眼帘半遮,指尖划过茶盏:“现在有两条路可选,一是身残:自毁一目或一耳、一肢都可,以身体残缺换他人圆满。” 估计没人愿意。 “二则是散财,出十万金破财也可换他人圆满,祖父、老夫人您二位看如何选择,不过可要想清楚,金银散去犹可复得,肉身残缺却再难全。” 她让二人选择,怎么选都会痛,到底是身痛还是心痛呢! 让她半生流离,就要付出代价。 这笔巨款,她赚的心安理得! 果然,她这番话一说,室内一片寂静。 姬国公和姬国公夫人两人明显被惊住,脑海中都被这十万两金给镇住。 姬国公唇角抽动,连额角的青筋都不由自主的跳动。 “这,这需要十万金?” “嗯,十万两金。” 元清夷轻轻点头,开口道。 “当然了,自残也可以,不是普通的伤筋动骨,而是真正的不可再生的那种。” “十万金我给了!” 姬国公夫人心虽痛,可还是拍案而起。 “我要知道我的婷儿到底是怎么死的。。” 当年她接到婷儿难产而亡的消息时,相隔太远。 况且,那时天下还不太平,根本没办法亲自到场。 待天下稍定,她派人前去吊唁,带回的只有几件陪嫁遗物与对方含糊说辞。 若婷儿真是为人所害,她定会亲自手刃仇人,以慰亡女在天之灵。 第 66章 衡芜苑 此言一出,姬国公感觉他心绞痛犯了,手掌放在胸口处按着,感受到心脏跳的急促,他连唇色都开始泛白。 “祖父,您说了?” 清夷转头看他,眼眸清亮。 姬国公有八成把握,这个刚认回来的嫡亲孙女绝对是故意的。 可他没有证据。 身边还有一个眼瞎的母老虎在一旁虎视眈眈。 他目前只能认怂。 十万金! 抵得国公府库房三分之二的财产、 他应得艰难,吞咽着口水,半天才咬牙切齿道。 “可以!” “那就写一份字据吧!” 不知何时,元清夷手里多了纸和笔。 “事关重大,祖父还是留下笔墨为证!” “你这个……。” 姬国公发现,老太婆骂得对。 这就是个不孝子孙。 姬国公咬牙:“我写!” 元清夷抖了抖刚出炉的字据,叠好随手放进袖口。 她看向姬国公夫妇,笑得明媚。 “此事要慎重对待,首先祖父这边要准备一份大姑姑用过的旧物给我,我这边呢,也需要准备一些物件,暂时定在七日后子时一刻,我会在此院落凝聚魂魄。” 七日后的子时一刻正是一月中阴气最盛时,最适合凝聚魂魄。 她缓缓起身。 “既无其他事,那我先告退!” 姬国公半靠在黄花梨木椅上,闭着眼,抬手挥了挥。 “大郎,阿舒,快把她带回你们的松雪斋。” 他现在一眼都不想见这个大孙女。 这叫什么?这叫心不甘情不愿地主动上门。 崔望舒从头看到尾,自始至终没有多说一句。 与王律言不同,她始终在注意她的阿娇行事。 令她感慨欣慰,她的阿娇行事没有半分小女儿的彷徨和惧意。 面对君姑的蛮横冷静从容,阿翁的诱哄不为所动。 每一步都恰到好处,句句都是点到为止。 不着痕迹地便将阿翁和君姑引入她想要的结果。 这般洞明练达,哪里像个稚龄少女? 倒像是历经无数磨难才成长如斯。 思及此,她眼底的欣慰,骤然掺杂了一丝锐利的疼痛。 “希夷,母亲带你回去。” 崔望舒随意行礼,抬手松松握着元清夷的手腕,抬脚就朝外走。 王律言还想留下问明大姐到底因何亡故,他没起身。 “阿舒,你带希夷先回去,我在这陪父亲和母亲说话。” “好!” 崔望舒头也没回,拉着元清夷缓步回了松雪斋。 早在今日朝食时,她就吩咐院中婢女在东院临水边,收拾一套朝向最好的院落。 “这套院落一直空置着,去年我刚让府中匠人重新修整过,床榻桌椅都是新的,今日早些时候,我让院中的嬷嬷重新换了床褥,都是晒过簇新的。” 这套院落,她最初是想留给嫡子鹿鸣当作婚房。 现在看,不如直接给了希夷。 她拍了拍元清夷的手背。 “希夷放心,淑华住的那套院子,我已经让她尽快腾出,这几日就搬回她该去的地方。” 她对淑华的感情复杂,既恨又痛! 快刀斩乱麻,要分就分得彻彻底底。 淑华现在住的院子,让希夷住进去,希夷心头肯定膈应。 不如重新翻新,留给鹿鸣做婚房。 元清夷闻言明显一怔,指间无意识地收紧。 这种无声宣告,远比嘴上承诺更妥帖。 这份回护远远超出她的预期,她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崔望舒让人收拾的那套院落,风水在整个国公府,除了主院和她居住的松雪斋,数它最好。 整个院落东面临水,最是藏风纳气的地方,风水极佳。 院内所有建筑梁柱都以金丝楠木为主,结构恢宏大气,轩窗高敞,雕刻精致秀丽。 视线开阔,水光天色尽数纳入眼底。 室内陈设虽看着简朴,细看却处处透着精致巧思。 紫檀木案、官窑青瓷,细微之处,无不透着深藏的奢华。 “希夷,你的院落自己取名,取好后告诉阿娘,阿娘让人去做好牌匾,挂在入院的门楣上。” “那就叫衡芜苑,您说呢?” 元清夷侧身看她。 “好,希夷取的院名,肯定最好!” 崔望舒想都不想直接点头。 就君姑那种刻薄不容人的性子都能对希夷言听计从,可见希夷是真有本事。 这种取名小事根本不用多虑。 崔望舒带着元清夷熟悉院落,走走停停,一路走到衡芜苑正院中央。 此时主院内已经乌泱泱站了二十几口人。 这二十几个婢子、奴仆,都是她精心挑选送过来。 “你身边只有一个婢女不合适,阿娘给你另外挑选了两名一等婢女,五名二等婢女,还有粗使丫鬟和仆从若干。” 她站定后,目光缓缓扫过院中垂手侍立的每一个人,声音冷硬: “这是国公府大房大娘子,我膝下真正的嫡长女,从今日起,你们都要给我认清了,希夷才是你们唯一的主子,她的话便是这院中的规矩,若有半分怠慢,或生了其他的心思~。” 她声音略微停顿,语气清冷中透着狠厉。 “国公府绝容不下背主的奴才,听清了没?” 院中的奴仆们声音洪亮。 “奴婢、奴才们听清了!” 崔望舒环顾一圈,还算满意,不禁微微颔首。 这些话本应是她房中嬷嬷过来训话。 可她担心希夷初来乍到,御下不严,被那些奸滑的贱婢奴仆们糊弄住。 她把话说在前头,如果真有人胆大妄为。 她可不管谁是谁的人,通通杖毙了。 “谢谢阿娘!” 元清夷终还是感受到她的用心良苦,转身慎重地施礼。 她脑子转了转,决定等有时间炼化一枚五铢钱送出去。 “跟阿娘客气什么!” 崔望舒鼻头有些酸涩,眸底带着几分欢喜。 “你身边原来那个婢子,我看她礼仪规矩还是欠些火候,这几日就让她跟着我院中的康嬷嬷调教几天,等有长进了再送回来。” “好,让阿娘费心了!” 元清夷松了口气,染竹的性子是她自小惯的,乡野长大,无拘无束惯了。 直到踏进上京城,接触多了,这才发现染竹这般烂漫的性子要不得,得改,不然等于害了染竹自己。 第67 章 卷宗 随着元清夷的回归,李德普一案终于有了定论。 御书房内,空气凝重得仿佛能凝结成冰。 谢宸安让人抬着两大木箱,放在御书房地上。 他躬身行礼,声音低沉清晰。 “陛下,李德普一案所有卷宗证词、物证清单皆在此,经三司会审查明,此案主犯李德普,及其从犯,共计七十八人,已全部缉拿归案,无一人漏网。” “七十八人!” 昭永帝冷哼一声,指节轻扣御案。 “郡望,你说这其中还有多少落网之鱼?” 谢宸安连忙躬身:“陛下,臣惶恐!” 昭永帝面无表情:“不用这么紧张,你说吧,朕恕你无罪!” “臣谨遵圣命!” 谢宸安双手抬起交叠行了大礼。 “李德普一案始终有一疑犯未提,就是太后娘娘的嫡亲长兄,淮安道长李冀中。” “朕知晓你的难处,太后娘娘护得紧啊,哪怕是朕都说不得。” 昭永帝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 “朕如果稍微施压,朝堂上那些御史们就闻风而来,” 真正坐上这张龙椅,这才发现,他堂堂大秦皇帝陛下,被朝堂上那些千丝万缕的线牵动着,束缚着。 “郡望,你猜,朕若在此时动了太后娘娘嫡亲长兄,明日早朝,御史台那些个老迂腐的奏疏会不会像雪片般地砸给我。” 他眼底冷意森然,语气讥讽。 “什么不念亲情、有违孝道,那些个言官的字字句句,就会如刀剑一般指向朕,意指朕德不配位。” “臣无能!” 谢宸安低垂着头,昭永帝看不清他的表情,不过很满意他的态度。 “与你无关。” 昭永帝脸色阴沉,一字一句道。 “放心,总有一天朕会亲自下旨,提他进诏狱。” 他看向谢宸安。 “谢大人,你继续。” “臣遵旨!” 谢宸安继续禀报:“李德普所涉案人员,不论品阶大小,悉数剥离官职,暂时押于大理寺狱,听候陛下裁决,案犯家眷也已另案处置。” 昭永帝:“高内侍!” “奴才在!” 高韦躬身向前。 “去,把卷宗给我呈上。” “奴才遵旨!” 高韦双手奉上最上面几卷卷宗。 昭永帝接过卷宗,随着卷宗翻动,面色越发阴沉,呼吸粗重。 特别是当他看到文字记载的贪墨银两,数额之巨,竟然比国库岁入还要多出三成。 他怒火中烧,怒拍御案。 “无法无天,无君无父,贪墨竟然比我大秦国库还要丰盈,一群无耻之徒,私设祭坛,行巫蛊厌胜之术,他们这是想要诅咒朕?是不是想让朕让位给他们。” 昭永帝扯着卷宗用力后翻,这一看,气得差点仰倒。 “还私设圈养死士上万,截留地方赋税?好!好得很!好一个李德普!他这是想造朕的反!” 昭永帝双臂一挥,整叠卷宗被挥落到地上。 “砰!”的一声巨响在御书房回荡。 他霍然起身,左右踱步,眼中燃烧着滔天怒火。 “贪墨无度!行巫蛊邪术!私养暗卫!构陷同僚!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条都要诛他九族的大罪!” “一群大秦蛀虫,毁我大秦根基, 我要处他们极刑!” 这些铁证,竟比自己预想的还要骇人。 昭永帝不敢想象,还有那些没有查到的隐秘环节有多少? 这已不是简单的贪腐,而是动摇大秦国本的毒瘤。 “七十八人,竟将朕的江山,当成了他们的私库,肆无忌惮毫无节制地领去,到底是谁给他们的狗胆!他们罪该万死,朕要诛他们九族,方可解朕心中之恨!” 昭永帝愤怒的咆哮声充斥着整个御书房,宫人们无不垂首屏气,双腿战战兢兢。 “陛下息怒!” 一众宫人们吓得直接跪倒。 高韦跪在一旁,表情诚惶诚恐。 “陛下,您是我大秦天子,想要谁的命,吩咐一声,谁敢不从,万不可气坏了身子。” 见昭永帝如此震怒,谢宸俯身。 “陛下息怒!” 经过一番宣泄,昭永帝的怒火算是平息几分。 他冷着脸看向谢宸安。 “郡望,我能信任你吗?” 谢宸安心头微颤,低垂着头,语气沉稳而坚定。 “臣是陛下的臣子,受陛下恩宠,忠于陛下,绝无二志,臣愿为陛下手中利刃,扫除奸佞之人,肃清大秦朝纲,臣万死不辞!” 说完,他深深俯首不起。 “好,好!” 昭永帝连说两个好,此时他面色终于缓和不少,眼底染上几分笑意。 “谢宸安接旨!” 他目光锐利,声音充满威压: “朕命你继续隐秘调查李德普一案,为期一年,此案无论涉及到何人,一律严查不贷,特赐你‘如朕亲临’令牌一枚,许你便宜行事之权。” 他眼睛微微眯起,眼底是森森寒意。 “如若遇到顽固抵抗或危急时刻,朕准你自行判断,先斩后奏!” 谢宸安跪下:“臣谨遵圣旨!” …………………… 出了皇宫,谢宸安面色如常地上了谢府马车。 马车缓缓前行,出了皇宫刚到承天门。 车帘掀起,一道高大身影钻了进来。 “今日待的时间可够长的,让我等了许久。” 谢玄躬身行礼:“冯大人!” “小玄子,多日不见,日渐肥硕了!” 谢玄差点给他一个白眼。 冯劭掀开锦袍大马金刀坐下。 他面朝谢宸安,下巴抬了抬。 “今日可如你意?” 谢宸安瞥他一眼,径自端起茶盏,还没举到唇边,冯劭抬手就想抢下。 谢宸安微侧,身体避开他的抢夺,抬手打落冯劭伸过来的手臂。 他垂眸轻啜一口清茶,这才说道。 “急什么?” 他放下手中茶盏。 “连口茶的时间都等不得。” “哼,那我的呢?” 冯劭朝着谢玄,悻悻地点了点桌面。 “小玄子,就知道在那看笑话,不知道给你家冯大人倒一杯!” “这就斟茶给您。” 谢玄面色如常,执着茶壶上前斟茶。 他心里却在嘀咕着。 冯大人十年如一日地碰钉子,也不知他图啥。 谢宸安推了推茶盏,手指扣了扣。 谢玄意会,又给茶盏续上热水。 雾气袅袅升起,模糊了谢宸安锐利的眉眼。 “陛下许我先斩后奏!” 第68 章 投名状 冯劭猛然凑前,与谢宸安近在咫尺。 “你到底给陛下看了什么,他这是要跟太后娘娘翻脸?” “离远点!” 谢宸安蹙着眉头,推开他。 “当然是看应该看的东西!” 最近两年,昭永帝和太后娘娘背后李家之间的争斗,已经从暗转明。 昭永帝与李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李家自然不愿意放权,放权就等于把脖子洗干净等着皇帝的清算。 李德普一案给了昭永帝底气,果断出手。 太后娘娘理亏,权柄让出不少,条件是,仅止于李德普嫡系一脉。 昭永帝想要的可不止这些。 他更想把所有权利全部握于手中,而不用受制于太后娘娘和李家。 这同样给了谢宸安机会。 从接手这个案子开始,他就已着手为三司会审做准备。 果然,前人不论如何努力,不如戳到陛下痛点。 贪墨无度,行巫蛊邪术,构陷同僚可能都会让皇上继续隐忍。 可私养暗卫数万,这已涉及到陛下的核心利益,陛下怎么能忍的下去。 密令一道道下达,他手里的权力越来越大。 冯劭一脸的无趣,斜靠在软榻上。 他右腿腿曲起,手肘撑着膝盖,手掌托着半边脸颊。 另一条腿随意晃动着。 语气透着揶揄。 “我说谢大人,你未免过于无趣,这事事都已按照你的心意走,怎么还是这副冷清模样。” 他与谢宸安同门师兄弟,不仅年长一岁,还早拜师两年。 可就是眼前这个貌似风光霁月的男人给自己挖了个坑,让他沦为师兄弟中的师弟。 “也不知道你暗中到底挖了多少坑!” 谢宸安抬眼看他,清雅俊朗的眉眼深邃而漠然。 “你想知道细节?” “不要,别沾我!” 冯邵连连摆手,就冲他刚才抬眼的邪乎劲儿,他不想知道任何细节。 知道的越多,走的越早。 “我干点粗活就好,细活还是留给你自己吧。” “不过。” 他话音一转,语气带着揶揄。 “据说李德普一案,关键时,多亏了一位女冠,而且这个女冠还是跟着你一路从洛阳过来。” 他凑上前,笑的暧昧。 “谢大人,说说这位女冠,到底有什么本事,竟然让我们的谢大人一路带在身边。” 这位可是不近女色的典范,他听闻时,以为是谣传。 消息还是从金吾卫那边得来。 谢玄这几个嘴巴跟个河蚌一样,怎么使劲都撬不出半点消息。 “聒噪!” 谢宸安脸色一沉,眸底划过一丝不喜。 “那是姬国公府的大娘子,可不是你口中的谈资。” “啊!” 冯劭嘴巴大张,这还是这么多年来,谢宸安这货第一次用这种口吻对他说话。 “谢大人,你不对劲?” 他非但不恼,反而摸着下巴,眼里的探究几乎凝成实质。 他故意板起脸,拖长调子:“谢大人,谢宸安大人,你我相识多年,可不曾见你如此维护一个小娘子?还这般着紧,连句玩笑都说不得?” 他微眯起眼睛,声音压的极低。 “莫不是~,我们铁石心肠的谢大人,动了什么心?” “动了杀你的心!” 谢宸安瞥了他一眼。 “莫要胡言乱语,谈正事。” “哦,好,你说。” 冯劭连忙坐好。 谢宸安:“你今夜出发到齐州,拿我的手令找高家的高棕业。” 冯邵眉梢上扬,语气诧异:“找高三郎?” 这齐州高家倒是独具慧眼,一趟洛阳行,见缝插针竟然也让孤傲的谢大人记住高家。 要知道,谢大人忌讳与任何世家交往过密。 “对!” 谢宸安低垂眼眸,指尖转着茶盏,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前几年,高家被李德普打压的差点喘不过气,族中子弟的考核也被李德普直接扣下,大多都是留中不发,渤海高氏现在也只有齐州这一支,尚能勉力维持往日门楣。” “高家必然要斗一斗,明着争不了,暗中倒是搜集了不少证据,他们手中有李德普指染军需贪污的证据,你今夜出发赶往齐州,此事涉及到那位,路上一定要谨言慎行,先不要声张。” “那位?” 冯邵坐直了身体,微眯着眼睛。 “你是说太后娘娘她——。” “嗯!” 谢宸安点头。 “陛下蛰伏这些年,趁着这个机会,想动一动!” 李德普一案只是冰山一角,能撬动太后身后的李家才是关键。 新朝不过十几年,李家已经形成气候,不是昭永帝说动就能动的。 “你去齐州务必要藏好好身份,李家和陛下之间已经互生嫌隙,到高家后万不可莽撞行事。” “赞!” 冯邵击掌,考虑到人在马车,不然他都要高呼一声。 “太后娘娘的爪牙一根根的掰折,待到孤身一人时,就是清算的时机。” 他们冯家和谢家一样,大秦初立,都被先帝孤立,如果不是谢宸安横空出世,两家可能在先帝时就举族覆灭。 当初罗织罪名也是吞噬两族资源的,首当其冲就是李太后背后的李家。 而李德普不过是李家推在前面,当炮灰备用。 李德普的覆灭,是昭永帝彻底亲政的机会,同时也是谢冯两家报仇的机缘。 “除了高家一事,你此去齐州还要代我见一人。” 谢宸安撩开车帘一角,目光略过路上行人。 冯邵向后靠了靠:“谁?” “齐州新任录事参军张文远。” 谢宸安放下车帘,声音压低。 “他是我安插在齐州军中的人,上旬送来密信,他手中掌握了刺史江越贪腐军中辎重的罪证,有五十万两之巨。” “不过,他可能已经被江越的人盯上,你此去可能会有危险,我让谢八和谢九陪同,护卫你安危。” “好,我今夜就走。” 冯邵脸色微变,难得正襟危坐。 “放心,这事交给我,无论如何,我都会把罪证带回上京。” 谢宸安看他, 神色难得温和。 “危急时刻,还是要以自身安危为重!遇事找高棕业,既然他们投了投名状,要看他们诚意有多少。” 冯邵点头:“我先去高家找高三郎,到时在见机行事。” 两人又说了一些公事,马车绕道朱雀大街,经过一处酒楼时,冯邵闪身下车。 谢府的马车并没有减速,径直朝着谢府方向驶去。 第 69章 玉盒 谢宸安刚踏进昭永帝赐下的宅邸,谢戌上前躬身通报。 “大人,周家主在外书房等您。” “周树?他来有说何事?” 周树上次来府,记得是与他告假。 希夷给了他线索,他要去寻家人。 这么快就回来? 谢宸安走向内院的脚步一顿,转身朝着外书房方向大步走过去。 周树来时,谢大人上朝还没回府。 他与谢家亲卫和奴仆们都还算熟悉。 谢戍了解他,知道他若是无事,一般不会轻易来府。 随即安排他在外书房候着。 虽是谢府的外书房,可防卫依然严谨。 周树是习武之人,自然能感受到书房外传来的压迫感。 独自一人,他有些坐立难安,站在书房中央,也不敢四处张望。 低垂着头,数着地下的青石板。 此时阳光正好,穿过竹帘,撒在青砖地上,切割出一道道光斑。 “嘎吱!” 书房门从外被打开。 周树猛然转身,见谢戍推门而入,谢大人随后。 “周树拜见谢大人!” 门栏处,谢大人身形高大,衣着绛紫色圆领官袍,腰间束着一条金玉带,勾勒出挺拔腰身,腰侧垂着银鱼袋。 阳光在他肩头流转,映得锦袍上的暗纹若隐若现。 冠缨端正,愈发显得他眉目清峻。 谢宸安行走时步履稳健,宽袖轻拂,不必言语便透出与生俱来的清贵气度。 周树只觉一股端肃之气扑面而来,身体不由自主地站直,垂首不敢直视。 “周家主不用客气,坐吧!” 谢宸安走到书案后坐下,手指轻扣。 “不知周家主今日前来,是有何要事?” “是有事要说,不过是我的私事。” 周树偷瞄了他一眼,语气越说越兴奋。 “大人,我找到我家娘子和大郎了!” “哦?” 谢宸安手指一顿,神色明显怔然,随即反应过来,嘴角勾勒出一抹浅笑。 “那要恭喜周家主!” 不过一个多月,凭借着希夷的几句话和方位,就找到苦寻已久的家人,却是令人顿感神奇。 “谢大人,我听家中车夫说,希夷娘子竟然是姬国公府的长房嫡女!” 周树没想到希夷娘子还有这层身份,那以前那位又是什么身份? 国公府的规矩向来复杂,他有些担心,希夷娘子回国公府,能不能适应。 “我能找到娘子和膝下大郎,多亏希夷娘子,可惜姬国公府门槛太高,我根本就没有机会拜访,无法当面向希夷娘子道谢!” 这般恩情太过沉重,是救了他全家性命的大恩! “嗯!” 谢宸安微微颔首,进了国公府倒是没有以前在外时便捷。 “下次遇到希夷,我会转告她你对她的感激之情。” “周树在此谢过谢大人!” 周树起身朝谢宸安拜谢。 谢宸安抬手指了指椅子:“不用客气,坐下说话。” “遵命!” 周树遵循他意,挨着圈椅边角坐下。 “很好找吗?” 谢宸安略感好奇,没想到周家主竟然找得如此快速。 周家主眼眸突然发光,一改曾经的颓废,浑身都透着喜色。。 “如果完全按照希夷娘子的吩咐走,能更早找到我家娘子,可我当时~” 他抬手挠了挠脑袋,古铜色的脸颊泛起红意,语气有些尴尬。 “当时队伍中有一名镖师,家就在鄜州方向,离娘子居住地洛交也不远,我们到达鄜州后,想着他比我们更更熟悉洛交道路,就由他领着我们走,谁知因着他,我们还绕了一大段路,比原计划生生迟了一天。” 哪怕到此时,他想到当时的情景,依然觉得神奇。 “如果不是希夷娘子告知我具体方向,可能此生我都见不到娘子和大郎。” 连娘子居住的环境都与希夷娘子所描述的一致。 他虽行商,周家走商的规模也大,可他娘子住的地方非常偏僻。 如果没有准确的路线规划,再给他二十年,周家行商制定的路线都不会绕到那一处偏僻村落。 “希夷娘子于我和娘子而言,堪比再生父母,我周树这条贱命以后就是希夷娘子的。” 此番话他说到真诚。 他赶到娘子居住的村落时,娘子病重到已无法下床。 家中也无存粮。 他甚至无法想象,如果他晚些到,又会是什么情景。 谢宸安眉头微蹙。 他轻叩桌面,语气微沉:“不需要你如此,如果她有事吩咐,你全力做好就可。” “啊!” 周树迟疑一瞬,随即看到谢大人冷凝的眉眼时,连连点头。 “周树听大人的。” “大人!” 他抬头偷瞄了一眼。 谢宸安垂眸看他:“何事?” 周树难得笑得憨实。 “我们回来时,刚好经过鄜州,我偶然发现一件好物,觉得希夷娘子必然会喜欢,就想着买来送给希夷娘子,可这国公府门槛太高,不知谢大人可有方法送进去?” 谢宸安略一迟疑:“什么物件?” 什么物件就断言希夷喜欢? “是一件玉圭,玉圭上雕刻的纹路我看得不懂,不过看成色,应该是有些年份,据店家说,这块玉圭好像是一件道家法器。” 周树看到它的第一眼,就觉得希夷娘子绝对会喜欢。 连价都没还,直接买了走。 “那就放在这,过两天有时间,到时我送给她,就说是你特意买来送她,表示感激之情!” 谢宸安端起书案上的茶盏,垂眸抿了一小口。 周树见状,连忙起身。 他从怀中拿出一个圆形玉盒,上前两步,躬身将玉盒轻放在书案边缘。 他后退两步,郑重地行了一礼:"玉盒就劳烦大人转交给希夷娘子,周树先行告退。" “嗯!” 谢宸安微微颔首。 “去吧!” “是!” 周树脚步轻便地退出书房,顺手将门扉无声掩上。 门被关上,谢宸安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玉盒上。 他抬手拿起,翻看一圈,朝门外喊话。 “谢玄!” “属下在!” 谢玄推门而入,躬身行礼:“大人有何吩咐?” “你到姬国公府悄悄寻到希夷娘子,就说我申时在福运楼二楼包厢等她。” “属下遵命!” 谢玄领命转身退出书房。 第 70章 各归其位 元清夷,不对,应该是王清夷。 入府第二日,姬国公就请了族中在京长辈开祠堂、请族谱。 请族谱一事,姬国公府并未大张旗鼓,能入祠堂的,皆是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辈。 十六年前,姬国公府就因为姬国公夫人怂恿沈敏卿其人、其事,沦为京中谈资。 那时大秦初立,朝堂中多是与姬国公从马背上厮杀出来的军中袍泽。 文武皆是! 朝堂上,莫说是同生共死的武将,便是日渐增多的文臣,最初也多少仰仗着这帮开国功臣。 因此,当姬国公那桩涉及沈敏卿的官司传出来。 虽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在金銮殿上却无人较真。 龙椅上的建元帝与姬国公情同手足,只轻描淡写一句:清官难断家务事,便给这件事定调。 其他人便心领神会,纷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那风波传闻自行平息。 可如今,龙椅上坐的是昭永帝。 昭永帝与先帝不同,他与这些老勋贵的情分本就淡薄。 登基后更是起用了不少前朝能臣,与姬国公这些打下大秦江上的老臣俨然形成了新的制衡。 此时此刻,朝堂早已风云变幻。 莫说其他,姬国公只想悄无声息的掩了这十六年前的旧事。 王家在修改族谱一事倍加谨慎。 唯恐那些惯于引经据典、死抠礼法的文人御史,将十六年前的旧账重新翻出来,在御前参姬国公一个治家不严、有亏德行。 时移世易,往日可轻易抹去的污点,如今却成了悬在头顶上的一把利刃。 只因朝堂上坐的人早已不是旧时那位! 这一日,姬国公亲执朱笔,于族谱上,在王律言、崔望舒名下,将嫡长女王淑华一行重重勾销。 又另起一行,恭楷谨书:王清夷三字落定,宗牒易名,自此更序正名,十六年前的旧事就可暂告一段。 那一日,各归其位。 王淑华重新落在沈敏卿名下。 王舒兰遣人送至洛阳城井安坊元氏。 至于井安坊元氏什么下场,王清夷没有多问。 欠下的因果,早晚会还! 不过阿娘却在她跟前说了一句:“末等氏族,只需一句话,多的是人愿意落井下石,左不过是流放远近,死伤多少的小事!” 直到尘埃落定,崔望舒才算松口气。 那紧绷的情绪骤然松弛,带来的不是想象的轻盈,反而是席卷全身的虚脱。 她撵了求情的郎君,怔怔地坐在窗前。 连日强压下的愤怒、焦虑与疲惫,此刻席卷全身。 怨恨、愤懑、茫然各种情绪纠缠。 十六年! 她这辈子所有的耻辱都定在十六年前的雨夜。 那一夜,她的婆母高高在上,端坐堂前。 粗糙暗黄的脸颊陷在金丝牡丹纹的云锦中,御赐翟衣的孔雀羽线华贵夺目。 新皇册封的超一品姬国公夫人,用最粗俗最直接的方式,让她彻底坠入深渊。 “你只有一个选择,同意大郎兼祧两房,娶敏卿做三房嫡妻,其子女写在族谱上,为三郎延续后代,否则,我让你一辈子都见不到你的娇娇。” 她的娇娇刚满月,竟然被这贼婆派人偷走。 她孤立无援,四面楚歌。 娘家早已被崔沈氏把持,此番上位的又是崔沈氏嫡亲侄女。 崔氏族长因新帝对谢家的刻意打压谋划,早早独善其身,视若无睹崔沈氏对她的觊觎。 而她的郎君呢?从抵抗到接受不过一年,甚至还让沈敏卿怀了孽种,与自己的娇娇相差不过数日。 好笑!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她想过鱼死网破,可她膝下还有鹿鸣,现在又有了娇娇,她舍不得,也放不下。 面对如此屈辱,她退让了,也心死了。 后半生她只想护着鹿鸣和娇娇长大。 看他们娶妻嫁人,到那时,她就会彻底放下。 谁又能知道,这些都是骗局。 所谓的姬国公府,竟然连起码的礼义廉耻都没有。 而那位高高在上的姬国公夫人不过是一个穷人乍富的市井泼妇。 她的夫君呢?还惦记着其他女人和孩子的情绪,自以为掩饰的好,其实可笑的紧。 她这半生活的就像个笑话! 一步错步步错! 既然退无可退,从今天开始,谁也别想让她让步。 谁若敢欺负到她们娘仨头上,就别怪她把这姬国公府掀个底朝天。 “阿娘!” 王清夷踏进正房,就见阿娘神色悲戚。 可就是那悲戚之下,竟隐隐透出平静与坚韧。 眉宇间郁结的命数,犹如云开雾散,悄然有了变换。 可惜,血脉太厚重,往下她就推算不起。 见是希夷,崔望舒情不自禁的扬起笑脸。 她起身走了过去,握着王清夷的双手,上下打量。 “你院子里的正房都收拾好了?有没有缺的?缺少什么就告诉阿娘,阿娘重新给你准备。” “不用,已经很好了。” 王清夷连忙摇头。 院中的每一个物件,她这位阿娘尽善尽美,要求苛刻。 她生在山野,潜心修道,对身外之物看的很淡。 粗茶淡饭或者锦衣玉食都能接受。 过盛反而是累赘。 她说出自己来这的目的。 “阿娘,我一会儿出门一趟,明日的法阵还缺少几枚玉石滋养。” 谢大人潜人入了她的宅院,传信给她,午时福运楼一见。 刚好她手里还缺少几件法器,正好趁机会出门看看。 “什么样的玉石,阿娘这也有,不如先在阿娘这挑挑。” 她对那位未曾谋面的大姑子没有多余感情。 据说她娘家那位继母与长姐在逃难时结识。 如果不是阴差阳错,可能嫁入元家的就是长姐。 可惜时运不济,嫁入市井商户,又在逃难时走散,最终难产离去。 她叹息一声,抬手轻抚王清夷的发髻。 “想买什么就买,别担心没银子,阿娘的嫁妆以后都是你的。” “我手里有银子。” 王清夷眨眨眼,眼眸清澈明亮。 “祖父昨日刚把那十万金送到我院中库房。” “哼!倒是没拖延。” 崔望舒唇角撇了撇。 “让蔷薇和幼青陪你一同出门。” 希夷的婢子还在她院子同嬷嬷学规矩。 她不放心希夷,送到衡芜苑的身上都有些功夫。 出门她多少能放心。 第 71章 出门 王清夷刚坐上马车出门。 姬国公夫人派来请她的人扑了个空。 “大娘子出去了?” 晴嬷嬷躬身说话。 “婉儿进去的时候,院里只有几个粗使婢子,说大娘子出去时说过,出去买些明日所需要的物件。” “明日用的?” 姬国公夫人刚升起的怒火瞬间熄灭。 她环顾四周看了看,表情伤感。 “我可怜的婷儿还在受苦!” “老夫人,大娘子若是知晓您这样,肯定不愿意,您因着她伤了身子。” 晴嬷嬷转身吩咐站在一边伺候的婢女。 “荷花,拧一条手巾过来。” “是,嬷嬷!” 荷花走出内室,只隐隐听到她和外间的婆子说话。 不一会儿,她端着托盘进来,托盘上放着拧过的还散着热气的手巾。 “我来吧。” 晴嬷嬷拿起手巾,轻轻展开。 手巾散着氤氲的热气。 她先在自己手腕上试了试。 感受到温度十一,这才俯身,轻擦拭着姬国公夫人脸颊上的泪水。 姬国公夫人闭着眼,任她擦拭。 “就这样吧!” 她偏了偏头,避开手巾,抬手扶着晴嬷嬷的手臂,借力起身。 她面色惨白,神色颓废。 “这没有一天能让我安心的,墨儿的事还没结束,婷儿又这般苦命,这是在生生撕扯我的心。” “老夫人,二郎君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不会有事。” 晴嬷嬷把手上的手巾扔给候在一旁的荷花。 荷花躬身退到边上。 晴嬷嬷:“老夫人您可还记得,二郎君刚出生时,国师给二郎君批了八字,说二郎君是福星高照,紫气东来的贵格,命里带着祥瑞,最是旺家兴族的。" “对,却有此事,你不提醒,我差点忘了。” 姬国公夫人脸色好转,她记得此事。 那还是她特意领着卿卿抱着刚出生的墨儿,去宫中找的国师测字。 “虽是如此说,可墨儿还在大理寺狱受罪,我又怎能安心。” 转而想到刚出门的希夷,语气埋怨着。 “昨日就已上了族谱,既然都是一家人,难道不晓得吩咐人去大理寺狱撤了诉状,怎能一点心都没有?” “老夫人,大娘子估计是忙忘了,大娘子这几天的心思估计都在受难的婷姐儿身上。” 晴嬷嬷柔声劝慰。 前几日国公爷可是警告她们这些伺候老夫人的老人。 不能继续任由老夫人的性子来。 让她们平日都规劝着。 更何况,那日的情景,她也见识了几眼。 这般手段,她这身老骨头,哪里折腾得起。 “老夫人,老奴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姬国公夫人偏头看她一眼。 “你这老货,在我这还想着隐瞒,说说吧,我不怪你。” “哎!那我可说了。” 晴嬷嬷半跪在榻前,握着老夫人的手,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老夫人,世子夫人这房总归有些福气,您看您替卿夫人谋划了这许多,可还是镜中月雾里花,说散就散了,说明卿夫人这房上天自有定数。” 她敢把这话说得如此透彻。 是因为,她不单单是姬国公夫人跟前的老嬷嬷。 同国公夫人还有些远亲关系。 打小就认识,比一般人多了几分情分。 要说整个姬国公府,除了老国公,就数她在国公夫人面前有几分脸面。 她说的话,姬国公夫人还是听进几分。 只是语气有稍许不悦。 “知道了。” 她皱着眉心,也是想不通。 “阿晴,你说是不是邪气,这么多年过去,竟然也能被她自己找回来。” 她有些困倦,说话时,眼皮耷拉着,似睡不睡的模样。 “老夫人,那是大娘子有本事。” 她把老夫人的手放进锦被中,掖了掖被角。 “老夫人,您先睡会儿,小厨房那边还给你炖着药羹,我去看看她们有没有偷懒,一会儿我给您端过来。” “嗯,你去吧!” 姬国公夫人声音越来越小。 没一会儿,床榻上传老夫人轻微的呼噜声。 晴嬷嬷松了口气,放轻脚步,悄悄出了门。 刚才老夫人语气开始软了。 不像之前,一提到世子夫人,老夫人就一脸的怒色。 看来世子给的赏赐她能拿到手了。 ……………………………………。 崔望舒替王清夷安排的马车和随行车夫,都是精心挑选过。 车夫一家子身契直接送到衡芜苑,给了她。 如此用心,王清夷还是有几分感动。 不过没有这些身契,她也能把握,依附衡芜苑生活的奴仆是否忠诚。 车夫驾的马车又稳又快。 一刻钟不到就到了福运楼楼下。 蔷薇和幼青先下了马车。 幼青站在马车旁候着。 王清夷下了马车,抬头看向楼上。 竟然比江楚酒楼还高了两层。 临江而建,共建了五层。 幼青附耳小声说道。 “大娘子,据说这栋福运楼是谢家的产业。” “谢家的?” 王清夷眼眸微张,抬头又看了看。 整栋楼确实缠绕着丝丝紫气,只是比谢大人身上的薄了许多。 不过酒楼的运势极强。 “我们先上去。” 送信的是谢大人身边的护卫谢玄。 给她一个玄色令牌。 说到了酒楼,直接出示令牌就有人带。 她领着蔷薇和幼青,刚踏进大堂,就有洞箫声幽然潜入,似是低沉呜咽,与笛声婉转交织。 大堂同样坐满了人,相比较,与江楚酒楼不同。 福运楼的客人雅致了许多。 江楚酒楼往来皆是勋贵,而福运楼接待的都是文人墨客。 错彩镂金??,静无哗! 这也是谢宸安选福运楼的原因。 那日在江楚酒楼的动静过大,希夷的外形特征估计已经被江楚酒楼分析透。 再去,江楚酒楼那些个精明的茶博士们,一眼就能识别。 最后传出去的都是些莫名其妙的谣言。 “我与人约在这,这是令牌。” 不等茶博士上前询问,王清夷直接拿出令牌。 掌柜刚好看见,连忙从柜台内小跑着出来,笑的献媚。 “希夷娘子,谢大人已经在楼上等候您多时,我这就带您上去。” 第72 章 福运楼 谢宸安选了一间临江雅间。 与希夷娘子为数不多的相处,他发现,希夷娘子特别喜欢坐在临窗。 无事就喜欢看着窗外,稚嫩的眉眼神色疏离,人似不在此中。 谢玄双手抱胸,身体斜靠在雅间外的回廊,正百无聊赖。 却见希夷娘子跟在掌柜身后,款款而来,衣着依然简朴,素色帷幕半遮。 一前一后跟着两名陌生婢女,想来应是国公府的婢子。 他看了眼身后,那跳脱的染竹并没有随行,眉头挑了挑,这是被拘在家中? 他上前两步施礼。 “希夷娘子,我家大人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王清夷欠身还礼:“谢侍卫,劳烦通报一声。” 谢玄侧身让开,抬手叩了叩门扉。 听到他家大人的声音,这才推开门。 他站在门外,抬手:“希夷娘子,请!” 王清夷微微颔首,抬脚迈入雅间,一眼便看见临窗而坐的谢大人。 昨夜下了小雨,此时窗外的江面泛起一层薄雾,青雾漫漫,衬得谢大人面容愈发俊朗温润。 谢宸安看见她的瞬间,唇边扬起淡淡笑意。 “你来了。” “请坐!” 等王清夷坐下。 他低垂着眼眸,用沸水烫好茶盏,提起紫砂壶,手腕轻转,茶碗中恰好七分满。 “尝尝今年的普洱。” 茶碗端放在王清夷面前。 素白的茶碗,茶汤晶莹温润。 “去岁梅水浸泡,你应该会喜欢。” “多谢!” 王清夷垂眸浅笑,她确实喜欢普洱的醇厚。 没有推脱,她端起茶碗,润了润唇,抿了一小口。 “醇香,绵长,有淡淡的果香味儿。” 室内点了沉香袅袅,楼下隐隐传来琵琶声,似有珠玉清脆悦耳。 芜山生活艰苦,十几年的清茶淡饭,她已成习惯。 进了国公府,最令她舒心愉悦的,就是闲时可以随时随意品茗赏曲,不需要等特定时间。 她放下茶碗,开口问道。 “谢大人有何事寻我?” 谢宸安唇角勾起,他把放置一旁的玉盒,推到她面前。 “这是周家主托我给你的谢礼。” 王清夷伸手拾起,掌心传来玉质的温润。 她抬眸看他。 “周家主的娘子和家人都找到了?” 她当日就算出周家主后半生平安顺遂,儿女双全。 只是没想到行动力这么迅速。 “他家娘子和小郎君都找到了,今日寻到我这,说去寻找你不方便,也怕给你添麻烦,就托我把谢礼送给你。” 谢宸安声音温和,却见王清夷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看,不禁眉梢微挑。 “不打开看看吗?据他说有你需要的物件。” 王清夷依然看他,眼底带着探究,面露不解。 “怎么了?” 谢宸安被她看的莫名,脸颊竟然有热意。 如果不是了解对方,他肯定会多想。 “谢大人最近这几天与什么亲近之人见过面?” 王清夷盯着他的眉眼看了又看。 “这人应该与你关系莫逆,和你相差二至六岁,近期会远行。” 这番话一说,谢宸安脸色突变,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前倾。 “有一世兄今夜要离开上京,难道是他会有事发生?” 他多少了解王清夷的性格,能让她如此慎重说话,说明事情比较严重。 冯邵此去齐州,不仅要与高家谋划齐州军要,还要拿到齐州刺史江越贪腐军中辎重的罪证。 此行危机重重。 如果齐州刺史幕后之人有察觉。 那冯劭即将面临的就是危地死境。 只怕对方狗急跳墙,危及冯邵性命。 “不是可能,是肯定会出事。” 王清夷信任谢宸安,认可对方人品的贵重。 相信谢大人的朋友必然也是个端方君子。 当然不想谢大人失去臂膀! 从踏进上京开始。 她所见,并没有什么万象更新,新朝勃勃气象。 反而是皇帝的刻意纵容,造成朝堂上的裂痕越来越深。 朝堂上各为其主,早已从政见之争演变成党同伐异。 大秦短短十几年,任用的地方官吏贪腐严重,边境军备松弛。 任其下去,战火必然四起。 到时,受罪的还是千千万万无辜的黎民百姓。 而她对面的谢宸安大人,命格贵重,周身笼罩的无形紫色气气贯长虹。 至今为止,王清夷只有在谢大人身上察觉到一线生机。 既然她身在其中。 那就助其逆势而上。 “今日初见,看你面相,改变了不少,特别是印堂中央似有青晦,且阴气笼罩,这预示你近期人际关系会有重大改变,而山根处还出现一道似有若无的横纹,就像刀刻一般。” “横纹?” 谢宸安不自禁的抬手摸向鼻梁。 平日他虽重视仪容仪表,可对容貌上细节变化并不看重。 鼻梁上的横纹,确实没有注意。 “你看不到也摸不着。” 王清夷打断他的思绪。 “这是面相推算。” 最令她感到诧异的,今日一见,谢大人向来深邃的神采,竟有涣散之兆。 这些细微之处凑到一起,就预示着不祥之兆。 与亲近之人即将永别。 “从谢大人面相看,近期你亲近之人可能会有死劫。” 死劫一出,谢宸安呼吸一滞,握着茶碗的手指收紧。 “希夷,可有解决办法。” 他了解王清夷,既然指出他面临的困境,必然有解决办法。 王清夷微怔,随即眉头微微蹙起,沉吟半晌。 “办法倒是有,不过有些麻烦。” 死劫啊! 她身体刚刚恢复不久,硬碰死劫还是有些勉强。 谢宸安闻言,神色一凛,他从座椅起身后退一步,对着王清夷深深一揖。 “希夷娘子!” 他声音低沉却字字恳切。 “此劫关乎世交兄长性命,郡望恳请希夷娘子出手相助。” 齐州人和事,他谋划多年,不论是高家手中的证据,还是江越贪腐的罪证,他都要拿到。 不然若错失此机,此后不知还要等到何时。 他维持着躬身行礼的姿态,继续说道:“希夷娘子此番若能解此危局,便是郡望和谢府的恩人,日后但有所需,郡望定会义不容辞,必当重谢。” 王清夷没想到谢大人竟然如此慎重,连忙起身让开。 “谢大人不必如此,请坐下说话。” 第 73章 续生 谢宸安面相的改变,从某种意义而言,也是气运断断续生,彼此缠斗的结果。 气运截断续生,是逆天而为,不可能如此顺遂。 必然会从他身边亲近之人曲折讨回。 如果气运讨回的过程,谢宸安没能及时察觉。 待他身边相助之人接连气运尽失时,作为孤家寡人的他只有两种命运可选。 气运由红紫转为暗黑。 人由清朗转为阴鸷。 或孤注一掷谋逆,或众叛亲离孤绝。 结局都不好。 相比王清夷认识的其他人,比如她那几个祖父母和父亲叔父什么的所谓家人。 谢大人人品贵重,很值得信任。 看面相,谢大人往后要走的路,坎坷曲折,危机重重。 她这身得之不易的修为,断不可随之折腾没了,她也舍不得。 王清夷手指撑着脸颊,仔细看了又看,沉吟片刻道。 “有倒是有,不过需要谢大人相助一二。” 谢大人身上的血自带紫气,用他的血炼制的五铢钱,驱邪除祟的效果翻番。 “家人和熟悉的人都叫我郡望,希夷娘子如果不介意,以后称呼我郡望就可。” 谢宸安坐下看她,笑得无奈。 “至于相助,希夷请说,只要我有的,郡望必会全力相助。” “那好。” 见他如此诚恳,王清夷略感心虚,她要取的血可能稍许有点多。 既然讨了血,那当然要好好用上。 她底气不足。 转而又想到这炼制好的五铢钱,大部分还是用在谢大人身上。 什么心虚瞬间自愈。 “炼制这枚五铢钱,需要谢大人明日辰时,用玉盒取血四十九滴给我,我用来炼制法器。” “没问题。” 谢宸安悬着心放下,他以为是什么苛刻的要求,原来是要用自己的血炼化。 “明日辰时取出血后,我让谢玄送到你的院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她做。” “好,炼制好五铢钱,到时候我通知你过来取,除了这个还有其他要求吗?” 王清夷垂眸想了想,觉得没有其他疏漏。 “没有了,不过在五铢钱没有炼制好之前,你那位友人暂时不能离开上京。” 离开上京,其中危机,就不是她能预测到的。 “好,我现在就让人找她去,让人拦着她,暂时不离上京。” 谢陈安手指有规律地轻叩几声。 谢亥突然现身,他拱手道。 “大人!” “你现在就去找到冯劭,转告他,就说我说的,暂时不要离京城,等明日见到我之后,再做打算。” 谢宸安想到冯劭偶尔的跳脱,补充说道。 “让他这几日待在府中,哪都不许去。” “遵命,我现在就去。” 谢亥后退几步,靠近窗台时,人影如同出现时的突然,一个闪身又消失不见。 王清夷第一次见到这般情景,眼眸明亮,回头看了又看,始终没发现谢亥到底从哪个位置离开。 “谢大人,贵府的侍卫身手真是莫测。” “只是平常身手。” 见问题解决,谢宸安心情跟着上扬。 “希夷可以叫我郡望。” 他再次重申。 “这好吗?” 王清夷有些说不出口,她这般年龄叫谢大人郡望? 若被人知道,莫不骂她轻狂无状,叫朝中炙手可热的谢大人郡望! 她还没这般胆大。 “谢大人,我还是叫您谢大人可好?” 谢宸安见她这般,无奈摇头。 “那就随希夷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好!” 王清夷点头,心情终于好转。 垂眸时,刚好看见放在桌上的玉盒。 伸手拿过来,放在掌心把玩。 终于有时间看周家主送给自己的玉盒。 她已拿到手里。 她拿起玉盒,却见玉盒四周光洁,没有任何藏有暗锁的地方。 “咦,这玉盒好生奇怪!” 她翻转着玉盒,仔细寻找着。 “需要帮忙吗?” 谢宸安见状,连忙问道。 因着是周树让他转交,他并没有多注意玉盒。 “不用。” 王清夷摇头,突然见一面隐隐有气流转。 找到了,她眼眸微弯,唇角上扬。 “找到了,在这。” 她双手顺着玉盒反方向转了两圈,只听“咔嚓”一声,玉盒被打开。 她眼眸大张,看向含笑看她的谢宸安。 “竟然这么简单。” 她胡乱点头,径自打开玉盒,只一眼就知道为何周家主会说她需要。 确实需要!竟然还是件成色极好的玉圭。 此前,因为她穷,平日里做法器,用的除了五铢钱就是五铢钱。 从未奢想过有一日,她可以用古玉圭配合五铢钱,炼制梦境中出现的法器——定神璧。 定神璧炼成,清辉自生。 修炼时,可以助她心神澄澈如镜,真气自然活泼,一日清修,可抵数日。 她迫不及待地从玉盒里取出玉圭,手刚碰触到玉圭,温润的触感,浸入掌心。 “谢大人,替我谢谢周家主,他有心了。” 这种品质的玉圭,可遇不可求,周家主运气极好。 她笑得艳羡,别人怎么就能如此好运。 而她,至今连个像样的法器都没机会炼制,只因没银子、没机缘。 不过她现在终于有了,可不会眼巴巴地瞅着其他人呢。 “好,有机会我转告他。” 谢宸安见她喜欢极了,心里对她的喜好有所了解。 下次有机会,就寻些品质相同的玉璧玉圭收藏些,送给她。 此时已是午时。 谢宸安吩咐谢玄下楼,让后厨把安排好的菜肴上桌。 等候时,开始闲聊,令谢宸安感到惊奇的,两人兴趣相近。 琴棋书画都有涉猎,聊得畅快极了。 时间过得很快,用餐之后,谢宸安准备送王清夷下楼。 刚出雅间,就听见楼下隐隐有吵闹声。 “希夷,我送你下去。” 还没下楼就听到争执声。 谢宸安不禁眉头紧锁。 没想到福运楼也能如此吵闹。 跟在他身后下楼的王清夷,却见从楼下大厅飘散了许多金黄色呈灵芝状的气运,正四处外溢。 她眼眸大张,很是不解,这是出了什么事,竟然能让命定的状元财运消失殆尽? 第 74章 巧合? 娄惟奋力想要挣脱唐裴双手,面颊因暴怒满是青紫。 他额角青筋凸起,那双赤红的眼里迸出仇恨的目光。 “阿斐,你放开我,我要打死这个无耻之徒。” 竟然当众羞辱污辱他母亲,这怎么能忍。 “娄兄,娄兄,你千万要镇定,还有两月就要参加春闱,洪明涛就是王宗奎的走狗,他肯定是故意挑衅你,你万万不可上当。” 唐斐急得面红耳赤,双臂都被娄惟掰得酸麻,快要搂不住了。 “娄兄,你今日只要打了他,最迟明日你就会被取消考生资格。” 他和娄惟可是互保,如果娄惟被取消,那他也会被取消。 而洪明奎还在挑衅,身体抖动,表情欠打。 “哎呦,娄惟你这个孬种,也就这点本事,只会干嚷嚷,跟你那个贱人阿娘一个德行,来来来,有本事你来打我啊!” 他边说边把自己的脸往前凑。 “来,就冲着打!” “放开我!” 娄惟眼底血红,他奋力挣脱,抡起手臂就要揍下。 唐裴身体往前扑,目眦欲裂:“不要!” 王清夷下了一层阶梯,刚好看见那故意挑衅男子眼底的恶意。 她手腕微转,五铢钱落于指间,手指弓起,两枚五铢钱疾射出。 “啊!” “啊” 两声痛呼同时传来。 “嘶!” 洪明奎张嘴刚想说话,却抽动了脸颊上的伤口。 他歪着嘴,连声喊痛。 “唔呢各,嘶。” 另一边娄惟同样捂着手臂,脸上的表情既痛苦又茫然。 唐斐松了口气,看了一圈,视线落在正下楼的谢宸安和王清夷身上。 他瞪大眼睛,语气带着试探。 “请问刚才是哪位出手相助?” 刚才他看得分明,娄兄根本没有碰到洪明奎,两人同时被不知名的东西击中。 不论如何,此举救了他和娄兄。 谢宸安没有理会他,偏头看向谢玄。 “这几人是谁,应何事在此喧闹?” 谢玄早已站到大堂,挡在谢宸安和王清夷前面。 他看向面色惊恐,瑟瑟发抖的洪明奎。 “最欠的是工部侍郎洪大人的庶子,这两人是参加明年春闱的考生。” 来时,谢府的暗卫就已把福运楼今日的宾客查个清楚。 对于几人的官司自然清楚。 就在洪明奎以为自己逃过一劫。 谢玄直接掀了他和洪家的老底。 “与洪大人庶子起争执的,是洪大人长兄的遗腹子。” 他声音不高,却吐字清晰,大堂内的食客立时打起精神。 众人皆是一副听八卦的表情,耳朵竖起。 “洪大人那位嫡长兄英年早逝,去世不足一月,尸骨未寒,其遗孀就被洪氏宗族以无所出为由,身无分为地逐出家门,洪氏族老当年受洪大人相托,声称妇人膝下无子,迟早都要改嫁,万不能让洪家产业落入其他外姓人手中。” 他视线落在面色惊恐的洪明奎身上,嘴角扯了扯。 “现在洪大人名下的偌大家产,大多继承自其兄长,可怜他那寡嫂,寒冬腊月又身怀六甲却无处容身,为保住腹中夫君一点骨血,万般不得已,下嫁于洪大人长兄的一位挚友,那位挚友也是重诺君子,感念长兄当年情义,不顾世俗闲言,接纳了这身怀六甲的寡嫂。” 王清夷觉得谢大人身边的都是人才,这谢侍卫三言两语,好似那说书先生一般,描述出一幅族人驱嫂、霸产、逼孤的凉薄画卷。 毫无顾忌地摊开在众人面前。 “你,不是这样的,是他母亲不知廉耻,我大伯尸骨未寒就勾搭上其他男人,对!是他母亲不知廉耻,我父亲不过是为我大伯不值。” 洪明奎早已认出说活侍卫身后的高大男人,正是朝中重臣谢中书谢大人。 他腿脚发软,如果没有身后桌椅的支撑,他早已瘫软倒地。 “这话也就你们洪家自家说话,你不会以为洪家就能只手通天,想要证据,很难?” 谢玄双手环抱,一脸的不屑。 洪明奎当然知道对方说得不假,此时此刻,唯有强词夺理,硬撑着。 不然今日回去,父亲必不会饶了他。 今日父亲交给自己的任务,不仅没办成,反而办砸。 他面色越发惊恐,直接跪倒在地,语气慌乱。 “谢大人,我们刚才只是闹着玩的,开玩笑。” 他扭头看向唐斐和娄惟二人,催促道。 “唐兄,娄兄,你们说是不是。” “闹着玩?谁与你闹着玩?” 唐斐和娄惟面色愠怒,随即反应过来。 洪明奎这是遇到更大的官了,而且是与洪大人不对付的大官。 谢大人? 娄惟在脑中迅速过了一遍,迅速锁定眼前锦男人?身份。 “学生拜见谢大人!” 唐斐跟着也反应过来,上前躬身一拜。 “学生拜见谢大人!” 谢宸安垂眸看了两人一眼。 “起吧!” “谢大人!” 两人眼底满是热切,这可是谢宸安谢大人,昭永三年的头名状元。 江左风流,吾辈楷模! 谢宸安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声音淳厚温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量:“正月春闱,你二人既是学生当以学业为主,在酒楼聚众喧哗,可曾想过,对得起家中长辈师长的教诲?” 他抬手制止娄惟张嘴想要辩解的想法。 “今日之事,不论任何缘由,你二人所说所做,皆非学子本分,还不速回书院温习课业,莫要在此地虚度光阴。” 这番教诲说的娄惟和唐斐瞬间红了耳根。 这才惊觉自己方才的失态有失体统。 特别是楼惟更是羞愧难当,差点连累了阿斐,躬身行礼:“学生谨遵大人教诲。” 他转身看向唐斐,面露愧色:“阿斐,是为兄不是,为兄给你赔罪!” “无妨!” 唐斐扯了扯他的衣袖,他二人朝着谢宸安行礼,再三道谢之后,随即匆匆离去。 谢宸安的视线掠过站在一旁坐立难安的洪明奎,未发一语。 转身看向王清夷。 “希夷,我送你上马车。” “好!” 王清夷目光略过洪明奎,对方脸上的死气已经消散。 她眉头微蹙起,如果刚才她没有出手,此人立时会死于非命。 而刚才那位本应是状元之命的娄斐即刻被下入大理寺狱,一生尽毁。 两人之间有一道世人看不见的黑色波纹,紧紧缠绕,断生死。 第 75章 洪家 谢宸安见她面色迟疑,脚步突然变缓,低头轻声询问。 “怎么了?不舒服?” “不是。” 王清夷回头看了一眼,走到马车旁方才说。 “刚才那几人有些问题。” “谁有问题?” 谢宸安身形一顿,目光扫过谢玄,就在谢玄抬脚要去寻刚才那两个考生时。 王清夷压低声音道。 “主要是身后这个姓洪的男子,他应该是被人施了法术。” 浮在胸口的黑纹最深,他是引子。 谢玄抬起的脚放下。 只听王清夷继续说道。 “幕后施法之人,施的应该是承血决,今日只要与同血脉之人碰面,就会触发,加速激发内心最深的恶意,事后非死即伤。” “而刚才走的两人,其中那位穿着白色圆袍的考生,如果不出意外,应该是明年的状元。” 状元一词说出,不要说谢玄惊住了,连谢宸安的神色都是明显愕然。 谢宸安斟酌一番说道。 “幕后之人目的是新科状元?” “是的。” 王清夷想到刚才那些金黄色的气运,全部朝着一个方向汇集,越发肯定。 可惜刚才时机不对,事发突然,更没办法耽误。 不然她更想看看到底是谁在幕后操控。 “他们最终目的应该是新科状元的气运。” “可惜,那些人总是喜欢躲在幕后。” 跟在她身后的蔷薇和幼青面无表情,内心却丰富到无以言表。 来大娘子身边时,世子夫人院子的掌事嬷嬷就警告过她俩。 无论大娘子身边有何异常,都不许对外说。 只要她们多做事少说话,就保她们一辈子无忧。 现在看来,世子夫人膝下真正的大娘子,一身本事莫测。 连当朝中书令谢大人,面对大娘子时都给足了礼数。 这哪里是国公府其他小娘子能有的待遇。 两人心中再次决定,定要好好伺候大娘子。 王清夷自是不知道两人心底的苦恼。 她正懊恼着今日之事到底是谁在暗处,谢宸安突然说话。 “想要知道幕后之人,让谢亥去洪家探探底。” 他唇角浮起一抹浅淡笑意,不过声音却低沉清冷。 “谢亥!” 谢亥现身:“属下在!” “去洪家探探,探明今日之事,幕后到底有谁?给我查清楚,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谢宸安也想知道,这些人到底想做什么。 既然是血脉引,那为何洪家一宅子人都没有触动到,反而是来了福运楼,遇到娄惟才触动。 其实事情只有一个真相,洪家肯定参与到其中,不然不会如此巧合。 见谢大人心中已有章法,王清夷当即不再多想,她微微点头,抬脚刚想上马车,突然想起现在她不比以前,出行不方便了。 她转身看向谢宸安。 “谢大人,打探到消息派人送个消息到国公府给我。” 她想知道幕后之人做这事的意义和目的。 状元气运对普通人可能会有大作用。 可这朝堂上当官为宰的,哪一个不是有大气运的。 她想不透 谢宸安眼神深邃明亮,唇角勾起的弧度加深。 “好,打探到消息,我第一时间就给你递过去。” 王清夷满意了,跟谢宸安道了声谢,转身上了马车。 谢玄站在他家大人身后,眼睁睁地看着他家大人的视线一直随着马车移动,直到马车消失在街道拐角。 这才说道:“大人,我一会儿有件私事要办,大概一个时辰。” 他刚才想起,朱雀大街那边的江楚酒楼,本月好像设了一个赌注。 赌谁是今科状元。 江楚酒楼这次的彩头给得也很重。 热门的几个状元郎人选都设有胜负赔率。 他现在知道选谁押注了,押注刚才希夷娘子说的娄惟。 “何事?” 谢宸安略感诧异,谢玄在外从没有如此突然,回头看他。 “需要我帮忙吗?” “大人,不用。” 谢玄笑得艰难,本想糊弄过去,转而想到郎君的手段,挠头尴尬说道。 “大人,这,这不是刚才希夷娘子说了,今科状元人选嘛。” 眼见着他家大人脸色越来越冷,连忙闭嘴。 “谢玄,你可真是机智。” 谢宸安差点气笑,转身走向早已停靠多时的马车。 踏上车凳,他身形一顿,背对着谢玄低声道。 “只能在外停留一个时辰。” 正苦着脸的谢玄一听,眉眼飞舞,语气雀跃。 “哎!” “大人,我去去就回。” 洪宅 洪明奎失魂落魄地回了洪宅。 还没到自己的院子,就被他父亲拦下。 “你怎么回来了?” 洪涛皱着眉头打量他。 “你今日没碰见娄惟?” “父亲,碰到了。” 洪明奎最是惧怕父亲,见他面色难看,连忙打起精神回答。 “碰到了,那你为何~。” 洪涛连忙闭嘴,他刚才差点脱口而出,那你为何完好无损地回来。 大师明明说得非死即伤,怎么会完好无损地回来。 他越过洪明奎又停下脚步,转脸看了又看。 此事之前,他也是挑了又挑,方挑出人选。 两个嫡子他一个都不舍,庶长子是他第一个孩子,初次当父亲,他用心教导了几年,感情比其他几个孩子都复杂深刻。 算来算去,只有这个小儿子不学无术,是适合人选。 谁知竟然没有像大师预测那般出事! “父亲,我在福运楼,碰见谢大人了。” 洪明奎咬牙说起刚才发生的事。 “如果不是谢大人阻止,今日之事必然能成。” “谢大人?谢宸安?” 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洪涛猛然转身,大步走回,盯着他说话。 “你是说谢宸安阻止了?他如何阻止?你又如何应对的?” 他接连甩了几个问题出来。 谢宸安那贼人最是奸滑,碰到他一般都没有好事,无事也能挖出有事。 “谢大人问了,我只说开玩笑,闹着玩的。” 洪明奎恭敬回答。 “我当时还是言语上的挑衅,没来得及动手,如果不是谢大人突然出现,娄惟早就出手了。” “谢宸安!” 洪涛皱着眉头,竟然是他? 洪明奎瞅了一眼他,低声说道:“不过,谢大人的侍卫,当众说父亲您——。” “说我什么?还不快说。” 洪涛嫌弃地瞪他一眼。 洪明奎硬着头皮说道:“说我洪家的家财,都是娄惟父亲留下的。” 第76章 洪涛 洪涛脸色骤然铁青,气急败坏中掺杂着羞恼。 “好一个谢宸安,竟然当众信口雌黄!” 他高举着手臂,情绪激动:“我,我要告——。” 他挥舞的手臂僵在半空,他要告谁?告到哪? 他死死咬着牙关。 洪家的过往根本不经查。 他只能咽下这口恶气,转眼看见缩头缩脑的小儿,不禁勃然大怒,抬腿就是一脚。 “还不给我滚,没用的蠢东西,滚!” “父亲!与儿无关 !” 洪明奎抱着头到处躲避。 他身后是院墙,父亲又正好堵住唯一的路, “父亲,都是谢宸安故意为之,儿无辜啊!” “还不给我滚回房去,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洪涛拂袖愤然大步离去。 待他走到后花园一处偏僻的院落外。 他脚步放缓,理了理衣衫,待情绪平定后,方才推开院门,穿过回廊,走到正房外,轻叩门扉。 “道长!” “进来!” 屋内传来男人苍老沙哑的声音。 洪涛推门而入,只一眼,他就察觉大师神色比上午看到的要差了很多。 苍白如纸,脸上血色尽失。 “道长您这是怎么了?” 他连忙上前,双手撩起锦袍,半蹲在道长面前。 松泉道人睁眼看他,神色阴冷。 “失败了!”反噬到他身上。 有多少年,没有遭到如此强悍的反噬能量。 “你那庶子今日遇到了谁?” 他早早推算过,今日午时是最佳时机。 他眯着眼,嗓音中透着寒意:“你庶子命格平庸,你大哥那独子八字带煞,二人血脉同源却因改了姓氏,八字相克,今日午时正刻,正是以庶子为明烛,燃尽独子魂火的绝佳时机——。” 他攥紧龟甲,指间泛着灰白。 “可却失败了。” “失败只有一个原因,有人在最关键时刻,强行扭转了两人命盘!” 他眼底泛着恨意。 “他到底遇到了谁?” 洪涛被这恶狠狠的声音惊吓到,脱口而出。 “是谢宸安!” “谢宸安?” 松泉道人神色微怔,仅是瞬间,就反应过来。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是他!” 他噌地站起身,道袍带翻了案上的茶盏。 他盯着洪涛,语气带着讥讽。 “谢宸安?你莫不是昏了头了!他的命格和气运早被我师尊强行定下,区区一个普通人,又如何能破了我的术法?” 洪涛目露迟疑:“可是,我那逆子说了——。” “让他来。” 松泉道人不等他说完,直接打断。 “我亲自来问。” …………………… 洪明奎以为自己躲过一劫。 正躲在房内逗弄婢女,两人正嬉闹着。 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洪涛侍卫直接提溜到松泉道人面前。 洪明奎被压着跪在冰冷的地砖上,膝盖磕得生疼。 抬头刚想叫骂,正对上松泉道人那双阴冷的眼睛。 那眼神,看他就像在看一具没有生命的物件一般的冷漠。 “明奎,跟道长仔细说,福运楼到底发生了什么,除了谢宸安,还有谁?” 听到父亲说话声,洪明奎才意识到,父亲也在。 只是父亲坐在下首,他刚才过于惊吓,没注意到。 他连滚带爬的跑到洪涛身后,攥紧着洪涛衣袖。 “父亲,这是怎么回事?” 洪涛甩了甩衣袖,却没甩开他。 没好气道。 “道长让你说,你就速速说来。” 挨在父亲身后,洪明奎终于感到安全不少。 他缓了缓心神,把福运楼发生的事又说了一遍。 “等等!” 松泉道人突然打断他。 “你说谢宸安身边跟了一个带着帷幕的小娘子。” 洪明奎喉头滚动,咽了咽口水。 “是一个小娘子,听声音不过十五六岁。” 声音稚嫩的很。 “是她!” 松泉道长霍然起身。 “竟然又是她!” 气愤到胸膛剧烈起伏。 二师兄就因着她,被割了舌头,受尽折磨,至今还关在大理寺狱。 “道长,您说的是谁?” 洪涛小心翼翼的询问。 “是谁?” 松泉瞥他一眼,牙关紧咬。 “姬国公府新认回的大娘子,也是我师门仇人,前尚书大人李大人全府覆灭,都是因为她。” “你——。” 他刚想继续说话,院内突然传来侍卫一声厉喝。 “谁?” 谢亥只是想挨近了听的清楚,谁知他刚想靠近,就被藏在暗处的侍卫发现。 是他大意了。 既然已被发现,留在此地已无任何益处。 在对方逼近的瞬间,他做出反应。 右手一扬,三枚暗器破空疾射。 “铛铛铛!” 左右夹击的暗器,扰乱了追击者的判断。 院外侍卫听到这边动静,陆续从其他地方往这处奔袭。 他也不恋战,左足轻轻一点,借力翻身跃上屋檐。 几个起落间,他的身影已消失在巷陌之间。 松泉推开门,站在门廊,抬眼看着远处,眼底有慌乱划过。 “洪涛,你现在就送我出上京城。” “道长,您这是?” 洪涛刚准备质问家中侍卫,竟然放任贼人就这么跑了。 却听道长张口就要离开上京,不禁有些着急。 “道长,我们有事好商量,钱财不是问题,只是您这一走,我这嫡子正月下场该如何?” 这次找松泉道长施法的目的,就是让他的嫡长子截了娄惟的气运。 谁知竟出现这种疏漏。 “你说怎么办?” 松泉道长转身看他,眼神阴鸷。 “我此刻不走,等谢宸安的人带着拘捕令上门,那时我还能走得了?” “道长,你说那是谢宸安的人?” 洪大人连声音都带着颤音。 谢宸安什么时候怀疑到他? 他只是一个四品官,什么时候被谢宸安盯上了。 “你说呢?” 松泉道长转头冷冷盯着被吓得瑟瑟发抖的洪明奎。 “谢宸安的人肯定是跟着他追来的。” “你这个逆子!” 洪涛差点气了个仰倒。 抬手刚想冲过去打骂,被松泉道人拦住。 “住手!” 松泉道人差点被洪涛气笑了。 “洪大人还有心情打骂,如果想死别牵扯到我身上。” 他转身进了室内,扬声道。 “给我准备好车马,我现在就走。” 第 77章 行踪 谢亥甩掉洪府跟踪自己的人之后,绕着街道又转了一圈,才回了谢府。 谢宸安站在窗前,听谢亥说着在洪府看到的道人。 “隔得稍微远了一点,听得不算清楚,只是隐约听到几句,那老道应该与李德普一案里的洪道人有关系。” “听到一句师兄弟。” 谢亥补充了一句。 “如果没听错,这两人应该是师兄弟。” “没想到皇上的臣子后宅竟然如此荒唐。” 肆意害人!上京都是如此,那大秦其他州城呢? 谢宸安站在窗前,双手背在身后,眉头紧锁。 “大人!” 谢亥迟疑道。 “属下要不要现在就去洪府抓了那妖道?” 谢宸安冷笑出声:“既然都被你发现了,你认为那个所谓妖道,还会待在洪府等你去抓他?” 他转身走到桌后坐下,声音温润。 “你让人盯紧了洪涛就好,其他人暂时别管。” 既然有一次,必然还会露出马脚。 “是!” 谢亥领命退了出去。 谢亥刚出去没多久,谢玄领着冯劭从外进来。 “什么情况,怎么又不让我去了?” 冯劭大喇喇地坐在圈椅上,语气懒散。 “正让人收拾行李,就被你这侍卫叫过来。” 谢宸安放下手中笔墨,抬头看他:“你今夜暂时别走,等明日午后得到确定消息后,再出京。” “什么?” 冯劭身体坐直,好笑道。 “我没听错吧,上午可是你说的,恨不得让我即刻就出发,现在又让我等到明日。” “不是,谢宸安谢大人,到底什么原因,总得给我个理由。” “突发事件,今日与希夷在福运楼用餐时,她看出你近日要远行,算了一卦,卦象不吉。” 谢宸安不想与他说得过多,接着简单地说了几句。 “刚刚安王府内线传出消息,安王长史程御昨日已经离京,近期即将秘密抵达齐州。” 这是他从福运楼回来后,特意让人打探到的最新消息。 安王府长吏此去齐州,必然是带着使命。 除了拉拢齐州刺史江越之外,必然还要与齐州各大世家碰一碰。 如果诱之以利,许之以高官,就是不知齐州世家该如何选择。 还有高家,困境比齐州其他世家来得还要凶猛。 这些年安王动作不断, 皇上对安王越来越不耐。 就这样,皇上对安王暂时还是束手无策。 毕竟安王手中紧握着先皇特意留给他的二万暗卫。 先皇慈父心肠,担心安王遭了昭永帝清算,干脆把原先留给昭永帝的暗卫直接划给了安王。 晚年的建元帝行事越发不羁,颁布的旨意一个比一个昏聩。 这般做,就是奔着兄弟失和的结果。 此外,安王除了这两万暗卫,封地还养了五万守军。 先皇这般明晃晃地打脸,昭永帝能不敢有怨言。 大秦特别重视孝道,兄友弟恭不论在朝堂还是市井,都是基本礼仪。 不然以皇上对安王的忌讳,早就一杯毒酒灌下去。 此番安王府长史秘密抵达齐州,肯定带着重任前往。 如果没有希夷提醒,冯劭今日离开上京,碰到的可能就是安王的人。 皇上不喜欢太过激进的人。 “有消息传来,安王长史程御近日将会抵达齐州。” 冯劭身体向前,脸色紧紧凝重。 “安王长吏?消息可靠?” “哪位可知?” 他指的是龙椅上坐的那位。 “陛下暂时应该不知。” 得知齐州一行有危机后,谢宸安就让在京所有暗卫打探最新消息。 不论真假都要递上来。 不过一刻钟时间,上京各大世家就有人从府内陆续递出信息。 其中就有安王府递出的消息。 结合冯劭齐州危机,那安王府长史即将抵达齐州。 那消息就完全可信! 毕竟齐州有高家,军中也有人接应,只是寻个账本,有危险但不应该会危及性命。 只有安王这个未知定数,才会引起多方运动。 “如果我猜测没错,安王派人过去应该是去拉拢齐州刺史江越。” “你的意思是,安王手里也有江越贪污的证据。” 这江越后宅漏得跟个筛子一般,到底被多少人抓了把柄。 不然一个王府长史,从四品官员,怎么敢如此轻易地去见一个上州统揽政务的正四品官员。 冯劭也想明白了。 安王这是野心勃勃! 齐州的位置正好卡在安王封地通往上京的必经之地。 江越在齐州就是个土皇帝。 安王手里握着江越的罪证,就是握着齐州的命脉。 “算算时间,你明日再走也不迟。” 冯劭点头:“好,那我就明日午后再走。” 既然如此,那他就安心回去等消息。 “为了这事,还特意把我叫来。” 他差点翻了个白眼,有必要? “等我从齐州回来,一定要宴请这位希夷娘子,到底怎么使我们的谢大人如此听信。” 而此时的姬国公府。 沈敏卿接连几次在书房拦截王律言都是无果。 今日也是如此。 “夫人,世子爷去了老夫人院中,不愿过来。” 躺在榻上的沈敏卿一把扯过额头上的手巾。 坐直了身体。 苍白的脸上,有一股弱质的羸弱。 “你没告诉世子爷,说我病了?” “说了!” 新来的婢女幽兰躬身不敢抬头。 “世子爷让我去找府医。” “找府医?” 沈敏卿气急,却是没有任何办法。 杨嬷嬷已经走了,她身边的人跟着被发卖了不少。 她身边能用的没几个。 如果不是老夫人替自己揽下了大部分罪责。 国公爷对她哪里会如此轻轻放下。 即便如此,她还是感受到府内其他院落对自己的态度大有不同。 吃穿用度都减少不少。 虽生气,在这特殊时期,她不敢有其他动作。 幽兰斜眼瞅了她一眼,眼眸低垂:“不过,夫人,我回来时正好看到大娘子从外回来。” “大娘子?” 沈敏卿心头一痛,敏茹这个废物,竟然让崔望舒的女儿成长成这般模样。 连老夫人这个行事百无禁忌的市井老妇人现在都不敢轻易得罪她。 而她的淑华却只能躲在屋内郁郁寡欢。 第78章 劳嬷嬷 沈敏卿眸底沉着晦暗的冰,只是唇角微勾。 “真好啊,幽兰。” 她声音轻柔。 “走吧,扶着你家夫人,我们一起去给世子夫人请安。” 她抬眼看向候在门外的劳嬷嬷。 眉眼寡淡,皮肤暗黄,身材结实。 看着比杨嬷嬷年轻几岁。 这是老夫人昨日送到她院子。 替了杨嬷嬷的缺。 既然是老夫人送过来,那她倒想看看用处大不大。 “劳嬷嬷,陪我一起去松雪斋看看世子夫人。” 郎君不是没时间看她吗,那她就去松雪斋等。 劳嬷嬷神色平静,躬身行礼:“是,三夫人。” 沈敏卿走到她跟前,低头看她。 “走吧,随我一起。” 她领着两人出了院子。 姬国公府一切都没有改变,可短短几天,却又似是什么都变了。 人和事都变得让她觉得陌生。 松雪斋那个女人,以往不都是摆着一副孤傲清高姿态。 现在怎么了,逮到机会就迫不及待的缠着郎君? 郎君有多少天没来她的清风院? 五天还是六天? 胸口莫名一股酸涩掺杂着愤恨涌出。 她的手搭在幽兰手背,手指深深掐进幽兰手背。 幽兰手背传来一阵刺痛,她手臂僵硬,抽了抽嘴角,却不敢发出声音。 沈敏卿唇畔染笑,缓缓穿过抄手游廊,绕过花园,路过的婢女奴仆一一上前行礼。 “三夫人!” “给三夫人请安!” 她下巴微抬,笑的温柔娴静。 虽说因王清夷回来,她的身份再一次遭到非议。 可这姬国公府邸,是姬国公夫人当家做主。 姬国公夫人对她这个三房夫人向来宽容。 吃穿住行比着世子夫人崔望舒。 私下赏赐甚至比其他两房夫人还要多上两成。 哪怕身份尴尬,府中下人们也不敢怠慢多少。 她并没急着过去,而是一路走走停停,直到走到松雪斋院门,这才停下脚步。 守在松雪斋院外的嬷嬷上前行了礼。 “三夫人!” “起吧!” 沈敏卿微微颔首。 “我来看看世子夫人。” 说着她就往里走。 “三夫人!” 嬷嬷闪身追上,拦在门槛外。 “三夫人,我家大娘子正陪着世子夫人说话,您看您还是明日再来。” 她挤着笑脸,人却堵在院门,没让一步。 别以为她不知道,三夫人来世子夫人院子想干什么。 不就是想挤兑世子夫人。 三夫人以为还是从前呢。 从前是她家世子夫人不屑,以前那位大娘子又是个柔弱性子。 三夫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现在不同了,她家真正的大娘子回来了。 进松雪斋只看了一圈,就撵了一半人。 大娘子只说一句,留下的人,都是品行甚好。 大娘子还指向自己,说她嘴硬心软,最守规矩。 松雪斋就需要她这种守规矩的人看守。 她可不能辜负大娘子。 她这人眼睛毒着呢,三夫人不是个好人。 绝对不能让她舞到世子夫人面前。 每次来,都是笑里藏刀,一脸的贱婢模样。 她那老姐妹还说三夫人天生一副柔弱性子。 啊呸! 沈敏卿没料到一个看门的婆子也敢拦着她。 胸口一阵翻涌,怒火几乎要冲破喉咙。 她面上硬是挤出一抹温婉的笑:“嬷嬷说的是,我来得不巧,不过。” 她声音一顿,往前进了一步。 “正好我也想见见大娘子,嬷嬷不会不让吧!” 她声音拉长,眼神似水却透着威胁。 “江嬷嬷,国公府的规矩就是让你拦着主子的?” 劳嬷嬷不紧不慢地上前一步,声音低沉平淡:“江嬷嬷,你看好了,这是国公府的三夫人,国公府规矩第一条便是尊卑有序,三夫人要见世子夫人,何时需要经过你这个看门婆子允许?” 她是国公夫人送到三夫人身边,特意交待过,让自己多看顾三夫人,绝不能让那些个奴仆们看轻三夫人。 如果真遇到事了,有国公夫人在后面撑腰。 既有国公夫人交待,哪怕是面对世子夫人,劳嬷嬷也丝毫不怵。 沈敏卿颇为满意劳嬷嬷的强硬。 看来老夫人对她的态度没有改变,这让她悬着的心算是放下一半。 只要国公夫人向着她,她就能给自己的钰儿和墨儿谋划未来。 想到此,她心情跟着瞬间好了不少。 她看向江嬷嬷,眼眸含着笑意。 国公夫人院子的劳嬷嬷,江嬷嬷当然认识。 只是劳嬷嬷什么时候跟了三夫人? 她一个看门的嬷嬷,往日里她哪敢跟劳嬷嬷对上。 不过她要给世子夫人守好院门。 心里虽发慌,却仍挡在门栏前,语气坚定:“三夫人,劳嬷嬷恕罪!世子夫人刚才特意吩咐过,今日不见客,老奴的主子是世子夫人,肯定要按世子夫人的吩咐办事!” “你放肆!” 不等沈敏卿说话,劳嬷嬷抬手就要打过去。 就在江嬷嬷以为这巴掌要落在自己脸上时。 一柄团扇截住了劳嬷嬷的手腕。 王清夷不知何时已走了过来。 她神色清冷,目光掠过劳嬷嬷的脸。 “国公府的规矩。” 她声音不高,却让劳嬷嬷的手臂僵在半空。 “国公府的规矩,什么时候轮到奴才代主子动手了?” 她放下团扇,偏头看向沈敏卿。 “三夫人,您说呢?” “大娘子说笑了。” 沈敏卿敛下上扬的唇角,说话轻柔。 “劳嬷嬷在老夫人身边久了,最重规矩,见不得奴才对主子说话不敬,劳嬷嬷也是好意教导她!” “好意教导?” 王清夷唇角掠过一丝极淡的弧度。 “好一个好意!” “既最重规矩,便该明白,主子未发话,奴才擅自动手,便是僭越。” 她目光落在劳嬷嬷身上:“还是说,国公夫人院里出来的,就能无视世子夫人院内的规矩?是不是还要我母亲过来向劳嬷嬷请罪?真是好大的规矩!” “大娘子恕罪,是老奴急切了!” 劳嬷嬷没想到大娘子竟然如此强硬。 她清楚,现在如果她还不认罪,大娘子绝对要发难。 她直接跪下,俯身请罪。 “大娘子恕罪!” 王清夷低垂着眼眸,静静看她。 跪地请安的老嬷嬷身上,气运浅淡,命格普普通通。 能在国公府十几年,身上竟然没有沾染一点人命和血煞官司,实属稀少。 正是这份普普通通才令她感到纠结。 她没办法对一个普通人发难。 第 79章 松雪斋 王清夷冷冷看她。 “仅此一次!” 随即偏头看向沈敏卿。 “三夫人,既然这么想见我母亲,那就请吧!” 沈敏卿见她态度如此平静,神色明显一怔。 她还以为这位强势的大娘子会责罚劳嬷嬷。 那样就直接得罪老夫人,以老夫人的性子,敢这么杀她的面子,手段只会更多。 谁知,竟然轻轻放下。 心里虽有懊恼,脸上却不显。 “那就劳烦大娘子了!” 沈敏卿对前面这位多有防范,离得远,足足隔了两米。 没走两步,突然想起,她回头看向仍然跪在地上的劳嬷嬷。 “嬷嬷,还不起来。” “是!” 劳嬷嬷应了声,双手撑地,屈膝起身。 待她站稳后,迈着碎步疾行至沈敏卿身后半步。 一行人穿过回廊,往正房走去。 一路上只有沈敏卿的声音不时响起。 多是在问王清夷在芜山的情况。 王清夷始终笑容浅淡。 几人直到走进正房。 崔望舒端坐在黄花梨圈椅。 她冷眼看着欢欢喜喜一脸柔弱的女人。 十七年前,这个女人也是这样欢欢喜喜地走进她的家,夺走她所珍视的。 用水磨功夫磨了她十七年,差点害了她的娇娇。 “来松雪斋何事这么急?还有劳嬷嬷,谁给你的胆子跑到松雪斋闹事。” 刚才她身边的婢子先一步把刚才发生的事叙述一遍。 “来我院子发难,怎么,你们三夫人院子奴仆不够你使唤的?” “是老奴的错!” 劳嬷嬷直接上前请罪。 世子夫人和大娘子的反应,她始料不及。 怎么会当众责难自己? 世子夫人不是向来不屑于这些争执吗? 她心底有几分慌乱,担心扰了老夫人的计划。 “确实是你的错,老夫人如果知道你刚离了她的院子,行事就如此无状,肯定会不喜。” 她看向坐在一旁低头吃茶的沈敏夷。 “沈敏卿,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沈敏卿只觉得憋屈。 这对母女是商量好的吧。 挨个训,一个个来吗? 她放下手里的茶盏,轻笑出声。 “姐姐说得当然都对。” “不过。” 她尾音拉长,扫过站在中央的劳嬷嬷。 ''“这点小事,哪能让姐姐如此烦神,等我回去,定会惩戒她。” 她看向劳嬷嬷。 “还不下去!” “是!” 劳嬷嬷连忙退到沈敏卿身后。 “哼!” 崔望舒轻哼一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放到一旁,抬眸看她。 “你今日来到底有何要事?” 现在她连表面功夫都不愿做。 如果不是一双儿女还要仰仗国公府,她早就跟他们一家子翻脸。 沈敏卿掩唇轻笑。 “妹妹就是过来看看姐姐。” 她缓缓起身,朝着崔望舒欠了欠身。 “另外,还要向姐姐道歉。” 她眼底满是歉意,嫉恨却是一闪而过。 “大娘子一事,虽是母亲所为,却是让我间接伤害到姐姐,请姐姐见谅!” 坐在对面的王清夷则始终静静地看她惺惺作态。 第一次见面,她就发现眼前这女人骨相与面相有违。 本应是个短命福薄的命,却不知借了谁的运。 骨相犹如被刀斧横劈,面相却有浓郁气运不断修补。 本性阴狠冷硬,表面却是温柔似水。 这样扭曲的人性,到底是怎么蒙蔽到今天。 她手指轻扣,推算这被借运之人到底身在何处。 “间接伤害?” 崔望舒眉眼冷厉,声音似含着冰。 “沈敏卿,别在我这故作姿态,骗骗其他人算了,我能不知你是什么人?” “杨嬷嬷不过是你推出来挡罪的,就别来恶心我,我不吃你这套。” 她目露讥讽。 “让你进来,不过是让我的娇娇认清你,我们之间的仇,终有一日,我会亲自报回来。” “姐姐!” 沈敏卿目光凄切,语气尽是悲伤。 “我真是不知母亲和杨嬷嬷之间的官司,我不怨你误解我,只要姐姐开心就好,只是千万别伤了身子。” 说话间,她右手轻搭在腹部,似有若无地抚摸着。 这个孩子来得及时,不然老夫人也不会如此痛快地把她从整件事摘出去。 只是最近不知为何,下腹总是有抽痛。 待今日见到郎君,一定要请府医诊脉。 这个刻意的动作,还是令崔望舒神色一愣,随即郁气上头。 哪怕早已想清看透,眸底还是泛起酸涩。 王清夷目光落在她腹部,笑得了然。 三个多月的宫外孕,随时都可能血崩。 不过命倒是大,竟然有贵人相助。 贵人? 王清夷心中隐隐有猜疑。 不论是沈敏茹还是沈敏卿身上,都没有多少血债和因果。 以两人心性,她不相信两人没有因果牵连。 看来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被转嫁到被借运之人头上。 可惜没有苦主求助,她无法干涉他人运势。 “三夫人,今日前来就是为了说这几句?” 王清夷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我母亲替你养育了十几年亲女,你是不是要把这些年所花出去的费用还给我母亲?” “另外,既然我和我母亲都因你受到伤害,不论是直接还是间接,作为受益人,三夫人是不是要给补偿。” 从沈敏卿这一身穿戴就能看出,这女人浮夸虚荣。 既然来展示存在感,不让她大出血,都对不起她这副财大气粗的模样。 “什,什么?补偿?” 沈敏卿没反应过来,连声音都结巴。 “大娘子这是开玩笑呢,国公府的小娘子们,每月都有月钱,吃住都是公中,哪里需要什么花费。” 她越说越顺畅,连语气都带着点轻慢。 “大娘子在外成长,自是不知国公府的规矩,以后会知道的。” “是吗?” 王清夷定定看着她,忽然一笑,她长得好看,笑时宛如春花般明媚。 却令沈敏卿厌恶。 王清夷唇角勾起,偏头看向崔望舒。 “母亲,您前几日整出来的单子给三夫人看看吧,让她好好算算,该填补的费用可不能少哦。” “那是当然。” 崔望舒看她时眼波柔软,视线落在沈敏卿,神色一冷。 “康嬷嬷,去把我整理好的单子给三夫人看看,这几日你给我盯着三夫人要。” 第80 章 赔偿 康嬷嬷来去很快。 没一会儿就从内室出来,手上捧着一本册子上前行礼。 “世子夫人,这些年给二娘子花费的皆在此册。” 她将册子翻开,声音平缓。 “这册子记录的,都是些添置头面、名师束脩一些大项,至于平日里那些零零碎碎的珠花首饰、胭脂水粉,都未算在内。” 她声音顿了顿,看向沈敏卿,像是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三夫人,我家世子夫人说了,这些个头头脑脑的小钱就算全了母女一场,不必算入其中。” 她双手捧着册子,走到沈敏卿跟前递上。 “共计一万八千三百两,零头也给您抹去了,三夫人,您可要收好。” 沈敏卿死死盯着递到眼前的册子,脸色青红交加,极度羞恼涌上心头,刚想说话。 此时,门帘从外掀开。 王律言清润的声音从外传来。 “阿舒!” 看到沈敏卿,他脚步一顿,声音惊疑。 “卿,敏卿你怎么在阿舒这?” 不是遣人说她正病着吗?看她脸色红润,不像是有病的模样。 心中了然, 不过还是有些心虚。 转而一想,又觉得她没有分寸,这个时候来阿舒院子做甚? “郎君——” 一声郎君说得百转千回。 沈敏卿起身疾步走近挨着他,抬手就想挽住手臂,却被王律言不动声色地躲过。 “不是你身体不好吗?还不坐下歇息。” 这可是阿舒院子,他可不想连院门都进不去。 王律言大步走到崔望舒一旁坐下。 扫了眼幽兰,声音微冷。 “还不扶你家夫人坐下。” “是,世子爷。” 幽兰面色一紧,连忙上前扶着兀自站着的三夫人坐回去。 王律言明显松口气。 偏头对上阿舒那张似笑非笑的脸,神色一僵,眼神游离一瞬,随即又反应过来。 “阿舒,身子今日可好些了!” 他这话一出,沈敏卿脸色越发难看。 当着她的面打脸吗? 让她在崔望舒这个女人面前丢脸,绝对不行! 她声音一软,语气满是惊慌。 “郎君,您快快劝劝夫人,让她宽限我一段时间,容我变卖点首饰,不然我上哪里寻这两万两银钱!” “什么两万两银钱 ?” 王律言听得一头雾水,目露疑惑之色询问崔望舒。 崔望舒仅是看向康嬷嬷。 “嬷嬷,告诉世子,这一万八千三百两都有哪些。” “是。” 康嬷嬷应声把册子拿到王律言跟前。 把刚才说的话又重复一遍。 “世子,您看看这册子,这些年二娘子大笔花费的都有记录,这些银两本应该都是我家娘子给真正的大娘子花用,谁知堂堂国公府竟然能有这种事发生。” 哪怕是当年的崔家,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做下这等以庶代嫡的荒唐事。 小门小户出身的国公夫人,做事真是让她开了眼。 “世子,我们世子夫人再有钱,也不能花在隔房小娘子身上,世子您说是不是?” 王律言确实没有想到这些,不过理却是这个理。 他接过册子,翻动几页,都是用在淑兰身上,且银钱支出较大。 他直接合上册子,不用继续往下看,这些他都清楚。 他瞥了眼眼泪汪汪的沈敏卿,卿卿手里哪有这些银钱。 “嗯!” 王律言轻咳一声,将册子搁在一边。 目光落在崔望舒身上,眼底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窘迫。 他的声音轻柔,语气带着小心翼翼地商量。 “阿舒,你看这些银钱是不是——。” 他看向崔望舒的眼里都是尴尬。 崔望舒脸色一冷,放下茶盏,传来瓷器磕碰声。 “是不是什么?” “阿舒,这册子上的花费,我自然都认得。” 册子上精确到时间、地点和银两,一目了然。 每一个物件都能对上。 “只是你知晓,卿,敏卿她,可能暂时拿不出这许多银钱,你看要不这样,这些账都由我来承担,只是眼下我可能拿不出这许多银两,要不你宽限些时日,我慢慢筹措?” 不论淑兰是大房还是三房,总归都在他王律言名下。 不能让阿舒吃亏,只能他挡下。 这几句话,王律言磕磕碰碰说了半晌,总算说全乎。 惹得沈敏卿泪眼汪汪的仰头看他。 “郎君——” 崔望舒嘴角勾起,笑的疏离。 “我只要那笔,本应是给我娇娇用的银钱,至于谁出,我不不在乎。” “我——。” 王律言张嘴刚想说话,却被王清夷出声打断。 “那可不行哦!” 王清夷眼尾微挑,语气有几分漫不经心的奚落。 “父亲,您的银钱从何而来?” 迎着王律言不解的目光,她的唇角微不可察的扯了扯。 “据我所知,朝廷吏部侍郎的月俸不过两百两,父亲您做为姬国公府世子,朝廷每月还会发放,姬国公世子那份俸禄和职分田以及禄米,其实您最大一笔收入,还是国公府世子的那份月银一千两。” 她看着王律言越来越惨白的脸,继续说道。 “父亲,您是准备拿我们大房的银钱来补三房的亏空?” 一番话说的王律言羞愧难当。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一般,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怔怔地看着王清夷,又转向面无表情的阿舒。 素来温和俊朗的面孔,早已血色尽失。 他的大娘子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记耳光,扇得他头晕目眩。 而阿舒的沉默不语,更是让他无地自容。 他好像从未意识过,自己每次慷慨许诺的背后,动用的竟是大房公中银钱。 羞愧瞬间冲上头顶,令他无地自容。 “郎君,不是这样的。” 沈敏卿见王律言这般表情,瞬间急了。 她仓惶起身,碎步走到王律言跟前,双手握紧他的手臂,轻轻摇晃。 “郎君,你忘了,墨儿和瑜儿也是你的孩子,还有我们的淑华,他们都是你的孩子。” “他们的父亲是三叔王律诚,三房有三房的月银,怎么兼祧两房就要领双份月银?” 王清夷表情是明晃晃的讥讽。 她回国公府,难道是让她们继续相安无事的生活? 她回国公府,当然是要一一算账! 让这些盗取自己气运、生命的,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抢来的东西,一点一点的失去! 第81 章 方案 王律言从未有过的羞愧,特别还是希夷提出。 他低垂着头,讷讷道。 “希夷,这事儿是父亲考虑不周,我。” 他猛然顿住,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三房还有一份家产存放在母亲库房。 那是母亲当年心疼三郎早早离去,额外补给三房子女,足足有五万两。 他眼眸放光,整个人好似又鲜活起来。 “既然是淑兰花费,自然要从三房库房出。” 他看向崔望舒,堆着笑容讨好道。 “阿舒,你放心,淑兰的银钱我绝不会私下出。” 郎君此话何意?沈敏卿垂眸眼珠子转了转。 三房库房哪里有这些银钱,难道郎君故意混淆视听。 如此,她心情豁然开朗。 她起身,款款施礼,微昂着下巴,带着一股子洋洋自得。 “姐姐既然身体无恙,那我就不打扰了,我先行告退。” 说话时,她眼巴巴地瞅着王律言。 “郎君,您不跟我一起回院子,算算该给姐姐的银钱?” 将近两万两银钱,可不能让郎君全掏了。 郎君的银子当然也是她的,她可不像崔望舒那个自命清高的蠢女人。 她还得想办法让老夫人出大头。 要么就在老夫人那上上崔望舒的眼药,特别是王清夷那个贱命,竟然敢当面算计她。 “郎君。” 她刚想催促。 王律言直言道:“你先回吧,此事我心里有数。” 此时他自然不能跟着卿卿回去。 他差点犯下大错。 他无视沈敏卿眼底的小意,只看着崔望舒。 虽是一眼没看沈敏卿那双蕴含着柔情的眼眸。 可他的神态和眼神肉眼可见的软化。 王清夷从小生活在芜山,哪里见过这般场景。 哪怕在梦境,也没涉猎到男女情爱。 她第一次看到女人可以运用自身优势,把柔情刻在骨血中。 所以,这才是她母亲处于下风的原因? 直到沈敏卿离开。 王律言这才转身看向妻女,他清了清嗓子。 “阿舒,你看我给你拿了什么。”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 “昨日得了一支百年人参,刚拿到手,正好给你补补身子。” 崔望舒神色尚在恍惚中,听到声音,本能地抬眸看向康嬷嬷。 康嬷嬷立时了然,上前施了个礼。 “世子爷,这人参还是交给老奴吧。” 她还担心自家夫人不愿收这支人参,到时反而便宜了三房那女人。 谁知夫人这次竟然没拒绝。 “那,好吧。” 王律言略显迟疑,见阿舒只顾着跟希夷说话,一眼都不看他。 心中有失落,却还是把锦盒递了过去。 “记得晚上切几片,放进汤里熬给阿舒喝。” 康嬷嬷平淡的脸上总算带了点笑意。 “世子放心,我一定记得。” 崔望舒的目光心神全都放在王清夷身上。 她心情很微妙,胸口泛起层层涟漪。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真切体会到被人护在身后的滋味。 希夷方才那番举动,冷静客观,字字句句都在为她撑腰 而她付出心血的淑华呢? 每一个细节都透着世家小娘子的教养,言行举止永远得体,从不逾矩半分。 “希夷,到阿娘这来。” 王清夷眼眸微睁,心底虽是不解,可还是缓步走到她跟前。 崔望舒轻握着她的手,掌心透着暖意,鼻尖略感酸涩。 原来被人这般毫无保留地偏袒,是这般愉悦舒心。 见妻女亲近,而自己却被隔绝在外,王律言眼底略过一丝复杂的怅惘。 刚想开口说话。 外间门廊外传来管家俞伯爽朗的声音。 “世子夫人!” 崔望舒视线扫过王律言。 朝康嬷嬷点头。 康嬷嬷连忙走到门前,撩开门帘。 “俞管家,我家夫人请您进屋说话。” 俞伯笑呵呵地迈进屋来,一眼瞅见世子和大娘子都在,眼角堆起笑纹。 他先朝王律言躬身行礼,这才转向崔望舒和王清夷。 “世子,世子夫人,大娘子,国公爷让我过来寻大娘子问问,不知今夜子时一刻还需要准备什么物件,如果还有缺的,我好做准备。” 其实是老夫人等不及了,在正院闹着国公爷。 国公爷从来是拿国公夫人没辙,只能遣他过来询问。 “不用,都已经准备妥当。” 王清夷摇头。 周家主托谢大人送来的那枚玉圭,她很是喜欢。 炼制五铢钱是事半功倍,效果比以往也强了很多。 况且她这个大姑姑受血脉牵引,只是送她归去,法事不算难。 “俞伯,你回去告诉祖父和老夫人一声,到时间我就会过去,今夜一定会让他们见一见大姑姑。” 从大姑姑的魂魄看,就是心中有怨恨,仇不得报,所以迟迟不愿归去。 怨恨从何而来? 当然是离世时的地方和人。 据说大姑姑的夫家远在千里之外的钱塘。 按照正常推理,不论大姑姑在不在,有国公府这一门亲戚,哪怕离世了,也会打着亲戚的情分走动。 竟然离得远远的,没有任何走动。 这根本不合理。 以国公夫人的性子,如果知晓大姑姑受尽磨难而亡,此次必然会亲自前往钱塘。 来回怎么也得几个月。 国公夫人只要离开上京,她就要寻一寻那躲在幕后之人。 现今国公府的气运与姬国公和国公夫人息息相关。 国公府一众又是与她有血缘关系。 她束手束脚。 国公府气运不减,她就无法动国公夫人半分。 现在她只能暂避其锋芒,先一步剔除国公夫人羽翼。 还有尚在回京途中的沈敏茹,据说还有两日就到上京城。 等沈敏茹押解到京。 沈敏卿姐妹的账也要一一清算。 “大娘子,那我先回去回复国公爷。” 俞伯得到消息,就想着赶紧回去。 他担心自己再不回去,国公爷又要受罪。 国公夫人这性子是越来越左了。 “康嬷嬷,替我送送俞伯。” 崔望舒眉眼舒展,吩咐康嬷嬷送客。 “我来送俞伯,正好去看看母亲。” 王律言刚好想去住院找母亲商量三房那份银钱。 趁着母亲还有求于希夷,他正好提出要求。 “那就有劳世子爷了。” 俞伯跟在王律言身后走出松雪斋。 第 82章 接着讨要 “你说的什么浑话?” 姬国公夫人以为自己听错了,打量他的眼神就像看傻子。 “你刚才说让我把三房的银子补偿给阿舒?” 王律言自然听出母亲语气中的怒火。 心口咯噔一下,不过还是硬着头皮点头。 “母亲,不说希夷这些年在外吃了多少苦,还有阿舒抚养淑华的委屈暂且也不说,但这些年花费在淑华身上的银两,我们是不是得补给阿舒。” “放屁!” 姬国公夫人直接爆了粗口,气得她直喘粗气。 她抬手指向他,气到手指发抖。 “你这个蠢货,这辈子就被崔望舒拿捏得死死的,墨儿、瑜儿不是你的孩儿,你把钱补给了崔望舒,他俩以后拿什么娶妻生子?” 她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这个不孝子又拿到她跟前说事。 “还有淑华,养在崔望舒跟前十几年,难道连一点情义都没有,还追着要银两,啊呸,一个铜板都没有。” 姬国公坐在一旁听得脑袋都大。 “你看看你这是什么反应,大郎不是在跟你商量吗?” 他边说话边给站在下首的王律言使眼色。 这刚花出去十万金啊! 王律言好似没看到一般,梗着脖子,继续说道。 “母亲,那日大家都在场,我是没脸多说一句,今日就您和父亲在,我只问您,您对阿舒所做的有哪一件事能拿到明面上说!” 说到最后,他眼眶不由自主地泛红。 还有他的大娘子,本该千娇万宠的娇娇因着母亲的原因,在外吃尽苦头。 如果不是阿娇聪慧,这稍微愚钝点,往后的日子都艰难。 为了母亲,也是为了国公府的名声,他忍下了。 可凭什么阿舒受尽委屈还要掏空嫁妆。 “母亲,这件事必须按照我说的做。” 来的路上,他脑海里无时无刻不晃动着希夷看他时的眼神,轻慢还是奚落? 作为父亲他颜面尽失。 羞耻一度席卷全身,他闭了闭眼,一改往日的温和,神色逐渐冷硬。 “母亲,您知道的,阿舒现在把希夷看得有多重,而且这笔银钱还是希夷心疼她阿娘朝我讨要,我能不给?” “这,我就知道,她王清夷就是个搅家精、讨债鬼!” 姬国公夫人捶打着桌几,一脸的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 “她刚从我这拿走十万金还不够,现在又来,你们是不是想把国公府库房掏空了来填你世子院子?” 那夜她情绪过于激动,一心只想着她的婷姐儿,十万金咬着牙就应了。 这几日,只要想到那十万金,她就辗转反侧睡不着。 那可是她陪着国公爷一路征战,苦熬多年攒下的家底。 就这么给出去了。 这还没消停,现在又来。 “给她吧。” 坐在一旁的姬国公一声长叹。 “你那大孙女,既然提了就是有了主意,再说此事确实也是你有错在先。” 此话一出,姬国公夫人顿时爆了。 “什么叫我有错在先,我难道不是为了大郎和国公府着想。” 她咬牙死死盯着姬国公。 “朝堂那时什么情况,你能不知,先帝看世家不顺眼,虎视眈眈的想挨个清算,如果不是崔衡那个老狐狸反应及时,直接向先帝投诚,捐了崔家大半家产,你以为崔家还能有今日,再说了崔望舒当时在崔家二房又是什么光景,你难道不知?丧母长女,如果不是我大郎娶她,她连嫁妆都保不齐。” 她目光转向王律言,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当初如果你听我的话,不要娶崔望舒,你堂堂姬国公世子,怎么会到今日还只是个四品吏部侍郎,有安王府在,你这辈子就只能是个四品官的命。” “还有崔家二房那个崔沈氏,你以为崔衡那个老匹夫为何要容她三分,还不是因为她是安王的奶嬷嬷,给安王几分情面,不然她沈氏怎么能嫁到崔家,哪怕是续弦,一个落魄的沈家女也不配。” 她越说越委屈,她为了国公府,耗尽心血,又有谁懂她? “还有我的三郎——。” “好了,现在说这些干什么?” 姬国公打断她的话,他抬手指了指梁上,压低声音说道。 “陛下听不得安王的事,你小心祸从口出。” 姬国公夫人年岁大了,说了这番话,已气喘吁吁。 她看向臊眉搭眼的大郎,怒其不争。 “如果我的三郎在,你——。” “住口!” 国公府勃然大怒,又见老妻一脸的哀戚,终还是软了语气。 “过往的事就别提了。” 他目光转向王律言。 “大郎,你母亲的话无需在意,她最近因为你大姐姐的事,夜不能寐。”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 “至于你说的补偿,就按照你说的去做,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王律言抬头看他,眼底弥漫着沮丧。 “父亲,您说。” 见他如此沉不住气,姬国公心底暗自叹息。 “以后我会吩咐老俞,按月从你月银中扣除两百两,给墨儿和瑜儿存下,你如果同意,我就让你母亲把这一万八千两取出给你。” “王成安!” 姬国公夫人怒目而视,她张嘴就想拒绝,就被姬国公一句话压得偃旗息鼓。 “今天晚上还指望希夷圆你毕生所愿。” 姬国公夫人顿时泄了气,憋屈地朝着王律言怒吼。 “都是你这个不孝子,还不给我滚出去,我一眼都不想看到你。” …………。 这一万八千两送得很快,从王律言跟着出去到俞伯去而复返,不过一个时辰。 “世子夫人,国公夫人说了,这些年您辛苦了,给您凑了个整数,这是两万两,您收好。” 他躬身双手捧着个匣子。 崔望舒垂眸看向匣子里摆放整齐的一摞银票,笑得淡然。 “俞伯辛苦,既是如此,那我就代大娘子收下了。” 她瞥了眼康嬷嬷。 康嬷嬷上前两步,接过俞伯手里的匣子。 崔望舒本没想着银钱由谁出。 男人有心隐瞒时,防不胜防,与其如此,不如放下。 谁知希夷竟然毫不留情地一一指出,直接给了她父亲没脸。 这银钱她本就是给自己嫡出的大娘子花的。 既然还回来,当然要给希夷送去。 '' 第83 章 夜至 王清夷收到这两万两银钱仅是瞬愣,转而就让蔷薇收起来。 “幼青,你把今日拿回来的锦盒取给我。” “是,大娘子!” 幼青微微躬身,疾步走向内室,取出放在珍宝阁的锦盒,拿到大娘子跟前。 “大娘子!” 她双手捧着锦盒,待大娘子取出玉圭,这才退到一旁垂手侍立。 她和蔷薇待在大娘子身边不过五六日,就已被其言行举止折服。 言之有理,行事有度,一言一行皆让人寻不到半分不妥。 最令人信服的,还属大娘子那一身玄学相术,高深莫测到令人心颤。 就连国公夫人都要退避三舍,避其锋芒。 据说今夜还要到国公夫人住院去办法事。 她和蔷薇都没有经过这类事,心底喜忧参半。 不等她多想,王清夷出声吩咐。 “幼青,你去夫人院子找康嬷嬷,就说我今夜要用到染竹,让染竹回我院子听候吩咐。” “是,大娘子,奴婢这就去。” 幼青转身出了院子,朝着松雪斋去。 她心中怅然若失,一时不知是何种滋味。 松雪斋 染竹今日已是第二次被燕嬷嬷罚站。 她一脸沮丧,想不通明明就是走个路,怎么还要拿尺子丈量。 昨日她还问了燕嬷嬷,问她何时能回大娘子身边。 谁知燕嬷嬷把她一顿教训。 从言行到规矩,没一样合格。 “染竹,你这样的没有规矩,哪怕是回到大娘子身边,也是给你家大娘子惹麻烦,我就告诉你吧世子夫人吩咐过,规矩学不好,你就别想回衡芜苑。” 想着要争口气给大娘子,谁知又被罚了。 染竹欲哭无泪。 这般讲究,估计她这辈子都到不了大娘子跟前了。 正沮丧之际,康嬷嬷突然进来,要把她领走。 “老姐姐,这丫头什么规矩都没学好,这就领走?” 燕嬷嬷刚才还说过,这丫头什么时候学好什么时候走,这半个时辰都没到,就领走? 她燕嬷嬷不要面子吗? 不等染竹高兴,被康嬷嬷一句话熄灭了。 “怎么会,只是今夜,大娘子需要染竹过去布置,幼青和蔷薇她俩过去的时间还短,什么都不会,你放心,明日就给你送过来。” “那就好。” 燕嬷嬷板着的脸终于放下,眼尾藏着细碎的笑意。 “不然说这丫头是从我手里出去的规矩,那我可就丢人了。” 染竹面无表情地听两人当她的面吐槽自己。 这是当她不存在嘛。 她嘴巴微噘,看向两人时,眼底都是幽怨。 燕嬷嬷抬手就给她额头一个响指。 “看什么。” “嬷嬷,好疼的!” 染竹捂着额头,感觉自己额头估计红肿了。 “嬷嬷,我又怎么了?” 燕嬷嬷无语,直接挥手。 “赶紧把她带走吧,记得送回来就行。” 她都怀疑自己能不能把这丫头调教好。 染竹眼眸瞬间瞪圆,眼眸发光,偏头看向康嬷嬷,一脸的迫切。 “嬷嬷!” 她想她家大娘子了。 这是第一次和大娘子分开这么久。 也不知道大娘子是不是有了伶俐新人,忘了她。 康嬷嬷见她还在发愣,催促道。 “走啊,跟我一起去见大娘子。” “哎!” 染竹声音清脆,迫不及待地跟着康嬷嬷往外走。 看得站在身后的燕嬷嬷摇头叹息。 太过单纯,据说从小在山上长大,不谙世事。 幸好交给她调教,不然就这副性子,被卖了都帮着收银两。 染竹一踏进衡芜苑,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急切地往主院去。 正好遇见从走廊一侧过来的蔷薇。 她匆匆行了礼,快走两步,抬手就要掀帘子。 蔷薇扬声制止: “染竹,大娘子在书房等你。” “啊,谢谢蔷薇姐姐。” 染竹手一松,转身走向隔壁。 书房放在卧室隔壁。 几步路就到,人未到声已到。 “大娘子!” 她掀开帘子,一眼见到坐在书桌后的大娘子。 “大娘子!”激动到连声音都隐隐有哭腔。 “回来了。” 王清夷眉眼柔和,放下手中毛笔,抬手接过幼青递来的手巾,轻擦手指。 看向走到她跟前的染竹,嫣然一笑。 “这是怎么了?” 她声音清润,带着超越年岁的沉静。 “学规矩很辛苦!慢慢学,我这永远有我们染竹的位置。” “大娘子!” 染竹眼眶一热,眼泪唰唰落下,她用力点头。 “大娘子放心,染竹不会给你丢人的。” 她这几天,如履薄冰,学得虽是磕磕碰碰,可也知道了些道理。 燕嬷嬷告诉过她,其他可以先不管,只要谨记一件事。 对不懂的或者陌生的事情,她只要闭嘴不说就好。 幼青重新拧了块手巾,递了过来,含笑说道。 “染竹,快擦擦脸,再哭脸可就要皴了。” 染竹羞赧地接过手巾,低声道谢。 “谢谢幼青姐姐。” 王清夷等她收拾好,开口吩咐。 “染竹,你去内室,把我们带来的那件行李中的紫檀木盒拿给我。” 这次与以往不同,需要召回完整魂魄。 同时还要把三魂六魄请回身体原有的位置,不能有任何误差。 所以她这次用的五铢钱,都是在观中供奉多年,最少受了十年以上香火。 总共就带出九枚,这次一次性要用七枚。 她不舍得,所以收十万金贵吗! “娘子,都在这。” 染竹捧着紫檀木盒,放在书桌上,开锁打开。 紫檀木盒里还摆放着几张符纸。 她取出符纸铺平,然后从盒里取出五铢钱,按顺序摆放整齐。 幼青在一旁仔细端看。 染竹摆放看似无状,直到全部摆好,幼青才发现,每一枚五铢钱不论顺序还是位置摆放都很有规律。 正中央的位置空着。 七枚五铢钱依序环绕摆放。 第一枚正南,第二枚偏东南,第三枚点向西北,……。 正在她疑惑之际,大娘子把她手里那枚玉圭,放在正中央空置的位置。 这才发现,五铢钱和玉圭在符纸上竟形成北斗之形。 王清夷略带遗憾地看着今天这北斗之势。 可惜还没拿到谢大人贡献的蕴含紫气的精血,不然作用绝对会翻番。 第84 章 定魂 姬国公和姬国公夫人对今夜法事异常重视。 朝食后,俞伯早早通知到各房主院。 从亥时开始,姬国公下令禁止任何人出入。 亥时,巡夜人的梆子刚敲响。 姬国公府朱漆大门应声落钥,各院门一一紧闭。 自一进门至后角门,门闩相继横锁。 国公府值夜的护卫们,腰身配刀巡视各院。 一身玄甲映着玄月,泛着森森寒意。 各院婢女、奴仆们听候吩咐早早回屋。 清风堂 沈敏卿站在院内亭台,从高处看向姬国公府正院。 那一处灯火通明,隐隐绰绰人影重重。 “幽兰!” 她眼底幽深,声音夹着冷意。 “你说大房那个小道姑到底是装神弄鬼还是真有本事?” 小小年纪糊弄人的功夫倒是深厚。 她今日才从老夫人那边探的消息。 据说老夫人掏空大半个国公府给了小道姑,才有今天这场法事。 如果不是国公爷明令,今夜从亥时开始,各院不得有任何人外出,她早就去寻二房,随意透露几句。 她不相信国公府这般家业,钟情琅会无动于衷。 这事总得有个说法。 几句话就能得了国公府的大半家财? “夫人,幽兰愚笨。” 幽兰低声回答,她离得近,抬头正好瞥见三夫人藏在眸底那抹深深恨意。 不由自主的心头一颤。 余光瞥见婉红纯真无忧的脸,她心中越发愁苦。 她本来只是三夫人院中的二等婢女。 因着杨嬷嬷一事,三夫人跟前的婢子们不是打杀,就是发卖了。 劳嬷嬷来之后,把她和劲草、婉红、六月四个二等婢女,提升为一等婢女,贴身伺候三夫人。 劲草这几天染上风寒,没敢到三夫人跟前伺候。 六月跟在劳嬷嬷身边熟悉库房。 只有她和婉红伺候在三夫人身边。 这事落在谁身上,估计都是老天爷开眼。 就像婉红一般,欢欢喜喜。 可在她这却是煎熬。 她是个随遇而安、不思进取的性子。 三夫人,按照她娘的说法,有野心没规矩。 她怕,她怕到时候跟前面那几个一样,活不到二十,就打杀了。 前几日,她娘还让她安心,说家里已经给她相看。 只要人合适,就求主子给份体面。 只要嫁出去,就不会进三夫人的院子。 “幽兰!” 沈敏卿转身看她。 “幽兰,本夫人让你说!” “三夫人!” 幽兰稳住心神,想说的话在脑海迅速过了一遍,低声说话。 “三夫人,奴婢有句话不知该说不说。” “那就说说吧,不会怪你。” 沈敏卿后退两步,施施然坐下。 幽兰低垂着头,小声说话。 “老夫人对国公府向来看顾的紧,您知道,她对大娘子一直看不上,这次大娘子三言两语就能得老夫人信任,大娘子肯定是有过人之处。” 她娘跟老夫人院里的嬷嬷关系不错,或多或少了解老夫人的性格。 她娘说了,能让老夫人心甘情愿拿出这许多银钱,就说明大娘子绝对不简单,这也是她娘想让她离开三夫人院子的原因。 “哦!” 沈敏卿诧异的看她一眼,没想到这婢子还有这般见识。 她微眯着眼,若有所思。 幽兰所说,其实她心里早就明白。 不过是不愿意相信而已。 现在这个局势,于她而言没有什么胜算。 淑华不仅不亲近她,反而怨她。 墨儿还在大理寺狱。 不过昨日老夫人说了,最多不过三日,墨儿就能回来。 老夫人既然说的如此肯定,必然不会有差。 她总算能稍稍安心。 而瑜儿从年初开始,一直在外游学。 在外书信不便,一个月前来信说到了安南。 今日也不知游学到哪。 偌大的院子空空落落。 她知道,如果再不做决断,国公府就会被大房夺去。 “三夫人,天色已晚,要不要进屋休息。” 婉红束手站在一旁,见她神色倦怠,上前小声询问。 “好,回屋吧!” 沈敏卿转身刚准备回屋。 国公府上空几道蓝光闪现,转瞬隐入老夫人正院。 “那是什么?” 她脚步一顿,扶着婉红的手扣紧,面露惊诧,死死盯着正院方向。 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王清夷没想到她那大姑姑的三魂七魄竟然如此难寻。 符纸燃尽,星辰牵引也只召回了一魂两魄。 还有一魂三魄不知游荡在何处。 姬国公夫人见她睁眼,急促上前询问。 “希夷,婷儿的魂魄回来没有?” “老夫人你别动。” 王清夷起身走到她身后。 此时的婷姐儿,比那日看到的神魂凝实不少。 连神智都恢复几分清明。 此时正歪着头绕着姬国公夫人和姬国公身边转来转去。 “还没有。” “什么,什么叫还没有?” 姬国公夫人瞪大眼睛,隐隐有恼怒。 “希夷,我可是付了十万金,这十万金给你的前提是什么,你要记得。” 她死死盯着王清夷的眼睛,好似要看透她,以辨真伪。 “我知道。” 王清夷神色平淡,目光落在这位玩的欢实的大姑姑身上。 她脑海不停回忆刚才魂魄回归时的动作和位置。 直到她的目光落在魂体足下,终于明了。 她侧身看姬国公夫人。 “老夫人,麻烦拿一双大姑姑曾经穿过的鞋子过来。” “鞋子?” 姬国公夫人虽急躁,却不敢多问,她看了眼晴嬷嬷。 “嬷嬷!” “是。” 晴嬷嬷点头,转身进了内室。 没一会儿晴嬷嬷捧着一双绣鞋走到王清夷面前。 “大娘子,这是大姑奶奶未嫁时穿的绣鞋,老夫人一直收着,您看可有用?” 没等王清夷说话,刚才还围着姬国公夫人打转的王婷闪身出现在两人之间。 王清夷垂眸看她,三指并拢向下翻转,晴嬷嬷手中的绣鞋已然消失不见。 “啊,这是?” 晴嬷嬷双手握拳,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大步。 向来冷静的一张脸上,难得闪过惊惧。 “大娘子,这,这是什么情况?” “无事。” 王清夷看向正踮着脚尖转圈的王婷。 她手腕转动,手指捏着的玉圭定在王晴额间。 “胎光定魄,双灵归位!” 第 85章 定数 王清夷指间的玉圭莹光流转,瞬息之间,刚才还痴傻混沌的王晴神色渐渐清明。 她似是不解自己为何会出现在此,神色迷茫。 可这迷茫转瞬就变成血红,继而空洞狰狞。 随着她神智恢复,王清夷随之明了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竟然承受如此阴毒手段。 怪不得钱塘卫家放着姬国公府这棵大树,反而龟缩一隅,多年没有任何往来。 原来心中藏着恶鬼! 这般委屈,她心头微涩,叹息一声。 手指轻触额头。 满目血红褪去,神色逐渐恢复,不过眼底的怨恨依然。 她声音轻柔。 “不如看看眼前都是什么人。” 王晴神色怔愣,想要转动身体,却发现魂体无法移动半分。 她转动眼珠,余光扫过,入目皆是陌生人,神色渐露不解。 王清夷随即反应过来。 十几年过去,姬国公和姬国公夫人早已褪去当年落魄,尊荣华贵。 连容颜都有改变。 而姬国公夫人从希夷对着她身后开始说话,身体逐渐僵硬。 听到希夷说到看清眼前人时,她猛然转身。 她看着空寂一片的夜色,举目四望,声音凄切。 “婷儿,我的婷儿在哪?” 姬国公也走了过来,眉目肃然。 王晴怔怔看着两人,从疑惑到震惊。 她想开口,就发不出声。 她想投入母亲怀中,身体却无法移动半寸。 王清夷对眼前状况也是无能为力。 如果不是血脉牵引,王晴三魂六魄被施法隐匿,哪怕是她也无法令其魂魄重新凝聚。 这是她目前能做到的结果。 姬国公夫人渐渐恢复神智。 她转身看向王清夷,语气冷硬。 “希夷,你说你大姑姑在这?” “嗯,在这。” 王清夷点头,在姬国公夫人还想开口时,直言道。 “老夫人想看她吗?” “什,什么?” 姬国公夫人瞬间怔住,随即是狂喜,连说话都不利落。 “希夷说可以看到婷儿,我能看到?我要看,要看我的婷儿。” “祖父你呢?。” 王清夷看向站在一旁面露惊疑的姬国公。 姬国公点头:“要! ” 王清夷微微颔首,正色道。 “我要你两人食指指间血三滴。” “没问题!” 姬国公没有丝毫迟疑,抬手打开手掌。 姬国公夫人惊疑不定,不过也是伸出手指。 此时的王晴终于看清眼前两人竟是自己多年未见的父母。 不禁满目悲切,又似有幽怨,只是无法开口。 王清夷手腕翻动,指间捏起两枚五铢钱。 她手指轻弹,两枚五铢钱分别悬于姬国公夫妇两人食指之上。 哪怕是见多识广的姬国公也从未见过这般现象。 五铢钱竟然自行旋转,而且越转越快,似有残影,直到在空中发出嗡鸣细响。 似是利刃划破空气。 转瞬,姬国公夫妇两人的指尖同时沁出殷红血珠。 一滴、两滴、三滴,血珠缓缓反升,似有牵引一般,缓缓没入五铢钱币中。 悬于半空的五铢钱,表面霎时泛起暗红光泽。 “祖父,老夫人你二人从现在开始不能有任何走动。” 王清夷双指轻抬,两枚五铢钱霎时化作光影,印在二人额间。 两人浑身微震,再睁眼时,周遭景物已变。 夜色弥漫中,一个消瘦身影逐渐显现。 正是十七年前的王晴,脸颊消瘦苍白,眉眼皆是沧桑与怨恨,打扮还是出嫁时的衣裳,却又似不同。 “婷儿!” 姬国公夫人声音凄厉,张开双臂向前扑,谁知却扑了一个空。 她向前踉跄几步,低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怀抱,转身又是虚虚实实的魂体。 向前两步,不禁放声痛哭。 “婷儿,我的婷儿!” 姬国公比她好上一些,眼眶微红,看着眼前人,神色慈爱声音温和。 “婷儿,告诉父亲,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何还停留在这里?你想要父亲做什么,你告诉父亲,父亲替你报仇!” 越说心底越恨,他堂堂姬国公的嫡长女,竟然死得不明不白。 “她不能说话。” 王清夷眼见着魂体有消散之势,上前一步手指贴在玉圭上,往里引了一丝灵气。 “她魂魄太弱,我只能保持她魂体凝实,说话动作都不行,不然随时会魂飞魄散。” “那怎么办?” 如果没看到婷儿,姬国公对王清夷的本事还是半信半疑、。 之所以由着老妻,其一是有心弥补,其二也是因这国公府最终还是要留给大房。 早给晚给都一样,留在老妻手里不知会出现什么偏差,不如直接给出去。 现在呢,他现在真真切切地看到他早逝的嫡长女,就这么站在他面前。 “希夷,你告诉祖父,如何才能知晓你大姑姑当年到底遭受到什么。” 他气急了,连声音都发颤。 婷儿必然是受了极大冤屈,不然不会流连在世间,迟迟不愿离去。 “我来告诉你们!” 王清夷早就通过玉圭,感知到大姑姑临终前发生的一切。 她看向两人,面露不解。 “你们难道没有派人过去吊唁?” 堂堂开国姬国公府中嫡长女,被人害死,竟然无人询问死因。 这番话问得两人羞愧难当,满面赤红。 姬国公低垂着头。 “当年建府没多久,朝堂不稳,前朝还有一些残兵没有消除,祖父没想到卫家胆敢欺辱婷儿。” 姬国公夫人更是一句话都不能说,看着眼前这虚虚实实的魂魄,眼底都是悔恨。 如果当年,她没有一意孤行,她的婷儿是不是就不会早早离去。 当年她担心新皇清算,根本不敢离京城半步。 以至于让自己的婷儿不明不白地枉死。 王清夷扯了扯嘴角,心想真是报应不爽。 老夫人最终竟然坑了自己嫡亲长女。 “‘大姑姑是被人害死的。’” 王清夷直接把自己看到的画面一一说出。 “钱塘卫家就是主谋,卫家那位娶了大姑姑的长子,因为祖父追随先皇,用计毒杀了大姑姑,之所以魂魄不齐,是因为她被人在棺材中做了手脚。” 她看向老夫人的眼神,满是讥讽。 第86 章 钱塘卫家 王清夷眼底的讥讽,不要说姬国公夫人,包括姬国公心底都是咯噔一下。 “什么意思?” 姬国公一时无法理解她话中何意。 十九年前,大秦已建都长安。 先朝皇室余孽尽数赶至及北,保皇党也被杀得所剩无几。 钱塘的地理位置又不是要塞,大军压境时,前朝遗留官兵基本没做什么反抗,全部缴械投降,可以说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钱塘。 他的身份对于婷姐儿应该是个保障,而不是拖累。 况且他曾数次派人到钱塘附近寻找。 始终没找到婷姐儿和她夫家信息。 直到先皇分封功臣,赐他姬国公。 天下皆知姬国公府。 当时的钱塘县令岚卯一封加急信函送到上京,那时他才得知婷姐儿难产走了,而且还是一尸两命。 “我推算过,大姑姑的正缘本不应该在钱塘卫家。” 王清夷眼眸微挑,扭头看向姬国公夫人。 “老夫人,大姑姑命定的姻缘为何会变成钱塘卫家。” “你什么意思?” 姬国公夫人感受到刺骨的冷意顺着胸口向外蔓延,直到四肢百骸。 难道婷儿人生如此凄惨,都是因为姻缘造成? 王清夷眼尾微挑。 “我想老夫人您应该知道我什么意思。” 为何作恶之人没有报应,反而报应到无辜子女身上。 往事忆起,姬国公夫人胸口泛着冷意,偏头看向贴着她茫然无知的王婷,一股剧烈的疼痛席卷而来。 “噗!” 鲜血从她口中喷出,随即身体一软,姬国公眼疾手快,抬手抱住她下滑的身体。 “阿慧,你怎么了?” 姬国公夫人精神恍惚,脸色惨白如纸。 姬国公一时心慌意乱。 他看向王清夷。 “希夷,你到底在说什么?你想把你祖母气死吗?” 王清夷眼眸清澈无辜:“我什么也没说,只是问了几句实话而已。” 姬国公还想开口,却被姬国公夫人打断,她双手撑着姬国公手臂勉强起身。 “希夷,你告诉奶奶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缘由。” 连这些旧事都能算出,这个不讨她欢喜的孙女是真有本事。 这是她第一次当面自称奶奶,引得姬国公和晴嬷嬷几人跟着侧目。 王清夷垂眸笑了笑,抬头瞥见王婷时眸底含着怜悯。 “当年大姑姑本不因嫁入钱塘卫家?是谁搅了大姑姑命定的姻缘?老夫人您心中应该很清楚!” “是沈敏茹!不,是沈珂!” 姬国公夫人眼眶干涩到发痛,指尖掐进掌心。 “是我,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婷儿怎么会被害。” 破碎的声音从喉咙挤出。 她脑中反复撕扯着当年那一幕幕往事。 那时,姬国公随先帝秦肆业举事。 陕西姬、元、李、王、张五大家族世代依附于秦家。 先帝攻下长安城时,大周末帝周建岳对暗卫下了最后一道秘旨,遇五大家族族人杀无赦。 当时建元帝还没完全拿下整个大周。 得知消息时,她刚好带着几个孩子在娘家思顺里元氏。 担心意外,她和父母兄长商量后,收拾好行李,一同前往长安城。 巧合的是,在城外遇到未嫁时的好友李墨白和女儿沈敏卿。 目的相同,商议后,正好一同前往长安城。 谁知途中遭遇截杀,危急时是墨白为她挡下了致命一击。 墨白奄奄一息,临终将独女沈敏卿托付给她,她含泪应下。 这也是她为何要大郎娶敏卿的原因。 她欠敏卿娘亲一条命。 没过多久,墨白姑子也是安王的奶嬷嬷沈珂,带着沈家庶女沈敏茹追来。 行至一处村寨借宿,夜里却出了难以启齿的意外。 沈敏茹竟与婷儿未婚夫婿,她的好侄儿元世昌,衣衫不整同处一室。 还被她们撞破。 众目睽睽之下,为了保全沈敏茹名节,沈珂以墨白救命之恩要挟,要沈敏茹顶替婷儿婚约,嫁入元家。 当时正是家主举事最关键时期。 根本容不得他们几家有任何纷争。 为了顾全大局,她忍着恨意答应了。 不过事后她又与娘家做了一局,最后娶了沈敏茹的是元家庶枝嫡三子元世岳。 沈珂以为她不知道,那一出奸计,是沈珂连同沈敏茹做的局。 目的就是为了让沈敏茹嫁入元家。 毁了她女儿的姻缘,她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放过两人。 既然那么想嫁入元家,她当然要成全沈敏茹。 她亲自送沈敏茹嫁给元家旁支嫡子元世岳。 元惠以为这事就这么结束。 主公已在长安城称帝,她的婷儿完全可以嫁入更好的世家。 眼见着他们快要到达长安城,谁知婷儿,在城外竟然被一群流民冲散。 在遇时,婷儿已经嫁入钱塘卫氏长子卫璟文。 从希夷的眼神和语气,以往的怀疑全部成真。 竟然真的是沈珂和沈敏茹那两个贱人害了她的婷儿一生。 “我要杀了她们,我要让她们死无葬身之地。” 姬国公夫人浑身发颤,目露凶光,恨不得现在就去撕了两人。 “钱塘卫家是谁的人?” 姬国公终于问出最关键的事。 婷儿婚事被换,他是事后得知,自然也憋屈。 但是沈珂当年是安王的奶嬷嬷,虽卑贱,却动不得。 现在的朝堂早已与当年不同。 昭永帝视安王为眼中钉、肉中刺。 安王奶嬷嬷的头衔已经保不住沈珂。 他的嫡长女被沈珂坑害至此,她难逃一死。 还有希夷被换,他相信背后都有沈珂手脚。 姬国公府处处都有她的阴谋算计! 她到底想做什么? 钱塘卫家与沈珂到底是什么关系? “钱塘卫家?” 王清夷对姬国公府种种真是叹为观止。 “姬国公府没有谋士、暗卫?” 姬国公府老脸通红,板着张脸小声说道。 “今上生信多疑,国公府不知被安插了多少宫中探子,与其让陛下生疑,不如少些非议。” 王清夷眼眸大张,昭永帝的江山都快要漏成筛子了,这还有一个天真质朴的姬国公爷。 怪不得本应承接上下三代的姬国公府,气运撑不住十年。 原来根源在这。 她暗自摇头,轻声说道。 “钱塘卫家是安王的钱袋子!” 第 87章 炼化 “什么?” 姬国公差点跳起,他满脸的不可置信。 而站在一旁的王婷早已在听到钱塘卫家时,魂体暴动。 原本安静如深潭的魂体骤然翻涌。 她周身阴气加剧、浓稠,并向四周迅速弥漫。 那双哀戚的眸子渐渐染上血色,抬起的指节青白坚硬。 灵魂深处的仇怨在下一瞬就要冲破封印。 卫家! 卫家不仅折磨她致死,还让她死后都不得安宁。 “不可如此!” 差点连玉圭都压不住王婷的仇恨! 王清夷抬手抵住她额头上的玉圭,往里注入一丝气运灵气。 “祖父自会替你报仇,你目前魂体过于脆弱,外界稍有攻击,就会魂飞魄散,为了那群罪该万死之辈毁了来世,不值得!” 随着灵气侵入,王婷魂体中的怨恨、愤怒渐渐平息,浓郁的阴气收回魂体。 她看向姬国公和姬国公夫人的视线带着哀怨和恳求。 “婷儿,为父定会为你报仇雪恨。” 听到父亲承诺,王婷渐渐褪去浑身黑气,面上恢复几分死前的秀色,只是魂体依然不稳,隐有崩溃之相。 王清夷手指一勾。 那枚印在王婷额前玉圭回到她掌心。 抬手对着王婷抓起,魂体没入玉圭。 “婷儿,婷儿呢?” 姬国公夫人早已身心俱疲,精神都开始恍惚。 突然见王婷消失了踪迹,用力挣脱,举目张望四处寻找。 姬国公情绪已稳定,忍不住冲着姬国公夫人怒斥。 “大呼小叫,哪里还有一分国公夫人该有的仪态。” “你!” 姬国公夫人刚想指责,姬国公已经转向王清夷。 “希夷,婷儿她现在何处?” “她魂体分散时间太久,随时都会魂飞魄散,我召她回玉圭中蕴养,于她魂体凝实有益。” 王清夷自然要说出她的用意。 告诉眼两人,十万金不是无缘无故,都是用在实处。 “让我看看玉圭!” 姬国公夫人踉踉跄跄上前,想要拿走她手中的玉圭。 王清夷握拳。 “这不是你能碰触的。” 她厌烦姬国公夫人,对其行事品性也是厌恶至极。 可她更不想沾上姬国公夫人的因果。 “今天的法事已经结束。” 她看向姬国公和国公夫人。 “我答应你们的事都已做到,后面具体该如何调查取证,那就是你们的手段,等替大姑姑报仇之后,我再送她离开玉圭,到时你们还可以见上一面。” “好!” 姬国公回答得爽快,姬国公夫人还想追问,被他一把握住手腕,脸上隐有怒意和不耐烦。 “国公府因你都已经快要家破人亡了,你还想怎样?” 姬国公只要想到他的嫡长女,都是因老妻识人不明才造成今日下场,胸口就堵得慌。 堂堂姬国公府应沈珂一个女人搞得家翻宅乱。 不知元惠到底如何管家? 他的国公府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连沈珂都能随意拿捏。 “你先回去。” 他看向站在远处的康嬷嬷几人。 “扶你家国公夫人回屋。” “是,国公爷。” 康嬷嬷和晴嬷嬷匆匆从回廊处穿过。 两人接过姬国公夫人,轻声劝道。 “老夫人,我们先回屋内歇息,等明儿再说。” “我。” 姬国公夫人看向王清夷袖口,那枚玉圭早已被收回。 神色越发颓废,今夜经历的一切早已击溃她的防线。 整个人都靠在两个嬷嬷身上,三人慢慢往室内走去。 王清夷一扫而过,视线落在姬国公身上。 “祖父,如果没其他事,我先回衡芜苑,遇到其他难处,到时再找我。” 看在那十万金的面子。 如果他们遇到些困境,她不吝啬继续挖出躲在幕后的人。 当然了,视情况收费,端看她心情。 这一夜注定不平静。 姬国公府各院各怀心思,但都是坐立难安。 除了二房夫妇,只有好奇,其他都没放在心上。 整个国公府属他俩睡得最踏实。 王清夷醒来时,天已大亮。 染竹回了松雪斋,继续跟着嬷嬷学规矩。 王清夷刚用过早膳,正在散食,蔷薇从外匆忙进来。 此时已是深秋,蔷薇掀开帘子,风跟着她的身影灌入室内,塞进一室秋寒。 她手里扶着一个青白玉瓷瓶。 “大娘子,这是谢中书府侍卫刚送过来,说是您急要的东西。” 这瓷瓶中应该就是那日大娘子向谢大人讨要的精血! 莫名有些心慌,扶着瓷瓶的手指都微微发抖。 “拿到桌上放好!” 王清夷抬手指向案台,看向幼青。 “打水让我净手。” “是,大娘子。” 天蒙亮,幼青就已吩咐粗使婢子烧好水,随时备用。 她接过长芳端着的水盆放在架子上。 等大娘子洗好,她连忙送上手巾。 王清夷低头一根根擦拭着手指,仔细到没放过一处。 谢大人的精血百年难得。 如此纯粹浓郁夹杂着紫气的精血,与五铢钱或者玉圭共同炼制,不仅仅事半功倍,连法器的威力都提升了数倍。 连王婷的魂魄都受益。 “谢大人的气运真是好用!” 手里的供奉过的五铢钱全部炼制。 她捏着玉圭放在阳光下,这般白炽的光线,王婷的魂体竟然没有丝毫变化。 甚至因刚才精血渗入炼制,魂魄跟着凝实不少。 而另一处,姬国公刚起床,高声让余伯去偏院,找多日不见的谋士程蒲,让他到外书房议事。 程蒲昨夜喝了几杯薄酒,听国公爷叙事,最初他真以为自己喝多了产生错觉。 “国公爷,您所言当真?” 连着问了两遍,姬国公都是点头肯定。 程蒲坐在下首,离姬国公不足三米,透着窗外细碎的光线,国公爷肉眼可见的憔悴。 他蹙眉思索了半晌,这才说话。 “国公爷,据我所知道的消息,钱塘卫家明面上做的生意都不大。” “不过——。” 话还没说完,程蒲猛然想起去年与友人在酒肆饮酒时,听到了一句闲话。 “国公爷,我曾经听说几句,就是不知真假!” 姬国公瞪眼:“快说。” 程蒲向后靠了靠,眉头紧紧拧起。 “那日在酒肆,恰好听到从舟山回来的商人说了几句,钱塘卫家有数艘船停靠在杭州湾。” “卫家有船停靠在杭州湾?你听清楚了?” 姬国公莫名心惊,这些本应该放在他案上的信息,竟然被完全忽略。 第 88章 改变 自天下大定之后,程蒲一直追随姬国公,主子无欲无求,他也越发随性。 最初他也劝过姬国公,一朝天子一朝臣,要有所准备。 再说昭永帝与先帝性情不同,君臣之间的感情也不一样。 更何况,秦家祖传得谨慎且疑心病重。 从前朝第一世家谢氏就能看出。 哪怕谢氏是第一批随着先帝揭竿的世家。 声望权势威胁到皇权,帝王的大刀,随时落下,从不手软。 现如今的谢氏与大周时期的谢氏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大秦谢氏的荣光来自谢宸安个人。 而大周谢氏的荣光却属于整个谢氏子弟。 昭永帝比之先帝疑心更重。 程蒲追随姬国公多年,自然不愿看国公府最终走向败落。 可姬国公始终认为他跟着先帝打下江山,先帝赐他荣耀一身,他必要还皇家肝胆。 天下太平,姬国公府无需掌权。 既然如此执着,那他就不再相劝! 这几日,姬国公府后院发生的事,他隐隐约约听到一些传言。 偌大的姬国公府接连在子嗣上出现疏漏,这绝不是国公夫人一人问题。 这时姬国公府已经被人钻成筛子了。 现在姬国公问起钱塘卫氏,应该是与昨日法事有关。 那婷大娘子的死因还有其他内幕? 思及此,他面色一正。 “因着是大娘子曾经的婆家,当时就多听了几句,对方确实说过,钱塘卫家有出海船只。” 他声音顿了顿。 “国公爷,不如去钱塘打探一下,看是否属实。” 姬国公黝黑的脸越发阴沉。 当年怎么就没想到调查婷儿的死因? 他脑中一片混沌,突然灵光一闪,猛然想到当年前来报丧的奴仆。 他朝外扬声喊道。 “王东,王成。” 话音刚落,书房门从外打开。 王成和王东前后进来,躬身朝姬国公行礼。 “主子!” “主子!” “王成,你速去俞管家处,拿到婷姐儿当年的嫁妆名册,给我好好查查婷姐儿出事时,回来报信的嬷嬷是谁,人现在在何处,还有当年伺候婷姐儿的奴婢们现在都在哪里,都给我挨个查清楚,还活着的不论身在何处,都给我带回国公府。” 当年婷儿婚丧都是老妻经手,时隔多年,他记忆早已模糊。 既然要查,那就从头查到尾。 包括婷儿走失,如何嫁入卫家,以及到底因何难产,他要翻个底朝天。 “王东,你去钱塘,暗中查探钱塘卫家,家产、生意,以及姻亲关系,仔仔细细地查个清楚。” 不怀疑还好,产生疑虑后,卫家的言行到处都透着诡异。 钱塘卫家是吗? 一道道施令从姬国公府外书房向外下达。 这一天数道人影从姬国公府悄无声息地走出,融入市井,从不同方向的城门混迹出城,顺着官道一路疾驰。 谢宸安第一个收到消息。 他端坐在书房的紫檀木椅上,低垂着眼眸,翻阅着卷宗。 午时的日光透过窗棱,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阴影。 眉目清冷,线条凌厉。 香炉中青烟袅袅,透过青烟,映衬的他低垂的眼眸沉静如寒潭。 “主子,这是刚从姬国公府传来的消息。” “姬国公府?” 谢宸安眉间突然舒朗,整个人鲜活过来。 他打开卷起的麻纸,看到内容时,眉头微微挑起,唇角勾了勾。 “姬老国公这是睡醒了?” 抬手取出火折子轻轻一晃,橘红的火苗跃然而起。 他将那张麻纸凑近火焰边缘,麻纸蜷曲发黑,化作细碎的灰烬,落入香炉。 他视线落在融入阴影中的谢戌:“谢戌!” 谢戌应声踏出,他身形瘦高,黑衣紧绷,躬身行礼时,肩背利落,透着蓄势待发,他声音低沉:“主子,请吩咐?” “既然姬国公要调查卫家,我们就行个方便,你跟在他们身后去钱塘,别让他们发现了,趁机把我们搜集到的关于卫家那些消息透露过去。” “遵命!” 谢戌转身刚准备出去,又被谢宸安叫住。 “等等!” 谢戌躬身听候。 “先透露一点,别让他们得来太过容易。” “遵命!” 门扉从外关上。 过了许久,谢宸安的声音响起。 “谢玄,你说,今日希夷收到那份礼,会作何想?” 谢玄一时语塞。 能有什么想法,那是寻常礼物吗? 希夷娘子说得分明,炼制法器所需。 还是主子亲自取出的精血。 他斟酌着回道:“希夷娘子,她应当会异常珍视。” 按照希夷娘子的性格,他家主子身上这四十九滴精血应该很贵重。 拿到贵重东西,肯定会开心。 谢宸安望向窗外。 他的精血可以炼制法器,何故? 难道是他特殊的体质? 那希夷呢? 能从中窥见多少? 是否能看穿他血脉深处隐藏的秘密? 日照光晕下,他眸底光影流转。 有几分期待,又隐隐透着担忧。 若对方看得太过透彻,他又该如何应对。 “家主!” 书房外传来谢亥的声音。 谢宸安缓了心神。 “进来!” 谢亥推门而入,手中捧着一个素锦荷包。 他躬身将荷包呈上:“家主,希夷娘子命人送来了这个荷包。” 谢宸安眸光忽闪,他伸手接过,指尖触及荷包内里藏着几枚不知名的铜钱。 不禁眉眼舒展,垂眸仔细端看手中荷包,针脚细密,月白底子以银线绣了北斗经,密密麻麻。 “来人有说荷包里有什么吗?” 他边问边打开荷包。 谢亥摇头。“没有,只说家主您看到就知道。” 谢宸安唇角抿了抿,取出一看,竟是三枚五铢钱。 他抬眸看向两人,声线平稳。 “是五铢钱。” 应该是今日刚炼制的五铢钱币。 这几枚五铢钱掺杂着他的精血。 边缘处,刻着细密的护身符文,符文细密精致,在阳光下泛着浅金色的流光。 他指腹缓缓抚过那些微凸的纹路,能清晰感受到这些符文,圆润光滑,没有丝毫棱角,可见每一笔都用心极致。 向来冷峻的眉眼间,掠过一丝柔和。 这是在第一时间就送给了他! 第89 章 越狱 关押在大理寺狱中的李德普不见了。 悄无声息的被人从大理寺狱暗道劫走。 姬国公下了早朝,回锦绣堂时,正好遇见从松雪苑回去的王清夷。 他突然想起当初拿住李德普,还有希夷一份助力。 脚步停下,待她走近。 王清夷上前躬身行礼。 “祖父!” 姬国公抚着胡须,微微颔首。 “今日有一事发生,你且要记住了,以后出门务必要小心行事。” 据金吾卫的张大人私下透露,李德普在狱中咒骂最多的就是他这个嫡长孙女。 只要有机会,李德普肯定要报仇。 他对这个嫡长孙女没多少感情,可也不想她出事。 王清夷眼尾微扬,目露好奇。 “祖父明示。” 这便宜祖父,向来对自己近而远之,今日竟然主动叫住她,真是稀奇。 姬国公润了润嗓子,压低声音。 “昨夜,李德普在大理寺狱中被人劫走了。” “哦!” 王清夷神色淡然,好似平常事一般,脸上并没有多少好奇。 从见到李德普那夜,她就推算过,李德普注定会逃过死劫。 没想到竟然在大理寺狱中被劫。 那今上必然会震怒。 大理寺一众肯定会受到牵连。 可惜了,非常手段,常人哪里能预料。 “你怎么一点都不吃惊?” 姬国公诧异,他没想到希夷会是这般漠然的态度。 心头微动,他试探问道。 “难道希夷你早就有预测?” 孙女与常人不同,能推算出应该也属正常。 姬国公此时甚至有淡淡的挫败感。 今日陛下震怒到夺了大理寺卿袁大人的官职。 整个朝堂为了李德普毫不费劲地从大理寺狱逃出,吵翻了天,到孙女这,神色竟是如此的平淡。 在他的注视下,王清夷点头,坦然道。 “李德普虽说是盗他人气运,可这许多年,气运与他命格已经融成一体。” “哪怕他被抓捕,只要没毁其根基和运势,还是也会逢凶化吉,命定死劫未到,逃出去是迟早的事。” 姬国公瞪大眼睛,脱口而出。 “那你为何没有任何提示?” 最起码,大理寺那边也可提前布局。 至少,李德普不会轻易逃脱。 如果能提前布局,甚至有可能提前抓住幕后最大的推手。 王清夷笑了,抬眸看他。 “祖父,您认为我的提醒会有人相信?再说提醒也无用,目前的李德普命不该绝,哪怕提前做准备,他还是会逃掉,这些气运早已与他命格绑定,暂时无法改变。” 除非使用非常手段,做法事,把李德普偷来的气运截断还回去。 不过这些并不是轻易完成。 她自然也不会主动出手。 姬国公闻言,喉头微动,半晌未能言语。 他望着孙女平静无波的眸子,心头涌起一阵无力,随即感慨。 他这大孙女到底在什么环境下成长如斯。 她都如此,那她师父又是何等超群。 天地运行规则,人心叵测,她看得清晰透彻。 比他这个活了六十多岁的人,还要清醒。 姬国公不禁自嘲,他朝堂多年,运筹帷幄竟不如一个十七岁小姑娘。 “那希夷能否推算出,李德普是谁救下,现在人又在何处?” 王清夷挑眉轻笑出声。 “祖父,你不会以为我能力强悍到,随便掐算就能知晓天下事。” 她只有看到真人,观其面相,才能预知对方命运轨迹好吧。 “呵呵!” 孙女语气中的戏谑,让姬国公略显尴尬。 他挥挥手,颇有几分恼羞成怒。 “去去去,我是这个意思吗?我这不是担心你吗?” 随即拂袖离去。 他背影身形僵硬,颇有几分羞恼。 王清夷脸上的笑意慢慢收敛,眼眸微冷。 一切都按照既定的轨迹运行。 李德普逃出,李氏开始蓄力,天下即将大变,大秦江山不稳。 她凝神远远看向皇宫方向。 深宫那位太后娘娘,忍辱负重蓄谋多年,怎么可能会善罢甘休。 ……………………………… 上京两百里,市井一处狭小的宅院。 李德普洗漱过后走了出来。 他换了一身华服,灰白的胡须修剪整齐。 饱受折磨的脸上有逃过一劫的庆幸。 只是视线落在躬身回话的男人身上,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玄二,大伯还有什么话给我留下。” 堂下,躬身而立的男人瘦小,面容普通到一眼就忘。 玄二笑得憨厚。 “回二爷,真人说此处并不安全,让您在这里休息一夜,明日一早我送您离开此处,我们一路向南抵达杭州湾,到时有人在杭州湾出海口接您,安排您先出海。” “让我出海?”去那个未开化的地方做什么? 李德普大惊,眼底划过恐慌。 这是要放弃他? 他咽了咽口水,稳住心神。 “大伯有说,让我出海做什么?” 玄二面露遗憾地摇摇头。 “真人没说,只让我送您到杭州湾,说是有您相识之人接应您出海。” 为了策划这场劫狱,他们的人折损了十几个。 他看二爷并不乐意。 难道不知,整个大秦早已没有二爷的容身之所。 “呵呵!” 李德普低头讥笑,这是要他舍弃一切,放逐他。 他为李家殚精竭虑多年,一朝出事,竟然要把他放逐出海。 心底有悲愤,同时茫然。 他现在的身份是大秦逃犯,想必街头巷尾,早已到处张贴他的头像。 悬赏一千两银钱,这就是他的身价。 大秦待不下,他除了出海又能去哪? 可是,他哪里甘心! “二爷,您不用担心此去不回。” 瘦小男人寡淡的脸上染上几分热切,他压低了声线说道。 “五爷最新督造的船只下水可达万石,船体比之从前结实很多,五爷说了,最迟明年年初就会出海南下,等航线稳定,时机成熟后,就会从广府出发,与杭州湾共同形成夹击之势。” 此时他眼睛亮得出奇。 “二爷,到时,这天下您哪里去不得?” 李德普惊奇地看向眼前这个瘦小的男人。 大堂哥不愧是修道高人,竟然有如此众多的虔诚信众,比他还要坚定目标。 第 90章 囚车 沈敏茹押解到上京时,刚巧是午时。 午时的朱雀大街,人声鼎沸。 王清夷坐在江楚楼上雅座。 临窗正好能看见朱雀大街街市。 远处街道尽头,几辆囚车缓缓行来。 囚坐在囚车里的人,早已看不到原有的光鲜,蓬头垢面,痴痴傻傻。 囚车经过朱雀大街时,沈敏茹终于感受到绝望和恐惧。 以往那些她最不屑一顾的底层穷人们,对自己面露嫌弃,指指点点,肆意嘲讽。 这一刻,沈敏茹崩溃了。 她双手握紧囚车上的木栏,头用力不停地撞击,额头鲜血顺着木栏往下流。 一滴、两滴、没入囚车下的稻草里。 极致的恐惧和绝望,让她早已不知疼痛。 这一路她浑浑噩噩,怎么想都想不明自己,她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那个贱种,元清夷那个贱种到底是如何发现身世? 还有元世岳那个忘恩负义的东西,竟然第一时间跟她割裂。 直接修书一封扔给她。 几日未进食,她的身子早已虚脱无力。 双手扶着木栏,顺着滑坐在囚车上,鲜红的血顺着她的额头往下流,浸入眼角,眼底血红一片。 整个人状若恶鬼,这副模样吓得围观妇人齐齐后退一步,目露惊恐。 她龇牙自嘲,仰头大笑。 仰头时却瞥见酒楼二楼那扇敞开的窗后。 王清夷正临窗而立,玉色素锦襦裙,乌发仅簪一支玉簪,面容平静,垂眸看她,仿佛在看一场等候多时的戏。 这一眼的平淡,似淬毒的针,扎进她血红的眼底。 刹那间,怒火涌入她的胸腔,五脏俱焚! 她双手舞着双臂,奋力扛着枷锁。 “元清夷,我咒你不得好死!” 都是她! 当年她为何不掐死这个孽种,让她来坑害自己。 “干什么?” 走在前面的捕快,听到动静,走上前,举起水火棍用力往里捅。 “啊!不要啊,官爷,饶我一命,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狭小的囚车,沈敏茹痛苦至极,却退无可退。 这一路,她早已被这些捕快驯服得服服帖帖。 本能让她哭喊着求饶。 再不敢有任何动作。 王清夷唇角上扬,目送囚车远去。 梦境里,每一个害了自己的人,她都记得清楚。 沈敏茹的案子在洛阳已经判决。 押送回上京,谢大人采取了她的意见。 她的目的很明确。 她要从沈敏茹开始,斩断被迫沾染上的因果。 沈敏茹是第一个。 接着还有第二个,第三个。 她要把他们都揪出来,挨个清算。 那些人视她如蝼蚁,那她就想让这些人亲眼看到,她们视若生命的权势地位,她这个蝼蚁,一点一点地撬动,亲眼看它如何崩塌。 她视线看向远处,神色悠然,她不着急。 “大娘子!” 蔷薇站在她身后,小声问话。 “掌柜刚才来问,早上刚送来的新鲜羊肉,后厨正好炖着羊肉羹,想给您送碗让您尝尝,您看?” “掌柜?” 王清夷眼眸微睁,转而想起一个月前就是在此处,谢大人下令抓了王非墨。 应该是掌柜见到她和谢大人站到一处,误解了。 “让他上三碗。” 她转身走到桌前坐下。 “今日天气阴冷,正好你和幼青坐下喝一碗,去去寒气。” 这还没入冬,长安城天气就已骤变。 这是她第一次在外过冬,比芜山冷了许多。 蔷薇有片刻的怔怔,与幼青对视一眼,随即反应过来。 两人一脸喜色上前行礼。 “谢大娘子赏赐。” 今日喝一碗江楚酒楼的羊肉羹,能让蔷薇和幼青回去说上整晚。 江楚酒楼在长安当属顶级酒楼,是京城勋贵们的首选去处。 日常摆设都是紫檀木案、蜀锦坐褥。 连雅间侍立的婢子们都通晓诗书。 后厨是从各地网罗的珍鲜,岭南的鲜菌、松江的鲈鱼,还有安西的香料,每一日都有快骑入京送鲜。 哪怕是皇宫御膳房也差得远了。 京城勋贵们若想尝当季时新,享受奢靡,除了江楚酒楼,再无第二家。 江楚酒楼赚得日进斗金。 不过无论如何眼红,也无人敢轻易招惹。 大家心知肚明,江楚酒楼幕后的主子是南宁王,谁又敢得罪? 如王非墨那般蠢笨的还是极少。 她答应姬国公,沈敏茹上京受审之日,就是王非墨归家之日。 “三房的二郎君,往日在府中如何?” “二郎君!” 蔷薇躬身小心说话。 “国公夫人很喜欢二郎君,日常有什么好的,国公夫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二郎君,至于,其他的——。” 蔷薇声音一顿,快速抬头看了一眼。 “嗯?” 王清夷见她停顿,偏头看她一眼。 蔷薇连忙继续说道。 “二郎君他,他喜欢争抢,特别是喜欢与大郎君争抢。” “大郎君?” 王清夷眉梢微挑,是她那未曾谋面的兄弟? 蔷薇:“对,是大娘子您的嫡亲兄弟,大郎君随着国子学师长去了曲阜游学,不然知道您回来,大郎君早就赶回来。” 王清夷对她这个陌生兄弟没有什么感情,毕竟连见都没见过,何来感情。 她只是好奇,王非墨性情如此,国公府没人约束? 同时她也问道。 “国公爷有时想管,可是每次都被国公夫人拦住。” 蔷薇不知大娘子有何意图,只能尽量捡着说。 “原来如此!” 王清夷明白,老夫人这是无脑宠爱沈敏卿膝下这三个孙子孙女。 既然如此,那她知道用什么方式应对了。 “我们先回府。” 那日仓促,也没认真打交道。 那就今日回去,看看那位被老夫人溺爱的国公府小郎君。 “大娘子,我们现在就回??” 蔷薇问得小心翼翼。 现在回府,估计正好能碰见二郎君。 今日清晨,国公爷派人送信到衡芜苑。 午时左右,押解沈敏茹的囚车,会从朱雀大街路过,再到大理寺狱。 国公爷让大娘子遵守承诺,递封信给谢大人,务必在今日送回二郎君。 大娘子面色虽是平静,她还是能察觉到,大娘子脸色还是沉了些许。。 “嗯,我们现在就回府。” 王清夷点头,今日来朱雀大街的目的已经达成。 接着她还要见见那位胆大包天的小郎君。 第 91章 王非墨 王清夷刚踏进院子就被姬国公的人请去锦绣堂。 还没入冬,锦绣堂就烧起了暖炉。 踏入内室,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大娘子来了。” 隔着屏风,就听见沈敏卿的声音。 “墨儿,待会儿见到你长姐,要记得道个歉。” 绕过屏风,王清夷与坐在姬国公夫人身边年轻郎君的眼神视线对上。 阴鸷、憎恶、恨毒,不用想,这位应该就是沈敏卿的嫡长子王非墨。 王清夷视线仅是略过,径直走到姬国公夫妇面前,躬身行礼。 “祖父,老夫人。” “大娘子,怎么还称呼老夫人,这是心里还有怨?” 沈敏卿轻笑出声,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她胸口憋着一口气,无处发泄。 “好了!” 姬国公出声打断她。 对于这个媳妇,他向来看不上。 太过柔弱,整日哀哀怨怨的,看得人心累。 也不知元惠当年是怎么想的。 报恩什么方式不行,非得让大郎娶,姬国公世子夫人她配得上? 拧不过大郎,又想出个兼祧。 国公府现在发生的事,全都因她而起。 姬国公冷冷瞥了她一眼,视线落在王清夷身上,声音温和。 “你兄弟尚小,不知礼数,不过他本性不坏,这次也吃了教训,今日你们认识了,一笑铭恩仇,以后再慢慢相处。” 话毕,他看向站在一侧的王非墨,见还是一副是非不分的模样,气急怒吼道。 “还不滚过来给你长姐道歉。” “我——” 王非墨被这一吼吓得缩了脖子,可又哪肯轻易低头。 他梗着脖子往前挪了两步,锦靴不耐烦地踢开衣摆。 那双上挑的凤眼斜睨着,眼底的厌恶和憎恨毫不掩饰。 在姬国公冷眼下,他只能随手拱了拱手。 “我的错。” 面上虽是认了错,心底记恨丝毫不减,反而越深。 就是眼前这个道姑,让自己在众人面前被谢宸安投进大理寺狱。 丢尽了脸面。 一个多月,在大理寺狱不见天日。 如果不是母亲在外打点,那些牢役惧怕姬国公府的势力。 他这般长相,估计比那些个贱民还要凄惨。 这个仇他记下了! 特别是她还是大房的人、 王清夷自是察觉到他眼底的怨毒,仅是眼尾微挑,轻轻嗯了一声,随即在一旁坐下。 钟情琅将这对隔房姐弟间的暗涌尽收眼底。 她心中畅快,掩去眼底那抹欢实,理了理袖口,适时地站起身,脸上堆起温婉笑意。 “都是自家人,话说开便好。” 说着她亲自斟了茶递到王清夷手边。 “希夷,快尝尝今年的普洱。” 递茶时,目光掠过王清夷侧脸,心底泛起复杂的情绪。 昨日她才得知,阿翁将大半家产都给了这丫头。 胸口一阵闷痛,那可是阿翁当年跟着先帝打天下时,积攒的家业。 就这么轻飘飘落进了长房口袋。 虽说按礼法,国公府七成家业都属长房继承。 可阿翁他们还活着,又没有分家。 几房还住在一起,这亏吃大了。 心底虽是埋怨,又不能无故生事,憋屈得很。 心情沉重,只是触及到希夷那双宠辱不惊的眉眼时。 那些不甘又化作淡淡欣赏。 转而感慨,不过十七岁的年纪,竟能三番两次让婆母低眉搭眼,正如现在,不敢多说一句,看得她心里着实痛快。 还让对面这个整日惺惺作态的沈敏卿直接栽了个大跟头。 狸猫换太子,以庶代嫡,简直让她大开眼界。 如果不是阿翁三令五申,不许在外多说一句,她能编排死沈敏卿。 看着她吃瘪,钟情琅几乎要压不住嘴角的笑意。 其实换个思路,长房得了实惠,她得了乐子,横竖吃亏的是三房。 这般想了想,心情倒是明媚起来。 抬眼正好瞥见沈敏卿看向大娘子那双憎恶、仇恨的眼神。 她眼眸微弯,唇角越发上扬,抬手端起茶碗,浅浅喝了一口。 国公府是她管家,她自是清楚,最近国公府风向的转变。 特别是这院子里奴仆们的态度。 一个个的最是识时务。 包括俞伯面对希夷时的态度。 以往俞伯面对各院主子,总是一副公事公办,风轻云淡的表情。 现在呢,那殷勤的劲儿! 真真是个老狐狸! 王清夷自是不知她身边这位二房婶婶,心理活动这般丰富。 她正打量对面这个三房嫡子。 上次见他,只觉得血缘淡薄,后来得知是姬国公府三房嫡子。 当时就觉得稀奇。 此时在看,王非墨和沈敏卿坐在一起。 这两人之间,竟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顿时都无语了。 王非墨竟然也不是姬国公府子嗣。 姬国公当年究竟触怒了何方神圣,各房子嗣就跟玩笑一般,被人随意调换。 她都有些同情姬国公了。 这真不是一般人能遇到的事。 幕后之人为何逮着姬国公府一家薅。 现在,姬国公府,她尚未见到嫡亲兄长王鹿鸣,还二房的王非鸿和三房的王非澜。 如果那三人也出了岔子,那姬国公府就热闹了。 她眼神深邃幽深,又这般看着王非墨,其他人倒是没察觉什么,姬国公心头却是咯噔一下。 “希夷,你这般看着你兄弟是何意?” 闻言,王非墨狠狠瞪着她,盯着看她如何解释。 “倒没什么。” 王清夷抿唇浅笑。 “只是觉得他面相很是奇特。” “你口出什么狂言!” 王非墨本来就憋着口气,见她没有好话,哪里还能忍。 噌地起身,看向姬国公,忍着怒火。 “祖父,您听到没有,这我还能忍吗?” 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当他很好欺负? “坐下!” 姬国公深深看了他一眼。 心底隐隐有担忧。 他多少还是了解一些希夷的品行和习惯。 如果墨儿无事,她不会这般看着墨儿。 不过看希夷的神态,应该不打算在这里说。 “你大姐姐只是觉得你面相奇特,如此沉不住气作甚?” 姬国公夫人从王清夷进来后,一句话都不想说。 说多了,自己堵得慌。 现在关系到自己喜欢的孙儿,当然就忍不住了。 “敏卿,你带着墨儿先回去,还有阿琅,你也回去吧。” 第 92章 筛子 王清夷眼神变化,以及老夫人语气的迫切,令沈敏卿不由自主地产生警惕。 她目光来回落在三人身上,面露不解。 “父亲,母亲,这是何意?” 为何要避开她们母子,难道说的不是墨儿的事? “事关墨儿,我是不是应当在场。” 她一改往日的柔弱,冷着张脸说话。 姬国公夫人看她一眼,没说话,只是视线落在王清夷身上。 王清夷神色淡淡,好似与她无关一般,闭口不言。 “沈氏,你先出去。” 姬国公看出,希夷这是不愿意。 沈敏卿扬眉惊呼出声:“父亲。” “出去吧。” 姬国公夫人摇摇头,眼神似有安抚。 “只是说几句话而已。” 王非墨面露疑惑,只觉得祖父他们说话语气都怪怪的。 “母亲,这是怎么回事?” 祖父和祖母为何如此看重,对一个把自己整进狱中的道姑。 就为了她说的那句,看他面色奇特,就屏退其他人? 他正要继续说话,沈敏卿伸手拉住他的手,忍着气道。 “墨儿,先随我回去。” “母亲!” 王非墨扭头看她,面有不解。 沈敏卿摇头,小声说道。 “我们先回清风苑再说。” “好吧。” 王非墨忍着怒火,不情不愿地跟在沈敏卿身后走出室内。 临出门前,他回头狠狠地瞪了王清夷一眼。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门刚关上,姬国公夫人就迫不及待地开口。 自从王清夷回来,她都快被这讨债孙女搞得心惊肉跳。 “知道真相,对你们而言,可能是打击。” 王清夷目含怜悯,看两人的眼神,让姬国公夫人极其不适。 姬国公还没回落的心顿时揪起,闭上眼,缓了好一会儿,才有气无力地开口。 “说吧,我能承受得起。” “什,什么意思?” 姬国公夫人刚才撵人,也只是以为墨儿身上有不妥的地方。 现在看这便宜孙女的眼神,这是何意?怜悯同情她? 她心底升起浓浓不安。 见两人如此,王清夷笑了。 语气带着稍许揶揄。 “祖父,老夫人,您今天才发现,这姬国公府都快赶上城门口的客栈了,还是最不入流的那种。” 王清夷摇头感慨,她现在都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二人。 瞥见两人面色发白,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戏剧感。 “姬国公府简直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串个门,顺带手还能把自家孩子换一换,这可比走亲戚还轻松,亲戚上门还得备份礼,您这儿倒好,连声招呼都不用打。” 她面露惊奇,眼底满是不解,手指划过案几上的茶碗,轻叩案几。 “据说前些时候,库房差点进了贼?库房的锁都被撬坏了几把,贼人愣是一件都没偷到,跑空几次,可见国公府也不是什么物件都能偷走,可偏偏这。” 她声音一顿,目光落在姬国公颤抖的手指上。 “可偏偏孩子,比那物件还不如,接二连三地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换走,祖父大人,您二老这是看这国公府的金银珠宝比国公府的小郎君、小娘子还要贵重,还是说国公府的护卫们,就像那扎好的篱笆,四面都透着孔?” 姬国公早已五脏俱焚。 姬国公夫人浑身一软,瘫软在椅子上。 她猛地捂住心口,只觉得心脏好似被无形的大手揪住,疼得厉害,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王清夷难得说得痛快,更是字字诛心。 “祖父,老夫人,真没想到,这姬国公府邸,竟比那市井中的菜市场还要好进出。” “不可能,怎么会,这绝对不可能。” 姬国公夫人用力摇头,眼底充满血丝。 “我亲眼看着墨儿出生,不对,你在说谎?” 她涣散而绝望的眼神骤然凝住,像是抓住了根救命稻草。 她猛地坐起身,死死盯着王清夷,声音因激动而尖锐。 “对,王清夷,你在说谎,你是不会恨我,恨我当年故意调换了你和淑华,所以你现在是在报复我,对不对?” 此话一出,姬国公的眼神瞬间变得冷硬,微眯着眼,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王清夷,说话时,声音沉如寒铁。 “希夷,你祖母所言可真?事关王家血脉,容不得你有半分虚言,这可是欺祖之罪,希夷,你可明白?” “祖父,您认为我会拿这种一查就能拆穿的事,试探您二老??” 王清夷目光转向姬国公夫人。 “老夫人,您说您当年亲眼看着王非墨出生?怎么亲眼看,在产房?” 以姬国公夫人的心性,能在产房外守着,就算疼爱沈敏卿了。 让她在产房这种她觉得污祟的地方待着,怎么可能。 “我,我。” 姬国公夫人神色慌乱地看向姬国公。 “我在产房外。” 转而见姬国公看她的眼神失望透顶。 跟着梗着脖子解释:“谁家媳妇生子,婆婆待在产房,如我这般候在门外的也是少之又少。” 王清夷点头。 “老夫人说得对,妇人生产时,产房需要洁净,人多反而容易感染。” “所以,老夫人,您在产房外等候,是如何能确定,王非墨是您的嫡孙。” 她不等姬国公夫人说话。 看向姬国公道。 “我倒是可以证明他与姬国公府没有多少血脉关系,您愿意吗。” 所以那天她仅能推算出,对方与她的血脉牵连,淡到可以忽视。 “想要答案吗?” 姬国公只觉得自己头晕目眩,手指紧扣着扶手,苍老的手背青筋毕露。 “你容我缓缓。” 姬国公夫人更是脑中混乱,好似有无数个小人在自己脑中敲打着。 “你说,我听着,到底怎么看出的。” 王清夷毫不客气:“一万两!” “什,什么?” 姬国公夫人以为自己听错了,说话结巴。 “一万两!” 以为姬国公府的银两都是大风吹来的,地里长出来的,张口就是万两。 “一万两这是感情价,打了折扣,不然最起码得两万两。” 王请夷神色坦然,追溯血脉可是要耗精血的。 虽然不是她自己的精血,那也是要用谢大人精血炼制的玉圭。 她承的情,老值钱好吧! 。 第93章 臆想 姬国公夫人心里好似火燎一般,烤得她坐立难安。 一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油然而生。 这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难道这世间真的有报应? 她脑海中闪过王非墨从小到大在她跟前乖巧的画面,心痛极了。 墨儿怎么就不是王家的孩子呢? 如果真如希夷所言,他们到底怎么换的孩子?又是谁换的? “是谁?到底是谁换的?” 姬国公瞥了她一眼,看向王清夷。 “希夷,如果此事真如你所言,沈敏卿是不是知情人?” 经过短暂的心神俱乱之后,他终于问出心中疑问。 “她不知情。” 王清夷摇头。 从沈敏卿对王非墨的面相和情绪看,沈敏卿应该不知养了多年的儿子,非她所生。 “她不知。” 姬国公不是个傻子,他只是没有多少争权夺势的欲望。 能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地做下这许多事,只有一个人。 “他为何要如此?” 他目光悲凉,带着无以言表的痛苦。 “我陪他马上打天下,应他所急,天下刚太平就交了兵权,他为何要如此?” 王清夷静默不语,她听出祖父说的是谁。 她对那位并不了解,只能从大秦如今的天运看。 短短二十年就已经快要走到尽头,可见先皇此人只是骁勇善战,而无雄才大略。 “你说是,是先皇?” 姬国公夫人一脸的惊愕。 “他为何如此?墨儿不是长房嫡子,先皇他为何要如此?” 她目光困惑,一脸的不解。 姬国公却在她一声声的质问中,突然醒悟,他闭上眼,声音凄凉。 “娶妻不贤,是我娶妻不贤,祸害我王氏子嗣!” “娶妻不贤?” 姬国公夫人不敢置信,目光盯紧着他。 “王隅安,你什么意思?竟然说我不贤?” “呵,难道不是?” 姬国公猛然睁眼,冷眼看她。 “元惠, 我只问你一句,先皇登基后,他手上那支十二卫现在何处,这十几年,你见过他们其中任何一人?” “十二卫?” 姬国公夫人瞳孔放大,随即后颈生寒,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 “对,十二卫!” 姬国公似泄了浑身力气一般,低喃着。 先皇讨伐征战天下时,除了明面上有雄狮三十万,背后还有一支不现于世的秦氏影卫——秦氏十二卫。 包括姬国公在内,世代依附于秦氏的几大家族,从未见过这传说中的十二卫。 这十二人无官无职,只如附骨之疽,为先皇扫清一切阻碍。 沙场之上,他们形如鬼魅,无人可近先皇三步。 十二卫只听命于先皇一人。 大秦建立后,真正的杀伐,由明转暗。 当年靖国公谢沛一族骤然崩裂,朝堂知道是贪墨引发的大案,却不知这其中有十二卫手笔。 谢沛其人,他自是清楚,自命清高,怎么会让自己担上如此污名。 什么人能把贪腐账册、书信明目张胆地放在书房。 他翻阅过那本账册,毫无篡改痕迹,与靖国公库房里金银数额完全对上。 姬国公是先皇陪读,从小与先皇同吃同住,最得先皇信任。 得知此事也是先皇醉酒时,无意冒出几句。 这些年,他脑中偶尔会闪现靖国公谢沛最后在朝堂上的眼神,错愕,不敢置信,以及最后的面如死灰。 还有建元三年,辅国公张路的满门倾覆,前大理寺卿李惟在其卷宗里,提到过一枚刻有“卫”字的木牌。 别人不知,可姬国公清楚,这是十二卫的令牌。 辅国公张路满门倾覆,必然也有先皇的手笔。 而李惟呢,他最后见过李惟一面。 当时李惟惶恐不安,语无伦次地提到这枚“卫”字木牌。 他知晓,就是这枚木牌,最终让李惟丧命。 不过数日,李惟暴死府中。 大理寺库房中那卷记录“卫”字木牌的卷宗也消失不见。 姬国公了解先皇更甚于自己。 所以他才释了兵权,无欲无求。 可就是这般,先皇依然不放过他。 “你是说先皇他--。” 姬国公夫人一脸的不可置信,眼神震惊。 “不会,陛下他。” “不会?” 姬国公突然笑出声,他仰头叹息。 “其实我还要感谢陛下,保了我这条老命。” 相比较灭门倾覆,姬国公府的乱家反而让先皇高抬贵手。 他偏头看向元惠,似笑非笑。 “元惠,可能是你的手笔,触动到陛下,所以才有了后面这些手段。” 姬国公夫人眼底闪过痛苦和绝望,双手扶着扶手,才勉强坐稳。 “不,不可能。” 她声音发颤,目光惶恐。 如果连姬国公府邸内帷都在先皇算计之中。 那她那三个在外游学的嫡孙,会不会也是。 她看向姬国公的眼神透着绝望。 “鹿鸣他们会不会也是--。” 话未说完,她已是悲伤欲绝。 如若子嗣、血脉都能成为先帝棋子,那姬国公府和她就是彻头彻尾的笑话! 姬国公一时苦涩难当,心里好似吃了黄连一般,却无处申诉。 “那倒不会。” 王清夷见气氛差不多,这才开口。 “建元帝对祖父您可能还有几分感情,您尚有嫡孙两人,庶孙两人。” “什,什么?” 姬国公神情惶恐,抬手抓住扶手,身体前倾,不错眼地看向王清夷。 “希夷,你刚才说什么?都活着?” 王清夷微微一笑。 “我说,我没见过在外游学的那三兄弟,所以无法分辨他们到底是真是假,不过我可以确定,祖父您孙子都还活着,都没死。” “我孙儿都活着?” 姬国公夫人原本死寂的眸子迸发出骇人的神采。 整个人竟从椅子上一跃而起!疾步走到王清夷跟前。 “真,真的?希夷,你没骗我,我孙儿,他们都还在?” 她声音嘶哑难听,带着无尽狂喜。 那瞬间的跳跃,令王清夷侧目。 刚才还一副将死之人的神态,现在竟然连蹦带跳。 这老夫人真是精神。 她微微颔首。“嗯!” 姬国公跟着起身走到她面前,盯着王清夷再次确认。 “没骗祖父?” “没骗。” 王清夷无奈极了,这两人在那臆想絮叨了半天。 她连句话都插不上。 第94章 溯源 “这不对。” 姬国公夫人好似突然反应过来,浑浊的眼睛交杂着焦虑。 “希夷,你刚才所说是嫡子两人,庶子也是两人,我们姬国公府何时有的庶子?” 姬国公拧眉看她:“希夷,国公府从未有过庶子。” “呵!” 王清夷低眉轻笑,眼尾微挑。 “祖父,老夫人,您二位不会认为沈敏卿膝下这儿子是嫡子?” 她端起案几上的茶碗,低眸抿了一小口,润了润嗓子说道。 “姬国公府其他人愿意陪您二老掩耳盗铃,图个乐罢了,您二位有问过大秦律法?或者祖父您亲自去问一问大理寺袁大人,大秦律法认不认这兼祧二房的二房。” “我。” 姬国公顿时哑然。 王清夷:“还是说,祖父大人,您准备为了沈敏卿这一房,建议陛下修改了这大秦律法,只为了您姬国公的家事?” “一派胡言!” 姬国公被嫡亲孙女挤兑得满脸通红。 “这些都是你祖母的念想。” 他偏头瞥了姬国公夫人一眼。 “希夷,你也别怨怪你祖母,当年进京路上,你三叔为了救下全家,以一己之力拖了前朝禁卫军首领卢鸿邶整整一天,你祖母她们才能平安逃出,不然今日不知还有没有姬国公府的存在。” “念想?” 王清夷低声嗤笑。 “为了三叔着想,难道不应该记在三叔名下,称三叔为父亲。” “祖父,我且问您,为何三房儿女却唤我父为父亲?” “把这些腌臜事,推到三叔父头上,祖父、老夫人,您难道不怕三叔父半夜寻你们?” 此话一出,姬国公夫妇神色一变,心里咯噔一下。 这话从希夷口里说出来,莫名让人心慌。 两人不由自主地往身边看了两眼。 姬国公支吾了半天,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既然不是嫡子,那自然是庶子,我说的嫡子两人,庶子两人没错对吗?” 姬国公感觉自己这张老脸,被对面的不孝孙女踩在地下反复摩擦。 他脸颊烧得慌,回头偷偷瞪了姬国公夫人一眼。 姬国公夫人感觉自己的脸也是火辣辣的特。 她现在也没有心思计较这些。 合不合律法,以后再说。 她现在只关心,她那三个尚在外游学的孙儿现在身在何处。 “希夷,这事以后再说。” 她陪着笑,虽迫切却压着嗓音,让自己语气听着柔和。 “希夷,你能不能推算到鹿鸣他们三人现在在何处,我好派人尽快接他们回府。” 她现在只想着见到三个孙儿,不然她彻夜难眠。 就这三个孙儿,国公府折腾不起。 如果再有任何差错,身边这老东西就能吃了她。 “接他们回来?” 王清夷嘴角不经意地上扬。 “老夫人这是巴不得宫里的那位,察觉到姬国公公府有问题?” 先帝已经离世,那十二卫,不用多想,应该就在昭永帝手上。 不用多想,姬国公府绝对有昭永帝的人。 此话一出,姬国公脸色骤变,似是想到什么,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先这样吧,只要他们安全就好。” 他看向姬国公夫人,眼神渐冷,声音平淡。 “元惠,从今日开始,别再折腾了,我国公府折腾不起了。” 如果继续无视他姬国公府的子嗣,就别怪他不讲夫妻之情了。 姬国公夫人嘴唇紧抿,低垂着头,难得没与姬国公继续争个高低。 “鹿鸣他们先不说,墨儿呢?真正的墨儿在哪?” “老夫人想知道?” 王清夷含笑看她。 “当,当然。” 姬国公夫人被她笑的,连带着说话都有些迟疑。 这是何意,难道是还要钱? 王清夷眉梢微挑,嘴角勾勒出一抹笑意。 “两万两!” “什么?两万两?” 姬国公夫人想尖叫,更想质问,这个便宜孙女是想钱想疯了。 “刚才还说一万两,现在又变成了两万两。” 这是坐地起价。 王清夷没有理会,而是慢条斯理道。 “随意,我不强求。” 不强求?这是不强求的事吗? 姬国公夫人差点气个仰倒,又拿她没辙。 “他还活着。” 姬国公试探地询问。 “当然活着。” 王清夷通过上次的血脉牵引推算过。 姬国公府除了离世的大姑姑和三叔父,其他人都不是早夭的命格。 “这两万两我可以出。” 姬国公视线越过她,看向远处,眼神有片刻迷离。 “不过这两万两,必须包含国公府流落在外,所有子嗣所属位置、信息,并且令其归位。” 王清夷笑得眼波流转,尾音夹着三分戏谑。 “祖父这是要一并算尽?” 她起身给执壶给两人斟茶,水声泠泠中应得倒也干脆。 “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此一回,不过我最多只能做到指出方位和个人基本信息,至于人如何归来,何时回来,那就是你们的本事了。” 她将茶碗轻推向前。 “祖父,老夫人喝茶。” 姬国公夫人端起喝了一小口,口感与她心里一样,都是苦涩。 追溯血脉位置,并不算难事。 只要对方离她的位置不超过一百里,她就能推算出准确的方位。 今日看到王非墨时,她就用藏在袖口中的五铢钱推算过。 那位三房真正的嫡子也在上京。 所以,她不担心会找不到。 特别是她手中还有蕴含着谢大人气运冲天的玉圭,更是事半功倍。 她手指轻弹,玉圭悬浮于半空。 “与上次相同,取食指精血三滴。” 姬国公与姬国公夫人不做他想,按照上次的方式,手掌摊开,五铢钱旋转出的风刃划破食指。 精血缓缓上升,渐渐没入五铢钱币中。 王清夷盘腿坐下,闭目凝神,口中轻诵。 随着最后一句落下,追本溯源血脉牵引。 沁入五铢钱中的精血似被唤醒,一缕气血向上攀升,停留在玉圭下方。 玉圭上蕴含的紫气被触动。 它缓缓转动,慢慢形成一束紫色光晕。 光晕中若隐若现地浮现出细如蛛丝的血脉轨迹,交织成网。 她发丝无风自动,紫色光晕中,血脉如丝般清晰,赫然是上京城的街道巷陌。 精血顺着脉络游走,直到在上京城西北方位凝成一簇璀璨芒点。 第 95章 审讯 姬国公夫妇只能看见玉圭和五铢钱之间的牵引互动,其他的一概不知。 直到王清夷抬手指向玉圭。 玉圭骤然发生变化,紫色光晕如炙,向外蔓延,一幅长安城舆图??渐渐显现。 “这是长安城舆图???” 姬国公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嘴唇微张,想要控制情绪,却无法掩饰内心的震动。 “这,真是长安城舆图!” 他从未见过如此清晰的舆图,哪怕陛下收藏的那幅由前朝画直裴东霖,历时十年制作的舆图,也有细小瑕疵。 “嗯。” 王清夷抬手指向西北方位。 “此处是哪里?” 姬国公暗暗平息自己的情绪,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 “是西市。” “三房的那位就是在这里。” 王清夷隔空点了点。 看着方位,姬国公心头一沉。 那里正是是长安城最热闹也是最杂乱的地方-西市。 “有什么特征吗?” 他试探询问。 毕竟一条街道,符合年龄的估计不少,如果有特征会更好辨认。 王清夷垂眸,手指掐算,沉吟片刻后说道。 “去寻那家中有寡母,长姐出嫁的人家便可。” 她给了具体方位后,便不再多问姬国公之后的打算。 姬国公府邸的杂乱,不是短期内能改变。 她不想深陷其中,更想置身其外。 隔日一早,刚用过朝食,接到谢玄送来口信,有要事相报。 姬国公府的门仆识得谢玄这张常随谢大人左右的熟面孔,恭敬地将他引至衡芜苑外,通知了蔷薇过来领人。 蔷薇匆匆前来,欠身行礼。“谢侍卫。” “蔷薇娘子。” 谢玄目光闪烁,颔首回礼。 “谢侍卫,我家大娘子在书房等您,您随我来。” 蔷薇在前引路,穿过两重月门,到了书房外。 王清夷正坐于紫檀书案之后,见蔷薇领了谢玄来了。 她搁下手中的毛笔,抬手示座。 “谢侍卫今日前来,想必有要事相告?” 她声音温和,目光略有好奇,视线落在谢玄身上。 不知何事让谢侍卫大早就过来。 谢玄未即入座,先行了一个全礼。 “希夷娘子,昨夜我家大人安排人提审了沈敏茹,有些供词,我家大人以为您可能感兴趣,让我送来给您一阅。” 大理寺卿袁大人最近受李德普越狱一案牵连,被陛下革职查办。 陛下下旨让他家大人暂管大理寺。 得知沈敏茹一案事关希夷娘子,人刚到大理寺狱,他家大人就暗中派遣得力心腹先行密审。 审讯出的内容竟然涉及到皇家,隐隐指向安王府。 “希夷娘子,沈敏茹交代一件事,去年安王府的长史,曾暗中打探过您的生辰八字。” 他家大人听闻可能牵扯到安王,事关皇家秘事,当即命心腹封锁了消息,案卷另行密存。 安王府?王清夷却是感到惊奇。 “谢侍卫,代我谢过你家大人。” 谢玄笑眯眯地看她, “希夷娘子不用客气,这是我家大人应该做的,您还有什么事需要我转交给大人?” 他眼神热切,盯着她看。 看得王清夷以为自己身上有不妥之处,莫名低头看了又看。 她语气迟疑,缓缓说道。 “等谢大人有时间,我请大人到茶楼一坐,以表我的谢意,如何?” “可以,那希夷娘子,我们就定在明日下午在福运楼,您看如何?” 谢玄答应得爽快,直接替他家大人安排好时间。 待会儿回去见到大人,这个消息应该会让大人高兴一天。 王清夷微怔,未料到谢侍卫应得这般爽利,竟连时辰、地点都一并定下。 转而想到,自她上京后的种种浮上心头。 谢大人总是在她需要时悄然施以援手,更别提那特殊珍贵的四十九滴精血。 "好,那便明日福运楼恭候谢大人。" 她颔首应下,声音清柔。 “希夷娘子,我回去转告我家大人,您约他明日福运楼一聚。” 谢玄躬身告退,走时步履从容轻松。 想着大人得知此事后舒展的眉眼,他唇角不由上扬。 暗忖还是自己机智。 王清夷待谢侍卫走远,这才转身坐下。 她展开信纸,目光掠过那些由沈敏茹在卷宗中供述摘抄的文字。 当看到安王府曾暗中索取她生辰八字时,她指尖微顿,秀眉不由轻蹙。 安王意图纳她入府为妾,为何? 安王府如何得知自己,毕竟沈敏茹从小就把她藏于芜山。 这也解释了沈敏茹为何急于将她从芜山接回。 若非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自己或许真会在那山中寂然终老。 令她心生疑惑的是,这段关键的因果,在前世的梦境记忆中竟全无痕迹。 她凝神细思,忽然了悟。 梦境中的自己,先是名节受损,后又容颜尽毁。 命格因遭遇而更易,面相随劫难而变迁。 后天的种种磨难,早已将她原有的命途彻底扭转。 而今生,她得了先知,改变了可能发生的变化,命运的轨迹自然有不同的方向。 ………………………………………… “噼啪啦,噼啪啦!” 随着火龙翻卷,男人身形如松,在漫天铁花下疾转、翻腾。 他赤膊着上身,细瘦的身体极速腾挪,所到之处皆是火雨簌簌。 “安贵,可以歇一歇了。” 老妇人拿着茶汤,站在回廊下看他,笑得慈爱。 “好,阿娘!” 他身形渐缓,银花渐渐凋零。 他走到水井旁,简单冲洗了几下,抽了一条手巾,边擦边走向老妇人。 他接过碗,仰头一口气喝完。 “阿娘,你刚才看到没有,师傅说下一次就让我上去。” “我儿辛苦!” 老妇人接过他手里的手巾,眼里都是心疼。 “家里够用,你别急着出去赚钱。” 她心疼幼子的贴心,抬手擦去他嘴角的水渍。 “你阿姐今日来家,带了一盒城东点心铺子的枣糕,阿娘都给你留着。” “阿姐回来了,怎么不叫我。” 安贵拾起放在躺椅上的上衣穿上。 他刚想问阿姐为何会来。 院外传来敲门声。 “嘣嘣嘣” 安贵扭头看了一眼,转身走到院门。 “估计是父亲回来了。” 他抬手打开院门。 院门外站的正是姬国公府的人, 第 96章 事发 沈敏卿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被关在院子里,不许外出。 昨日墨儿莫名被国公爷的人带走,她心里就已开始猜疑。 今日,竟然直接囚禁她。 “你们好大的胆子,谁允许你们以下犯上。” 她推开扶着自己的劳嬷嬷,踉踉跄跄的往外冲。 “三夫人,您慢点,伤了自己,老奴担待不起啊!” 劳嬷嬷快步上前,伸手扶着她,回头使了个眼色给六月。 六月会意上前一步,两人一左一右搀扶着她。 说是搀扶,实则算是钳制住。 劳嬷嬷也是无法。 老夫人命她来青风堂,一是看护,二其实也是监视。 “三夫人,老夫人说让您在院内好好修心养性,为二郎君祈福。” “墨儿怎么了?为何要给墨儿祈福?” 沈敏卿身形一顿,缓缓转身看她。 “嬷嬷,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的墨儿到底怎么了?” 她突然想起,昨日是王成的人带走墨儿。 王成是国公爷身边的贴身侍卫,什么事,需要王成亲自负责? “二郎君无事,老夫人说了,过段时间二郎君就会回来。” 劳嬷嬷轻声安抚着,边说话边扶着她往内室走去。 沈敏卿不受控制被动往里走。 她心里震怒至极,却无能为力。 劳嬷嬷是老夫人的人,四个婢女也是新人。 此时她完全受制于人。 沈家的底子,国公府一清二楚。 她手里那些暗卫,以前国公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以随意进出。 可现在,自从被爆出换女之事后。 沈家那些暗卫再也入不了这国公府的门。 她探不到半点消息。 这让她越发想起杨嬷嬷的好。 她胸口酸涩,焦躁担忧渐盛。 思绪混乱,她陡然想起,前几日沈敏茹被押解进京。 “难道还是因那个小贱人的事闹腾的?” 应该不可能! 当年调换孩子一事,上面有老夫人担下责任。 其他的,她从未口头答应过沈敏茹。 她不过顺势而为,养一个庶女生的,总比让崔望舒所生的贱种整天在自己面前碍眼,要好的多。 养在身边万一出了纰漏又该如何? 谁知时隔多年,崔望舒生的贱种竟然能找上门! 只能说沈敏茹蠢笨,这么多年,看小娘子长成这样,为何不早点动手处理。 普通百姓家中,每年夭折的孩子不知几许。 现在不论她如何辩解否认,也无法阻止其他人藏在暗处的想法。 不过是个庶妹,哪里值得她看顾。 这些年,她伏低做小、小意温柔,才把郎君的心从崔望舒那分走几分。 磕着贱种找回来后,郎君就没在自己院子留宿过。 郎君本来就对崔望舒有几分愧疚,现在更是悔恨怜惜,日日到松雪斋去看崔望舒的那张冷脸。 这些年她苦心经营的一切,如今付之一炬。 她心中恨极了! 沈敏卿只以为是沈敏茹的案子牵连,却从未想过,竟然有人用她的手段,把她生养的孩子调换。 今天清风堂悄然异变,她也从未往王非墨身世猜想。 茗居堂内 王律言怔怔地坐在姬国公下首,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魂魄一般。 父亲的每一句话都在他脑海中回荡。 墨儿不是他的孩子。 这消息如同惊雷,将他这些年来构建的生活彻底击碎。 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得罪了什么人,竟会接连遭遇如此匪夷所思的算计。 他的声音干涩:“父亲,此事当真?” 姬国公面色冷峻,淡淡瞥了他一眼。 “千真万确,幕后之人尚在追查,你暂且不要声张,至于清风堂那边,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不必再去了。” 看着眼前这个失魂落魄的世子,姬国公心中涌起一阵无力感。 他这个儿子,性情过于温良,处事缺乏锋芒,在吏部多年仍只是个四品京官。 正是因着这份平庸,姬国公才选择韬光养晦,希望借此消除皇室对国公府的戒心。 他原本盘算着,即便自己百年之后,凭着这份低调,国公府至少还能安稳传承三代。 可如今看来,他终究低估了宫中那几位的狠厉。 若再这般任人宰割,只怕姬国公府不仅难以延续,连主子都要换人了。 “那敏卿那边也不说吗?” 王律言看向父亲,语气略显迟疑。 姬国公的目光骤然转冷。 “你还想告诉她?”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讥诮。 “若是想说,你不如先去吏部告假半月,好好陪她在清风堂过些日子,你看如何?” 王律言震惊地睁大双眼:“父亲,我不是,我只是问问。” “不是什么?” 姬国公似笑非笑。 “身为姬国公府世子,孰轻孰重分不清?” 这一刻,王律言终于明白父亲话中的深意。 他这些年的平庸,不仅未能保全家族,反而让国公府陷入了更深的危机。 所幸上苍把希夷这个聪慧的孩子重新送回给他。 姬国公望着窗外,若不是希夷展现出过人的才智和手段,只怕国公府连三代都难以维系。 如今看来,是时候改变策略了。 不然他陪着先皇提着脑袋打下的家业,就这么毁了,他怎么甘心。 一味退让换不来平安,唯有展现出足够的权利和力量,才能在这权势的旋涡中求得生机。 王律言神色落寞。 “那我和敏卿孩子呢?” 国公府有一支暗卫,始终握在父亲手上。 是生是死,父亲应该早已调查清楚。 姬国公恨铁不成钢,却又无可奈何。 他所想是国公府未来,而他这个世子却只想着妻儿。 半分没考虑到国公府为何会有这灾事。 他和元惠膝下,没有一个能拿得出手。 见父亲沉默不语,王律言不禁担忧。 “父亲!” 姬国公闭上眼,无奈的捏了捏眉心,没好气道。 “已经找到了,估计晚上就到。” 王律言松了口气,又突然想到,接着问道。 “父亲,那墨儿生父是谁?” 这句话问的姬国公脸色渐冷。 “正在查,查到再说。” 关于皇家做的这些个糟心事,姬国公不能也不敢多言。 不过能让先皇出手,把这孩子换到姬国公府,必然不是什么籍籍无名之辈。 没有任何办法,他只能慢慢悄悄去查。 姬国公甚至不知,昭永帝知道多少。 第 97章 糟心 王清夷也认为姬国公府挺糟心的。 从龙之功奠定了王家满门富贵,可也让姬国公府被人惦记。 宫中对姬国公为首的武将,从未信任过。 秦家最初也是一方权贵,执掌一州兵权,才有资本和底蕴跟前朝掀桌子。 现在新朝初立,根基尚不稳。 外有突厥铁骑虎视眈眈,内有各路藩王暗中窥伺。 昭永帝夜半惊醒估计都睡不着,更何况姬国公这般树大根深的老将。 如果先帝活着还好说,先帝杀伐果断,勇猛远超寻常。 他活着,各路藩王就不敢意动。 今上昭永帝并无多少功绩和手段。 能拿出手的只有建元帝留给他的十二卫。 虽说姬国公九年前便上交虎符,称病退隐。 可昭永帝心如明镜。 西北边防军九大营的将领,六个都是姬国公旧部。 还有兵部那些能征善战的武将,哪一个见了老国公都要行弟子礼。 这兵权,哪里是一方虎符、铜印就能断得干净。 江楚酒楼,王非墨快速被羁押入大理寺狱,连南宁王做说客都无果。 谢大人还做不到这般一言堂。 这后面有一双无形之手在暗中推波助澜。 估计,大理寺刚审讯完,昭永帝案头就已摆着誊抄完整的审讯对话。 姬国公心里清楚得很,哪怕自己亲孙被扣押在大理寺狱一个多月,他也稳如老狗。 昭永帝不过是想看看朝堂上,他们这些臣子的忠心。 那就给他看。 王清夷如果早知姬国公府内里如此危机,回来之前,她肯定要慎之又慎。 现在既已踏入这趟浑水,想撇清关系是不能了。 先走一步算一步吧。 “大娘子!” 蔷薇难得失了分寸,直接推门而入。 她目露惊慌之色,急促道。 “大娘子,清风堂闹起来了。” “清风堂?” 王清夷执子的手顿了顿,她扔了棋子,接过幼青递过来的帕子,低头擦拭着。 “出了何事?” “二郎君,是三房的二郎君被人掳走了,临走前去了清风堂,现在三夫人在院内闹着要见您,说您如果不去,就投缳死在清风堂。” 蔷薇是在去大厨房的路上看见府内侍卫赶往后院,心中好奇跟着过去一探究竟。 谁知国公府内竟然出了这等事。 竟然让人摸进国公府内院而不知。 不过这事与她家大娘子有何关系。 “大娘子,您别去,清风堂的事与您何干?” 蔷薇是姬国公府的家生子,从小就随着母亲出入国公府。 三房主母什么性子,姬国公府的主子们可能还看不透。 但她们这些家生子最是清楚。 三夫人最喜欢在外人面前显得弱质芊芊、温柔纯善。 其实最是虚伪。 她从小一起玩耍的小姐妹婉红,每月旬休回来,都是一言难尽。 今天三夫人闹着让大娘子过去,绝对没安好心。 见蔷薇如此急切,王清夷轻笑出声,缓步上前,抬手点了点她额头。 “放心,你家大娘子不会吃亏的。” “走吧,我们过去看看,三夫人见我到底存着什么心思?” 王清夷倒是不觉得沈敏卿能伤到自己。 不知是想通过什么方式,让众人对自己心生怀疑乃至弃了自己。 这些寻常手段,于她不过是小道。 如果还有其他,那更好。 蔷薇见大娘子径直出了门,急忙跟了过去。 幼青见状抓住身边的婢女。 “珍儿,去松雪斋告诉世子夫人刚才发生的事,让世子夫人直接去清风堂。” “幼青姐姐,我这就过去。” 珍儿急匆匆出了院子,往松雪斋跑去。 王清夷到了清风堂时,整个院子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姬国公铁青着脸站在院门外,姬国公夫人脸色同样不好看。 夫妇俩看到王清夷瞬间,动作一致,眼神闪躲,表情难堪至极。 距离上次她说国公府就跟个漏筛,不过数日。 王清夷仅是瞥了一眼,径直走到清风堂院门外。 不知何时,院门外竟守着两个陌生面孔的侍卫。 她眉头微蹙,凝神看了一眼。 袖中手指轻点,随即了然。 竟与那日汴河偷袭的黑衣人同宗同源。 “沈家的暗卫?” 守在院门外的侍卫神情一变,手指动了动。 王清夷怀疑,如果不是在姬国公府,这两人可能就要对她动手。 两人可能意识到身处的环境。 盯着王清夷的眼眯了眯。 看向姬国公府这位大娘子的神色慎重几分。 “不是你家娘子要见我一面吗?那还不让开。” 两名侍卫阴冷着张脸,身子往边上让了让。 “请!” 王清夷抬脚进了院子。 踏进院子的瞬间就知自己入了陷阱。 触动了星寰大阵! 这是沈敏卿打的主意,还是幕后之人的助力。 她猜应该是躲在幕后那人,按捺不住了。 竟然给她用上了星寰大阵,真是大手笔。 王清夷眼前哪里还有什么院落。 她孤身一人,悬于星空之上。 行差错步,身后就是万丈星辰,万劫不复。 她稳住心神,藏于袖中的手腕轻转,玉圭藏于掌心。 周身瞬间紫气大震。 远在长安城外,深山一处庄子,盘腿坐的老道,似有触动,猛然睁开双眼,眼底满是惊诧。 “她身上怎么会有如浓郁的紫气?” 蔷薇仅是落后一步,刚随着踏入院中,身体好像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弹出,身体踉踉跄跄地往后摔倒。 幸亏姬国公身边侍卫拦了一手。 她满脸惊吓,惊呼道。 “娘子还在里面。” “怎么回事?” 姬国公也发现异状,他绕过沈家侍卫,抬手轻推。 手掌不知碰触到什么,一股无形巨力猛然涌来,将他震得倒退两步方止。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做了什么手脚?” 姬国公眼神一冷,脚步跟着移动,抬手一掌挥向沈家侍卫。 他身后的侍卫,第一时间上前擒拿。 沈家暗卫也被眼前一幕震住,来不及反应,就已被姬国公身边的侍卫拿住。 院外与院内已是两个世界。 王清夷立于虚空,玉圭在她掌心泛着温润紫光。 此时星寰大阵已然发动,二十八星宿依轨迹缓缓运转。 星寰大阵是道家顶级阵法。 大阵以紫微斗数推演万象相生相克。 借南斗注生、北斗注死之机,布下二十八新宿绝阵。 大阵中,金木水火土各显其能,五行星力交织成天罗地网,构成遮天蔽日的死亡织网。 第98 章 星寰大阵 关于星寰阵法,王清夷曾经在手札中看过。 之所以熟悉,是因为梦境中,她亲眼见到有人用它,导致山河崩塌,河水倒灌,方圆数百里死伤无数。 梦境中她也是悬于半空俯瞰。 她曾于梦中无数次推算演练,如果她在现场,又该如何破除这天罗地网的星寰阵法。 此时,她真真切切地置身其中,俯瞰脚下星辰罗列,星光璀璨,与梦中一般无二。 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威压自四面八方向她袭来,四面挤压着。 一种近乎战栗的激动油然而生。 梦中数百次推演,在梦魇中反复挣扎,此刻尽数化为灼热,燃烧于心。 她唇角不自禁地上扬。 破局之法,早已融于骨血之中。 她手指拂过玉圭上篆刻的纹路,紫气从玉圭纹路四溢。 这枚玉圭早已被她修炼成法器。 手指间真气与紫气相撞,与涌入的星辰之力形成对峙。 她手指并拢,三枚五铢钱同时出现在指间。 第一枚五铢钱掷向坎位,铜币纹路与星辰轨迹相触的刹那,她看得分明,星力交织中心暗藏着生机。 她轻语:“兑宫有缺。” 说话间,第二枚五铢钱已射向巽位。 木星幻化的青藤在触及五铢钱的瞬间,骤然枯萎。 五铢钱相互叩击发出清脆的响声,好似从深空传来。 在五行星力交织的罗网中荡开一圈圈涟漪。 当第三枚五铢钱追上第二枚时,她终于见到五行星力交织罗网背后,那若隐若现的生门。 生门如昙花一现,瞬间五行星力化作万道剑雨向她疾射。 王清夷不避不让,第四枚五铢钱脱手而出,正打在剑雨最密集处。 五行阵法突然生变,竟然要转移方位。 她怎么可能放过机会。 忍不住轻笑出声,果然,生路总是藏于最凶险的杀招之中。 指间最后一枚五铢钱,疾射入星力交织的罗网中央。 星辰幻象应声碎裂,万千星辰坠落。 五铢钱随之变化,依次嵌入代表金木水火土的五个方位。 玉圭落入阵法中心,星寰阵法开始崩塌,幻想由实转虚妄,随即破碎。 万象归虚的刹那,她看见盘腿打坐的老道,映在破碎星宸中,那张鹤发童颜错愕的面容。 “噗!” 盘坐于静室的老道硬生生咽下口中溢出的鲜血。 只余唇角沾染些许血迹。 “竟然破了我的星寰大阵。” 明悟真人从未吃过此等大亏,一时气血攻心。 “咳,咳,咳咳。” 他吞咽下口里的鲜血,脚尖踏地,膝盖微弯,随即站起身。 “师傅,您怎么了?” 盘腿坐在下首的玄灵子听见声响,睁眼就见到师傅苍白的脸。 他脸色一变,连忙上前扶起。 “师傅,刚才我与阵法失去了联系。” 师傅应该是遭受到反噬了。 “我知道。” 明悟舔掉唇角的血迹,微眯着眼看向窗外。 “没想到竟然有人破了我的星寰大阵,真是好本事。” “她叫什么名字?” 他偏头看向玄灵子。 玄灵子有瞬间怔愣,随即反应过来,师傅问的是姬国公府那位。 “启禀师傅,就是那位,刚回到姬国公府的王清夷。” 想到那位最近给他们制造了不少麻烦,他接着抱怨道。 “师傅,这位有些难办,破坏了我们很多布局,您老看是不是把她直接——。” 不处理了王清夷,对于他们而言,绝对是绊脚石。 明悟瞥他一眼,语气低沉。 “能破我半生心血的星寰大阵,说明姬国公府的这个大娘子,绝对不是你们探听到的简单。” 他微眯着眼睛,看向天幕,眼底幽深似海。 “有机会我必然会当面向她请教一二。” 离得太远,虽是安全,同时阵法的威力也弱了三分。 遗憾的是他在国公府的布局彻底毁了。 “出去吩咐,我们今日晚些时候出发,这里不能继续待了。” “遵命,师傅!” 玄灵子躬身后退两步,转身离开静室。 清风堂外 姬国公不论用什么办法,始终破除不掉这座无形的屏障。 此时,王律言和崔望舒匆匆赶来。 “出了什么事?” 看着眼前的阵仗,崔望舒心渐渐沉入了深处。 “世子夫人!” 蔷薇听到声音,猛然转身。 她哭着奔向崔望舒,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世子夫人,大娘子进了清风堂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怎么回事,慢慢说。” 崔望舒强忍住心慌,环顾一圈。 正前方,姬国公府内的侍卫不停地换着方的轮番攻击清风堂。 可惜不论使出什么手段方式,清风堂外有一层无形壁障挡住任何攻击。 “世子夫人,三夫人用自杀逼着大娘子进了院子,从大娘子进去后,任何人都进不去,现在所有人都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蔷薇虽是悲愤欲绝,可说得还是简单明了。 此时,崔望舒哪里哪能忍。 她猛然转身,疾步走向姬国公面前。 “阿翁,希夷在哪?” 她面色冷凝,眼底似有烈焰在燃烧。 “阿舒,这其中有误会,你听我说。” 姬国公根本无从解释事情的前因后果。 他嘴巴张了张,喉结滚动,却无从开口。 他避开崔望舒灼人的目光,眉头紧锁成川字,低声叹息。 “阿舒,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希夷完好无缺地带回来。” 崔望舒心猛然下沉,她冷冷盯着姬国公。 “阿翁,我现在不想听这些,我只要您告诉我希夷到底在哪,她人呢?” “崔望舒,你看你现在什么样子。” 不知何时,姬国公夫人站到她面前。 她拧着眉头训斥。 “顶撞长辈,这就是你的教养?” “教养,我女儿都快没了,我要教养有何用,可以帮着我把希夷找回来吗?” 几人正在争执中,清风堂上空突然发出类似于玻璃碎裂的声音。 “世子夫人,你快看看上面。” 蔷薇抬手指向清风堂上空。 不知何时,清风堂上空,无数道蛛网般的裂纹正迅速向外蔓延。 原本无形的结界寸寸碎裂。 嘎吱一声,院门从里打开。 第99 章 审问 幽兰从未想过,有一天,从回廊到院门,这区区百步,差点送了她的命。 无尽的回廊好像走不到头,她跑跑停停,跌倒又爬起,不知过了多久。 四周没有任何声音,死寂一片,只有她的呼吸声,以及她害怕时的哽咽声。 就在她即将绝望时,前方突然传来嘈杂的人声。 她几乎是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向前跑。 她用力推开门,爬出院子的刹那,浑身卸了力般地瘫坐在地。 “我出来了,我还活着!” 她看向众人时,又哭又笑。 “幽兰,里面发生了什么,到底出了什么事?” 姬国公大步走上前,他躬身看她,眼神犀利,语气急促。 “院内到底发生了什么?大娘子呢?” 崔望舒根本等不得,直接往清风堂院内冲。 她的希夷从出生就受罪,还没过上几天舒适的日子,又碰到沈敏卿这个疯子。 如果希夷有任何差错,她要杀了沈敏卿这个毒妇,哪怕舍了这条命,也在所不惜。 “世子夫人,您现在不能进去!” 康嬷嬷大惊失色,扑上去死死抱住崔望舒。 她回头看向柳枝。 “发什么愣?还不过来扶住世子夫人。” 看幽兰一副逃出生天,惊吓到疯疯癫癫的模样。 她知道,这时绝对不能让世子夫人进去。 “康嬷嬷,放开我!” 崔望舒目眦欲裂,奋力挣脱,却怎么也挣不开。 她回头怒视着。 “康嬷嬷,我命你放开我,立刻,马上。” “世子夫人,老奴求您考虑考虑大郎君吧,院子里什么情况,谁都不知道,如果你有个差错,大郎君可怎么办?” 那不正合了清风堂三夫人的意! 柳枝和康嬷嬷一左一右抱着崔望舒,不论崔望舒如何威胁,就是不放。 “三夫人这是故意的,她其心可诛,您千万不能上当啊!” 这边康嬷嬷苦苦相劝。 王律言走到崔望舒身边,声音无力。 “阿舒,先让侍卫进去探明。” “都是你的错!” 崔望舒怒视着他。 “我的希夷如果出了任何差错,我绝对不会饶了你和沈敏卿那个贱妇!” …………………… 王清夷不知道院外已经吵翻了天,她收了玉圭,走出院门。 见父母正对峙,不禁出声询问。 “这是怎么了?” 姬国公停下脚步,瞪大了眼睛。 “希夷,你没事,那太好了” 姬国公夫人暗中松了口气,瞥了眼还在拼命挣脱的崔望舒。 “都给我放开,成何体统!” 虽然她不喜这个孙女,可不否认,现在的姬国公府需要这个助力。 康嬷嬷怔怔地看着站在院门外的大娘子。 猛地松开手臂,惊喜道。 “世子,世子夫人,大娘子,大娘子出来了。” “什么?” 崔望舒倏地转身。 看到王清夷时,红肿的眼睛骤然发亮。 “希夷,希夷你没事?” 她踩着碎步跌跌撞撞地跑过去,一把搂住王清夷。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她的头埋在王清夷脖颈,眼泪簌簌往下流。 王清夷身体僵直,手臂垂在身体两侧。 颈间渐渐湿热,她抬手轻轻拍了拍崔望舒的肩膀。 “我没事!” 等在一旁的姬国公松了口气,出声询问。 “希夷,清风堂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清夷抬头看他,眉目清冷。 “那就要问问国公府的三夫人,为何要引我至此?” 姬国公的脸青紫交加,一时羞愧难当。 想他治军三十载,自认治家如治军,如今却在眼皮底下让嫡孙女差点遇害。 先帝赐下府邸后,国公府每一处岗哨、每一个暗哨,都是他亲自布防。 他曾经引以为傲,国公府防守明松暗紧。 可这短短几月,现实重重打在他脸上。 国公府的布防就像个笑话。 连内宅妇人都能随意作祟。 他咬着牙。 “王东!” 站在他身后的王东上前一步,躬身道:“属下在。” “让你的人把清风堂今天当值的人,全部带走,给我分开挨个审问。” “遵命!” 王东躬身退下。 “老俞。” 姬国公站的笔直,看向院内。 “让韩月进去,把三夫人带到茗居堂,我亲自审问。” “是,国公爷。” 老俞转身走到清风堂院门外,抬手拍了拍。 王清夷眉头微挑,这几声似有节奏。 果然,一道黑影闪身出现在老俞面前。 “主子吩咐,把三夫人带到茗居堂,主子要亲自审问。” 黑衣人点头,转身进了院子。 老俞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意。 待在清风堂这几个时辰,绝对是考验他的定力。 “国公爷,您现在是?” 还要继续在这站着? 姬国公没回答,他径直走到王清夷面前。 “希夷,我们先去茗居堂,你放心,祖父今天务必会给你一个交代。” 他眼底划过狠意,想要解决麻烦其实很简单,只需把麻烦的源头解决就行。 王清夷没说话,目光略过他,看向清风堂上空。 天色暗沉,上空已没有任何波动。 她牢记那张脸! 她看向姬国公。 “走吧。” 茗居堂。 姬国公夫妇坐在上首。 王清夷坐在两人下首,崔望舒和王律言坐在对面。 没一会儿,韩月夹着沈敏卿来到茗居堂。 “主子,三夫人带到。” 韩月身材瘦小干练,脸上肤色暗沉,说话时面无表情。 不过在看姬国公时,眼底藏着恭敬。 “老俞。” 姬国公盯着沈敏卿,好像是在看一件物件,没有丝毫波澜。 “给三夫人准备一张椅子,就放在中间。” “是。” 老俞搬了一张椅子,摆在中央。 “扶她坐好。” 韩月搀扶着沈敏卿坐下。 抬手在她后颈处戳了两下。 “嗯!” 浑浑噩噩中,沈敏卿只觉得浑身都疼。 她蹙着眉头呻吟出声,一睁眼,就对上姬国公那张肃然的脸。 她瞳孔骤缩,慌不迭地环顾四周。 自己什么时候来的茗居堂。 她猛地站起,双腿却软得厉害。 “敏卿,你为何要如此?” 姬国公夫人终究没忍住,率先开口。 “我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 沈敏卿呼吸骤然急促,她慌乱摇头。 “我只是想请大娘子过去,为问她何要害我墨儿,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察觉到不对时,她已深陷其中。 “母亲,您了解我,我哪里有这般本事。” 如果有这般本事,她早就把崔望舒悄无声息地弄死,还用等到现在。 第 100章 送走 王清夷同样不认为沈敏卿有这本事。 不过不妨碍对方与人勾结。 可现在她却看不清沈敏卿的面相。 也推算不出对方往后的命运轨迹。 她蹙眉盯着, 眼底划过惊讶,沈敏卿的面相竟被人为改变。 好似隔了一层纱,雾蒙蒙一片。 “你说你对此一无所知?” 她的声音透着凉意。 “那又是谁能随意进入你的清风堂。”布下这等大阵。 此刻最悔不当初的莫过于姬国公。 这数月来,他常在深夜独坐于外书房,追忆过往。 当初若不是耐不住元惠的闹腾,怎会同意让阿言纳了沈氏之女? 比较大房二房子嗣便知差距。 鹿鸣虽不及清夷天资卓绝,却已胜过京城诸多世家子弟。 而沈敏卿所出的子女,终究难逃平庸二字。 即便是阿舒倾尽心血教养长大的淑兰,也不过落得个淑良贤惠的评语,在才情见识上终究欠缺火候。 至于墨儿,更是终日里惹是生非,不见半分世家子弟的担当。 还有远游求学的阿澜,除却勤勉二字,竟再难找到更出众的特质。 姬国公盯着堂下自辩的沈敏卿,目光渐沉。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与沈敏卿相关。 一个家族的兴衰,往往系于后代资质。 如今看来,当初的选择已然埋下隐患。 才有了今天的后果。 “我不知道!” 沈敏卿侧身看向姬国公夫人。 “老夫人,我院中现在什么情况,您最清楚。” 除了几个二等婢女,继续待在她的清风堂。 其他贴身婢子,不是被发卖就是杖杀了。 “一言一行,都有院中的婢子们替我做证。” 姬国公夫人点头,语气迟疑。 “敏卿身边的嬷嬷、婢女都是我安排过去,她应该不会做出这等事。” 姬国公瞥了眼坐在他下首的王清夷,一时无法决策。 如果没有子嗣,倒还好处置。 目前看,种种迹象都与三房无关。 又有元惠在一旁盯着。 没有任何实质证据,确实棘手。 如果有证据,哪怕元惠护着,他也能悄无声息地处理了。 刚才他又当着希夷面承诺,务必要给她一个交代。 现在只能看王成那边有没有突破。 “今日清风堂院内是谁清扫?” 王清夷突然看向站在一侧的韩月。 韩月抬头看向姬国公。 姬国公点头。 “大娘子问你,你如实回答便可。” “是,主子。” 韩月得了姬国公的首肯,这才看向王清夷。 “回大娘子,是刘嬷嬷。” “刘嬷嬷?” 王清夷眼尾微挑。 “是国公府的家生子?” “是。” 韩月回答。 “刘嬷嬷夫家是后院看门的刘大,两人育有两个小子,年初刚送到铺子,跟着掌柜学点手艺。” 王清夷明了,估计就在那位刘嬷嬷身上。 “把刘嬷嬷带过来吧” 韩月看向姬国公。 姬国公点头道。 “你去找王成,把刘嬷嬷带过来。” “是。” 韩月转身出了房门。 姬国公拧着眉头,询问道:“希夷,你怀疑是刘嬷嬷?” 王清夷眸色微冷,唇角勾起。 “如果没猜错,应该就是她,就是不知她是真是假?” “真假?” 姬国公没听明白。 “什么叫真假?” 王清夷抬眸看他。 “那位刘嬷嬷可能不是真正的刘嬷嬷,应该是易容乔装。” 一个打扫院落的低等杂役嬷嬷,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如果没有王清夷在此,估计没人会怀疑到刘嬷嬷身上。 还有刘嬷嬷夫家,韩月说过刘大是后门看门的杂役。 出入方便,根本不用审查。 今日触动到的阵法,恰好又发生在前院。 种种巧合重叠,那就不是巧合,而是处心积虑下的结果。 姬国公脸色微变,张嘴刚想继续追问。 韩月推门而入,她身后跟着王成。 “人呢?” 见两人这般,姬国公心如明镜。 他胸口一紧,拧着眉头看向王成。 “发生了什么事?” 王成脸色发青,躬身回话。 “主子,刘嬷嬷是假的,有人扮着她混在清风堂,刚才见事态暴露,直接服毒自尽了,都是奴才的错,没能及时发现。” “刘大午后回去休息,我已经让人去后院寻他过来。 ” 他一时疏忽,让人在他眼皮底下自杀。 如果刘大那边,再有什么差错,那他就等着国公爷的怒火吧。 “希夷,刘大应该活着吧。” 姬国公试探地看向王清夷。 王清夷摇头。 “刘大估计活不了。” 从她现在知道的线索看,幕后之人手段狠绝,绝不会给自己留下任何麻烦。 姬国公跟着也猜到了,不禁勃然大怒。 “到底是谁?” 他额角青筋暴起,一掌重重拍在案几上,震得茶碗哐当乱响。 “真是好大的胆子!” 他眼中的怒火犹如实质。 “没想到我姬国公府,如今侍卫形同虚设,偌大的国公府任人来去自如,简直是耻辱!” 往日他一退再退,现在看来,已经退无可退了。 再退下去,他这姬国公府就要待人宰割。 他猛地起身,下颌紧紧咬住,低垂着头,在厅中来回疾走。 沈敏卿看到这一幕,眸底闪了闪,唇角下扯。 不过一盏茶时间,王成安派出的人匆匆前来。 “主子,奴才去后院刘大家看过,刘大已经死在床上,看尸体体征,死亡时间应该是今日午时左右。” 崔望舒冷冷看着眼前一切。 见姬国公一副焦头烂额模样。 忍不住嗤笑出声。 “阿翁,刚才你说要替希夷出头,你可不能不算数。” 姬国公缓步站好,转身面向崔望舒,神色凝重。 “阿舒,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必然会做到。” 他知道自己要下狠心隔断了。 “在事情没有查明之前,就让敏卿去郊区的院子住一段时间,等到查明真相,再让阿言去接你回来。” 此话一出,沈敏卿脸色霎时惨白。 “郎君!” 王律言哪里敢替她说话。 今日见到阿舒为了希夷,那般疯狂模样。 他猜测,现在只要他敢替卿卿说话,阿舒就不会再跟他多说一句。 他不敢赌,只能为难地看向沈敏卿。 “敏卿,你先过去小住一段时间,只要查清楚,我亲自接你回来。” “我同意了吗?” 崔望舒面无表情,声音冷如寒冰。 。 第101 章 按大秦律 崔望舒端坐不动,面无表情的看向面露不解的几人。 “你们问过我了吗?” 王律言转身看她,神色温和,轻声安抚。 “阿舒,我知道你生气,可你也知道此事,它与敏卿无关,敏卿也是受害人。” “她是什么受害人?” 崔望舒眼底不起丝毫波澜,语气平静到让王律言不安加剧。 “几次三番有事的难道不是我的希夷。” 她抬眸看向姬国公夫妇。 “阿翁,母亲,这间屋子,只有我和希夷有发言权,可以提出如何处置她。” 她抬眸冷笑,看了一圈。 “你们都不可以!” “与我无干!” 沈敏卿抖着身子哭,哭的梨花带雨。 “整个清风堂我能做主吗?” 她抬头看向王律言,眼底有哀怨。 “郎君,你快帮我劝劝姐姐,都是我的错,可我也没有任何办法。” “阿舒-。” 王律言刚开口,就被崔望舒抬手打断。 “你别说话,你们俩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想听。” 她眼神扫过,平淡到像是看陌生人一般。 目光落在姬国公夫妇身上。 “沈敏卿如何处置,阿翁和母亲,都没有资格替希夷做主。” “阿舒。” 姬国公被这一眼看的心头一紧,面上不由自主的露出几分惭愧之色。 他何尝不知此事希夷受了委屈。 可如今国公府经不起动荡。 自从想明白后,他就知道,昭永帝无时无刻都在监视姬国公一言一行。 清风堂一事有谁知道是不是昭永帝的手段。 他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阿舒,我知希夷受了委屈,你放心,阿翁绝对不会让希夷的委屈白受,我一定会补偿——。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身旁的姬国公夫人打断。 她扯了扯他的衣袖。 “阿舒,你没必要咄咄逼人,此事确实与敏卿无关,敏卿的院子都是我派过去的人。” 她不敢对王清夷稍有不耐,只能把不满发泄到崔望舒身上。 “这么多年,还是改不了你那些个小心思,你还想怎样,打杀了去?” “那倒未尝不可。” 崔望舒神色淡然,她看向康嬷嬷,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嬷嬷,让人给我按住她,拖过来。” “是!” 只要不危及到娘子自身安危,康嬷嬷不会拒绝。 她使了个眼色给柳枝和柳絮。 三人根本不顾王律言就站在身边。 一左一右的钳住沈敏卿双手。 其他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沈敏卿已经被康嬷嬷拖到崔望舒面前。 “啊,啊啊,贱婢,你们想干什么?” 沈敏卿终于反应过来,惊叫出声,她回头看。 “郎君,郎君,救我!” 王律言大惊失色,抬脚就想过去,被康嬷嬷挡住。 “世子,今天这事必须要给我家夫人和大娘子一个交代。” “可——。” 王律言看向崔望舒。 “阿舒,你让人放开敏卿,我们好好说话。” “反了天了!” 姬国公夫人终于反应过来,她勃然大怒。 气的浑身发抖,抬手指着崔望舒。 “崔望舒,你好大的胆子,这不是你的松雪斋,你竟然敢在我的茗居堂颐指气使,敏卿再不是,那也是我姬国公府堂堂正正的三房夫人,轮不到你来越俎代庖,还不给我立刻放了人,不然,别怪我不给你脸。” “母亲,今天谁说都不行。” 面对指责,崔望舒神色始终平淡。 “既然阿翁和母亲不能给我一个说法,那我就自己来讨。” “康嬷嬷,给我狠狠地打。” “是!” 康嬷嬷直接走过去,揪着衣领就是一掌,等众人反应过来时,沈敏卿脸上已经被扇了三四下。 “住手。” “反了,反了天了。” 姬国公夫人胸口剧烈起伏,在她茗居堂就敢直接动手,这哪里是打敏卿,这是直接在打她的脸。 “来人,来人,还不把人给我拉开。” 她怒瞪着崔望舒。 “崔望舒,你不敬婆母,给我跪下!” 隐在暗处的侍卫刚想动手。 就被一道声音呵退。 “我看谁敢?” 王清夷缓缓起身,走到崔望舒身边坐下。 她看了一圈,视线落在姬国公身上。 “祖父,这件事,您觉得该如何处置。” 是处置不是处理。 姬国公心提了上来。 他朝着趑趄不前的侍卫,挥了挥手。 “下去。” 姬国公夫人涨的一张脸通红。 一直以来,王清夷表现的都是一副不计较的表情。 黄白之物给到位,都可商谈。 突然发难,这实在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面色变了又变,最终她还是软了嗓音。 “希夷,你应该也清楚,你婶婶没有这个本事做出此等大事。” “嗯,她确实没这个能力,可她助纣为虐了。” 王清夷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宽厚的性子。 她不与人争,是烦恼担下因果。 但不是说,谁都可以当着她的面子,无视她,甚至欺辱她的人。 从回来至今,她真真切切感受到母亲对她的重视。 “既然因她而起,接受惩戒很难吗?” 她看向姬国公夫人。 “哪怕是府中的郎君们犯了错,也要受到惩戒,何况三房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夫人。” 这一番话一出,等于再次当众打了沈敏卿的脸。 而王律言左右不是,他喉头滚动,只觉得满堂目光如芒在背。 “希夷——” 他说不下去,孰重孰轻他心中十分明了。 如果无人计较,他自然是装聋作哑。 可现在嫡亲闺女清凌凌的眼神盯正着他。 哪怕是敏卿眼底蓄满了泪水,他也张不了嘴,发不了声。 “唉!” 姬国公清楚事已至此,已无转圜余地。 “希夷,你想如何?” 王清夷目光沉静的迎上姬国公的视线。 “我没什么想法,既然祖父没有其他章法,那就按大秦律法处置,与盗匪勾结谋害功勋嫡系者,主犯当处斩首之刑,从犯流放三千里,并抄没全部家产,祖父,不知三夫人此举,当论主或从?” 她每说一字,沈敏卿的脸色便白上一分。 心底凉意渐生,心中明白,这事稍有处置不慎,等待她的就是前功尽弃。 “希夷!” 王律言大惊失色。 他没想到希夷竟没想给敏卿留活路。 “万万不可如此!” 姬国公瞥了他一眼,神色冷了几分。 “希夷,这惩戒过于严重了,你给个说法,祖父按照你的处置。” 第102 章 杖刑 王清夷心中虽是冷笑,面色却越发沉静。 她早料到祖父会是这般反应。 想要和稀泥,也要看她答不答应。 她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那就杖责五十,五十杖后,将她送至城外太玄观中清修思过,未得我与母亲准许,永不得回京。" 她目光扫过面色惨白,怒目而视的沈敏卿,心中冷然。 杖刑只是皮肉之苦,而道观清修才是真正的惩戒。 远离富贵荣华,在观众苦修耗尽余生,才是对沈敏卿这类贪恋权贵的妇人,最大惩戒。 留着沈敏卿,王清夷还想知道,她与今天设下大阵的老道到底有无关系。 有一次必然就会有第二次。 她等着对方出招。 看看幕后之人还有什么手段。 不怕他们出手,就怕他们不出现。 “母亲,郎君,我不去,此事真与我无关,这未免也过于霸道。” 沈敏卿只觉得如遭雷劈。 不过是大房嫡女,什么时候竟然还能做姬国公府的主,更令她感到心惊的,阿翁和母亲竟然只是面露难色。 “希夷。” 王律言见希夷一副不容置疑的表情,转头看向崔望舒。 “阿舒,你快劝劝希夷,这许多年,敏卿什么性子,你了解,设局杀人,她绝对不敢。” 崔望舒抬眸看他,神色渐冷。 “王律言,你是以什么身份让我劝说?” “我的郎君,希夷的父亲,还是沈敏卿的郎君?” “阿舒!” 王律言难以置信地望着崔望舒。 她以前从未用这般冰冷的语气同他说话。 此时,她眼神的疏离和冷漠,比任何指责都让他心痛。 “阿舒,你——。” 他喉头哽住,一时竟不知如何说话。 这些年来,阿舒始终温和顺从,何曾有过这般冷漠到不留余地的质问。 想到敏卿可能的下场,他缓了缓心神,颤着声音说道。 “阿舒,你想想淑华,如果淑华她们身边没有母亲,会——。” “我不同意。” 王清夷蹙着眉头打断。 “没有任何商量余地,杖责五十,遣送至道观修行。” “你没有这个资格!” 沈敏卿用力挣扎,却挣脱不掉身后两个婢子的钳制。 她昂着头,愤恨地看向王清夷。 “你没有任何证据,就要惩戒,凭什么?” 她偏头朝着姬国公质问。 “阿翁,姬国公府什么时候不问青红皂白就可以胡乱编排罪名?” “怎么会没有证据呢?” 王清夷淡淡勾唇,笑得讥讽。 “你的婢女婉红交代的很清楚,是你以死要挟让我一定要去清风堂,设下陷阱的院落。” 只要沈敏卿否认,她就能让对方吃尽苦头。 在相师面前说谎,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你最好考虑清楚,在我面前否认会有什么下场。” 又是这种洞察一切的眼神,看得沈敏卿莫名心慌。 她不敢张嘴否认。 “如何?” 王清夷的目光转向姬国公夫妇,眼神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姬国公嘴唇微动,半晌没能吐出一个字。 姬国公夫人攥紧了袖口,目光在沈敏卿与王清夷之间游移。 几番斟酌之后。 终是化作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见状,沈敏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目眦欲裂。 竟然放弃了她。 这不可能! 她声音尖锐。 “母亲,您说过要护我一生的!” 姬国公夫人闭上眼,长叹一声。 “敏卿,我无能为力了。” 国公府已经道尽途殚,皇家的刀高悬头顶,随时都可能落下。 她不能为了敏卿一人,毁了整个姬国公府。 敏卿不论是主动还是被动,在与他人勾结时,就应该考虑到下场。 “去吧!” 到时她会安排行刑之人,手下留情。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 沈敏卿用力摇头,不明白事情为何发展成这般。 她转而求救似地看向王律言。 “郎君,郎君,你帮我向阿翁和母亲讨个饶,我会死的!” 王律言看了一圈,对上崔望舒的眼神时,眼底闪过一丝挣扎。 “阿舒!” “闭嘴!” 崔望舒冷冷瞥了他一眼,视线落在希夷身上,眉眼瞬间柔和。 沈敏卿怔怔看着他。 心里终于明了,这里没有一人可以救她。 她用力仰头看向姬国公夫妇,忽而一笑。 “阿翁,母亲,我怀孕了!” 姬国公夫妇傻了眼。 “有了孩子?” 王律言似喜非喜,猛然转身看向王清夷。 “希夷,你是修行之人。” 王清夷笑得讥讽,低垂着眼眸看向沈敏卿肚子。 “怀有身孕?” 她抬眸看着那张躲闪的脸。 “你确定孩子还在?” “什,什么意思?” 沈敏卿心跳加速,莫名心慌。 “怀孕之人,本应身负两重因果,周身围绕着祥和之气,若母体犯下业障,眉间阴气便会缠绕,业障越多,滋生阴气越多。” 王清夷声音轻柔,说得慢条斯理。 “届时孕妇周身磁场就会随之紊乱,原本滋养胎元的生气被浊气逐渐侵蚀,脐轮光华黯淡,至此,福缘尽散。” 她一字一顿道。 “你与它没有母子之情,你肚中不过是个死胎!” 早已胎死腹中。 “你其实心里很清楚,它早已流失。” “不!我不知道!” 沈敏卿声音轻颤,眼底划过绝望。 这个贱人到底是怎么知晓的,为何了解得如此清楚。 “府医一查便知。” 王清夷不愿再与她多言。 她看向姬国公。 “祖父!” 姬国公的心大起大落。 他好似被抽离了全身力气。 声音有气无力。 “老俞,你看着行刑。” “是。” 老俞躬身后退两步,站直了身体,朝后挥了挥手。 “扶着三夫人出去行刑。” “等等。” 姬国公夫人出声,她看了王清夷一眼,跟着吩咐。 “让府医给三夫人把个脉。” 如果怀有她王家子嗣,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 沈敏卿百般挣扎,终究躲不过。 行刑后,她在清风堂躺了三天,待她身子稍微好点,就被姬国公派人送到城外太玄观。 而这一天,王东带着钱塘卫家的消息,一路风尘仆仆从杭州湾回来。 第103 章 风霜 崔望舒的眉眼日渐舒展。 这是她嫁人之后,最神清气爽的日子。 可以随心所欲,可以无视不想见的人,不再用掩饰自己。 “娘子,世子想见你一面。” 康嬷嬷掀开棉帘从外进来。 她掸了掸肩头的雪花,探头询问。 “要不,您见一见?” 自那日后,娘子性情骤然巨变,拒绝世子踏入松雪斋。 这毕竟是姬国公府,这样下去,她家娘子和世子以后的日子该如何继续,还能和好? 现在又没有三房那个贱人在中间搅和。 正是娘子和世子缓和关系的好时机。 崔望舒垂眸捻着茶盖,慢慢拨弄浮沫,眼皮都未抬。 “不见。” 康嬷嬷急得上前两步。 “娘子,如今三房那个贱人,已被送到道观,若没有意外,她一辈子都会在外苦熬,世子现在心里正空空落落,您何不顺势给世子个台阶,毕竟是姬国公世子,这外头、府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您若继续放任下去,自有旁人扑上去,娘子,为了小郎君着想,总不能平白便宜别人去!” “砰!” 茶盏轻磕在桌上,发出一声清响。 崔望舒抬眸,眸子里静得像一片深潭。 “嬷嬷,这么多年,你见我争过他?” 她唇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以前都不争,何况现在,若不是为了鹿鸣和希夷,要他们有个堂堂正正的出身,我早就离了这国公府。” 她有丰厚嫁妆,带着儿女完全可以过上富足悠闲的日子。 可这世道,容不得她这般想。 她缓缓起身,望向隔墙的腊梅盛开,声音虽轻却果决: “嬷嬷,我隐忍这许多年,为的是鹿鸣和希夷,这姬国公府,日后必须属于我的鹿鸣,至于世子,我现在不想见他,以后大家相安无事便好。” 至于他身边有没有新人,她早已不在乎! 康嬷嬷还想相劝。 “娘子!” “嬷嬷!” 崔望舒转身看她。 “不必再劝,我意已决。” 康嬷嬷唉声叹气地出了院子,刚转过院门,脚步便是一顿。 青石小径旁,王律言负手立在腊梅树下。 身姿挺拔,墨色大氅衬得他面容愈发清俊。 寒风拂过,枝头积雪簌簌落在他肩头。 见康嬷嬷出来,他眼底倏地一亮,急步上前。 积雪在靴下发出咯吱声。 “嬷嬷。” 他声音压得低,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急切。 “阿舒可愿见我?” 那双深情的桃花眼,流露出几分忐忑。 康嬷嬷暗自叹息,当年她家娘子就是被世子这双桃花眼迷得神魂颠倒。 二十年过去,早已人生皆非,她家娘子再不是当年那个会因为世子一句情话,就羞红脸的小娘子,眉眼已无波澜。 “世子,您还是先回去吧,夫人她最近身体不适。” 王律言那双总是深情的桃花眼瞬间暗淡,他看向院门,终究什么话都没说出口。 他胸口空堵得慌,他知道阿舒怨他,可事已至此,难道不该往前走? 他缓缓转身,往书房走去,却见余伯踩着碎雪匆匆而来。 “世子,国公爷请您往茗居堂一趟。” 王律言默然颔首,转而向茗居堂走去。 穿过覆雪的庭院,便见母亲身边的燕嬷嬷早已候在廊下。 “世子来了。” 见他近前,燕嬷嬷打起棉帘,待他入内后,又将门轻轻掩上。 屋内炭火暖融,茶香袅袅。 姬国公爷端坐上首,国公夫人坐在一侧,见他进来,抬了抬眼:“坐着一起听听。” 王律言依言落座,迎上王清夷明媚通透的眼眸。 他脸上立时染上笑意。 “希夷也在,这是?” 他环顾四周,看到站在暗处一脸风霜的王东,神色微凛。 “大姐姐那边有消息了?” “嗯!” 姬国公微微颔首,示意王东可以继续。 “国公爷,国公夫人。” 王东朝着王律言和王清夷方向握拳行礼。 “卫家在杭州湾藏了十几条商船。” “十几条商船?此言当真?” 此话一出,姬国公手中的茶盏啪地落在桌几上。 他猛地站起身:“十几条商船?卫家好的的胆子,竟敢在杭州湾私设船队!” 姬国公夫人眸底冷意渐深。 “好个卫家,竟然藏得如此深,我的婷姐儿她!” 愤怒让她眼前一黑,指尖深深掐进紫檀扶手,缓了好一会儿才听到王东说话。 “我买通了当地渔民,这才找到那处陷在山凹口的浅水湾,据当地渔民说,卫家在杭州湾经营多年,不下于二十年。” “不下于二十年,也就是说,当年婷姐儿嫁过去,卫家就已经经营多年。” 这其中的阴谋不言而喻! 姬国公深吸口气,努力控制自己愤怒的表情。 “应该是大姑姑发现了卫家致命的秘密,不然卫家不会如此决绝。” 王清夷想到那夜怨气浓稠的大姑姑。 如果没有刻骨的恨意,怎么会流连不走黄泉路。 “奴才去了趟卫家祖宅后,也有此疑惑。” 王东迅速瞄了眼大娘子,继续说道。 “奴才后来跟着商队去了趟钱塘卫家祖宅,卫家是外来户,战乱后才来的陈家集,村民对卫家底细一概不知,卫家与当地村民没有多少来往,最近几年只有祭祖,卫家人才会回去。” 王东看向姬国公,表情迟疑。 “不过奴才打听到一件奇怪的事。” 姬国公拧着眉头:“你速速说来。” “是。” 王东继续说道。 “据当地村民说十七年前,卫家祠堂无故着火,烧了有大半夜,现在的祠堂重新翻新过,而且祠堂着火那日,正好是大姑奶奶难产去世的日子。” 姬国公霍然起身:“确认??” 王东点点头:“奴才确认!” “看来,卫家的祠堂有蹊跷。” 王清夷终于明白为何大姑姑的神魂始终不灭,却又无法归去。 应该出在卫家祠堂上。 “希夷!” 姬国公看向她。 “我想让你跟着你父亲一起去趟钱塘。” “去钱塘?” 王清夷眉头微蹙,此去钱塘路途遥远,来回估计要到来年春天。 可她收了钱,不去又不合适。 “嗯,我去。” 王律言甚至松了口气,躲开国公府,出趟远门再好不过。 第104 章 杭州城 王清夷觉得自己收了钱就要办事。 隔天,安抚好母亲,就和父亲一道出了国公府大门。 蔷薇掀起车帘,就被坐在马车里的姬国公府夫人给惊到了。 她连忙跪下:“国公夫人,是奴婢无状!” “无事!” 姬国公夫人余光瞥见自家那便宜大娘子的冷淡眼神,尽量维持住端正姿态。 王清夷眉梢微挑:“老夫人,这是何意?” 这老太太坐在这,想干甚。 出远门办事还要带个累赘,既不能打又不是个省心的。 “我要亲眼看到害了婷姐儿人的下场。” 姬国公夫人木着张脸,一脸的倔强。 “谁说都没用,钱塘我去定了。” 她边说边肯定地点头。 只要查到,婷姐儿儿的离世与卫家有关系。 她当场替婷姐儿讨回公道。 “希夷,怎么了,为何不上马车?” 王律言坐在第一辆马车,听到声音,撩开车帘向后看,却见希夷还站在马车下。 “希夷,怎么还不上马车?” 王清夷偏头看他。 “父亲,您还是过来看一眼。” 她非常讨厌老夫人的性格,非必要不想与她说话。 还是让她儿子过来解决。 王律言下了马车,表情疑惑。 待他看到母亲端坐在马车车厢时,大惊失色。 “母亲,你怎么在这。” “我要亲自过去给你大姐姐报仇。” 姬国公夫人猜想,如果钱塘事了,婷姐儿可能就要离开。 这一生她们可能都不会相见,她不想赌这个机率。 王律言苦口婆心相劝。 “母亲,此去甚远,您的身体扛不住。” “我身体如何,我自己清楚,你放心,我不会拖累你们。” 姬国公夫人嘴硬,只是说话时,小心翼翼地偷偷打量着马车下的便宜孙女。 她能不能去,老东西说了,要看这丫头松不松口。 王清夷目光落在她脸上,微微一凝。 老夫人山根处刚才还有一道青痕,此刻竟在阳光下,由浓转淡,渐渐消失,眼底那抹枯黄,也悄然转为润泽,还有唇角那处灰白,早已消散无踪。 仅是瞬息,老夫人的面相已由危转安。 怎么会? 难道是因为这次突然决定的钱塘行? 王清夷一时两难。 老夫人与她有血脉相承,她不会主动出手陷害,同时也不会主动援手。 只要不沾上因果之劫,她就能淡然处之。 可现在,如果她拒绝,老夫人必然会因她的改变,陷入危机,等于变相出手陷害。 她吐了口浊气。 “祖父同意了吗?” 姬国公夫人面色一喜。 “他自是同意!” 王清夷冷着脸看她。 “跟着去可以,我只有一个要求。” “你说。” 姬国公夫人迫不及待地点头答应。 “我只需要这一路,无论发生任何事,你都只能听从我的安排。” 只要想到要带上这个大麻烦,她心底就升起烦躁。 她见姬国公夫人迟疑。 直接道:“如果不同意,老夫人您就回吧。” 如此这般,就不是她刻意阻拦吧。 那可不行,姬国公夫人连连点头:“我同意!” 王清夷眼底掠过一丝遗憾。 她刚才还隐隐希望,老夫人因她提出这严苛条件知难而退。 转瞬应得这般干脆。 她唇角微不可察地抿了抿,终是转身走向后面那辆马车。 车队第三辆马车,明显有别前两辆。 车厢同样是裹着锦绣绸缎,车窗处却垂挂着淡蓝色的绉纱帘幕。 前面两辆马车车轮上镶嵌着青铜轮牙,而她的这辆则镶有绿松石。 这是早有准备,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时间。 既已如此,王清夷也不再多想,径直登上第三辆马车。 车帘垂落的刹那,前方传来老夫人拔高的吩咐声。 她闭目揉了揉眉心。 随同她上车的蔷薇和幼青面面相觑,两人跪坐在一旁,连呼吸都放轻。 马蹄疾驰,车轮滚滚向前,扬起一阵呛人的灰尘。 姬国公站在书房窗前心思恍惚。 “咯吱!” 书房门从外打开。 俞伯微微躬身:“国公爷,老夫人跟着一起走了。” 姬国公转身,缓缓走到书桌前坐下。 “大娘子没说什么?” 他以为还要一顿安抚,谁知竟然就这么简单。 “大娘子倒是没说什么,只提出让老夫人路上一切都听她的。” 俞伯如实禀报。 刚才他站在大门一侧候着,就担心大娘子直接翻脸。 还好,这个场景没出现。 “那就好!” 姬国公明显松了口气,继续吩咐。 “老俞,给王成多加一队人马,让他们跟紧了,不能有任何意外。” “是,我这就去。” 俞伯退后两步,转身出了书房。 从车队驶出上京城,王清夷就知她们车队后,始终坠着一队人马,不紧不慢紧随其后。 她心中明白,这队人马应该是国公府的侍卫,护她们一路安危。 车队一路从长安出发,向东经过洛阳。 从洛阳在向东南,途经汴州,后进入淮南道,到达扬州,渡过长江,经润州、苏州,最后南下到达杭州。 全程共计3000里路。 考虑到姬国公夫人身体的承受能力,她们一路走走停停。 应了那一句,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 以至于车队到达杭州城外,已是正月。 担心打草惊蛇,王律言吩咐车队停在杭州城外,一处庄子留宿。 安置好后。 祖孙三人同坐一辆马车前往杭州城。 车内同行的还有菊嬷嬷在一旁伺候。 蔷薇、幼青和其他奴仆坐在后面那辆马车。 车厢内,王清夷与父亲及老夫人默然对坐,三人一时相对无语, 车窗外,车轮碾过黄土路的声响显得沉重。 王清夷挑起窗帷一角,向外望去。 街道两旁都是白墙黛瓦、檐角飞翘的临水小楼。 与长安城雄浑的朱门高墙不同。 随处可见的蜿蜒河道。 一座座石桥如弯月般横跨河道。 不时有舟船从桥洞间悠然穿行。 湿润的空气中浸着淡淡的梅花冷香 街道上隐约传来茶香以及甜糯点心的甜香。 街市人流如织。 “杭州城一点都没变,与二十年前没有多少变化。” 姬国公夫人叹息出声。 王律言探头看了几眼。 “母亲,希夷,我们找个酒楼先吃点吧。” “好!” 姬国公夫人点头。 难得出了趟远门,也不拘着,吩咐马夫停靠在一处酒楼外停下。 第 105章 莲台阁 杭州城的莲台阁,哪怕是王律言远在上京城,也曾从同僚口中听说。 莲台阁的盛名,连长安城朱雀大街的茶肆里都流传着:西湖未至,先闻莲台的谚语。 既然千里迢迢地来到杭州城,王律言自然要见识品尝,这盛名已久的莲台阁羹肴。 此时日头正盛,三人随着茶博士踏入莲台阁。 “母亲,您注意脚下。” 杭州城虽没有长安城的大雪纷飞。 可也是滴水成冰。 脚下的青石板路,偶有水渍。 可不能让老母亲再次出现意外。 “有阿菊在。” 姬国公夫人习惯性地高昂着下巴,以一种极度藐视的神态俯瞰大堂一众食客。 三人虽没有表明身份,可通身气派却掩盖不住。 身后还跟着六名奴仆,便知一行人非富即贵。 堂内的喧闹声减弱。 众人悄然打量着。 王律言早已习惯这种众目睽睽之下的聚焦。 而王清夷还带着帷幕,不紧不慢地跟在两人身后。 杭州城常有权贵踏足,众人看了几眼,也就转移视线继续。 堂内的喧闹声再起。 店内博士急忙上前,态度热诚。 “客官,几位?” 他视线落在后门几个奴婢身上。 “需要多摆一桌吗?” 随主子同来的奴仆,阁内有专门供下人用餐的桌椅和标准。 “临安居,客人姓王。” 王棋上前打断他的询问。 他先一步,提前定好了雅间。 “好嘞,三楼临安居客人,有请!” 店内博士躬身在前面引路。 越进堂内,一股混合着酒香与茶香的暖意迎面扑来。 跑堂捧着朱漆食案疾步穿行,偶有琉璃盏中的羹肴凝如碧玉。 他们还没上到三楼,就听楼上传来轰然喝彩声。 王清夷好奇地看向热闹源头。 但见几位着圆领袍的官员举着琉璃盏围坐在栏杆旁,皆是脸色红润,已是一脸醉意。 她眸色微冷,原来早在这个时候,大秦官员就已如此。 忍不住凝目细观,被拥簇在中央的那名中年官员,面若满月却眼带三白,瞳仁游移如池中浮萍,鼻梁虽高却鼻头如垂珠,正是相书所言的鹰钩覆水之相,一副贪得无厌的面相。 在观其身形,玉带紧勒着微隆的腹肚,行动间,腰间的金鱼袋沉甸甸压着锦袍,大腹便便一副肥肠脑满的蛀虫模样! 哪怕是在上京城都未见过如此形象的贪腐之相。 “曲水流觞!” 王律言神色随之凝重。 他的视线在那几名官员身上扫了几眼,转而看向那一曲青玉水槽,琥珀色的葡萄酒蜿蜒流过各桌。 “好酒,好酒!” 一名着玄色官袍的官员举着琉璃盏,眼底染上醉意。 “正是:葡萄四时芳醇,琉璃千钟旧宾。” 西域使节击掌长笑。 他们身后还站着随身伺候的奴仆。 其中一个不过十七八岁年纪的奴仆,却引起王清夷看了又看。 曲水载着琵琶声流淌,杯中晃动的不仅是葡萄美酒,更是整座莲台阁的浮光掠影。 这一刻,王律言意识到,大秦朝堂贪腐,远比父亲担忧得更甚。 他下颌紧咬,指节捏到青白。 这流觞曲水蜿蜒若毒蛇一般,正一寸寸吞噬着大秦根基。 他望着醉醺醺的一众官员,只觉莲台阁的雕梁画栋都在糜烂香气中摇摇欲坠。 大秦建国不过二十载,竟已滋生出如此众多蛀虫。 繁华之下,江山早已千疮百孔。 直到坐下,他的脸色依然冷凝愤怒。 “好了,摆脸给我看吗?” 姬国公夫人当然了解自家大郎心性。 “根基已毁,是人力不可制。” 她伸手捻着茶盏,拨弄着浮沫。 “在我面前别给我摆这难看脸色。” “母亲!” 王律言苦笑,是他着想了! “是儿不是。” “知道就好!” 姬国公夫人瞥了他一眼。 “上餐吧!” 这一路风雨兼程,根本没有好好吃上一餐。 好不容易到了杭州城,她可不想用餐时还得跟着心烦。 王清夷低垂着眼眸,却在想刚才那几名官员。 其中官员身后的奴仆面相,让她说不出的熟悉。 “希夷!” 姬国公夫人用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说话。 “我们用餐后,接下来该如何安排。” 她迫切需要知道婷儿到底如何离世,这其中除了钱塘卫家还有没有其他人参与其中。 王清夷抬眸看她,微微点头,目光落在王律言身上。 “父亲,祖父的人应该就在这附近?” 王律言点头:“有,你有什么打算,尽管安排,你祖父说一切都听从你吩咐。” “那好。” 她刚好想知道那名仆人的熟悉感到底从何而来。 “我该如何叫他们?” “这样!” 王律言抬手向上,手掌轻拍三下,停顿数秒,又是两下,反复两次。 没过一会儿,雅间外响起同样频率的敲门声。 王清夷挑眉了然。 王律言眼眸带笑:“进来!” 一名衣着短褂的跑堂博士上前一一行礼。 “奴青十一,请主子吩咐。” “希夷!” 王律言看向王清夷示意她说话。 “给我一份门外那几名官员和随从资料,要详细的。” “是,主子稍等。” 青十一躬身退下。 “他们有问题?” 姬国公夫人身体不自禁地向前靠了靠。 “只是怀疑。” 王清夷看那人的第一眼,不用推算,就感受到淡淡的因果。 “那先用餐吧,估计要一会儿。” 王律言给母亲和嫡女依次夹了份鱼肉,放在碟子上。 “母亲,先尝尝。” 姬国公夫人微微颔首。 姬国公府建府不过十几载,却有严苛的用食标准。 食不语是基本。 王清夷刚巧她也懒得应付。 雅间内,几人默默用食。 青十一转回时,手中托着越窑青瓷荷叶盘,盘中的白釉盏盛着刚点的顾渚紫笋。 “主子,这是顾渚紫笋,您几位出来杭州,尝尝杭州的茶水。” 他放下托盘,又从袖口拿出一份纸张,低声说话。 “这是主子要的都在里面,能调查的背景都在此。” 自从姬国公对大秦皇室心生失望后,几番挣扎,还是启动了姬国公府藏于各地的暗卫。 青十一从小生活在杭州城,在他快要适应杭州城的安逸时,这一天接到来自上京城的密信。 他手指捏着密信簌簌作响。 深藏于心,沉寂多年的热血骤然奔涌。 他这把快要锈蚀的刀,终于等到了出鞘的机会。 第 106章 清晰 青十一直接把密信直接放在王清夷面前。 他可以肯定,眼前这位女郎,就是密令提到的姬国公府世子的嫡长女。 王清夷拿起密信,慢慢打开密信。 一目数行,一一对应雅间外那几名官员及仆从的特征。 直到看到那名奴仆的身份背景,以及伺候的主子身份。 心中终于有了猜想。 看她脸色巨变,姬国公夫人悄悄询问。 “希夷,这是查到什么不妥的地方?” “嗯!” 王清夷把密信随手放在一旁,偏头看向老夫人。 “大姑姑当年难产的事,还是需要重新调查,最好找到大姑姑当年随身伺候的嬷嬷和婢子。” “难道她们背了主?” 姬国公夫人脸色骤变,眼神狠厉犹如困兽。 她眯着眼,咬着后槽牙道。 “来之前,老俞派出的人已经查到婷姐儿当年的贴身婢女,活着的只有一人。” “是谁?她现在身在何处?” 王律言连忙追问。 整个姬国公府除了姬国公夫妇,也就他对王婷最是怀念。 其他兄弟姐妹,因为战乱,再加上年幼,并没有多少相处的机会。 只有他跟着长姐在老宅长大。 “身在何处?” 姬国公夫人冷笑。 “在现任卫家当家主母廖静雅身边,还是个掌管库房的大嬷嬷。” 如果不是重新启动调查,她还不知道,婷儿身边那个嘴甜的婢女竟然会隐姓埋名又回了卫家。 这个贱婢,还当上了卫璟文继室的掌事嬷嬷,真是好大的狗胆! 这也是姬国公夫人一定要亲自来杭州的原因。 踩着她婷姐儿的尸骨上位,一个个都活得好好的,她们怎么敢! “她是谁?” 王律言向来温和的脸上阴云密布。 姬国公夫人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撕了她。 “那个叫香云的贱人。” 王律言在脑海中想了半天才隐隐有印象。 “是那个怯生生的,最得大姐姐喜欢的婢子?” “就是她!” 姬国公夫人指间捻着的茶盏重重扣在桌面。 “她罪该万死,等事情结束后,我要把她千刀万剐!” 不论她有没有罪! 隐在杭州城的暗卫,早已查清香云底细。 包括她那夫郎和一双儿女。 一家四口都活得好好的。 主子死了,贴身婢女还活着,还做了继室身边的掌事嬷嬷。 这其中没有猫腻,谁信。 “当年到底怎么追查的?” 王律言握紧拳头,紧紧落下。 “当年她死遁了,上次调查,重新查了卫家,这才发现这个贱婢竟然改名换姓地又回了卫家。” 姬国公夫人每每想到,就气到胸口发痛。 “当年是谁回来报丧。” 王清夷突然发问。 “当然是卫璟文这个丧尽天良的畜生。” 姬国公夫人手掌紧握,眼底的痛意加剧。 她的婷姐儿就是被这些个畜生害死。 “可能,有没有可能,大姑姑当年所生的孩子还活着。” 王清夷此言一出,整个雅间陡然安静,静到连呼吸都觉得干扰到。 “你,你说什么?” 半晌,姬国公夫人才颤巍巍说话。 “孩子还活着?” 对啊,既然婷姐儿的死因都能作假,更何况孩子呢。 她眼底骤然迸出骇人的亮光,身体向前倾,枯瘦的手指攥紧,连说话都不成句。 “希夷,此话当真?我的外孙,他当真还活着?” 她那双浑浊的双眼炽烈到灼人。 “应该就是这位!” 王清夷把手中的信件往她的方向推了推。 指甲点了点其中一人的姓名。 “如果没有算错,此人应与大姑姑有血脉牵连,就是不知与那卫家有无关系。” 她没见过卫家任何一人,自然看不出父系那边有无关系。 “活着,婷姐儿的孩子还活着。” 姬国公夫人手指发抖,捏着纸张顺着看了又看,浑浊的眼底满是泪水。 “沐坷!” 她手指抚过名字,轻声询问。 “他叫沐坷?” 王清夷点头:“嗯,是他。” “沐坷,沐坷!” 姬国公夫人喃喃自语,她猛然起身,疾步朝雅间外走去。 “母亲,您此时还不能出去。” 王律言连忙示意菊嬷嬷拦着。 他跟上前,俯身相劝。 “母亲,你现在上前就要打草惊蛇了。” “难道我要眼睁睁看着我嫡亲外孙隔门伺候一个从五品小官?” 姬国公夫人满眼通红,眼底挣扎着痛苦, “老夫人,您还是先坐下。” 王清夷清冷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 “您这般模样出去,是想让我们提前暴露?让他们提前做准备?” 姬国公夫人对于这个嫡孙女的声音和动作,向来敏感。 听到熟悉的语调,理智瞬间回笼。 她低垂着眼帘,停下脚步,不再嚷嚷着出去。 菊嬷嬷见状,立刻扶着她坐了回去。 心里却是在感慨,也不知大娘子对老夫人到底做了什么。 一句话比国公爷还管用。 王清夷见她终于安静。 目光落在王律言身上。 “父亲,可以拿了那个婢子先审问。” 拿下她,当年的事估计就能明了。 “今晚就让王成的人拿下她,到时一审就知。” 王律言跟着坐了回去。 想到隔着这扇门,不过几步路的距离,可能站着自己嫡亲外甥,他的心情格外压抑。 莲台阁的美食品尝到,免费看了一场“曲水流觞!”官场现形记,见识了杭州城的官场风气。 几人也没心思继续待在杭州城,坐上马车就出了城门,回到借宿的庄子。 “这处庄子安全吗?” 王清夷回了庄子,这才发现,护卫比来时多了几倍。 个个身强体壮,从走路姿势就能看出都是练家子。 王律言扭头看了一眼。 “很安全,这处庄子对外挂了其他人的名义,其实是国公府的。” 以前只当有个落脚的地方,担心先帝多思虑,始终没对外说起过。 这次终于用上了。 姬国公府的侍卫动作很快。 当天夜里就拿下了香云和她郎君以及一双儿女。 香云是被打晕了带回来见姬国公夫人。 醒来时,香云有瞬间的怔然。 不过见到姬国公夫人的刹那,就知道自己即将坠入万劫不复。 第 107章 勾结 菊嬷嬷站在姬国公夫人身侧,看清这贱人醒后脸上细微的变化。 心中不禁恨极。 “香云,见到国公夫人没有什么要交代的?” 这个背主的贱婢罪该万死。 “我不是什么香云,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 香云虽是心急如焚,却还是勉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她绞尽脑汁,想着对应之策。 对了,她的户籍有完整的记录,而且二十年过去,自己不论是长相还是身材早已不复当年模样。 她扯了扯嘴角,轻声道。 “家里人如果发现我没有回去,肯定要报官,这样对您几位就不好了。” “香云,你说的家人是不是你那一双儿女?还有你家夫郎?” 她抬头看向守在一旁的王成。 “王侍卫,帮香云把她的家人都请过来,与她见一见,不然香云这心里总惦记着。” “不要,你们别动我的家人!” 香云表情骤变,手脚并用的挣扎起身,却被菊嬷嬷抬脚踢倒。 “贱婢,到这里了还想着狡辩,当年怎么没发现你如此狼心狗肺,竟然胆敢噬主!” 香云又惊又惧。 “我不认识你们,你们快放开我!” 而此时,王成去而复返,身后几名侍卫拖着三个人进来。 侍卫把手里的人随手一扔。 三人口中都塞着东西,呜咽着,见到香云时,具都一愣。 香云的一双儿女手脚并用的爬到香云身边。 见到儿女这般模样,香云心痛如绞。 “宝儿,你们怎么在这?” 她挪着身体勉力护着一双儿女,心里却明白,今天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可她的儿女不能受到牵连。 她抬头看向高坐在堂的姬国公夫人,脸色渐渐恢复平静。 “国公夫人,我只有一个要求。” “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死,要么惨死!” 姬国公夫人牙关紧咬,看向香云时,恨不得上前寝皮食肉。 她手指用力捏着扶手,身体前倾。 “你给我原原本本的把知道的一切给我说清楚,一个字都不许漏,不然,我当着你的面,把你的宝儿们剁成肉泥。” 听着她发狠的话,王清夷撇开眼睛,目光落在香云脸上。 仅是一眼,忍不住叹息大姑姑命中注定这场死劫。 岁月不败美人,哪怕老去,香云那一双新月眼,瞳孔黑多白少,幽深如深潭,虽观之可亲,却森森冷冷,似是蛰伏的蛇,唇畔梨涡虽甜,却藏不住眉梢那点朱砂痣,相书称之锁怨,心气狭隘,为人善妒。 这么一个人留在身边,本就会惹的家宅不宁,更何况还是个不安于室的女人。 剁成肉泥!香云猛地一颤,仿佛被冰水当头浇下。 国公夫人这句剁成肉泥的威胁像淬毒的利剑,瞬间刺穿了她所有侥幸。 她小时候就见识过国公夫人的狠辣,知道她说得出做得到。 恐惧如无形的手扼住她的咽喉,连呼吸都痛。 绝望如潮水般淹没了每一寸理智。 她绝望到无力,惶恐的摇头。 “不,你不能,这与我无关。” 她只是冷眼旁观,推波助澜罢了。 真正害了大娘子的不是她! “是姑爷,是姑爷做的,国公夫人,真的与我无关啊!” 一步错,步步错,她当时怎么就猪油蒙了心。 她忘了,哪怕大娘子如何软弱可欺,那也是姬国公府的大娘子。 都是廖静雅那个贱人,勾引姑爷不说,还害了她们所有人。 既然她必死,害她走到今天这地步的,一个都别想逃掉。 “说!” 姬国公夫人恨得咬牙切齿,她握拳用力捶打着桌几。 “我让你从头到尾的说!” 香云想明白以后,就没想着继续隐瞒。 “那日午后。” 她陷入深深的回忆中。 “大娘子还有几日就要生产,姑爷从外带来一名女子,说是好友家的妹妹,来府中借住几日,大娘子本就是个宽厚待人的性子,挺着孕肚,也要热情招待她,那一日,天很热,大娘子担心姑爷在书房读书受不了,就带着奴婢和秀兰一起送冰过去,谁知姑爷和她竟然在书房就————,当时大娘子悲痛欲绝,转身就想走,却被廖静雅用力拉住。” 她面色越发苍白,哪怕时隔多年,回忆起,那满地血迹依然触目惊心。 “ 我和秀兰都没看清,大娘子到底是怎么摔倒的,当时姑爷是想救大娘子的,却被廖静雅那个贱人阻止,她说被国公府知道了,她和姑爷性命难保,不如就报说是难产离世,那时钱塘到长安城还有匪患,她说国公府一时半会儿过不来。” “老夫人!” 香云扑倒在地,朝着姬国公夫人不停的磕头,没一会儿,额头就已时红肿一片。 “老夫人,当时发生的太快,奴婢都没有反应过来,真与奴婢无关啊!” “求您饶了奴婢儿女一命!” 她痛哭出声。 姬国公夫人起身,走到她跟前,抬脚踩住她的手背,用力碾压着。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怎么能活的好好的?” “啊!” 香云痛到浑身颤抖,却不敢有任何反抗。 王清夷起身走过去,低垂着眼眸看她。 “当年卫家为何会放了你?放你一命,你为何又要回去?” 她不知什么原因,却知道香云身上缠着厚重的因果。 “我,我。” 香云高昂着头,仰望着俯视她的小娘子。 眸底有惊惧和不安。 姬国公夫人自然没错过她表情变化。 “贱人,竟然还想着隐瞒。” 她扭头看向王成。 “把她的宝儿带到她面前,给我往死里打。” “不要,老夫人不要。” 香云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抓住姬国公夫人的裙摆。 “老夫人,我说,别让他们过来,别来。” 她泪流满面,眼底都是绝望。 “我说!” “快说,如果我发现你再耍任何小心思,我定会让你死不瞑目。” 姬国公夫人俯身看她,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我还会送你的宝儿们与你团聚。” “如果让我满意了,我考虑饶你那两个崽子的贱命。” “好,好,我说,我现在就说。” 香云满脸颓败,闭眼缓了一会儿才说。 “我手里有卫家和安王勾结的证据!” 第108 章 书信 这一句与安王勾结的证据,让室内安静了瞬息。 “李成!” 王律言出声。 “吩咐守在外面的人,全部向外退三步,左右互相监督,任何人都不许进前半步,有违此令者,杀无赦!” “谨遵主子命!” 王成双手抱拳,后退两步,转身出了房间。 直到听到外面整齐向后退的脚步声,王律言这才看向香云。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保你儿女一命,不过,如果让我知道你有半句谎言,我都不会饶了他们。” 来之前,他们就有所察觉,卫家可能会与安王有勾结。 不然一个商贾,怎么能如此悄无声息地在杭州湾修建几十艘货船。 如果香云手上真有安王通敌的证据。 她们拿到手,最起码短期内,安王不敢对姬国公府轻举妄动。 姬国公夫人已经坐回座位。 事关姬国公府前途安危,她拎得清。 “卫家就这么任由你威胁?” 这最令王清夷感到好奇的地方。 卫家虽是商贾,可对付香云这么一个小小的婢女,还是能轻而易举决定其生死。 香云坐在地上,抬头才看清刚才问话的小娘子。 漂亮到令她心生自卑。 她咽了咽口水,一字一句说道。 “因为卫珂他也害怕,如果被安王知道我手里的证据,安王绝不会饶过卫家。” 想到这些年,卫家对她敢怒不敢言,连廖静雅那个贱人对自己都要避之不及。 香云心底自有一番痛快。 “我告诉他们,整个大秦只有两人知道这封信藏在哪?只要我稍有不适,那封信就会送到陛下面前。” 王清夷不由好奇起这个证据。 “那就说说什么内容,竟然令卫家如此忌惮!” “卫家当然要忌惮,因为稍有疏漏,那就是满门抄家。” 香云扯了扯嘴角,深吸口气,继续说道。 “安王与匈奴王在书信往来中有一句,我背给老夫人和世子爷您二位听听。” 这几句话,她早已背得滚瓜烂熟。 将近二十年,将近七千个日日夜夜,她没有一天休息好。 每一天,她都在与卫璟文和廖静雅斗智斗勇。 她活得很累,现在她终于可以彻底放下。 “这封信是我无意间在卫璟文书房暗格里发现,安王在信中写道:今岁五千副铁甲、六千长矛已分批运抵阴山,必会令匈奴王如虎添翼,与当时的英王谈判更有把握。” 她笑得轻蔑。“堂堂大秦安王,竟能做出此等叛国之事,而卫家竟然也愿意同流合污,真真是可笑!” 如果不是当初,她记恨大娘子,一步错步步错,她也不会与这几个蠢货遮遮掩掩多年。 闻言,姬国公夫人握紧扶手,低声道。 “安王怎敢?” 当年,她和姬国公陪同秦王打天下。 最知道前路有多难,大秦百姓活得有多艰辛。 而现在安王竟然胆敢与匈奴勾结在一起,想让大秦百姓再次经历战火。 这怎么不令姬国公夫人愤怒! 他们辛苦打下大秦江山,竟然被一个无耻之徒,当做交易讨价还价! “信中还交代安王下属魏京生,在阵亡将领的抚恤金上动手脚,他们克扣了七成抚恤金,” 他闭上眼缓了缓,继续说道。 “这封书信被我藏起来了,谁也找不到、” 她睁开眼,死死盯着姬国公夫人。 “老夫人,我拿这封信换我一双儿女安危不知可否?” 拿到这封信,是她这辈子做得最机智的一件事。 不然她早不知死了多少回。 姬国公夫人和王律言不由自主地对视一眼。 她心中迫切想要给婷姐儿报仇,还一个公道。 可现在,要缓缓。 “我答应你,前提是那封信必须是真的。” 可以不用牵连家人,前提是那封信必须有用。 “可以!” 香云点头,她低头看向自己一双儿女,面露慈爱。 “翠儿,宝儿,别害怕,老夫人答应娘,绝对不会为难你们,等等娘,很快就让你们回去。” 说话间,她瞥了眼被吓得有些呆傻的郎君,面无表情。 姬国公夫人:“信呢?” “在我身上。” 香云笑得不无得意。 “卫璟文和廖静雅从来没想过,这封信竟然就藏在我身上,不过取出来有些麻烦。” “有些麻烦?” 王律言有些不明所以。 “需要我回避吗?” 姬国公夫人却是深深看着她。 难道真是藏在身上? “阿言,你和王侍卫都出去。” “好!” 王律言没有迟疑,跟着王成一起走出房门,随手关上。 王清夷则是盯着香云肚子看。 从香云说在她身上,自己就仔细查看了香云身体的异常。 表面没有任何异常,不过气体到肚子那处出现状况。 她的视线最后也停留在香云肚子上。 衣衫虽是整齐,那一处的肚子却有一种紧绷滞涩之感。 空气流转时,经过那处,周遭空气总会凝滞,似有一道无形的沟壑横隔于丹田。 “是缝在肚子上吗?” “什么?缝在肚子上?” 哪怕是姬国公夫人这种陪着国公爷打天下,见多识广的妇人,听到这句也是浑身战栗。 “小娘子真是聪慧,这都能猜到。” 香云诧异极了,没想到这世间还有人能看出这些门道。 “是,我缝在肚皮中,想要取出,顺着疤痕拿刀打开就是。” 当年缝进去时,她发烧昏睡了三天才醒。 姬国公夫人第一次正眼看她,竟然还有几分胆识,可惜她不会饶了任何一个害了婷姐儿命的人。 “让府医过来看看。”如何下刀。 他们随行带了府医同行。 姬国公夫人让人唤来。 府医十几年前从战场退下,被容养在姬国公府。 他盯着对方肚皮那处的狰狞的疤痕。 “会很痛!” “嗯!” 香云闭上眼,深吸口气,等待府医下刀。 府医动作很快,沿着疤痕处重新打开,取出那封密信。 信中,安王近乎用一种残忍的语气书写大秦子民。 “冻死的都是贱命,正好还省下一笔抚恤金!” 看了书信,王清夷终于明白,为何大秦江山气运只有短短三十载。 这就是根源。 “阿言,让府医给她包扎好,别让她死了,先关押起来。” 姬国公夫人吩咐着,事情没结束之前,香云还不能死。 “” 第 109章 谋划 香云的事,告诉王清夷,不要轻视任何一个人。 一个女人竟然能够亲自操刀在自己肚皮上割了一个口袋,竟然能做到让卫家拿她没有任何办法。 “当年我没想着留在卫家,我想离得远远的,可没办法,他们不放过我啊,我连杭州城都出不去,九死一生后,我想通了,我又回到钱塘,我当面告诉卫璟文和廖静雅,我手里有那封可以要了卫家满族性命的信件,他们当时的脸色,真真是精彩极了,将近七千个日子,他们没有一天不想着拿到我手里的信件,想让我死,可他们无能啊。” 香云的笑容有苦涩,有后悔,也有释怀。 如果当年她没有被诱惑,没有嫉妒心起,想必今日,她必然会富足无忧。 这么一想,她对卫璟文的恨意越深。 等她再次醒来时,望着头顶的横梁,意识渐渐恢复。 不知为何,躺在这处破败的厢房,哪怕肚皮撕裂的疼痛,这一刻,她竟然从未有过的心安。 她偏过头,看向窗户,窗纸映出窗外高大的人影。 她张嘴哑着嗓子喊道。 “外面的人,我饿了,给我送点吃的。” 临死前,她怎么也得吃得饱饱的,万万不能做个饿死鬼。 守在厢房外的侍卫对视一眼,粗声道。 “等着。” “玄十五!” 其中一人朝着廊下不远的侍卫喊话。 玄十五环顾四周,见无状,随即大步走过去。 “玄二,什么事?” 玄二指了指室内。“里面的人醒了,你去王头领那问问,给不给她吃喝。” 玄十五推门看了眼,随即点头。 “我现在就去。” 玄十五再次回来时,王成跟着一起。 他推门看了眼香云,见她面色苍白,不过精神尚可,随即吩咐玄二和玄七。 “让她先用食,吃完后,带她去正院,老夫人还有话要问。” “是!” 姬国公夫人一夜未眠,眼底血丝密布。 凭什么? 她如何也想不明白,他们王家为秦家大业添进去多少条性命!子嗣死伤多少? 祖祖辈辈积攒的家财尽数充作军资。 那几年,她躲躲藏藏,活的不如乞丐。 如今秦家坐稳江山,倒嫌王家功高震主。 二十年前,安王不过是个弱冠少年。 哪里有什么谋算。 真是没想到,建元帝竟然从那时就开始布局。 新朝建立不过二十载,针对姬国公府的布局,从二十年前就已开始。 真要鸟尽弓藏到极致! 秦嗣业!秦嗣业!你真是好算计! “老夫人!” 菊嬷嬷走过来,小声说话。 “王成在外候着,香云已经带过来了。” 姬国公夫人放下手中梳篦,因一夜未眠,声音沙哑低沉。 “希夷来了没有。” “世子爷和大娘子都还没到。” 菊嬷嬷担忧的看着姬国公夫人眼睑下浓重的黑青色。 “老夫人,您继续这样熬下去,身体哪能承受,婷姐儿还等着您给她报仇。” “我没事!” 姬国公夫人摇头,她心里很清楚,自己这是胸口堵着口气,等这口气下去了,就能好起来。 “你让人过去催催那父女俩。” “我这就让人去。” 菊嬷嬷转身出了内室,招了个小婢女,附耳说了几句。 小婢女随即出了门。 香云被两名老嬷嬷扶着站在厅堂外。 直到世子和大娘子先后进去,她才被半扶半拖着进了厅堂。 姬国公夫人端坐高堂俯视着,半晌才说话。 “香云,给你一个选择,如果答案让我满意,我会给你儿女一笔钱,让他们远离这里,送他们走的远远的。” 香云瞪大眼睛,眼底满是惊喜。 “老夫人,您说,只要我知道的。” 姬国公夫人:“我想问你,当年我的婷姐儿之所以嫁到卫家,这其中是不是卫家故意为之。” 昨夜她想了一宿,以香云的聪慧,又在卫府多年还能自保,必然会特意关注一些,令她保命的事。 香云笑了,笑容在苍白的脸上显得诡异。 “老夫人,我以为您不会问呢!不过我有其他要求。” 姬国公夫人眯了眯眼,神色渐冷。 “你说说看。” 香云眼珠转了一圈,目光落在王清夷身上 “老夫人,如果答案让您满意,我希望我的菲姐儿以后能跟着世子爷的大娘子。” 一个多月前,她就从卫璟文和廖静雅那听说过大娘子的名头。 能令安王棘手的小娘子,可见能力和手段绝对非同凡响。 “什么?” 姬国公夫人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难道不希望他们消除奴籍,做一个富贵闲人?” 王清夷更是眉梢微挑,略带好奇的看向半跪在地上的香云。 香云扯了扯嘴角,笑的苦涩。 “如果没有战乱,不要说富贵闲人,哪怕是普通平民,我也愿意让他们离开此地,离地远远的,可现在不是。” 她身子晃了晃,双手撑着地面,看向姬国公夫人。 “老夫人,您心里清楚,大秦要乱了,我的霏姐儿如果没有人庇护,活不到及笄,我情愿她为奴为婢,最起码有机会活到寿终。” 她看向王清夷,笑的讨好。 “大娘子,我的霏姐儿聪慧可爱,心思单纯,还熬了一手好药膳,比我好上百倍千倍,请您可怜可怜她,收下她。” 王律言则是一言难尽,如果香云是个忠心的,大姐姐怎么也不会被谋了性命。 再留一个在希夷身边,这是嫌希夷的日子太过平顺? 姬国公夫人同样想到,她脸色难看,语气极冷。 “如果我不同意呢?” “不同意!” 香云低头苦笑。 “那就是她的命吧!” 她只是试试,想为霏姐儿搏一搏。 姬国公夫人脸色缓了缓,端起放在桌几上的茶碗,抿了几口。 “说吧!” 香云咽了口水,清了清嗓子说道。 “那还是昭永帝二年的冬天,安王的人宿在卫家,准备第二天乘船去海外,当时卫璟文和他在书房喝酒,两人都喝醉了。” 这个机会她当然不会放过。 “我和守夜的嬷嬷换了值夜,守在书房外,果然,酒过三巡,安王的人就醉了,说起当年大娘子嫁到卫家的事,虽然当时就被卫璟文制止,可我还是听到了,安王的人提到了一个沈氏,说是如果没有沈氏在其中做了手脚,卫家哪里能攀上姬国公府。” 姬国公夫人恨的目眦欲裂,双手死死叩着扶手。 “沈珂,沈珂,我要拿你的命来偿还我的婷姐儿!” 第110 章 撤离 沈珂?王清夷开口想询问香云口中的沈氏到底是不是沈珂时,突然发现香云脸上死气正在快速聚集。 她眉头紧蹙,指节轻扣,猛然起身。 “老夫人,父亲,我们必须在一炷香时间离开此处,这个庄子已经被对方知道,他们正赶往这里,而且人数众多。” “确认?” 王律言跟着起身,脸色骤变。 这处庄子从未对外过,怎么会泄露出去? “确认,我们只有一炷香时间。” 王清夷越过他直接往外走,推开门看向站在回廊的王成。 “王统领!” 王成疾步上前,躬身行礼:“大娘子,请吩咐。” “立刻去清点人数,我们即刻出发,一刻钟后我们准时从后门朝西南方向疾行。” “遵命!” 王成不做他想,转身直接点名。 “玄六、十二、十五,立刻召集人马到后院集合。” 王清夷补充道:“大件的东西就不要带了。” “遵命!” 玄六三人迅速散去。 “蔷薇,幼青,回去收拾行李。” “是!” 蔷薇心跳加速,她从未经历过这些,一时心跳加速。 大门敞开,半躺在地上的香云,惊讶地看着眼前训练有素的一幕,心中渐渐明了。 这位随老夫人和世子同行的大娘子,在国公府的地位,比她想象的还要超然。 姬国公府的侍卫统领,连世子爷也要敬他三分,对大娘子却是恭敬有加,甚至是言听计从。 面对大娘子的吩咐,当着老夫人和世子爷的面,连一句询问都没有,越过老夫人和世子,便直接领命而去。 这哪里是对嫡出大娘子的态度? 这分明是对待真正主子的做派。 香云攥紧衣角,心跳加速,刚才熄灭的希望再一次被点燃。 若菲儿和阿郎能得大娘子庇护,何愁不能平安成长? 香云只觉得胸口发涨,她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她闭上眼催促着自己努力回忆。 当年她想要逃离杭州城时,为了躲避卫家的追杀,在外东躲西藏。 对杭州城周边环境和位置不说了如指掌,也是清清楚楚。 “大娘子!” 她挪着身体,朝外大声喊话。 “大娘子,我知道有一个地方,可以帮您迅速摆脱卫家侍卫。” 王清夷脚步一顿,转身看她。 “说说看。” 她隐约能猜到对方想做什么。 如果能不伤一兵一卒就从此处撤离,那更好。 不过是身边多一两个人罢了。 听到这话,已经进了内室的姬国公夫人转身走出。 “希夷?” 王清夷含笑摇头。 “无妨!” 自己身边的婢女也有三六九等,到时放得远远的。 香云眼眶微红,快速说话。 “大娘子,刚才从后院到老夫人的院子路上,我观察过周边环境,如果我没猜错,这里应该是雾山脚下。” 王清夷眉梢微挑,这嬷嬷真是无法评价。 “大娘子说往西南方向没有问题,可是以我对卫家护卫的了解,他们必然会分出一队留在前方截杀。” 香云声音一顿,看向王清夷。 “大娘子,有一处通道,可以避开前面的截杀,这个通道只有我知道,大娘子,我只有一个请求,带上我的阿郎和菲姐儿一起,我不奢求其他,给他们一口饭,只希望他们活着就好。” “好,我答应你。” 王清夷直接答应。 对方来得太快,她来不及准备,她刚才推算过,如果按照西南方向的路走,有惊无险,可会有死伤。 卦中有一线生机,应该就是香云提的这个通道。 香云明显一愣,可能是没想到大娘子答应得如此爽快,不过也就是一瞬。 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大娘子,您走近一点,我告诉您。” 既然想让阿郎和菲儿跟着大娘子,她就要万分谨慎。 卫家的人从何处得知这处庄子,不排除是不是有人对外泄密。 那这个暗道只有大娘子知晓,方才安全。 等王清夷靠近,她才压低声音道。 “那通道就在距离雾山二里外,一处寻常的低矮灌木丛后面,拨开灌木枝叶,便能看见岩洞入口。” 她顿了顿,继续快速说道。 “这岩洞直通雾山另一面,当年我在岩洞里躲了五六天,直到身上的干粮吃完,才出去,里面虽然曲折,但没有岔路,约摸半个时辰便能走通,出了洞口,便是通往官道的小径。” 王清夷目光微动,朝她点头。 “如你所愿,他们俩我会带走,让他们进我的院子。” 香云趴在地,头抵在地上。 “老奴谢大娘子大恩!” 王清夷转身时,看向老夫人身边的菊嬷嬷。 “嬷嬷,抓紧时间收拾,我们现在就走。” “好,这就走。” 菊嬷嬷神色有些恍惚。 对于香云,她的感情复杂极了。 她看向站在门内的姬国公夫人。 “老夫人?” 姬国公夫人远远看着,半晌说道。 “给她一个痛快吧!” “谢过老夫人!” 香云再一次头抵在地上,她知道,这是自己最好的结局。 整个庄子都动了起来,除了简单轻巧的东西,一些粮食,其他一律未带。 除此之外,还有一部分行李放在马车上。 现在走得匆匆,这部分都要舍弃,所以收拾得也很快。 菊嬷嬷跟着往外走,经过香云身边时,突然想到一人,问她。 “你那郎君,有其他安排吗?” “他?” 香云好似刚想起他,展颜笑了。 “我们即是夫妻, 那就是一体,不论去哪,自然是要一起走。” “好,我知道了!” 菊嬷嬷大步跟上,路过守在门外的侍卫,低声吩咐了几句,随即紧跟着往后院方向去。 王清夷带着蔷薇和幼青走到后院时,其他人基本都到场。 她走到王东身边,悄声把路径重新制定了一下。 王东点头,随即领队出了院子,一行人往西南方向疾行。 此时已经是辰时一刻,通往雾山的小路未见到人影。 一行人走得很快,哪怕是 姬国公夫人也没有耽搁。 直到走到香云提到的灌木丛,他们居住的那处庄子方向,才有了动静,庄子上空浓烟滚滚,隐隐能看见火势很凶猛。 王律言站在王清夷身边,恨得牙痒痒。 “这是要置我们于死地!” 就怕他们躲在地窖,想要一把火烧死他们。 第 111章 暗道 香云所说的这个通道,有明显的人工凿过的痕迹,有两米高,两人并行可行。 只是时间久远,洞内杂草丛生,成了各类小可爱冬眠的好住所。 王成派了一队侍卫进去清理杂草枯木,还要撒上药粉,驱赶一些蛇虫之类。 毕竟同行的还有国公夫人和大娘子,惊着了就是他们失职。 王清夷垂眸掐指,指尖轻搭在指节寅位,一股锋锐杀气便从巽方蠢蠢欲动。 她眉心微微蹙起,指尖再次搭上,金铁之气渐现,正是代表王府亲兵的煞气。 她抬眸看向姬国公夫人,眉头紧蹙,摇头道。 “不是卫家的人。” “不是卫家的人?那能是谁?” 姬国公夫人面色渐冷,神色逐渐警惕。 她向前走了两步,刚好能看见庄子上空。 火势冲天,只是浓烟淡了点,她喃喃自语。 “是啊,卫家仅是一个商贾之家,哪怕有安王暗中支持,也不敢如此猖狂,可杭州城除了卫家还能是谁?” 她心里隐隐有猜测,却不敢再往深处想。 王清夷指腹移向辰戌方位,但觉土星躁动,竟隐隐浮起龙形纹路,这是预示王爷官位异变的征兆。 她手指蜷入袖,三枚五铢钱落入掌心,五铢钱皆呈向坤位。 她的心渐渐下沉,转身看向王律言。 “父亲,我们在杭州城有多少人可以调动?” 王律言不明所以,不过还是算了算。 “目前可调动的暗卫,能在第一时间到达的大约有两千人,还有三千人潜伏在杭州城附近,如果调动,可能动作比较大,估计要半天时间,希夷,是出了何事?” 王清夷点头。 “不出所料,山下这群人应该是安王派来的。” 龙形纹路异动,除了安王有这个野心和实力,她想不到其他人。 王律言瞪大眼睛,瞳色瞬间冷了下来。 “什么?安王的人,你有几分把握?” “大约九成把握。” 说话间,王清夷转向王成。 “王统领,用最快的时间探路,我们没有时间了。” 时间仓促,她离开时,在庄子附近施下的迷障保持时间不长,最多只能保持一个时辰。 王成:“遵命,我现在就去让他们加快速度。” 刚才大娘子所说,他听得明白,他们必须尽快。 他看向玄五。 “你带队跟我进去,剩下的人注意护住主子。” 说完他迅速进了通道。 “安王的人?” 姬国公夫人脸色早已铁青,一脸的不可置信。 “安王的人怎么会知道庄子?” 她们此行装扮成富贵商贾,连出行的侍卫都减少了一半,安王的人到底如何发现? “只能说姬国公府有安王的探子,这个探子在府中地位较高,还受到重用。” 王清夷盯着远处正在绕着圈的黑衣人。 此行回去后,她势必要把姬国公府的奴仆侍卫,全部看一遍,奸佞背主之人,全部清出。 “他们应该发现我们的痕迹了。” 庄子上空有行走异状。 毕竟她们一行有七十多人。 动作大,留下的痕迹也多。 哪怕她事先设置了障碍,庄子太大,她无法全部照顾到。 时间到了,迷障消散,仔细观察痕迹明显。 “安王竟然毫不掩饰,如此大的动作,看来杭州城绝对有不可告人的地方,而且不能被外人知道。” 安王手下拿不准,只能对她们下死手。 哪怕同行的还有姬国公夫人,也在所不惜。 她看向姬国公夫人。 “杭州城城外有没有什么山谷和空地?” 她暗道可惜,让香云走的早了,不然以她对杭州城的了解,应该知道。 果然,姬国公夫人迟疑一瞬,缓缓摇头。 “并未听闻。” “我知道有一处山谷。” 一道怯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王清夷偏头看过去,眉梢微挑,竟然是香云的小女娘-霏儿。 霏儿眼神怯生生的,不敢正面看人,低垂着头,小声说话。 “阿娘带我和阿弟去过一次,离杭州湾很近。” 她抬眸偷偷看向大娘子,视线正好与大娘子对上,神色慌乱,连忙移开。 捏了捏握着她的小手 宝儿拉着她的手,用力点头。 “我和阿姐都去过。” 王清夷唇角勾起,眨眨眼。 “嗯,我知道了,下次由你们带路。” 此时,王成从洞内疾步走过来。 “大娘子,洞内已经清理了一半,我们先进去,您看如何?” “好!” 王清夷点头,她们一行人数众多,又是白天,实在是惹眼。 “我们进去。” 刚进洞内,一股潮湿温热混合着动物的腥臭味扑鼻而来。 王清夷立刻屏住呼吸,抬手在迎香穴按了按,封闭嗅觉,暂时麻痹鼻窍。 姬国公夫人板着张脸,菊嬷嬷将手中的绣帕掩住她的鼻翼。 “老夫人,您忍忍,我们很快就出去了。” 姬国公夫人瞪了她一眼,张嘴想要说话,差点又被呛住。 憋的眼眶都是泪意。 王清夷瞥了一眼,压了压上扬的嘴角。 她故作不知,站在一旁,等最后一个人进来。 所有人都进入洞内,她指间捏着一枚五铢钱,隔空封印住这处洞口。 洞外疾风吹过,刚才还凌乱的灌木丛,此时已恢复整齐。 哪怕有人拨开树丛,看到的也是岩石的光滑。 王清夷转身后,发现包括姬国公夫人在内,所有人都在等她。 她眼尾微挑。 “走吧。” 他们穿越的这座山洞横穿了整座雾山。 不过山洞蜿蜒曲折,就像香云所描述,洞内还算宽敞。 她们一行七八十人,走了将近半个时辰才走到另一侧出口。 王东的人有一半在洞外巡视,玄六正凑近,在他耳边描述着外面环境。 姬国公夫人看了一眼,声音有气无力。 “外面什么情况?” 她的身体早已吃不消,脸色灰白,如果不是菊嬷嬷和随行的婢子们搀扶着,估计早已瘫倒在地。 特别是山洞内的恶臭味,冲的她脑袋昏昏沉沉,只想着赶紧出去。 王成躬身:“禀老夫人,外面暂时安全。” “那还不走!” 听说能出去,姬国公夫人拖着疲软的身体,踉踉跄跄就往外走。 第 112章 幕后 从洞内出来,姬国公夫人被菊嬷嬷搀扶着坐在小马扎上。 走得匆忙,大件都没带,小马扎还是菊嬷嬷随手拿的,没想到竟然还用上了。 姬国公夫人惶惶坐下,不小心脚一崴,差点摔倒。 “老夫人,您可要小心。” 老夫人差点摔倒,惊得菊嬷嬷一身冷汗。 姬国公夫人撩开眼皮看她一眼。 ‘我无事!’ 她神色恹恹,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二十年了,她从未有过今天这般狼狈。 她拧着眉心,苦苦思索希夷刚才说的话。 如果真是安王的人在后面追杀,正如希夷所说,这座杭州城的秘密会成为猎杀她们的动力。 她们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 她可不想窝窝囊囊地死在这个不起眼的地方。 菊嬷嬷打湿了一条帕子,把她裸露在外的皮肤仔仔细细地擦拭干净。 哪怕如此,姬国公夫人依然觉得自己浑身都是污垢。 “别擦了!” 她一把扯开脸上的帕子,回头看向正闭目沉思的王清夷。 “希夷,我们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现在往哪走?” 安王在杭州城经营多年,她们现在非常被动。 人口密集的地方也不能去,安王的人第一时间就会知道。 王清夷抬眸看她。 “老夫人如果想走,让王统领派人送您和父亲一起回上京城,我暂时不回去。” 在芜山时,受梦境干扰,她以为未来会让她道行尽失,受尽苦难的是沈家姐妹。 回到国公府后,才察觉事情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般简单。 直到来到杭州城,见过香云,又被安王的人截杀。 这才意识到,那些看似无状,以为仅是巧合的事,其实都各有章法。 幕后有一双手,借着沈家女在搅动朝堂风云。 而她可能只是其中一枚微不足道的棋子。 她必须留在杭州城,主动出击,看看这幕后之人到底想干什么? 她侧身看向坐在不远处的姐弟俩,朝她俩招招手。 “你们过来。” 霏姐儿猛地抬头,确认是大娘子叫她,眼睛微弯,拽起阿弟迈着碎步走过去。 “大娘子,您叫我?” “嗯!” 王清夷拍了拍地面。 “坐下说话。” 不然她昂着头太累。 霏姐儿听话地拉着阿弟坐下。 面对面,王清夷这才看清姐弟二人的外貌长相。 仅一眼,她就明白香云为何一定要霏姐儿跟着自己。 霏姐儿的长相,瘦弱、白皙,美得脆弱。 莫说乱世,便是太平年月,这般长相,若无人庇护,也注定要引来纷争,沦为权贵笼中的珍玩。 此时霏姐儿用一双小鹿般的眼神看她。 不是矫揉造作,这是天性如此。 没想到香云养的一双儿女竟然如此简单? 王清夷突然失笑。 这是嫌弃自己一身心眼,把儿女养得不谙世事。 真是不知如何吐槽! “认识这里吗?” 霏姐儿点点头,抬眸看她,眼底有好奇也有欣喜。 “认识。” 王清夷点头,她看向王成,示意他过来。 王成连忙大步走过去。 “大娘子,您有事吩咐?” 王清夷神色从容淡定。 “派两个信得过的女侍卫,让霏姐儿带她们过去探探路,看一眼能要了安王命的地方在哪,那里到底藏着什么?” “大娘子,那您呢?” 按照王成的想法,他们最好立刻离开杭州城,急召国公府散落在外的暗卫过来协防。 并通报官府,亮明身份,走官道。 姬国公府国公夫人和世子出行,众目睽睽之下,安王的人还敢动手? 不过王清夷并不想如此。 “目前这种困局,确实只能亮明身份,不过我想返回杭州城。” “什么?” “不可以!” 姬国公夫人和王律言异口同声说道。 两人对视一眼,姬国公夫人暗示王律言说话。 “咳!咳!” 王律言润了润嗓子。 “希夷,为父不同意!” 他第一次在王清夷面前板着脸。 “杭州城是安王的地盘,还有卫家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监视,你在这太过危险,我们先回去,等时机成熟再来。” “时机成熟?安王早把证据毁了,那时就晚了。” 王清夷垂眸浅笑,语气带着无奈。 “父亲,您和老夫人先回去,我留在杭州城。” 她见父亲还想说话,直接抬手示意。 “放心,他们近不到我身,我不会有危险。” 整个大秦能杀她的人,身上必须有大气运,比如谢大人这样的。 “智者不立危墙之下,我不会拿自己的命做赌注。” 王律言根本说不动她,他在自家大娘子这,从来没有威严。 一时急地左右踱步。 姬国公夫人拧着眉头看她,过了半晌,转而瞪向还在原地踱步的王律言,眼底的嫌弃几乎要溢出来。 “要你何用?” 同样是王家血脉,怎么儿子这般优柔寡断,遇事只会团团转,半点儿决断都没有。 反观这个半路回来的孙女,身处危险之地,仍气定神闲,分析利害条理清晰,那份临大事而不乱的沉静,洞悉时局的锐利,竟是比她父亲强出十倍不止。 她心底蓦地涌起一股复杂的慨叹,她这孙女如果是个小郎君该是多好,这样,何愁姬国公府未来门楣无人支撑。 可惜了!真是可惜了! “我也留在杭州城,你回去。” 她这儿孙女,遇事果决,从不轻易说大话。 王律言瞪大眼睛。 “母亲,您怎么也跟着一起胡闹。” “胡闹?我倒想是你在胡闹,可惜你。” 姬国公夫人语气嫌弃。 “你先回上京城,把杭州城发生的事尽数告诉你父亲,不能耽搁。” “不行,儿怎能放母亲在此面对危险,儿不同意!” 王律言直接拒绝。 安王的人敢无视姬国公府,甚至直接动手,心中早已权衡利弊。 他哪敢让母亲留在此地。 “你说的不管用。” 姬国公夫人翻了个白眼,转而看向王清夷,语气温和。 “希夷,我们怎么回杭州城?” 王律言头疼母亲的态度。 “母亲!” 王清夷无语地看着两人。 老夫人留在此地,于她不是什么助力,反而是累赘。 不过她不愿再此争执。 “都别说了,先进杭州城再说。” 既然要表明身份,那就正大光明地进城。 第113 章 进击 杭州城的权贵们,今天同时接到消息,姬国公夫人的礼舆??就要进城。 杭州刺史杨明远正批着公文,闻讯笔尖一顿,墨迹在麻纸上染开。 “怎么一点消息都未传出?” 都到了杭州城外,怎么一点消息都未传出? 杭州司马陈牧表情复杂,一脸的一言难尽。 杨明远放下手中笔墨,见他这般,脸色一沉。 “陈司马这是何意?” 难道其中另有隐情? “启禀大人。” 陈牧声音压得极低。 “大人,刚接到下面人急报,西湖畔庄子走水,火势极大,那庄子,据查正是姬国公府名下别业。” 杨明远心头一凛。 “走水?何时发生的事?” “就在一个时辰前。” 陈牧抬眼,满脸愁容。 “据附近村庄的村民说,当时有村民想要救火,可被人拦住。” “什么人?简直是胆大包天!” 杨明远怒火中烧。 竟然有人敢在他辖下做下此等恶事,连姬国公府的别墅也敢烧。 “陈司马,着人给我去查,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要最快速度,擒住这些个歹人!” “大人,不可!” 陈牧急忙上前,附耳说道。 “这批黑衣人的身份十分可疑,好像是那位的人。” 他抬手指了指东南方向。 杨明远看向东南,面露惊惧。 “难道是安--。” 陈牧点头,急得眉心都是褶皱。 “卑职的人回来说,其中一人好像是安王妃的外管家。” “确认?” 杨明远心渐渐下沉。 安王府和姬国公府! 这两个他能得罪谁? 一时欲哭无泪,这是嫌弃他命太长? 怎么就在杭州城出了此事 “大人,现在我们只有一个法子。” 陈牧见杨大人沉默无语,有些急了。 这姬国公夫人的礼舆??快要到达杭州城外,大人还没一个章法。 杨明远抬头盯着他。 “你说!” 陈牧:“卑职认为,既然姬国公府从未对外承认过西湖畔那边的庄子,大人您就难得糊涂!” “嗯!” 杨明远眼中精光一闪,击掌称赞。 “妙极!国公府既不认,我权当不知。” 话毕,随即敛容正色。 “陈司马,你传令下去,所有人只当不知庄子之事,现在你随我出城迎接姬国公夫人。” 陈牧会意,躬身行礼。 “下官这就去安排。” 他后退两步,转身出了官署。 刺史府后宅同样不平静。 今日的刺史府后院,热闹极了。 杨夫人邀了刺史府下属官员夫人,同赏腊梅美景。 园中的亭子四角,各置了青铜兽首炭炉,亭内暖融如春,与外间寒意宛若两个世界。 亭子四周数株蜡梅盛放,蜜蜡似的花朵缀满冰枝,冷香淡淡,浸透暖帷。 隔着暖帷,杨夫人指尖轻触花蕊,忽而轻笑出声。 “这暖帐之法倒是巧思,既赏了蜡梅清姿,又免了风寒袭人。” 几位夫人笑着附和,其中一位刚准备开口。 刺史府中管家匆匆赶来。 “夫人,大人让我过来同您说一声,姬国公夫人的车驾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到杭州城外,大人让您准备准备,同他一起到城外迎接国公夫人的礼舆??。” “什么?姬国公夫人?怎么没有任何消息。” 杨夫人立即起身,吩咐婢子们。 “去取我那套金丝绣线牡丹图的礼服。” 几家夫人纷纷起身,一一告退。 “夫人,我们也回去准备迎接事宜。” 姬国公夫人到杭州城,刺史夫人肯定要举办宴会。 到时,她们一般都会受邀参加。 同时她们也要回去打探一二,姬国公夫人此行有何用意。 “国公夫人的车驾到何处了?” “别苑可布置妥当了?” 城门口,属官们整理衣冠,不时低声核对迎接礼仪细节。 杨明远深吸一口气,望向官道尽头。 姬国公夫人此行,对于整个杭州城而言,不知是好是坏。 还有那位,又将如何? 真是神仙打架,他们遭殃。 他身体向后靠了靠,小声问话。 “安王妃那边,让人知会了吗?” 陈牧附耳:“来之前,我已通知王府管事了。” “好!” 杨明远点头,只要通知就好。 其他的,他只盼着是他多想。 “来了!” 身后有人惊呼出声。 只见官道尽头,代表姬国公府的旌旗飞扬,簇拥着中间那辆青盖朱轮车驾款款前行。 马车碾过青石路面,包铁的木轮发出辘辘的轰鸣声。 车轴轻响,銮铃在寒风中清脆摇曳。 整个队伍保持着庄重的节奏,不疾不徐地向着杭州城方向行进。 杨明远一行人,不由自主地肃然。 哪怕时隔二十年,姬国公府的勇猛依然记忆犹新。 身后一众官员,议论纷纷。 “这就是姬国公夫人的的礼舆车队??!” 王清夷与姬国公夫人同坐一辆马车。 来之前,他们三人商量过,既是敞开身份,那自然要立威,气场要全开。 王成从周边急调了十几辆马车。 菊嬷嬷带着十几个奴仆,尽量按照姬国公府标准装点。 杭州城在江南东道算是富庶之地,只要有钱,什么规制的行头都能买到。 王清夷本想自己独坐一辆马车,被老夫人派来了菊嬷嬷劝住。 菊嬷嬷从未见过自家老夫人如此纠结。 想改善与大娘子之间的关系,又拉不下脸。 只能交代自己过来游说。 “大娘子,您即是与祖母同行,万不能独自坐一辆马车,杭州城这些官家夫人们,哪一个不是人精,可不能让人看出您和夫人之间有任何不妥。” 看着眼前清丽脱俗的大娘子,她着实替老夫人可惜。 这要不是当年老夫人昏了头,祖孙俩的关系怎么也不会如此。 王清夷想了想,确实是如此,也就应下了。 快到杭州城外,带着蔷薇和幼青一同上了老夫人这辆马车。 幸好车厢宽敞,车厢内连同奴婢,有七八人。 逗趣说笑的,她倒没觉得不适。 特别是老夫人身边的几个婢女们,各个都有手艺。 甜点、茶艺轮番上。 连菊嬷嬷都是个手谈高手。 不过还没尽兴,前面就来传信。 杭州城刺史携同一众官员候在城外迎接。 第114 章 拜见 杨大人率一众下属官员,于道路两旁行礼。 “杭州刺史杨明远拜见姬国公夫人!” “拜见姬国公夫人!” 杭州城除了当值官员,基本都到场。 毕竟是超一品的国公夫人,定然要给足面子。 听到声音,姬国公夫人命婢女卷起锦帘。 手执团扇微微俯身还礼。 她声音温和:“诸位大人辛苦了。” “今日能见到国公夫人一面,是我等的荣幸。” 姬国公夫人看向菊嬷嬷,点头示意。 菊嬷嬷立即奉上备好的越窑青瓷茶盏,晚清则端着盛着阳羡茶??与红茶的锦盒还礼。 锦帘打开时,车厢内的情景一览无遗。 杨夫人抬头悄悄打量了几眼车厢。 只见车厢内还端坐着一个年轻的手持团扇的小娘子。 仅一双顾盼生姿的眼眸,就已令人心神恍惚。 最近这些大人物们频繁往来杭州城。 安王妃没来几天,今天又迎来了姬国公夫人。 “杨夫人,这是不是世子夫人膝下的大娘子。” 挨着她的杜夫人附耳悄声问道。 “据说,这位一直流落在外,好像刚找回来。” 杨夫人挑眉侧头看她。 “你又是如何知晓?” “我,这也是听人说起。” 杜夫人笑容讪讪,见杨夫人语气不善,连忙低垂着头。 哼! 杨夫人冷哼一声,转头不再再看她。 怕是从安王府别院得来的消息。 这位向来爱钻营,与安王别院过从甚密。 想到安王,她忍不住叹息一声。 杭州城过半官员都已投入安王阵营。 现在的压力都在阿郎身上。 阿郎分析过,万万不能过早站队。 她家阿郎早年拜在崔中书门下,只要无大差错,哪怕是安王也轻易动不得她杨家。 大秦现在是陛下的天下,无论如何,安王都是名不正言不顺。 不选,她家大人大不了止步于杭州刺史。 正好她也喜欢杭州城的气候。 盲目选边站队,犯下的就是死罪。 从龙之功,他家大人接不住,也受不住。 姬国公府的车驾缓缓驶入城,径直驶向杭州城东的国公府别院。 白墙黛瓦的宅院外,早有一众奴仆在外跪迎。 “国公夫人,奴才王峰给您磕头了!” 为首的是国公府别院管家王峰。 他是老管家的长子,老管家前几年离世后,就把管家位,传到王峰手上。 天高皇帝远,余伯自不会管如此长远。 姬国公夫人仔细看他这张略感熟悉的脸。 菊嬷嬷悄声说道。 “这是王孝一的长子。” ”哦! 姬国公夫人终于想到是谁。 “你是王孝一的儿子?” “是的,国公夫人,我是长子!” 王峰激动到差点说不全话。 能被主子记住,于他而言,那是莫大的长脸。 “你父亲是个忠心的。” 姬国公夫人微微颔首。 “嗯,记住了你要如你父亲一般忠诚,我和国公爷自不会亏待你们。” 王峰低垂着头,越发恭敬。“是,国公夫人。” 姬国公夫人径自朝前走:“走吧,领我到院子,我要洗漱休息。” “是,老夫人。” 王峰连忙跟上。 “老夫人,奴才给您带路。” “好,你在前面。” 姬国公夫人点头,扶着菊嬷嬷的手拾阶向上。 走至门栏外,她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身后王清夷。 “希夷!” 她伸出右手。 王清夷眼帘微遮,余光瞥见有人隐在四周的犄角旮旯处,暗中观望着。 她抬脚走到老夫人身边,搀扶着她的手臂,越过门栏走进别院。 大门从里缓缓关上。 王清夷随即放下手,刻意放慢几步,跟在老夫人身后,沿着青石板路缓缓而行。 穿过月洞门,来到正院外。 “老夫人,这是您住的院子,平日里,奴才经常派人过来打扫,得知您已经到了城外,奴才又让婢子们给房间熏上香,备了热水。” “嗯!” 姬国公夫人微微颔首,总算可以洗漱,她浑身好像就要被虫子啃食一般的难受。 主院外,王管家让他娘子上前伺候大娘子。 “大娘子,奴姓张,我领您回院子。” 张娘子三十左右的年纪,笑容纯善。 王清夷颔首:“有劳张娘子。” 刚才王峰和张娘子站在一处时,她就发现两人面相暗合道家阴阳相济之象,也就是夫妻之相。 王峰面庞方圆,鼻头丰隆,相貌显忠厚守成,只是眉尾略垂,显见为人处事圆融。 而张娘子两颊饱满,地阁浑圆,重情念旧的特征,不过眼波流转间藏了三分机巧。 二人妻宫夫位都是泛着淡金色,正是互扶互持、家宅安稳之兆。 两人虽非全然耿直之辈,但眉宇一股赤气萦绕不散,预示对主人忠心耿耿。 杭州这处宅院,有这两人,倒是不怕渗透。 这一路,她所见之人,大多都是淳朴忠厚之人。 少有外心,皆是这两人功。 从进入这套别院开始,她就已开始蓄力。 每路过一人,她指间不停掐算,分辨是否奸细恶徒之辈。 她们来别院初来乍到。 自然要分辨忠奸,免得还要分神防范。 今日先酝酿,怎么也得让那些个细作忙乎一晚。 这一日大家过得都是身心俱疲,心力交瘁。 简单用过晚膳后,就各自回屋洗漱休息。 第二日,刚用过朝食,姬国公夫人就收到杭州城各家夫人的拜帖。 她放下手中拜帖,看向正收拾衣物的菊嬷嬷。 “阿菊,你让王峰家的跟你一起准备,这几日到市场买些奇珍异草,过几天我们举办个赏花节,到时,我带希夷认识一下这杭州城的牛鬼蛇神。” “是。” 菊嬷嬷放下手里的针线,出了院门去找张娘子。 姬国公府别院与安王府别院正好一个在东,一个在西。 此时杭州城西侧的安王府众人皆是噤若寒蝉。 安王妃高坐堂前,冷眼看向跪在地上的暗卫首领。 “我给了你几百人,竟然连一个老虔婆都处理不了,你就是个废物。” 早在一个月前,她就接到姬国公府内线传来密报,姬国公夫人此行别有用心,要稍加注意。 当日她就派人紧紧盯上她们一行。 可惜却始终查不到她们此行目的。 不过她府中的玉真人,却要她趁这难得机会,对这祖孙三人斩草除根。 第 115章 要命 今日姬国公府西湖别院宴客,一张烫金梅花帖,已成杭州城官眷地位的标尺。 别院门外的青石板街已回荡起车马声。 辰正时分,朱漆侧门终于开启。 最先抵达的杭州城司马夫人——陈夫人。 陈夫人扶着婢女踏下锦墩,拢了拢藕荷色的披帛,带着人往里走。 垂花门内张娘子含笑相迎。 “陈夫人安好,国公夫人与大小姐在后花园恭候,特命奴在此迎候。” 她侧身让开,吩咐婢女。 “带陈夫人去后院。” ''“有劳张娘子!” 陈夫人微微颔首,近几年,国公府别院大小事宜,都是张娘子和她夫君负责。 她一个五品官眷,见到对方也要客气几分。 “阿瑜!” 身后传来刺史夫人杨夫人的声音。 陈夫人猛然转身,笑容真诚,向前迎了两步,她双手扶着杨夫人的手,欠了欠身。 “杨姐姐!” 杨夫人上下打量她,莞尔一笑。 “看背影就猜是你,走吧,我们一起。” 两人携手往后花园方向去。 庭院早已布置妥当。 院中的八角亭三面都悬起厚锦帐帷,用朱红锦带束起,留出正对着梅林的一面。 亭柱间架设着活动屏风,裱着半透丝绫,既能挡寒风,又不遮景致。 菊嬷嬷还特意让人在八角亭地面上,铺了双层的波斯毯。 波斯毯下又铺了一层防潮的藤席。 亭子中央摆了一座铜胎珐琅大火盆。 亭外小雪簌簌,亭内银炭烧得正旺。 哪里还有寒冬的凛冽。 王清夷早早随着老夫人来到八角亭。 亭内比她想象的还要暖和。 锦帘掀起时,寒气卷着梅香与沉水香融。 两人刚坐下没多久,候在后花园入门处的婢女疾步前来。 “老夫人,大娘子,刺史夫人杨夫人和司马陈夫人已经到了。” “嗯!” 姬国公夫人微微颔首。 “领她们入座。” 今日,杭州城六品以上的官眷,都受邀来了姬国公府别院。 待所有官眷全部入座,王清夷终于发现,这其中暗藏的规律。 那些最后来的官眷,都是与安王府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无一例外,好似约定好一般。 杜夫人坐在一侧笑着打趣:“国公夫人,这就是世子夫人膝下的大娘子,真是一副神仙模样,如果不是我身边的婢子扶了我一把,看得我差点都撞了柱子。” 姬国公夫人看了她一眼,点头。 “我家希夷这孩子,旁的不说,单是这副容貌便已胜过万千。” 她唇角含笑,目光落在王清夷身上。 暗自感慨。 这般容貌长在这丫头脸上,完全是浪费。 任何时候见到她,衣裳都是能有多随意就多随意。 更多时,整日穿着那身素色道袍。 今天如果不是她让阿菊提前送了衣裙,估计又是随便一套,让她跟着丢人。 堂堂姬国公府嫡出大娘子,竟然一副清贫道姑打扮。 “老夫人您真有福气,也不知道谁家有福气娶了大娘子。” 杜夫人掩着唇角轻笑,她眼珠子转了转。 “老夫人,我倒是觉得有一桩婚事适合大娘子,还是个门当户对的小郎君。” 王清夷面色渐冷。 第一眼看到这位杜夫人,就观过相,一副奸诈小人长相。 看来今日这场宴会是不会善了。 姬国公夫人表情沉了下来,可对面的杜夫人好似没注意一般,继续说话。 “国公夫人,您可能不知,安王妃也在杭州,安王府的小郎君与大娘子一样有孝心,日日陪同在侧。” “菊嬷嬷!” 姬国公夫人撩起眼瞅了一眼。 “让人把她给我叉出去。” “什,什么?” 杜夫人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大眼睛,声音结结巴巴。 “国公夫人,您说什么?” 姬国公夫人冷言道:“我说叉出去,以后有我的地方,绝对不能有她。” 在上京城她都是随心所欲的性子,来杭州城,她难道还收敛着? 据说那位安王府的小郎君,还未束发,就养了一屋的女人。 竟然敢拿希夷比,简直不知所谓。 菊嬷嬷抬手指了外面候着的两个婢女。 “把她给我叉出去。” 杜夫人在极度惊吓中,被人从后花园叉了出去。 “老夫人,老夫人!” 她不敢挣扎,只敢高呼救命。 八角亭内,刚才还欢声笑语,此时一片肃然。 围坐的其他夫人,隐秘地看了几眼,皆不敢多言。 “她等会儿还会进来。” 王清夷突然出声。 “希夷,你说什么?” 姬国公夫人以为自己听错,再次询问。 王清夷笑了,她下巴微抬。 “老夫人,您看,有人又把她带回来。” “谁敢?” 姬国公夫人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见到来人,脸色突然一变。 竟然是安王妃把人又给她带了回来。 “老夫人!” 安王妃人未到声音已到,款款而来。 她身姿妙曼,哪怕是三个孩子的母亲,身形悠然如小娘子般纤细婀娜。 “老夫人,听说您在后花园设宴,我厚着脸皮过来讨一杯酒喝。” “安王妃,真是稀客!” 姬国公夫人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步履轻盈地踏上石阶。 安王妃看向姬国公府夫人,视线扫在王清夷身上时,唇角勾起。 “这就是望舒姐姐的嫡长女,” 她越过众人,走到王清夷跟前。 鬓边的翠玉步摇随着她的走动微微晃动,流苏隔着丝绫,折射出细碎的金芒。 她执起团扇虚掩朱唇,眼波在王清夷身上流转。 "果然貌美,这般模样竟比那洛阳牡丹还要灼人眼。" 说着便伸手想去触王清夷鬓边垂落的珊瑚珠串。 就在指尖距珠串还有半寸,手指被王清夷用团扇隔开。 王清夷缓缓起身,垂眸看着安王妃。 “王妃手指不知在哪沾上邪祟。” 她轻瞄了眼蔷薇,目光落在安王妃指间那点猩红上,红得夺目艳丽。 “蔷薇,拿我的符纸帮王妃指间擦拭干净了,记住千万别沾上手沾上非死即伤。” 垂手站在一侧的一众夫人们,神色巨变,一脸的惊惧。 王清夷目光落在安王妃指间,神色冷凝。 道家有云:中指通心,赤色主煞。 安王妃竟然将朱砂混着凤仙花汁点在中指指甲。 正是《七乾录》中记载的锁魂扣。 若豆蔻沾了肌肤,便如花茎上的刺,初时只觉得微痒。 待到阴气最盛之际,隐在豆蔻上的红丝便会循着经脉游走,夜夜蚕食生机,直至生机皆无。 真真是好狠的心,初见就想要了她的命。 第116 章 对峙 王清夷目光泛着冷意,安王妃却只是微抬眼帘。 她神色轻慢,轻笑出声。 “大娘子此话是何意?不过是些凤仙花汁罢了,莫非大娘子不喜这颜色?” 语气平淡,好似听不出半分波动,俨然一副被无端被指责的模样。 不过在她那波澜不惊的镇定之下,心跳却是骤然加速。 姬国公府这个小娘子竟真的能一眼看穿玉真人的做的法术。 这锁魂扣本是玉真人耗费了一年道术,依据上古残卷复原的秘法。 炼制成功时,玉真人曾抚须长叹,说此秘术隐晦,这世间能识破者绝不会超过三人。 可这王清夷,不过一个刚及笄的小娘子,竟在初一照面,便识破这秘法! 她究竟是何来历?真是从芜山走出的小道姑? 李太后娘家的事,她也听说过,不过一直没放在心上,道听途说的事,做不得真。 今日,真正见识到,她免不了心惊。 难怪玉真人怂恿她斩尽杀绝。 “王妃,你确认手指上涂抹的仅是普通凤仙花汁?” 王清夷面无表情地看她,眼底好似有无尽嘲讽。 “放肆!” 安王妃身边的景嬷嬷厉声呵斥。 “在我家王妃面前竟然敢如此无礼。” 她跟着转头看向姬国公夫人。 “国公夫人,外来的小娘子背景还是要查个清楚,毕竟从小没养在身边,什么恶习都有,免得带坏了国公府其他小郎君和小娘子。” “阿菊!” 姬国公夫人淡然吩咐。 “给我掌掴这个贱奴!” “是!” 菊嬷嬷从景嬷嬷开口说出第一句,就想怒斥这个刁奴,谁知老夫人直接让她动手。 她刚准备冲上前,就被她家大娘子的动作惊住了。 王清夷哪里会惯着这对主仆,既然是普通凤仙花汁,那就自己尝尝。 她闪身已经走到安王妃面前,抬手捏着安王妃的右手指,直接塞到景嬷嬷口中。 “既然无碍,那嬷嬷你就尝尝。” 景嬷嬷猝不及防地被塞了一嘴,反应过来这是她家王妃的手指后,眼睛不由自主地瞪大,随即便是面露惊恐。 “呜!” 她连连倒退,俯身就是呕吐。 “呕!” 王景夷目光掠过犹在那呕吐不止的嬷嬷,唇角泛起一丝若有似无的讥诮。 “这般遇事便惊慌失措,倒不像是王妃身边得力的贴身嬷嬷,反倒像是村头那杀猪匠家的老妇,还没见着血光就呼天唤地,遇事就腿软,安王妃这般身份之人,身边的贴身嬷嬷竟是一个如此不中用之人。” 她话音一转。 “还是说,她也担心她贱命不保?” 安王妃气得浑身发抖,那只被塞进嬷嬷嘴里的右手僵在半空。 指节上还沾着景嬷嬷的涎水,指间闪着水渍。 她胃里一阵翻滚,喉头哽咽得生疼,正要厉声斥责。 “王妃且慢。” 王清夷的声音轻飘飘截住了她即将出口的怒斥。 她上前半步,目光落在安王妃微颤的手指上,语气带着一股令人脊背发凉的关切。 “方才情急,我好似未注意力道,还请王妃仔细瞧瞧,指尖可曾被嬷嬷的牙齿刮破?” 她声音顿了顿,压得更低。 “若是手指不幸破了皮,哪怕这不是什么邪祟东西,这凤仙花汁顺着伤口渗进皮肉,会引出什么后遗症,可就真说不准了。” 她笑容极淡。 “王妃,您说呢?” 安王妃的怒意瞬间冻结,化作一股恶寒窜上头顶,头顶发麻。 她猛地低头检查手指,果然在指腹发现一道细微的血痕。 这是方才手指被塞进嬷嬷口中,蹭破了皮! 指腹上淡淡的粉红,在凤仙花汁的映衬下格外刺眼。 “你、你这个贱人。” 她嘴唇哆嗦着,惊恐地瞪着王清夷,却见对方唇角那抹讥诮更深。 “王妃,您现在最应该祈祷的手指上最好不是那邪祟。” 她轻轻摇头。“如果真是邪祟,现在它已经顺着这道伤口进入身体,随着你的血液,侵入全身,那么紧接着你是不是就像这位嬷嬷这样,面容开始发黑,眼神呆滞。” 众人早就被眼前这幕惊住了,谁能预料到,国公府这位大娘子胆大包天到这般程度。 当众把王妃的手指塞进一个奴才口中。 说话语气还极尽嘲讽。 此时又听到王清夷这般说话,不自觉的顺着她的话看向景嬷嬷。 却只见刚才还呕吐不止的景嬷嬷此时已经面色如墨,两眼发直。 “啊!” 陈夫人第一时间惊呼出声。 “这,这是怎么回事?” 她扭头看向坐在身侧的杨夫人,身体向她靠了靠。 杨夫人表情如出一辙。 只是视线转向安王妃手指那抹鲜艳的豆蔻。 这指尖难道真是染上邪祟。 她目露惊愕之色,看向安王妃。 却见安王妃脸色惨白如纸,哪里还有方才的嚣张跋扈。 眼底只剩惊惧,正盯着自己那根微微刺痛的手指。 不会,不会的,对了,来之前自己戴了一枚玉真人炼制的玉佩,邪祟不沾。 自己应该没事的! 她手指不由自主地捏着胸前玉佩,忍住惊惧,抬头看向王清夷时,目露凶狠。 “王清夷,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以下犯上,侮辱宗室,现在就是国公府夫人都救不了你。” 王清夷的目光却落在那枚玉佩上。 这枚玉佩萦绕着淡淡紫气,竟然与谢大人身上的紫气同根同源! 这怎么会? 耳边传来安王妃的怒斥。 王清夷蹙眉看她,抬手时,手指压了压。 “真是聒噪!” 只这一指,安王妃涌上一股从未有过的屈辱。 她张嘴刚想说话,却发现自己竟然 张不开嘴。 “呜呜!” 她满目惊悚的看向王清夷,她对自己到底动了什么手脚? 随行的女侍卫也察觉到异状,身体一动,就想冲上前拿下王清夷,却发现对方又朝着自己动了一枚五铢钱。 五铢钱一闪而过,自己的双腿就像灌了铅一般,双腿纹丝不动。 伺候在安王妃身侧的不论是侍卫还是奴仆,皆是惊惧。 这今日如果王妃出了任何差错,他们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家族都会受到牵连。 第 117章 安王妃 安王府一众随行侍卫们知道他们退不得,正要上前拿人,却听得一声冷喝。 “放肆!” 姬国公夫人霍然起身,手中茶盏重重摔在案上。 “在我国公府的地盘,你们谁敢!” 她目光冷凝,看向安王妃。 “好一个恶人先告状!王妃今日登门,难道是要毒害我国公府嫡女?现在害人不成遭了反噬,倒有脸在我国公府邸叫嚣!” 她一步步逼近,周身气势迫得安王妃不由后退半步。 “是看我国公府没人了?那老身明日就回京面圣,问问陛下,究竟是谁给王妃的胆子。” 姬国公夫人声音犹如寒冰,每个字都砸在安王妃心头。 “让你安王妃敢在我国公府当众行凶,毒杀我国公府的大娘子!真是好大的威风!” 安王妃脸色骤变。 那句“毒杀国公府大娘子!”如同惊雷轰在她头顶。 她强作镇定,环顾四周,却见满堂宾客看她的眼神,皆是惊吓中夹杂着惊疑。 这是都在怀疑她? 这些目光如利剑,将她最后那点气焰搅得粉碎。 安王妃强自压下心中惊惧,染着豆蔻的手指指向自己。 姬国公夫人冷眼瞧着,唇角差点没压住笑意,抿唇化作冷冽。 忽地提高音量,却是字字诛心。 “王妃这是什么意思?众目睽睽之下想要毒害我府上大娘子,如今又要做出这副说不出话的委屈模样给谁看?莫非以为故作姿态,这意图谋害贵女的罪责就能赖掉不成!” 她高昂着下巴,扫视全场。 “我国公府虽比不得皇家威严,却也容不得有人如此践踏尊严!杀了人,还想装哑巴蒙混过去,安王妃,你未免太不将我国公府放在眼里了!” 大家都是超一品,姬国公夫人自然不惧安王府。 相比较而言,昭永帝更想抓到安王府的把柄。 就看安王妃敢不敢跟她一起上京面圣。 这番颠倒黑白的指责,如同烙铁狠狠烙在安王妃心头。 她气得差点晕厥,浑身剧烈颤抖,指着姬国公夫人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王清夷从未见过老夫人如此气场全开,说话犀利到气死人。 她眼帘半遮,藏在衣袖的手掐上中指,指间的五铢钱晃了晃。 “你这个老虔婆,竟然——。” 安王妃的怒骂脱口而出,声音嘶哑却清晰高扬。 话一出口,她自己先僵住了,下意识地捂住嘴。 随即眼底涌上惊涛骇浪。 刚才,刚才她明明无法张口,试了多次,现在怎么又能说话。 四周瞬间寂静,所有目光如芒在背。 她清晰地感受到那些视线里的震惊与鄙夷。 猛然惊觉自己方才骂的是姬国公夫人,是大秦超一品国公夫人,而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一股寒意从脊背窜起。 哪怕是宫里的太后,对上姬国公夫人,也要敬上三分! 今日不论是退是进,安王府的颜面,都被她当众撕碎。 而且公然得罪了姬国公府。 想到安王的阴狠毒辣,她心中犹如毒蛇盘踞,惊恐加剧! 是她! 安王妃猛然抬头看向王清夷,脸色阴沉。 “你刚才对我做了什么?” 她后悔极了,应该听玉真人的,提前布局,暗中下手。 她死死盯着王清夷平静淡然的表情。 这才惊觉自己小瞧了眼前这个看似温顺的小道姑。 方才一时不察着了对方的道,才会在众目睽睽下失态。 现在她终于相信,李家和李德普真是因为对方,才会落败。 可如今她进退两难。 若继续追究,倒是坐实了自己当众失仪,狂妄无礼。 若就此罢休,这口恶气实在难以下咽,反倒让人看轻。 千般算计在心头翻涌,最终化作一声压抑的冷哼。 抬脚就准备拂袖而去。 “慢着!” 王清夷出声叫住。 “王妃且慢!” 安王妃猛然转身,眼底的寒光闪过。 “怎么,大娘子还想留下我?” “不敢!” 王清夷目光沉静,说话不疾不徐。 “王妃看来是忘了,今日我祖母设宴待客,却不想王妃犹如土匪一般,不请自来,打砸一通就要离去,未免过于想当然,看看这满地的碎瓷,还有这受惊的宾客,难道在王妃眼里,我姬国公府的脸面就这般轻贱?大秦官眷就可以如此羞辱?” 她缓步上前,身姿轻盈,自有一番气场。 “若是让祖父知晓今日之事,甚至连个说法都没有,怕是没几日朝堂之上,弹劾安王府纵容家眷、藐视勋贵的折子就要落满陛下的御案,王妃您说呢?” 此话一出,满室寂然,姬国公夫人眼底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大娘子,我,我没事!” 杜夫人咽了咽口水,笑得献媚。 “王妃,您放心,大家都没事!” “你没事?” 王清夷转身看她,随即唇角勾起。 “夫人能代表姬国公府说话?还是能代表这亭内一众夫人说话?” “我,我不是。” 杜夫人余光瞥见其他女眷已经冷眼盯着她。 这不是得罪国公府就是得罪安王府。 这蠢货是一定要在这二选一吗? 明明没人逼着她出来选择! 自己跳出来,还要连带上她们! “既然不能,就免开尊口。” 王清夷目光掠过杜夫人丰腴的面庞,见她唇薄如线,眼尾三曲,正是口蜜腹剑之相。 夫宫位置隐现赤纹如蛛网,刑克夫运。 再观其鼻翼两侧法令纹深陷如沟,山根窄陷,鼻翼紧绷。 贪狼星入命宫,其夫官禄宫已现溃散。 这位的郎君贪墨之症已侵入骨髓,撑不过来年,必遭抄家流放之祸。 “祸从口出,因妄言招来横祸,不知你担不担得起。” 她抬手指了指。 “最多一年!” “什么一年?” 杜夫人心头一紧,莫名地惊慌。 王清夷仅是瞥她一眼,却不语。 杜夫人心底虽恨,却不敢有丝毫表露,只能讪笑着低头不语。 “王妃,您说呢?” 王清夷径直看向安王妃 从芜山开始,自己所走的每一步,都是为了找到梦境中,终将害她半生的幕后之人。 看到安王妃的第一眼,她心中隐隐有了答案。 第 118章 官至 安王妃最终是留下了一万两金,转身后虽是背脊挺直,却难掩脚步急迫。 留下各府官眷自是人心惶惶,剩下的也无心吃喝,勉强用过午膳,各自告辞回府。 这场冬日宴发生的的事,事无巨细以最快速度从杭州城向外扩散。 特别是姬国公府的大娘子,名声毁誉参半! 待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姬国公夫人终于有了空闲。 她目光幽深,落在王清夷身上。 “希夷,你可知从今日起,我们姬国公府因着你算是公开与安王府对立,你所谓何故?” 她从未见自家这个孙女如此咄咄逼人过。 以她对孙女心性的了解,必然是有所图。 “所谓何故?” 王清夷施施然坐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我为何如此,老夫人应该已经猜到!” 姬国公夫人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王清夷也无所谓,答不答不重要,她继续说道。 “与其让对方藏在幕后使些肮脏手段,不如逼她出来,公开对峙,从今日开始,朝中上下包括陛下都知道,姬国公府与安王府有宿怨,今后,只要国公府与安王府出现任何差错,自有无数双眼睛替国公府指认,老夫人,您说呢?” 姬国公夫人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复杂。 谁能想到,自己曾经丢弃的反而是国公府的未来。 王清夷从老夫人院子出来,回到内室时天色渐暗。 幼青挑了灯芯,室内明亮如白昼。 “大娘子,您要用点什么,我去厨房给您做。” “不用!” 王清夷缓缓摇头,终于有时间回忆安王妃那枚玉佩。 有些不明玉佩为何会沾染上谢大人的紫气。 不过,她突然想起谢大人那极盛的紫气被斩断又强势续上。 难道与这有关。 她涉身其中,每一件事的背后,好像都有安王的身影。 安王有如此野心,昭永帝不可能没有发现。 可能在等,再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那个时机估计也是她的时机。 而千里之外的长安,今日发生了一件大事。 一场震动朝野的擢升,随着昭永帝的一道圣旨,迅速传遍大秦中枢。 原尚书令李德普锒铛入狱,留下的空缺,最终落在了谢宸安肩上。 昭永帝力排众议,在满朝文武的瞩目下破格提拔。 谢宸安连越两级,官拜尚书省尚书令,正二品。 不过顷刻之间,谢宸安便跃升为大秦开国以来最年轻的二品大员,手掌尚书省实权。 旨意出了长安城,朝堂内外暗潮涌动。 长安城原有的权力格局,开始偏离轨迹。 前朝如此,后宫同样如此。 昭永帝刚回到寝宫,就被太后派来的人请过去。 哪怕不喜,昭永帝还是耐着性子随着去了太后宫殿。 “母后,您找我有事?” 李太后端坐凤榻,面沉如水。 “皇帝此举,未免过于草率。” 她声音冷硬。 “谢宸安年纪尚轻,如何担得起尚书令重任?你舅舅,在礼部任职多年,资历能力哪一样不胜过谢宸安?” “太后,儿臣自有用意,至于舅舅,我有其他想法。” “什么想法?” 李太后眉头紧拧,神色狐疑。 昭永帝神色淡然:“过几日,您就知晓。” 陛下已经交底,李太后自是不能继续追问。 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母子两人在太后寝宫吃了一顿不冷不热的晚膳。 昭永帝出了太后的寝宫,神色瞬间转变,刚才还淡然的脸上难看至极。 ……………………………… “恭喜啊!” 冯劭半靠在圈椅上,神色慵懒,手里握着告身,合着隔墙戏腔的拍子。 他过了正月才回的上京城,并带回来一份厚礼,齐州刺史江越贪污以及勾结罪臣李得德普的罪证。 江越胆大妄为,竟敢染指军中粮饷,中饱私囊。 如今东窗事发,并已查实革职,江越及族人全部锒铛入狱。 一州刺史之位空悬,正准备迎接齐州新主人。 “同喜!” 谢宸安端起茶碗,低头吹拂着浮沫。 他抿了一小口,放下手中的茶碗。 “你在齐州做的事,安王那边有所察觉,不过他们并没有实证,这次只能让你先离开上京城,去睦州??任刺史。” 冯劭的突然介入,让安王一系损失惨重,不仅失去了齐州军队主帅的任免权,还被他们抢先一步拿下齐州刺史江越。 这桩桩件件,安王还拿不准是谁在幕后指使。 不过为了稳妥行事,冯劭离开上京最合适。 “功绩我给你记着,去睦洲历练几年,睦洲苏州刺史一职我给你留着” “睦洲虽只是个下州,可它对于我们而言,非常重要,不仅是江南东道各州的交通要道,还是重要的粮仓,你去睦洲一定要给我守好。” 冯劭神色渐渐凝重,点头道。 “放心,睦洲我给你守好。” 他能有今日之功,多亏了谢宸安提拔,不然以他曾经的身份,想在朝堂往上走,难如登天。 他不知郡望最终想做什么,只要郡望需要,他必然不会拒绝。 “对了,我替人带来一封书信。” 他放下手中的公文,从怀中取出一封封口的信函,眼底浮起几分戏谑。 “高家因为高三郎,看来还能往下延上两代,回上京之前这位高三郎托我转交一封书信给希夷娘子,说是他娘子写给希夷娘子的。” 他将信轻轻推至案前,唇角噙着的笑满是感慨。 “我就纳了闷了,这厮为何要我转交到你手中,再转给希夷娘子,他到底发现了什么?” 观察如此入微,高三郎前途绝对不会差。 他抬眼看向谢宸安。 “谢大人,你说呢?” 谢宸安把信函放置一旁,抬眼看向他。 “我正在想,是不是让你到更远的地方,比如安西如何?” 冯劭连忙起身,弹了弹衣袖上看不见的浮灰,施施然行礼。 “谢大人,卑职失礼了,莫要与我一般见识。” 多年交情,对面这人最是腹黑,什么事都能干得出。 他可不敢把谢宸安刚才说的话全当开玩笑。 谢宸安嫌弃地冷哼一声,继续说道。 “齐州的事基本已经结束,后续你别管了,高家再扳倒江越一事出足了力,齐州刺史的位置我给了高家。” 冯劭眉心微拧,神色有不解。 “郡望,高家的势力都在齐州,你就不怕高家最后反水?” “一个小小齐州,反水了又如何?” 谢宸安根本不在意。 “据传高家暗卫上万,族中嫡系在朝中大多担任要职,还是被李德普一系打压得喘不过气,给出一个齐州刺史又能如何?” “给一方刺史,正能验证忠诚,我既能给出,就能随时收回。” 冯劭心中了然,不禁暗自感慨谢宸安的算无遗策。 。 第119 章 卫家 卫家主母的院落位于宅邸东南,院门上的乌木匾额雕刻着“静容堂”。 这是当年廖静雅住进来的第一天,卫璟文亲自雕刻。 王婷曾经留在主院的痕迹早已被抹去, 院内王婷喜欢的蜡梅不见踪影,种的是廖静雅喜欢的紫薇。 青石板路两旁的枝丫上还铺着一层薄薄的雪末。 正房檐下挂着厚重的锦帘,帘角垂着青玉貔貅。 室内光线幽沉,东间铜炉青烟袅袅,熏得满室瑞脑香。 几个梳双鬟的婢女垂手侍立。 见主子脸色难看,神色跟着紧张。 卫璟文和廖静雅坐在紫檀木嵌螺钿的榻上。 两人皆是眉头紧锁,目光沉沉,半晌无声。 这死寂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得侍立一旁的四个婢女几乎喘不过气。 她们愈发低垂了头,眼观鼻,鼻观心,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空气中浓郁的瑞脑香气,此刻闻来也带着几分滞涩的苦意。 “都给我出去!” 卫璟文的声音难得粗哑。 他挥着手,一脸的不耐烦。 让奴婢们退出去守在门外。 婢女们皆是长舒口气,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 过了许久,卫璟文才叹了口气,抬头说话时,嗓音沙哑中带着疲惫:“静雅,我要送二郎和三郎出海。” 闻言,廖静雅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尽。 她下意识地攥紧衣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真的要到这般地步了?” 她声音发颤,眼底是深不见底的绝望。 卫璟文笑得苦涩。 “静雅,你应该知道,姬国公夫人她到了杭州城。” 将近二十年没有任何走动,突然出现在杭州城。 举办冬日宴,除了安王妃,宴请了杭州城大大小小的官眷。 安王妃不请自到,中途不知发生了什么。 气势汹汹,连安王妃都给打出去。 虽说流言都是重伤姬国公府的大娘子。 可一个小娘子怎敢与安王妃对上。 肯定是姬国公别院那边夸大其词,流传出来,就是不知用意何在。 “万一呢, 我是说万一只是虚惊一场呢!” 廖静雅神色复杂。 “也可能她只是路过或者是其他。” “我也希望是我想多。” 自从知道姬国公夫人来了杭州城,他就没有睡过一天安稳觉。 姬国公夫人此行过于蹊跷。 遮遮掩掩地直到姬国公府西湖别院被烧毁。 她们才对外宣布。 他也才知道姬国公夫人早在十天前就已经到了杭州城。 据说,这场火可能出自安王府。 卫璟文更希望这只是虚惊一场。 可香云那一家子跟着也失踪了。 “香云不见了!” 廖静雅猛地从榻上弹了起来,素来温婉的脸庞血色尽褪,已是惨白如纸。 一双杏眼瞪得极大,嘴唇颤抖到,半晌才发出尖锐的抽气声。 “你说什么?” 她的声音,尖细到几乎破了音,透着难以置信的恐慌。 “香云,香云怎么会不见?前几日,前几日她不是还好好的!” “是啊,前几日还好好的!” 卫璟文抬手遮住眼睛,满身的颓废。 “香云一家都不见了。” “卫峰也不见了?” 廖静雅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怎么会?” 卫峰可是她特意放在香云身边的。 寄希望他能找到那封安王的信件。 谁知十几年过去了,孩子生了两个,竟然都没从香云嘴里得到任何消息。 真是没用的东西! “就是因为卫峰不见,所以我才怀疑姬国公夫人此行的目的。” 从知道卫峰跟着消失之后,卫璟文就已猜到,香云一家子可能都落到姬国公夫人手里。 所以才想着安排二郎和三郎出海。 “为了万无一失,还是把二郎三郎送出海。” 无论如何,最起码给卫家留下一点血脉。 “还有后院祠堂!” 廖静雅急得团团转。 她以为早已死绝的人,现在出现这样的变故。 “如果让让姬国公府的人知道王婷的魂魄被镇压在卫氏祠堂,我们所有人都不会活着!” 卫璟文双手攥紧用力捶着案几。 “砰!” 案几轰然倒地。 浑身压抑不住地颤抖。 “你以为我不知?” 他的语气浸满了悔恨与恐惧,声音压得极低。 “当初若不是听信了你的话,今日我又如何会如此狼狈,丢了性命也就罢了,现在是全族的性命要因为我们一起葬送,廖静雅,现在卫氏全族的性命都会葬送在你我手中。” 当年怎就会如此仓促行事! 廖静雅见向来沉稳冷静的郎君,此刻竟颓废到捶案低吼。 她心底那点残存的希望也彻底碎裂。 最后一丝侥幸荡然无存,只剩寒意渐渐侵蚀她的身心。 “安王呢?” 她猛然想起安王府别院还住着安王妃。 “阿郎,我们找安王妃,让她庇护卫家一二。” “安王妃!” 卫璟文惨笑出声。 “你昨日才从娘家回来,你可能不知,姬国公夫人她摆了冬日宴,宴请了杭州城大大小小的官眷,据说安王妃也去赴宴,不知为何竟被赶了出来。” “你说我们还能指望安王妃?” 他眼底一片死寂,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 “静雅,今天就送二郎和三郎出海。” 廖静雅突然安静下来,她声音微冷。 “阿郎,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卫璟文仰头苦笑。 “现在还能有什么办法?” “阿郎,我们赌一把。” 廖静雅知道自己已无退路,只能搏一搏。 “告诉安王妃,那封安王通敌的信,现在落到了姬国公夫人手上。” 她眼底泛着冷意。 “既然两边都可能没有活路了,不如赌一赌如何?” 卫璟文猛地抬头,眼中死寂渐渐消退。 他的手微微颤抖。 “倒是可以一赌!” 他嗓音沙哑却透着一丝热切。 “想办法让安王府与姬国公府斗一斗,最好他们斗起来,无暇顾及到我们。” “如此,我们才有一线生机!” 卫璟文神色冰冷,语气透着寒意。 “我现在就去安排人,传话到安王妃处,不过要想个理由,不能让安王想到我们身上。” 正好趁着安王妃与姬国公府结仇的好时机,让两家继续恶斗! 第 120章 安王府别院 安王妃从未受到如此折辱。 一个国公府的小娘子竟然胆大包天到跟她对着来。 “她怎么敢?” 这几日,她心里反反复复都是当日的场景。 每想起,胸口都是堵得慌,甚至听不得别人反驳。 哪怕是玉真人也不行。 “真人不必多说,这口气我定是要出。” 玉真人面沉如水。 “王妃,此事还是要等王爷过来定夺。” “真人!” 安王妃一双凤眸泛着寒意。 “难道我堂堂安王妃,还杀不得一个世家贵女?” 那日她的颜面尽数被折辱,想到那满室官眷,王清夷必须死! “王妃,贫道说了,王清夷暂时杀不得,我已经去了书信给王爷,一切还是等王爷回来再说。” 玉真人心底已是不耐,面上却是一派云淡风轻。 他垂下眼睑,遮住眼底翻涌的厌烦。 王妃只知计较一时得失,全然不顾大局,真是愚不可及。 如果不是安王爱重王妃,他根本不愿与她多说。 他声音平缓,听不出半分情绪。 “王清夷是姬国公府的大娘子,背后是姬国公府,姬国公在大秦军中的势力盘根错节,其旧部袍泽遍布各营,皆以他马首是瞻,牵一发而动全身,前几日王妃刚与她有争议,此刻如果她有任何差错,姬国公府都会算在王妃身上,此刻动她,非但不能雪耻,反而会引火烧身,将王爷置于风口浪尖之上。” 他稍作停顿,抬眼看向安王妃,目光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 “小不忍则乱大谋,王爷宏图伟业,岂能因一时意气而毁于一旦?一切,待王爷归来,自有裁断。” 玉真人一番话说得安王妃怒火中烧。 她胸口剧烈起伏,眸中怒火几乎要溢出,却硬是被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 她袖中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连连冷笑。 “好,很好!” 说完她拂袖离开。 玉真人面无表情地看她离去,等人走远,转身进了丹房。 “阿竹,让人盯着王妃,在王爷没回来之前,不能让王妃有任何出手的机会。” 王爷大计绝不能因为一个女人那点心思毁于一旦。 “是,真人,我定会让人看好王妃。” 阿竹躬身回答,待真人进到丹房,从外关上门,他站在门外候着。 安王妃回到房内,拂开婢女搀扶的手,坐在榻上,越想越恼怒。 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说教她。 不过是王爷抬举,现在字字不离王爷大业。 连她差遣人都要从中干预,真是好大的威风。 更可恶的是,自己还不能拒绝,不然就是将王爷置于风口浪尖之上,真真是好口才! 她低垂着眼眸,攥紧手中帕子。 “王妃,您与那山上下来的粗鄙之人计较什么,等王爷来后,自有王爷替您做主。” 葛嬷嬷轻声劝解她。 “王妃您知道,那姬国公夫人也是个粗鄙之人,万一她不管不顾地闹到上太后那,没得让她们污了您的名声。” “就是一个市井泼妇!” 安王妃咬着碎牙低声咒骂。 不愧是祖孙,如出一辙的作风。 她长叹一声。 “好了,你不用劝我,我哪能不知王爷的大事,就是这口气堵得慌,出不来。” 葛嬷嬷笑嘻嘻地逗趣。 “那老奴可解不了,还得让我们王爷亲自解。” “你这个老妇。” 安王妃话音未落,门外传来通报声。 “王妃,胡公请您到外书房有要事要禀。” “胡公找我相商何事?” 安王妃蹙着眉头起身,手指轻抬,候在一旁的绿鸳便快步上前,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整理她坐得微皱的裙摆。 待裙角恢复平整,她这才微微颔首,扶着绿鸳的手朝外书房走去。 葛嬷嬷与绿鸯紧随其后。 行至半路,竟与步履匆匆的玉真人迎面遇上。 “王妃。” 玉真人神色是少有的凝重。 安王妃心中惊疑,面上却只淡淡“嗯”了一声。 什么事,竟需要她与玉真人同时在场共同商议? 及至书房,刚坐定,就被胡公接下来的话震惊。 “王爷二十年前那封信,出现了。” “什么信?” 安王妃下意识追问,心头莫名一跳。 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玉真人,此刻脸色也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紧紧盯着胡公。 “此事当真?胡公确认是那封信?” 他特意加重了“那封”二字。 安王妃或许不知深浅,他却再清楚不过,二十年前,年轻气盛的安王,曾留下一封足以致命的亲笔信。 那信中言辞,若昭示于今日,便是谋逆的铁证! “确认无误。” 胡公枯瘦的手指捏着一张看似寻常的麻纸,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它就这般凭空出现在我的案头,信中提到两句关键内容,与那封丢失的信件内容分毫不差。” 他疲惫的脸上闪过一丝追忆与痛色。 当年他被先皇指给安王不久,得知此事时已来不及追回。 此后漫长岁月,他无数次苦思冥想,推演过往。 最初先皇明明是更注意安王承继大统,否则也不会将他这样的心腹幕僚派至安王身边。 可为何最终,皇位竟落在了当时的英王,也就是如今的昭永帝手中? 若非先皇在世时便明发诏书,他几乎要怀疑遗诏的真伪。 直到近五年,他才恍然想通其中关窍。 “问题的转折,恐怕就在先皇驾崩前半年。” 胡公神色黯然,语气失落。 “那时,先皇应是察觉了安王殿下与匈奴之间的隐秘往来。” 这便是为何,先皇在驾崩前最后半年,独独不肯再见安王一眼。 估计是失望至极,又不忍诛杀。 最终只能以这般方式划清界限。 若非念及骨肉亲情,只怕安王早已被圈禁至死! “可先皇仁厚,今上却不然。” 玉真人声音发寒,接过了话头。 “昭永帝对王爷早已忌惮至深,若得到此信,必然会借此率先发难,绝无转圜余地。” 书房内一时陷入死寂。 安王妃直到此刻,才真正明白那封信意味着什么。 她放在膝上的手死死攥紧,凤眸中先前对玉真人的那点不满早已被不安取代。 第 121章 乱臣 胡公本名胡惟郢,曾是先皇御前幕僚,后随先皇御笔点入安王府。 当年,先皇虽未曾明诏,可当时东宫虚位,安王贤德之名早已遍传朝野。 除此之外,也有先皇的看重。 他这位昔日幕僚的赴任,在上京人眼中无异于新朝辅臣的预演。 谁知风云骤变,最终登基的竟是英王。 许多年来,胡惟郢始终对那场变动心存疑窦。 直至近几年,安王对他信任,推心置腹后,他才得知,为彻底扳倒英王。 安王竟剑走偏锋,暗中与匈奴勾结,贩卖铁甲军械,行叛国通敌之罪。 他得知此事时,浑身寒意彻骨。 然而多年经营,身家性命早已与安王牢牢捆。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只能暗中祈求此事永埋尘埃。 可该来的,终究躲不过。 那封记录着安王罪证,足以让整个派系血流成河的密信,还是出现了。 “今日请王妃过来,某是想问明当日在姬国公府时,国公夫人当时是何种表情?” 姬国公府的人刚来杭州城,这封信就出现在王府别院案头。 怎能不令他心生疑窦。 “胡公您的意思是怀疑姬国公府出手?” 安王妃心猛地揪紧。 老东西当时态度如此强硬,难道此信真是在姬国公手中。 送信过来是特意警告她? 她一时心乱如麻,仔细回忆当时场景。 “姬国公夫人我倒是没觉得有其他不妥之处,一如既往地蛮横,唯独国公府大娘子,行事张扬,丝毫没把安王府放在眼里。” 除非姬国公府有安王府的把柄。 她越想越是肯定,哪怕那个小道姑道法高,也不该生出与安王府对峙的念头。 这毕竟是大秦,她是大秦超一品王妃。 不过胡公却否了她的怀疑。 “姬国公如何昏聩也不会把此等秘事告知一个小娘子,王妃多虑了。” 他拧眉沉思道。 “此事还是等王爷来再商议。” 他眼帘低垂,表情寡淡。 “王妃,无事了,您先请回,我与真人还有要事相商。” 这逐客令说得轻描淡写,又带着不容置喙。 他甚至没有抬眼看向安王妃,只将手指缓缓收拢进宽大的袖中。 安王妃似是早已习惯他的轻慢,咬了咬牙槽,转身就走。 如果不是安王再三嘱咐她,对胡惟郢要礼让三分,她哪里能忍受他的态度。 等等,再等等,总有一天,她会让胡惟郢跪倒在她面前,俯首称臣。 胡惟郢贴身伺候的老奴跟着出去,顺便把门关上,人守在门外。 “胡公!” 玉真人抬眼看他。 “此事已出,王爷那可能要提前做准备!” 胡惟郢缓缓踱到窗前,望着庭院里摇曳的竹影,嘴角泛起一丝苦涩。 从先皇将他指给安王那日,他便知道此生再无退路。 如今箭在弦上。 成,则是乱世枭雄,败,便是乱臣贼子。 可这世上哪有什么忠奸之辨?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 “乱臣贼子!” 他喃喃自语,那就做乱臣贼子吧。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便只能一步一步走下去。 至于身后名,留给后人说吧。 似是想通,胡惟郢眉头渐渐舒展。 转身看向玉真人。 “真人对此事有何看法?” 玉真人指节轻叩紫檀案几,目光如古井深潭。 “胡公可知,当年为何择木安王?” 胡惟郢捻动念珠。 “你说他眉藏山河,有帝王气相。” “不全然。” 玉真人收拢袖中铜钱。 “那日我途经安王府,见琉璃瓦上隐现黄云,如游龙盘柱,登门时,正逢他执棋破局,三着定乾坤。” 茶烟袅袅升起,在他眼前化作无形卦象。 所谓真龙天命,三分在命,七分在运。 当年的安王,心有野心,手中有权,恰似未出鞘的宝剑。 除此之外,辅佐之力,天地有馈赠。 每当紫微星移位,天地便会馈赠成事者一缕先天之气。 这缕先天之气,可抵三十年修道,苦修得来的道行根本无法与之比。 胡惟郢的念珠突然停滞。 “如今星象如何?” 玉真人以指蘸茶,在案上画出九宫格。 水痕在坎位崩散,这是从未有过的异象。 “昭永帝命宫虽现裂痕,安王生机却从七成骤降。” 他袖中铜钱互碰,发出清脆之音。 “现如今,生机不足一成。” “怎会如此!” 胡惟郢身子前倾,似是想看出不同。 “莫非有人在背后改了命格?” 玉真人摇头:“我不知,我连推三十六卦,卦卦都是如此,入眼迷雾。” 他的眼底泛起血丝。 “直到李德普案发,这才发现一件奇事。” 他手指蘸水,手指轻轻划过刚才的卦象,图画转瞬即逝。 “胡公可记得,按照命理,沈家早就应该落败,为何沈家依然活得悠哉?沈家女越嫁越高。” 胡惟郢瞳孔骤缩,眼底都是疑惑。 ‘为何?’ “因为他们借了姬国公府的运势。” “借运易,断运也易,当年沈家气脉被斩得干干净净,可那位求到了一人,我指了一条路给她,如果事成,沈家还能有三代荣光。” 玉真人突然握着胡惟郢的手臂。 “可现在沈家借运失败,借运的媒介也被人斩了。” 胡惟郢猛地起身,茶几上的官窑茶碗应声而裂。 “真人是说姬国公府的这位王大娘子就是那个变数。” 李德普一案,其中隐秘早已传遍朝野,姬国公府的那位大娘子被众人重新认识。 玉真人拨了拨香炉里的灰烬。 “她绝地是那个异数。” 胡惟郢忽然问道:“若她真是异数。” “那便更妙。” 玉真人眼底笑出细纹。 “夺异数气运,可比辅佐真龙有用得多。” 从袖中滑落的铜钱在案上旋转,最终落下。 而姬国公府别院。 王清夷正在见李成。 “卫璟文应该是察觉到,他准备送两个儿子出海。” 王成神色微冷。 “我已经命人看管住他们,绝不会让他们走掉。” “不过卫家后院的祠堂,不知为何,我们却是进去不得。” 如果不是担心动静太大,怕打草惊蛇,他更想破门而入。 “嗯。” 王清夷心里清楚为何进不去。 如果她没猜错,这座祠堂应该摆了镇魂阵。 第122 章 卫府祠堂 王清夷端坐于案前,握着一卷书册看得仔细。 蔷薇和幼青坐在一旁做着针线,两人小声说笑着。 窗外雪片清扬,室内暖意融融,地龙烧得极旺,垂落的发丝显出几分慵懒。 正读到精妙处,门外传来沉稳脚步声。 王统领披着一身寒气立在廊下,低声禀报:“大娘子,属下有要事回禀。” “大娘子!” 蔷薇放下手中的针线,起身看向王清夷。 “请王统领进来吧。” 王清夷放下手中书卷。 “是!” 蔷薇欠了欠身,转身走到门前。 “嬷嬷,大娘子请王统领进。” 守在门外的嬷嬷,推开门撩开棉帘,堆着笑脸。 “王统领,快快,我家大娘子请您进去。” “谢过嬷嬷!” 王成拱手,大步走进去。 他走到案前,躬身抱拳。 “属下拜见大娘子!” “坐吧!” 王清夷下巴微抬,待王成坐下后方才询问。 “王统领何事要禀?” 王成身体微倾:“大娘子,有关卫府的事。” “卫家!” 王清夷眉梢微挑。 “你说。” 王成昨夜派了两队人马去探卫家位于后院的祠堂。 “属下发现,那处祠堂诡异至极,玄五派了三人进去后就失去联系,玄五担心其他人进去也是出不来,就带着人先撤了出来。” “果然如此!” 王清夷手指轻叩着琢磨,若有所思。 “王统领,” 她声音清越。 “卫府之事暂且搁置,你先吩咐下去,但凡卫家有人踏出杭州地界,立即擒回。” 王成抱拳领命,声音低沉:“遵命!” 王清夷抬眸看他:“玄五人呢?” “玄五在院外听候吩咐。” “蔷薇,出去告诉玄五,不用担心,让他先回去,不用在外候着。” 卫家的祠堂只能她去,去了估计就是有去无回。 “是,大娘子,我这就去。” 蔷薇转身出了书房。 王清夷看向王成。 “他们三人暂时不会有危险。” “属下知道。” 听闻,王成也跟着松口气。 “玄十五现下在何处?” 王清夷忽而想起那日西湖别院分别时,玄十五带着两人往官道方向突围。 杭州城外围还有国公府三千暗卫。 王成垂首回禀。“十五已召集城外暗卫,所有人都在城外候命。” 王清夷微微颔首,指尖抚过案上密报。 “霏姐儿那边可有消息?” 记得那日霏姐儿随青十十二同行,如今三日过去,那处山谷是否真如她所料? “青十与青十二已有两日未有音讯。” 王成声音凝重。 “属下已命玄六带人前去接应。” 王清夷眸光微动,却神色淡然。 那日她为霏姐儿卜过一卦,卦象显示此行有惊无险。 可想到霏姐儿那双眼眸,她又添了一句:“待霏姐儿回来,带她来见我。” 顿了顿,转而想起那跟在霏姐儿身后的幼童。 “另有一事,将霏姐儿的宝儿兄弟编入侍卫营,好生栽培,待他学成,再送回霏姐儿身边。” 既然答应了香云的,她当然会做到护她儿女平安。 霏姐儿的兄弟看筋骨是个习武的好苗子。 让王成丢到侍卫营,几年过后,正好可以护着霏姐儿。 王成心底略感诧异,斟酌再三还是问出心底疑惑。 “大娘子,他们亲眼目睹香云的死,大娘子您为何不把他们丢得远远的,留在身边,是否太过冒险?” 毕竟是弑母之仇,一般人怎敢忘。 烛火噼啪作响,映得王清夷侧脸半明半暗。 她想起香云临走前,为儿女整理衣襟的模样。 “你可知道,香云为何要将儿女教养得如此单纯?” 王清夷轻声道。 “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单纯些,反倒能活得更久。” 香云最后在他们耳边说了什么,王清夷不得而知。 但姐弟二人眼中无怨恨,只余感激。 “面相不会骗人。” 王清夷指尖划过茶盏边缘,“他们心中无恨,面相赤诚,我们无须忌惮?” 王成恍然,暗恼自己多疑。 他家大娘子能观星象、断吉凶,分辨鬼神,区区人心岂能瞒过她的眼睛? “是属下愚钝了。” 王成躬身告罪。 “无妨。” 王清夷摆手,起身行至窗前。 此时暮色渐浓,远处各院灯火逐渐亮起。 “今夜随我去一探卫府祠堂,你去准备吧。” 王成眼中骤然迸发出光彩。 “属下遵命!” 他抱拳的手微微发颤,转身时连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王清夷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唇角不自觉扬起一抹浅笑。 夜色渐深,她取过案上一枚五铢钱在指间翻转。 大姑姑的魂魄在玉圭中孕养得足够凝实。 只等今日一探卫府祠堂,寻到她的身体,就可以送大姑姑最后一程。 自此进入新的轮回。 五铢钱落在掌心,卦象晦暗不明。 她眉头微蹙,竟然是这般卦象? 竟然有新的异变。 她轻轻摩挲着袖中的玉圭,温润的触感让她心神稍定。 无论如何,今夜都要探个究竟。 夜深,王成已备好一切在院中等候。 见王清夷一身夜行衣走出,他立即递上一卷图纸。 “大娘子,这是卫府祠堂的布局,玄五已经查明,卫家守卫每两个时辰轮换一次,守卫大约有十五人。” 王清夷扫过图纸,目光落在后院一处暗格标记。 “香云临终前说的祠堂第三和第七柱,可查清方位?” “昨夜玄五查探过,刚探第三根柱子,就触动机关,有三人至今都没出来。” 王成压低声音,神色凝重。 “据说卫家当年新建祠堂时,特意请了道师做的法术。” 王清夷低垂着眼眸,衣袖中指间五铢钱翻转。 “卫家是谋算姬国公府的第一步,先从血亲开始,大姑姑生气断绝之日,就是谋夺气运的开始。” 不论是姬国公府还是谢大人族中,皆是幕后之人的目标。 不过是谢大人族中煞气不够,不堪一击。 而姬国公府随着大秦先皇厮杀于战场沾染千万煞气,气运随大秦江山而生,自然不是普通的阵法就可谋夺。 大姑姑是第一步,断生机,而她是第二步,鸠占鹊巢,幕后之人每一步都有深意。 一步一步蚕食姬国公府的气运! 第123 章 祠堂 王清夷推算出明日丑时是破的阵最佳时辰。 她与王成约好在子时出发。 “此行较为危险,带上六七人即可,不过随行人务必要胆大心细。” “是!” 王成拱手退出了书房。 子时,整个别苑陷入深睡。 王清夷独自出现在别院后门。 王成他们早已候在门外。 见她出现,大步走过去。 “大娘子,人都已在此。” 除了玄五,这次他只带了玄字六人。 “走吧!” 王清夷转身融入夜色之中。 王成紧随其后,一行人出了别苑悄声隐入夜色之中。 “大娘子,我们可以从此处上。” 玄五纵身越上崖壁,他压低声音。 “从此处下去,到后院最方便,大概还有一刻钟左右,正好是卫府守卫换岗的时间差。” 王清夷跟上去举目望过去,这才知道,为何从此处最安全。 卫府后宅围了半个岛屿,大约上千亩,两面临水背靠崖壁,崖壁足有百米高,呈直角且表面光滑。 如不是身手了得,普通人根本无法踏足此地半步。 这也是卫家当年选在此处,有恃无恐的建设祠堂的根源。 “好,玄五打头先行,我们跟上。” 王清夷虽然没有王成以及玄字辈的扎实的武功,可这夜色之下,她可以招来无名之辈帮扶。 “大娘子,要不我带您下去。” 王成看了眼崖壁下方,离地面目测至少有百米。 大娘子如果有任何差池,他们所有人都没有活路。 “不用,我自己可以。” 玄五和王成对视一眼,眼底均是闪过担忧。 王成虽是担心,可时间不等人,只能咬牙朝玄五点头。 玄五见状,转身纵身跃下。 “大娘子,我先行,您等我下去如何?” 这是王成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他先下,万一大娘子有个变故,他在底下也能随时接着。 “好!” 王清夷知道王成的心思,也不争执,让他们先下也无妨。 等王成落地的同时。 她袖中手腕转动,手指捏着五铢钱。 “嗡!” 指间一枚五铢钱弹出。 王清夷足尖轻点,身体轻盈向下。 她脚尖踏在向下坠落的五铢钱上,随着另外一枚五铢钱弹出,另一只脚再次轻点,她一步一步向下。 身姿翩然,看得崖下两人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鬼神手段?” 玄五眼睛发光,满眼的热切。 王成咽了咽口水,压低声音道。 “大娘子的手段,以后你自会见识到更多。” 两人不知,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 王清夷每一枚五铢钱坠落的同时,都有无形的手在托举。 直到王清夷安然站立,半空有幽光扩散,有茫然魂魄现身,不明刚才明明是有灵气出现,为何又突然不见。 这些魂魄皆是没有神智,仅是瞬息,已不知自己为何出现在此处。 浑浑噩噩中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大娘子,卫氏的祠堂就在那。” 玄五神色有激动和隐忍。 他眼睁睁地看着手下三人从祠堂大门进去,之后就再无消息。 “嗯!” 王清夷微微颔首,待她看清阵法之后,神色渐渐凝重。 “这是七七四十九宫镇魂阵!” 没想到卫家如此大手笔,还是说幕后之人为了国公府的气运,用尽手段。 “大娘子,这个镇魂阵很厉害?” 王成小声询问,他见大娘子的表情都变了,不禁心生担忧。 “却是耗费不少精力!” 奇石王清夷心底已经在滴血。 以她的能力如果不算时间,自然可以化解阵法。 可现在距离天亮不过两个时辰。 她必须在天亮之前破阵,同时带走大姑姑的身体。 她手指摩挲着玉圭上温润的灵气。 这是要她耗尽从谢大人处得来的紫气。 这十万金真是不好赚! 她心底甚至有一丝憋屈。 那不行! 她怎么能吃亏呢! 记得上次好像是菊嬷嬷说了一嘴。 大姑姑的嫁妆从钱塘拉回去之后,全都进了沈敏卿那个女人的院子。 这沈家人真是好算计。 算计了大姑姑一生,死了都不放过,最后还贪了大姑姑的嫁妆。 这事她肯定看不过去,必然要替大姑姑讨回公道。 “大娘子,我们下一步该如何走?” 王成见大娘子表情变了又变,以为很难。 心里虽是焦急,却知不能催促。 “大娘子,要不我们再缓缓?” “不用!” 王清夷只是心疼自己玉圭中即将消失的紫气。 既然打定主意,她自是不再耽误。 “你们随我一起。” 她回头看向几人,慎重道。 “记住,你们一定要紧随我的脚步,一步都不能出错。” 她可没那么多的时间营救。 “遵命!” 王成顾不得其他,低垂着眼,紧随王清夷,跟紧每一步。 卫家祠堂矗立在夜色中,八角形的建筑通体黝黑。 四十八根炫黑石柱森然环列,每根柱底都微微隆起。 王清夷站在祠堂入口,指间三枚五铢钱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待她看清,眉心微蹙,叹息出声。 每一根石柱下都压着童男或者童女。 夜风吹过,柱脚底似有细碎的呜咽声,那些被困住的小魂魄,不甘被困,不停地试图爬出来,可终又是被打回,反反复复。 她目光幽深,穿透迷障,看到祠堂最中央那根最粗的槐木柱下,压着大姑姑的尸身与最后一魄——灵魄。 “大娘子,玄七他们就在入口处失踪。” 玄五压低声音,指向前方三根立柱。 “一步错,四十八魄齐出索命。” 王清夷将玉圭贴在掌心。 “你们务必要跟紧我的脚步,不可偏差分毫。” 她第一步踏向巽位,玉圭中紫气流转,缠绕五铢钱发出轻鸣。 最近两根立柱下的泥土翻动,数只鬼手刚要探出,她已弹出一枚五铢钱。 五铢钱裹着紫气钉入土中,鬼手瞬间缩回。 “五铢钱承载人间烟火,最能安抚怨魂。” 她边行边解释,第二步踏离位,第三步入坎位。 每步都精准避开死门,紫气在身前织成细网,将试图靠近的黑色怨魂轻轻推开。 走到第十步,终于发现前方柱脚下,玄七三人蜷缩在地,面色灰白,生机正被阵法缓缓抽离。 被困的玄七突然睁眼,瞳孔全黑。 他的身体已被怨魂操控,直扑王成。 王清夷抬手将一枚五铢钱拍在玄七眉心。 紫气贯入,黑雾从他七窍中嘶叫着溢散。 玄七虚弱倒地,另外两个玄字辈也开始抽搐,阵法正在加速吞噬他们的生机。 王清夷当机立断,将两枚五铢钱同时射向两人眉心。 黑雾从两人身体快速散去。 第124 章 破阵 王清夷见三人身上黑气尽数散去,偏头看了蠢蠢欲动的玄五一眼。 “暂时别管他们,他们在此不会有什么危险。” 有惊无险罢了! “是!” 听大娘子如此一说,玄五放下心底的担忧,随着她的脚步继续向前。 王清夷跨进祠堂大门。 祠堂内的情景突地一变。 剩余的三十八根立柱突然消失。 一时狂风大作,三十八道黑影冲天而起,哭嚎声震耳欲聋。 她站在怨魂旋涡中,发丝飞舞,衣袂翻卷。 每一步都踏在阵法节点上。 “你们都不要动!” 她朝王成几人大声说话,手中五铢钱翻转,紫气混着灵气,如雨点般射入四十八根柱底。 狂风骤然停歇,好似从未出现。 冤魂跟着消失不见,黑影渐渐消失在立柱底座。 王清夷看向中间那根木柱,那里埋葬着大姑姑的灵魄。 似有感触一般,玉圭中王婷的魂魄无声传递着急切。 她手指轻弹玉圭,目光落在木柱底座。 最后还缺同根同源一滴精血。 她手指轻弹,指尖溢出精血,随即一滴精血精准射向中央主柱。 “砰!” 一声巨响,所有立柱同时裂开。 黑气向上消散,中央立柱中,王婷的尸身缓缓显现,胸口最后一魄如萤火般闪烁。 王清夷抬手,将那道萤火按回她眉心。 “我们回家。” 玉圭中王婷其他三魂六魄尽数呜咽。 后院祠堂出现的异状,早已惊动卫璟文与廖静雅。 两人衣衫不整地出现在后院大门。 所有人都围在此处,一步都进不去。 “怎么回事?” 卫璟文怒声质问跪倒在地的管事。 “主子息怒!” 火光映照下,管事脸色苍白,他颤抖着嘴唇。 “我听到声音就赶了过来,可,没有任何人能进去。” “侍卫呢?巡夜的侍卫呢?他们都死了吗?” 卫璟文看了一圈,并没有发现熟悉的面孔。 “吴圩呢?” 管事苦着脸摇头。 “奴一直没见到吴圩,应该是所有侍卫都被困在里面。” “都被困在里面!” 卫璟文腿一软,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 他心中渐生绝望,事情发展已无法预测。 心底道了一声,完了,一切都完了! “是姬国公府出手了!” 站在他身后的廖静雅直接跌落在地。 “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随行的婢子们,慌忙扶起她。 其中一个婢子小声说道 “夫人,只是祠堂出事,在建就好。” “你懂什么?” 廖静雅好似有了出气的地方,转身一个巴掌狠狠扇过去。 婢子应声倒下。 “夫人!” 婢子摸着脸,委屈极了。 不明夫人为何这般待她。 “好了。” 卫璟文咬牙压低声音道。 “还不回去,立刻安排二郎三郎出海,现在,马上!” “好,好,我现在就去。” 廖静雅哪里还有什么心存侥幸,扶着婢子的手,跌跌撞撞地往回走。 不等她走远。 后院大门“砰”的一声炸开。 夜色下,王清夷率先走了出来。 王成和玄五他们跟着走出。 出来之前,王成已经放出信号,最迟一刻钟,暗卫就会到此处。 王清夷第一眼就看到卫璟文,果然长了一副狼子野心的模样。 既然找到大姑姑的尸体,那她就要堂堂正正地从卫家正门出去。 她要让卫氏一族死得明明白白。 要让世人看看这帮子狼子野心,做了多少惨绝人寰之事。 她要替那四十八具幼小的身体说话。 “你,你们是谁?” 卫璟文浑身发抖,脚步锵锵地往后退。 他身后的侍卫们迅速上前,呈扇形围住王清夷几人。 看到这一幕,卫璟文好似有了一丝胆气。 他稳住心神,厉声道。 “你们到底是何人,竟胆敢闯入我卫家祠堂?” 他视线扫过后院,只见原来祠堂的位置,早已成了断壁残垣。 他瞪大眼睛,一时目眦欲裂。 “你们,你们竟敢毁我卫氏祠堂。” 他怒喝一声。 “来人,把这些盗匪尽数拿下。” 王成不等王清夷吩咐,闪身挡在前面。 抽出腰刀仅是三个回合,就杀得卫家侍卫落败。 “我们是谁?” 王清夷目光冰冷,冷冷道。 “卫璟文,你不是应该猜到吗?” 她挥挥手,玄字辈两人抱着用锦袍包裹好的大姑姑尸体上前。 “猜猜这里面是谁?” “啊!” 卫璟文还没反应,刚走没几步的廖静雅转身看到这一幕,怎会不知锦袍裹着的尸体是谁。 她眼前一黑,整个人倒在地上。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住了。 此时卫宅内的所有侍卫都已到达后院。 把王清夷几人围得严实。 卫璟文嘴唇发抖,说话轻飘飘的。 “不论你们是谁,你们今天谁都走不掉。” 他已没有退路,脚步后退两步,身后的侍卫一拥而上。 “一个活口都不能留,要快。” 他没有时间,只能先一步斩尽杀绝。 不然等姬国公府其他人到时,他们卫家宗族一个都别想活不下去。 “哼,倒是够狠!” 王清夷冷哼一声,就见王成几人已经冲出去与卫府侍卫再一次厮杀到一起。 夜色中似有沙沙声传来。 她抬眸看了一圈,见屋顶人影重重。 弓箭手弯弓,箭矢瞄准。 王清夷高举手臂,指间玉圭散发着微弱紫气。 “你竟然能察觉到?” 卫璟文目露惊诧之色。 他以为自己的动作很隐蔽,对面这个被称作大娘子的小女娘到底是谁? 脑中闪现一人,他眼睛瞪大,浑身冷意渐生。 不会是真人说的那位姬家大娘子? 他猛地摇头,心底发狠,不管是谁,今天都要留下,手用力一挥。 “射箭!” 王清夷眸光一凛,指间玉圭紫气骤盛。 她声音清越,手腕轻转。 紫气骤然荡开,在箭雨将至时,围着王成几人形成一道无形屏障。 密集的破空声刺耳。 卫璟文嘴角刚扬起冷笑,却见漫天箭矢在距离王清夷几人三尺处骤然停滞。 仿佛撞上一堵无形墙壁,箭杆剧烈震颤,箭头不得寸进。 “这,这是怎么回事?” 卫璟文瞳孔猛缩,猛然回头。 王清夷唇角勾起,指尖在玉圭上轻轻一叩。 紫气流转,停滞的箭矢像是被抽去所有力道,纷纷坠落在地。 不过眨眼工夫,满地狼藉的箭矢。 玄五倒吸凉气,王成则惊喜地看向自家大娘子。 第 125章 突围 王清夷面色不变,玉圭紫光未褪。 她迎上卫璟文惊骇的目光,唇角微扬: “卫璟文,还有多少箭,不妨一并使出来。” 她指尖隔空点他,声音清冷:“你,跑不了的!” 卫璟文面如死灰,衣衫凌乱,仪容哪里还有半分儒雅。 “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你不是应该猜出?” 以安王一派筹谋,从她出现在京城,对方估计就已注意她。 再到李德普一案,然后是沈敏卿姐妹的失势以及那日西湖别苑的大火。 她的卷宗估计早已被反复推敲。 卫家作为安王的钱袋子,他幕后的主子必然会提点。 “就是你心中所想之人。” “你是王清夷,芜山的希夷真人?” 希夷真人? 王清夷眨眨眼,她现在可以称作真人? “对,我还是姬国公府的大娘子,你发妻的侄女,见到我是不是觉得离死期不远?” 她一番连问,问得卫璟文浑身发颤。 心底最后一丝期望彻底落空。 垂眸看见地下一堆箭矢,抬眼在看屋顶,府中侍卫竟慌乱到握不住弓箭。 不远处似有阵阵脚步声由远而近。 灭顶的绝望油然而生。 他惶惶不安,转身四处寻找,声音嘶哑。 “真人,您在哪,您快出来,你说过的,会护我卫家安危,您的人到底在哪?” 暗夜无人应声,他的声音越发尖锐。 “我卫家上下几百口人,不能因你而灭门,你快给我出来。” 他朝着夜空发出嘶吼声。 卫璟文是卫家现任家主,他的崩溃,连带着围在后院的卫家族人情绪爆发。 凄厉的哭嚎、老妪捶打着地面,一片呼天抢地。 整个卫府被这灭顶的绝望彻底吞没。 王清夷目光扫过满地哭嚎的卫氏族人,唇角勾起一抹冷嘲。 “现在知道怕了,为时已晚!” 她身后这座祠堂,围困了大姑姑悲惨一生。 姬国公府嫡长女,哪怕是皇子也嫁的。 却被有心算计蠢笨,一朝误了卿卿性命。 王成和玄五几人回撤到王清夷身侧。 几人面露谨慎,视线掠过对面卫府众人。 “大娘子,我们的人应该已到前院。” 刚才弓箭手现身,差点没把王成吓死。 还好大娘子出手。 “他们到了!” 王清夷凝神看向远处。 “他们快到后院了。” 她眉梢微挑。 “不过,也有人不请自来。” 她抬头看向左前方屋顶。 “既然来了,那就下来一叙!” 说话间,左手一扬,指间五铢钱疾射过去。 半空传来金属撞击声。 随即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 “王清夷!” 王清夷挑眉。 “怎么,这是无脸见人?” “哼!” 那道声音再次响起。 “王清夷,这些不过是些过气的卒子,老道送你又如何,命定的轨迹早已改变,不论你如何做都是于事无补!” “是吗?” 王清夷指间另一枚五铢钱已滑入掌心。 就在对方话音将落未落、气息微顿的刹那,五铢钱化作一道银光,射向檐角上空的阴影处。 “咻!” 破空声未止,便听暗处传来一声闷哼。 瓦片轻响,檐上脚步凌乱。 “你!” 那声音陡然染上怒意。 “王清夷,命星将坠,天命不可违,你若继续执迷不悟,必受天罚!” 檐上气息微动,黑影闪身。 “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 王清夷略感遗憾,没想到对方闪躲如此迅速。 她嗤笑出声,暗夜下,眸中尽是寒芒。 “好一个天命不可违!” 她身姿挺拔修长,声音凌然。 “残害无辜幼童、炼魂夺魄时,你们可曾想过什么是天道昭昭?” “用罪孽换来的所谓天命,不过都是伪像,会不会被戳破,自有天命,如你们这般见不得光的鼠辈,躲躲藏藏,终有一日必受天谴!” “好,很好,老道领教了!” 王清夷指间五铢钱捏了又捏,暗自感叹,对方倒是闪得够快。 不打声招呼,就这么跑了,不是应该再多说几句? “大娘子!” 屋檐上不再有任何动静,王成略感疑惑。 见大娘子一声不吭,忍不住悄声道。 “大娘子,那人呢?” “走了!” 王清夷收拢手中的五铢钱。 王成目露惊疑。 “走了?” 竟然走了? 这是什么身手,他也算是高手,竟然毫无察觉。 “嗯!” 王清夷目光落在前方院落。 “府中暗卫到了!” 前方不远处有火光跃动。 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铠甲碰撞声与呼喝声交织。 转瞬人已出现在前方小路尽头。 “是玄十五。” 王成目露惊喜。 “大娘子,我们走。” 这一个时辰,差点要了他的命。 他持刀上前,凌厉的目光扫过一众卫府侍卫。 “卫家一族犯下重罪,证据确凿,你们想带着家人跟着他们一起送死?” 他将刀锋转向地面,厉声道。 “立刻扔下兵器投降!” 火光映耀下,他声音洪亮。 一路疾行的玄十五终于赶到,听到王成声音,高声道。 “姬国公府办案,卫府中人,若再有人负隅顽抗,一律就地格杀!” “就地格杀!” 身后姬国公府侍卫声音洪亮。 “大娘子!” 玄十五第一眼就看到被王统领几人拥簇在中间之人。 面对卫府上百侍卫围困,大娘子的面色竟然如此平静。 他悬着的心放下,同时怒火燃起。 “都给我拿下!” 他一声令下,上百暗卫分成两队。 一队纵身跃起,瞬息间制伏檐上所有弓箭手,弓弦断裂声接连响起。 另一队直接持刀切入,厉呵声中,卫府侍卫手中兵刃纷纷脱手。 转瞬间,王清夷身前已清出一条通路。 玄十五疾步上前,躬身道。 “属下来晚,让大娘子受惊!” 站在王清夷一侧的王城,神色略显不自然,轻咳几声。 “剩下的事,你来收尾,我随着大娘子先行一步。” “遵命!” 玄十五让开一个位置。 王清夷微微颔首。 “辛苦了!” “不辛苦!” 玄十五不由自主地咧嘴笑了。 王清夷脚步轻盈,经过跪坐在地的卫璟文,垂眸看他。 “万般算计成空,还赔上卫氏全族,值得?” 卫璟文整个人瘫倒在地,灰白的脸上笑容惨淡。 “值不值得,到底值不值得。” 他声音嘶哑,悲悲切切! 第 126章 御状 昭永十五年春,大明宫含元殿。 杭州城钱塘卫氏全族下狱的消息震动整个江南东路。 若只是杭州城首富倾覆,不过添一桩茶余饭后谈资。 不过事后爆出,卫氏与京城姬国公府曾经有过联姻。 这场牢狱之灾的根源就是那位姬国公府的嫡长女之死。 卫璟文,这位曾经的姬国公府嫡长女的夫婿。 谋害嫡妻,最终嫡妻一尸两命。 而真正的惊雷,却是因王婷的离世,牵连出卫氏参与的大案。 长安城内。 晨鼓声渐息,含元殿内庄严肃穆。 文武百官手持象牙笏板,按品级分立玉阶两侧。 众人垂首静候,殿内只闻玉佩轻摇之声。 高内侍先行入殿,他拂尘轻扬,嗓音悠长。 “陛下——临——朝!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崔衡崔中书手执象牙笏出列。 “陛下,臣有旨要奏,今岁淮南漕运阻滞,漕船四百余艘皆困在泗州段已逾半月,陛下,春汛将至,若不及时疏通,恐误江淮米粮向北运。” 他话音未落,户部尚书唐刊大步出列反驳:“禀陛下,去岁工部坚称汴渠疏浚已毕,如今看来分明是敷衍了事,不然怎会如此?” 他面色虽然不显,可心底却是在咒骂。 崔衡这个老匹夫,明知此事可能牵连到安王,还是要来到御前说事。 不过,工部尚书张宗翰却不愿背这个锅,他脸色铁青,从后排走出,躬身道。 “陛下,户部拨款给工部修建汴渠银两不足三成,叫我工部如何开展?” 他低头暗恨,唐刊这个狗东西,只给了他们工部三成的款,其他的款都挪给了安王练兵,整个大秦兵马,就属安王兵马强壮。 现在倒把责任推给工部,简直是岂有此理! 如果不是顾忌到安王,他早就一纸奏折状告。 殿内低声议论,各有各的理。 淮南漕运乃是朝廷命脉,年年修,年年拨款,每次都要掀起同样的争议话题。 昭永帝微微倾身,额前玉旒轻响。 “漕运关系到上京百万军民口粮,十五日之内,必须通航。” “谢大人!” “臣在!” 谢宸安应声出列,他身姿挺拔清俊,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一身深青色官服衬得他肩宽腰窄,行走间玉佩不动、袍袖生风。 在这满殿垂暮老臣间,宛若晨光穿透乌云一般。 昭永帝不自觉地舒展了眉峰。 又见谢爱卿面容如玉,不似这些老臣,要么唯唯诺诺,要么满脸褶子,一脑门子的算计。 这通身的英气与冷峻,叫人眼前一亮。 最令昭永帝满意的是他办事利落,手腕能力兼具。 今春清查盐税,替国库追回一百二十万两亏空。 昭永帝面色渐渐舒缓。 他轻叩龙椅,目光扫过正眼神厮杀的两位尚书,视线最终落在谢宸安身上。 “谢大人!” 殿内霎时一静,心思不一。 昭永帝声音平稳,语气带着不容置疑。 “淮南漕运疏通事宜,由你总领督察,协调户部和工部,十五日内,朕要见到漕船顺利通行,否则唯你是问!。” 谢宸安躬身,肩背挺拔如松。 “臣,领旨!” 张宗翰与唐刊脸色皆是难看。 特别是户部尚书唐刊的脸色已是黑青得吓人。 今春盐税一案,他户部上下被昭永帝当庭斥为办事昏聩,罚俸的旨意墨迹还未干。 如今这淮河道漕运,陛下又交给谢宸安谢大人督办。 这分明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指责户部办事不力,将他这个户部尚书的脸面踩在脚下。 唐刊只觉得一股浊气堵在胸口,手指用力捏紧笏板。 开春以来,户部就没顺过,盐税亏空被揭,漕运又生阻滞,如今连协调之权都要仰仗谢宸安。 只怕今日之后,六部之中,户部就要彻底沦为笑柄。 不行,这事等安王回京,他要与安王商议。 长此下去,他户部尚书之位不稳! 因着昭永帝当众打了两部的脸,大殿之内竟无人出列。 高侍中见状,走到御阶西侧,刚准备高唱退朝。 姬国公王隅安突然出列。 “陛下!” 王隅安双手高举奏疏,指节因用力而青白,声音极力压抑下仍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臣,要告那钱塘卫氏七宗罪!” “老国公要告钱塘卫氏七宗罪?这钱塘卫氏何人?” 朝堂上,犹如滚开的热水一般,沸腾起来。 昭永帝侧脸看向高侍中。 高侍中上前两步,悄声说道。 “陛下,老国公的嫡长女曾嫁到钱塘卫氏。” “王婷!” 昭永帝突然想起姬国公府那位嫡长女,当年见过几次面,印象中是个温柔的性子。 他目光落在躬身的姬国公。 “准奏!” 姬国公深吸一口气,扬声道。 “陛下,老臣告钱塘卫氏七宗罪,其一,勾结海上倭寇,私分赃物,坐地分赃;其二,盗卖军需粮草,以沙石充米袋,致水师战败;其三,与他人苟且,卫璟文谋害发妻,伪作难产亡故…………。” 昭永帝脸色渐沉,一个小小的商人,竟然如此胆大妄为! 谁给的胆子? 姬国公依然在说,每说一桩,他牙关便紧一分。 “其四,私开银矿,偷铸钱币;其五,强占民田,逼死佃户一百二十七人;………………。” 最后说完,他终是难抑哽咽。 “望陛下替我儿做主!” 含元殿内静得能听见姬国公的哽咽声。 满殿朝臣齐齐倒吸寒气。 钱塘卫氏?那不是替安王爷出海的卫氏? 安王一派的大臣们心脏瞬间被揪住,背脊渐渐发凉。 对于姬国公他们知之甚深。 绝对是难缠的主,如果所言当真,哪怕是安王都要小心防备。 “老国公,你放心,我会委派专人查明此事,若是此事当真,朕必会为老国公做主。” “谢陛下!” 姬国公就是要闹到明面上,他的婷姐儿不仅死得冤枉,连死后都不得善终,受尽折磨屈辱。 与此事有关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今日在朝堂上过了明路,这后续,只要他不过分,昭永帝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昭永帝缓缓开口。“追封姬国公府嫡长女王婷为昌顺郡主,由礼部安排事宜。” “谢大人!” “臣在!” 谢臣安躬身出列。 “你领三司彻查此案,凡涉案者,无论品阶,一律按谋逆论处。” 七宗罪,哪一宗都可以让卫氏全族死一遍。 他不相信一个商贾,竟敢胆大妄为到这种程度。 这幕后之人的手伸得如此长,绝不是一般人。 第 127章 回京 姬国公夫人守着长女尸体过了一夜。 王清夷再次踏入灵堂时,几乎认不出那位跪坐在棺旁的妇人。 一夜之间,姬国公夫人满头青丝此刻竟已尽数霜白。 她枯坐灵前,满头银发在晨光中刺目惊心,面色憔悴到随时都能升天。 听到脚步声,她缓慢抬头目光呆滞,见是王清夷,嘴角扯了扯,笑容苦涩。 “希夷,你说这是不是报应?” 直到见到嫡长女的尸体,深埋在内心的情感终于尽数迸发。 愧疚、后悔、自我厌恶各种情绪交替,让她差点崩溃。 见王清夷不语,自我嘲讽道。 “祖母知你怨我,是祖母的错,都是我的错?” 她枯槁的面容,笑容凄惨。 双手死死攥着棺木边缘,手背青筋暴起。 “当年跟着你祖父遭遇战乱,吃不起饭时,总在想,这往后定要让儿孙享尽富贵,绝不能让他们吃我经历的苦。” 她声音嘶哑,目光涣散。 “可到最后,竟然是我让她受尽折磨惨死。” 见到婷姐儿尸体的瞬间,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愧疚和后悔瞬间爆发。 四肢被槐木贯穿,那满身的铜钉,还有胸口处刻有密密麻麻的咒文。 堂堂姬国公府嫡长女竟死得如此惨绝人寰。 她哪里受到了这般打击,直接晕厥在地。 没见到尸体时,她还在自我欺骗,把罪责推到沈氏以及卫家头上。 此刻,这种锥心之痛,让她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她嘴角浮起一抹惨淡的笑纹。 “我自作主张换了你大姑姑的亲事,逼你父亲娶了沈氏,骂你二叔不成器,你三叔也因我英年早逝,这些种种都是我造的孽。” 她身体躬起,突然剧烈咳嗽,动作大到银发凌乱。 她喘着粗气, “死的应该是我,原该是我这个老糊涂,为何要让婷儿受到这般折磨,死得如此凄惨,她当时该是如何痛苦绝望,最该死的明明应该是我这个老不死的!……。” 她双手捶地,眼底满是绝望和悲凄,泪水顺着脸颊上的皱纹蜿蜒而下,滴落在衣襟。 菊嬷嬷见老夫人精神崩溃,哭着哀求。 “老夫人,您可要挺住,婷姐儿还等着您替她手刃仇人,您要替婷姐儿看看那些害她人的下场,您如果有个差错,国公爷和郎君们哪里能承受得住?” 王清夷神色淡然,看着姬国公夫人的绝望和悲伤。 她无法感同身受。 只觉得老夫人活该,又免不了对大姑姑的遭遇心生悲痛。 见她哭得没完没了,语气不悦。 “先别哭了,哭有什么用?” 姬国公夫人似是被她的语气惊住,噎了噎,嘴唇哆嗦着,却不知该说什么。 菊嬷嬷见状,连忙用帕子为老夫人拭泪,低声劝慰。 “老夫人,您缓缓神,小心哭伤了身子,大娘子,她肯定是有事相商。” 她抬头看向王清夷,表情带着讨好。 “大娘子,有事您说。” 可不能再刺激到老夫人了,这真要有个三长两短该如何是好。 王清夷自然没放在心上。 她与老夫人之间的血缘关系,早在被丢弃,就断了这根亲缘。 现在她只想把大姑姑的事赶紧结束。 哪有时间陪她在这后悔哀怨,早干什么去了? “天气已逐渐变暖,我们抓紧时间扶灵柩回上京,我算了一卦,明日卯时就是吉时。” 玉圭上的紫气,在破卫家祠堂时,就已消耗得差不多。 她可不想在路上继续消耗那见底的紫气。 “希夷,你说了算,我们明日卯时出发。” 姬国公夫人想也没想地点头答应。 每次面对长孙女时,她心底都发虚,也完全信服,哪怕孙女对她没有什么好脸色。 那怎么办呢,苦果毕竟是自己种下的。 而那些坑害国公府的人。 她苍老的眼中掠过一丝狠厉与决绝。 她已经去信给王隅成,定要他在朝中上奏,彻查当年旧案。 动用国公府所有能力,在她闭眼之前,把那些躲在暗处、害了婷姐儿一生的魑魅魍魉,一个个亲手揪出。 定要把他们全都千刀万剐,方能稍解她这无处发泄的心头之恨! ……………………………… 姬国公府此番扶灵南归,虽是仓促,排场却未减威仪。 灵柩从杭州城重金求得,棺木用的是厚重的楠木,由十六人壮丁稳稳抬行。 前后皆有执幡卫士开道护卫,仪仗森严,车马绵延。 车队在行至扬州城时,圣上追封的昌顺郡主圣旨正好抵达。 姬国公夫人遣人进扬州城,置办代表正一品诰命的玄色织金棺罩,覆盖整个棺木。 从那日起,灵柩每经过一州州府皆需避让。 这般阵仗,既是亡者哀荣,更是向那些别有用心之辈昭示,姬国公府绝不会善罢甘休! 安王赶到杭州城时,姬国公府的灵柩刚出城。 他端坐于安王府别苑正堂首位,身姿挺拔,眉目俊朗。 虽已年近四旬,岁月却并未折损他分毫俊朗,反为他添了几分沉凝威仪。 剑眉浓密,鼻梁高挺,尤其那双眼,沉静如深潭,令人不敢逼视。 龙章凤姿,气度卓然,正是先帝在诸多皇子中,对他看重的重要原因之一。 只可惜,当年一步行差踏错,便是天壤之别,与那至尊之位失之交臂。 此刻,他静静听着胡惟郢禀报,因姬国公府嫡长女王婷产生的诸多连锁事故。 “王爷,卫家全族皆被押解进京,随姬国公府灵柩一同前行。” 安王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上的雕花,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玉真人,您有何见解?” 他目光突然看向坐在另一侧的玉真人。 “我的见解?” 玉真人不自禁地抬手抚着胸口。 胸口似乎还隐隐作痛。 他眉头紧拧,好似有百般不解。 “王爷,明堂调查到的,关于姬国公府那位大娘子内容都属实?” 那夜他遇到的,与调查到的内容,完全不同,更像是两个人。 “真人,有不同看法?” 安王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关于姬国公府这位大娘子,他已经听到不同版本。 不过中心都指向同一点,道行极深,而且不好惹! 第 128章 河东王 玉真人语气低沉,带着诸多不满。 “我不知明堂送过来的消息到底从何归集而来,可我所见到的那位大娘子,绝对不是信息收集的那般简单。” 即使是李德普一案,也就几笔带过。 如果不是那晚对峙,他根本想象不到,自己竟然探不到对方的底。 “道行很高!” “与真人相比呢?” 安王眉梢微挑,带有一丝好奇。 玉真人摇头,拧起眉心半晌才开口。 “那夜我与她交过手,不过我没有摸透。” 那枚五铢钱速度极快,他甚至来不及防范,就被击到胸前。 他们修道之人,道行深浅不是一招两招就能探出高低。 不说拼尽全力,最起码也要谋划一二,使出些手段。 那夜他到底托大了,没有任何准备,推算到凶险,第一时间出现,谁知差点失了手。 安王哪里知道他心中猜想,只觉得稀奇。 玉真人素来眼高于顶,如今却对姬国公府那位嫡长女如此忌惮,可见此女却有几分手段。 “能让真人如此慎重对待,看来这位姬国公府的嫡长女,确实有些能耐。” 玉真人点头。 见状,安王不禁眉头微蹙。 十七年来,安王府遍布民间的耳目,竟从未传回关于王清夷的任何有用消息。 这本身就已极不寻常。 还有就是他那位向来恣意妄行的王妃,竟在姬国公夫人的宴席上不请自去,反倒让王清夷当众折辱。 他眸色渐沉,这王清夷不仅能让玉真人严阵以待,更能让从不按常理出牌的王妃受挫,确实不容小觑。 斟酌再三,他还是问了胡惟郢。 “胡公对姬国公府大娘子有什么看法?” 胡惟郢心中有挣扎,不过还是说道。 “有任何机会,请王爷将其诛杀!” “好!” 安王一口应下,看来姬国公府大娘子确实有真本事。 惹得胡惟郢和玉真人一改以往对女子的轻慢,竟要用尽手段将其诛杀! 还有卫家,他用心培养了几十年,竟被对方一朝毁去,倒着实可恶! 既如此,杀就杀了吧! 他神色从容,低声唤来暗卫:“传我令,凡我麾下之人,无论何时何地,只要见到王请夷,立杀无赦!不必请示,不必留活口,斩杀者,赏千金!” 暗卫躬身:“遵命!” 自那日起,有一道密令从杭州城传出,至安王一派,遇王清夷杀无赦!赏千金! “退下吧!” 暗卫随即掩门退下。 “姬国公府那边有何章程?” 安王知道从此刻起,以姬国公夫妇那睚眦必报的性子,必然会与他不死不休。 多年前,他就已经有过准备,如果与姬国公府撕破脸该有的举措。 “禀王爷!” 胡惟郢上前回话。 “其他倒是可以缓缓,就是当年那封信非常棘手。” 如果让那封信落到昭永帝手中,以昭永帝对于安王的忌惮。 就有机会拿王爷兴师问罪,而且师出有名,到时候他们就被动了。 “那封信不用担心!” 安王直接开口安了两人的心。 “从那封信遗失开始,我就已做好准备。” 他举起左手食指。 胡惟郢惊疑同时,上前仔细一瞧,只见食指关节处,竟然有一道浅淡的痕迹。 “当年写这封信件用的是左手,我的左手早在十几年前就受了伤,早已不复当年,更无法灵活使用。” 他说得轻描淡写,不过心中还是有淡淡遗憾。 当年他左手墨书比右手更惊艳。 可惜,只能放弃! “姬国公府在军中有其影响,但他暂时威胁不了我,除非姬国公造反,不然他就得憋着。” 安王神色淡然,抬眼看向胡惟郢。 “不过要注意的是元惠。” “元惠?” 胡惟郢怔愣,瞬间反应过来。 “王爷您说的是姬国公夫人?” “嗯!” 安王微微颔首,眉头微微拧起。 “那老妇人比姬国公难缠许多,我担心她不按常理出手。” 当年他还未开府,出宫时,曾见识过老妇人胡搅蛮缠一面。 只听信流言,不看证据,上门就是大闹一通,逼得对方连夜离开上京城。 他不怕正面对上姬国公府,他头疼妇人的蛮横! “我决定与王妃明日就启程回上京,胡公你让人给姬国公府传一句话,让她动起来。” 先让姬国公府自己乱一乱再说。 “遵命。” 提到姬国公夫人,胡惟郢跟着头疼,他也是无法。 如果先帝还在,下旨让太后训斥一通。 现在太后闭宫不出,根本不会在意,甚至乐得看笑话。 “真人!” 安王问出他这一路疾驰而来最关心的事。 “卫家祠堂被毁,对于姬国公府的气运可有影响?” “影响不大!” 玉真人摇头,不无得意道。 “从斩断王婷生机时,国公府的气运就已开始逆转,将近二十年过去,早已真实形成,天命认定的事实!” “不过!” 他话音一转,眉头微拧。 “最关键的还是那王清夷,她是一个变数。” 莫名其妙地出现,完全在他的推算之外。 玉真人推算过不下十几次,这个变数始终存在。 “嗯!” 不论这是不是变数,安王再次下决心,要掐断这个变数。 “另外通知吏部的人,开春我要三十万两,购买辎重。” 他要让河东兵强马壮。 安王又叫河东王。 建元帝临终之前,给昭永帝留下诸多麻烦。 其中最致命的就属安王。 建元帝不仅给了安王暗卫两万,还划了河东之地给安王做属地。 河东之地,北有太行天险,南有黄河要津。 二十四州府,沃野千里,且盐铁丰饶富裕。 安王坐拥河东盐池,仅盐税一项便堪比江南三道之和。 他在河东经营十载,早已将河东打造成铁桶江山。 各州县令皆出其门下。 昭永帝的亲笔诏令进了河东境,也要先经安王府用印方能施行。 安王在河东练兵,明面上是五万,实际要翻上几番。 河东炼铁二十六坊炉火日夜不熄,所产精铁足以装备二十万精锐。 这些才是安王府的底气。 哪怕昭永帝如何忌惮,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咽下这口恶气。 甚至每年还要经历,安王定期朝朝廷伸手要钱要粮,美其名曰防御突厥。 第 129章 京至 四月的上京已透出暖意。 姬国公府的车马经过一个多月跋涉,终于抵达了京城。 这一路若非棺木上由王清夷亲手刻下符文镇着,只怕尸身早已腐坏难存。 姬国公夫人几乎是刚踏进府门,身体便彻底垮了下来。 连续几个月的奔波劳顿、情志伤心,早已将她熬得油尽灯枯。 此刻她躺在榻上,浑身滚烫,双颊惨白不见血色,整个人形销骨立,如同一段枯槁的朽木一般。 晴嬷嬷面露担忧之色,看向平安。 “去请国公爷了吗?” 平安屈膝:“禀嬷嬷,已经去请过一次了。” “那,国公爷他。” 晴嬷嬷没有说下去,神色晦暗,这是真怨了老夫人了。 如果是以往,早就心急如焚。 如今,老夫人都快要奄奄一息,国公爷都不愿过来看一眼。 姬国公府后院。 姬国公轻轻掩上那扇木门,将王婷冰冷的棺椁留在身后。 他身体虚弱无力,腿脚发软,扶着俞伯的手臂,一步一步走回正院。 走进茗居堂,他杵在通往内室的锦帘前不动。 “国公爷,我让婢女出来扶你进去?” 俞伯站在身后,抬手想要搀扶,手还没碰到,就被姬国公挥开。 “不用,我自己进去。” 他勉力挺直身体,掀开锦帘大步走进内室。 走到床榻旁,就见老妻歪在床榻,高烧不退的脸上,惨白如纸,身子缩成一把枯柴。 就是眼前这人,生生将他们的婷姐儿逼上了绝路。 可如今她病得连眼都睁不开。 他那满腔的愤恨,竟寻不到一个落处。 一股浊气猛地堵在胸口,咽不下又吐不出。 生生憋得他喘不过气! 他猛地转身冲出去,对着空荡荡的厅前咬牙低吼:“老虔婆!你——你可真是祸害,祸害我王家子嗣苦矣!” 可后头的咒骂却戛然而止,只剩喉咙里浑浊的哽咽。 骂她有什么用? 这剜心之痛,竟只能硬生生憋在心里。 还有卫家,对!卫家!安王! 他们一个一个的,都给他等着。 此仇不报,他姬国公誓不为人! 姬国公平复好情绪后,转身又进了内室。 他坐到床榻旁,语气平淡。 “御医到了吗?” 伺候在一旁的晴嬷嬷小心回话。 “平安刚过去催,那边回话,说是已经在路上了。” “嗯!” 姬国公起身淡淡道。 “好好伺候你家老夫人,有事去前院通报一声。” “是,国公爷!” 晴嬷嬷和菊嬷嬷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 晴嬷嬷暗自叹息,国公爷这是对老夫人怨上了。 她早上和阿菊重新整理了婷姐儿的仪容。 当时真想要撅过去算了。 婷姐儿那可是死去二十载的。 虽说尸体表面上看似完好无损。 可想象一下,毛骨悚然,她哪敢经手。 如果不是大娘子说了,棺木上有符文,镇得住一切神鬼。 国公爷又许下诸多好处,哪怕她如何大胆,也不敢碰触一下。 可婷姐儿那身衣衫褪下后,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具躯体上,竟无一处完好之处。 “造孽啊!” 菊嬷嬷别过脸去,喉咙发紧。 她每看一次,心里都是承受不住的伤痛。 活了大半辈子,她怎么也想不通,有人能狠毒至此,连一具尸首都不放过。 这哪里还是人,分明是连牲畜都不如的东西。 她忽然就明白了国公爷那无处发泄的恨。 若不是老夫人当年一意孤行,硬是换了婷姐儿的婚事。 婷姐儿哪里会被沈家那个毒妇盯上,嫁给了卫家那一窝子的豺狼。 堂堂姬国公嫡长女,何至于落得这般凄惨下场? 花一样的年纪,却连个全尸都保不住。 唯一让人安心的,婷姐儿那遗腹子竟然还活着。 可令人尴尬,是这遗腹子的身份。 身体流了一半卫家那豺狼一般的血脉。 人早就带回国公府。 可国公爷根本不愿见他,现在还住在后院客房。 真是——造化弄人! 王清夷回到衡芜苑,先是彻底洗漱一通,睡了个昏天暗地,于第二日清晨方才醒来。 “大娘子!” 染竹怯生生地半跪在床榻旁,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眼底有慌乱和担忧。 她在世子夫人院里,跟着嬷嬷学了半年规矩。 按照世子夫人的话,勉勉强强可以放出去。 即使这般,回衡芜苑时燕嬷嬷还警告她,如果还是那般乡野无状,就直接发卖了她。 此时看到大娘子醒来,染竹既是担忧又生欢喜。 “染竹!” 王清夷抬眸上下打量。 “我们染竹终于放出来了!” “大娘子!” 染竹撇嘴就想哭,转而又想到燕嬷嬷的教诲,连忙眨眨眼,轻声回话。 “大娘子,您可别再笑话染竹了!” 她担心地回头看了看外间,就怕燕嬷嬷不知又从哪里冒了出来。 “扑哧!” 王清夷轻笑出声,她眼眸微弯,抬手指了指。 “好吧,那就不笑话我们染竹,去吧,打水伺候我洗漱!” 说话间,她从床榻上起身。 染竹欢欢喜喜地从一旁拿好衣裳,服侍她穿衣。 那殷勤的劲儿,看得幼青在一旁偷笑。 今日晨起,院子的粗使婢子一打开门,就见染竹挎着包裹候在院门外。 进屋后就殷勤地给她和蔷薇端茶倒水。 一番好话下来,就一个目的。 以后她们仨一起,好好伺候大娘子。 那单纯湿漉漉的眼眸,看得她和蔷薇哑然失笑。 幼青和蔷薇巴不得有个熟悉大娘子的婢子过来分担。 毕竟待在大娘子身边,有时确实需要一些胆大包天的想法。 等染竹伺候大娘子用过早膳,她这才上前说话。 “大娘子,国公爷昨日遣人过来问了几次,问您婷大姑奶奶那边有什么章法?” 王清夷把手里的帕子递给染竹,这才说话。 “你去回国公爷话,就说过一会儿我去外书房找他。” “是!” 幼青屈膝行礼,退后两步,转身出了内室。 “染竹!” 王清夷见幼青出去,接着吩咐她。 “我一会儿要进静室,推算大姑姑魂归入葬,你先去书房收拾一下。” “是!” 染竹这半年在主院学规矩,还是有些效果。 举手投足之间多了几分世家婢女的规矩礼仪。 走路都轻巧不少。 她收拾好书房后的静室,转身回了内室。 “大娘子,静室已经收好!” “好,你随我进去。” 王清夷换了一身玄衣,踏入静室。 这次招魂与以往不同。 大姑姑的魂魄已离体二十载,寻常引魂术早已失效。 棘手的是,那尸身被幕后之人以秘法截断生机。 若非最后留下一缕血脉为引,这残魂早该消散于天地之间。 第 130章 沐珂 王清夷于静室盘腿坐下。 她双目微阖,指节屈伸轻扣。 以三指应三垣,四指合四象,循北斗七十二星宿之轨缓缓推演。 指尖的五铢钱,似有星光流转,最终定于北方玄武第七宿,归魂宿位。 吉时正是丑时三刻阴阳交替之时。 再观东方初现,遂定在翌日寅末卯初为下葬吉时。 而王婷命格属阴,含怨而逝,魂魄飘零多年难以安宁。 幸有父母亲子惦记,不然魂魄早已消散于天地之间。 待一切安排好,王清夷出了静室。 她带着染竹缓步来到前院。 来到外书房外,站定后低声吩咐。 “染竹,你就在书房外候着。” 染竹屈膝:“是,大娘子!” 王清夷踏进外书房,一眼就看到姬国公神色颓靡,眼底通红。 见她进来,姬国公仅是睁开眼瞥了一眼,随又闭上眼。 他苦笑出声,随即抬手指了指对面。 “希夷,坐下说话!” 他撩开眼帘瞅了眼俞伯。 “傻了吗?快斟杯春茶给大娘子!” “哎!是!是!是老奴的错!” 俞伯连忙上前,躬身取过青瓷茶碗,用沸水冲开时,茶烟如絮飘散。 他将茶碗端至王清夷面前。 “大娘子,请喝茶,这是陛下亲赐国公爷,仅此三两。” “那我要好好尝尝!” 王清夷接过茶碗放到一旁,笑靥如花。 ‘谢谢俞伯!’ “哎!哎!” 俞伯笑着退回姬国公身旁站定。 “希夷,可推算出吉时了?” 姬国公打起精神,声音略显沙哑。 “嗯!” 王晴夷正色道。 “今夜丑时三刻,正是月隐星沉时,是一昼夜中阴气最重的时刻,不过也应了阳气初生之机,算是最近一月的最佳吉日吉时。 丑时三刻行法,既能借阴气沟通,又能依靠初生生气稳固魂魄。 最关键还能够碰触到纠缠在魂魄中的怨灵。 大姑姑怨念不消,地宫难入。 “今夜需要祖父您和老夫人在场,还有沐珂也要同时在场,” “他也要在场?” 姬国公拧紧眉头说话。 婷姐儿就是因为他而亡,他存在的本身就是原罪。 更何况他体内还流淌着卫璟文那畜生的污血! “对!” 王清夷语气肯定,她见姬国公脸色越发难看,无奈解释。 “大姑姑之所以魂魄凝而不散,皆是因着骨血尚存,想让大姑姑心无旁骛地回归地界,就要让她化去嗔怪怨念。” 待得怨气消散,魂魄方能归位,并遵循指引,魂归地界。 如此,第二日葬入王家祖坟,受家族香火供奉,方能真正入土为安,不再为懵懂魂魄。 姬国公闭着眼眸,身体缓缓靠后,半晌才说话。 “既如此,希夷你就去安排吧,不过。” 突然想起老妻还是昏迷不醒,他话音一转。 “你,你祖母尚且昏迷,到时又该如何是好?” “这您毋须担心。” 虽然不能药到病除,但让老夫人清醒片刻的能力还是有。 “好!” 俞伯通知沐珂时,他的人还处在焦虑不安中。 虽然住在国公府能够衣食无忧,可人却是茫然失措的。 他至今还有些适应不了身份的转变。 他是在睡梦中被掳走,醒来时已身处颠簸的马车内。 马车内豪华无度! 带走他的人沉默寡言,一路上对他不理不睬。 不过衣食住行,却是难以想象的奢华。 锦衣玉食,起居用度,是从未想象的精致。 哪怕他的主子,杭州城长史大人起居用度也不及这一半。 这般待遇让他惶恐,更让他困惑。 行程足足有一月有余,他始终不知身在何方,更不知去向何处。 如今住进这间院落已有半月,除了日常送饭的嬷嬷和婢女,再无人与他交谈。 最初的惊恐与不安日夜折磨着他,可慢慢地,他竟想通了。 能过上这种衣食无忧,极尽奢侈的日子,曾经他想都不敢想,现在能过上,管他呢! 想不通,他也就不再多想,每天都是吃吃喝喝,除了不能离开这院子,其他都是梦寐以求的日子。 至于这奢华背后的目的,他不再问,也不敢问。 直到这一日,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踏进这个院落。 看他时的眼神,说不出的感受。 像是自家小郎君书上说的,欲说还休! 不对,一个糟老头的眼神,什么欲说还休,没得糟蹋了。 算了,他也形容不出。 沐珂在庭院中又困了数日,终于等到那位慈眉善目的老管家推门而入。 “这位大人,” 他鼓起勇气躬身。 “不知此处是何地,要带小的去往何处?” 老管家回头微微一笑:“小郎君莫急,片刻便知。” “小郎君”三字让他怔在原地。 这称呼里的尊重,是他从未领受过的。 待回过神,已站在一处森严院落外。 门前侍卫目光如刀,沐珂不觉缩到管家身后,双腿有些发软。 “小郎君不必惊慌。” 俞伯将他引至书房外,声音温和。 “稍候片刻,容老奴入内向国公爷通传。” “国,国公爷?” 此处竟然是国公府?沐珂喉结滚动,声音干涩。 “您,快些出来。” “好!” 俞伯叹息一声,转身推门进了书房。 没一会儿,俞伯就出来唤他入内。 直到回了暂住的院落,沐珂都以为自己在做梦。 自己竟然是姬国公府的外孙。 还是姬国公府嫡长女的亲子!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尴尬的身份。 他父亲是钱塘卫氏的卫璟文,不仅毒杀了母亲,还与国公府是血仇。 这一上一下,差点让他背过气。 不过还好,最起码他保住了性命! 才过了半日,俞伯又来了他的院子。 “小郎君,今夜要超度昌顺郡主,到时老奴过来接您。” “昌顺郡主?” 沐珂一脸的茫然,需要他到场? 俞伯垂首低声道:“小郎君有所不知,陛下早已颁下恩旨,追封您母亲为昌顺郡主。” 国公爷说,不论陛下颁这道旨意用意何在,他们权当是恩宠就好! 毕竟这是实打实的好处! 沐珂怔怔听着,手掌在袖中微微发颤。 从未想过,有一天,他的身份竟如此高贵。 哪怕他之前的主子,见到他也要俯首称臣。 第 131章 归于 丑时三刻将至。 沐珂畏畏缩缩地跟在俞伯身后走进茗居堂。 他踏入室内,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重苦涩的药味,气味厚重凝实,丝丝缕缕随着呼吸渗入,压得他呼吸沉重几分。 “这就是婷姐儿的小郎君,是叫沐珂?” 一道粗粝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沐珂低垂着头撩起眼帘,偷偷瞥了一眼,说话的一位老态龙钟的老夫人。 她半倚在锦榻上,面色蜡黄,眼窝深陷,枯槁的手无力地搭在引枕上,一副沉疴缠身的模样。 俞伯让开身体,露出躲在身后的沐珂。 “老夫人,正是大姑奶奶的孩子。” 他含笑看向沐珂。 “小郎君,这是您的外祖母,老夫人刚醒来就嚷嚷着要见您。” 沐珂瑟缩着,诺诺半天才叫了一声。 “外祖母!” 姬国公夫人扯动嘴角,努力想让自己笑得柔和慈爱一些。 可惜久病的脸皮僵硬,扬起的笑意只牵起眼尾的皱纹。 她声音极轻:“好孩子,到外祖母身边来,让祖母好好看看你。” 她眼眶微红湿润,一眼不眨地盯着越走越近的小郎君,眼神微愣,喃喃道。 “真像啊,眉眼都像我的婷姐儿!” 姬国公瞥了眼说话的两人,看向王清夷。 “希夷,是不是都准备好了?” “嗯,都准备妥当!” 王清夷转头看向染竹,示意她把紫檀木盒抱好。 “吉时将至,我们现在就可以到院中准备!” 她率先走出室内。 这满室的药味,实在是不舒服。 姬国公府冷声道。 “扶着你家老夫人到院中。” “是!” 晴嬷嬷和菊嬷嬷双手搀扶着老夫人,跟着往外走。 姬国公夫人只觉得自己浑身疲软,可神智清晰。 她知道王隅成心中对自己有怨恨。 可她现在顾及不到,只想着让婷姐儿安安心心地魂归地宫。 她被搀扶着来到院内,立刻有婢女抬过来一把圈椅。 几人合力扶着她坐好,收拢着她身上的锦被。 四月的深夜,寒意丝毫不减。 姬国公夫人拍了拍扶手,让手足无措的沐珂坐到自己身边。 而姬国公则离两人几步距离,表情冷漠,再无往日的淳厚。 阴阳交割,天地气机流转,正是魂魄归位之良辰吉时。 王清夷拿起染竹送过来的符纸,抬手扔向夜空,她指节微弓,五铢钱疾射入符纸,夹着符纸应声落于阵眼,镇住北方玄武归魂宿位。 取出那枚只余下淡淡紫气的玉圭,王清夷将其悬于王婷眉心三寸之上。 王婷的魂魄自玉圭中缓缓浮现,比先前澄澈了许多。 视线落在沐珂身上,眼底怨毒消散,眼中似有哀戚。 她抬手伸向沐珂,声音轻渺空灵。 “我方才听说,这是我的孩儿?” 沐珂吓到腿软,整个人滑落在地,目露惊惧之色。 “不是,是!” 他咬着牙齿,慌乱摇头。 哪怕俞伯说过多次,今夜要与离世的母亲告别。 见到这般场景,仍是要吓破了胆! “婷姐儿!” 姬国公夫人泪如雨下,枯瘦的手指紧握着扶手,哽咽到说不出话。 姬国公深吸一口气,纵有百般不愿,依然是沉痛点头。 “是真的,婷儿,他已安然长大,以后。” 看着王婷凄切的神情,他咽下心中不满,做出保证。 “婷姐儿,你放心去吧,我,我和你母亲都会护他周全,你放心,卫家的仇,父亲定当替你百倍讨回。” 这一句,如同春风化雨,洗尽她魂魄中最后一丝戾气。 缠绕魂体二十载的嗔怨,在父母的承诺与血脉延续的慰藉中,悄然冰释。 她周身那令人不安的阴寒尽数褪去,显露出生前那身温婉清丽。 她向着父母深深一拜。 此一拜,感谢生养之恩,作别阳世牵绊。 王清夷见时机已至,指尖轻引,那枚温养魂体的玉圭紫气流转,柔和地包裹住王婷。 魂魄化作一道纯净的流光,循着与肉身最后一丝不可割舍的牵连,投向那具被镇压二十载的躯壳。 眉间一丝微弱的灵魄之光触及到这融入的三魂六魄,霎时水乳交融,再无分割。 融合成功的刹那,一道朦胧的通道在虚空中无声开启,王婷魂魄随即化作点点微光,归于地宫。 院内寂静无声。 王清夷抬手虚空一指,玉圭落回她的掌心。 她捏着紫气尽失的玉圭,只觉得胸口都在抽痛。 这可是她好不容易从谢大人那里谋得的紫气。 现在真真是耗尽最后一丝,干净得不能再干净! 她目光扫过沐珂那穷困模样,到了嘴边的嫁妆二字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跟这可怜人抢夺,她张不开嘴。 她轻揉着额角,如何都觉得气不顺。 这笔账不能就这么算了,她得算在卫家头上,还有安王! 卫家不是号称杭州首富、安王的钱袋子么? 她眯起眼,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温热的玉圭。 好啊! 既然耗尽她的紫气,那就用安王的钱袋子来赔。 她得好好琢磨琢磨,怎么把这钱袋子连本带利地拿过来。 她深吸口气,声音有气无力。 “祖父,明日寅末卯初下葬,其他按照正常的仪式下葬即可。” “希夷,你没事吧?” 姬国公见她这般无神模样,连忙上前询问。 王清夷摇头。 “无事,休息休息就好。” 她眼眸微遮,转了一圈,抬眸看向姬国公。 “祖父,卫家人什么时候押送到上京?” 她们启程回上京时,卫家一族紧跟在身后。 卫氏族中有不少老少妇孺,脖子上还戴着木枷,一路步行,没个两三个月都到不了上京。 果然,姬国公说道。 “据玄十五传来的消息,估计还有十天才能到城外。” 还有十天到上京! 王清夷眸光微凝。 来时就担心,安王的人可能会路上灭口。 遣了玄十五他们一路随行监守。 至少安王的人还没有机会接触到卫家人。 王清夷沉思,她倒是可以提前做些准备。 “祖父,卫家人到城外,请务必告知于我,我有事要办。” 姬国公颔首应下,未再多问。 他信任孙女的手段,如此必然是有道理。 王清夷满意地点头,指尖在袖中轻轻一扣,带着染竹回了自己院中。 第 132章 又见 送殡归来后,姬国公夫人便卧床再未起过身。 整日卧于内室床榻间,水米难进,谁劝都没用。 急得菊嬷嬷和晴嬷嬷一嘴的小火泡。 不得已又去找了姬国公。 隔日,姬国公终究没忍心,进了茗居苑看她。 不知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姬国公夫人才堪堪打起精神,逼迫自己多进食,配合用药,身体才慢慢缓过来。 哪怕如此,身体还是越发羸弱,整个人比病倒之前衰老不少。 身体稍稍能走,就吩咐晴嬷嬷,让她把婷姐儿的嫁妆铺子和银钱收拢过来。 这些银钱铺子,她都要留给嫡亲孙儿沐珂。 王清夷正愁于玉圭紫气尽失,没想到这一日,谢大人自己送上门来。 谢玄站在姬国公府待客的大厅,听到脚步声,闻声回头,见是染竹。 他眼底漾起笑意,抱臂将染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慢悠悠说道。 “染竹小娘子终于能出山了,我当你要把姬国公府的规矩学个三年五载的!” 他故意凑近半步,压低声音笑问。 “快同我说说看,都学了哪些本事?” 染竹被他说得脸颊滚烫,正要反驳。 谢玄却又朗声笑起来。 “开玩笑,开玩笑,对不住了染竹小娘子!” 染竹眼睛微眯,咬牙道:“谢大人,很可笑吗?” 如果这不是国公府,要给自家大娘子长脸,她恨不得糊他一脸。 谢玄笑声渐缓,见她目露凶光,连忙轻咳一声,笑得温和。 “不可笑,不可笑,都是我的错,我给染竹小娘子赔罪了!” 说完他双手抱拳,深深一躬。 “给染竹赔罪!” 染竹翻了个白眼,轻哼一声。 “谢侍卫找我家大娘子,到底有何要事?” 如果不是她家大娘子让她来见谢侍卫,她哪里想见这个毒舌男。 谢玄面皮轻晒,随即从袖中拿出一张帖子,正色道。 “劳染竹姑娘把这张名帖给希夷娘子,我家大人有事与大娘子相商。” “拿给我吧!” 染竹没想刁难他,伸手接过名帖。 她跟在大娘子身边多年,了解大娘子的性格。 以往娘子与谢大人之间的往来,都是有要事相商。 事后娘子偶尔会露出一抹占了便宜的窃喜。 刚才娘子听说谢大人遣谢侍卫送名帖。 那催促的语气,不用她多想,这是肯定又打着什么主意! “等着,我去问过我家娘子再给你回复。” 谢玄双手握拳:“那就劳烦染竹小娘子跑一趟。!” “哼!” 染竹轻哼一声,转身出门回了衡芜苑。 王清夷接过染竹递过来的名帖,打开一看,果然是。 她的唇角不由自主地上扬。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正愁着如何再见谢大人一面,今天这就送上门! “染竹!” 她眼眸含笑。 “你去转告谢侍卫,就说明日未时一刻在西楚酒楼一见。” 今日辰时,祖父让人通知她,最迟明日午时,卫家一行人就会到上京城外。 祖父说,卫家一案,皇上亲自下旨,由谢大人统领三司彻查此案。 既是谢大人统领彻查,那见一见卫家人应该不是难事。 如此,她是不是有机会验证推算。 那夜在杭州城,时间太过仓促,她只见了卫璟文和他那一房人。 她正愁用什么身份去见卫家一众。 谢大人主动找上门来。 如果能让她近距离沾沾紫气,那是最好不过的事。 至于谢大人的精血,她就不做奢想了。 翌日,用过午膳之后,王清夷带着染竹和蔷薇到松雪宅和母亲打过招呼,才出了门。 出门时恰巧碰见刚从外面回来的王淑华。 却见王淑华脸色憔悴,秀眉紧凝,似有无尽心事一般。 王淑华见是王清夷,面色似是一惊,行礼后,带着婢女急匆匆进了院子。 王清夷目光在她背影上停留一瞬,心底掠过一丝疑惑,王淑华眉宇间那抹灰败之气,应该是运势受阻之兆。 怎么会运势受阻? 她指尖下意识地袖中掐算,旋即松开。 终究是同父异母姐妹,血脉牵连太深,推演起来还是颇费周章。 罢了,罢了,与她无关就好! 更何况沈敏卿那一房的事,她更不愿沾染分毫。 染竹和蔷薇与她同乘一辆马车。 刚上马车,就听染竹凑到她耳边小声说话。 “娘子,听说二娘子最近经常出府?” 王清夷不免好奇,询问道。 “哦,知道是因何事?” “好像是为了三夫人。” 染竹悄声说道。 “听燕嬷嬷说,三夫人从太玄观托人给二娘子带信,让二娘子在老夫人和世子跟前多多求情。” 王清夷眉头微挑。 “那二娘子求情了吗?” 这般本事,竟然从太玄观递话回来。 染竹摇头:“据说没有。” “没有!” 蔷薇在一旁说道。 “二娘子把此事告诉国公爷,国公爷还派人到太玄观训斥了二夫人。” 如此简单?王清夷根本不信对方就这么放下。 她若有所思,突然想起王淑华转变的面相。 看来还是与沈敏卿有关,不然王淑兰不会有此面相! 马车行至西楚酒楼,刚停稳便见谢玄笑呵呵地迎上前。 他声音爽朗:“大娘子,我家爷在楼上等您!” 说着打起帘子,躬身请大娘子下车。 染竹和蔷薇扶着王清夷下车。 王清夷抿唇看他。 “劳烦谢侍卫领我们进去!” 谢玄正色道:“希夷娘子客气,请随我来。” 他转身带路,穿过大堂上了二楼。 王清夷带着染竹和蔷薇随着谢玄前往二楼雅间。 还是上次闹事的那家酒楼。 可能是曾见识过谢大人的手段,掌柜和众茶博士,皆是小心翼翼伺候。 根本不敢往前凑。 更是让店内闲着的茶博士们堵着一楼大厅,就怕有那不长眼的人冲撞过去。 他家王爷说了,再有下一次,绝对会剥了他们的皮。 所幸,这次没有如王非墨那种故意找茬的人。 谢玄轻叩两声后推开门。 “大人,希夷娘子到了。” 王清夷迈过门槛,就见谢大人临窗而立。 玄色暗纹锦袍衬得他肩背挺拔如松,负在腰后的手正缓缓盘着一枚羊脂玉。 听到谢玄说话,他转过身来。 眼神深邃,视线落在王清夷身上,不禁唇角上扬,笑意如春雪初融。 他声音低沉。 “希夷娘子,好久不见!” 第133 章 相约 王清夷微微屈膝行礼。 “谢大人安好。” 她声音清越,神色淡然又隐隐有几分喜悦。 谢宸安未察觉到,从见到王清夷开始,唇角始终上扬。 他右手微抬,示意她坐到对面那把黄梨花木椅。 “希夷娘子请坐。” 王清夷应声在窗前坐下。 染竹和蔷薇随她过去,不远不近地站在一旁,以便听候吩咐。 谢宸安应该是刚从都堂过来,依然穿着那身金玉带紫色官袍,行走时自带三分清贵。 待二人相对落座,他收掌将羊脂玉收入袖中。 他手执青瓷壶,茶汤注入盏中,浅碧轻漾,泛起淡淡清香。 他轻轻推至王清夷面前。 “希夷,你今天有口福,今岁新贡的新茶,我从皇上那新得的,尝尝看喜不喜欢。” 王清夷饶有兴致,垂眸见芽叶舒展,茶汤好似碧玉初绽。 光是闻着就已感受到清甜入口。 她双手捧起茶盏,低头浅啜一口,一股兰花香混着炒豆香在唇齿间漫开,喉间清冽如山泉。 “是阳羡雪芽?” 她手指轻轻转动茶盏。 谢宸安摇头浅笑。 “是阳羡紫笋,口感如何?” “清冽入口,还有淡淡的兰花香。” 王清夷点头,这半年时间,在国公府喝的都是以前想象不到的顶级口感,可还是不如谢大人这盏清汤。 “既然喜欢,待会儿走的时候,让谢玄都给你装上带回去。” 王清夷眼眸微张,语气迟疑。 “这是皇上赏赐给谢大人您的,这样不合适!” “有何不合适,既然是皇上赏赐给我,那自然由我做主。” 谢宸安说得毫不在意,他无法言说的,其实宫中的东西并不是最好,赏赐的只能算不差。 不过今天这阳羡紫笋确实顶级,不知怎会流到陛下处。 “等回去,我让谢玄给你送几罐今年的新茶尝尝!” 几罐?正无聊数着窗外车马的谢玄眨眨眼。 他家谢大人最近好像也就新得了三罐新茶。 这是都要送出去? “那,希夷在此多谢了!” 王清夷身体微倾,含笑谢过。 不过心中已开始琢磨,送什么等价的东西还礼谢大人。 两人接着又聊了一会儿沈敏茹招供出的人、事。 谢宸安这才正色道。 “今日请希夷娘子前来,为的是卫家与国公府大姑奶奶王婷一案。” 他开门见山,语气平淡。 “王婷身上分布的旧伤,大理寺仵作去过国公府验伤,几日前三司收到杭州府送来的相关卷宗,其中有些相关细节,还请希夷娘子不吝相告。” 王清夷自是愿意,她将茶盏轻轻放回案上,颔首道。 “谢大人但问无妨。” 她目光清润,语气轻松坦然。 “只要清夷知道,必当尽数相告,绝不会隐瞒分毫。” 对于卫家幕后的安王,她不会随意说出。 不是她害怕,而是皇家水深。 特别是皇上与安王已经势同水火,不想让姬国公府成为那道引子。 她不愿当这个靶子! 现在是谢大人代表朝堂查案。 她希望由细节之处引导谢大人往安王府查。 朝廷查案,查出安王那就是朝廷的事! 至于皇上下一步如何,与她无关。 有些仇需要自己动手! “好!” 谢宸安的视线落在她脸上。 “当夜是希夷带着侍卫去的卫府,据卷宗记载,卫府后院并无可供常人通行的通道。” 王清夷木然,她曾与谢大人一路结伴回上京,途中用过诸多手段。 按道理,谢大人不会问出这些,难道是上面那位? 果然,谢宸安见她无语,低笑出声。 “是陛下想知道细节,所以,希夷娘子不如替我想想看,如何让陛下想个明白。” 窗外车水马龙,喧闹声隐隐传来。 王清夷沉吟片刻,抬眸时目光清澈真诚。 “我家侍卫用绳子带我下去。” 她如何说都不好,难道说有无名之辈带着她? 那估计又要绞尽脑汁解释,不如就是侍卫拿着绳子带着她一起。 “可以!” 谢宸安微微颔首,唇角含笑。 “回去后,我还可以润色一二。” 他指尖轻触羊脂玉,忽然停下。 “那我在卷宗中注明,石柱坍塌就说是希夷你炼丹后余下的残物引起的爆炸。” “不过。”他话音一转。 “待回去后,还需希夷稍稍准备一些用得上的火药。” 以陛下那等猜疑性子,必然会派人查证。 “那当然没有问题!” 王清夷欣然答应。 两人就这么把卷宗中的细节填补完。 谢宸安端起茶盏,低头喝了两口。 王清从袖中取出玉圭,指尖在温润玉面上轻轻摩挲。 她稍露迟疑,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尴尬的笑意。 “谢大人,我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 希夷竟然用上了可否一词,谢宸安当然不会拒绝。 他怅然道,“我在希夷心中是不是过于严苛不近人情。” 忍不住低眉轻笑。 “希夷尽管说,只要我可以,自会倾尽全力。” 那倒不必! 王清夷面色微怔,随即轻笑。 “那我可要提了。” 谢宸安一副随意,让王清夷终于放下尴尬解释道。 “只需片刻,谢大人您身上气运比较符合玉圭玉质,只需沾染你的气息,便能让玉圭蓄入些您的气运。” 她声音渐低,有些担心自己表达是否恰当。 不能让谢大人觉得自己占便宜没够。 谢宸安的视线落在玉圭上,唇角噙着浅笑。 他放下茶盏,伸手。 “给我吧!” 闻言王清夷眼眸微张,眼底都是喜悦,连忙双手奉上。 谢宸安接过玉圭,指间轻轻收拢。 “我还未谢过希夷赠送的那几枚五铢钱。” 他抬眼时眸中含笑。 “这半年我常出入大理寺狱,自佩戴后,便不觉阴湿森冷。” 如今不论何时出入大理寺狱,他周身竟是一片清明舒畅。 连早年遭受毒打断骨处的旧伤,往日逢阴雨便酸痛难忍,如今也再无一丝不适。 “对谢大人有用就好,等下次我。” 王清夷话说到一半,不好意思继续说下去。 别让谢大人误会,以为自己贪得无厌。 她连忙岔开话题。 “谢大人,我听祖父说,卫家人明日就能押解进京,不知我能否与谢大人一起,去狱中多问一句。” 谢宸安眸色微闪,心中明白希夷绝对是有什么谋算,不然绝对不会再见卫家人。 他不动声色道。 “当然可以!到时等我通知!” 第 134章 玄十五 卫氏族人进京,并未引起任何话题。 这种场面,长安城隔三差五地就会有一幕,各府城押解上京的犯人。 贵族都有,何况这种偏隅一方的豪商。 玄十五带着国公府侍卫五十余人,差不多走了三个半月才到的长安城。 途中不仅经历多次截杀,还遇到了不止一次的诡异之相,幸好有希夷娘子留下的五铢钱,总能逢凶化吉,堪堪避开。 直到卫府众人被收监,玄十五方才松口气。 “队长,我们现在回府吗?” 玄十六熬得脸色蜡黄,只觉得浑身乏力。 这趟下来,他更愿到边疆找突厥人打一架,也不愿护送这类犯人。 就是拿命去煎熬! 完锻炼他如何保持整夜都无法入睡,一刻不敢松懈的精神。 这几个月他从未有过一夜能安稳合眼的。 玄十五瞥他一眼。 “有事?” 玄十六苦着脸。 “队长,我现在只想回去躺个三五天。” “瞧你出息的!” 玄十五嫌弃地斜睨了他一眼,抬手挥了挥。 “我们回府。” 隐在暗处的暗卫们见到手势,几乎同时闪身不见踪迹。 “大娘子,王统领与玄十五侍卫在院外向您回话!” 幼青匆匆进了门禀报。 “十五这个时辰就到了?” 王清夷身子坐直,连点头。 “让他们到书房等着。” 本以为明天下午方能到城外,谁知今日傍晚就回了府。 她走进书房,一眼看到依然精神抖擞的玄十五,不禁艳羡。 “十五,这一路辛苦了!” 王清夷下巴微抬,示意王成和十五坐下说话。 “不辛苦,这是属下本分!” 玄十五身体微倾,只是搭了一角。 王成走到他一侧坐下。 “大娘子,十五过来送您临行前,给他们那几枚五铢钱!” 从十五那,他简单了解了到这一路遇到了不少怪事。 不过这没什么稀奇的。 十五也是见识过,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染竹,接过来。” 王清夷示意染竹放到书案。 染竹从玄十五手中接过五铢钱,一一摆放到大娘子面前的书案。 王清夷闭上眼,抬手从五铢钱上方拂过,脑中渐渐感受到五铢钱经历的五行攻击。 见到这一幕,玄十五并没有过多的感受。 只是下一瞬发生那幕,让他眼睛睁大,满眼都是感慨。 刚才还完整的五铢钱在自己眼皮底下化为灰烬。 “大娘子,它这是?” “道法耗尽,它就会化为乌有。” 王清夷抬手拂过,书案上最后那点灰烬消失无踪。 “半月之前,你送回来的书信说廖静雅给你看了一件信物,说是藏着卫府财富的信物之一?” 玄十五点头。 “我听大娘子的吩咐,一路对她关照颇多,半个月前她私下找我,给了我这枚信物。” 他从袖口取出一物。 “廖静雅说,只要我找准机会,待她逃离,她就会告诉我这处藏宝地在何处?” “真是大手笔。” 王清夷嗤笑,定力不强的估计就栽了。 这枚玉佩至少有三枚方能解阵。 染竹上前接过,放在王清夷面前的书案。 这是一枚掌心大小的玉环,材质是上好的和田白玉,握在手心温润如凝脂。 玉环中间镶嵌着一圈细密的金丝,蜿蜒盘绕。 落日余晖下,金芒内敛,玉色生晕。 王清夷并未去碰触,只是伸出纤长如玉的手指,隔空感受那股温凉。 一丝极细微的、若有似无的湿润,浸入她的感知。 那不是寻常玉石久留室内的沉滞之气,而是带着山间清泉的清冽,混合着泥土那极淡的腥润。 她合上眼,灵台一片空明,心神沉浸在那缕气息中。 水汽活泼而清凉,泥土里参杂着沉厚的植物根系上的生机。 两者交织。 气息新鲜,没有任何死物深埋地底的腐朽,像是一处水脉丰沛、地气活跃之地。 王清夷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 她眼眸看向窗外渐渐暗沉的天色,仿佛要透过长安城夜空,看那隐藏在山河之间的秘密。 “金丝为水,玉环为引。” 她低声自语,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 “水汽如此清新沛然,非静水池塘所能蕴养,水汽必是活水,且是长流不竭之活水,且这泥土气息,沉而不腐,厚而不滞,应当是山根深处,常年受水汽浸润之所。” 她抬手隔空,指尖在空气中虚划,无声勾勒出一幅无形的舆图。 “那藏宝之处,不在别处,应该在一处山底,且是某条河流的尽头,或是深潭,或是暗河口,水至此而止,气至此而凝。” 染竹与玄十五屏息凝神,听着她抽丝剥茧的分析。 玄十五则是嘴巴微张,一副目瞪口呆的呆傻状。 王成感觉是没眼看,抬手一巴掌打在他肩膀。 “傻了吗?” 王清夷瞥了一眼,目光重新落回玉环上,那金丝纹路在她眼中仿佛活了过来,如层层波澜。 她语气笃定。 “按照卫家这些年势力范围的扩散,首先不用考虑通往杭州城方向,可以反方向考虑,应该在距离钱塘不远的某一座山峰之下,一条溪流的尽头。” 书房内一时寂静,只有刚点燃的灯火,偶尔爆出一丝轻微的噼啪声。 玄十五怔愣,只觉得浑身汗毛炸立。 他从未想过,仅凭一枚小小的玉环,大娘子竟能推演至此。 不是模糊的方位,而是近乎直指那处藏宝地。 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处山脚。 他们曾经经过那处。 在钱塘方向,与通往杭州城截然相反的一隅——云雾山, 山势虽不险峻,却林木葱郁。 山脚下缠绕着一条清澈溪流。 溪水潺潺,穿林而过,最终汇入一处深潭。 那潭水幽深,正合了河流尽头之说。 山底、水尽头,完全吻合! 这枚看似不起眼的信物,在大娘子眼中,竟如同亲眼所见的舆图! “大娘子,钱塘附近往西有一处云雾山,与您刚才描述的像了八成。” “钱塘往西方向!” 王清夷眉梢微扬,含笑点头。 云雾山是吗?那她到大理寺狱,就可以与卫璟文好好聊上一聊了。 第135 章 提审 谢大人永远靠谱,翌日一早,谢大人就遣了谢玄递话。 “希夷娘子,我家大人说了,未时一刻,大人亲自来接您。” 他目光落在王清夷衣衫,略作迟疑,又补充道。 “今日大理寺狱中人多眼杂,希夷娘子若以女装前往,恐引人注目,说出去怕影响娘子的名声,您看是否。” 余下话未尽说出,想以希夷娘子的聪慧,应该能领会他的言下之意。 王清夷自然知晓其中隐患。 她垂眸看了眼自己素雅的裙衫,心下了然。 “谢侍卫想得周全。” 谢玄笑了,他双手握拳施礼。 “希夷娘子不嫌我唠叨就好,谢玄先行告退。” 视线在她身后飘了一圈,转身出了姬国公府。 王清夷回了院子,就让院中的绣娘给自己改了一件青灰圆领袍。 她墨发束成巾冠,俨然一副俊美少年郎模样。 这般打扮既免了不必要的注目,行走间也更便宜。 以至于谢宸安见到她这般打扮,愣是怔神好一会儿。 王清夷被他看得莫名,低头检查一番,抬头问。 “谢大人,我这一身有不妥?” 谢宸安也反应过来,眸底染上笑意。 “没有,只是第一次见希夷如此穿着,不免出神了!” 他眸光微凝,眼神明亮。 眼前人褪去钗环,青灰布袍衬得脖颈如玉,墨发尽收巾冠,更添三分清致。 他素来清冷的脸上似有暖意。 谢承安见过她穿道袍时的清逸,也见过她着女装时的明媚,却未料这身朴素的青灰圆领袍,竟让她穿出了少年郎的清隽俊美。 “希夷以后行走在外倒是可以这样穿。” 他声线依旧平稳,只是指节握紧,在膝上轻叩。 王清夷点点头。 以后出门可以换身衣服出去。 这身衣物,让她感到越发松弛。 马车很快就到了大理寺外。 卫家一案,昭永帝口谕让谢宸安主审三司会审。 他知道希夷对此案的重视。 遂亲自提审,领她一同去见一见那人面兽心的卫璟文。 卫家一众,除了大理寺狱关了卫璟文和廖静雅两个重犯,其他人一律都被关在刑部的临时监狱中。 王清夷两边都想看看,刑部那边先缓缓。 她先确认卫璟文在云雾山深潭尽头那笔宝藏的藏匿之处。 卫璟文昏昏沉沉,坐在地上斜靠着栏杆,目光呆滞神色恍惚。 哪怕此时此刻,他都无法想象,自己竟然落到今天这地步。 “犯人卫璟文,谢大人提审!” 围栏上的锁从外打开。 一名狱卒大声高唱。 “犯人卫璟文随我走。” 他躬身打开铁链,拽了拽铁链,拽着卫璟文往外走。 卫璟文琅琅锵锵地跟在他身后。 王清夷再次见到卫璟文,对方哪里还有半分曾经的淡雅从容。 浑身脏污不堪,整个人最起码老了十几岁。 她唇角勾起,脸上满是厌恶。 谢宸安端坐在审讯中央,他挥手屏退围在身边的人。 “你们都出去吧,我要亲自审问。” 众人皆是会意,躬身退出审讯室。 待所有人都出去,王清夷从谢宸安身后走出。 她看向神色警惕且害怕的卫璟文,轻声说话。 “卫璟文!” 王清夷的声音好似有魔力一般,卫璟文猛地抬头,目光寻到的她,瞬间蹦出恨意。 “是你!” 他挣扎着想要扑过来,却被锁链拽住,锁链被他扯得哗啦作响。 他面部狰狞,喉间发出嗬嗬声响。 “你这个狠毒的妖女,你为何要害我卫氏一族!” “你有仇找我一人就是,为何要牵连我的族人!” 他嘶吼着,发泄着。 这一路,他日日夜夜都经受着族人对他的咒骂欺辱。 每时每刻,他都在想就这么死了算了! 他声音嘶哑,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碾碎出来。 “王清夷,你让我成了全族罪人,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铁链骤然绷紧,他额头青筋暴起。 “王清夷,你为何要如此狠绝?” “狠绝这一词,你也配用?” 王秦夷嗤笑。 “你有问过我大姑姑?” 大姑姑!王婷! 这个名字在卫璟文口中咀嚼。 他身体摇晃得厉害,目露惊恐之色不停地摇头。 “与我无关,王婷的死与我无关,我不愿的,都是他们逼我!” “谁逼你?” 王清夷目光冷冽。 “廖静雅逼你?” 说话间,谢宸安指间轻叩,隔空拍了拍他身边的椅子,示意她坐下问话。 王清夷微微颔首,走回他身边坐下。 “不过廖静雅却不是如此说,她说是你毒杀了王婷,是你提议施法在王婷身上,她还说了,你——卫家藏宝在云雾山脚下——那处深潭下!” 卫璟文骇然,猛然摇头。 “贱人,毒妇!” 廖静雅那个毒妇竟然这么快就卖了他。 他当然没想到这仅是王清夷通过一枚玉环推算得出的结论。 那未免过于神仙手段。 “她说谎!” “说谎?” 王清夷唇角微扬,她抬手撩了撩额前碎发。 “她还交出那枚玉环,她还说另外两枚玉环都在你身上。” 卫璟文浑身剧震,踉跄后退时铁链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他下意识捂住胸口,这细微动作却让王清夷眼底含着笑意。 “不可能!” 他声音嘶哑低吼着。 “那两枚玉环分明已经——。” 声音戛然而止,他突然意识到这是在套话。 绝望如冰水浇透四肢百骸般的彻骨。 他死死攥紧锁链,指节绷得发白,自己的底牌这么快速被人摸清。 “卫璟文,把你知道都说出来,包括杭州弯的航船,山谷的练兵,还有云雾山的宝藏。” 王清夷神情淡然,语气没有一丝波澜。 “说出来,我保你卫家十岁以下幼童都能活着,想想谋逆的下场,按照大秦律,你全族的脑袋砍三个来回都算是轻的。” 卫璟文整个人都瘫倒在地,浑身好似被抽了筋骨一般绵软。 他心中绝望,但脑子却是清楚。 自己没有任何选择的机会。 “如果我说出来,能不能留我膝下小郎君一条性命!” “卫璟文,你手里没有任何底牌,如果他无罪,谢大人自会审问。” 卫璟文在心中苦笑,回上京这一路,他们遭受了几次袭击。 不出所料应该是安王的人,现在都想要他的命! 他没有任何选择,唯一就是让自己手中的东西,换到最大的筹码。 第136 章 条件 卫璟文低垂着头,眼珠子不停转动,他只有今天这个机会,如果失去,那卫氏全族都可能是死无葬身之地。 “我有两个要求。” 他抬头看向两人,视线落在端坐首位的谢大人身上。 金玉带紫色官袍,这就是赫赫有名的谢宸安谢大人。 不过二十六七岁的年龄,目光凌厉,官威浓厚。 那身气势丝毫不逊色于安王殿下。 他忍不住嘲笑自己,蝇营狗苟多年,竟落得这般下场。 他闭上眼惨然一笑,抬眼看向王清夷。 “我知道王大娘子手段非凡,还有谢大人您。” 他目光快速略过谢宸安,低垂着眼帘说话。 “我信任谢大人您的官声,我与二人谈三个条件。” 谢宸安撩起眼皮。 “说说看!” 他语气随意,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卫璟文神色越发黯然,顿了顿说道。 “一,刚才王大娘子说的保我卫氏一族十岁孩童的性命。” 他还有一庶子,方才六岁,只有活着,一切才有可能。 “二。” 他目光落在王清夷身上,眼神坚定。 “我想让王大娘子应允我,留一笔钱财给我卫氏子嗣,让他们都有个活路。” 以安王的心性,早晚都要反,那般世道,存活不过一二。 手里没有银钱,卫氏子嗣又该如何存活。 “三,希望谢大人护我在狱中平安直到死。” “王大娘子您只要对三宫大帝发誓,必守此诺,我定然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王清夷冷冷看着对面那落魄之人,心中不禁感慨,大姑姑所遇皆是聪明又狠毒之人。 连这卫璟文都是拿得起放得下,识时务到极致。 所以安王用他也防他! 这也是姬国公府被一个小小的豪商骗得团团转的根源之一。 “容我考虑一日!” 王清夷之所以要来这一趟,是想真实确认另外两枚玉环的位置。 物性通灵,非缘不启!持有者的意志同样重要。 那三枚玉环即是道家法器,强取只怕会损其灵韵。 在容忍范围之内答应条件,她能接受。 谢宸安送王清夷出了大理寺狱。 他负手立于石阶之上,暮光下,他身形修长如松。 此时天光渐收,那身紫色官袍衬得他愈发挺拔清隽。 王清夷转身仰头看他。 “今日之行收获颇多,希夷在此谢过谢大人!” 谢宸安眼眸带着浅笑,暮光为他镀上浅金。 “希夷言重,也是希夷帮我良多,今日不过是举手之劳,只是。” 他话音一转。 “你不必承诺于他,既然进了大理寺狱,我自有办法让他如实速速招来。” 他声线平稳如常,眼底掠过一抹极淡的阴鸷。 既已押入大理寺狱,他有百般手段让他招供,只是不愿惊吓到希夷罢了。 王清夷眸光清正温润,声音显得格外沉静。 “谢大人知我,道家讲求自然之法,善恶有归,我所行之道,从不愿委屈本心,亦不会坐视不平。” 她望向狱门方向,语气转淡。 “卫氏一案,主犯当诛,共犯难逃,但那些未曾染指罪行的族人,尤其是那些稚龄幼童,若因血脉相连便同遭厄运,岂非违背天和?” “我要卫璟文倾其不义之财,换那些无辜者生机,此为因果相偿,至于他本人和廖静雅一众相关。” 她声音微顿,眼底掠过冷芒。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便该独自承担后果,血债血还才是天理。” 她立在那里,身姿纤细挺拔。 谢宸安眸底一片柔软,这就是自己喜欢的模样,清醒又决断,恰似她所信奉的大道,只问本心清明。 “既然希夷心中有坚持,那就按照你的想法去做,明日定好时间,使唤婢女到我府上说一声便可。” “好!” 王清夷眉眼微弯,笑容温和。 马车驶离,谢宸安静立目送,眼底有暗流涌动。 直到马车消失在长街尽头,方才转身。 他唇角扬起一丝弧度,又被迅速压下。 希夷这般毫不设防的信任,竟让他生出几分隐秘的欢愉。 卫氏藏宝这等机密都能坦然相告,是笃定自己会帮她,还是信任他,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份信任和赤诚,比任何财富珍宝都更弥足珍贵。 踏进大理寺大门,他低垂眼眸,抬手轻轻触了触眉心,终是放任那点笑意在眼底漾开。 “谢大人!” 前方有人匆匆而至。 抬头时,又已恢复成往日那喜怒不形于色的谢尚书大人。 王清夷不知道谢大人有如此细腻的心思,知道了估计也会心想,想多了! 她观相之术不说炉火纯青,也是识人八分。 谢大人与皇家之间,牵绊的从来不是简单的忠奸二字。 以谢大人的家世,什么人能断绝谢大人的紫气冲天的气运。 除了皇家出手,没有任何势力或者个人能撬动如此大的一盘棋。 而谢大人只是其中一枚较为关键的棋子。 还有崔家,姬国公府等等都是棋盘中的一颗颗棋子。 包括是她,都曾是这大秦王朝博弈的棋子! 谢宸安与大秦皇室恩怨交织。 朝堂之上,族居之处,亦埋着他族人的血泪,此仇不可不报。 皇恩如甘霖,又救他于微末,此恩不得不还。 他立于朝堂,心却不在任何阵营。 忠诚于他,是世上最无用的枷锁。 如今安王与皇上势同水火,已成双王博弈之局。 朝中众人只看见龙争虎斗的凶险。 或拥护从龙之功,或惶惶于站错阵营。 而在谢宸安眼中,这滔天权势的倾轧下,却是推波助澜,清算旧账、了断因果的时机。 卫璟文,单从卷宗看,此人始终未曾进入到安王的权力中心。 但是,如果卫家倒塌,绝对令安王伤筋动骨。 安王的钱袋子绝对不会只有一个。 可杭州湾的钱袋子却是至关重要。 杭州湾出海口以及藏身不知何处的船舶,才是他想要谋取的筹码。 以卫璟文的私欲,绝不会把身家性命全然交于安王手中。 必然会留有一手,除了希夷所知的钱塘宝藏,杭州湾的船舶绝对会有私藏,而且众多。 他要卫家杭州湾私藏的那批船舶。 第 137章 蒲州渡 卫璟文死了,死于一伙黑衣人入狱截杀。 从斩杀的黑衣人身上,搜出安王府的令牌。 朝堂之上,昭永帝得知此事,勃然震怒。 御案被拍得巨响,惊得满殿臣子齐齐跪伏于地,高呼:“皇上息怒,皇上保重龙体!” “要朕保重龙体?呵呵!” “堂堂京兆重地,都能让那些无法无天的暴徒如入无人之境,闯入大理寺狱中截杀重犯!” 昭永帝拍案而起,抬手怒斥跪伏在地的朝臣们。 “是不是哪一天,朕一觉醒来,我的皇宫都被贼人冲破占据,到时,我指望你们这群废物?” 众朝臣伏地的身体不由得又低了几分。 金吾卫统领张大人更是双手微颤,额角冷汗直冒。 陛下这是点他呢,点他呢! 昭永帝的声音传来,冷如冰刃,目光扫过抖成一团的新任大理寺卿。 “还有你,你这乌纱帽,难不成是纸糊的?既然无用,来人,给我摘了他的乌纱帽。” 上任不过半年,第二任大理寺卿的官帽也应声落地。 半年时间,两位大理寺卿接连丢职。 众朝臣们垂首屏息,心思翻涌。 这哪里还是大秦掌管刑狱的最高长官,这是数十年苦读熬了个催命符。 这之后谁还敢接这烫手山芋? 只怕之后,这大理寺卿之位,真要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鬼门关。 龙椅这位对此案重视程度,超出了预知。 转而又想,陛下这何尝不是想抓住幕后之人的小辫子。 毕竟陛下对其早已深恶痛绝,只想着待到时机就动手。 谁知大理寺狱竟然出了如此大的疏漏。 昭永帝身体前倾,目光冰冷环视一圈,终于问道。 “谢宸安谢大人呢?” 张宗翰和唐刊相互对视一眼,最后还是张宗翰出列,躬身道。 “陛下,谢大人于前日前往蒲州,主持漕运通船事宜。” 昭永帝跟着也想起,谢宸安临行前曾向他请旨出京。 他这是被大理寺狱发生的事气糊涂了,竟然连这事都遗忘了。 蒲津渡渡口。 时值破晓,渡口被薄雾笼罩,河道水势平阔,映着天际晨曦满天。 几十艘漕船首尾相接,静泊在渡口码头。 谢宸安身着紫色云纹官袍,外披玄色大氅,静立于观礼高台。 他身侧站着漕运总督闻晔、蒲州刺史裴鸿涛及一众相关官员。 众官员皆是屏息垂手站在一旁。 裴鸿涛却是冷汗直冒。 昨夜他还搂着美妾做着美梦,就被仆从喊门叫醒。 这才知晓谢宸安谢大人到了蒲津渡,还直接扣下待出发属于安王殿下的漕船。 通知他寅时三刻到蒲津渡渡口。 来到渡口,谢宸安丝毫不提安王船只的事,只是让他站在一旁,观看通往上京城押运粮草的漕船通行仪式。 这无声打脸,让他既羞愤又惊惧! “时辰到,启航——!” 随着礼官悠长的唱喏,岸上鼓声响起,声震河面。 为首漕船升起信号旗,船工们齐声呼喝着起锚、升帆。 巨大的槽舵入水,紧接着第二艘、第三艘,庞大的船队次第移动,河道上荡起长长的波纹。 谢宸安凝望着眼前景象,面色沉静如水。 这十几日,他坐镇长安城,协调两部,调拨钱粮、弹压地方阻挠,方在今日选择漕船复行。 之所以在蒲州举办复行仪式,就是做给安王看。 漕船之所以被困,除了是河道搁浅,根本原因是要给安王名下的漕粮及盐铁让道。 此番漕船能发出,是他知道打蛇打七寸,在蒲州压住安王一派。 从接圣旨整治漕政弊端,他就已开始布局,今日之事仅仅只是开始。 如果想要一劳永逸,必须从根子上彻底解决问题。 船厂统一建造漕船,到漕船船队航行,再到漕运队伍的建立。 如果没有一套严苛的管理制度,每一年都会有新的问题出现。 而这些漏洞就会被安王一系抓住机会牟利。 发现安王就是造成漕船停运的黑手。 是从接手漕运停滞开始。 他收集往年漕运发生的各种突发事件。 从自然灾害到人为灾难,挨个分析,逐一对比。 这一对比,竟让他从漕运中发现安王插手漕船的猫腻。 每年这个时间段,近三分之一的漕船被安王征用。 这也是今年影响漕船无法通航的根本原因。 朝廷无船可调遣,朝廷的漕船要给安王让道。 今日漕运通行之后,明日他即刻回上京。 这一纸奏折不知陛下又该如何下旨。 是下旨痛斥还是继续隐忍,他拭目以待! 洛阳安别苑。 “禀王爷,” 一暗卫匆匆而至。 安王手指抵着卷宗,正与胡惟郢商讨河东今年盐池产量以及通过漕船运回的银钱分配。 他合上卷宗,冷冷地盯着暗卫。 “何事,说。” 暗卫垂首说话。 “禀王爷,今日谢宸安谢大人于蒲津渡扣下我河东三十艘船舶。” “谁?谢宸安?” 胡惟郢面露惊色,猛然看向安王。 不明谢宸安为何会出现在蒲津渡。 他们竟然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谢宸安!” 安王执卷宗的手指收紧了几分。 他面上并无波澜,连眉梢都未曾动一下。 只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略略扫过跪在地上的暗卫,又缓缓移开落回卷宗上。 那原本随意搭在案几边缘的左手,已悄然收拢,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紧握成拳,压在摊开的河东盐税账目之上。 室内一时静极,只听见胡惟郢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半晌,安王才扯动了唇角,似是冷笑。 他并未看向任何人,目光依旧落在卷宗上,声音听不出半分情绪,只比方才低沉了几分: “谢宸安,他倒是会挑时机。” 蒲津渡是黄河上的重要渡口,从此处向北进入黄河河道,后通往河东。 除了是江淮到关中的运粮关口,也是河东盐运的重要通道。 漕船驶入黄河航道最后转入河东道??。 谢宸安不可能突然出现在蒲津渡,以安王对谢宸安的了解,必然是有后手。 想到月中从上京送达的信函中,提到的漕运一事,心中了然。 “加急送信至蒲州,让裴鸿涛安排人混入二十艘民间船舶,尽量把被扣下的漕船暗中放行。” 他眉心微拧,手指轻叩案几,接着说道。 “警告裴鸿涛,此事务必办好,不然他这个蒲州刺史也别当了。” 第138 章 安王府请柬 安王携安王妃即将返回长安城的消息,在上京勋贵圈中传开。 朝堂上朝臣们皆是在揣度皇上的态度,以及安王此次回京的目的。 而上京贵妇圈们则是翘首以待。 往年安王妃回京都会举办各种宴会,宴请四品以上命妇游园。 而今年众人心中皆是抱着看戏的态度。 半月之前刚发生蒲津渡风波。 安王府属官背着安王做出僭越之事。 为了抢先运送一批至关紧要的私货,未得漕司准许,便私自调用了本用于淮南米粮北运的漕船与航线。 造成数百艘满载官粮的漕船被强行阻于泗州段河道。 淮南数百万石米粮被迫停在泗州段,若延误日久,不仅关乎北地军需民食,更可能引发粮价震荡,造成百姓恐慌。 谢尚书的奏疏传至上京,满朝哗然。 昭永帝龙颜震怒,一纸敕书以八百里加急直送安王府。 敕书中言辞,直斥安王恣意妄为,罔顾国法,以私废公。 安王府属官就地革职,安王罚俸三年,并严令安王即刻疏通河道,确保漕运无虞。 所有因漕船停运造成的损失皆由安王承担。 这道敕书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不仅削了安王的颜面,更将这位权势煊赫的亲王推向了风口浪尖。 可就是如此,安王与安王妃竟然回了上京城。 这令朝堂上下皆是揣着看皇家热闹的心思等着看戏。 安王回京的翌日,一道来自安王府的赏花宴请柬,送至各府邸。 其意不言自明,风波已定,安王仍是那个权势滔天的安王。 姬国公府同一时间收到请柬,指明世子夫人务必携爱女一同赴宴。 这份看似寻常的邀约透出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 崔望舒直接扔到康嬷嬷怀里。 “收起来吧,不去!” 姬国公府与安王府素来没有什么交情,此番特意点名,不用多想,必然要找事。 国公夫人最近几月病情起起伏伏,根本没有精力参加赏花宴。 她更不会带着希夷送上门被安王妃羞辱。 她甚至都没想着跟希夷提到此事。 在她那都已放下此事时,姬国公下朝后让王律言带话。 “父亲说,今日安王在朝中点名,说是安王妃想见一见希夷。” 王律言苦着脸。 安王妃与希夷在杭州城交恶,前因后果他都清楚。 此去安王府,恶意满满。 可陛下直接允了,还要亲自见一见希夷丢失多年的姬国公府嫡长孙女。 “明日,陛下携云贵妃一同前往安王府参宴。” “陛下竟然会参加?” 崔望舒脸色渐冷,既然陛下亲自下旨,于姬国公府而言,这是皇恩浩荡。 哪怕希夷现在卧床不起,也得抬到安王府。 “如果母亲。” 后面的话,她说不下去。 如果姬国公夫人陪同在场,同是超一品,安王妃也不敢轻易动手。 可现在姬国公夫人身子病殃殃的,她根本不能提。 “算了,我去希夷院子通通气,以韦悦佳的性子,必然会使些阴毒手段,干脆就让希夷现在就卧床,对外说是病了,实在不行。” 她眉头紧锁,“到时再说吧,大不了,下旨除了我这二品命妇头衔。” 王律言紧拧着眉头,苦思半天也只是叹息一声。 “到时我与你一同到宫里请罪!” 想到就做,崔望舒直接起身,对着王律言下了逐客令。 “我去希夷院子,你先回去吧!” “回去?” 王律言表情怔愣,随即苦笑。 “娘子这是撵我走。” 崔望舒懒得与他周旋,更不愿看他故作忧伤模样,直接转身。 “康嬷嬷,把我昨日新得的头冠戴上,正好给希夷送过去。” “哎,老奴这就去拿。” 康嬷嬷转身回了内室,手捧着一个紫檀锦盒,笑呵呵地跟着崔望舒去了衡芜苑。 “等等我,我与你一同!” 王律言见状,连忙起身,跟着一起去了衡芜苑。 “安王在朝堂上点名让我参加安王妃的赏花宴?” 王清夷心中了然,这绝对不是好事。 不过她也好奇,在皇上和贵妃都出席的情况下,安王妃还能对自己使出什么手段? 或者说安王想亲自下手? 姬国公府嫡长孙女在安王府出了差错,安王该如何交代? 她转而又想,人都死了,交代啥,安王不会打着事后利益交换的心思? “那就去啊!” “你怎么能去?” 崔望舒一脸的着急,连忙握着她的手。 “希夷,你不能去,阿娘告诉你是担心你听信他人鼓动,安王妃还在闺中时,就是个手段频出,阴狠的小娘子。” 更何况现在对方贵为安王妃,皇后那都要有几分薄面,何况希夷这个无品无阶的贵女。 “你听阿娘的,现在就躺好,我让你父亲去请太医。” “阿娘,不用!” 王清夷伸手搭在她的手背,眨眨眼。 “阿娘您认为以我的手段,会吃亏?” “那,可能不会。” 崔望舒拧眉思索一番,确实如此,可那是安王府。 “不行,万一出现什么差错怎么办,你让阿娘还怎么活?” 王清夷双手一摊。 “陛下亲自过问,您让太医过来就能瞒得过去?” “希夷,你可以用些障眼法糊弄过去。” 崔望舒还想着劝,门外突然传来蔷薇叫了一声国公夫人。 两人同时转头,却见菊嬷嬷和晴嬷嬷分别搀扶着姬国公夫人迈过门槛。 姬国公夫人见夫妻两人都在场,倒是愣了愣。 等坐好,这才大喘着气说话。 “看来你们已经告诉希夷了。” 她抬头望向王清夷。 “明日我陪你一同前往安王府。” 安王妃的恶意,完全是因为杭州城那次春日宴引起。 希夷如果不是为了婷姐儿,也不会得罪安王妃。 这个场,她必须给希夷撑着。 “母亲,您这身体怎能过去。” 王律言大惊失色,自是不能同意。 姬国公夫人惨白的脸上都是嫌弃。 “我不去你去?至今只是个吏部侍郎,还在四品官上磋磨,用到你了,你有用吗?” “我的身体我清楚,我带着希夷去去就回,祖母身体不适,让孙女陪同回来,哪怕是陛下也不能强留,何况她安王妃。” 一番话说得夫妻两人哑口无言。 希夷陪同祖母去安王府,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第139 章 赏花宴 与此同时,辅国公府也收到安王府的请柬。 辅国公夫人捏着请柬,笑着看身边的杜嬷嬷。 “安王夫妇真不是省油的灯,刚回京,这就要去惹事。” “姬国公府也不是好招惹的,今日啊估计是有好戏看了。” 听说姬国公夫人已经卧床不起了,这会儿竟然硬是起床,扛着身体,领着大孙女来参宴。 “夫人,那咱们可要离她们远远的。” 杜嬷嬷手里拿着绣绷,正做着针线。 听夫人这般调侃,她捏着针说道。 “夫人,我听厨房杨嬷嬷说起,姬国公府那位找回来没多久的嫡长孙女,据说有些鬼神莫测的手段在身。” “哦!” 辅国公放下手里的请柬,好奇道。 “怎么说?” “夫人,我也是听说,不对你就权当随便听听。” “咱们府中大厨房的杨嬷嬷弟弟家里的小女儿在姬国公府当差,据说——。” 她声音一顿,四下张望几下,这才凑到辅国公夫人耳边悄声说话。 “说是找回来的那位小姐能招魂!” “什么?招魂?” 辅国公夫人扭着脖子抬头看她。 “她才多大,招什么魂?怕不是那位沈氏故意传出抹黑她。” 姬国公世子两房妻室,在上京不是什么稀奇事。 如果不是崔家那位母亲早逝,继母不喜,哪怕是姬国公也不敢做出如此有违礼法的荒唐事。 这些年,姬国公夫人出门应酬,向来都带着三房去。 而崔家那位最近这七八年,已经很少出现在外人面前。 被压得死死的! “夫人,您可不知!” 杜嬷嬷继续悄声说话。 “杨嬷嬷的小侄女可是姬国公夫人院子的二等奴婢,据杨嬷嬷说,去年临近过年,姬国公夫人那院子闹了半宿,把杨嬷嬷小侄女吓得回去烧了两天。” “当真?” 这么一说,辅国公夫人不禁坐直了身子,这有鼻子有眼的,难道真有其事? 杜嬷嬷:“当真!” 这府里的夫人郎君们,有时候各府传递的消息还不如她们这些奴仆知道得快。 她只是不说罢了,说多了,容易生出是非。 明日夫人要参加安王府的赏花宴。 她们辅国公府,老国公爷在世时,门庭若市,一言一行皆能牵动朝野。 自老国公爷溘然长逝后,府中便失了顶梁柱。 新国公资历尚浅,旧交渐疏,圣眷早已不复往昔。 不论是安王府还是姬国公府,辅国公府都招惹不起。 “招魂”二字。 立时让辅国公夫人心生期许,她眼中闪过一抹难以抑制的激动。 若这世间真有招魂通幽之术。 那是否意味着,她能唤回老国公的魂魄?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野草般疯长。 她并非要追问什么军国大事、家族兴衰。 她心中有一个更迫切,也更难以启齿的执念。 她甚至想直接问问,那个据说藏匿了辅国公府大半家财的私库,究竟设在何处! 自从前年年夜,老国公突发恶疾撒手人寰,府中的天便塌了。 出殡次日,她从老管家手中接过那串象征着主母权柄的库房钥匙。 当那扇沉重的库门吱呀一声打开。 映入眼帘的并非预想中的珠光宝气,而是近乎骇人的空旷。 那场景,几乎让她当场晕厥过去。 后来,还是那位跟随老公爷几十年的老管家透露,府中明面上的库房不过是摆设。 辅国公素来谨慎,大部分金银细软、田产地契,皆另藏于一处极为隐秘的私库。 这些年,身边老兄弟死的死,下牢狱的下牢狱。 他是怕了,只想着跑路。 谁知还没来得及,人就走了。 可这私库究竟在府中何处,构造如何,开启办法,除了老公爷,世上再无第二人知晓。 而现在,她为了维持国公府的门面、人情往来、一大家子的开销,这些样样都需银钱支撑。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这个国公夫人当得捉襟见肘。 几个国公府里,再找不出比她更憋屈的主母了。 此刻,听闻姬国公府的大娘子竟有这等鬼神手段。 眼底瞬间多了几分热切。 “如果真有这等本事。” 她低声自语,双手握拳。 “那明日,我倒要好好见一见这位姬国公府的大娘子,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终于等到赏花宴那一日,安王府花园内百花争艳,衣香鬓影,琴声悠扬。 安王携安王妃端坐主位,眼神疏离,虽脸上带着笑意,却不见眼底。 众家夫人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姬国公府的女眷席位。 崔望舒正与闺中好友,也是唐家的二夫人-魏佳楠,窃窃私语。 崔望舒端庄大方,举止得体。 魏佳楠姿容清丽,天真烂漫。 两人往那一坐,整厅的视线都落在她们身上。 坐在一旁的王清夷,不落痕迹地观察四周环境。 她今日穿着橘红与杏黄相间的齐胸襦裙,披帛轻挽。 裙摆如流霞般倾泻向下,上面散落着精致的连珠团花纹,在阳光下泛着柔和光泽。 而她的发顶正戴着昨日崔望舒拿给她的鎏金宝冠。 顶部镶嵌绿松石、珍珠,而冠檐之下,以极细的金丝串联起殷红如血的宝石、蜜蜡般的琥珀,还有莹润的贝壳。 映衬得净白的脸庞如初雪映霞,她唇色浅淡似樱红,眉眼间自有山水清韵。 通身透着一种不染尘嚣的静谧之美。 在阳光下,她整个人都发着光。 “希夷,到祖母身边来。” 姬国公老夫人抬手在自己身边拍了拍。 她被安排到安王府花园的主位。 她身边还坐着辅国公夫人。 辅国公夫人:“老夫人最近身体可好?” “最近身子一直不好,腿脚酸疼,多亏了希夷,不然我今天也不一定能过来。” 老夫人头微微倾向一侧,与辅国公夫人悄悄说话。 她身上戴了一枚简易的祈福香囊,这是昨天晚上希夷新做的。 她戴上后,当天晚上就睡了一个踏实的好觉。 “那老夫人可有福了,孙女如此孝顺!” 辅国公夫人是故意坐到姬国公夫人身侧。 就是为了打探对方虚实。 此时亲眼见姬国公夫人对找回来的孙女,如此看重。 内心的期许又多了几分。 第140 章 宴会 王清夷垂眸细听老夫人与邻座寒暄,忽觉察觉一道视线灼灼落在身上。 她抬眼循着望去,竟是辅国公夫人,那位坐在老夫人身侧、珠翠环绕的贵妇。 对方来不及移目,四道视线在空中相触。 辅国公夫人眉眼舒展,保养得当的眼尾有细碎的纹路漾开。 王清夷心头微愣,随即回以一笑。 她微微颔首,态度既不失礼,也不热络。 辅国公夫人借机起身,她躬身附在姬国公夫人耳畔小声说话。 “老夫人,我可要借您孙女聊几句。” 姬国公夫人抬头看她,神色似有不解,但还是含笑点头。 “去吧,不过可别吓着她了!” 其实她更想说别被她孙女吓着了。 希夷好像什么都不惧怕!任何时候都是一脸的淡然。 辅国公夫人莞尔一笑。 “老夫人,这么漂亮的小娘子,心疼还来不及呢!” 她今年不过二十多岁,心机谋算都不够,举手投足间还带着未褪尽的娇憨。 只见她轻提裙裾走到王清夷身旁,执起女郎纤纤玉手,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亲昵。 “希夷,我也跟着你祖母叫你希夷可好?陪我去那边说一会儿话。” “悉听尊便!” 王清夷欠了欠身,含笑点头。 从辅国公暗中打量自己,她就知道,对方应该是有求于她。 只是从面相看,这位辅国公夫人人生平坦顺遂,郎君爱重且儿女双全,并无小人作祟,还有什么事,需要找她? 姬国公夫人独自坐在原处,倒觉比方才更惬意几分。 今日风轻云淡,碧空如洗,微风拂面时不带半点燥意。 安王府的花架搭得精巧,紫藤缠绕,阳光透过枝蔓筛下细碎的光斑,照得她周身暖融却不炙热。 她深深吸了口气,空气中浮动着月季与春桂的浅香,不浓不艳,恰能抚平胸中滞郁。 不远处阳光恰好掠过希夷微仰的脸庞,肌肤竟似透光的白玉,眉眼在光晕中清澈如琉璃琢成。 姬国公夫人身子往后靠了靠,任由阳光漫过脸颊,心头却是微微酸涩,她当年怎么就把希夷给弄丢了呢! 王清夷余光扫过,眼眸带笑。 “辅国公夫人您的意思是?” 辅国公夫人凑上前说话。 “我听说过希夷你的一些传闻,我想问一句,希夷你是不是能招魂?” “招魂?” 王清夷哑然失笑。 “辅国公夫人,招魂可不是随意能招的,招魂是要付出代价。” “希夷,你不知道我也是不得已。” 说出去,谁能相信,她堂堂辅国公府,库银竟已不足三千两。 继续下去,国公府下个月的月钱都快要发不出了。 “我想问问父亲大人一些事,当年他离世时过于突然,很多事都没交代清楚。” 听她语气急促,眉眼都是焦虑。 王清夷这才凝神细观她眉眼。 只见财帛宫隐有暗纹,田宅宫却浮动着不同寻常的金气。 心下顿时了然,辅国公夫人急寻老辅国公招来魂魄。 现在国公府的小金库无人知晓方在哪。 如今府中银钱吃紧,辅国公夫人竟然出招魂这个点子。 “国公夫人,可能要让您失望了!” 王清夷的手被对方紧紧攥住,那灼热的急切几乎要透过皮肤传来。 她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声音依然平静:“夫人,招魂之术并非儿戏。阴阳两隔,不能强求!” “亡者不喜被轻易打扰,我想您应该问问家中长辈!” “这么说,希夷你是可以招魂的!” 辅国公夫人只听到自己想听的那句,其他直接略过。 一时异常兴奋。 她双手紧握着王清夷,眼底都是热切,不过声音压得极低。 “希夷,希夷,你说,我要如何做才能召回父亲大人的魂魄。” 这世间还有这般通天地的本事! 辅国公夫人满脑子都是要见到老国公魂魄时,他们是打他呢,还是打他?。 “国公夫人,亡者不能随便能见。” 王清夷凝视着辅国公夫人眼中几乎要溢出的焦灼,轻轻将手抽回。 她目光扫过对方略显陈旧的首饰,心下已然明了几分。 “夫人所求,我明白。” 她声音平静。“若只为家财之事,更不该行招魂之法,亡者携执念入土,强行召回只会让老国公魂魄难安。” “那可怎办?” 辅国公夫人神色急切,想要辩解。 却被王清夷抬手止住。 “辅国公夫人是想要问财?” 辅国公夫人用力点头,眼神热切地盯着王清夷。 王清夷手腕微动,一枚五铢钱落在掌心。 她看向辅国公夫人。 “夫人想要问财?” 辅国公夫人有些怔愣,反应过来,猛然点头。 “对,问财,我想知道,父亲大人到底把国公府的金银藏哪儿了?” 谁能懂她打开库房大门,看到满室空荡荡时差点崩溃的心情。 “倒是可以。” 王清夷目光扫过她手腕上的翠玉手镯。 “等价交换换,我要你手上这枚翠玉手镯!” “手镯!” 辅国公夫人右手下意识地握住手腕上的翠玉手镯。 这是进门当天,老国公赐给她的新婚礼,自己非常喜欢,一直戴着。 可想到辅国公府都快要入不敷出了,这些身外之物又有什么舍弃不得。 她直接撸下手镯,递给王清夷。 “希夷,给你!” 王清夷抬手接下。 她见辅国公夫人眼底闪过疑惑和不舍,随即笑了。 “这个玉镯于您而言,只是个普通手镯,而我要,是因为它于我修炼道术有用。” 这件翠玉手镯,不知被哪位大运势之人收藏过。 沾染的紫气虽不及谢大人身上的纯净。 在她眼里,已经算是难得。 辅国公夫人笑得略显尴尬。 “没有,就是多看两眼。” 王清夷没有多说,而是走到花团锦簇的绣球花旁。 手指掐着五铢钱顺着纹路推算。 低垂的眼底,有掠影划过,半晌才问话。 “辅国公府城西是不是有一个别院?” “呃,对,有!” 辅国公府库房虽然没钱,可长安城内还置了不少别苑。 “去外书房找到东墙第三块砖,按在后,应该会有惊喜等你。” 辅国公夫人怔在原地,这就可以了? 不对,她记起老辅国公好像确实喜欢往城西跑。 第 141章 游园 辅国公夫人恨不得立时走就,可惜这宴席刚开始。 此时走,没有合适理由,相当于对安王府的不敬。 以安王妃那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性子,这往后必然会给辅国公府使绊子。 傅国公府近年日渐衰败,朝堂又风起云涌。 算了,也不急这一时。 她扬起笑脸,看向王清夷时,语气郑重。 “希夷,今日是我冒昧,此事还要请希夷不要对外说,待我找到这笔库银,必然登门道谢!” “夫人,不用如此客气。” 王清夷抬手扬了扬手中的翠玉手镯。 “夫人,您已经付过报酬!” 这件翠玉手镯够她炼制六七枚五铢钱。 推算位置,于她不过是瞬息之间。 “希夷,我送你回老夫人身边。” 辅国公夫人笑容越发明亮。 两人避开人群,绕着安王府的花圃走了一圈。 回去的路上,迎面碰见崔家五娘子一行人。 看到王清夷,崔五娘明显一惊,手指不自觉地扣紧。 “嘶!” 卢二娘只觉得手臂传来刺痛,连忙甩开崔五娘。 “五娘,你怎么回事?” 她抬手揉着手臂,看向崔五娘时,眉头微蹙,眼底划过不喜。 庶女膝下的教养终究是差点,哪怕是母亲扶正了,还是难登大雅之堂。 崔五娘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失控差点伤到卢二娘。 “二娘子,对不起啊,我就是。” 她抬眸迅速瞄了眼越走越近的王清夷和辅国公夫人。 眼珠子一转,凑过去附耳道。 “与辅国公夫人走在一起的就是那位姬国公府的大娘子!” “是她!” 卢二娘眼眸渐冷,凝目望去,只见王清夷正款款行来。 她步履匀稳,行走间裙裾纹丝未动。 枝叶缝隙下散落的微光,斜映在对方莹白的脸颊上,勾勒出清绝的轮廓。 那通身的气度,并非刻意雕琢,而是骨子里透出的从容。 卢二娘指尖无意识地收紧,心底涌起一股涩意。 就是这般模样的小娘子惹得谢家表兄另眼相待。 她迅速收拢心神,唇边维持着得体的浅笑,眼底却已结起薄冰。 “卢二娘见过辅国公夫人!” 她身体微微欠身行礼,转眸看向王清夷时,眉眼笑容越盛。 “王大娘子!” 崔五娘万般不愿地随着她一一行礼。 她半躲在卢二娘子身后,低垂着头。 不想与王清夷直接对上。 从未想过如此离谱的事竟然被她遇到。 从小一起长大的姬国公府精心培养的嫡女竟然是个假货。 她还当面得罪了真正的姬国公府嫡女。 父亲至今都不知道,上次在西市与她们有冲突的就是姬国公府那位。 不然,以父亲的脾性,估计要把她关到出阁。 现在她只祈求,对面那人已经忘了自己的长相。 王清夷自然认出崔五娘,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人。 她欠身还礼。 “卢二娘子!” 辅国公夫人微微颔首,随即拍了拍王清夷的手臂。 “要不要与卢家二娘她们一起走走!” 这一路走来,她总觉得希夷性格过于沉静,不如跟这些年龄相当的小女娘一起说说话。 “夫人,不用了。” 王清夷摇头,她今日来安王府可不是为了联络感情,而是想要见识见识安王夫妇到底存在什么心思。 “那好,我们回去找你祖母。” 两人重新回了姬国公夫人身边坐下。 姬国公夫人见她两人迟迟不回,心里早已焦虑不安,正准备让菊嬷嬷过去寻寻。 两人携手回来了。 “如何,安王府这赏花宴里的花好看吗?” 姬国公夫人说话吃力,不过还是能听出声音里的轻松。 “不过如此!” 王清夷丝毫没有掩饰,一句话把张嘴要夸的辅国公夫人默默闭上嘴。 这安王府花圃被人精心培育养护。 她刚踏入就已迷了眼,希夷小娘子竟然说不过如此。 她抬眸看向满院魏紫姚黄开的正欢。 头顶上,玉兰树上缀满了花苞。 还有池畔旁的丛丛木槿,与身后蔷薇与茉莉交织的花墙相映成趣,满园都是清甜淡雅。 这叫不过如此! 王清夷不知,辅国公夫人心理活动如此丰富。 府邸后院哪里能与六月的芜山相比。 满山的杜鹃, 垂落在悬崖峭壁上的紫藤。 还有山谷中的野百合,那种浑然天成的美,又岂是一座普通园林能比的。 “不过如此!” 安王妃从几人身后走出来。 她嘴角噙着笑意,眼底却似深潭,沉暗阴鸷。 “王大娘子这是好大的语气。” 她转而看向半靠在椅子上的姬国公夫人。 “姬国公夫人,看来,姬国公府的大娘子见多识广,连安王府的园林都看不上,可我怎么听说,大娘子以前是在道观长大,难不成大秦道观修建得比皇家园林还要精致。” 姬国公夫人冷眼看她,待她说完,这才接着说话。 “王妃,我家希夷的意思,是安王府的花园没有陛下的御花园繁花似锦。” 她笑得疏离懊恼。 “也是怪我,总是在她面前说陛下的御花园如何的美好。” 安王妃嘴角的笑意凝住。 看向姬国公夫人的眼神似有深意。 姬国公府,她记住了! 她目光掠过王清夷那张莹白明媚的脸,只恨不得伸手毁了这张脸。 转而想到王爷今日的谋划,她暗自吐气,冷笑道。 “与御花园比,安王府的园子确实比不过。” 她手指转了转玉戒,声音慵懒。 “还以为王大娘子说的以前住的道观,我刚才还在想,如果真是如此,那我可要过去看看,姬国公府的大娘子以前住的是什么神仙地方呢!” 她手指抵了抵唇角,垂眸浅笑。 与她一同前来的几位贵妇,皆是轻笑出声。 王清夷迎着那些意味不明的目光,唇角渐渐扬起。 她容色坦然,仿佛未曾听出话中的讥锋。 “王妃说笑了。” 她声音悦耳轻柔。 “芜山草木天成,不似庭院精雕细琢,可是芜山春日是漫山杜鹃如霞,峭壁紫藤垂落似瀑,深谷百合静放,风过时香盈山谷。” 她目光悠远,好似穿过山峦。 “人在其中,只觉自身渺小,天地以山为笔,以四季为墨,挥洒出的气象,又岂是人工斧凿所能企及?” 她笑容淡漠,声音悠扬。 “正如江海之壮阔,非池堰可容,鸿鹄之高远,又岂是檐下燕雀所能揣度。” 话音落下,周遭的窃笑不知何时已歇。 几位贵妇面面相觑,竟一时无言。 第 142章 套路 这是在说她们吗? 鸿鹄和燕雀! 武安侯夫人咬着后槽牙,脸上挂着冷笑。 “还是国公府的大娘子会说话,我们都是屋檐下的燕雀,只能待在这一方天地,这乡野长大的都是鸿鹄之智!” 此话一出,在场的其他贵妇脸色晦暗不明。 王清夷虽回京城已有半年,一直没参加什么宴会。 如今天这般隆重的赏花宴还是第一次。 这园中九成九的人,她都不识。 见她眉头微蹙,伺候在一旁的蔷薇附耳小声说话。 “大娘子,这是武安侯夫人。” 闻言王清夷眉梢微挑,唇角笑意未减半分。 “侯夫人此言差矣。” 她声音依旧柔和,却字字清晰。 “燕雀之鸣,本可悦耳,檐下之景,亦能怡情,可惜。” 刚到上京时,周家主就送来一份朝中派系清单。 其中一人正是武安侯,安王一派! 她略作停顿,目光徐徐扫过在场众人。 “若固守檐下,以浅见妄议天地,以陋识鄙薄风云,与坐井观天何异?” 她身姿挺拔,姿态从容。 “夫人可知,为何鸿鹄能翔于九天?” 不等对方张嘴想要回答,她便自答。 “因其心在云霄,故能俯瞰山河,燕雀围于檐宇,所争不过碎屑。” 她轻轻摇头,轻笑道。 “所见不过方寸瓦砾,所争无非粒米之利。” 这番话如利刃出鞘,直直刺入武安侯夫人心口。 明白告诉武安侯夫人,并非出身决定眼界,而是眼界限定格局。 她转而望向庭中郁郁葱葱,语气悠深。 “孔子云:三人行,必有我师,故而山野之民,可读天地之书,识四时之变,朱门之内,若目中所见皆是金银,心亦是唯有权势,哪怕所居华堂,亦不如目不识丁。” 她回眸直视武安侯夫人,目光如镜。 “这般燕雀,纵有雕梁画栋,又与困于牢笼有何异?” 周围已有贵妇面面相觑,这番话在心中斟酌半天,竟不知如何回答,一时皆是哑然。 王清夷依旧不急不缓,继续说话。 “师傅常有教导,真正尊贵,不在门第高低,而在胸襟宽广,夫人今日以乡野和鸿鹄相较,殊不知。” 她眼眸含笑,语气轻柔。 “鸿鹄之志,从来不在与人争长短,而在与天地共频,至于那些以檐下之见揣度高远的。” 她手指摩挲着一枚五铢钱,唇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夏虫不可语冰,井蛙不可语海,夫人,您说是与不是?” 这一连串的驳斥,既引经据典,又暗含机锋。 将对方的门第之见批驳得体无完肤。 最后一句更是直接将对方比作夏虫和井蛙,偏偏她还用了最温婉的语气说出,让武安侯夫人无从发作,气的眼前一黑。 更令她懊恼的,其中之意,她甚至没有明白多少。 她脸色由青转白,握着团扇的手指发白,却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好一个,若固守檐下,以浅见妄议天地,以陋识鄙薄风云,与坐井观天何异!” 一道爽朗笑声突然在众人身后响起。 众人闻声回首望去,却见一位身着玄色常服的中年男子负手立于身后。 虽未着龙袍,但那通身的威仪已让园中霎时寂然。 他身后跟着一众朝臣,不言而喻,这就是昭永帝! 辅国公夫人率先跪伏在地,声音微颤。 “臣妇叩见陛下。” “叩见陛下!” 一时间,满园衣香鬓影皆化作一片跪伏身影,环佩轻撞之声不绝于耳。 蔷薇拽了拽王清夷的衣袖。 “大娘子,这是陛下!” 王清夷恍然回神,从容敛衽为礼。 昭永帝信步走来,目光掠过众人,最终落在王清夷身上,笑容意味深长。 “朕偶然经过,却被这番,以夏虫不可语冰,井蛙不可语海论吸引。” 他伸手虚抬,命众人起身,语气温和却自有威严。 “能将庄子之言化入机锋,既守礼又不失风骨,这般见识气度,不愧是姬国公府血脉!”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震。 武安侯夫人霎时脸色惨白。 昭永帝的目光扫过面容惨白的武安侯夫人,淡淡道:“门第之见,终究浅薄,我大秦选才,首重胸襟见识。” 话中意就差指着武安侯鼻子斥责。 跟在昭永帝身后的武安侯羞愧难当,满目赤红怒视着武安侯夫人。 众目睽睽之下丢人,武安侯夫人腿脚一软,差点再次跪下。 心中绝望极了,完了! 哪怕武安侯早已投靠安王,可现在大秦皇帝是昭永帝。 昭永帝这句话直接定性了她的人品。 自此,还有哪一家贵妇会宴请她,能待见她? 甚至殃及儿女。 安王见状,自是不能让追随他的朝臣拥簇受辱。 “陛下,都是些妇人之见,宴席快要开始了,我们是不是过去。” 一句妇人之见,他想直接定性这次不过是内宅妇人几句口舌之争。 可姬国公不待见他。 直接冷声截断,出言讥讽。 “安王这句妇人之见,是不满陛下刚才所言,还是对老庄之学别有高论?不如趁此机会,与我等说道说道。” 安王眼角微跳,暗骂这老狐狸最近似要疯魔,见他就撕咬,不过面上却堆起笑容。 “姬国公言重了,孤岂敢妄议圣贤?不过是怕误了陛下饮宴的时辰。” 他侧身让开道路,姿态恭谨。“陛下请。” 昭永帝将方才的机锋尽收眼底,见安王这般避重就轻,唇角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他负手迈步,目光掠过垂首的王清夷,语气愈发温和。 “都平身吧,夏日刚好,诸爱卿不必拘礼。” 说罢,他率先向湖畔走去,步履间带着几分难得的轻快。 姬国公满意地抚须自得,路过姬国公夫人时,见她面色如纸,终究还是叹息一声。 安王妃目送陛下走远,指间绣帕差点要被撕碎。 终有一日,终有一日!目光扫过众人,她必将这些得罪自己的人踩成烂泥。 视线落在正与婢女说话的王清夷身上,她侧过身朝身边嬷嬷低语几句。 嬷嬷点头,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两步,随即匆匆离去。 第143 章 替换 安王妃的言行,皆落在王清夷眼中。 她眼尾微挑,眼眸越发明亮,带着一分微不可察的兴起。 终于开始了,她都等得不耐烦了! 此时湖畔宴席已布置妥当,水榭中风灯初上,映着湖面波光粼粼。 湖畔曲水蜿蜒,众宾客依序入座。 粼粼湖水犹如一弯新月,将水榭自然分开。 曲水流觞自男宾席一侧蜿蜒而出,绕过嶙峋假山,方流入对岸女宾席。 男宾处临着开阔湖面,可远眺湖面烟波。 谈笑间皆是朝堂风云、边关战事。 女宾席则隐在玉簪花与湘妃竹后,衣香鬓影间,低语声伴着茶香、花香,自成一方天地。 安王妃余光时不时注视着姬国公府几人,见几人时不时笑声清扬,目光越发冰冷,笑得讥讽。 让她们多笑几声,等时机到了,自有她们笑不出口的时候。 王清夷扫过几眼,略有沉思。 除了她,其他人身后,或多或少都有安王府婢女随身伺候。 果然,不等她多想,安王妃朝她微微一笑。 她步履从容,款步行至王清夷案前,垂眸间叹息一声,看向四周,训斥出声。 “伺候大娘子的婢女呢?” 王清夷身后突然跑出一个婢女,颤颤巍巍地跪下告罪。 “禀王妃,是婢女的错。” 她边说话边朝王清夷磕头。 “王大娘子,您饶了奴婢吧!” 磕头时,好似一个用力不稳,整个人冲到王清夷膝头。 她双手抱着王清夷双腿,惊吓到满目惊惧。 就在这个瞬间,她袖中一份军报抄本飘落于王清夷裙摆旁。 正是今早才送达兵部的密函,其中详述了北境异动与可能的内应。 她双手伏地时,这份抄本被她隐晦地塞入裙摆里。 “还不滚下去!” 安王妃怒斥,一双秀眉拧起。 “嬷嬷,拖下去,重责二十!” 说完,她上前执起茶壶,亲自为她斟茶。 “本王妃的错,大娘子勿怪。” 抬手时衣袖拂过案几,一枚玄铁令牌悄无声息滑入王清夷案几之下。 那令牌正刻着突厥文字,赫然是一枚龟符。 这龟符是王爷无意间获得的突厥调兵信物。 安王为了拉她和姬国公府下水,下了死手,连这枚龟符都能舍弃。 王清夷自是不知,不过她知这必然不是什么好物,随即暗中调换了去。 刚才安王从她面前经过,她悄然从安王腰间暗袋中取了一枚令牌。 指尖触及令牌的瞬间,一股潮湿寒意直透经络。 这令牌包浆温润,却是水汽浸骨才养出的温润。 指腹摩挲,上有漕字刻痕。 她虽不知这枚令牌用处,可被安王贴身携带,必然有其价值。 茶满七分,安王妃恰到好处地收手。 就在这个瞬间,她衣袖轻拂,茶杯碰倒,茶水顺着案几迅速浸染王清夷的裙摆。 王清夷唇角勾起,暗自叹息。 对她这么一个弱女子竟然下了死手!而且还要拖着姬国公府一起。 真是大手笔! 她们难道没考虑,万一失手安王府又该如何自处? 安王妃目陆懊恼。 “瞧我这般不小心。” 她偏头看向婢女。 “红袖,还不去给大娘子收拾收拾!” “是!” 红袖微微欠身,行至案几前,目光似是无意间扫过座下,抬头看向王清夷。 “大娘子,方才我好似听见有东西落地的声响,是不是您落下什么?” 这一连串动作,将通敌叛国的罪名编织得严丝合缝。 王清夷看得叹气。 这要是普通小娘子,若从座下搜出令牌,再与脚下那份军报相互印证,她便是百口莫辩的死局。 姬国公府也得落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真是好阴毒的手段,可惜遇到的是她! 安王妃身体微倾,眼眸大张。 “王大娘子,那是枚令牌吗?” 王清夷起身时不动声色地拂袖,在众人注意力皆被安王妃吸引的瞬间。 指尖轻巧地将那枚令牌转到安王妃披帛的内衬上。 电光火石间,安王妃跟前的婢女无一察觉。 王清夷似笑非笑。 “王妃说的可是这个?” 她从容取出掌心那枚玉圭。 “这是日常所用,确实有些分量。” 安王妃正要开口,王清夷已绕过案几上前两步,走动时,脚下哪里还有什么手抄军报。 安王妃正待细看,却被王清夷状似关切地扶住手臂。 “安王妃未饮就醉得不轻,突然间对我如此关怀备至,甚感惶恐。” 说话间,她手指在披帛褶皱间轻轻一勾,那枚令牌便悄无声息地滑落在地,正好落在安王妃脚边。 众人赫然,其中有眼尖见多识广的,凝神望去,俱是深吸口气。 “这,这好像是——。” 剩下的话立刻咽下去。 王清夷俯身拾起令牌,表情似笑非笑,视线扫过安王妃瞬间僵硬的脸。 她指尖摩挲着令牌,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王妃,这是从您身上掉下的令牌,不过这造型与您略有不符。” 说话间,她抬手杨了杨,待众人皆看清之后,方才塞进安王妃的掌心。 “王妃,您收好!” 安王妃下意识地握紧,待反应过来,已来不及推拒。 王清夷将令牌塞入安王妃掌心的动作行云流水,却在收回手时,指尖不着痕迹地在对方袖口一拂, 一枚玉环已悄然滑入自己袖中。 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这是送上门的礼物! 安王妃握着那烫手山芋,指节发白。 令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她身上掉落,又被王清夷当众点破其不符身份。 昭永帝此刻必然已得暗卫禀报,包括这枚令牌的形状颜色以及刻字! 如此明显的漕运令牌,时间又短,根本容不得她分毫争辩。 安王若想平息圣怒,唯有断臂求生,要么交出执掌漕运的心腹,要么割让暗中经营多年的漕运利益。 无论哪种,都是伤筋动骨。 夏风拂过,带着腥甜的水汽。 安王妃凝神望着对岸修长的身形。 哪怕隔着半湖面,安王那凌厉的煞气依然浓厚。 众人心中明了,今夜过后,安王府注定要抛下些无关紧要的人物,才能在这暗流之下继续前行。 第 144章 自曝 姬国公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去的。 只知道,陛下震怒,安王府乱套了。 他看向对面正低头喝茶的孙女。 “希夷,你说,今日安王府发生的事与你有无关系。” 他目光似有期盼,只望她摇头说不是。 “嗯!” 王清夷放下茶盏,朝他点头。 “与我有那么点关系!” 姬国公深吸口气,差点没憋着。 “怎,怎么会与你有关,不是说安王妃落下一枚漕运的令牌?” “对,没错!” 王清夷眸光清亮如水,唇角却凝着一抹极淡的笑意。 “那枚令牌是我从安王那拿到的!” “什,什么?” 姬国公大惊失色,说话结巴。 “什么叫从安王那拿到的?” 王清夷抬起手臂,手掌在他的注视下慢慢摊开,一枚龟符出现在她掌心。 “龟符!” 姬国公赫然起身,神色冷凝。 “希夷,这枚龟符你从何处获得?” “祖父既然认识,那就不需要我多言。” 王清夷随手把龟符扔在桌几上,惹得姬国公心跟着颤了颤。 这,这万一裂了该如何是好! “这枚龟符是安王夫妇给我和姬国公府准备的大礼,祖父!” 她从袖口取出那份抄送的军报,递给站在身后的蔷薇。 “拿给国公爷看一眼。” 姬国公接过那张薄纸时,尚未拿稳,就被开头那几行吓住,那纸页簌簌抖动,险些从他指间滑落。 “这是北境军报!” 他脸色由震惊转为煞白,呼吸陡然粗重。 他眼睛瞪得如铜铃,一字一句道。 “好一个秦仲谋!” 王清夷缓声开口。 “祖父您说,若这份军报与那枚龟符,同时在我身上,又被搜出,您说,姬国公府上下,可还有半分活路?” 她声音陡然转冷,目光掠过那枚被弃于桌案的龟符,语气森冷。 “若非时间紧迫,我换掉的,又何止这一枚漕运令牌。” 话音落下,室内一片死寂,只余姬国公压抑地喘息,一声重过一声。 翌日 因昨日安王府一事,早朝时,众朝臣皆垂首屏息。 大殿内,只闻玉漏声声敲在众人心头。 昭永帝端坐御座,目光缓缓扫过安王,眼底都是冷意。 “安王!”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似冰。 “漕运本是国之血脉,社稷之根本,你,作为朕之皇弟,受享国恩,理当为朕分忧,为大秦江山永固竭诚效力。” 他声音微顿,眼神骤然锐利。 “可你却纵容属官侵吞税银,更与那盐枭往来密切,视朝堂法度为无物!此行此举,你可还将朕这个君王放在眼里?可还对得起大秦列祖列宗?” 他身体前倾,最后一句陡然拔高,激昂到在殿梁间回荡。 一众朝臣头皮发麻,这是直指安王无君无父,就差骂安王要谋反。 一时之间,都恨不得不存在,头垂得更低。 昨日安王府赏花宴,未过半,昭永帝一杯酒怒砸安王脚下,随后怒气冲冲地拂袖离去。 就在众臣惶惑之际,对面官眷悄然传来消息。 宴席间,安王妃身上竟掉落一枚漕运令牌。 在众目睽睽之下见证! 安王妃辩无可辩! 一介妇人怎会有此物,必然属于安王。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皆是哗然。 安王府与漕运勾结已成铁证。 与上次不同,上次不过是滥用职权。 而这次,如果罪名成立,安王被剥夺爵位都算轻轻拿下,重则处死且株连九族! 朝臣心中无不凛然。 都在猜测陛下会不会借题发做,利用这次机会一举拿下安王。 想明白各种道理,追随安王的官员顿时面无血色,只觉滔天巨浪已扑面而来。 安王面色沉重,稳步出列,他撩袍跪下,只是背脊笔直。 “陛下,臣,万死难辞其咎!” 不辩驳,不推诿,这干脆的认罪反而让殿内气氛更显诡谲。 “是臣失察。” 安王抬头,迎上昭永帝的审视,目光坦然,没有任何波澜。 “这些年,臣忙于军务及封地琐事,将王府诸多产业,尤其盐田经营、漕运联络之事,尽数委于王妃及王府属官,不想竟致王府属官贪得无厌,借王府之名,行此贪污之举,玷污圣听,动摇大秦国本,而王妃她亦是失察………………。” 他语速平稳,带着痛心疾首的沉痛。 “昨夜臣知此事,惊怒交加,连夜彻查,方知罪魁祸首。” 他声音低沉暗哑。 “陛下,臣将其押在殿外,只等听候陛下审问问罪!” “是吗?可真是巧!” 昭永帝似笑非笑,手指一声一声地敲打御案。 “那就带上来,让朕听听!” 听听安王如何的巧舌如簧。 他目光远远看去,只见殿门光影闪过,两名金吾卫押着一人大步走入。 被押之人正是安王府大管家陈嘉澜。 他未戴官帽,发丝略显凌乱,眉宇间笼罩着一层灰败。 “陛下,此人叫陈嘉澜,追随臣多年,官居安王府典簿,实掌王府盐田对外经营及漕运联络,曾经深得臣信重。” 安王吐字清晰,声音在大殿中回荡。 “可他有负圣恩,亦负臣嘱托,借此便利勾结外官私贩盐引,瞒报税款中饱私囊,且罪证确凿!” 他双手高高托起一卷赤封册子。 “此为陈嘉澜亲笔所写的认罪状,册子上详细记录数年来,他经手之非法勾当,涉及到漕运关节、贪墨数额、往来人员,一应俱全,请陛下御览!” 大殿一片哗然! 内侍躬身快步上前,接过册子,奉至御案。 几乎同时,陈嘉澜重重跪伏于地,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 “陛下,是罪臣利欲熏心,欺瞒王爷贪墨营私,自知罪孽深重!所做之事,皆是罪臣一人所为,王爷日理万机,王妃单纯,他们都被罪臣蒙蔽,实不知情!一切罪责,罪臣愿一力承担!” 他声音虚软无力,却将所有可能牵连到王府的关联,全部彻底斩断。 殿内落针可闻。 谁都清楚,陈嘉澜是安王府真正的钱袋子,他是连接盐田与漕运的关键枢纽,更是安王母妃留给安王的老人。 交出他,不仅是断臂,还是剜心。 那本厚厚的罪状,既是请罪,又何尝不是安王无声的示威与划界。 一切到此为止,若再深究,恐难预料! 第 145章 落定 昭永帝指尖划过所奉账册,缓缓翻阅,面无表情。 记录之详尽,牵扯之具体,俨然是一份精心准备的献礼。 这份献礼恰好有度,在昭永帝的接受范围。 他抬头望去,视线在安王平静无波的脸和陈嘉澜伏地的背影之间来回扫视,良久,方合上册子。 “安王秦仲谋,驭下不严有负朕望,现罚俸三年,于王府闭门思过一月,……非诏不得外出。” 他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定下了最终结果。 “陈嘉澜即日起革去官职,押入诏狱等候审讯,以大秦律论处!” “臣,” 安王深深叩首,掩去眼底所有情绪。 “领旨谢恩。” 起身时,他面容平静无波,唯有在转身刹那,目光与陈嘉澜短暂交汇。 眼底没有任何情绪,唯有一丝诀别的平静。 陈嘉澜微微颔首,随即被侍卫带下。 只能断臂求生,没有任何退路! 安王的视线一一掠过,在姬国公面前停下。 他眼眸微眯,眼底似有万千情绪,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朝臣们依序退出大殿,安王步履依旧沉稳。 经过姬国公身侧,就在擦肩而过的刹那,他脚步微顿,侧首看向姬国公。 那双素来沉静的眸子里,骤然迸出淬毒般的恨意,却又在瞬息间敛去,只余唇边一丝冷意。 “姬国公,姬国公府好得很!” 他声音低沉,字字清晰。 “姬国公府的大娘子,当真是好得很!”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离去。 “安王爷,保重!” 姬国公声音坚毅,面色如常,只是握笏的手微微收紧。 几位离近的大臣恰好听见两人对话,彼此交换惊疑眼神,却无人敢上前询问一句。 此事与姬国公府的大娘子有关? 难道昨日赏花宴上还有其他隐情? 安王这次可以说是大出血,舍了漕运多年收益,方的昭永帝首肯放下。 那今日之后,安王府与姬国公府的关系只能是不死不休! 安王府书房,胡惟郢站在门外听候差遣。 他面色凝重,看向守在门外的侍卫,压低声音问道。 “里面只有王爷?” “不是,还有王妃。” 仲暮面色沉重,又补充一句。 ‘王妃刚进去!’ 提到安王妃,胡惟郢面色一沉,连胸口都堵得慌。 除了美貌没有任何优点,当年如果不是王爷陷入险境,怎么会娶了这将家女! “王爷!” 见王爷站在窗前,身形一动不动。 安王妃又惊又惧,大气不敢喘,又不得不面对。 她屏息静立许久,想了许久,终是上前半步。 双手绞着帕子,声音轻得似怕惊扰到安王。 “王爷。” 她喉间微涩,字字斟酌。 “漕运的话语权柄,虽一时割舍,但、但总能徐徐图之。” 她悄悄抬眼,想从安王侧脸寻得一丝情绪。 却只见他缓缓转头,目光落在她脸上,眼神晦暗不明。 “你到底做了什么?” 安王的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因一个王清夷,差点毁了安王府二十年谋划。 一切从安王妃开始乱了,彻底失控。 安王府一众属官随从,拿着身家性命,跟随自己多年。 就在昨日差点因为自己的王妃,满门抄斩甚至牵连到诛九族。 而始作俑者却是他的王妃。 “王爷,我真的不知为何会如此!” 安王妃浑身紧绷,一时心惊肉跳。 “王爷,都是妾身的错。” 昨日到现在,她整夜都无法入睡。 面对浑身散着冷气的安王,她根本不敢有半分侥幸,也不敢分辩。 “王清夷的道术不在道长之下,是妾身大意了,妾身不该让她有机会近身。” “大意!” 安王上前半步,抬手一把掐住她的脖颈。 力道不重,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拇指压在她急促跳动的脉门上。 “大意?” 他俯身逼近,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问道。 “本王问你,为何要提前动手?” 安王妃在他掌中浑身颤抖。 “为何不听我吩咐?” 他眼底翻涌着压抑不住的暴怒,指节微微收紧,声音压低。 “你差点毁了我安王府经营二十年的基业,更害了嘉澜,他今日在殿上替我顶下所有罪责,死罪!你可知?” 最后一句,似是淬了毒的恨意。 安王妃脸色骤然煞白。 她勉强摇头,喉间发出细微的呜咽。 安王似是想到什么,猛然反应过来,手指一松,安王妃整个人瘫软在地。 “砰!” “咳咳” 安王妃捂着脖子剧烈咳嗽,眼眶泛红。 “王爷都是我的错!” 她爱及了王爷,哪怕被如此对待,爱意不减半分,只怨自己没有能力帮扶王爷,反而给王爷拖后腿。 安王垂眸看她,眼底划过冷意, 如果不是当年道长说,王妃八字旺她,有助他登顶,自己怎么会娶了这空有美貌毫无能力的草包。 安王抬脚刚走两步,忽又驻足。 他未回头,声音如寒冰。 “圣旨既然让你禁足半年,明日我会安排人送你到城外别苑修心养性。” “不,不要!” 安王妃用力摇头。 “王爷,就让我在府内,我。” “闭嘴!” 安王侧过半张脸,余光冷厉。 “还有姬国公府,把你的人都给我撤回来,姬国公府我自有安排,如果让我发现你还敢伸手。” 已经失了嘉澜,他不想再失去另外一个陈嘉澜。 姬国公和府内众人,只要有任何人发生意外,昭永帝与众臣都会记在他的头上。 “别逼我对你动手!” 话语顿住,只余无声地狠厉弥漫开来。 他深知,他这看似柔顺的王妃,在外从来都是傲慢无礼,吃不得半分亏。 以往还能趁此机会,借着王妃的手除去与安王府不对付的朝臣。 可现在,却容不得他有半分错! 谢宸安听说此事时,尚在回京路上。 他合上书页,拧眉看向谢玄。 “希夷可有危险。” 以安王睚眦必报的性子,绝不会如此轻易放过。 “姬国公在希夷娘子院子增加了暗卫。” 谢玄不觉得希夷娘子会有危险。 相处至今,与希夷娘子不对付的,好像都没什么好下场。 他猛然一惊,细数自己这大半年,应该没有任何得罪希夷娘子的地方。 “陛下令其闭门思过一月,最起码这一个月,安王不敢轻举妄动。” 谢宸安垂眸突然轻笑出声。 “安王府的陈嘉澜!看来这个教训,足够令安王悔恨多年!” 第 146章 封卷 因安王府属官陈嘉澜一案,牵连的官员纷纷落马。 安王当日奉上的账册,一一记载,牵扯到六部各级。 不过都是一些无法伤筋动骨的人和位置。 其中户部主事赵文康首当其冲,被查出连续六年虚报漕粮损耗,累计侵吞官银数十万两。 被投入狱中,未等审讯,赵文康当夜就被自尽。 待官兵抄家时发现,赵文康妻儿早已不见,只留下一栋空空宅院。 工部员外郎张明远,在漕船修造中,一直以朽木充做良材,并且克扣工匠工钱,致使漕船接二连三出现翻船事件,几十名船工葬身鱼腹。 经初步审查,刑部、礼部、吏部各有官员牵涉其中,或收受贿赂,或包庇纵容。 一桩由陈嘉澜引发的漕运案,六部竟没有一部干净。 满堂朝臣皆为之骇然! 随着审查,陈嘉澜一案的卷宗越积越厚,牵扯到的官员也越来越多。 六部堂官,皇室宗亲,已至触目惊心之境。 若再深究,恐将动摇大秦漕运命脉,更将朝堂根基撕裂。 昭永帝深夜独对烛火,最终将朱笔重重搁下。 “封卷。” 二字一出,满朝官员皆是长舒口气。 面对罪魁祸首——陈嘉澜。 昭永帝直接挥墨写下旨意。 陈嘉澜斩立决,家产充公,亲族流放,三代不得科考。 自此,安王府引发的漕运案,到此为止! 朝堂的风起云涌,直接影响到市井。 王清夷明显感到自己身边的人变多了。 院内多了几个粗使婢女,院外能感受到就有六个。 暮色渐沉。 她推开院门,就见姬国公负手立于青石径上。 “祖父。” 姬国公回身,眼底的凝重未散,只对她点了点头。 “清夷,怎么这个时候还出来?” 王清夷扫过墙角、树影那些似与暮色融为一体的暗卫。 “院子突然多了这些人,自然要出来看一看。” 她抬头望向姬国公。 “祖父,前几日我便说过,我这里,无需这般兴师动众。” “还是小心为上。” 姬国公来回缓缓踱步,语气温和。 “希夷,我自是知道你的本事,但眼下,非比寻常。” 他眼角的皱纹里挤满了担忧之色。 “安王此人,睚眦必报,陈嘉澜是何人?王府外事基本都是他处理,安王绝对的左膀右臂,此番折在你我手中,安王岂会善罢甘休?更何况,漕运之事,他至少损失五十万,这还不算后续叠加的损失,可以说安王府损失惨重,这口气,他绝咽不下去!” 王清夷微微蹙眉。 夏夜微风拂过,带来草木微腥的气息,也带来衡芜苑内那股无形力量的细微嗡鸣。 “祖父请看。” 她伸手指向那看似空无一物的院墙轮廓,语气平淡。 “祖父,我这院落四周,已布下阵法,虽不及星寰大阵的威力,可效果出奇,那些不请自入者,踏错一步,便堕入幻境,没有我的允许,哪怕生命枯竭,绝不会走出半步,我自保,足矣。” “祖父自然信你。” 姬国公的目光越过她,望向安王府方向。 “可安王的手段,防不胜防。他损失的不仅仅是一个陈嘉澜,更是整个安王府的颜面,下次他若动手,必然要一击必中,不会给你任何机会。” 他话语里没有质疑,只有谨慎。 “此外,安王身边有一神秘道人,无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以防万一,多一重护卫,就等于多一重保障,祖父不敢让你冒丝毫风险。” 王清夷沉默了片刻,随即不再多言,只轻轻颔首。 “既然如此,便有劳祖父费心了。” 算了,只要不打扰到她,多就多吧! 翌日 染竹掀开竹帘,从外走进来,走到近前,这才附耳小声说话。 “大娘子,谢侍卫送来一张字条。” “谢侍卫?” 王清夷抬手接过字条。 前几日,她从祖父那得知,谢大人在蒲州渡渡口截了安王几十艘漕船。 不仅让安王折了钱,还折了个蒲州刺史。 同样让安王折钱又折人,怎么在谢大人那就云淡风轻。 到她这,院子差点围成水桶,连出门都受阻。 “谢大人回了上京?” 因为漕运的案件,谢大人往返上京多次。 王清夷偶尔会接到递来的纸条,那时她才知道,谢大人又回来了。 染竹“嗯”了一声。 她嘴巴微撅,似是受了委屈一般。 “听谢玄说,他们昨日刚到的上京城。” 谢玄那个混蛋,竟然拔了她的簪子。 她低垂着头,睫毛忽闪。 “大娘子,谢玄说,让您看了字条立刻毁了去。” “哦!” 王清夷铺开字条,入眼就是玉真人三个字,玉真人之后跟着胡惟郢。 她指尖抚过纸面,谢宸安的字迹清逸,将玉真人的来历写得清晰明了。 玉真人原为雷鸣观观主,精于阵法丹药。 二十年前入京结识安王,成为安王府的座上宾。 不过外人很少知晓。 胡惟郢是建元三年状元,不知为何,建元五年辞去所有官职,转投安王门下。 纸条最末,笔墨陡然加重,力透纸背。 哪怕没有看见,也能想象出,谢大人写这张字条时,笔锋似剑,字迹峻拔。 “胡惟郢善谋略,玉真人擅借势作局,阵法阴诡难测,如非必要,不可硬碰。” 王清夷眸光在这张字条上停留片刻。 不可硬碰! 谢大人这般郑重警示,倒让她心生警惕。 她将字条凑近灯烛,火舌卷起,字条顷刻化作灰飞。 不过这几日,她感受到的危机没有前几日强烈。 看来,安王一系应该都被叮嘱过,不敢随意出手。 既然谢大人回京,那卫璟文之死,是不是要有彻查。 三枚玉环,她手里收集了两枚,还有一枚到底在谁的手里。 那三枚玉环,缺一不可。 哪怕知道宝藏具体位置,没有完整玉环,也是徒然。 王清夷尝试着站在香云的角度考虑事情。 如果是她,会如何选择? 又用五铢钱推演,只给了一个提示。 阴阳失交! 卦象显示“水火未济”。 坎水在下,离火在上,阴阳失交。 所求之事如隔薄纱,分明触手可及,却终差一分火候。 既然那枚玉环与她仅是唾手可得,那她就不用去分心,静等时机就好。 第 147章 棋起 染竹沿着青石小径往大厨房去,脚步虽快,眉间却有郁郁之色。 “这是怎么了?” 幼青正从松雪斋过来,手里提着黑漆描金的食盒,见她这般模样,忍不住招手唤住。 “谁得罪我们染竹小娘子了?” 她站定,掩唇轻笑,眼波流转间尽是关切。 染竹脚步一顿,转身向她走去。 “幼青姐姐,连你也笑话我!” “什么叫也笑话你?” 幼青眼眸微眯,看来这丫头有心事。 她笑着将食盒放在一旁石凳上,从怀中取出一个素绢帕子包好的小包。 “算你有口福,夫人身边的张嬷嬷刚做的龙须糖。” 她拈起一块糖丝如雪的点心,递到染竹唇边。 “张嘴。” 染竹顺从地张口,糖入口即化,满嘴都是甜香。 她满足地眯起眼睛,腮帮子鼓鼓的。 “张嬷嬷的手艺越发精进了。” 她含糊地说着,眉间的郁色散了几分。 幼青将帕子包好塞进她手里。 “这些都给你留着。” 见染竹眼角弯成月牙,她笑的柔和。 “快去吧,别让大娘子等急了。” 染竹这才想起正事,忙将龙须糖仔细收好。 “小红不舒服,我正好闲着,替她去大厨房取份酸梅汤。” 她转身欲走,却发现自己方才心事重重,竟走错了路。 国公府大厨房位于前院东南角,她在绕回去就远了。 略一思忖,她选了右侧回廊。 这条路穿过竹园,虽幽静却更近。 一路竹影婆娑,阳光正好,湘妃竹在风中沙沙作响。 就在她快要走出竹林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道熟悉而压抑的声音。 染竹脚步一顿,下意识闪身躲到廊柱后。 青石柱子的凉意透过薄衫传来,她屏住呼吸,心跳如擂鼓。 “你让我如何是好,这国公府我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娇软的声音带着泣声,隐隐传来。 竟然是王淑兰! 染竹蹙眉不解,国公府待她不好吗? 国公府二娘子,吃穿用度依然如前,大娘子也从未打压过她。 如此这般还不满? 她双手趴在石柱,稍稍探了探头,却见王淑兰被一陌生高大男子搂着。 染竹差点惊呼出声,她抽出手捂住嘴巴,深怕自己控制不住发生声响。 王淑兰好似觉得不妥,缓缓推开他 ,后退两步。 她低垂着头,小声问道。 “二郎,我无事!” “淑兰妹妹,不然我今日回去,就让母亲过来提亲如何?” 谢宸启的手顿在半空,见她这般回避,心头不由一紧。 他上前半步,声音放得极轻。 “可是身子不适?是不是你院中的下人们伺候的不尽心?” 王淑兰低垂着头,缓缓摇头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帕子。 “没有,我,我只是心里难受。” 她声音轻得像风。 “只是,提亲之事,二郎是否再斟酌些时日?” 谢宸启凝视她低垂的眉眼,心中了然。 姬国公府的这场嫡庶变故,各种原因谢家清楚。 姬国公世子亲自上门告知此事。 他母亲知道消息的当晚,就提出要退婚,被他百般阻挠,才暂时忍住不谈。 他与淑兰多年情谊,不会因着此事,昔日的感情就消散。 这半年,淑兰越发消瘦,温婉的性子添了几分谨慎,他心头有丝丝抽痛。 “母亲常夸你懂事知礼。” 他温声说话。 “昨日她还在念叨,要请你过去帮着挑选花样,在她心里早将你当作家人。” 今日回去后,他就会明确告诉母亲,他谢宸启非王淑兰不娶! 说话时,他目光真挚,带着不容错辩的怜惜。 “淑兰,这桩婚事谢王两家自幼便定下,如今我只盼着早日迎你过门,也好名正言顺地照顾你。” 王淑兰抬眼,见他眼中映着灼灼阳光,明亮而温暖,终究不忍拒绝,缓缓点头。 喜的谢宸启眉眼见笑。 “好淑兰,我这就回去跟母亲商量,你等我来娶你。” 染竹靠在石柱上,过了半晌才回神。 从大厨房 回来,直到夜色渐深,她才缓步上前,语气略带迟疑。 “大娘子,我今日在前院见到二娘子与谢府二郎君在一起那啥。” “那啥啥?” 蔷薇与幼青正做着绣活,闻言,两人同时放下,起身走过来。 她二人倒没觉得王谢两家定下的亲事,是她家大娘子的。 只觉得谢府二郎君配不上她们的大娘子。 二娘子愿意嫁过去就嫁吧! 现在问起单纯就是好奇心起。 幼青眼底满是好奇:“她俩怎么啦!” “二娘子真是,都不知道顾忌些。” 染竹语气略带嫌弃。 “两人抱在一起哭哭啼啼的,这万一让外府来人碰见,影响到我家大娘子名声。” “啊!” 幼青和蔷薇二人倒吸一口气,彼此面面相觑。 二娘子? 二娘子向来温婉贤淑,怎会做出与谢府二郎君抱在一起,这种不规矩的事! “王淑兰和谢宸启?” 王清夷却是若有所思,她看见过王淑兰面相。 在她回归姬国公府那一日起,两人的气运就已发生改变。 沈敏卿其心当诛! 她当年以阴私手段,强夺她命格气运转嫁至王淑兰身上,妄图以此逆天改命。 如今她既重返棋局,那本不属于王淑兰的气运,便如无根之木,全部溃散。 王淑兰最初的气运就是飘零一生的命运。 她皮色虽润却鼻梁细窄露骨,主情意难驻,唇薄如线,笑时唇角微垂,福缘随息而散。 虽贵却乏温存,一生兰因絮果。 面相显出孤清、寡情、福薄,飘零一生! 所以王淑兰与谢府二郎君不会有任何结果。 如果她如梦中一般,没有失警,没有回到姬国公府。 王淑兰就会承载她的气运,一生顺遂。 可她回来了! 王清夷眸光微闪,好似又看到梦中那高高在上的女人,俯视她时眼底的轻蔑讥讽。 她唇角缓缓勾起,既已归来,那这被窃取的人生,自会一一拨正。 王淑兰既无承载厚福的命格,强求来的,终究要还。 面金水形孤,兰因絮果,才是她命里应有的终局 自此,大道归真,各安天命。 第 148章 退婚 果然,翌日,谢氏二房过来退婚了。 来人正是谢家二房太太谢卢氏。 考虑到身份尴尬,崔望舒请谢卢氏到茗居堂一叙。 “谢二夫人,老夫人在里面等你。” 崔望舒笑得客套有礼。 此时她的心情极其复杂。 十七年的相处,感情怎会说没就没。 她在清夷和淑兰之间,做了正确选择。 同时她更是恨极了沈敏卿,连带着对淑兰的情感也骤然变冷。 可现在看到淑兰被人嫌弃,心底又有说不出的复杂。 她与谢卢氏相交多年,暂时不会轻易撕破脸。 两人说说笑笑地往茗居堂去。 走到院门,谢卢氏停下脚步。 目光落在崔望舒身上,带着几分欲言又止的惋惜。 “世子夫人。” 她语气带着遗憾。 “今日前来,实在是不得已,您也知道,这桩婚事原是婆母与老夫人的一番美意。” 她微微停顿。 “不瞒您说,我注意的一直是您膝下的嫡女,可谁曾想,竟会生出这般变故,若只是无心之失,或是下人伺候不周导致的意外,我们谢家也并非不通情理之人。可如今……。” 她摇了摇头,眼底掠过一丝冷意。 “沈三夫人这般处心积虑,实在令人心惊,为人品行竟能做出这等偷梁换柱之事,教人如何不怀疑其血脉品性如何?” 谢卢氏这话说得滴水不漏。 之所以在崔望舒面前慎重提起,也是考虑到二娘子从小养在世子夫人膝下。 万一世子夫人对二娘子还有几分养育之情,记恨她,那就不妥了。 崔望舒笑容疏离。 “谢二夫人的顾虑,我明白,此事你与老夫人商量就好。” 见她神色如常,看不出什么情绪,担忧之心暂且放下。 她并不想与姬国公府起冲突。 谢氏早已不是前朝那个顶级世家。 如今的谢氏,完全是靠着谢宸安才有了今天这个局面。 她不想为了儿女亲事给谢家树敌。 “谢二夫人,请!” 春雨打着竹帘出来,远远望见世子夫人领着谢二夫人过来。 她扬声招呼,上前半步行礼。 “世子夫人、谢二夫人。” 崔望舒微微颔首。 “国公夫人起了吗?” 春雨伸手撩开竹帘。 “回世子夫人,老夫人刚起,正等着您和谢二夫人。” “好,谢二夫人,我们这就去见老夫人。” 崔望舒率先进去,谢二夫人胡乱点头,跟着踏进内室。 姬国公夫人从安王府回来后,身体一天比一天好转。 每天能下床走个几圈,胃口也好了不少。 见谢卢氏进来,她眉心微蹙。 她疼淑兰不作假,知道谢家上门是为了退亲,哪里能喜欢。 谢二夫人挤着笑脸,见姬国公夫人面色不善,心头自是一惊。 她上前行礼。 “谢卢氏给国公夫人请安,国公夫人万福!” 姬国公夫人半倚在迎枕上,目光淡淡扫过她,并未接她行礼问安的话。 “谢二夫人有些日子未登门了,今日倒是稀客。” 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久病之人特有的阴郁。 “怎么,是嫌我们国公府的门槛不够高,容不下谢二公子这尊大佛了?” 谢卢氏脸色一白,忙道:“老夫人言重了,实在是……” “实在是什么?” 姬国公夫人的唇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冷笑,那笑意未及眼底。 “是嫌我们淑兰不够好。”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带刺。 “还是觉得国公府门庭渐冷,攀不上你谢家如今的高枝了?” 她身子微微前倾,目光冷硬。 “我竟不知,谢家如今挑选媳妇,不看小娘子德行教养,反倒专盯着别人后宅里的些许阴私不放。” 谢二夫人脸色霎时青白交错,嘴唇嗫嚅。 “这、这……国公夫人言重了,实在是……唉!” 她喉头发紧,后面的话像是被堵住了,难以出口。 可一想到沈敏卿的品行,日后还要同她打交道,顿时心里膈应得要命。 不行!她心下一横,牙关紧咬,硬着头皮道。 “不敢欺瞒国公夫人,我家婆母当初首肯此事,看重的原是世子夫人膝下嫡女,如今这般情形,实在是难以接受。” 她顿了顿,觑了眼下国公夫人的脸色,声音不自觉得更低了些,带着试探。 “若是,若是世子夫人膝下的希夷娘子,肯屈就下嫁我家二郎,我、我卢氏愿倾尽所有,风风光光迎娶!” “你做梦!” 姬国公夫人骤然瞪大双眼,胸中一股浊气直冲顶门,气得几乎要当场啐过去。 那谢二郎不过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白面书生,也敢肖想她姬国公府的大娘子!真是想疯了! 这一声怒斥惊得谢二夫人浑身一颤,方才那点勇气瞬间消散无踪。 她慌忙缩了肩膀,垂下头,声音细若蚊蚋。 “国公夫人息怒!是、是我失言,怪我多嘴!” “母亲。” 一直静坐旁观的崔望舒此时缓缓开口。 她声音平和。 “既然谢家心意已决,多有勉强,反而不美,依儿媳看,这庚帖,不如就此退还了吧。” 她与这谢卢氏打交道多年,深知其性情,对方今日能硬撑至此,始终不肯松口,已是铁了心要悔婚,多说也无益。 姬国公夫人猛然转头看向崔望舒,手指几乎要抬起来。 她想要质问,淑兰难道不是你看着长大的? 淑兰的终身大事,就如此轻描淡写,说退就退? 可目光扫过谢卢氏,终是将冲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所有的怒火与失望,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冷哼。 “晴嬷嬷。” 她声音里带着疲惫与冷意。 “去将淑兰的庚帖取来。” “是,夫人。” 晴嬷嬷应声转入内室,片刻后,手捧一个紫檀木匣走出。 她小心翼翼地将木匣放置于桌几之上,揭开盒盖,取出一份泥金红帖。 “老夫人。” 晴嬷嬷低声道。 姬国公夫人看也不看那庚帖,只冷冷盯着谢二夫人。 “给她。” 谢二夫人将那份庚帖迅速收回袖中,又拿起那份属于淑兰的帖子递出。 姬国公夫人端坐主位,面色沉静如水,眼底都是对淑兰未来的深深担忧。 第 149章 滋生 谢二夫人来府退婚一事,姬国公夫人没想着隐瞒淑华。 在她心里,谢宸启并没有多优秀,特别是与谢家那位族长,大秦新任尚书大人谢宸安相比,毫不出彩。 怒过之后,心情稍稍平静。 淑华生母虽然品行卑劣,不过从小是由望舒教养,姿态礼仪在上京世家中算是拔尖。 先等个一年半载,等事情平息过后,再给淑华选一个好的。 她们姬国公府小娘子还缺好郎君求娶? 她让人把淑华叫到跟前安抚几句,让晴嬷嬷去内室取了一件太后当年赏赐的花冠。 “过几日,范阳卢氏长房设宴,到时候祖母带你过去。” 晴嬷嬷捧着一个青瓷粉盒出来,她笑容温和。 “二娘子,前些日子老夫人就说了几次,这顶花冠一直给您留着。” “打开,给二娘子戴上。” 姬国公夫人含笑看着晴嬷嬷为淑华戴上花冠。 金丝累成的牡丹层叠绽放,正中一颗东珠流光溢彩,映得淑华眉眼愈发精致。 姬国公夫人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她向来乐见这些首饰在家中小娘子云鬓间生辉。 她家的小娘子们确实都生得好,每逢宫宴,那些世家夫人们总要夸赞姬国公府女儿的好容貌。 那个眼高于顶的云贵妃每次见到二娘子眼底都是忌惮。 就怕姬国公府送孙女入宫争宠。 她姬国公府何时需要送小女娘进宫争宠来提高门庭? 以为都是云家这般破落户,靠一个云贵妃鸡犬升天。 一个商贾都被封爵! 真是晦气! 这般想着,她又吩咐晴嬷嬷:“去把去年得的那对翡翠掩鬓也取来,这样的好颜色,正该配淑华今日这身衣裳。” “哎,我这就去。” 晴嬷嬷转身进了内室,没一会儿捧着一个小巧妆盒,取出一个翡翠掩鬓。 “二娘子,我给您戴上,让老夫人看看。” “谢谢嬷嬷!” 淑华垂眸感受着发间沉甸甸的花冠,喉间微微发涩。 紧绷的心弦,在祖母一如既往的怜爱中悄然有松动。 那翡翠掩鬓的凉意触及耳际时,她心中有悲凉。 在这深宅里,她唯一的依仗竟然是来自祖母的垂怜。 “我的淑华戴上就是好看!” 姬国公夫人脸色略显疲倦。 “回去吧,祖母有些倦了。” “祖母!” 王淑华上前行礼。 “淑华谢过祖母,祖母您休息,我回去了。” “去吧。” 姬国公夫人挥挥手,晴嬷嬷上前伺候她躺下。 “阿晴,鹿鸣他们快要回来了。” 昨日驿站来信,她那游学的孙儿们还有一旬就要归家了! 王淑华回到房中,便将自己关了起来。 此时外面突然下起了暴雨。 窗外暴雨如注,豆大的雨点疯狂地敲打着地面,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闷热和尘土的腥味。 她蜷缩在床榻,听着雷声轰鸣,恐惧与无助交织。 她好像被所有人抛弃了! 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哀和绝望。 “二娘子,您别太难过,国公夫人说了谢二郎君并不是好郎君人选。” 贴身婢女红樱小心翼翼地劝慰着,眼中满是担忧。 原以为谢二郎君是个信守诺言的,谁知竟然这般无用! 王淑华侧卧着,眼泪簌簌,闻言苦笑出声,声音发飘。 “红樱,你不懂,这桩婚事于我而言,已是目前最好的选择,可现在。” 谢家因身份和生母的品行前来退婚。 这件事根本隐瞒不住。 不出两日,这消息绝对会传遍整个上京城世家圈。 她这样的身份,上京城稍有权势地位的世家,绝对不会选择自己。 除非嫁给世家庶子。 她的未来可以遇见! 她翻过身,抬眼透过半开的窗户,望着窗外被暴雨打残的枝丫,心底空空落落。 红樱见自家小娘子无声哭泣,急得直跺脚。 “娘子,谢家二房早就落败,哪里还配得上二娘子您,老夫人定会再给您寻一门好亲事的,您这么好,肯定能找到比谢二郎更好的。” 王淑华缓缓摇头,眼中满是迷茫。 “红樱,你不懂,我好像没有退路了。” 她望着窗外残枝,眼前却浮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 月前崔家的宴会,那个男人曾抵着她,淡漠的眼底似有深情。 “若你愿意,本王可护你周全。” 那时她尚有谢家婚约在身,还有身为国公府嫡女的骄傲更不容她为人侧室。 可如今,谢家退婚的羞辱即将传遍上京。 王爷的后院,虽非正妃之位,却足以让那些轻视她的人重新跪拜。 可这样的念头刚起,她便打了个寒战。 她猛然摇头,侧室也是妾,她不要为妾,从而让整个国公府蒙羞。 但若不选这条路。 她环顾这间渐渐失去温度的闺房,清楚感知到自己正从云端坠落。 雷声轰鸣,她缓缓坐起身。 她开始犹豫,是否该抓住这根稻草。 她知道,一旦这么做,就意味着与国公府割裂,与国公府站到对立面。 与她那生母一般,被人唾弃。 但她更清楚,如果不这么做,她可能会陷入更深的困境。 此后一生都会心有不甘。 她要好好想想。 “大娘子!” 书房外,染竹人未到声已到。 她收拢好油纸伞,递给一旁的婢子,匆匆吩咐。 “收好了,我待会儿还要用。” 她掀开帘子,踩着碎步走到书案前。 王清夷放下手中书卷。 “何事,如此慌张?” 染竹讪笑,不过脸上难掩高兴。 “大娘子,谢二夫人今日过来退婚了。” 她没觉得谢二郎多好,但只要想到谢二郎要与二娘子成婚,这心里就不得意。 这谢家退婚反而让她舒坦。 “我还以为那个谢二郎能说到做到,谁知隔日就过来退婚了,他连个人都没出现。” 她语气中透着鄙夷。 王清夷眉梢微挑,神色平静,垂眸继续看书。 “两人本就没有夫妻之缘。” 二人形神不相滋养,纵有婚约亦如浮萍聚散,何来姻缘! 只是没想到谢二夫人出手如此快。 “啊!” 染竹猛然想起,自家大娘子是什么人,估计早就看出。 转而又想起一事。 “大娘子,我从前院听说,大郎君他们要回来了!” 王清夷翻书的手一顿,指节在泛黄书页上轻轻叩击三下。 掌心坎位浮现红晕,这是手足归位之兆。 随即粲然一笑。 “兄长还有一旬就要归家。” 第150 章 青阳侯府 范阳卢氏青阳侯长房长子卢晋,即将接任大理寺卿的消息,已在京中悄然传开。 自李德普与卫璟文两桩大案接连震动朝野。 昭永帝在半年内已接连罢免两任大理寺卿。 如今这个位置,烫手得很。 哪怕这位置是天子近臣,大秦从三品高官,一般人也是望而生畏。 也正因其烫手,才更显分量,非根基深厚、手腕强者,坐不得也坐不稳。 青阳侯卢裕安的府邸,便是在这般微妙时节,敞开了朱红大门。 这场由侯夫人卢陈氏主持的夏日宴。 明面上是因卢侯爷新得了数只西域卷毛犬,通晓人意,憨态可掬,特邀亲朋近友共赏。 实则,上京城明眼人都清楚,那几只雪白卷毛、系着金铃在宾客间活泼穿梭的宠物,不过是块精巧的敲门砖。 真正的铺垫,是为卢晋铺路。 卢晋之所以敢接任这个位置。 有其微妙之处。 青阳侯是昭永帝的心腹,卢陈氏是昭永帝母妃先王太后表妹。 卢晋与昭永帝的关系,远非寻常君臣二字可论。 论朝堂,是天子与臣子,论私情,有着表兄弟之亲。 少年时同一间御书房读过书,骑马射箭。 昭永帝看向卢晋时,那双向来猜疑的眼神,会不自觉地流露出两分温度。 那是一种基于血脉关联与长久陪伴后,沉淀下来的信任。 正是这份超越了寻常君臣的信任,让昭永帝接连罢免两任大臣后。 将这个烫手的位置交到卢晋手中。 他深知,卢晋身后是忠诚不二的青阳侯府。 能力可能不够,可立场绝对胜任。 午后的卢家花园,园中衣香鬓影,众女眷言笑晏晏。 卢晋一身天青色杭绸直裰,腰间束着竹纹玉带,衣料在阳光下泛着温润光泽。 他正值盛年,面容儒雅温润,眉宇间凝着经年沉淀的书卷气。 身量适中,清瘦挺拔,整体清雅而不失贵重。 他与上前道贺的世交旧故一一还礼,言谈简洁,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卢陈氏周旋于女眷之中,眼角余光却始终不离长子。 这场夏日宴,布局精致,细节拉满,每一次看似随意的引见,都在将卢晋稳稳托向那个众人心照不宣的位置。 姬国公夫人车驾抵达时,便引得侯府门前众人侧目。 四匹通体黝黑的骏马,拉着的黑檀木马车远远驶来。 车厢宽阔,雕饰繁复精美,窗棂上悬着薄薄的洒金轻纱,在日光下流转着莹莹光泽,无声彰显着国公府的超然地位。 “这便是姬国公府的车驾?果然气派非凡。” 站在大门外,等候进入的官眷命妇低声与身旁人议论。 “可不是么,听说这马车还是先皇御赐,寻常人家连见都难得一见。” 两名命妇退后几步,皆是艳羡地看着停靠一旁的马车。 车驾还没停稳,随行的两辆青幔小车,迅速下来十余位衣着整洁、步履轻盈的伶俐婢女。 她们走到车架两旁,垂首静立等候。 随后,主车帘幔被随行婢女轻轻掀起。 姬国公夫人率先下车,她身后紧跟着的,便是王清夷。 其后才是二房王淑箐与三房王淑华。 “国公夫人,您慢些。” 春雨和春回小心搀扶着姬国公夫人,低声提醒。 姬国公夫人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侯府门前,嘴角含笑,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轻慢。 王清夷随后步下马车,脚步轻盈。 这份喧闹,她似有几分不适,眉心微蹙。 今日她一身月白云绫裙裳,身姿纤细窈窕,面容清冷如玉,气质澄澈出众,又带着一种弱不胜衣的娇柔之感。 马车还未停稳,青阳侯府的婢女就疾步入内报讯。 卢陈氏闻讯,立刻亲自迎至二门处。 她笑容温婉得体,与姬国公夫人含笑寒暄,目光却不着痕迹地落在那位静立一旁的王家嫡长女身上。 心下微凛,若非早从长子卢晋口中得知,陛下都对此女心存几分忌惮与慎重,她实在难以将眼前这娇娇弱弱、我见犹怜的小娘子,与那般评价联系起来。 “国公夫人辛苦了,快请入内歇息,院子里已备下清茶点心,就等着您了。” 卢陈氏笑容不减,亲热地挽着姬国公夫人的手,同时对王清夷也投去温和一瞥。 言语间,她已暗自递了个眼色给身旁的心腹嬷嬷。 嬷嬷会意,立刻悄声吩咐下去,让侯府一众伺候的奴婢们打起十二分精神。 尤其要小心伺候好这位国公府的嫡长女,万不可有丝毫怠慢。 安王府发生的事尚在余威。 嬷嬷会意,转身悄声吩咐下去。 “去,让厨房再备些清甜的果品,尤其是那冰镇的莲子羹,要快。” 婢女低声应是,转身匆匆而去。 姬国公夫人回以一笑,语气温和。 “有劳了,这是我那世子名下的嫡长女,刚接回来,你唤她希夷就好,今日叨扰了。” “希夷,过来见过青阳侯夫人。” 王清夷微微福身,声音轻柔:“见过卢夫人,叨扰了。” “哎哎!真真是好模样,好气度,老夫人,我看这般长相,在上京城是头一份,您老有福气啊!” 卢陈氏伸手虚扶一把,笑得爽朗。 她目光落在王清夷身上,近前,越发令人惊艳,随即笑容更添几分热切。 “快别多礼,都是自家人,瞧着就让人喜欢。” 有福气?确实有福气! 姬国公夫人含笑道。 “就是有些淘气,万一冲撞到侯夫人,你可要见谅!” 转而想到安王府那一幕,有些无力,先打个招呼吧,万一呢。 卢陈氏嗔怪道。 “老夫人还是如此谦虚。” 此时她终于瞧见跟在身后的两个小娘子,特别是王淑华,不禁暗自感慨。 如果没有前面那位,这般相貌,嫁皇室也嫁的,现在却是难嫁了。 “快一同进来,院子里凉快,正好散散暑气。” 卢陈氏挽着姬国公夫人的手,边走边笑道。 “夫人今日能来,真是蓬荜生辉,听说您府中养了几盆名贵兰花,有时间一定要让我开开眼界?” 姬国公夫人笑道:“不过是些寻常花草,若你喜欢,改日我让人送来几盆。” “那我可就厚颜收下了。” 卢陈氏笑得愈发亲切。 一行人穿过回廊,往院子走去。 第 151章 青阳侯府1 卢府后院凉亭中。 卢婉仪与上京贵女们凭栏相谈。 此时婢女们端来甜点,其中一样乳酪叠冰,最得小娘子们喜爱。 乳酪叠冰上插着金制小簪,好方她人使用。 众人正欲分食,忽闻园内由远而近传来一阵喧闹声。 卢婉仪起身看去,却见她的叔祖母——青阳侯夫人,领着姬国公夫人朝后院走来。 “是王清夷!” 一道女声从身后惊呼出声。 卢婉仪侧目看去,正是侯府嫡女,她的堂姐卢大娘子——卢婉瑜。 “长姐与国公府大娘子相熟?” “那倒没有。” 卢婉瑜摇头。 只是见识过这位王大娘子的厉害。 当日在安王府,她全程龟缩一旁旁观。 她瞥了眼崔五娘,那位据说回去后,吓得有段时间都不敢出来赴宴。 “卢婉瑜,你这是什么表情?” 崔五娘有些恼羞。 她是怵王清夷,可卢婉瑜也没比她好哪去。 谁让她得罪过王清夷,自己心虚着! 咦! 卢婉瑜回过神来,侧目看过去。 “卢二,你问王大娘子何故?” “无事!” 卢婉仪神色没变,只是低垂着眼眸说话。 “上次在安王府见过王大娘子,当时只觉得人长得美极了。” 她忽然一笑。 “突然想到王大娘子如此绝俗的人,以后不知会许配给谁。” 卢婉瑜上下打量,只觉得她这语气怪异极了。 “卢二,你还是多操心自己婚事吧!” 据她祖母透露,卢二这次来上京是奔着谢大人来的。 她走回座位坐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目光掠过卢婉仪那张秀丽的脸。 卢二确实生得好,眉目如画,肌肤胜雪,是那种任谁见了都要多瞧两眼的容貌。 可谢宸安谢大人是何等人物? 年纪轻轻便已是天子近臣,她父亲见了都要毕恭毕敬,尊称一声上官。 那可是江左风流未尽的谢大人。 他那样的人,岂会单凭一副皮相就动了心思? 卢二美则美矣,性子却着实别扭。 时而清高自许,时而又故作天真。 在闺阁中这般作态尚可说是娇憨,可落在谢大人眼里,只怕就成了矫揉造作。 祖母说过,谢大人那种洞察世情的人,最厌恶的恐怕就是那等小女儿姿态。 没时间没精力哄! “卢二,我劝你别把心思都放在谢大人身上,谢大人见过的美人,怕是比我们吃过的饭还多。” 卢婉瑜轻轻放下茶盏,诚心相劝。 “他那样的身份地位,要的岂会只是个空有容貌的闺阁女子?” 余光瞥见卢二绞着帕子的手勒得发紧,心里更添了几分笃定。 谢大人要的,定是能与他并肩而立、谈笑风生的女子,而不是这样只会在后宅耍小性子的娇娇女。 既然不听劝,那她就不做这个恶人,只低头整理衣袖。 而主院戏台对面的高坐。 卢陈氏看向姬国公夫人。 “老夫人,我让婢子领大娘子她们去水榭那边的湖中亭。 我家那个淘气的在湖中亭设了流芳茗叙,备了今年的几款新茶,并几样厨娘新研制的糖水和时令茶点,说是要与小娘子们一起品茗赏花。” 姬国公夫人含笑点头:“早听闻府上湖心亭景致绝佳,小娘子们能得此雅集,实在是幸事。” 卢陈氏见姬国公夫人颔首,才缓缓朝身后侍立的婢女递了个眼色。 那婢女是她身边最得力的,立刻会意,上前对着王清夷等人行了个无可挑剔的礼。 “希夷娘子,请随奴婢往水榭那边去。” 婢女声音轻柔,礼仪周到。 “湖心亭临风观景最是相宜,我家大娘子正陪着各府其他小娘子在那边。” 姬国公夫人转过头,目光落在王清夷身上。 “希夷,可愿去亭子里坐坐?” 王清夷抬起眼,微微颔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似有若无,却让卢陈氏心头莫名一紧。 她起身的动作从容不迫,姿态优雅,却透着一股疏离清贵。 卢陈氏见状,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赞许,更多的却是小心翼翼地忌惮。 这哪里是涉世未深的小娘子,与她这等经营后宅多年的主母也不多让。 她连忙又低声吩咐那婢女:“给我仔细些,好生照看着,莫要让姑娘们被日头晒着,也别冲撞了。” 婢女躬身领命,垂着眼,在前方引路。 王清夷与姐妹二人随她,穿过曲折的回廊,往湖心亭走去。 廊下清风徐来,吹动裙袂,远远已能听见亭中传来的说笑声,清脆悦耳。 卢陈氏目送她们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直到彻底看不见了,才缓缓收回目光,转向姬国公夫人。 她唇角含着恰到好处的笑意。 “老夫人,让小娘子们自在玩耍,我们也好清静说会儿话。” 姬国公夫人的目光却也落在王清夷离去的方向,笑得淡然。 “我家大娘子心思可能要细腻些。” 所以别得罪,不然她还得过去安抚。 卢陈氏心头一跳,连忙附和。 “是啊,大娘子确实心思细腻,行事稳重。” 她顿了顿,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几分,带着几分敬畏。 “前些日子安王府的赏花宴,那日……啧啧,真是让人开了眼界。” 一旁的崔夫人正捻着一块糕点,闻言也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道。 “可不是嘛,安王妃如此胆大妄为,竟然敢无中生有。” 本想拉姬国公府下水,却反被王大娘子不动声色地破了,还让安王妃自己钻了进去,落得个禁足一年的下场。 那场面,她至今想起来还是心惊胆战。 如果是她碰到那般场面,估计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卢陈氏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感慨。 “当时我坐在角落,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你这大娘子却始终面色不改,一步步将安王妃的计谋拆穿,最后让安王妃自食恶果。” 那份镇定,那份手段,真是让人感慨。 她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但话里的敬畏之意却表露无遗。 崔夫人接着小声说话,眼底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忌惮。 “听说安王妃至今还被禁足在府中,安王爷禁足刚结束。” 她突然压低声音看向卢陈氏。 “侯夫人,听说安王今日也来?” 卢陈氏点头,抬头看了几眼,声音更低了些。 “我家侯爷在前院招待呢。” 第 152章 青阳侯府2 湖光潋滟,水榭临波。 王清夷尚未踏上回廊,水榭中的贵女们已循着婢女的指引,将目光投了过去。 “崔五,快瞧,姬国公府那位新归的大娘子来了!” 安国公府长房庶女王璐瑶手持团扇,倚着朱红廊柱,一眼便捕捉到了那抹素雅的身影。 她今日能来赴这青阳侯府的赏荷宴,是姨娘在父亲书房连着几日伏低做小才换来的恩典。 她心中对嫡母的偏心暗含怨怼,此刻见到宿敌崔五娘,更是按捺不住地想寻点乐子。 崔五娘正凭栏远眺,闻言缓缓转身。 她身着月白缠枝牡丹襦裙,双环望仙髻上仅簪一对银鎏金嵌玉蜻蜓簪,玉质温润,银丝勾勒的翅膀在微风中轻颤。 瞥了眼王璐瑶那张刻意扬起的笑脸,唇角微不可察地一撇,目光却落在了回廊上的王清夷身上,持扇的手指收紧。 安王府赏花宴上,王清夷谈笑间令安王妃下不来台的场景,崔五娘至今记忆犹新。 那份从容与果断,让她心有余悸。 她与王清夷虽曾有过龃龉,但她已赔罪,此刻只想敬而远之。 “王璐瑶,你倒是眼尖,嘴也快。” 崔五娘走近一步,压低声音,语带警告。 “想想你说的是谁?以为其他人都如我这般,与你仅是口舌之争,来人是姬国公府嫡长女,最得姬国公和国公夫人喜爱,莫要因一时口快,失了分寸,到时别后悔莫及。” 她意在提醒,更在撇清。 王璐瑶这蠢货想惹事,可别拖上自己。 周遭贵女们听出了话中机锋,气氛一时凝滞。 卢婉瑜见状,忙上前亲热地挽住崔五娘的手臂,巧笑道。 “崔五,我这水榭专为观赏而设,可不许你言语扰了雅兴。” 随即转向王璐瑶,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提醒。 “璐瑶妹妹,咱们姊妹相聚,和气最要紧,莫要让外人看了笑话去。” 坐在一旁的安国公府嫡女王璐怡抬眸看她,冷冷开口:“璐瑶,不得无礼。” 王璐瑶撇了撇嘴,在王璐怡警告目光下,终究悻悻闭嘴。 卢婉瑜松了口气,朝王璐怡微不可察地颔首致谢。 她转向已步入水榭的王清夷姐妹,笑意温雅。 引路的婢女上前禀报,卢婉瑜立即迎上两步,行礼姿态谦和得体:“王大娘子。” 她侧身一一引荐。 “这位是安国公府长房嫡女,汝南郡主。” 又拉过崔五娘,“这位是工部崔侍郎府的五娘子。” 再指向一旁浅笑的杏黄襦裙女郎。 “郑氏三娘。” 最后目光落回王璐瑶身上,语气平淡。 “这是郡主妹妹璐瑶,方才正与我们说起这池中锦鲤。” 王清夷双手交叠,从容还礼,声音清越。 “今日得见诸位芳华,实乃清夷之幸。” 她目光掠过众人,已心中有了几分计较。 王璐瑶眉间的刻薄与卢婉瑜的福厚之相,预示了两人今后之路截然不同。 崔五娘虽刻意低调,但眼角微垂,显是心结未解,待她仔细一看,却是与自己相关关。 应是那日西市一事,这位崔五还是心生忌惮,不禁莞尔。 她名声如此差?让崔五如此忌惮! 不禁垂眸浅笑,视线落在王璐怡身上。 这位汝南郡主眉目温婉,举止端方,却是世家嫡女风范。 然而细观其面相,王清夷心中却是一怔。 其山根虽高却隐见横纹,夫妻宫暗藏青气,这是姻缘多舛之兆。 听闻汝南郡主未来夫婿是唐大人嫡孙。 她见过唐太傅,为人最是端方。 曾特意观其面相,唐太傅家中并无不妥,族中子弟婚姻之事也是平顺无波。 难道是她记错了? 她想不透,也就抛下不管。 此时,众贵女一一上前见礼。 卢婉瑜将王清夷引至王璐怡身侧,笑道。 “郡主,您可要帮我好好照拂大娘子。” “放心。” 王璐怡微微颔首,亲昵地执起王清夷的手,眉眼温煦。 “听祖母提及,府上长辈都唤你希夷,这名字真好,清静无为,淡然若水,今日我便厚颜,也唤你一声希夷妹妹,可好?” 王清夷抬眸,对上她的目光,唇畔漾开浅笑。 “郡主这般称呼,是希夷的荣幸。” “既如此,妹妹也莫再唤我郡主了。” 王璐怡指尖轻抚过青瓷茶盏,声音压得更低。 “说来也巧,前日听祖父提及,陛下已为妹妹选定了封号,旨意约摸这几日便要下了。” 据说如果不是眼前这位回归,去年册封郡主的旨意就已给了王淑华。 看来真是命中注定,福薄之人压不住富贵! 王清夷心中微讶,面上却不显,只谦逊道。 “陛下厚爱,希夷愧不敢当。” 此事外间已有风声,家中长辈却只字未提。 此刻从一位初识的小娘子口中道出,感觉颇为微妙。 两人在一旁低语。 另一侧的王淑华却如坐针毡。 往日宴席,她才是众星捧月的中心,如今旧日姊妹看她的眼神,却多了几分疏离与审视。 她放下茶盏,起身对卢婉瑜道。 “婉瑜阿姊,我去去就回。” 说着,朝自己的婢女连珠使了个眼色。 卢婉瑜忙起身:“淑华,我让小七陪你去。” 王淑华脚步微顿,含笑婉拒:“不必劳烦小七,我去去便回。” 她带着连珠,快步走出水榭。 主仆二人行至园中僻静的假山深处。 “就在这歇歇吧。” 王淑华情绪低落,声音恹恹。 连珠连忙掏出帕子铺在石凳上。 “二娘子,您稍坐片刻便起,石凳凉。” 王淑华在石凳上坐下,怔怔望着池中迎风摇曳的荷花。 夏日的热风拂过鬓边珠翠,吹不散心头的阴霾。 “为何独自在此伤神?” 一道低沉的嗓音突然自她身后响起。 王淑华惊得霍然回首。 却见安王负手立于垂柳荫下。 他今日未着朝服,一袭玄青常服更衬得身姿挺拔,那双平日锐利的凤眸此刻凝视着她,竟多了几分温存。 “可是受了委屈?” 他缓步走近,声音又柔了几分。 这般突如其来的关切,击溃了王淑华强撑的骄傲。 她慌忙起身见礼,泪水却已不受控制地滑落脸颊,唇瓣轻颤,终究化作一声压抑的哽咽。 “王爷。” 第 153章 拒婚 连珠早已吓到惊慌失措。 她四处张望,深怕有人突然冒出。 到时,安王不过是添了一桩风流韵事。 至于二娘子,她心底发冷。 以国公府与安王府如今的对立。 国公爷哪怕送二娘子去道观,也不会许给安王做偏房。 至于她,除了发配就是发卖。 连珠越想越是害怕,又不敢上前阻拦,只敢走到小径旁四处观望。 此时安王并未立即出声,只是静静立在那。 他眉色淡漠,目光掠过她微微颤抖的肩头,终是轻叹一声。 “若不愿说,不必勉强。” 这句体贴反倒让她再难自持。 连日来的冷遇、姊妹的疏离、宴席上的难堪,此刻都化作断线泪珠,簌簌落在衣襟上。 她慌忙以帕拭泪,却见他递来一方素绢。 “莫要为了无关紧要的人和事伤了身子。” 他声音里带着令人心折的怜惜。 “若是有人轻慢于你……。” 他话虽未说尽,却暖了王淑华渐冷的心。 这一刻,王淑华心动了! “二,二娘子!” 连珠突然出声。 安王的目光倏然扫向连珠,方才的温存怜惜荡然无存。 那双凤眸冷厉,如冰锥一般。 连珠被这眼神钉在原地,双膝发软,战战兢兢道。 “王,王爷,是有人来了!” 安王扫了她一眼,上前两步,倾身在王淑华耳边悄声说话,随手取了她鬓前珠花。 “今夜子时等我!” 说话间,他抬手打了一个手势。 挡在小径前的侍卫,转身随着安王悄声离开。 王淑华神色迷茫,安王在她耳边丢下那句等他,却令她心乱如麻。 她还没有考虑好! “二娘子,您怎么了?” 连珠捏着帕子的手紧了又紧,语气中的担忧之色快要溢出。 “我无事!” 王淑华缓缓摇头,抬手撩起鬓前碎发。 “我们回去吧!” 她停下脚步,盯着连珠。 “今日之事,莫要与任何人说起,不然我也护不住你。” “不会,我不会!” 连珠仓惶摇头,她哪里敢。 王淑兰一踏进水榭,王清夷就发现她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她执杯的手微微一顿。 只见王淑兰周身气韵流转,眉宇间隐现青芒,竟是冲破了往日温顺皮相,顺着既定的命格寻去。 而她三阳宫暗涌孤星,福德宫受贪狼所侵,又是背离宗族之兆。 在观其眉尾生青霞,似柳絮倚风,主姻缘有平却非正位。 见状,王清夷视线落在王淑兰面上那股挥之不去的愁怨,心中了然。 看来,二娘子出去这短短半个时辰,见了想见的人。 她突然想道,如果老夫人知道自己看重的小娘子,即将委身于安王,不知作何感想。 她颇有些幸灾乐祸! 不过,如果是安王,那二娘子这面相就令人玩味。 子时星斗移位,正宜巽位生风! 王清夷垂眸轻笑,这般登堂入室,倒比主人更知门径。 她执起茶盏润了润唇。 来时染竹提了几次,说是松雪斋康嬷嬷提点过,小娘子出去,切记少喝茶水。 现在想想还是有道理。 “婉仪,你上哪里去了?” 她耳边突然想起卢婉瑜的声音。 她顺着这样看过去。 却见是在安王府有一面之缘的卢二娘子步入水榭。 只是对方眼眶微红,看向自己的眼神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嫉恨和哀怨。 这,她心中莫名,与她何关? 她指尖搭在指节,稍许推算随即明了,真是无妄之灾。 不等她多想,卢婉瑜已经领着卢二到她石案前。 “大娘子,这是我本家妹妹,卢婉仪。” “我们在安王府见过一面。” 王秦夷不等她说完,朝卢婉瑜微微颔首。 “见过王大娘子。” 卢婉仪上前躬身行礼,只是声音低迷,脸上的沮丧难以掩饰。 “长姐,上次在安王府我与大娘子见过一次。” 卢婉瑜正奇怪她这堂妹眼眶都是红肿,像是哭过时。 刚从大厨房回来的宁儿俯身附耳小声说话。 “大娘子,刚才谢大人当面拒绝了老夫人替二娘子保媒!” “啊!” 卢婉瑜差点惊呼出声。 她说嘛,怎么出去一趟,卢二整个人怎么萎靡如此。 原来是说亲失败了。 她早就与祖母说过,谢大人不会同意,祖母倒是想试一试。 现在尴尬了! 卢婉仪垂首坐在一侧,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 方才谢宸安那句在下暂无成家之念犹在耳边。 他虽是对着叔祖母婉转拒绝,可她当时就躲在屏风之后,满心期待化为冰刃,胸口刺痛,痛到手脚麻木。 抬眸恰好撞见王清夷从容品茶的模样,那股子云淡风轻的姿态,竟与谢宸安拒绝她时的神情如出一辙。 凭什么王清夷能如此坦然? “婉仪可是身子不适?” 卢婉瑜敏锐地察觉到她气息不稳。 想到她多年对谢大人的惦记错付,终究心生不忍,轻声询问。 崔五摇扇近前,目光在卢婉仪泛红的眼尾打了个转,忽然打趣。 “莫不是被哪家的郎君扰了心神?我瞧着谢大人方才往水榭这边瞧了好几眼呢。” 她尚不知谢大人再次婉拒了青阳侯夫人的有意说亲。 只以为卢婉仪因为惦记谢大人而心神不宁,谁知竟跟捅了马蜂窝一样。 卢婉仪胸口剧烈起伏,看向王清夷的眼神带着痴怨,突然脱口而出。 “王大娘子可知谢大人为何最厌牡丹?” 她意有所指地瞥向王清夷鬓边,虽未见牡丹,话中锋芒已惊得满座寂然。 不过却是误伤了王淑华,她今日戴的正是祖母前几日赠予她的金丝牡丹花冠。 她眼眸微张望向卢婉仪,只觉得卢二娘莫名针对她,心底的幽怨滋生。 王清夷缓缓放下茶盏,茶盏落在石案上发出清响声响。 “道德经有云,五色令人目盲,谢大人厌牡丹也好,喜兰草也罢,原是个人心性。” 她目光清凌凌地望向卢婉仪。 “倒是卢二娘子这般留意谢大人喜恶,谢大人可知晓?” 话音方落,水榭内众人皆是哗然,随即垂眸抿唇。 卢婉仪脸上血色尽褪。 卢婉瑜暗自叹息一声,连忙递过团扇把话题引开。 “婉仪,看你热得额头都是汗意。” 她抬眼看向婢女洪雁,声音微冷。 “还不执了团扇与你家娘子纳凉?这般暑气,莫要失了体统。” 洪雁正不知所措,闻言立时接过团扇在卢婉仪身侧轻轻打起扇来。 崔五早已大惊失色,视线落在王清夷身上,她与谢大人? 第 154章 流言 卢婉仪手指蜷在袖中掐得掌心刺痛,面上却只能借着团扇掩住失态。 丝帛贴上脸颊的瞬间,这让她想起三年前的洛阳,崔家举办的牡丹花会。 那日春色正好,隔着满园姚黄魏紫,她第一次见郡望表哥。 谢大人执麈尾立于玉栏前。 玄色衣袖随风拂动,身姿挺拔,侧影清隽。 明明身在春光里,通身却透着疏离孤寂。 正是这抹淡漠清冷,引得她失了魂。 就是那一眼,让她整整三年恪守世家女典范。 学烹茶要分七步法,练书法必临卫夫人,连裙裾摇摆的幅度都用玉尺量过。 以她范阳卢氏百年清誉,她必能做配得上谢家的宗妇。 也要比任何女郎都完美! 可如今王清夷轻飘飘一句话,就撕开了她所有体面。 洪雁的团扇摇出细微凉风,却吹不散她心头火烧火燎的羞耻感。 原来她视若珍宝的三年倾慕,在她人眼中竟是这般不堪。 “婉仪尝尝这个。” 卢婉瑜将梅子汤轻轻推进,声音温软。 “暑气燥人,婉仪润润喉。” 她目光微沉,心底暗自叹息,在自家宴上闹出事端,无论大小,终究是她失礼。 可若非婉仪执意挑衅,又怎会自取其辱? 卢婉仪怔怔接过茶盏,指尖触到冰凉的釉面,手指猛地一颤。 心底的苦涩渐渐漫开。 而坐在对面的王淑华则是满眼惊诧。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王清夷。 谢尚书那般云端上的人物,怎会与王清夷有所牵扯? 可面对卢二指责,王清夷神色又如此淡然。 这是变相承认? 难道王清夷真与谢尚书有往来! 不可以!她胸口有一股郁气无处发泄。 谢尚书何人?王清夷她配吗? 难道这辈子她就只能这么仰视王清夷? 此刻,刚才还在摇摆不定的想法逐渐开始坚定! 她心底渐冷,神色逐渐恢复冷静。 卢二闹出的这个小插曲,不出意外,还是在上京世家圈子引起了震动。 毕竟牵扯到大秦最年轻的尚书大人——谢宸安。 而王清夷的能耐和名声只在世家顶级圈中有传。 大部分世家后宅女眷对于王清夷的认知。 只停留在其是姬国公府刚找回来的真嫡女。 一个乡野长大的修行道姑,怎比得上世家大族——谢氏族长,大秦最年轻的尚书大人! 简直是痴人说梦! 一石激起千层浪。 姬国公明显感觉最近身边同僚很是怪异。 朝堂中,那些隐晦的目光,有针对到他。 “哎,唐老头,你等等我。” 今日下朝,他终于逮到一个机会,揪住唐老太傅衣袖不放。 “你先别走,我问你一件事。” “有事说事,别拉拉扯扯。” 唐太傅面带嫌弃地扯了扯衣袖。 “说。” 一副不想搭理他表情。 姬国公故作不知,凑上前悄声说话。 “唐老头,朝堂最近有发生什么我不知的事?” “没有!” 唐太傅终于挣脱衣袖,他当然知道王隅安这个老东西此话何意。 可他就不愿意说。 不过,他又想到事关望舒母女,不仅是他故人之后,希夷还是他小孙儿的救命恩人。 忍不住嫌弃地瞪了姬国公一眼。 “不是,唐老头,你这是什么表情?” 姬国公不干了,大有一副你不说就别走的表情。 唐老太傅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道。 "前几日,青阳侯府宴客一事,你可知晓?” “知晓啊。” 姬国公莫名瞅他。 “元惠带着家中孙女一同前往,没听过发生什么事!” “那些女眷从青阳侯府回去后,都在传谢尚书与一小娘子往来密切。” 他顿了顿,瞥见姬国公骤然绷紧的神色。 "那小娘子正是希夷。" 姬国公猛地抓住唐太傅的衣袖:"什么?都是谁在造谣?" "昨日我下朝时,特意问过谢宸安,谢宸安那小子竟然没有否认,没有否认你知道吗?" 唐太傅甩开他的手,语气复杂。 "如今上京那些女眷们都在传,说希夷,说她是故意接近谢宸安,企图嫁入谢家。" 姬国公气得胡须直颤。 "荒唐!我姬国公府的小娘子何须攀附他人!" 他就知道谢宸安那小子不怀好意。 果然,竟然敢在外败坏希夷名声。 “那些个后宅长舌妇,也不想想,谢宸安比我家希夷大了多少?” "你且听我说完。" 唐太傅按住他的肩膀,神色凝重。 "昨日你不在,谢宸安当着陛下的面陈情,言明是希夷几次救他于危难之际,若有人再妄加非议,便是与整个谢氏为敌。" 闻言,姬国公的怒火消退不少。 谢宸安这般表态,还算有担当。 不过他还是略带嫌弃。 “我这就回去提醒希夷,这谢宸安最是奸滑,定要她离那小子远点。” 姬国公急匆匆回到府中,犹自生气。 谢宸安不过二十六七的年纪,却已稳坐谢氏家主之位。 将衰落的谢氏打理得铁板一块。 更令人心惊的是,连昭永帝那般多疑的性子,竟也对他委以重任。 “少年老成,必有其故。” 姬国公负手立于窗前,眉间深锁。 他见过太多世家子弟,或骄纵或平庸,唯独这谢宸安,年纪轻轻便深谙进退之道。 “什么几次救他于危难之际,什么若有人妄加非议,便是与整个谢氏为敌,这不是明摆着把希夷强行拉到他的阵营。" 明摆着昭告世人,他家希夷是他谢宸安的人。 就是奸诈! 这个谢宸安,这般心计,这般城府,姬国公气地直握拳。 希夷自幼长在道观,性情疏阔如朗朗秋月,哪里玩得过这些九曲回肠的心思? “这不行。” 他忽然转身,大步走出书房。 “国公爷,您这是去哪?” 俞伯刚拿着账册回来,就见国公爷匆匆离去。 “我去衡芜苑。” 姬国公丢下话,急匆匆地往衡芜苑去。 而此时,王清夷手里刚拿到谢宸安的名帖。 翻开看,一笔字流畅洒脱,稳健饱满,字如其人! “谢玄送来名帖,可有说什么?” 好生奇怪,为何突然要见她? “他没说。” 染竹每次见到谢玄,都要被他气个仰倒。 “谢侍卫只说,他家大人有要事相商。” 第155 章 谢府 姬国公步履生风地踏进衡芜苑时,王清夷正欲将名帖收起。 他眼角余光一扫,当即就定在了那方桌几上。 桌几边缘赫然搁着一封泥金帖。 纸张挺括,形制阔大,尤其名帖右上角郡望两字墨迹酣畅,力透纸背,一股独属于男子毫不收敛的洒脱扑面而来,这绝非是闺阁中物! 国公爷心头猛地一跳,几乎是抢步上前,手指颤巍巍地点向那名帖,声音都变了调。 “希夷,这、这是谁送来的?!” 王清夷见他如此情状,心下微诧,面上却依旧平和,将名帖轻轻合上。 “祖父,是谢宸安谢大人遣人送来的,说是与我有要事相商。” “谢宸安!” 姬国公一听这三个字,脑子嗡的一声,心头火噌地窜了起来。 果然是谢宸安那小子! “他有什么要事与希夷你相商。” 他就知道!什么有要事相商,分明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找着由头就想往他孙女跟前凑,其心可诛! 那张惯会在御前装得沉稳持重的脸皮下,藏着的尽是拐带他孙女的奸猾心思!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冲到嘴边的脏话,搜肠刮肚地想要点醒眼前这看似聪慧,实则可能被谢宸安那身皮相迷惑的孙女。 “希夷啊,你年纪尚轻,不知人心险恶,特别是,那谢宸安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心机手段岂是等闲?他这般频繁递帖邀约,谁知安的什么心!你切莫被他那点虚名蒙蔽,此人,绝非良善之辈!” 他恨不得将狼子野心四个字刻在谢宸安脑门上。 王清夷闻言,只是浅浅一笑,眸色清亮,仿佛觉得他这担忧有些多余。 “祖父多虑了,谢大人位高权重,岂会对我一小女子有何图谋?我与谢大人交往,确实是有事才会见面。” 她语调温软,恰到好处地抚平了表面的疑虑。 然而心底,却有不同想法。 靠她自己平日里修炼孕养玉圭,太难! 时间也漫长。 谢大人周身那几乎凝成实质,浓郁到紫意盎然的气运。 哪怕在他身边坐坐,也是受益匪浅。 更别说,还有那蕴含磅礴能量的精血。 真是遇鬼杀鬼,遇煞祛煞! 可惜玉圭里好不容易修炼所得,都在杭州城耗尽。 王清夷巴不得谢大人有事相求,那她就能见一见,蹭一蹭谢大人的身上的紫气。 最好谢大人还有所求,那她也就可以有个小小要求。 姬国公见她笑意浅淡,一副全然不上心的模样,一口老血堵在胸口,差点憋过去。 别人家的小娘子也没这般傻吧,到底是谁想多了啊! 他是男人,他最是了解男人那点小心思。 更何况,谢宸安那奸滑的小子! 差点要明目张胆了。 “希夷,你,反正谢宸安那小子不怀好意,你给我小心点!” “知道了!” 王清夷直至坐上马车,唇角仍抑不住地微微扬起。 祖父这般草木皆兵,倒显得谢大人那等端方君子,成了整日盘算着偷香窃玉的宵小之徒,着实有些可笑。 随着笑意渐敛,她眉心轻蹙。 绝不能让谢大人知晓祖父这番猜度,否则莫说求得一滴精血,怕是连他周身紫气,日后都难以靠近,更别说蹭到。 马车驶入崇仁坊,青石板路顿时宽阔平整,将市井喧嚣隔绝在外。 王清夷抬手挑起窗边竹帘,见身着戎装的左右街使巡行而过。 见到带有家徽的马车便肃立道旁,整条长街只闻得规律的车轮声与马蹄轻响。 染竹顺着帘隙朝外望了望,忍不住压低声音。 “大娘子,谢大人此番为何要约在谢府相见?” 王清夷:“约在府邸,自是比酒楼茶肆更少些闲话。” 最少不会引人关注! 她语气平淡。 那些流言,她自是有所耳闻,只是作为当事人,只觉荒谬。 青阳侯府宴客那日,她与谢大人甚至连一句话都未曾说过。 染竹目露不解。 “可这样直接出没谢府,岂不是更惹人猜疑?” “在外相见,易落人口实,在谢府,便是正经拜会。” 她放下竹帘,隔绝了外界目光。 “他此举,恰是避嫌。” 其实她心下清明,此举应该是应对昭永帝的猜疑。 谢大人选择在自家府邸,既掌控了局面,也表明了一种无需对外解释的坦荡姿态。 这比任何公开场合的会面,都更能堵住悠悠众口。 染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声嘀咕:“可国公爷今天说的那些,我觉得也挺有道理。” 不知为何,她也觉得谢大人看她家大娘子的眼神不对。 那种眼神无法言说。 她低垂着脑袋苦思。 “所以,” 王清夷眸光微敛。 “待今日回府,我必须与祖父好好说个明白。” 待此番与谢大人见面之后,定然要寻个时机,好好与祖父分说明白,让他切勿要有那无谓想法,平白误了——她的正经事。 马车终于在谢府门前缓缓停下。 抬眼望去,谢尚书府邸并不显赫。 乌木匾额上只刻着谢府二字,字体端正,无半分张扬。 门前石狮肃立,两侧侍卫目光锐利,横刀腰侧。 染竹利落地跳下车辕,回身小心搀扶。 王清夷手指轻搭,脚步轻盈步下马车,顺势理了理微皱的衣袖。 几乎同时,一道高大身影已行至门外。 谢玄快步上前,抱拳一礼:“希夷娘子,我家大人在书房等候您。” 说话间,视线已落在染竹身上,唇角微扬。 “希夷娘子,这丫头的规矩总算学得有些模样,娘子今日带她出来,终于可以放心了。” 他语气调侃,却让染竹悄悄抿紧了唇。 她当即扬起头狠狠瞪了眼谢玄,无声地朝他龇了龇牙,眼中满是警告。 她心中早已气恼。 每次遇见这谢玄,他嘴里就吐不出半句好话! 待王清夷颔首示意先行,染竹立即快步跟上。 经过谢玄身侧时,她冷不丁,抬脚就往他小腿踹去。 谢玄反应极快,侧身轻巧避开这突如其来的一击。 他垂袖拂了拂袍角并不存在的灰尘,低声轻笑:“倒是胆子见长。” 旋即神色恢复,稳步上前引路。 第156 章 第三枚玉环 王清夷迈进书房门槛,一眼望见谢大人身后那冲天的紫气。 她心头一跳,强压下几乎要飞扬的嘴角,脚下却诚实地快了几分。 “谢大人!” 她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雀跃。 如果不是担心惊到谢大人,郡望兄长都差点脱口而出。 不过声音还是比往日多了几分灼人的热切。 谢宸安尚未来得及开口。 便见希夷已如径直走到书案前,距离近得能让他清晰地看到她眼底闪烁的、毫不避讳的光亮。 那目光灼灼,仿佛发现了什么珍宝一般,正一瞬不瞬地落在他身上。 他被这异乎寻常的热情弄得微微一怔。 眼底渐渐漫上笑意,笑意渐深。 他整张面容柔和生动起来。 “希夷今日,似乎格外高兴?” 他语带温和,隐含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 王清夷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 目光艰难从他身上移开,眸底有些许尴尬。 “最近一直在府中没有外出,今日天气甚好,便觉神清气爽。” 她移开话题,自然不能说她眼馋谢大人身后那浓郁紫气吧。 谢宸安轻笑一声,不再思索她刚才的热切。 只是手指点了点摊在书案上的一份卷宗,切入正题。 “确有一事,需与希夷细说,前几日大理寺狱中重新审讯廖静雅时,她提及了另一枚玉环的下落。” “哦?” 王清夷眸光一闪,注意力完全被吸引,身体不自觉微微前倾,偏头看向卷宗。 “廖静雅招了?” 如果招了,那她算是什么,真要与朝廷争利? 三枚玉环,她手中已经有了两枚,拱手相让,当然不行! 谢宸安微微颔首:“招了!” 王清夷心头微沉,却听谢宸安说道。 “不过,具体细节她倒是不知。” 他神色稍凝。 “据廖静雅交代,卫璟文对这几枚玉环异常谨慎,三枚玉环,竟无一枚在其手中,廖静雅一枚,安王妃一枚,还有一枚交给心腹,至于这名心腹究竟是谁,如今身在何方,她也不知。” 他顿了顿,目光沉静地看向王清夷,在心底斟酌了稍许,还是提醒道。 “从目前审讯卷宗看,卫家这笔珠宝关乎前朝秘辛,且牵连甚广,不过卫璟文被自杀后,线索就此中断,我想着希夷一定对此颇为好奇,故冒昧相邀,邀你过府一叙,我们细细推敲,或许能理出些头绪。” 说得倒是合情合理,不过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他不过是想见一见,借着这个名头一叙,且分析给希夷知晓。 毕竟其中一枚玉环就在希夷身上。 前朝财宝,谁的不是呢! 如果王清夷知晓他心中想法,估计会心虚,甚至不知如何说出,毕竟三枚玉环其中两枚都已在她手。 不过她眼前只惦记着谢大人浑身萦绕的紫色气运。 紫气冲天,气运当前,好不容易遇到,王清夷岂会错过? 当下便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声音清脆。 “谢大人信任,且说一说,希夷定当竭尽所能,一同参详。” 她唇角扬起,笑得明媚,身体不自觉地往谢宸安方向靠了靠。 只是瞬间,就感受到紫气笼罩的舒畅。 比自己修炼轻松太多。 可惜,今日谢大人只是想跟自己分析玉环的下落,没想着要帮忙。 她连借口都没有。 今日又是垂涎谢大人精血的一天! “不过。” 她突然想起沐坷,转而又觉得自己想得过于简单。 一个害死嫡妻,无视亲子是生是死的畜生,又怎会把如此重要的东西放在沐坷手中。 “不过什么?” 谢宸安见她不过之后,没有下文,忍不住好奇问道。 “没有,是我想错了。” 王清夷支着下巴,垂眸思索。 谢宸安方才的话还在耳边。 卫璟文那些明面上的心腹早已尽数落网。 严刑拷打下没一个能扛下,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个干净。 若真还有连他们都不知道的心腹存在。 那人到底是谁? 她指间无意识地在案几上刻画着。 廖静雅既然能说出这么一个消息,绝非空穴来风。 可那人会是谁? 她脑海中仿佛蒙着一层薄雾,某个模糊的影子一闪而过,却快得抓不住痕迹。 她蹙着眉,试图捕捉那丝灵感。 三枚玉环,一枚廖静雅,一枚安王妃,还有一枚? 谢宸安没有急着催促,只静静为她续了杯新茶。 氤氲的热气升腾,如一层薄纱轻覆在她脸上。 王清夷白净剔透的肌肤在热气中若隐若现,连低垂的睫毛都根根分明,在眼下投出细密的淡影。 谢宸安呼吸微滞,只觉得这画面太过清晰,清晰得让人心头发烫。 他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望向窗外摇曳的竹影。 就在热气伴着淡淡的茶香沁入心脾的瞬间,那个被遗忘许久的名字如同破开迷雾的闪电,骤然清晰起来。 “是香云!” 她猛地抬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 谢宸安执壶的手微微一顿。 “那个背主的婢女?” “就是她。” 王清夷语气笃定。 “以香云的聪慧,绝不会对我们全盘托出,她为何能在卫璟安和廖静雅眼皮底下活到现在。” 她越说思路越清晰。 “除了那封信,我有过猜测,香云手里应该还有其他什么筹码,只是当时太过仓促,很多细节就没有过多推敲,现在想想,香云应该与卫璟文达成某种默契和共识。” 她抬眸看向谢宸安。 “谢大人,您说,香云岂非是最合适的人选?” 谢宸安眼中掠过赞许。 “如果按照这个思路,哪怕安王翻脸,怎么都不会想起另外一枚玉环会在香云手中,哪怕卫璟文的心腹也不会联想到香云身上。” “正是。” 王清夷唇角微扬。 “一个背主又遭卫璟文遗弃的嬷嬷,才是保守秘密的最佳人选,卫璟文这一手,着实精妙。” 两人相视一笑。 “那这枚玉环,不出意料应该在香云手中,而香云临死之前暗中又给了霏儿。” “霏儿?香云膝下的小娘子?” 王清夷颔首。 “霏儿应该是卫璟文的亲骨肉!” 第157 章 齐聚 厅堂里一时静极,连窗外竹叶的簌簌声都清晰可闻。 霏儿被接进尚书府时,正是午后。 日光透过雕花长窗,在她浅青的裙裾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她站在那儿,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尖泛白。 一双杏眼里盛满了与这年纪不符的迷茫与惊惶。 直到她的目光触及端坐一旁的王清夷。 看到她沉静的眼眸,霏儿那颗悬在空中的心放下。 她挪动脚步,走到王清夷座椅侧后方。 “大娘子!” 她声音极小,带着胆怯。 “接霏儿过来,是,有什么事要询问?” 王清夷微微颔首,看向谢玄。 “谢侍卫,给霏儿寻一个凳子给她坐下。” “是!” 谢玄连忙从一角拎了一把凳子放下。 “先坐下吧!” 王清夷语调平稳,带着安抚之意。 “不必担忧,我只是有一事询问。” “嗯” 霏儿明显松了口气,唇角勾起,仰着头看她。 “霏儿,你娘亲有没有给你一枚金丝玉环。” “有啊!” 霏儿漾起笑容,眼底都是雀跃。 “大娘子,娘亲说了,只要大娘子问起,就让我把它交给您。” 突然想起,语气有懊恼。 “不过,玉环现在不在我身上,娘亲折在我衣物中,需要我现在回去取吗?” 香云! 王清夷一时不知该如何说。 真是时时算计,事事算计!好算计! “等回去再取出给我好吗?” 她语气有懊恼,转头看向谢宸安。 谢宸安抿唇,忍住涌入眼底的笑意。 “那枚玉环暂时放入夷处,毕竟一枚也没什么用处,等三枚集齐了再说。” 他这般说,王清夷眉眼总算温软,眼眸尽是喜悦。 谢大人这是给自己放水! 三枚何时集齐,那就是她说的算喽。 她得好好考虑考虑,何时去杭州城,把那批卫家珍藏的前朝宝藏取出。 既然已经断案,王清夷起身就与谢宸安告辞。 她带着染竹和霏儿回了国公府。 虽然只有两个时辰不到,蹭的气运足够她近日修行。 回衡芜苑的路上,远远看见祖父坐在亭台上。 而祖父的视线却落在她身上。 王清夷脚步一顿,转身绕了个方向走。 王清夷起身与谢宸安告辞。 带着染竹和霏儿回国公府。 虽只在谢大人身边停留不足两个时辰。 但汲取的气运已足够支撑她近期的修行。 行至衡芜苑外,她远远望见祖父独坐亭台,目光却落在她身上。 王清夷脚步微滞,随即自然地转向另一条小径。 这老头子近来总爱念叨,还是暂避为妙。 姬国公端坐亭台,此处正是通往衡芜苑的必经之地。 见到希夷领着婢女回来,他紧咬的下颌刚松开。 却见她望到自己,转身换了个方向走。 “你看她!” 姬国公抬手指着她的背影。 “老俞,你看她是不是故意的?” 俞伯笑了。 “希夷娘子可能是担心您说她。” “哼!她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对!” 姬国公看向俞伯。 “老俞,希夷,出去几个时辰?” 俞伯躬身回答。 “禀国公爷,大娘子出去有一个半时辰。” “这么久?” 姬国公缓缓起身,抬脚下了亭子,往主院方向溜达。 “国公爷,你也得考虑大娘子了,大娘子今年已是碧玉年华,也该考虑夫郎了!” “老俞,你是何意?” 姬国公停下脚步,转身看他。 “那也不能考虑谢宸安那小子,他大了希夷足足九岁,不行。” 他连连摇头。 “而且谢宸安那小子心思重着呢,还有他谢氏宗族因。” 他抬手指了指皇宫位置,压低声音道。 “谢氏全族皆应先帝根基尽毁,以谢宸安的心思,怎可能会就此放下,不行,希夷本就命运多舛,再许给谢宸安,那她后半生还有好日子吗?绝对不能!” 俞伯张张嘴,终是没多说。 他其实更想问国公爷,他家大娘子难道就是省事的小娘子? 而且整个上京城还有谁能配得上大娘子。 算了,大娘子是个有主见的人,拿定主意,谁还能阻挡不? 王清夷回到内室时,蔷薇正将新剪的鲜花插入案头的青瓷瓶。 熏香清幽,阳光穿透窗棂洒落,室内一片宁和。 听到回廊外婢女一声声:“大娘子回来!” 她放下手中工具,走到门前,撩开竹帘。 “大娘子!” 王清夷迈过门栏。“嗯!” 她坐到书案后,出声吩咐。 “蔷薇你到门外守着,等霏儿来后,谁都不许近前。” 蔷薇躬身退后两步。 “是!” 她转身走出掀开帘子,站到门外。 没一会儿,幼青带着霏儿绕着回廊过来。 待两人走近,她小声说话。 “大娘子在屋内等你二人。” 她边说边掀开帘子。 门帘轻响,王清夷抬头见幼青领着霏儿进来。 幼青眉间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复杂。 她侧身让出跟在身后的霏儿。 霏儿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半旧不新的蓝布包裹。 “大娘子,就在这里。” 霏儿声音细细的,带着一丝局促不安。 她小心翼翼地将包裹放在矮几上,手指略显笨拙地解开结口。 取出一件最不起眼的、颜色泛黄的小衣,双手捧着递向王清夷。 幼青一言难尽,终于没忍不住,低声道。 “大娘子,刚才我摸过,就是这件。” 王清夷目光落在那小衣上,并未伸手去接,只微微颔首。 幼青会意,上前接过小衣,手指在粗布上细细摩挲。 她取过针线篮里的银针,找到一处针脚略显异样的边缘,轻轻挑开那几乎与布料同色的缝线。 染竹和蔷薇目光不约而同地看过来。 幼青用指尖小心翼翼地从挑开夹层里,取出一物。 那是一枚金丝玉环,色泽温润通透,玉璧上雕刻着古朴繁复的纹样。 与王清夷妆匣中静静躺着的那两枚,一模一样。 室内一时落叶可闻。 霏儿茫然看着那枚玉环,又怯怯地看了看众人凝重的神色,下意识地往王清夷身边缩了缩。 “大娘子,是这枚吗?” “是这枚!” 王清夷伸出手,幼青将玉环轻轻放在他掌心。 三枚玉环,竟然齐了。 她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玉面,眼底深处,似有向往。 第158 章 兄长归家 王清夷将三枚玉环并排置于锦缎之上,玉环在烛光下晶莹玉润。 “这三枚金丝玉环,正是开启杭州城卫家藏宝之钥。” 她手指轻触玉环,“你们可知,宝藏为何要钱塘往西的云雾山脚下暗河?” 染竹下巴微抬,沉吟道:“听闻那处暗流终年不息,是极阴之地。” “正是。” 王清夷赞许地看她一眼。 “山为阳,水为阴,山底暗流,正是极阴之地,而这几枚玉环。” 她拾起一枚放入掌心。 玉环在她掌心泛着柔和光晕。 “必须由女子佩戴,方能开启密道。” 幼青面露不解。 “大娘子,为何定要是女子?” “此乃道家至理。” 王清夷视线扫过三人,暗自感慨。 “地属阴,水属阴,女子亦属阴,三阴相聚,方能开启这至阴之门,男子阳气过重,若强行佩戴,非但不能开启密道,反而会触动机关下,导致永闭入口。” 染竹目露恍然之色。 “大娘子,这三枚玉环,不会是要三位女子分别佩戴,同至暗流尽头?” “染竹开窍了嘛。” 王清夷眼神带着赞许之色。 “你说得没错,三环对应三阴,环环相扣,缺一不可,到时你们三人与我一同前往杭州城。” 她抬手将玉环分别递给蔷薇、幼青和染竹。 “你们且戴好,这金丝玉佩,不仅是钥匙,更是护身符,阴气过盛之地,若无玉环护体,凡人难以承受。” 染竹拿起玉环,仔细端详玉环上的纹路。 “大娘子,这纹路好似与前朝祭祀有关,莫非这宝藏,不仅仅是金银?” 王清夷唇角微扬,赞许点头。 “前朝覆灭时带走的,岂止是金银那么简单。” 从安王妃身上获取第二枚玉环,那时她心底就有猜疑。 知道最后一枚玉环藏于霏儿身上后,她已可以确定。 抬手指着玉环上流转的暗纹。 “此阵名为三阴聚水阵,须在子时阴气最盛时开启,三人需按太阴、少阴、厥阴三位立于寒潭石台,玉环离心口不可逾三寸。" 她神色凝重:“阵法最忌阵中见血,阴气遇阳血则暴烈反噬,轻则经脉尽毁,重则大阵自动关闭,沉入水底,无人能开启。" 染竹轻吸口气,不过神色如常。 她家大娘子从不做无把握的事。 …………………… 隔日,蔷薇一路小跑,裙裾扫过石阶都顾不得提。 径直穿过月洞,还未到廊下便扬声唤着。 “大娘子!大娘子!大郎君他们回来了!” 说话时,声音微喘,却有压不住的欢喜。 王清夷正坐在窗前临摹外头那一株将开未开的白玉兰,闻声转过头。 幼青先一步迎上去,扶住喘气的蔷薇。 “蔷薇姐姐,你说谁回来了?” “是大郎君、二郎君和三郎君!三位郎君都回府了!此刻正在国公夫人屋里呢!” 蔷薇缓过气,脸上因激动泛着红晕,眼底明亮。 “老夫人高兴得都从床榻上下来,连病仿佛都好了大半,娘子,咱们是否也过去?” 王清夷心口微微一跳。 回来这大半年,阿娘怕她与未曾谋面的嫡亲兄长生分了,日常频繁在她跟前提起鹿鸣兄长。 “你兄长从小就老成懂事,唐老太傅常说,你兄长的性子与你舅祖父性格相像。” 说到兄长时,阿娘眼底有光,温柔极了。 王清夷缓了缓神。 领着染竹和幼青往国公夫人所居的茗居堂。 刚走至廊下,便听得屋里头一片哽咽人声。 婢女打起帘子,还未踏进,就看到满屋子的人。 端坐在上首的姬国公夫人正紧紧攥着三个孙儿的手,泪如雨下。 “整整一年,音信全无,你们这三个孽障,是要急死祖母不成!” 姬国公夫人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满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姬国公坐在一侧虽是没说,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 自从得知他姬国公府早已被先皇盯上,还换了他的孙儿。 他就对在外游学的三个嫡孙常惦记,也操碎了心! 现在这三个嫡孙,皆跪在跟前。 居中的少年郎一身靛蓝长衫,身姿如青竹般挺拔,闻言抬起头,嗓音清朗却带着愧意。 “祖母恕罪。孙儿们身处险境,实不敢轻易传递消息,恐为家中招祸,累祖母忧心,皆是孙儿不孝。” 他话落,目光不经意扫过门口,恰与王清夷的视线撞个正着。 那一瞬,少年眼底掠过一丝明显的怔忪,随即,一种莫名的、近乎本能的亲近感浮了上来。 他看着她,竟忘了移开眼。 王清夷心头也是微动。 那少年的眉眼,俊朗得陌生。 然而血脉里的牵连玄妙难言,看着他,便觉有股天然的暖意自心底漫开。 姬国公夫人顺着孙儿的目光看来,忙招手。 “希夷,快过来。” 又对三个孙子道。 “这是你们的希夷妹妹,刚才说给你们听了,今天我们一大家总算是一家团聚。” 希夷没来之前,她简单说了几句,关于希夷和淑华之间错换之事。 那两个倒是没说点什么。 只有鹿鸣直接问了一句。 “那我嫡亲妹妹住哪里?在姬国公排行几?” 这句话一出,别说姬国公夫人诧异,连姬国公都略感唏嘘。 说话间,王鹿鸣已站起身。 他几步走到王清夷面前,毫不犹豫地深深一揖:“妹妹在外受苦多年,都是鹿鸣的错。” 竟然让自己嫡亲妹妹在外受了十多年的苦! 直起身后,他仔细看着王清夷,眼里的欢喜毫无遮掩。 似乎想寻个妥帖的词,最终却化作一句真心实意的感叹。 “只觉得亲切,仿佛早已认得妹妹一般。” 他眼中是纯粹的喜悦。 连带着王清夷心头那点陌生的隔阂悄然消散。 她勉强忍住,勾唇微微一笑。 “我常听母亲说起兄长,兄长回来便好。” 见她说话,王鹿鸣眼里的光更亮了些。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锦囊,递了过去。 “妹妹,归途时,我路过江南,见这玉兰花簪雕得清雅精致,便想着买下。” 说话时,王清夷的视线落在那通体洁白的玉环上,玉环上花苞初绽,形态逼真。 第159 章 玉环迹象 王清夷抬手刚想接住,一只手伸过来想要拦住,却被她避开。 她冷眼看过去,却是三房的王非澜。 眉眼与沈敏卿极其相似。 她手指轻轻收拢,将那枚温润玉环攥入掌心。 就在刚才,她清晰捕捉到一抹锐利的光影自玉质深处一闪而过。 这不是幻觉。 那是一道凝练的刀光虚影。 更重要的是,有一股她绝不可能认错的气息缠绕在其上。 她亲手炼制的那五铢钱参杂着一股磅礴的紫气交缠其中。 那是她为表感谢,送给谢大人的五铢钱。 她赠予谢大人的五铢钱,怎会有痕迹烙印在这枚陌生的玉环之上? 而且这气息交融的状态,寻常接触不能,倒像是经历了某种剧烈的撞击导致留下了烙印。 她心绪如潮,面上却依旧静默。 而王非澜则是一脸的抗拒。 从见这个占了他姐姐位置的外来村姑的第一眼,他满心不喜。 “三郎,你这是作甚?” 王鹿鸣眉头微蹙,眼神锐利。 “大哥,这枚玉环,前几日,我们不是说好了留给我吗?” 王非澜没有拿到玉环,眼底越发嫌恶。 这眼神看得姬国公夫人心头发颤。 就怕三郎惹到希夷。 她抬手拍下王非澜的手。 “三郎,我看你一路风尘仆仆,劳累过度,已经累得眼花,这是你大哥送给你大姐姐的物件,你争什么!” 她抬头看向菊嬷嬷,挥手。 “阿菊,还不带三郎君去洗涑,这一身风尘,没得把祖母这一身行头染上灰尘。” 菊嬷嬷立时意会,疾步上前,拦在王非澜前头,正好挡住他的视线。 “三郎君,国公夫人身体这几日刚好一点,您随嬷嬷回去好好洗去这身。” 说完也不等王非澜说话,半推半扶着带他走出内室。 姬国公夫人盯着闭上的门帘,这才看向王清夷,笑得牵强。 “希夷,你弟弟们都是心直口快的性子,你多担待担待。” 现在她真是怕了她家这大娘子。 表面人畜无害的,其实嘴又毒下手更狠。 刚才她就担心,希夷一个不高兴,抬手就治了三郎。 三郎受苦不说,还要白白遭罪。 只能先哄着三郎先走,等一切都收拾好,她会细说给三郎听。 他大姐姐轻易得罪不起! 王鹿鸣没想到会看到这般场景。 刚才他还想着,大妹妹如果被欺负,他定要上前教训欺负大妹妹的三郎。 谁知,祖母竟然直接让三郎回了院子,对大妹妹的态度还如此温和,甚至透着商量的语气。 这——属实让人有些想不通! “只要他们别惹到我头上,我自然不会干预他人命运。” 看他额失满月之辉,颊散青霞之色,山根现纹,双目蒙尘,周身气韵渐失圆融,后半生已显生活磋磨之相。 对于一个自毁根基之人,她只需冷眼旁观即可。 王清夷手掌摊开,掌心处的玉环闪过一丝光影。 “兄长,这枚玉环是从何处得来?” “玉环?” 王鹿鸣思绪回归,视线落在王清夷掌心。 王清夷指腹摩挲着玉环表面,感受着那残留的、若有若无的熟悉感。 “兄长,” 她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 “这枚玉环,你从何处得来?” 王鹿鸣正因祖母之前的态度暗自呐罕,听到妹妹追问,收敛心神答道。 “这枚玉环还是前些时日途经睦洲,在一处坊市偶然寻得,当时就觉得玉质尚可,雕工也别致,便买下了。” 他目露疑惑之色。 “大妹妹是不喜欢吗?” “没有!” 王清夷浅笑摇头。 “没有不喜欢,只是好奇。” “喜欢就好!” 王鹿鸣唇角勾起,脸上漾起笑意。 睦洲? 王清夷在心底轻声重复,眉心微蹙。 睦洲离上京城尚远,也非谢大人惯常行走的区域。 最关键的是,谢大人最近好像一直没有离开上京城。 他随身携带的五铢钱气息,为何会出现在远在睦洲的一枚玉环上? 玉环上还残存着短兵相见时的硝烟之气! “兄长在睦洲得到它时,可曾听闻当地有什么特别之事发生?或是与京中谢家相关的消息?” 她追问,不过语气依旧平淡,但目光却谨慎了几分。 王鹿鸣被她看得有些莫名,仔细回想了一下,摇头道。 “并未听说什么特别之事,我们在睦洲待了两日,一切还算平静,至于谢家?” 他顿了顿。 “也未听说过谢府有人近期有去睦洲的动向,不过,希夷为何有此一问?还是说有什么不妥?” 说到最后王鹿鸣越是觉得奇异。 大妹妹为何会担心谢府之人,难道说钟情谢二? 虽说谢二严格来说,应该是大妹妹的未婚夫婿。 可谢二从小就钟意淑华,与淑华两情相悦。 日后哪怕大妹妹嫁给谢二,有这段感情夹在其中,以大妹妹如此单纯的心思,在后宅又怎能舒心顺畅。 王鹿鸣眼底的担忧一闪而过,随即垂眸掩饰。 那谢府门第高峻,规矩森严,后院更非清净之地。 大妹妹这般玲珑心性,应该寻一个书香门第,性格温厚之人,平安喜乐度过余生才是。 王清夷哪里知道,仅这一盏茶时间未到,王鹿鸣的心思竟已是万虑千愁。 此时,令她困扰的,是谢大人那枚五铢钱到底在何人手中? 这枚玉环更像是一个无声的信息。 问题是她该不该告诉谢大人。 “希夷?” 王鹿鸣见大妹妹垂眸不语,心头的担忧更盛。 “并无不妥。” 王晴夷摇头,再抬眼时,眼睛微弯,笑容明媚欢愉。 “只是觉得这枚玉环上的纹路有些特别,似曾相识。” 她将玉环递还给王鹿鸣。 “既是兄长新得的心仪之物,那妹妹岂能夺爱。” 王鹿鸣抬手合上她的手掌。 “这是兄长送给希夷的礼物,收好。” 他语气温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 王清夷莞尔一笑,随即缓缓收回。 不过睦洲二字,以及那枚五铢钱的去向,依然还是存于心中。 只觉此事绝非偶然,这枚看似寻常的玉环,恐怕还有她尚不知晓的隐秘。 她决定回去就写信告知谢大人此事。 第 160章 睦洲 当日,暮色渐沉时,王清夷让染竹出门将一封密信送至谢府交给了谢玄。 谢玄收到密信,匆匆而至。 “大人,这是希夷娘子让染竹送来的密信,说是务必及时交给您。” “希夷?” 谢宸安接过密信,唇角不自觉微扬,又迅速敛起。 窗外夜色渐浓,他却觉满室生辉。 信是王清夷亲笔,字迹娟秀而不失苍劲,寥寥数语却让他指尖发凉。 他表情逐渐凝重。 希夷在信中问起那枚她亲手炼制的五铢钱,如今何在?是否送给他人? 并详细说了,兄长赠予她的一枚玉环上,她清晰感受到玉环上,有五铢钱与兵刃交缠撞击后留下的淡淡痕迹。 谢宸安捏着信纸,指节寸寸泛白。 书房内烛火跳跃,映得他脸色晦暗不明。 “谢玄。”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谢玄应声,他明显感受到室内突然凝滞的气氛,神色立刻肃穆。 “大人,希夷娘子在信中说了何事?” 竟让大人春风拂面转瞬风霜袭来。 谢宸安将王清夷的信推至桌案边缘。 “希夷来信,问那枚五铢钱的下落。” 谢玄微怔,随即反应过来。 “是您赠送冯大人那枚?” 希夷娘子送了三枚五铢钱给他家大人。 其中一枚,大人送给了冯大人。 谢宸安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满是寒意。 “正是我送给冯劭的那枚。” 谢玄瞳孔骤然一缩。 “希夷娘子问起那枚五铢钱,难道说冯大人?可冯大人他……” 话到一半,他猛地顿住,脸色瞬间变了。 书房里陷入死寂,只有烛芯噼啪的微响。 谢宸安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沉沉的夜幕。 “冯劭上次传讯回来,你还记得是什么时候?” 谢玄面色跟着凝重,声音干涩。 “回大人,距今已整整十二日,按照惯例,冯大人每隔十日必有消息传来,从未延误。” 他声音顿了顿,补充道。 “属下前日已按您之前的吩咐,尝试通过备用渠道联系,至今,未有任何回信。” “十二日!” 谢宸安低声重复。 “已超出两日了。” 他猛地转身,烛光在他脸上投下阴影。 “希夷在信中说,这枚玉环是她兄长,王鹿鸣经过睦洲时,无意间在坊间获得,她拿到后这才发现玉环上,有五铢钱剧烈撞击后留下的气息烙印。” 谢玄心中跟着一紧。 “大人的意思是,冯大人可能会遭遇不测?可,可怎么会?冯大人行事谨慎,身手不凡,而且他是睦州刺史,如果他出事,朝中不可能没有任何风声,还有我们在睦洲的暗卫?” “正是因为冯劭如果出事,竟然一点风声都未传入上京,这幕后之人的势力只手遮天。” 谢宸安打断他,语气沉冷。 “睦洲水浑,又是通往江南东道各州的交通要塞,而且还有更重要一点。” 他眼眸微冷,眼底都是杀气。 “谢玄,你认为安王何时会反?” “大人?” 谢玄惊呼出声,眼底都是惊诧。 “您是说安王要反?” 谢宸安冷笑道。 “安王要反难道不是早晚的事,反而他至今没有动作才令我奇怪!” 谢宸安负手踱至窗前,夜色在他眸中凝结成霜。 “安王封地坐拥三大盐井,河东炼铁二十六坊,所产精铁可以装备二十万精锐,此外,他麾下将领多在边关历练,且都不是不是纸上谈兵的庸才。” 他指尖轻叩桌几,面色凝重。 “兵马、武器、将领,样样俱全,谢玄,你说他还缺什么?” 谢玄凝神细思,忽然倒吸一口凉气。 “粮草!安王属地多山,产粮有限,而睦州。” 他声音微微发紧。 “睦州是江南粮仓,年产稻米足以支撑二十万大军。” “正是。” 谢宸安转身。 “冯劭在睦州推行新政,清查隐田,整顿粮仓,若安王起事,第一个要拔除的就是冯劭。” 谢玄急道。 “大人,那冯大人若在睦州遇险,我们如何去营救?” 还有冯大人是生是死他们都不知。 “或者,我们先去探探究竟?但是,大人,如果冯大人出事,安王难道不怕陛下生疑?” “生疑?” 谢宸安眸光锐利。 “一场山洪,一次匪患,足够让一个刺史殉职,等朝廷收到消息,粮仓早已易主,痕迹早已清楚。” 他忽然闭目,指节攥得发白。 “冯劭上月奏请整顿睦洲境内漕运,现在想来,他定是察觉粮运有异,倒成了安王的眼中钉。” 谢玄恍然。 谢宸安眼底恢复冷静,吩咐道。 “你去通知,让谢亥带暗卫二十,今夜就去睦州,不论付出什么代价,务必要救回冯大人!” 他踱回案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思绪飞快运转。 “还有那枚玉环,明日你到国公府请希夷娘子到府一叙,希夷娘子那可能会有更多关于那枚五铢钱的消息。” 谢玄应声:“是!” 谢宸安坐下,铺开素笺,提笔蘸墨,笔锋如刃,在纸上疾走。 “衡公钧鉴:睦州粮道恐生异变,冯刺史安危堪忧,望公速遣亲信,详查各地粮仓虚实…………。” 他取出私印按下,将信笺封入铜管交给刚进室内的谢亥。 “务必昼夜兼程赶至睦州,并把这封信面呈节度使衡祺衡大人。” “此外,到了睦洲,小心查探,如果冯大人出事,要不惜一切代价,查清他在睦洲最后出现的地点、接触过的人。” 他语速快而清晰。 “动用我们在睦洲所有的暗桩,查探近半月内,睦洲城内是否有过什么隐秘冲突、人员伤亡,或者不寻常的封锁消息。” “是!属下即刻去办!” 谢亥抱拳,转身欲走。 “等等。” 谢宸安又叫住他,声音低沉了几分。 “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尸,谢亥你务必要找到他,带他安全回来。” 谢亥心中一凛,重重点头。 “属下明白,大人放心,哪怕有一线生机,属下也会把冯大人安然带回。” “好,你且去吧!” 谢亥离去,书房门轻轻合上。 谢宸安立于窗前看着浓黑的夜色,久久未动。 他心中其实清楚,睦洲的天,恐怕要变了! 而冯劭,与他生死与共,此刻究竟又在何方? 第 161章 遇险 冯劭离开上京已有半年,举步还是艰难。 睦州虽小,可地理位置尤为重要。 不仅是新安江、兰江和富春江三水交汇之处。 还是盐铁、漕粮和木材往来之要津。 正因如此,盘根错节的势力都在此处角逐。 本地世家豪族、巨贾幕后势力,以及安王一系,彼此势力缠绕交错,又互有底线。 身为空降睦洲的刺史,冯劭举步艰辛。 他搁下朱笔,信笺封入铜管,递给候在一旁的暗卫。 “快马送出睦洲。” 近日建德港船运异常,导致河道瘀堵。 他怀疑与安王有关。 “是!” 暗卫后退两步闪身出了书房。 冯劭缓缓起身,拉开门,缓步走到廊下。 庭院风灯初上,映照着他越发沉静的面容。 这半年来,他借清查账目、复核刑名,不动声色地将方衍、陈明等实干之才擢升至关键职位。 又以雷霆手段处置了几名贪墨枉法的胥吏,算是敲山震虎。 过程不乏凶险,数次弹劾奏章直达上京,皆被他提供的确凿证据化解。 当然更有郡望在朝堂坐镇,不然他提供的证据根本无法上达天庭。 历时半载,那些人或调或贬,他借罪查办,盘踞刺史府的各方势力已被他斩断大半。 如今留下的,虽未必尽是忠心,却至少耳目干净,政令皆可出刺史府。 如今,刺史府总算被他掌握,还有那些暂时蛰伏的,等他抽空,必然会一一清除。 不过冯劭也知,刺史府内的清扫仅仅是开始,府外那交织着世家豪强与安王的势力,才是真正的龙潭虎穴。 他整了整衣袍,迈步走下石阶,往内室方向去,明日还要前往建德港巡查,他需养精蓄锐。 翌日一早,冯劭骑马带着一众下属立于建德港外的江堤上,玄色衣袍下摆在风中猎猎作响。 “大人!” 他身后传来一道沉稳的声音。 冯劭未回头,便知那是刺史府的别驾方衍,身后还跟着长史陈明以及司马陆焕。 这三人皆是他耗时数月才勉强收拢,暂时能用的核心属官。 此刻,三人脸上与冯劭一般的凝重。 “情况比预想的还要糟。” 冯劭率先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猎猎风声。 “夏秋之际,台风不日将至,按照此处目前的情况,若遇到暴雨,上游山洪倾泻,此段河道必有瘀堵之患,到时候水无泄出通道,漫过河堤,建德乃至下游杭州城周边,恐都会形成水患泽地。” “大人,还有一事。” 方衍上前一步,抬手指向江心。 “大人请看,近日往来漕船数量陡增,远超常例,而且吃水很深,船速又疾,加剧了河道淤堵,最令我担忧的是,长此下去,掀起的水浪会不断冲刷、侵蚀堤坝基础。” 说话间,他又上前一步,走到冯劭近身,压低声音道。 “大人,据暗线汇报,这些船只多是夜间靠泊,装卸货物讳莫如深。” 冯劭早有察觉,他目光扫过江面。 大小漕船穿梭如织,将原本宽阔的江面挤占得无法正常通行。 更远处,隐约可见一些船只并未按例停靠指定码头,而是缓缓行入了一些睦洲当地世家豪族经营的泊位。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陈明语调带着忧愤。 “他们只顾争抢这些暴力,哪管身后是否有洪水将至,大人,清理河道、加固堤坝,皆需征发大量民夫,动用库银,可如今府库空虚,我们从哪里得来的银钱。” 陆焕声音冷硬。 “大人,这些突然增加的船只必然有猫腻,属下可加派水性好的暗卫,暗中查探这些异常漕船的底细,掌握实证,您看?” 冯劭沉默片刻,江水在他脚下奔流,浑浊的浪头拍打着石砌的堤岸。 台风将至,他现在还腾不出手,治理码头这些漕船和豪族, 他只担心,按照往年惯例,洪灾将至,如此河堤哪里能抵挡。 “加固河堤不能再等。” 冯劭转身,目光扫过三人疲惫却坚定的脸。 “方别驾,你立即着手,核算加固堤坝、疏清河道所需的最低钱粮多少,你先列出明细,我亲自去向州府同僚去筹措,陈长史,你回去就草拟文书,以预防夏汛为由,公告全州,严令所有船只陛下按规矩停泊、航行,违者严惩,并扣留船只,我们要先占住大义名分,还有陆司马,就依你刚才所说之策,先给我钉死那些鬼祟的船队,另外还要找些民夫,提前加固提防。”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天灾或许无法免除,但人祸绝不能在我眼前发生,睦州事关江南各州府水运,水运必须畅通。” 言毕,他转身上马,抬手扬鞭。 “我们走!” 话音未落,一道冷箭疾射而至。 冯劭似有察觉,身体后仰,冷箭擦着胸口飞过,落入前方树丛。 他胯下骏马受惊,前蹄腾空乱刨,胸腔迸发出凄厉长鸣。 两侧侍卫坐骑也被波及,整支队伍在江堤上陷入一片混乱。 不等冯劭喘息,两侧芦苇丛中黑影骤起,钢刀齐至 护卫拔剑上前格挡,金铁交鸣声在空旷河岸刺耳响起。 “受何人指使?” 冯劭厉声喝问,拔剑护住周身。 回应他的是更猛烈的扑杀。 这些黑衣人招式狠辣,配合默契,绝非寻常盗匪,目标非常明确,就要他性命。 刀光剑影间,一人趁机轻身而上,短匕刺向冯劭腰腹,他避无可避! 而此时,他怀中那枚谢宸安所赠的五铢钱似有所感,微微一震。 “铛!” 一声脆响,匕首仿佛撞上无形壁垒,势头一滞。 冯劭抓住这电光石火的间隙,拧身回刺,结果了那名持匕黑衣人。 此时他背后却空门大开,那首领模样的黑衣人岂会错过,刀锋带着罡风直斩而下。 冯劭只来得及勉强侧身,刀锋便已划过胸前衣襟。 咔嚓!一声,他贴身佩戴的五铢钱应声而裂,一股淡淡紫气逸散,将那必杀一击的力道卸去大半。 冯劭一时不察,整个人从马上坠入汹涌河流,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头顶。 第 162章 遇险境 落水瞬间,冯劭恍惚望见黑衣首领系在腰间的一枚玉环被刀柄带出,飞落在河岸乱石之间。 见冯劭落水,其中一黑衣人欲下水搜寻,被黑衣首领抬手制止。 “不用下水,此处河流湍急,且到处都是礁石暗流,他又被我伤到胸腹,绝无生还的机会。” 他迅速打了个手势。 “有人已经注意到此处,我们先撤,他活着必然要返回睦洲,只要我们再通往睦洲方向设伏即可,让他插翅难逃。” “是!” 一行黑衣人如鬼魅般退入芦苇丛深处,随即消失不见。 那枚遗落的玉环,静静躺在石缝中。 没过多久就被一个沿河捡拾鱼虾的老叟发现。 老叟大喜。 他四处看了又看,弯腰迅速拾起玉环,小心揣入怀中。 隔日天色微明,老叟背着鱼虾进城售卖,悄悄将怀中玉佩贱卖了三两银钱,喜滋滋买了粮食回去。 而落入河水之下的冯劭,此时意识已然涣散,胸前伤口不断渗血。 他身体冰冷沉重,整个人已渐渐下沉。 就在他即将放弃挣扎时,那枚半裂的五铢钱残片竟在水中漾开一圈极淡的紫色光晕,一股暖流护住他的心脉,同时额头渐失的气运忽而一闪,被强行覆上。 被河水冲击,本应撞上暗流下的礁石时,却被另外一股暗流荡开。 随时窒息,却总在关键时刻得到一口喘息之机。 随波逐流,好似被无形之手牵引,避开了河中暗礁险滩。 湍急的睦江支流,浊浪裹挟着断枝碎叶奔腾而下。 不知漂了多远,水流渐缓。 冯劭拼尽最后力气爬上一处荒芜的河滩洼地,泥泞淹没了半身。 剧痛让他几乎昏厥,体内残存的紫气似在经脉中游走,护住心脉最后一线温热。 天色暗沉,冯劭浑身冰冷,在潮湿中醒来。 “嗯!” 他尝试着起身,胸口的伤口被牵动,疼得他差点再次晕厥。 等他缓口气后,细细检查了周身,除却伤口,只有那枚裂开的五铢钱还在。 五铢钱碎片边缘已微微卷曲,正是挡刀时留下的痕迹。 他小心翼翼将碎片收好。 这绝对不是巧合。 他终于想起临行前,谢宸安赠他五铢钱时那意味深长的眼神。 此刻想来,充满了未言的深意。 当时郡望说过,这枚五铢钱是希夷娘子赠予。 竟有如此逆天功效。 他仰躺在河滩上,唇角勾起,喃喃道。 “看来,这次爷死不掉了!” 他蜷缩着起身,一手护着伤口,踉踉跄跄地往芦苇丛中躲去。 此时他才有精力细想遇袭经过。 此行勘察水域河床,是为查证河道及漕运。 他是临时起意,并未提前告知。 从准备到出发不过一刻钟时间。 这些黑衣人却能精准伏击,只能说明。 “刺史府内有内鬼。” 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 刺史府内情况不明,此刻回去,无异自投罗网。 他撕下内袍一角,草草包扎好胸前伤口,又将五铢钱碎片藏于夹层中。 这五铢钱如此好用,等下次见到郡望,定让他可怜我命悬一线,差点见了阎王爷的份上,再给我一枚。 这是真能保命! 此时头顶星垂田野开阔,他仔细辨明方向。 他看了眼睦州城方向,迅速转身,往润州方向蹒跚而行。 白天那些穷凶极恶的黑衣人身手不凡,必然不是普通世家豢养。 如果没有猜错,估计又是安王手下。 此时他身体损伤过重,上京护送他安危的侍卫也不知去向。 从河提到睦州城这一路,不知有多少设伏等他。 与其前路不明,不如出其不意到润州。 郡望曾经告诉过他,如遇到险境,去寻润州节度使衡祺衡大人,郡望与他有私交。 届时衡大人必会护他回到睦洲。 趁着这次机会,定要一次性拔掉藏在刺史府的暗桩。 …………………… 上京城,谢亥刚走,谢玄就从国公府接来了王清夷。 王清夷是偷偷前往,并未让姬国公知晓,不然又是各种试探和痛惜之色,说的话也是令她莫名心慌。 谢宸安蹙起的眉心见到她时,眉目舒展。 他抬手示意。 “希夷,先坐!” 王清夷便在他对面坐下。 他执壶斟茶,动作不疾不徐,青瓷盏中茶汤澄澈,推至她面前。 “先润润嗓。” 王清夷捧盏轻啜,茶温恰好。 她放下茶盏,抬眼看他。 谢宸安这才开口。 “冯劭在睦州,已失联十余日。” 王清夷袖口微动,玉环落在掌心,她伸手摊开。 “就是这枚玉环,是我兄长从睦洲一处坊间偶然获得。” “我可以看看吗?” 谢宸安询问,见她点头,这才抬手取过玉环。 只是指尖触到掌心瞬间,手指微顿。 细腻温润的触感竟让他指腹微微发烫。 热意顺着脉络直抵心口,激起一阵突兀的悸动。 他迅速捏起玉环收回手,面上依旧从容,唯有他自己知晓,方才那片刻的失态。 谢宸安拿起玉环置于桌几上,玉环中的图案,好似在哪见过。 “这枚玉环,很熟悉,却一时想不起。” 他眉心微蹙,随即舒展,看向王清夷时,眉眼皆是暖意。 “希夷,上次赠予我的三枚五铢钱,我转赠予一位密友,冯劭其人,希夷应该听说过,他任睦洲刺史,如今看来,应该出了意外,今日请希夷过府是想一问,可有办法探知他此时安危?” 王清夷沉吟片刻:“我试一试,但是需要一件他贴身之物。” 谢宸安示意谢玄,不过片刻,谢玄捧来一卷画轴。 “这是冯劭年底送的年礼。” 谢宸安展开卷轴,是一幅墨竹图。 “这幅墨竹是冯劭亲笔,可够?” 王清夷抬手取来,指尖落在画轴时,眉心微动。 “应该可以!” 画轴传来的气息虽渐弱,可还是能推算出大致结果。 她将玉环置于轴心,手指掐算。 “他应是阴历十月初十,卯时出生。” 她指尖轻点。 “二十五岁,流年落坎宫,坎为水,主险陷。” 她移动玉环至离位。 “睦州在东南,巽宫见惊门,水入风穴,确实有难。” 第 163章 突如其来 “谢大人,你看这里。” 王清夷手指从玉环上滑过。 “此处是太岁星临震宫,生扶坎水,此难已有人相助。” 她指尖停在兑宫:“七日后,兑宫见生门,金生水,当有音信。” “所以有惊无险。” 王清夷收起玉环。 “此时他应已脱困,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在某处安全地方休整,不方便传信罢了。” 闻言,谢宸安长舒一口气,他就说,冯劭那小子怎会轻易出事。 他重新斟茶,这次动作明显轻快许多。 “这就可以了?” “当然。” 王清夷淡淡一笑。 “九宫流转,吉凶自有定数,若我算得不错,七日之内必有消息传出,谢大人静候几日便可。” 谢宸安举杯:“以茶代酒,多谢希夷。” “不必。” 王清夷目光掠过那幅墨竹图。 “从选择踏入某条路,有些风险,就该是意料之中。” 谢宸安将茶盏轻轻放下。 他目光扫过王清夷尚未来得及收回的指尖,葱白的指尖在卷轴上停留过的位置,仿佛还残留着余温。 他抬眸看向王清夷时,眼神真诚。 “冯劭如果能平安回归,首先要谢希夷你赠送的那枚五铢钱,当日送他离京时,因他此行风险颇大,所以送了一枚五铢钱予他,没想到竟然真用上了。” 他声音一顿,继续说道。 “如果没有那枚五铢钱,冯劭可能早就命丧不知何处!” 王清夷倒没有觉得他说得夸张,反而附和地微微颔首。 事实确实如此,她炼制的五铢钱蕴含了谢大人的紫色气运,功效翻倍,替人挡灾,自是不在话下。 “就是不知。” 谢宸安看向王清夷,声音放缓。 “不知希夷可否再为我炼制几枚五铢钱?” 这话问得寻常,仿佛只是请她再沏一盏茶。 可话一出口,他便看见王清夷倏然抬眸。 往日里,那双沉静深邃的眼眸,此刻竟像是骤然燃起的烟火,亮得惊人。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一直低估了她对炼制道家法器的热忱。 王清夷甚至没有试图掩饰那瞬间的雀跃。 她身子不自觉地向前微倾,连语调都染上了难得的急切。 “谢大人可知,炼制此法器,需以何物为引?” 谢宸安眉梢微挑,试探问道:“是与上次相同,需要我的精血?” “对的,需要谢大人您的精血。” 王清夷眼神热切,语气尚带着一丝诱哄。 “其实需要的不多,与上次相同,只需要七七四十九滴就可。” 谢大人精血中蕴藏着浓郁紫色气运,百年难得。 特别是与玉圭一同炼制,效果翻了一番。 距离上次已有半年之久,她在心底反复不知想了多少出。 今日,谢大人终于主动提到,她怎么能轻易放过? 玉圭中的紫气渐失,她近日修炼明显落了下来, 她越想越是兴奋,目光灼灼地锁着他。 “一滴不能多,一滴也不能少,需以精血为媒,配合玉圭炼制七日,五铢钱贴身收起,能抵一命。” 她说完,便紧紧盯着他,那眼神里的期盼几乎要满溢出来,像极了孩童眼巴巴望着糖人的模样。 哪里还有半分方才推演天机时的清冷自持。 谢宸安看着她这般神态,眼底不禁浮起些许笑意。 那笑意很浅,却浸满他素来沉静的眼眸。 他从未见过这般毫不掩饰的王清夷,令他的心微颤。 “四十九滴精血。” 他垂眸沉吟着,指尖无意识地在桌案上敲着,仿佛在权衡这代价是否值得。 其实不过是他突然兴起的恶趣味。 王清夷见状,急忙补充。 “郡望兄长,精血虽珍贵,于你的身体并无根本损伤,调养一旬基本就会恢复,但是炼制出的五铢钱却大有不同,不仅能预警凶吉,还能救佩戴者于险地,就像冯劭冯大人这般,如果不是玉环上沾有五铢钱的气息,我根本不会察觉有异,谢大人您说呢?” 她解释得详尽,生怕他因这代价而退缩。 谢宸安终于忍不住低笑出声。 他很少这样笑,声音清朗,带着几分难得的愉悦。 “希夷这般急切,倒让我觉得,这精血是非取不可了。” 王清夷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面颊微热,却仍强自镇定。 “我只是,不愿谢大人错过此法器,我想谢大人赠送出去的五铢钱应该已经破裂,五铢钱多多益善嘛。” “好。” 他应得干脆。 “那需要何时取精血?” “啊!” 王清夷面色微怔,随即反应过来,连忙道。 “随时都可!” 她几乎是立刻接话,又顿觉不妥,轻咳一声,找回些许平日的清冷。 “不过,最好选在午时,那时正是阳气最盛之时。” 那时的紫气也是最浓郁。 “那便明日午时过后,给你送过去,希夷觉得如何?” 谢宸安颔首,看道她眼中那簇小小的火焰因他的应允而愈发明亮,他忽然觉得,不要说四十九滴精血,哪怕再加一倍二倍,他好像也甘之若饴。 他端起已然微凉的茶,轻抿一口。 茶香氤氲中,他想起冯劭曾玩笑说过。 说他只有提到王清夷时,眼底流露出的情感才是真实的生动的。 正如此时这般,仅仅因对方一个微笑而愉悦。 而能亲眼得见这般鲜活的希夷,他似乎,还要谢谢他尚未送出的精血。 待茶饮尽,王清夷这才起身告辞,转身刚走没几步,她脚步一顿,转身再次询问。 “那明日午时之前送到?” 谢宸安唇角勾起。 “嗯,放心!” 送至廊下,望着她远去的身影,谢宸安这次确定了,希夷对自己的精血高度热情。 翌日,午时刚过,谢玄就送来了一个精致瓷瓶。 王清夷接过染竹递过来的瓷瓶,指尖触及微凉的釉面,眼底掠过一簇光。 她只低声道了句:任何人不见,便转身步入内室。 门扉合拢的刹那,素日沉静的眸中似有星火迸溅。 她步履轻捷地走进内室,小心地将瓷瓶置于案前。 尽管面上平静无波,可眼底流转的神采,泄露着压抑不住的雀跃。 第164 章 炼制 静室之内,檀香袅袅。 王清夷手腕微动,指间几枚五铢钱疾射半空。 半空蓝光微闪,九枚五铢钱依次悬浮于半空。 她神色穆然,郑重地将一枚色泽温润的玉圭至于身前,只见玉圭肉眼可见地缓缓上浮。 而此时,五铢钱好似受到吸引一般,围着玉圭缓缓转动 她手指微勾,瓷瓶落在她掌心。 瓷瓶微颤,瓶内好似有能量要喷发。 “砰!” 瓶塞冲出半米落下,精血随着牵引向上,徐徐落向玉圭表面。 精血触及玉圭,如同水滴融入沙地,瞬息间便被吸纳殆尽。 下一刻,玉圭内部仿佛被点亮,泛起一层柔和清光。 此时玉圭上的天然纹路似水波般流转。 半空中,五铢钱围着玉圭转动。 定神璧现,清辉自生! 清辉经过再次沉淀,玉圭又上了半阶,假以时日,定神璧自现。 王清夷经过大半年修炼,经由玉圭转化的元气,入体后早已消散在经脉。 经络中平日修行积存的些许滞涩之感一一消散。 她依着梦境中偶然得来的心法,引导这股沛然之力循着周天运转。 静室之外,廊下。 大娘子进去已有六七个时辰,静室没有任何声响。 蔷薇忍不住侧首,望向那扇紧闭的门扉,压低声音对身旁的染竹道。 “染竹,大娘子这次闭关,时辰似乎比以往都要长些,我方才送水,隐约感觉门内气息与往日不同,门内好似比以往更热了一些。” 她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大娘子以前修炼也是如此不定?我们要不要进去看一看?” 染竹自幼便在大娘子跟前伺候,对眼前这般情形应是比她了解。 “这次不同。” 染竹目光落在门扉上,闻言摇头,声音放得极轻。 “嗯,与以往却有不同,只是道家修炼,炼化外物,本就不定性,此等关头最忌惊扰,我们且在等等。” 她语气虽是平静,不过拢在袖中的手,却不自觉地微微紧握。 显见她内心并非全无波澜。 蔷薇蹙着眉,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外力终究是外力,我总怕大娘子急于求成,反而。” “蔷薇姐姐,慎言。” 染竹轻声打断。 “大娘子行事自有章法,玉圭乃清净之器,有中和导引之效,你我守好此处,便是本分。” 此时室内,王清夷心无旁骛。 玉圭与精血融合完毕,异样初显。 玉圭反馈的元气浸入她的身体,皮肤之下似有极淡的莹光流转,如同细腻的瓷胎浸润了水色,温润洁净,五官越发精致。 身体的滞重感悄然消减,步履间似更显轻捷。 灵台一片清明,思绪好似被泉水洗过。 最明显的是感官。 即便隔着门墙,外间染竹与蔷薇那极力压低的、带着忧虑的对话都是声声入耳。 衡芜院外,晚风从远处传来微风吹拂竹叶的沙沙声响。 比往日清晰了不少,层次分明地落入耳中。 她并未睁眼,更清晰地感知周围灵气的细微流动,如同察觉水面下暗涌的水纹。 这是玉圭转化后的精纯元气,正在温和而持续地滋养着她的身体和灵觉。 直至落日余晖透过窗棂,玉圭表面的清辉渐渐内敛,恢复古朴。 王清夷缓缓睁开双眼,眸中清润沉静。 她低头看了看双手,指尖莹润,体内元气充盈而平和,感知亦敏锐许多。 这次借助玉圭炼化精血修行,过程平稳,效果却颇为显著。 她指尖微抬,那九枚悬于半空的五铢钱便似得了召唤,带着轻微的破空声依次落入掌心。 五铢钱触手温润,其上铭文流转着暗金色的光泽,灵气充足。 她合拢手指,清晰感知到自身灵力与五铢钱之间那道无形牵引。 这九枚五铢钱,不论何时何地,只要她想,就能立时知晓方位。 这次是谢大人请求,她只能留下三枚,另外六枚送出。 随着时间流逝,天幕已是满天星辰。 染竹神色明显慌乱。 蔷薇自是察觉,连忙询问。 “染竹,大娘子什么时候能出来。” 她哪里经历过如此漫长的修炼等候。 “这样不明……。” 只是话音未落,那扇紧闭的门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吱呀”一声。 声音虽细微,可在寂静夜色之下,却格外清晰。 王清夷的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踏出房门,才知夜色渐深,不禁诧异问道。 “现在是什么时辰?” “大娘子。” 染竹见她第一眼,悬着的心才算落下,悄悄松了口气,与蔷薇一同敛衽行礼:“大娘子。” 王清夷目光掠过两人,在染竹担忧的脸上稍作停留,温声道:“你们辛苦了。” “大娘子安然便好!” 蔷薇上前一步,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沉稳。 “大娘子,我备了些茶点,就在书房,您可要用些?” 王清夷微微颔首,“有劳蔷薇了。” 蔷薇应了声,转身出了院子。 站在一旁的染竹,眼底那一丝紧绷也悄然散去,跟在王清夷身后。 “大娘子,申时世子夫人来过,让您有时间去一趟松雪斋。” 王清夷脚步一顿,偏头看她。 “母亲有说何事?” “没有。” 染竹摇头,又突然想起。 “大娘子,我昨日听燕嬷嬷说起,明日唐府宴客,不知是不是世子夫人想带您去唐府赴宴。” “唐府?” 王清夷眸光微凝。 “是唐太傅府?” 她在大理寺与唐太傅见过几次面。 最初是因为李德普一案,唐太傅庶孙失了神魂,由她施法,寻回神魂。 唐太傅在得知,皆是应他当年未及详查便带回王淑华,致使她这真正的王家血脉流落在外,曾几次登门致歉。 从面相看,就看出老太傅为人端方。 做事更是严谨。 “可知唐府设宴所为何事?” 染竹垂首:“婢子不知。” 王清夷颔首,不再多问。 以唐太傅的性情,府内宴客,绝非寻常。 她心里转过几个念头,皆被一一否了。。 不过这些猜测在她心头只一掠而过。 眼下多想无益,横竖明日去了松雪斋,母亲自会分明。 第 165章 唐府设宴 “母亲!” 唐峥脚步匆匆,推开房门,一眼望见母亲坐在书案前描红。 箐娘手指一紧,笔尖在纸下划出一道墨迹。 她抬手把笔搁在一旁,坐直身体看他,语气带着无奈。 “峥儿,何事如此慌张。” 峥儿自从被救之后,一改往日的谨慎防备,整个人都明朗不少。 唐峥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急促地呼吸,声音添上几分属于孩童的软糯与急切。 “我、我跑得太快了……” 他小声解释。 “母亲,听闻希夷姐姐也要来赴宴?” 他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 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因奔跑而显得格外水润。 “就是姬国公府的那位,救过我的姐姐。” 箐娘看着他这副模样,唇角微弯。 那位希夷小娘子不仅救下她的峥儿,还治好了峥儿这许多年的隐疾。 峥儿每次提起她时总是格外欢喜。 “祖母给姬国公府寄了帖子。” 她温声确认。 “母亲特意确认过,你的希夷姐姐在宴请宾客之列。” 峥儿眼睛霎时亮了起来,上前两步。 “母亲,我想亲自备份谢礼,那日仓促,都未能好好道谢。” 这许多年,第一次有人告诉他,他所有的与众不同都是得上天馈赠。 他清楚记得,希夷姐姐仅是用手指在自己额前轻点,那些曾经让自己惧怕的黑影鬼魅,再见之后,竟再也不能近前。 甚至随着他的靠近,那些扭动总想要纠缠自己的黑影,犹如碰到什么可怖之事,闪躲不及,随即消散。 几个月过去,他早已不像曾经那般,畏惧这些黑影鬼魅,反而饶有心致一探究竟。 他声音稍顿,声音轻了些。 “母亲,可峥儿不知该送什么才不失礼。” 箐娘捏着帕子替他擦拭了额前沁出的细汗。 她知道峥儿为何如此欢喜。 她甚至比峥儿更想表达自己的心意。 “希夷娘子的性格,应是不喜俗物。” 她沉吟片刻道。 “库里有方松烟古墨,你父亲曾说,希夷娘子擅长书画,送这个倒是雅致。” 唐峥眼神一亮,随即又迟疑:“母亲,希夷姐姐是个女郎,她会喜欢吗?” “我峥儿送出,希夷娘子自是喜欢。” 箐娘俯身盯着他的眼眸,柔声道,“你亲自去选个紫檀匣子,我再帮你配一套狼毫笔,可好?” 唐峥展颜,那笑意明亮又温暖:“谢谢母亲!” 大秦唐太傅府设宴,按说应该是门可罗雀。 可惜年前,唐太傅当朝揭穿太后嫡亲兄长淮安道长以丹术蛊惑人心、残害人命之罪。 昭永帝震怒,在与李太后对峙两月之后,亲下追捕文书。 此举彻底触怒李太后,自此对唐家施以全方位打压。 最令人心寒是,李太后特诏唐太傅老妻、年过花甲的一品诰命唐齐氏入宫。 在安宁宫前,李太后当面厉声斥其管束无力,命其于青石板上长跪。 深冬寒意刺骨,唐齐氏跪了整整两个时辰。 若非唐太傅急请圣驾,年迈的唐齐氏恐要跪至灯枯油尽。 即便如此,回府后仍卧床数月,至今行走犹见蹒跚。 太后厌弃至此,按官场惯例,唐家早该被世家圈层彻底摒弃。 然而微妙之处在于,李太后并非昭永帝生母。 故而圣心难测,朝堂因此暗流汹涌。 唐太傅是先帝指给昭永帝,感恩先帝也只忠于大秦皇室,至于太后厌恶,更是坦荡。 只是朝中官员往来,那些曾受太后一族压制者,更暗中称快,而中间派则避之不及,生怕沾染半分。 唐太傅宅邸,乃是先帝御赐,不仅赐予了府邸,更赐下了一份殊荣,那便是在后院依假山而筑的小型石涧瀑布。 这是先帝体恤太傅辛劳,特旨修建,意在上京城尘嚣中,太傅大人辟一方自然之境。 假山以湖石叠砌,模拟着山野峰峦的险峻之势。 清泉自山石嶙峋处涌出,初时细流涓涓,沿石壁蜿蜒,遇断崖则骤然垂落,化作一道宽约丈许的素练。 水势不大,泠泠淙淙,泻入下方一清湾浅潭,激起如烟水雾,在日光下幻出一幅虹彩。 瀑布前围石筑起一座宏阔亭台。 亭为八角,重檐飞翘,以楠木为骨,不施彩绘,尽显木质天然纹理与温润光泽。 八根朱漆圆柱稳稳托举,视野极佳。 亭内空间敞亮,地面铺以光滑青石板,中央设圆桌并数个石凳。 可观瀑布全景一览无余。 在此亭中,尽观春夏秋冬之景。 今日唐府设宴,门前车马竟也络绎不绝。 朱漆大门洞开,唐老夫人亲自迎客。 只是腿脚有旧疾,只待了半个时辰,便回了去。 姬国公府三房皆受邀参加太傅府宴。 近日,姬国公夫人身体略有不适,故未出府。 姬国公府的车队中,打头那辆最为宽敞。 王清夷正与母亲崔望舒并坐。 她姿态舒展,目光平静地掠过晃动的车帘,望向窗外流动的街景。 第二辆马车里,气氛却要复杂许多。 二夫人钟情琅端坐主位,王淑箐紧挨着她。 而靠近车门的位置,王淑华独自坐着,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低垂着眼眸。 临行前,老夫人特意嘱咐定要带上王淑华。 王淑箐看在眼里,心底轻叹,心底泛起几分同情。 淑华姐姐因生母身份,在府中处境越发不易。 见她独自垂眸坐于一角,便想开口让她坐近些。 可这念头刚起,脑海中却蓦地闪过长姐王清夷那双清冽眼眸,还有那几次谈笑间便让安王妃一众灰头土脸的手段。 手一抖,随即将出口的话咽了回去,转而端起茶盏。 于是,车厢内只闻车轮辘辘前行之声。 钟情琅目光扫过两个女孩,心下明了,却只作不知,只挑起了京中时兴花样的闲话。 姬国公府一行刚下马车,唐老夫人的嫡亲长媳,唐张氏亲自来迎。 人未到笑声已到。 唐张氏快步上前执起崔望舒的手,笑声清朗。 “世子夫人可算到了,母亲方才还念叨着呢!” 她目光转向王清夷时更添三分热络。 “这便是贵府大娘子吧?果真是明珠在侧,叫人移不开眼。” 她侧身引路,语气自带亲昵。 “今日后园石涧水势正好,大娘子定要去瞧瞧,那景致最配你。” 第 166章 六道木 唐张氏领着姬国公府众人走进后院,刚转过月洞门,便见假山旁,箐娘正牵着唐峥静立等候。 见到箐娘子母子,她立时笑了。 “希夷小娘子,快来看是谁,箐娘和峥儿早早就等你过来。” 她性格爽朗,笑容张扬,从语气就能听出,与箐娘母子相处和睦。 “箐娘,我把世子夫人和希夷小娘子她们都交给你们。” 说话间,她笑着同崔望舒与钟情琅又寒暄了两句。 最后转向王清夷,语气明显更为郑重。 “希夷小娘子,且安心在此处赏玩,我可奉了老太傅的令,好生招待你,若有任何需要,只管吩咐下人。” 待王清夷含笑颔首,这才带着婢子们转身离去。 箐娘母子二人早已含笑迎了上来。 “希夷姐姐!” 唐峥松开母亲的手,上前两步,眼睛亮晶晶的,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他今日穿着簇新的宝蓝小袍,面色红润,再无往日阴郁沉默之态。 王清夷停下脚步,唇角微弯,受了他的礼。 崔望舒见唐府小郎君这般郑重向女儿行礼,而女儿也坦然受之,眼底不由漾开一丝笑意。 目光掠过小郎君红润的面庞与簇新的衣袍,再看向一旁神色恭敬的箐娘,心底那份骄傲的情绪轻轻荡漾。 希夷曾经救过峥儿。 峥儿如今这般康健知礼,唐府上下对希夷的敬重,她这做母亲的都看在眼里。 虽未言语,那微扬的唇角与柔和的目光,已将她心中的与有荣焉表露无遗。 箐娘至近前,先与崔望舒和钟情琅见了礼。 转身便执起王清夷的手,语气诚挚。 “希夷小娘子,可算把你盼来了,我与峥儿,日日都念着你的恩情。” “夫人言重。” 王清夷声音轻缓,目光落回唐峥身上,眼眸染上笑意。 “看来,近日安睡许多。” 唐峥用力点头,迫不及待地分享喜悦。 “希夷姐姐,那些黑影现在都害怕我,都不敢靠近我了,姐姐,我现在都不怕它们了!” 崔望柔闻言,眉梢微动。 箐娘眼底则感激更盛,轻轻揽过儿子。 “希夷娘子,箐儿和我略备了些薄礼,望你莫要嫌弃,宴会结束后,我让婢子给您送过去。” 她见王清夷似要拒绝,连忙解释。 “希夷娘子,您别推脱,只是听闻娘子擅长书画,备了方松烟古墨,不值钱只是聊表心意。” 王清夷见推辞不掉,只能点头。 “夫人有心。” 她低垂眼眸却见唐峥一副想靠近又不敢上前的模样。 一双清澈的眼睛写满了孺慕与犹豫,不由得莞尔。 她抬手朝他招了招手,声音比方才柔和了几分。 “过来。” 唐峥眼睛倏地一亮,立刻快步凑到她跟前,仰头唤道。 “希夷姐姐!” 王清夷微微俯身,与他平视。 “你可愿为我引路,说说你这后院处的美景?” 小家伙脸上瞬间绽出光彩,用力点头。 “愿意!我知道哪里看瀑布最好!” 我还要带希夷姐姐去看我的小书房。 他眉眼兴奋,抬手下意识地想去拉她的衣袖,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缩回。 只兴奋地在前面带路,态度很是认真。 “姐姐你看,那水从假山顶上落下来,像不像一段白纱?” 箐娘见儿子这般活泼模样,眼眶微热,与崔望舒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笑意。 她柔声叮嘱:“峥儿,慢些走,仔细脚下,还有别带你希夷姐姐往危险的地方去。” “母亲放心!” 唐峥应声,却没放慢脚步,时不时回头确保王清夷跟上。 那份懂事的小心翼翼,让王清夷唇边的笑意深了几分。 箐娘转头看向崔望舒及钟情琅几人,侧身引路。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世子夫人,二夫人请随我来,从石涧旁的亭台看景致最佳。” “有劳了。” 一行人随着箐娘往亭台方向走去。 钟情琅面上堆着浅笑,心中却是波澜微起。 往日只是听说,大房这新得的大娘子本事大,在外名声比世子爷还要高上几分。 现在看来,确实如此。 她与唐张氏多次交道,深知这位太傅府的嫡长媳、辅国公府的嫡次女性格。 性子虽看似爽利,骨子里却极是骄傲。 往日里宴客,能得她亲自送至二门已是极大的脸面,如这般亲自引路、周到安排至内院,实属罕见。 她自不会自作多情,以为因着自己或崔望舒的缘故。 以往她们登门,唐张氏虽礼数周全,却远不似今日这般热情洋溢。 今日言辞间更是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郑重。 钟情琅的目光悄然掠过前方那道已走远的背影。 能让唐张氏放下身段,如此细致周到的,目前看,好像也只有长房这位大娘子。 而另一边,唐峥领着王清夷往石涧后走去。 “希夷姐姐,我带你去看我的秘密小书房,就在石涧背后。” “小书房?” 王清夷随着他的脚步,沿着青石小径往上爬。 越走她越觉奇怪。 “峥儿,你准备带姐姐爬山?” 他俩顺着青石头向上攀爬,距离地面已有几十米。 “姐姐,峥儿的小书房就在上面。” 唐峥抬手指向峰峦处。 王清夷眼眸微张,没想到小家伙的书房竟然在山峰上。 唐太傅后院这处石涧,虽是人造,却崎岖陡峭,足有三十丈高。 这上去后,一不小心可容易摔落。 不等她多想,唐峥的声音再次响起。 “姐姐,就在那里。” 他手指着前方,所指之处,嶙峋山石间竟藏着一处小小洞天。 一株繁茂的海棠斜逸而出,恰好掩住了洞口。 若非仔细看去,极易忽略过去。 “姐姐你看,那就是我的小书房!” 他语气带着孩童特有的炫耀。 “不过里面只能坐下我和两个小厮,但我挂了好多自己喜欢的小玩意儿!” 王清夷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目光却越过那充满童趣的洞口,定在石壁缝隙间。 一株六道木静静生长,枝干扭曲,却生机盎然。 她眼眸倏然一凝。 六道木,又名“降龙木”,木质坚韧,天生六棱,在道家阵法中,常被视为稳固气脉、驱邪避煞的灵木。 这等灵物,绝非寻常园林会随意栽种,更不该恰好出现在这石涧。 难道说,此处有阵眼? 一丝疑虑悄然浮上心头。 第 167章 风水局 王清夷凝视着那株从石壁夹缝中长出的枝叶,心中早已波澜渐起。 眼前这棵六道木枝叶间仿佛有流光隐现。 这种关乎大秦龙脉气运的植株,竟会出现在太傅府的后院,且是由建元帝亲自下旨督建的石涧,这绝非偶然。 “希夷姐姐?” 唐峥见她望着石壁隙缝伸出的枝丫出神,抬手轻拉她的衣袖,小脸上带着些许不安。 “希夷姐姐,你不喜欢这里吗?” 王清夷收回目光,低头看他时眉眼温和。 “没有,这里很好,我只是好奇,峥儿如何能够找到此处,又为何喜欢这里?” 见希夷姐姐好奇,唐峥的眼睛微微亮了些。 他凑近了些,像分享秘密一般,连声音都带着几分雀跃。 “希夷姐姐,我还没遇见你之前,那些黑影总是缠着我,还吓唬我,我也是偶然一次躲到这里,才发现只有到这里,那些黑影子就不敢进来。” 他小手不自觉地揪着衣角,眼底还闪过对往日的惊惧。 “那段时间,它们总缠着我,去哪里都躲不开,我害怕极了。” 他声音顿了顿。 “父亲他们都不相信我,后来有一次,我乱跑躲到了这里,才发现它们不敢靠近这里,特别是这棵怪树。” 他仰起脸,抬手拂过树枝上的枝叶,眼中带着纯粹的欣喜。 “希夷姐姐,只有这里没有那些黑乎乎的坏东西,每次我在这里待上一会儿,就觉得浑身暖乎乎的,头也不晕了,好像,连呼吸都顺畅多了。” 王清夷微微颔首,她心中很是了然。 六道木代表清正祥和之气,正是阴煞秽物的克星。 从此处,虽看不清六道木的全貌,可仅是从伸出的枝丫颜色和形状,就能感受到,这株六道木,被有心人培养多年,且树龄至少有千年。 此处,如同一个天然的净化结界,不仅驱散了纠缠唐峥的残魂煞气,其散发的温和生机也在无声滋养着他被损耗的元气。 所以,哪怕经过如此折磨,唐峥也只是精神轻微受损,精神灵台始终没有被污染。 她抬手,指尖轻轻拂过扭曲却坚硬的枝干,瞬间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磅礴而纯净的灵韵。 莫说是那些无意识的煞气残魂,便是如今的她,若想损伤六道木分毫,恐怕也极难办到。 “因为这里。” 王清夷斟酌着用词,目光扫过周围看似天然实则暗合章法的山石布局。 “比较特别,能让峥儿安心,身体舒适。” 虽如此说,可她心中疑惑更深。 这六道木显然是被人有意移植于此。 且是这庞大风水阵的灵魂。 可是如此大的工程,绝不会悄无声息不被人察觉。 那当初又是以何种方式运送上京。 从掌心下的轻触,她感触到丝丝缕缕外来的气运。 这股气运竟是大秦的文运。 文运滋养龙脉? 这是何种布局,王清夷心头微紧。 布阵之人,究竟意欲何为? 她知大秦江山不稳,难道建元帝下旨修建此处石涧之前就已预知? 种种思绪在脑中盘旋,却理不出清晰的头绪。 眼下信息太少,贸然探究只怕会打草惊蛇。 她眸中思绪微敛,转而看向唐峥,语气带着安抚。 “既然此处能让峥儿舒心,以后倒是可以多多前来,只是,上下山石需格外小心,切记莫要独自攀爬,让随身奴仆跟随。” 唐峥用力点头,脸上的笑容明朗。 “嗯!峥儿记得了!谢谢希夷姐姐!” 他心中明白,希夷姐姐这是关心他。 王清夷见他全然信赖,终是将疑虑暂时压下。 她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吹得微乱的额发,轻声道:“走吧,带姐姐回石涧下的亭台,峥儿母亲应该等得急了。” “好!” 唐峥乖巧地引着王清夷下了石山,回到石涧旁宾客云集的亭台。 刚踏入亭台,来自四方的视线,便似有若无地落在王清夷身上。 回上京城已有一年。 姬国公府长房大娘子的名号,在世家后院早已传开,连带着那些发生的事。 亭台内,衣香鬓影,除了少数几家交好的世家,其他多是太傅府宴请的文人官眷。 其中有不乏见识过她手段的世家夫人,目光相接时,皆微微颔首致意。 然而,更多的则是那些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面孔。 几位身着素雅儒裙的官家女眷聚在一处,目光扫过王清夷,低声交语,语气带着文士阶层特有的清高与审视: 御史大夫葛夫人压低声音道:了。 “那位便是姬国公府的大娘子?瞧着不过十七八岁,竟有那般传闻?” 礼部侍郎张夫人心中一紧,连忙制止。 “嘘,莫要妄议。” 安王府设宴,她可是亲眼所见,那位向来跋扈的安王妃被姬国公府这位大娘子打压得毫无还手之力。 不仅吃了大亏,事后还被陛下罚了禁闭。 连安王都跟着罚奉,陛下责其驭下不严,令他闭门思过一月。 虽说这点俸禄于安王而言,杯水车薪。 这是把安王府的脸扔在地下踩。 如此这般,姬国公府这位大娘子都是毫发无损,可见对方绝不是眼前这般娇软模样。 江常侍夫人瞥了一眼,唇角下压,轻声道。 “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方外之术,终究非正途,一个小娘子竟然参与其中,哼,不知羞耻。” 她眼底不屑,语气更是不客气。 “说是连宫中都曾留意,怕是言过其实,治好了唐家小郎君,可能只是运气使然。” 她们声音虽轻,但那似有若无的打量与眉宇间淡淡的疏离和不屑,却清晰地萦绕在空气中。 文人清流,向来视道家符箓、方技为末流小技,登不得大雅之堂。 不过,王清夷对周遭这一切却是恍若未觉。 她步履轻盈且从容,神色平静无波。 那些议论与视线并未在她心底留下半分痕迹。 此刻她的大半心神,仍在那石涧之上。 这府邸之下,藏着牵动整个大秦文运与龙脉的庞大风水局。 这许多年前的布局,远比亭台间的口舌纷议,更值得她深入探究。 第168 章 阵法 唐府书房内,檀香满室。 唐太傅端坐于黄花梨木书案后,神色肃然,手执着书卷细,神思却不在此。 书册封面赫然写着道法会元。 唐府管家明路垂手立在书案一侧,低声禀报。 “太傅大人,姬国公府的大娘子已至后院,世子夫人陪同一起,我过来时,峥小郎君带着大娘子往石涧上爬去。” 他话音落下,书房内静了一瞬。 唐太傅低垂的眉眼动了动,他放下手中书卷,没有抬头,只是目光投向窗外石涧方向。 “大娘子看见了么?” 他声音低沉,唇角忽而扯了扯。 “应该是看见了。” 明路答得谨慎。 “峥小郎君领着大娘子上了山,以小郎君对大娘子的喜欢,必然要带其去看他的秘密,那株六道木的位置避不开。” 唐太傅沉默良久,终是极轻地叹出一口气。 “先帝他——。” 他低声吐出两个字,又停住了,先帝这两个字于他而言,似有千钧之重。 “先帝待我,确是不薄。” 算计也不少。 后院这石涧亭台,在自己心中犹如一根刺,横插在那。 明路屏息,不敢接话。 他跟随太傅数十载,深知先帝下旨建这座石涧时,太傅的兴奋与感激,那时只觉得是皇恩浩荡。 现在看来,更像是横着头顶的刀剑,随时能落下。 心中存疑多年,只不过不愿提及。 唐太傅的目光变得越发深远,像是穿透了重重云雾。 “当年陛下赐了这府邸,还特意指出后山石涧景致天然,先帝说我喜静,最宜养心性。” 他声音顿了顿,指节敲击着桌面。 “那株六道木,当时便已栽下,令人觉得奇怪,上京城各家密探众多,这些年我百般试探,竟无一人知道这株六道木何时运到上京,又是如何避开所有人的眼线栽种,当时监工说了依山石点缀,是祥瑞之木,我也只当是皇恩浩荡,赏赐予我静养之地。” 他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呢喃。 “峥儿自幼便爱往那里跑,哭闹不止时,抱到山石上便能安睡,体弱不适时,在木下坐上半日,脸色便能好转,我从前知道是孩子爱玩,山水怡情,直到前些时日。” 唐太傅的眉头紧紧锁起。 从李德普一案到安王出事,像一只无形的手,撬开了通往另一个诡谲世界的大门。 那些曾被他归为怪力乱神、不屑一顾的记载,在亲历了无法解释的事件之后,变得触目惊心。 他翻阅这本偶然得来的道家孤本。 当六道木,通阴阳,镇地脉,夺造化,这寥寥几句映入眼帘时,背后窜起一股凉意。 以先帝的性子,哪里是体恤人的性子,更别说亲力亲为。 他抬眼看着向明路,眼中是深不见底的困惑与不安。 “如若是先帝特意摆下大阵,我唐府至今没有发生任何祸事,可若是没有,这株六道木存在的意义何在?先帝为何又只赐予我?” 他很少宴客,府门常年闭锁,不仅是性子喜静,更因这份如影随形的不安。 今日破例,广邀宾客,其中最重要的客人,其实是王清夷。 “几次打交道,见识到希夷能力超绝,手段眼界也绝非常人,若那六道木背后真有隐情,她既已看见,便绝不会坐视不理。” 唐太傅的声音里透出一丝紧绷的疲倦,也有一丝引祸水而至的歉疚。 “我知此举或许自私,甚至危险,但如今,能打破此局,恐怕也只有她了。” 明路终于忍不住,低声道。 “老爷,那是否要提醒峥小郎君,暂且远离石涧?” 既知石涧与危机,能远离便远离好了。 唐太傅却缓缓摇头,目光重新变得坚定,声音略带苍凉。 “不必,是福是祸,唐府满门皆已缠上,不论唐家命运如何,已成定论,这次既请了希夷前来,便是将这谜底和钥匙,一并交了出去。” 他缓缓起身,往书房外走。 “走吧,既是宴客,我这主人可不能躲着不见。” 等他赶到石涧旁的亭台时,宴席已经开始。 唐太傅步入石涧旁的亭台时,邀请的宾客皆已到齐。 错落的亭台被层层竹帘分隔,隐约可见女眷那边,皆是垂眸浅笑着,衣裙窸窣,婢女们来回便穿梭其中,并奉上新茶甜点。 男宾这边,众人见老太傅到来,纷纷起身致意。 御史大夫葛大人最先上前,声音洪亮。 “下官早闻太傅府内有奇石山涧,今日终得偿所愿,多谢太傅款待!” 礼部侍郎张大人紧随其后,只是举止稍显含蓄,只拱手笑道。 “久闻太傅府上石涧景致天成,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太傅好生惬意。” 唐太傅温言浅笑,拱手一一回礼,言语温和。 “诸位大人赏光,随意便好,切勿拘礼。” 他目光在席间轻轻扫过,脚步微转,径直走向坐在偏东位置的姬国公。 姬国公显然有些意外,暗忖这老东西对自己向来没有脸色。 今日都躲到一处拐角,竟然还能找过来。 他暗哼一声,径自端着酒杯自饮,故作未见。 唐太傅脚步未停,已至姬国公案前。 见他端杯自饮,恍若未见。 他也不恼,只垂眸瞥了眼那杯中酒液,声音淡淡道。 “国公好福气!” 这五个字说得极轻,听不出什么情绪,唯在福气二字上加重语气,话毕便转身离去。 只是在心底仍有感慨,姬国公府那般行径,偏有希夷那样的孙女相伴,天道当真一言难尽。 见他如此,姬国公莫名,刚想开口,却见老太傅已转身跟谢宸安那小子说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老东西这是喝了什么汤药!”脑袋这是磕招了。 认识老太傅这些年,从没见这么兴师动众的宴客,真是越老越会折腾了。 王清夷自是不知此行,皆在唐太傅掌握。 她带着峥儿刚走进亭台,就听二房的王淑箐抬手招呼她。 “大姐姐,我们坐这边。” 王清夷看了看,弯腰对唐峥小声说话。 “峥儿,你去那边找太傅大人,记住,不许乱跑。” 第 169章 唐府宴会 王清夷缓步走到王淑箐身旁坐下。 坐在对面的崔望舒见状,放下担忧,她眼眸染上笑意,偏头继续听着身边的夫人说话。 “大姐姐!” 王淑箐与大姐姐相处,还是有几分拘谨,可又不能表现得过于疏离。 她阿娘刚才可是警告过,让她在外人面前,对大姐姐表现得热情点。 虽有抗拒,可她明白,同是姬国公府女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她依着母亲的嘱咐,端起一旁瓷壶,为大姐姐诶斟了一杯茶,又将一碟浅碧色的糕点轻轻推到大姐姐面前。 “大姐姐,尝尝这盏花茶,据太傅府婢女说,这是用了新采的杭白菊与金桔,还有隔年的雪水泡煮,说是最能清心润喉。” 说话间,她垂眸看了眼那碟点心,声音顿了顿接着说道。 “还有这碟子糕点,据说是太傅府里新来了个南边的厨娘,拿手的就是这碟翡翠豆蓉糕,用的是去皮绿豆细细蒸了,过滤后和了牛乳与蜜,我刚才尝过,很是清爽,也不甜腻,大姐姐你应该会喜欢。” 她的声音不大,些许刻意亲近的局促,说完便眼巴巴看着。 “好,谢谢三妹妹!” 王清夷含笑点头,端起茶盏。 见大姐姐端起那盏茶,王淑箐 僵硬的笑容终于缓下。 王清夷垂下眼,见茶汤澄黄清亮,几枚小巧的白菊在盏底缓缓舒展,热气夹着极淡,介于酸甜与清香之间的香气袅袅升起。 她唇刚触到微温的瓷杯,便感到几道目光从侧前方投来。 葛御史家的嫡女葛嬛正拈着帕子低声说话。 张露侧耳听着,眼神偶尔掠过姬国公府这边,唇角挂着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 几人神态皆是带着几分矜持与挑剔。 江美更是直接,她稍稍侧过身,与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 那眼神明明白白写着上不了台面的嫌弃。 交换过眼神,随即又扬着下巴转回去,继续方才最近流传的那本诗集版本的讨论。 那姿态,仿佛多看一眼这边,都会污了她们谈论风雅的眼。 王淑箐似乎察觉了那些视线,脸颊微微泛红,背脊却挺得更直了些。 姬国公府是武将出身,向来与这些文官清流不对付。 以往尚好,淑华姐才气颇高,面对这些个文官家的小娘子们,偶尔也能夺得头筹。 自从爆出淑华姐姐不过是个兼祧两房的伪嫡女。 这些个自命清高的才女们更是不屑与姬国公府女郎来往。 她气得脸颊涨红,又不能无端起争议,只能当作视若无睹。 看向王清夷,轻声问道。 “大姐姐,甜点如何?” 王清夷正细品着,感受到那细腻绵软的豆蓉,舌尖传来恰到好处的清甜。 她抬起眼,对上三妹妹那双藏着不安的眸子,轻轻点了点头。 “茶很清甜,点心也爽口,三妹妹费心了。” 得了这句回应,王淑箐绷着的表情缓了缓,嘴角弯起一抹弧度。 不过那些针刺般的目光,依旧如影随形。 好似在这亭台楼阁中,划开一道泾渭分明的沟壑。 王清夷倒是没在意,与梦境中那些高高在上和狠厉相比,这些眼神不能撼动她丝毫心境。 此时竹帘微佛,半卷竹帘将男女宾客隔出两个世界。 她端起茶盏,视线掠过帘外,在亭台上空停顿。 只见对面亭台上空,有文运如丝如缕,呈淡金色的光晕,自那些或坐或谈的文人雅士头顶升起。 细若游丝却生生不息,朝着石涧上空那株古拙苍劲的六道木飘去。 藏着六道木的石涧上空隐隐有光华流转,仿佛在无声吐纳。 文运之气触及树身上空,并未停留,而是被某种更为庞大的力量牵引,向上,最终没入虚空,汇向那维系国运的龙脉所在。 王清夷心头一凛,手指捏紧温热的瓷杯。 她终于亲眼见识到这般精心引导、刻意汇聚的轨迹。 那位传说中,素来以铁腕、深谋著称的先帝,原来早已布下此局。 他要借一代天下才子的文思气运为能量,以这株能沟通地脉灵机的六道木为鼎炉,去温养、续接那随时可能断绝的大秦王朝龙脉。 以文运补国运! 这是将一代人的才思与气数,通过大阵并入皇权,滋养那短命的残龙。 她低垂着眼眸,此时清风拂过,杯中茶水微漾。 竹帘一侧,那些高谈阔论、自觉风流的文人墨客,尚不知晓,自己手里那些锦绣文章、凌云壮志,正化作气运维系这大秦江山。 而他们大多活不过半百! “王大娘子!” 一道女声从对面传来。 王清夷抬眸望去,说话的是江常侍夫人。 这位夫人不过三十上下的年纪,穿着时兴的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发间一支赤金点翠步摇随着她转头的动作微微晃动,映得她含笑的眉眼格外明亮。 只是神色间明显带着探究和些许戏谑。 这位江夫人娘家姓李,是李太后隔房侄女。 江夫人娘家父亲,走了科举这一途,是建元六年榜眼。 江李氏自诩文人一派兼有皇家背景,向来自命不凡,自是看不惯王清夷这般乡野归来,徒有美貌没什么教养的武将嫡女。 只见她捏着帕子轻掩唇角,声音不高不低,却恰好能让周围几桌夫人小娘子们都听得清楚。 “方才听张夫人提起,说王大娘子,不仅对弈了得,还通晓相人之术?只消看人面相,便能窥得几分命运玄机?” 说话间,她视线在王清夷沉静的脸上流转一圈,唇角弯起,语气里带着居高临下的请教。 “如此,那可真是了不得的本事,不知王大娘子能否与我们说道说道,这人的命数,究竟是如何观面相就知命数如何?好让我们这些俗人,开开眼界!” 她话音未落,周遭原本细碎的交谈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 葛嬛和张露也停下了讨论,相互对视一眼,带着几分看好戏的心态,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王淑箐坐在一旁,连呼吸都放轻了,只觉得脸颊都发麻,看向大姐姐时的表情满是担忧。 第 170章 唐府宴会1 王清夷闻言,轻轻搁下手中茶盏,瓷盏落下,发出一声及轻的声响。 周遭私语静了一瞬,她抬眸看向江李氏,神色沉静如水。 “江夫人说笑。” 她声音清晰平稳,有种说不出的淡然。 “江夫人垂询,不敢言教。” 她声音清越,不疾不徐。 “相人之术,以夫人而言或近乎戏谑小道,然追溯其本源,实则来自于老庄的天道玄机,天人合一之说,先贤观察天地人三才,即是禀赋、性格与生命轨迹之间的关系,试图通过认知人性与面相之间的关联,从而得出观相一说。” 江李氏唇角那抹弧度瞬间凝住,捏着帕子的手指渐渐收紧。 她可能从未料到这乡野归来的将门粗鄙之女,开口竟不是辩白或怯懦,而是搬出了老庄之说。 王清夷眉眼舒朗,含笑继续说道。 “《庄子·应帝王》有言:无为名尸,无为谋府,无为事任,无为知主。所谓观相,观的是一个人如何被其性情、思虑、经历所塑造,又如何与外界感知,若说这是妄断福祸日常闲谈,不如说是观察个体生命在经历不同时期产生的变化。” 她语速平稳,却字字清晰。 “譬如江夫人您。” 她神色坦然看向江李氏精致的脸庞。 “眉宇间英气存留,此乃家学熏陶、心志高远之特征,不过观您眉心有不易察觉的细纹,且唇角笑纹略深于额纹,应是平日思虑甚重,喜以智计谋划,且惯于以言谈姿态立威定势,此也非命定,而是夫人自身性情选择以及所处环境相互造成,日久天长下,必然形于外貌。” “”相术于此,不过是看出夫人选择了何种方式,以及这种方式如何在行为面相上留下的印记,究其根本,也就是道家所言性命之情与自然之道的参悟,江夫人,您说呢?” 席间瞬间鸦雀无声。 葛夫人原本端坐着,此刻身体不禁前倾,眼中满是惊疑与深思。 而葛嬛,刚才还一副盛气凌人的蔑视,此时一双妙目睁得圆圆的,全然忘了仪态,只怔怔望着王清夷。 她第一次真正见识这位盛传已久的姬国公府大娘子的厉害。 此时,江李氏脸上哪里还有刚才的居高临下。 她笑意渐失,脸色泛起铁锈般的青紫。 王清夷这番话,看似解答,实则绵里藏针。 她话里都是江李氏思虑重、喜谋划、善立威,句句未曾提及贬斥,却句句刺中她平日为人处事之道。 更厉害的是,还将这一切归结于自身性情选择,并抬到道家性命之学的高度。 与葛嬛坐在一处的张露,手中的团扇都忘了摇动。 她自幼听母亲谈论诗文礼法、门第高低,何曾听过这般将容貌心思与老庄玄理勾连在一处的奇异之论! 只觉得姬国公府这位大娘子的老庄一说,既深奥难解,又莫名地被那股从容说理的气度所慑。 坐在王清夷身侧的王淑箐,此刻更是双眸明亮。 只觉得平日里沉静似水难以相处的大姐姐,此刻周身萦绕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清华之气。 不高声,不争辩,只缓缓道来,便将江家夫人那看似不可一世的轻蔑,化解于无形。 甚至反将一军,显得江夫人刚才无状无礼至极。 她心中涌起一股炽热的崇拜与骄傲,腰身不自觉地挺得越发笔直。 “因此。” 还有因此? 江李氏银牙差点咬碎,一股难以言喻的羞耻涌出。 王清夷目光平静地注视着江李氏。 “相术并非是观其面相的小技,而是理解人何以如此,蕴含着前人对天地人和谐相处的理解,对内在修为与外在表现的智慧,借此才能反观自身,夫人可观《道德经》中,知人者智,自知者明来礼节,您以为呢?” 江李氏喉头一哽,一口老血哽在胸口,吞咽不得。 更可恶的是对方眼眸清湛,好似就是一顿平常叙说,而非羞辱。 自己先前那些开开眼界和俗人自称,此刻想来越发刺耳难堪。 她勉强扯动嘴角,笑容僵住,咬牙切齿道。 “王大娘子,果然是见识不凡。” 坐在葛嬛身侧的江美哪里能见自家娘亲被这般打脸,她忍住怒火嗤笑出声。 将手中茶盏往案几上重重一放,瓷器的响声打断了江李氏的难堪。 江美抬起下颌,目光锐利,带着刻意讥诮。 “王大娘子这番自知者明的高论,听着倒是玄妙,只是我曾在父亲书房侍墨时,偶然听得他与清谈名士论及老庄,有人言道,庄子倡齐物,谓厉与西施,道通为一,既万物本无美丑贵贱之分,那相术所谓观外在以窥内在,岂非自相矛盾?执着于皮囊表相,反倒是落了下乘,违背了道家真谛,如此看来,王大娘子这观相之术,究竟是先贤智慧,还是后人穿凿附会之谈?” 她语速极快,显然是将听来的言论在心中反复咀嚼过,此刻抛出,意图一举打脸王清夷刚才的言论。 席间众人目光皆看向王清夷。 而隔帘一侧则站着唐太傅以及江常侍几人。 江常侍本应嫡妻那番言论铁青的脸色,被嫡女这几句话算是挽回几分薄面,脸色终是好上些许。 王清夷并未立即回应。 她低垂眼眸,将袖口那处褶皱抚平,视线这才落在江美脸上。 眼神没有任何波澜,最是平常无奇。 “江姑娘能记诵《庄子》,可见用心。” 她开口时,声音平淡清润。 “然而道通是穷极境界,意指万物本源统一,我辈俗人,未臻化境,仍处在有对待、有对比的世俗判定,老子曾说,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先是承认了世间有美丑、智愚之相,进而求超越,跳过自观、知人,江大人所言应是清谈,或是哲思玄辩,而此处所言相术,是涉世观人之用,语境不同,目的迥异,不能混为一谈。” 说话时,她声音略一停顿,见江美嘴唇微动,似要再辩,却不想再给她任何机会,只淡淡言说。 “读书辨理,贵在明悟,若只知拾片语,不顾全文脉络与实境,恐易流于断章取义,反失真意。” 说罢,她已收回视线,抬手准备端起茶盏。 王淑箐猛地清醒,忙道。 “大姐姐,我来。” 抬手执起瓷壶,斟了七分满,她双手捧着茶盏。 “大姐姐,喝茶!” 江美早已僵在原地,脸颊蓦地涨红。 王清夷刚才那一眼,平静至极,也漠然至极。 那眼神甚至不是轻蔑,而是一种全然的不在意。 第 171章 唐府设宴2 “妙哉,妙哉,希夷此解深得吾心!” 正当席间因这番论述而陷入沉寂时,竹帘隔断后,突然传来一声击节赞叹。 话音未落,竹帘掀动,唐太傅走出,他眼中精光湛然,抚掌走向王清夷,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激赏。 “好一个观察生灵在经历不同时期产生的变化!” 唐太傅声音洪亮,回荡在骤然安静的厅堂中。 “将相术由流俗命理之谈,拔高至体察人性,更以老庄天道玄机为根基,这般融会贯通,这已非寻常相术,是近乎于道的感悟,希夷小女郎年纪轻轻,能有此等见识与悟性,实属难得,实属妙哉!” 他转向众人,尤其是面色已然僵硬的江常侍,感慨道。 “老夫浸淫典籍多年,所见清谈者众多,多埋首于字句章句之争,或流于玄虚空泛,今日方闻如此贴切实质,又契入根本的明悟,庄子无为之深意,正是洞察万物自然之相后,方能超然,希夷女郎这番言论,可谓拨云见日!” 唐太傅的赞叹如同无形的耳光,扇在江氏母女脸上。 江常侍此刻如坐针毡,额角已渗出细密汗珠。 他勉强扯动嘴角想附和,可那笑容却僵硬无比。 他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江李氏身上,那眼神里再无平日的维护和尊重,只剩下冰冷的埋怨与难堪。 若非她母女二人蓄意发难、卖弄不成反露浅薄,何至于在唐太傅等一众同僚面前丢如此大的脸面? 竟显得他江家学识浅陋,心胸狭隘。 江李氏触及到郎君那冷冽一瞥,顿觉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脸上血色褪尽。 她先前那点倨傲与算计,在唐太傅的盛赞和王清夷的从容下,显得格外可笑且不堪。 姬国公立在众人之后,目光越过那些惊愕、赞叹的面孔,视线落在自家孙女身上。 唐太傅那老东西的盛赞好似不要银两一般,朝着他家孙女宣泄。 而他家孙女眼眸微垂,神色平静,身姿娉婷,姿态从容。 一股酣畅淋漓的快意,如同多年烈酒一般,从他心底直冲上来,烫得他胸腔发胀。 这些年来,文臣清流们明里暗里地讥诮,他听得还少么? 粗鄙武夫、不通文墨、只识弯弓这些词像细碎的针,扎不破皮,却梗在心头。 他们自诩风雅,暗地看不起他们这些陪着先帝在马背上搏来江山的武将。 今日,倒是让他姬家的孙女,用他们最得意的道理和才学,结结实实地给他扇了回去! 看着江常侍那副笑容僵死的模样,再看江李氏面无人色的狼狈。 姬国公只觉得比当年打了场漂亮的胜仗还要痛快。 什么家学渊源,什么闺阁教养。 在真正的通透与才识面前,不过是一戳即破的纸灯笼。 他再也按捺不住,朗声一笑。 那笑声浑厚有力,瞬间打破了厅中有些凝滞的气氛。 他分开身前几人,大步走到人前,先是对唐太傅略一颔首,随即目光灼灼地看向王清夷,声音洪亮得满厅皆闻: “唐老这话,老夫听着可真是舒坦!” 他捋了捋泛白的胡须,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得意。 “不过啊,我家希夷平日里心思可不全在这些文章典故上,她最上心的,还是经常陪老夫手谈几局,那棋盘上的厮杀谋略,进退攻守,可是让老夫汗颜!” 见他如此说话,王清夷诧异地看了一眼。 她何时经常陪对面那位笑容得意的人手谈过几局? 仅是一局,就杀得祖父落荒而逃,再也不敢在自己面前提及。 姬国公哪里能察觉到她心中腹诽。 只是环视四周,特意在江常侍方向略作停留,笑意更深。 “至于旁的什么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么,不过是她闲暇时拿来怡情养性的小玩意儿,都是随意涉猎罢了,我们这样的人家,到底还是觉得,胸中有丘壑,行事有章法,比那些个死记硬背、掉书袋子的虚架子,要实在得多,希夷,你说是与不是?” 这番话,看似在说自家孙女,实则句句都戳在现场这些文官的痛处。 是什么是! 王清夷只觉得自己已经够拉仇恨了,没想到她祖父一来,把仇恨拉满了。 这句话她到底该接还是不接? 如果不是为了观察六道木在吸收文运时有无实质性的变化。 她哪里需要如此锋芒毕露。 不过,祖父刚才那一番话一出,在场中文官整个气运确实有所变化。 反应在文运之气的流逝相对就弱了许多。 刚才涉及到江常侍个体时,文运之气却没有任何改变。 王清夷眼眸低垂,遮掩眼底的情绪。 如果破阵,这似乎也是可以考虑的条件之一。 唐太傅自是察觉到这其中尴尬。 今日他太傅府宴客,自是不能让人太过难堪,倒显得他这主人家招待不周。 目光重新落在王清夷身上,眼底笑意渐深,话题一转,笑声爽朗。 “希夷,即是你祖父说,那以后有时间,可要与老夫手谈几局。” 王清夷随即欠身,含笑道。 “太傅大人,清夷谨遵教诲,改日定当登门,向您讨教。” “好,好好!” 唐太傅连声说了几个好,笑容满面地抚了抚掌。 说笑间,视线顺势扫过神色各异的众人,声音扬起。 “今日难得诸位赏光,这美酒佳肴可等不得人,再放下去,怕是香气都要跑了。” 他边说边抬手指向已由仆役悄然布置妥当的席面,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 “大家且都回席安坐吧,方才不过是些助兴小谈,正宴方是待客之诚,诸位请!” 说话间,他率先举步,往主位走去,仪态从容,不着痕迹地将方才那一幕因言语机锋带来的尴尬气氛,轻轻拂散。 见众人各自返回,江李氏僵在原地,张夫人见状,连忙笑呵呵地拉着她坐下。 “江夫人,距上次我们见面已有一月……。” 张夫人娘家是齐州高氏,去年岁末高家就有密函来京,让她交好一位希夷小娘子。 最初不在意,后期也听说过名头,与江常侍夫人所想相同,不过是小道。 而今,却不敢如此在想。 第 172章 唐府宴会3 不出意外,王清夷被唐太傅邀请至太傅府外书房,说是要手谈几局。 姬国公自是不信。 “唐老头,你到底有何居心?不行我要跟着一起。” 唐太傅本就没有想过避开姬国公。 他微微颔首。 “国公爷,一起走吧。” 姬国公本还想拿乔,可深知唐太傅其人。 不禁眉头拧起,惊疑的看向唐太傅,却见太傅神色如常 眼底划过一抹疑惑之色,抚着胡须跟了上去。 崔望舒心中也有疑惑,可面对这位一直看顾她的长者自是不会推拒。 只是立在原处遥遥望去。 “嫂嫂,府内马车来接我们了。” 钟情琅随着她的视线看向几人背影,随即笑了。 “阿翁在呢,嫂嫂不用担心!” “嗯!” 崔望舒微微颔首,含笑道。 “那我们先回!” 她视线扫过,却不见王淑华,看向王淑箐。 “三娘,二娘呢?” 刚才还在,怎么转眼就不见人影。 “咦!” 王淑箐茫然转身寻了一圈。 “二姐姐刚才还与江二娘说话呢,怎么这么一会儿功夫就不见呢?” “与江家二娘子说话?” 崔望舒脸色一沉。 宴会开始那场纷争,虽说希夷反击得让江家母女脸面尽失。 可这场纷争是江家母女带头挑起。 作为姬国公府小娘子,不说如何明辨是非,也得摆明立场。 竟然还能和江二娘私语? 她脸色渐沉,低声吩咐。 “菊嬷嬷,去把二娘给我找回来。” “夫人,我这就去。” 菊嬷嬷躬身,转身给身边的婢女二月使个眼色,两人前后往回去寻人。 而此时的王淑华却被一位陌生婢女拉到石涧后说话。 连珠立在小径外,满心惶恐。 又来了! 二娘子就不能消停点。 连珠甚至觉得自己活不过及笄。 上次在青阳侯府,安王侍卫就威胁过,让自己小心说话。 她害怕到连父母家人都不敢多说半句。 她自己倒也罢了,万万不能牵连到父母兄长。 可如此下去,迟早是要露馅,到时她只有被杖毙的命! “二娘子,安王爷让我问您,可想好了?” 王淑华惊魂未定。 眼前婢女陌生极了,穿着也不是唐太傅府的婢女衣饰。 她强自镇定。 “王爷呢?” 今日她并没有见到安王身影,也没有听说他来。 这个婢女又是打着谁家的名头? “你又是谁?” “婢子自然是王爷的人!二娘子唤我一声碧玉便可。” 碧玉身形修长,比王淑华高了半个头。 她低垂着头,细看眼前这个让她家王爷牵挂的王家二娘子,并未看出有何出色之处。 不过是眉目如画、纤腰楚楚,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她家王爷到底还是落了俗套,逃不过这天下男子通病,食色性。 听出对方言语间的轻慢,王淑华缓缓抬眼。 那句不劳王爷费心,几乎要脱口而出。 远处亭台楼阁隐约还有喧闹声传来,那处还有未离开的宾客正在喧哗。 她仿佛又见众人眼底的暗赞和慎重。 唐老太傅那句拨云见日,给的是最高赞誉。 还有祖父抚须而笑时的脸,不时在她眼前晃动。 那样的骄傲,是她从未见过的神态。 哪怕是鹿鸣也未获得如此赞许。 还有谢家二夫人退婚时的倨傲,谢二郎的杳无音信。 这些种种都快折磨到她近乎疯狂。 碧玉等了片刻,只等来一片沉默。 她刚要开口,却见王淑华忽而极轻的笑声。 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 “碧玉。” 王淑华的声音很是平静。 她向前迈了一小步。 “回去告诉你家王爷。” 她一字一句,说得极慢。 “我等他来娶。” 碧玉一怔,没料到她说的这般直接。 不过娶?她倒是想! “好,我这就回府复命!” 说完,她也不等王淑华应声,退后两步,转身往小径尽头走。 王淑华瞥了一眼,转过身子,目光投向远处亭台。 她声音轻得像自语,又重得像是誓言:我这一生,要么站到高处,要么碾落尘泥! 既然无路可选,何不赌上一生! 此时太傅府外书房。 “都出去。” 唐太傅挥退了书房内的奴仆,又亲自走到走廊。 他对廊下站立的几个奴仆道。 “守着院门,十步之内,不许任何人靠近。” 转而看向站在回廊的老管家。 “明路,你就守在书房外,任何人来,就说老夫有要事不见。” “是,大人!” 明路抬手拉上门扉,守在走廊下静候着。 这般慎重?姬国公看得目瞪口呆,心中隐隐有猜疑。 唐老头接下说的话,绝对是大事。 这,他姬国公府可不能沾上。 他慌乱起身。 “那个,唐老头,我跟希夷还有事,先回去,你的事下次再说。” 他起身就想拉着希夷出去。 却见唐太傅不紧不慢道。 “王隅安,难道你就不想查清,先帝为何要如此对待你姬国公府?” 此话一出,姬国公抬起的脚放下,又坐了回去。 “有话快说,磨磨唧唧的。” “急什么。” 唐太傅瞥了一眼。 他撩开衣袍跪坐在茶席前,用银钳从青瓷罐中取出一饼紫笋。 拿起案几旁的素绢,小心擦拭茶碾,将茶饼置入,手腕沉稳地碾动。 “希夷别管你祖父,他就是粗人。” 他拂去袖上沾的碎末。 “尝尝我珍藏的紫笋,先去去宴席上油腻,这是上月从顾渚快马送来。” 王清夷微微倾身。 “早就听闻太傅擅焙茶,今日希夷有幸品尝,多谢!” 唐太傅颔首,眉色舒缓。 将茶末投入提壶,他执壶分茶,茶汤渐渐晕出初春新柳的颜色。 “希夷,尝尝看。” “喂,唐老头,我的呢?” 姬国公最厌烦的就是唐太傅这种文人磨磨唧唧的,说个话还得酝酿,还要搞个赘言。 啰嗦! 唐太傅执壶的手一抖,咬着牙瞪了他一眼。 “还不自己来取。” 他暗自嘀咕,莽夫就是莽夫。 姬国公走过去,端起茶盏,喝了一小口,烫得他直龇牙。 “呸呸!” 烫死他了。 重重放下手里的茶盏。 “快说,啰里啰嗦的,故作神秘!” 唐太傅气结,冷哼一声,转而看向王清夷时,笑意收敛,神色慎重几分。 “希夷,听说峥儿宴前领你参观了他在石涧顶上的秘密?” 第173 章 参与 王清夷略带几分慵懒的心猛然一提。 面上浅笑如潮水般褪去,脸色在微光下越发凝重。 她紧盯着唐太傅,眼神带着审视。 “太傅大人,为何有此一问?” 她声音压得低,却字字清晰。 唐太傅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下去,转而露出深沉的凝重。 他不答反问,目光如炬。 “希夷,你随峥儿上去之后,可看出些什么?” 王清夷心中了然,看来唐太傅最少是个知情者。 “石涧顶上视野极佳,可俯瞰大半个上京城,只是我很是奇怪,太傅为何要种上那样一株百年树木?还是说有什么用意?” 她顿住,目光紧紧锁住唐太傅,自是看出唐太傅眼底陡然的幽深,心中了然。 “看来,太傅对那株六道木的用途,心里很清楚。” 她身体微微前倾,问出了最关键的一句。 “那这其中的深意,不知太傅您,可有参与到?” “什么参与不参与!到底发生什么了?” 旁边的姬国公早已听得不耐。 他瞪圆了眼,看看面色凝重的唐太傅,又看看神色肃然的王清夷。 “你们两个打什么哑谜?那石涧顶上不就是个看风景的地方?与峥儿又有何干?快给老夫说个明白!” 唐太傅显然没理会姬国公的急躁,他深深看了一眼王清夷,缓缓说起。 书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唐太傅那番关于先帝、六道木和峥儿异常的话,像一层无形的寒霜,让空气都变得稀薄,让人窒息。 王清夷缓缓吐出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那股沉郁压出去。 唐太傅的坦诚,将问题引向了一个更幽深、也更危险的方向。 “太傅大人。” 她再次开口,声音已恢复了惯有的清冷镇定。 “您既然邀我来此,坦诚相告,想必不只是为了确认峥儿那观景台的用途,您真正想知道的,是我在那石涧顶上看到的那株六道木的用途?” 唐太傅神色一震,目光紧紧锁住她。 “果然,希夷你也察觉了异样,不错,老夫近一段时间,一直心神不宁,翻阅不少古籍,偶见六道木的功用,再联系峥儿的异常,还有。”’ 他声音微顿,表情似有苦涩。 “先帝他,反常厚赐,以及近来朝中李德普、安王接连出事的蹊跷之处,不由我不将这几件事串起来想,希夷,你既已亲眼所见,以你之能,究竟看出了什么?那六道木,到底有何玄机?先帝当年,究竟是何用意?” 他的语气带着难以掩饰的急切与深藏的不安。 一旁的姬国公听得云里雾里,又觉毛骨悚然。 “什么六道木?唐老头,希夷,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有和先帝有什么关系?” 他眼底掠过一丝惊疑,难得压低了声音。 姬国公府发生的一系列事,他对先帝早已心存失望,此时又骤然听闻涉及先帝如此诡谲的手段,不免心头越发惴惴。 王清夷没有立刻回答唐太傅和祖父的连串问题。 她只是微微垂下眼帘,似在斟酌语句,又似在回忆石涧之上的所见。 片刻后,她抬眸看向两人。 “太傅大人所思所想,已接近事实真相边缘。” 此时她早没有发现六道木时的激荡,声音平稳。 “我在石涧之上,确感气运有异,那六道木所在,气机被一股无形之力牵引。” 她是哪个月顿了顿,看向唐太傅骤然缩紧的瞳孔,继续说道。 “太傅大人,您这太傅府坐落于上京文气汇聚之地,您与历代居于此地的门生故吏,往来谈议的文人墨客,其才华、气运、文章风流,皆可视为一种无形的文运,那株六道木,若以我之见,其真正作用,应是设了一个极为隐秘精巧的阵法,它以太傅府为基石,以六道木为眼,汲取大秦一代文人文运。” “什么?!” 姬国公失声低呼,虎目圆睁。 “汲取文运?” 王清夷的目光转向他,又缓缓移回唐太傅苍白失落的脸上。 “若我推测无误,这被汲取的大秦文运,经过某种地脉用以辅喂、滋养大秦那条自开国以来便孱弱不稳的龙脉。” “轰!” 仿佛惊雷在唐太傅和姬国公耳内炸响。 姬国公身体后仰,差点撞在身后的桌几上。 他脸上血色褪尽,面容惊骇到嘴唇哆嗦着,却一时发不出任何声音。 辅喂龙脉! 这已远远超出了党争倾轧的范畴。 这是直接动摇国祚根基的惊天秘闻! 哪怕唐太傅心里早有准备,可还是单手撑住桌几边缘。 原来如此,他猜想过先帝别有深意,甚至可能是针对唐家的某种束缚或监视,却万万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可怕! 唐家百年清誉,满门文华,竟在不知不觉中,成了滋养皇室龙脉的炉鼎? 而他自己,竟守着这炉火十几年而不自知! “先帝,先帝他!”怎可如此! 唐太傅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他为何要如此?若龙脉有恙,正大光明祭祀天地,何须用这等,这等窃取文运的阴私手段?为何又独独选中我唐府?” 王清夷的神色依旧冷静,尽管揭露的秘密足以掀起滔天巨浪。 “经历过这许多,先帝并非体贴臣下之人,他选中唐府,或许正因为唐府是上京文脉显眼之所,文运汇聚最为磅礴纯粹,至于为何用此等手段?” 她略微停顿,眼中闪过思索之色。 “先帝或许是在某些方士术士的进言下,采取了这种非常之法,此法见效或快,只是布置此阵法,需风水术数造诣极高,更需绝对隐秘,这或许也能解释,为何那六道木的来历成谜。” 姬国公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带着压抑不住的惊怒。 “这,这岂不是说,唐老头你们一家,还有那些来来往往的文人,都被,被当成了柴火,烧去给宫里那看不见摸不着的龙脉添火了?” 想到自己家里那些破事,幕后都有先帝手腕,只觉得背脊发凉。 第 174章 暴露 唐太傅闭上眼睛,脸上混合了震惊、愤怒与悲哀。 良久,他才睁开眼,眼底已是一片决然的清明。 “所以,希夷,” 他声音低沉带着压抑。 “你看这被不断抽取文运强行滋养的龙脉,究竟对大秦目前的局势会产生何种影响?比如,大秦的气运,朝堂人事,还有陛下及皇子们的安危和命数?” 王清夷缓缓摇头。 “今日初见此阵,对其还不算了解,只是知晓其中奥秘和大致作用,至于有什么深远影响,暂时还不得而知,不过此阵存在并运行十几年,其影响必已是潜移默化且深远。” 她看向唐太傅,语气郑重。 “太傅大人,此事非同小可,是揭露,还是处置,处置后产生的后果,都需要谨慎而为,若有动,就可能触动大秦皇室最隐秘的禁忌,甚至引发无法预测的动荡,若不动,那么您的太傅府以及天下文运将会持续被窃,大秦江山国本隐患必然会日益加深,未来,不可测!” 任何以窃取他人运势的大多都是饮鸩止渴,最终都会以其他方式被反噬! 唐太傅深吸一口气,起身站直身体,眉宇间除了忧虑还有属于帝师的威严。 “老夫明白了,希夷,今日之言,出你之口,入我三人之耳。” 他看了一眼犹自脸色阴沉的姬国公。 “国公爷,此事关乎国运,绝非儿戏,务必谨言慎行。” 姬国公重重哼了一声。 “老夫自是知晓得轻重。” 只是先帝如此待他,他心里憋得慌!” 视线转向王清夷,眼神复杂。 “希夷,你,你认为此事该如何是好?” 王清夷望向窗外渐暗的天幕,缓缓道。 “当务之急,是进一步确认阵法到底运行多久,除此之外,我还需要仔细地查探石涧和六道木的根基位置,至于最终会如何,且走一步再说吧。” 她收回目光,眼眸闪过一丝锐利。 “最终还是要谋定而后动,至少,不能继续做那懵懂无知之辈。” 如今看来,梦境人生,有那般惨烈下场,都源于这些幕后之手。 不论是新仇还是旧恨,总归是要找到幕后之人。 “既然说好了,希夷,我们回吧。” 姬国公一刻也不想在这太傅府待着。 他到底经历参与了什么?国运!龙脉! 前朝时,他是秦氏的家臣,陪先帝揭竿起义,打下这大秦江山。 现在他是大秦的姬国公,竟要掀起大秦惊涛骇浪。 这种种身份,到底要让他如何自处? 陛下,先帝!为了秦氏的大秦江山,你竟想让我们一起陪葬? …………………………………… 王清夷跟姬国公回了国公府。 两人还没到后院,就听闻姬国公夫人正在重罚二娘子! “希夷,我没听错吧,你祖母要罚二娘?” 姬国公表情诧异,一脸的不可思议。 老妻的脾性他是知晓,对二娘子那是宠爱极至。 王清夷挑眉看他。 “如果我没听错,那您就没听错。” 她刚进府,就察觉得姬国公府的气场彻底发生转变。 宅相随念转,一气动则八方皆易! 这一念应该出在王淑华身上。 老夫人震怒,难道王淑华与安王的事暴露了? “什么你没听错,我就没听错,希夷,你是个小娘子,以后少接触唐老头!” 姬国公甩袖冷哼出声,一脸的嫌弃。 “那就是只老狐狸,见人说人话,遇鬼说鬼语,一句家常闲谈都能埋下几处伏笔,几步陷阱。” 这十几年,他吃的亏还少? “走,陪我一起去主院看看。” 说完,率先往茗居堂方向去。 王清夷略有迟疑,随即踩着碎步跟了过去。 刚好她也想看看,王淑华与安王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踏进茗居堂,一眼就看到父亲和母亲端坐一侧,只是面色难看,特别是父亲,更是铁青着脸。 二叔王律恒坐在对面,向来温和的表情,此时难得阴沉。 而王淑华哭得梨花带雨,跪在堂下。 婢女连珠趴在地上,只是后背被打得血迹渗出。 竟被刑了家法? “这是出了何事?” 姬国公收起脸上的懒散,神色肃然。 “你问这个孽障!” 姬国公夫人脸色煞白,坐在卧榻上的身体摇摇欲坠。 如果不是强撑着身体,就凭王淑华刚才那句,可能就被嚯嚯气死。 姬国公蹙眉:“到底出了何事?” 他看了一圈,却见屋内众人皆是低头不语,噤若寒蝉。 姬国公夫人看他一眼,捏着帕子掩着唇角,咳得浑身发颤,胸口剧烈起伏。 菊嬷嬷半跪在她身侧,一手扶着背,一手将温热的参茶递到她唇边,担心到声音都发颤。 “老夫人,您可千万要保重身子,万事还有国公爷做主,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啊。” 不说老夫人,哪怕她这个奴婢,竟放着好好的正头娘子不当,去安王那个虎穴当劳什子侧妃? 那安王妃是个好相与的? 晴嬷嬷用浸了温水的帕子,擦拭着姬国公夫人额角的虚汗,眼圈早已红了。 姬国公夫人猛地推开茶盏,抬起右手颤抖得厉害,声音嘶哑。 “孽障,你这个孽障,你告诉你祖父,你方才说了什么?” 她看向姬国公。 “她说她要嫁入安王府!嫁给安王?” 她喘了口气,眼底都是愤怒与失望。 “安王他有正妃!杨氏女明媒正娶,还有圣旨钦赐,如今还好端端地待在王府!你嫁过去?你以什么名目嫁?侧妃?庶妃?还是侍妾?” 妾,字一出口,仿佛用尽了她所有力气。 姬国公夫人瘫软地仰靠在榻上,满脸潮红。 堂内侍立的婢女仆妇们将头埋得更低,恨不得消失不见。 姬国公夫人的声音带着泣音。 “我姬国公府嫡出的二娘子,竟上赶着给人做妾?还是给安王做妾!你是要把你祖父的脸面,把你父亲、兄长在朝堂上的脊梁骨,都放在地上让天下人踩?” 王淑华脸色苍白,可背脊挺直,声音轻柔。 “祖母,安王殿下他,他说心里只有我,杨妃不过是个摆设,他答应待几年之后……。” “给我闭嘴!” 一直沉默的姬国公终于开口。 脸色已不是简单的难看,冷到极致。 他眼神锐利,冷冷盯着王淑华。 “你,你何时与安王有了私情?” 第175 章 龙脉 “祖父!” 王淑华面如血色,眼底都是骇然。 “我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私会外男?” 姬国公怒极反笑,声音冰冷刺骨。 “没有私相授受、还是没有暗中私会?王淑华,你这些年读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竟将这等不知羞耻之事,视作理所当然?!” 他缓下情绪,嘴角勾起一丝毫无温度的笑意。 “好一个安王。” 他语气平静,却蕴含着风暴。 “姬国公府与安王府势同水火,满朝文武皆知,你难道不知,如今,你告诉我,你要入安王府?” 他顿了顿,似是咬牙。 “你还要去做妾,这意味什么?意味着我姬国公府的二娘子,将成为安王府后宅一个可以随意拿捏的妾室!我姬国公府颜面何在?” “不是,我不是妾,安王许我侧妃之位,记入皇室玉牒!” 王淑华只觉得四周的视线如同无形针芒,密密麻麻地扎在身上,刺骨的痛。 这其中,最令她难以接受的是王清夷的目光,那种高高在上的冷漠和疏离。 这目光比祖父的怒斥更令她难堪。 孤立无援的寒意从心底漫上来,心底尚存的柔软也渐渐冷下。 “侧妃?” 姬国公眼中最后一丝温度也褪尽了。 “侧妃就是个妾,不过是皇家的妾,王淑华,这已非你一人名节小事,这是将我整个姬国公府置于炭火之中,任由对手羞辱,你自幼读的圣贤书,难道不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还是说。” 他眼眸微眯,视线冰冷。 “安王许你的,除了那笑话似的真心,还有别的什么、足以让你昏聩到不惜拖姬国公府下水的承诺?” 王淑华在他冰冷的目光和诛心的质问下,身子差点一软,慌乱摇头。 “没有,祖父,我没有,我只是想嫁入一个好人家。” 姬国公见她如此,已不愿与她多言半句。 只是语气坚定,不容半分转圜余地。 “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只要我王隅安还是这国公府的主人,就绝无可能允你踏进安王府半步,无论为妻或是妾!” 王淑华眼眸惊骇:“祖父!” 姬国公冷眼扫过,沉声唤道。 “老俞!” 俞伯立刻躬身,面色肃然:“国公爷。” “安排人,送二娘子回自己的院子,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她踏出院门半步,所有书信往来、外人探视,一律禁止,特别是安王府的人,给我看紧了。” “是,国公爷。” 俞伯应声,侧身对王淑华做了个请的手势。 “二娘子,老奴送您回院子。” 王淑华眼中最后一丝希冀彻底破碎,化为难以置信的灰败。 她缓缓起身,不再言语,只是后背依然挺直。 房门关上,姬国公夫人愤恨到捶打着床榻。 “孽障,孽障啊!” “孽障也是你宠出来的!” 姬国公没好气地看她一眼。 “如果不是你一味地纵容,她怎会如此不知分寸,怨天尤人!” “我!” 姬国公夫人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反驳他。 而王清夷一言不发,她竟从王淑华的面相上瞧见一丝变化。 眉间郁气竟在绝望中化开,隐现破云之相。 然此贵非福,如霜刃映月,光华凛冽,必伴寒厄。 她心头一沉,这是心中坚定,不再回头。 王淑华承了她十七年的气运,气运反哺,纵使归位,也是承此根基。 绝境逢生时,如孤绝狠厉,反倒可能成为她在安王府中挣杀的利器。 这条路血光重重,步步惊心,却也暗藏一线极险的机缘。 没想到王淑华的机缘竟然还来自她。 王清夷心头更堵! “希夷,你看你二妹妹会如何?” 她耳边突然响起姬国公夫人的询问。 她抬眸看过去,却见姬国公夫人眼底带着几分期盼。 王清夷摇头,命中注定的事,无法强行改变,哪怕短时间改变,终究还是会绕回原有的道,不过是时间长短罢了。 “不行吗?” 姬国公夫人看出王清夷想要表达的意思,浑身好似是失了力气一般。 “元惠,别在她身上浪费精力,你别忘了,你还有其他子孙!” 姬国公不愿看她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 “这些年,你在淑华身上付出得还少吗?她天性如此!” 他就差说王淑华与她那个狼心狗肺的娘一个德行。 “你!” 不等姬国公夫人说话,他转身起身就往外走。 “希夷,我们走!” 临走时,还把王清夷叫着,省得身后这个老糊涂又缠着希夷,想什么歪门邪道。 王清夷应声而起,跟着出了院子。 两人走到半道各自分开。 王清夷回了院子,独自一人坐在静室。 她盘腿闭眼,静静思索着,感悟今日在唐太傅府内见到的阵法。 哪怕现在,她依然能感受到掌心那股蕴含着磅礴而纯净的灵韵。 直至子时,方睁眼。 此时正月光最清正的时辰。 她袖口翻出三片六道木叶,弹指抛向半空。 指间玉圭和三枚五铢钱同时疾射,悬在半空,各自围着六道木叶。 她指间凝聚出一抹元气,附于玉圭,催动玉圭和五铢钱围着六道木叶缓缓转动。 渐渐形成一道微不可察的星芒,沿着六道木叶脉络延伸向夜空,直指唐太傅府。 随着星芒闪现,唐太傅府后院那座石涧在自己脑海中一一展现。 夜空中文运如星芒般从大秦各地汇集在唐太傅上空,顺着六道木辅喂大秦龙脉。 王清夷尝试着将元气伪装成星芒文运汇入其中,顺着六道木根系涌入地脉蜿蜒而下。 初时只觉温润平和,四周文运如金色溪流相伴。 不过愈往深处,威压愈重,直至眼前豁然开阔。 地脉尽头,盘踞着一条难以估量的磅礴龙影。 龙脉并非实体,而是由山川气运与王朝命数凝结而成的巨灵。 龙躯宛如连绵山脉,鳞甲由无数暗金色的符篆明灭流转,每一片都镌刻着大秦兴衰。 龙首低垂于地脉核心,闭目似在沉睡,无意识散发的威仪,让四周文运凝滞如金汤。 王清夷元气伪装的星芒刚触及龙影边缘,一道龙眸猛然睁开! 那一眼,好似日月经天,洞彻八荒。 元气犹如雪遇炽阳般溃散,连一丝痕迹都未能留下。 就在彻底消散前,她瞥见龙影脊背上那一点微弱紫光闪烁,似有异物深嵌。 第 176章 破阵之法 静室内,王清夷骤然睁眼,眼眸明润流转,好似要敛尽一室烛火。 “原来龙脉竟然就在地脉深处!” 那是何种生灵,竟是如此震撼人心! 哪怕此时,她心跳依然快速。 她闭上眼,缓了缓心神,重新思索刚才经历的一切。 除龙脉之外,她还发现三条隐脉汇入其中。 而连接方向竟是上京城那三座百年书院。 国子学!太学!文昌书院! 王清夷眉头微蹙,连呼吸都跟着加重。 还是她想得过于简单! 她虽是无法看清全貌。 可那股气息做不得假。 以为只是用一代文人文运辅喂龙脉,谁知地脉下竟还连接着百年书院。 将三座百年书院文章气运引入龙脉,除了山川地气,还以文脉正统铸大秦江山根基。 大秦江山在万千文人笔下筑下根基,从而牢不可破。 她蹙着眉心苦思,手指轻扣桌几。 “既如此,那倒好办,如果破阵,倒是可以从这三座百年书院入手。” 翌日清晨,她手书一封密函至唐太傅府。 这封密函刚一出衡芜苑,就被姬国公知晓。 他昨日从茗香阁出来,担心王淑华仍然死不悔改与安王府联系。 安排暗卫紧盯后院奴仆出入。 谁知翌日就发现希夷书信至唐太傅府。 他知晓是关于六道木,可心中依然不舒服。 上朝时,更是对唐太傅几番讥讽。 唐太傅莫名,只以为姬国公这个憨货又被谁挑拨几句。 待他回府,管家奉上密函,并禀信使曾被姬国公府眼线尾随,方才恍然,姬国公那番阴阳怪气嘲讽的根源在此。 他摇头感慨。 “姬国公这粗人竟也学会了阴阳怪气!” 待他展信细读,方知希夷竟已探查龙脉,并对破阵知其一二。 只是万万没想到先帝之手竟然还伸向大秦三大书院。 身为当朝太傅,虽是虚名,可作为文人之首,他最重教条礼法。 先帝此番行为,这是要撼动天下文人之根本,他哪里能容忍。 希夷信中给出解决方案。 现今欲借他手,试探破局之策,他自是愿意尝试。 三日后,唐太傅以他身份向三大书院各捐赠一套罕见古籍。 这三套古籍的书页中,王清夷以灵力绘制了散气纹。 这纹路不伤文脉,却能将汇向石涧的纯正文运过滤消散,令阵法运转效率下降五成。 此后每隔七日,她会入唐府,将自身元气缓缓注入六道木。 让六道木逐渐适应她元气气息。 不过每次时间不能长,以避免触动阵法,让幕后之人察觉。 只等六道木完全适应她的气息,那时她会进入下一步。 届时她会寻来树龄在三百年左右的野生六道木树苗,栽植在石涧东南巽位。 此位可吸引部分地脉灵气。 待其根系与她元气相融。 到时,她会借助天地元气,分流原有阵眼吸收的养分,转而向天地释放文运。 待文运回归原有的轨迹,届时此阵法就会自毁。 整个过程如春风化雨,不着痕迹。 同时也是个漫长的过程。 短则两三年,长则七八年! ……………………………… 这一番动作,虽是隐秘,还是被有心人察觉。 谢戌躬身候在书房等候家主吩咐。 谢宸安将笔搁置在砚台,把公文往前退了退,抬眼看他。 “都查清楚了?” “禀家主,属下观察了两次,每隔七日,希夷娘子都会去太傅府,只是属下不敢跟得过近。” 谢戌抬头看了一眼,见家主眉眼淡然,可眼睑细微之处,又透着一抹难以察觉的紧绷。 谢宸安冷眼看他:“为何?” 谢戌连忙继续。 “属下尝试过,每次靠近两百米左右,希夷娘子那边就有察觉,您知道,第一次,属下差点没能回来。” 谢戌至今想想头皮依然发麻。 那枚五铢钱等于贴着他头皮掠过。 头皮部位,露了一个豁口,头发至今还没长出。 想到尴尬之处,他把头埋得更低。 “自那次之后,属下便不敢再冒险靠近太傅府的门墙,不过希夷娘子每次登门,皆是由唐太傅府上的明管家亲自引至二门以内,内里情形,实非属下所能窥探。” 谢戌的声音越发低沉,带着请罪的意味。 “家主,是属下无能。” 谢宸安沉默地听着,指尖在桌沿上轻叩。 以希夷的实力,这倒是不意外。 察觉并警告谢戌,估计已是手下留情。 “每隔七日?” 谢宸安缓缓开口,向谢戌确认规律。 “是,家主,每次间隔皆为七日,时辰也多是在申时前后。” 谢戌立刻答道,这是他能确认的最精确的信息。 七日,申时。 谢宸安眼眸深处,一些零碎的线索在他脑中汇聚分类。 老太傅府内近几个月来,某些极其隐晦的细微异动。 老太傅近年对某些古籍典章异常关注。 还有月前那次大张旗鼓的宴客行径。 再结合希夷规律性出现在太傅府,这绝非寻常走动。 难道说老太傅察觉到自家后院有异,请来希夷帮忙? 就是不知,他们是否也与他目的相同,在追寻那条可能撼动整个大秦根基的线索? 如果目的相同,那唐太傅在这其中,又会是怎样的立场? 毕竟唐太傅对先帝忠心耿耿,又是陛下亲师! 默许?合作?亦或是身不由己? “下一次,是何时?” 此时他的情绪已恢复惯常的冷静。 谢戌迅速回答。 “回禀家主,是三日后。” “三日后。” 谢宸安微微颔首,视线落在谢戌身上。 “三日后,你提前派人清理通往太傅府那几条街的闲杂人等。”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届时,我与你一同前往。” 谢戌心中一震,随即点头。 “是。” 谢宸安需要亲自去探个究竟。 这不仅仅关乎他个人判断,更关系到整个谢氏宗族的前途命运。 “你先下去准备吧。” 谢宸安重新执起笔,目光落回摊开的公文上。 “记住,我要的是清除干净,且不能留下任何尾巴。” “是!属下明白!” 谢戌声音凛然,躬身退出了书房,随手轻轻带上门。 此时书房内重归寂静。 谢宸安却并未立刻批阅公文,他放下笔,起身走到窗前。 此时夜色已至,夜幕深沉,他眼底的光芒复杂交错。 第 177章 坦然 王清夷闪身刚入宇仁巷,便觉察到后方有人尾随。 其中一道太过熟悉,她余光掠过,那抹紫气太过沉凝厚实,哪怕是黑夜,也似有光华流转。 竟是谢宸安谢大人! 她眉梢微挑。 谢大人这是何意?跟踪或是监察? 还是说,他也发现了什么其他端倪? 可她并未从身后感受到一丝恶意,便也随他去了。 若谢大人想要现身,自然会现身,若不想,这般隐匿气息跟着,也自有他的道理。 如若自己点出,那以后她还如何与谢大人和睦相处。 毕竟谢大人还是很好说话! 此时明管家早已候在唐府后门。 明管家态度恭敬。 “希夷娘子,我家大人已在后院等您。” “好,辛苦了!” 王清夷微微颔首,随着明管家入府。 而那两道气息仍不远不近地缀在身后三四百米处。 穿过垂花门,走过回廊,直至行至后园石涧处。 就在此时,那道属于谢宸安的气息,忽然有了一丝极细微的波动。 王清夷蓦然止步,想着与其如此,不如当面一叙。 以她对谢大人了解,最是运筹谋略,想避开他做事,可能性极低。 她干脆转身望向远处那片假山竹影暗处,静立不语。 陪在她身旁的唐太傅不由驻足,顺着她的目光左右张望,神色诧异。 “希夷,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无妨。” 王清夷声音平静,唇角却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只是忽觉有友将至。” 她话音方落,竹影暗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谢宸安自暗影中缓步走出,玄色衣袍几乎融于夜色。 他身后跟着的谢戌则垂首肃立。 两人缓缓靠近。 “太傅大人,希夷,是谢某唐突了。” 谢宸安在王清夷身前数步停下,目色坦然。 “本无意打扰希夷赴约,只是途经附近,察觉此地气息有异,故近前一观。” 希夷如此坦荡,除了对自己信任,还有就是在此事上的立场。 王清夷的目光在他面上停留片刻,淡然一笑。 “谢大人好雅兴,连途经都需带上贴身侍卫,且专挑这夜深人静、巷道清空之时。” 她语气平淡,并无质问之意,倒像是随口点破。 谢宸安倒未回避,只微微一笑。 “是我的错,既被希夷识破,实不相瞒,我是为查证而来。” 他声音略顿,望向她清澈透亮的眼眸,声音不自觉地低了几分。 “希夷,我对太傅府后院石涧一事存疑多日,又涉及谢氏一族秘事,所以,希夷你怎会牵连在此?” 他视线转向一旁面露愕然的唐太傅。 “惊扰到太傅,还望见谅。” 唐太傅恍然回神,忙回礼道。 “谢大人言重,只是……。” 他不知谢宸安对此了解多少,可对方既然已悄然而至,想要遮掩,应是不能。 他看了看王清夷,又看了看谢宸安。 “二位倒是很是熟稔!” 早在大理寺时,他就察觉到谢宸安对希夷言行有异。 此时看来,确实是别有心思。 毕竟这谢宸安行事冷硬果决,可不是什么空穴来风。 此时面对希夷时,依然如此坦然有耐心,其中必有私心。 毕竟换做其他人,早已抓回使出手段审问。 王清夷:“我偶有事相求,谢大人从未推拒过。” 说话间,她的目光仍落在谢宸安身上。 “谢大人所疑何事?不妨直言。” 此刻,离申时还有一刻,她想听听谢大人到底何意。 谢宸安略一沉吟。 “希夷,不知此行可是为了身后这石涧前来?” 他措辞含蓄,却意有所指。 “不知希夷对这石涧了解多少,我恐希夷在其中牵扯过深,于你不利。” 希夷还是过于单纯,万万不能因为他人蒙蔽,损了自身。 就是不知她知晓多少,也不知老太傅这老狐狸蒙蔽希夷多少。 只能隐晦说出自己的担忧。 “太傅府内这座石涧非寻常景致。” 他瞥了唐太傅一眼,压低声音。 “看似引水成趣,实则暗合阵法,幕后之人以此法窃夺众人先天命数气运,阴毒无比,希夷,此局凶险,绝非你可轻易涉足。” 不论希夷手段如何逆天,毕竟只是一人之力。 这阵法幕后之人可能是举国之力。 希夷若被牵扯入内,后果不堪设想。 而他暂时还无法护她全身而退。 王清夷却轻轻摇头,眸光清亮隐隐带着笑意。 “谢大人所疑不错,此石涧确是一座阵法,这也是唐太傅请我来的目的。” 她顿了顿,直视谢宸安眼底。 “此阵法是以大秦一代文人文运辅为龙脉,以铸大秦江山根基,我与太傅大人近日一直为了如何破阵相商。” 她上前半步,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 “那夜,我曾于地脉深处窥见大秦龙脊之上,缠有一缕深紫气运,已被阵法蚕食近半。” 她抬眼,眼神有探寻之意。 “那紫气,与大人身上的气运同源同质,我略感不解。” 她微微蹙眉,流露出真切困惑。 “龙脊上即是大人气运,应是曾经气运被夺,根基已损,谢大人您身上,气运竟是重续之象,强韧到断了阵法蚕食。” 谢宸安眼眸骤然一缩,未曾料到她竟已窥见如此之深。 他沉默片刻,此时石巷中隐约有更声传来。 “申时将至。” 他最终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然。 “此事牵连甚广,需从长计议,希夷既知深浅,更当谨慎,至于我。” 他唇角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自嘲的弧度。 “不过是凭些非常之法,强续残命罢了,具体为何,眼下尚不便明言,但你须知,那阵法所吸,远不止我一人之运,破阵之法,需找到真正的阵眼与受惠者。” 他在受惠者三字,加重语调。 王清夷了然点头,不再追问。 “大人气运被窃而能续,可能正是破局关键,那深紫气运虽被蚕食,却始终未被彻底化去,反而在阵中形成一处枷锁,我怀疑,此枷锁倒是成为阵法一处隐伤。” 她望向石涧方向。 “时辰将至,今日言谈就到此,但望谢大人能知晓,此局此阵法,你我绝非局外人,希夷坦诚相告,亦是望能互为援手。” 只要想到梦境中情景,她心生即刻掀翻此阵,找出幕后之人的想法,以报了梦境中的困苦。 第178 章 前行 唐太傅在旁听得心惊,两人旁若无人,好似他不存在一般。 他的视线在二人之间逡巡,终于肯定谢宸安的心机不是一点点。 “咳咳!” 他润了润嗓子,表达他的存在感。 “谢大人,不如你随我一旁稍等, 让希夷先去办要事。” 谢宸安何时如此磨磨唧唧黏黏糊糊的。 “好!” 谢宸安颔首,站到一侧,等王清夷缓步上了石涧这才看向唐太傅。 “太傅大人对您这后院大阵有何看法,您是从何时起心生猜疑?……。” 谢宸安将心中疑问一个个都丢给唐太傅,只是眼底划过一丝危险。 他想知道,唐太傅当年在他谢家危难时,是何立场? 唐太傅知晓谢宸安为何如此询问,心有不免升起一丝愧疚。 当年谢沛自绝于朝堂之上。 紧随其后,谢氏一族那些冠绝人前的郎君们接二连三地死于非命。 不过数年,整个谢氏一族骤然崩塌。 当时的谢宸安还是个舒朗小郎君,一时如何能接受家族分崩离析。 待先帝驾崩,失踪两年的谢宸安再次出现在洛阳,是在大秦殿试之上,被陛下御笔亲点为昭永三年头名状元。 唐太傅凝视石涧前的小溪良久,终是缓缓开口。 “先帝生性多疑,最忌惮门庭清朗四字,百年皇室,千年世家,这让先帝如何能忍?” 他枯瘦的手指缩在袖口。 “谢氏儿郎那时太过耀眼,不说你祖父谢沛的文章名动天下,你父亲谢宁昀十六岁便入了大周翰林院,你长兄谢宸昶从外游学归来,洛阳百姓夹道三日不绝。” 谢宸安面无表情凝视着,闻言他手指紧握,手背青筋毕露。 那些名字,每一个都曾是他年少时仰望的星辰。 “问题不在他们做错了什么。” 唐太傅声音低下去。 “而在他们什么都能做对。” 他忽然抬眼。 “你那些兄长,死前都曾生过急病!” “是。” 谢宸安喉结滚动。 “太医署皆称急症暴毙。” 就是因此,上京城才突然传出,谢氏一族受了诅咒,男人皆活不过而立之年。 可笑至极! “太巧了。” 唐太傅声音淡极。 “先帝登基最初那两年,常深夜召我入宫,反复问,世家若成参天大树,朕的江山栽在何处?” 他转身,笑得讥讽。 “你祖父自绝那日,宫中有人送来一匣子石榴。” 谢宸安猛然抬头。 “洛阳人都知道,谢家宗祠前有棵百年石榴树。” 唐太傅袖口玉玦落入掌心,触手冰凉。 “先帝怕的不是谢氏谋反,是怕天下人心中谢氏比大秦皇室更值得仰望,毕竟当年先帝伐周,率先响应的就是以谢氏为首的一众世家,所以先帝担忧,想要摧毁之心暗藏已久,想要让他们死得合理。” 他声音顿了顿。“这石涧底下埋的,恐怕就是那份合理。” 谢宸安一时呼吸微促。 他那些清朗绝艳的父兄们,如他所想,就是被这般缓慢的、精密的、合理地抹去的。 不是刀剑,是人心更阴私的东西,流言、疑阵、慢性的、精神摧摧毁。 所有光芒都必须在皇权认可的尺度范围内。 “多谢太傅大人。” 得到心中所想,他终于发声,只是声音沙哑。 他身姿挺拔,目光深邃望向暗夜。 “谢氏祠堂虽毁,但石榴树年年开花结果。” 唐太傅颔首,眼底有一闪而过的愧色。 当年他心中虽有猜疑,可毕竟是帝王手段。 哪怕不忍,心中所想这皆是皇恩。 而如今发现,自己竟然也没逃脱这皇室算计。 暗道自己不过也是蝼蚁,真是可笑至极。 待王清夷从石涧下来后,谢宸安亲自送她回了姬国公府。 “希夷,太傅府后院石涧一事需缓缓为之,切不可贸然行事,若有难处,定要到谢府寻我,如若我不在,找谢玄通知我即可。” 王清夷抬眸仔细探寻他的眉眼,见他神色坦然,眼底藏着担忧之色,微微点头。 “好!” 她转身欲走,谢宸安轻声唤她。 “希夷!” 目光落在她脸上,声音低沉温和,眉眼间是内敛的关切,静静漫过夜色。 “希夷,忘了告诉你,冯劭安然无恙回了睦洲,近日我会前往睦洲查案,我留了谢戌在上京由你差遣。” “我!” 王清夷想说不用,可在他清润的视线下,缓缓点头,应了一声。 “好!” 谢宸安隔日奉旨出的上京城。 前几日冯劭一纸密奏直达御案。 参江南道观察使姚言仲三大罪。 河道舞弊、漕粮私调、坐赃巨万。 除了明面上的奏折,还有一份密函独自给他。 密函中指出观察使姚言仲历年所敛钱财,半数以上暗中输往安王属地。 几日前刚好有两艘装满银钱的漕船途经睦洲,被冯劭扣住。 夜色之下,数匹快马悄然从上京南门出发。 为首之人一身深青常服,正是本该明日奉旨离京的谢宸安。 他选择轻骑简从,提前半日出发。 那辆招摇的官车尚在府中整备,载着的却是许先生。 冯劭的密奏与私信惊起各方势力。 他必须赶在各方反应之前,抵达睦洲。 安王在睦洲经营十数载,早已根深蒂固。 而姚言仲坐镇江南东道,掌漕运、有河工之利,是安王名副其实的钱袋与臂膀。 冯劭这一击,看似直指姚言仲,实则剑指安王。 安王绝不会坐视钱袋被割、臂膀被斩,反击必然迅疾而狠辣。 他此去,既要查实姚言仲罪证,撬开这道口子,更要看清安王的反击之势,从中好做安排。 与此同时,上京城内,几封密函正以不同路径飞向各方,其中一封,终点是洛阳安王府。 几乎同一时刻,洛阳安王府内,水榭回廊处。 安王负手而立,目光似乎越过高墙,投向了睦洲方向。 他身后,沉寂数月之久的长吏程御躬身待命,姿态比以往更显卑微谨慎。 “冯劭。” 安王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谢宸安这把刀,倒是磨得锋利,专挑要害处下手。” 第 179章 困局 冯劭! 程御只觉得热血往头顶涌动,脸颊涨红。 从齐州回来之后,他根本听不得冯劭这个人。 齐州一行是他一生耻辱。 还有这数月来在王府边缘如履薄冰的冷待,顷刻间全翻腾上来。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是刻意压下的低沉。 “王爷明鉴,冯劭此人,绝不可等闲视之,他表面虽是荒唐纨绔,内里却阴狠刁钻,最擅设局,齐州那次,便是他步步为营,属下一时不慎,误入他设下的陷阱,导致齐州满盘皆输。” 他声音顿了顿,脑中一闪而过当时的惊愕与耻辱。 “王爷,属下与他有短暂接触,对他脾性有所了解,他既敢在睦洲对姚公直接发难,必定会留有后手,王爷,派往睦洲的人,务必要万分警惕,若稍有轻忽,只怕。” 担心王爷误他,未尽之言停在嘴边。 不过,若能借此机会,将冯劭彻底按死在睦州,那么齐州之耻、这些时日的郁结失势,方得以报之。 安王背对着他,望着屋檐下被晨光浸染的庭院,身形未动,只是轻嗯了一声。 远处有奴婢走近,见王爷与程公正在交谈,脚步停顿,转身绕了去。 “可见机行事,不过。” 安王的声音终于响起,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丝毫转圜的重量: “姚言仲,在睦洲不能有丝毫损伤。” 他略侧过脸,晨曦印在他高挺的鼻梁上,在脸颊上投下冷硬的阴影。 “你即刻动身,奔赴睦洲,记住,万事以配合姚言仲为首,切要稳住当下局面,至于其余诸事。” 他声音微顿,只是眼底寒光一闪。 “待此番风头过去,再作计较。” 能让谢宸安急匆匆赶去,他又怎能放得下。 程御屏住呼吸,只听安王继续说道。 “但若有机会。” 安王没有说完,也不必说完。 程御心中已然明白。 冯劭是谢宸安的人。 齐州、睦洲皆因冯劭失利,如若任其成长,必会后患无穷。 “属下领命,定不负王爷厚望。” 他深深躬身,一揖到底,额前几乎触到脚下冰冷的青石板。 再抬头时,走廊已空。 安王的身影消失在通往外书房的门廊深处。 程御不敢耽搁,转身疾步而出。 此时侍卫仲暮已候在书房内。 安王走进书房,掀袍坐下,视线落在他身上。 “二娘子那边如何?” 算算日子,他已有三日未收到淑华的私信。 心中有猜想,故而遣仲暮前往一探究竟。 “禀王爷,姬国公这几日加强了侍卫府外巡逻,特别是在后院女眷院落,更是森严,属下昨夜刚入姬国公府就被察觉,差点没脱身。” 他抬头看向安王。 “最近几日,伺候二娘子的婢女无一人出过国公府,王爷,属下怀疑,姬国公可能有所察觉,二娘子或许已经被软禁在内院。” “软禁内院?” 安王冷笑出声,眉头微蹙,搭在桌沿的手指轻叩。 他眉眼风流,冷笑时,眼尾细纹微漾。 岁月宽待,反将那份锐利沉淀得愈发幽深。 “看来国公爷对本王极度不满,既如此,那本王倒是想见识见识,如若我强纳,国公爷又会如何应对。” 仲暮面露担忧之色。 “王爷,不过一小娘子,您何必。” 毕竟是姬国公,王爷大业在即,何必轻易树立姬国公这个强敌! 安王视线落在仲暮微微前倾的身形上,指尖叩击桌沿,节奏丝毫未乱,只是声音却压得低缓。 “仲暮。” 他唤了一声,语气辨不出丝毫喜怒之色。 “你跟我几年了?” 仲暮心头一凛,立刻垂首:“回王爷,自建元五年起,已整整十三年。” “十三年。” 安王重复了一遍,唇角那点笑意变得悠远。 “那你应当知晓,本王要的,从来不是要得或要不得。” 他身体微微后靠,视线却如实质般落在仲暮脸上。 “姬国公虽已交了兵权,可不论是兵部还是西北边防军将领,有多少将领出自姬国公旧部,他是块硬骨头,不仅是本王,于陛下难道不是?其实陛下比本王还要忌惮他!” 安王唇角扯了扯。 “我虽是爱慕二娘子,可并不是非她不可,只是玉真人有句话,本王宁可信其有,他说二娘子命中自带贵气,于紫微有助益,这是其一。” 仲暮喉结微动,欲言又止。 “其二。” 安王眼底掠过一丝冷锐的光。 “你觉得,若陛下听闻我心属姬国公孙女,而姬国公抵死不从,又会如何做想?是觉得本王荒唐,还是会想,姬国公和姬国公府是否早已暗中选了本王这枝头?” 仲暮猛然抬头,瞳孔微缩。 安王轻轻笑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姬国公的不讲规矩,朝野皆知,这份不规矩刚刚好,若用好了,便是离间姬国公与秦仲永君臣离心的利器,他若应了,那自是万般皆好,轻易就得西境边防将领助力,他若激烈反对。” 安王语气转淡,唇角勾起,却字字冷漠至极。 “我自有办法应对,一个不为我所用的重臣,与其让他安稳中立,不如让他彻底成为秦仲永的难题,沦为一枚废棋。” 仲暮面上染上惊喜,他是彻底明白了。 这已远非一桩风流韵事,而是一步直指人心的险棋。 “王爷深谋大略,属下惭愧。” 他低声叹道,一时心悦诚服。 “深谋?” 安王收回目光,重新落向窗外,语气极其平淡。 “不过是看清了,这世间事从无两全其美之法,想要什么,总得拿一些去换,本王不过是选择主动去换罢了。” 至于,如何纳了二娘子,他自有一番谋算。 “仲暮,姬国公府那边,最近一段时间,你不必再去,过几日我以王妃的名义邀二娘子入安王府。” “王妃会同意?” 仲暮跟随安王多年,自是明白安王妃的性情。 主动邀请其他小娘子入府,怎会甘心? 众人皆知安王妃爱重安王。 对王府内的侍妾多有苛待。 这可是姬国公府内的二娘子,不是其他可以随意打杀的卑贱女子。 太后就是前车之鉴,如若不是突然出了个淮安道长,今日坐在龙椅的还不知是谁? 他隐晦瞭望了眼安王。 他家安王可惜了,不然哪需要如此殚精竭虑! 第180 章 决断 安王妃的帖子送至姬国公府时,刚过晌午。 描金滚边的帖子落在姬国公手中,烫手极了。 他猛地将帖子扔在桌案上,扫过茶盏发出轻响。 “安王这是步步紧逼!” 他额角青筋隐现。 “我们这前脚刚击退了安王府暗卫的试探,后脚便让安王妃下帖,邀二娘入府赏花,这是一心想让二娘入他那安王府!” 他握紧拳头,砸着桌面。 “无耻之徒,无耻之徒!” 姬国公夫人攥着帕子,指尖发白。 她面色苍白,声音压得低而急。 “安王此番行事,贵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我这心里实在难安,你看,是否,是否让希夷过来一趟?” 她往前凑了半身,试探问道。 “让希夷推演一番,安王此举究竟是何意图?于咱们国公府,可会有险。” “糊涂!” 姬国公骤然打断,皱着眉心,视线扫向她。 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斥责。 “你这是老糊涂了,说话也不过过脑子!这么点风吹草动,就要去找希夷?是我姬国公府没做主的人了,还是你我都入了土都?简直是荒谬至极!” 他胸膛起伏,手指重重叩着案面。 “元惠,此事不许你惊扰到希夷!” 姬国公夫人被他喝得胸口发紧,眉头刚要竖起,转而想起自己确实有些想当然,随即勉强忍下恼火。 姬国公深吸几口气,视线重新落回那刺眼的帖子上。 室内一片静默,唯有他沉重的呼吸声。 帖子上熏染的御香,此刻闻来只觉更似警告,一时无名火起。 安王妃的帖子,分明就是安王刻意而为之。 这是让他看清,皇室这张脸面,他不给也得给。 姬国公闭了闭眼,胸腔有股被冒犯羞辱的怒意,快去要燃起。 他勉强抬眼看向一旁伺候的晴嬷嬷。 “去请世子夫人前来!” “请崔氏前来何意?” 姬国公夫人抬眼看他。 “你说呢?” 姬国公斜眼看她。 “这后宅阴私是你懂还是我明白?” 姬国公府不过十几年富贵,哪里比得上百年崔氏底蕴。 整个姬国公府,唯有崔氏行事有章法。 “不请她过来,我俩在此瞎猜忌有什么意义?” 你个狗东西! 姬国公夫人被他气得一口气堵得慌。 干脆扭过头不看他。 松雪斋书房,几个婢女正围着崔望舒玩起双陆。 此时走廊传来婢女恭迎声。 “晴嬷嬷,我家世子夫人正在书房。” 晴嬷嬷笑呵呵的声音从书房外传来。 “世子夫人,我家老夫人有请您过茗香阁相商一事。” 崔望舒捏着棋子的手一顿,放下手中棋子。 “让晴嬷嬷稍等片刻,我回内室换身衣服就来!” 崔望舒换好衣裳后,着晴嬷嬷去了茗香斋。 婢女撩开帘子。 “世子夫人来了!” 崔望舒微微颔首,走进室内,上前来两步,欠身行礼。 “阿翁,老夫人!” “坐!” 姬国公眼神示意她坐下说话。 待她坐下,这才从头说起。 听完前因后果,崔望舒这才微微叹息。 “阿翁,老夫人,还是让二夫人领着淑华去。” 她终于开口,声音温和。 “我身份敏感,实在不宜出席这种场合。” 按照她的想法,以各种理由拒了就好。 可从语气神色看出,阿翁竟然还想着让她领人过府。 “让二夫人领着去,此行只当寻常应酬,赏花,叙话,安王府若有其他任何超乎常理的暗示或要求,一概不接、不应、不议,礼数周全即可,务必注意分寸。” 既如此,那就按照阿翁的想法提供意见。 “至于其他,就怕无心算有心,只要淑华没有其他想法,去了安王府中规中矩,自不会有大出错,不过还是要带一个武嬷嬷一同前去。” 就怕淑华心大! 最近淑华院子闹的事,她早有耳闻,只是不愿多问多说罢了! 想嫁入安王府,安王和安王妃没有一个好相处的。 想法竟如此天真。 更何况男人慕色,能有几时? 姬国公夫人刚想开口,却听姬国公眼神制止。 他顿了顿,终于下了决定。 “那就如此定了,另选两名武嬷嬷吧,要最沉稳干练、手脚利落,且,见过些场面的,跟着同去。” 他们武将出身,没有其他讲究,事态不对,拼着一身武力,还能让人把人抢走? “隅安。” 姬国公夫人眉头拧起,忧色浮上眼底。 “你这是担心安王府会出岔子。” 她未尽之言是更深的不安,那后宅阴私,防不胜防,钟氏一个妇人,在安王府地界上,如何护得周全? 更何况安王妃的性情,京中谁人不晓几分?万一。 “以防万一。” 姬国公截断她的话,语气不容置疑。 “安王府非比寻常之地,多带两个可靠人,照应起来便宜。” 他盯着姬国公夫人呢,不顾一旁坐着的崔望舒,一字一句道。 “元惠,这是我最后一次给淑华机会,如若她依然一意孤行,姬国公府就全当没有她这个人。” 崔望舒眉头一蹙,抬眼看,见姬国公神色淡然,似早有决断。 心中不禁黯然。 她教养淑华多年,对淑华的性格自是了解。 多年养尊处优,性子脆弱,根本经受不住磨难。 此番前去,变数极大,可能不会随了阿翁的意。 “阿翁,安王妃设宴,宴无好宴,淑华的性子可能会执迷不悟,此番前往,安王府那位必定会极尽拉拢诱惑之事,我担心淑华会做出一些出格的事。” 她还是想劝一劝姬国公,非有必要,轻易不要赴约。 闻言,姬国公心中升起一丝极深的疲惫与冷硬。 “我能不知安王其心可诛!可拒了一次还会有下一次,不如让淑华自己选择。” 这何尝不是他给淑华最后一次机会。 若她经过此行,在亲眼目睹了可能的险恶与屈辱,依然被那虚幻的侧妃之位迷了眼。 不顾家族可能陷入的被动与风险,不顾自身名节可能受到的玷污,铁了心要往安王府那火坑里跳。 那么,姬国公府,便全当没有这个二娘子。 第 181章 至此 隔日,钟情琅领着王淑华同去安王府赴宴,一路上唇角掩饰不住地上扬。 可不过酉时三刻,天色将暮未暮时。 正院骤然被一阵凌乱脚步声搅乱了宁静。 钟情琅几乎是跌撞进来。 几个时辰前出门时,他表情还是那么春风满面,此时早已荡然无存。 她发髻略有些凌乱,精心挑选的裙衫上不知在哪沾染上点点污渍。 这些顾不得。 只觉得自己遭了这般牵连,阿翁和老夫人必然会厌了她,到时二郎也会厌了她。 她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得说不出连贯的话。 而被她紧紧攥着手臂的王淑华,头垂得极低,浑身僵直。 两名贴身婢女更是面无人色。 随行的两名武嬷嬷,岳嬷嬷和白嬷嬷。 此刻已是面如土色,额角浸着细汗,眼神里都是挫败与惊惧。 一行人径直扑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姬国公和姬国公夫人早已端坐在上首。 见此情景,两人哪里还有什么不知。 看来还是让安王如了意。 还有这个。 姬国公的视线落在低垂着头的王淑华身上,扯着嘴角冷笑。 这是有多迫不及待,竟是自甘堕落至此! “阿翁,母亲!” 钟情琅似是见到主心骨,压抑的恐惧和委屈瞬间爆发,痛哭出声。 “是媳妇无能!媳妇已经千小心万小心,还是闯了祸,没能护住淑华!” 姬国公夫人的目光落在王淑华身上,眼底都是失望和厌恶。 “闯了什么祸?说清楚,不是带了白嬷嬷她们?” 钟情琅泪如雨下,抽噎着说话。 “宴至中途,淑华衣袖不慎被酒水沾湿,安王妃便提议让她去厢房更衣,媳妇哪里敢大意!推脱了去,白嬷嬷和岳嬷嬷亲自护着淑华过去,到了那处厢房也是寸步不离,两位嬷嬷更是仔细检查了内外,确定无碍,才让淑华入内更换,嬷嬷们就守在门外!” 她想起当时情景,又恨又恼。 “可,可谁知,淑华刚换下外衫,还未整理妥当,安王爷,安王就闯了进来,两位嬷嬷当时就出声阻拦,言明二娘子在内换衣,可,可安王爷借着酒劲,全然不顾,径直就推门进来,白嬷嬷和岳嬷嬷纵有功夫在身,又岂敢对王爷动手?只能眼睁睁看着安王闯入内室!” 她抬头看向阴黑着张脸的姬国公,声音一顿,又接着说话。 “在宴上我察觉到不对,等我赶过去,正与太后宫里的云姑姑碰了个正着。” 此时钟情琅后悔地想要撞墙,怎么就想到要去安王府那个是非之地。 这下,后面的事,她该如何自证。 “云姑姑,说是奉太后命来取药膳方子,刚好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当时淑华衣衫不整,而王爷离淑华不过两步,云姑姑脸色当时就沉了下去。” 想到云姑姑的表情,她声音充满了绝望。 “云姑姑当时只丢了一句,好巧的缘分,还说老奴来取个方子,竟撞见这般光景,说。” 她偏头看了眼把头快要埋到胸前的王淑华。 “说什么?还不快说!” 姬国公夫人抬手朝地砸了一个茶盏、 “哐当!”一声响,茶盏碎片碎了一地。 “还不快说!” 她咬着牙努力控制着情绪。 钟情琅的心瞬间揪紧,一脸的颓废。 “她说姬国公府二娘子的清誉,就这么被安王毁了,她还说,回宫后,必当如实禀明太后娘娘,说国公府的小娘子,断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损了名节,说太后娘娘最重规矩体统,定会有所裁夺。” 厅内一时死寂,只有压抑的呼吸和极低的啜泣声。 姬国公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 他没看惊慌失措的钟情琅,而是将目光移向始终低头瑟缩的王淑华,嘴角竟勾起一丝极其冷淡、甚至带着明显嘲讽的弧度。 “呵!” 他轻轻嗤笑一声。 “算计得倒是周全,连太后宫里的云姑姑,都能恰巧路过,当了这个见证。” 他视线冷如冰锥,望向王淑华。 “这样,你是不是就满意了?二娘子?” 钟情琅愕然抬头,愣愣地看着姬国公,又看看面无血色却紧抿嘴唇的王淑华,脑子一片混沌。 “阿翁,您、您这话是何意?淑华她是受害者!是安王他。” 不等她说完,姬国公直接打断他。 “受害者?” 他的视线锁在王淑华身上。 “真是环环相扣,精心安排,才有这般巧合,安王他。” 他的声音顿了顿。 “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把太后娘娘也算计在内,当了这场戏的看客和见证之人!” 此时,钟情琅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呆立当场。 看看姬国公,又看看垂首不语的二娘子,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母亲,您是说,淑华她,这不可能!她怎会如此。”不知廉耻! 二娘子竟然想入那安王府? 王淑华顶着姬国公夫人冰冷的目光,身体抖得更厉害,却始终没有抬头辩解。 过了半晌,她才轻柔清晰地吐出几个字。 “孙女愚钝,都是孙女的错,但,但凭祖父母做主。” 此言一出,钟情琅彻底僵住。 姬国公眼底的嘲讽之意更浓,还夹杂着一丝深深的疲惫与厌烦。 他不看王淑华,而是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好一个但凭做主。” 姬国公夫人声音平淡。 “既然你如此迫切,那就听天由命吧,从今日起,你就在自己院里静养,没我的允许,谁也不许见,一步也不许出,至于宫里。” 她收回目光,看向还在茫然震惊的钟情琅。 “云姑姑既已开了口,太后那必会有追寻,等宫里回话吧,现在你们都下去吧。” 王淑华被婢女搀扶起来,自始至终没有再抬头。 待几人走出院子,姬国公这才看向姬国公夫人。 “淑华入安王府那一天,就是我姬国公府与其断绝关系的一天,谁心软都没用。” 如果不是担心落人把柄,他甚至想把二娘子直接扔到祖宅,就让她自生自灭。 “不用你说,我知道。” 就国公夫人哪里还有什么精气神,整个人都显得恹恹的。 第182 章 懿旨 “大娘子!” 蔷薇小碎步从外跑了回来。 她气息微喘,脸颊似有淡淡潮红。 “大娘子,宫中来了内侍,国公爷和老夫人,还有世子爷都已经到了正堂,说是太后宫中的大太监,有懿旨给二娘子!” 她眼底有焦虑,睁大眼眸盯着王清夷,想要要看出点端倪。 却见大娘子依然一副冷静自持的模样。 蔷薇急得转圈,忍不住脱口而出。 “大娘子,这宫里万一看上那边,您又该如何……。” 如今世家颓势,皇权独大。 连她们姬国公府都是门庭冷落。 今上虽已不惑,可依然气宇轩昂,丝毫看不出有衰老之态。 这几年,上京城暗流涌动。 蔷薇陪着大娘子赴过几次茶会,自是知晓后宅女眷们的心思。 她们的心思早就活络起来。 中宫虚悬,圣上又正值盛年,世家中无不想搏个从龙之功? 那些个茶会雅集,夫人娘子们虽嘴上说着体己话,心里可都惦记着宫里风向。 蔷薇的担忧却更深一层。 大娘子与二娘子之间根本是无法调和的关系。 二娘子生得虽不如大娘子,却也是玉骨冰肌,兼有才名。 若真入了后宫,再诞下皇子。 若真得了恩宠,那还了得。 宫墙之内,从来是母凭子贵,更凭君恩。 毕竟二娘子生母三夫人的手段,她可是记忆犹新。 盛时,逼得世子夫人闭室不出。 虽说她家大娘子手段能力莫测,可这毕竟是大秦皇家。 道术再高,终究难抵皇权天威。 “噗嗤!” 伺候在一旁的染竹笑出了声。 “蔷薇姐姐,莫要太过担心,我家大娘子还怕了她们。” 她笑得眉眼弯弯。 “姐姐是不是忘了,咱们大娘子是何等人物?当年三夫人用尽手段,又如何?那些闺阁里的弯弯绕绕,在咱们大娘子面前,不过是纸糊的一般。” 她倾身向前,压低声音。 “不说二娘子能不能入宫,便是真入了宫,那后宫,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哎呀,这天塌不下来,咱们大娘子,心里有数着呢。” “染竹倒是知晓得很。” 王清夷斜睨了她一眼,打趣道。 “有事有我们染竹顶着呢!” “大娘子!” 蔷薇见这对主仆没有丝毫惊扰之色,随即放下心。 看来大娘子心里有数。 正想着,却听大娘子说道。 “二娘子的缘分是安王!” 主仆几人正说着话,姬国公夫人跟前的菊嬷嬷匆匆而至。 “哎呦,大娘子,您快随老奴去正堂,那边宣旨宫人正等着呢。” “等我?” 有她何事? 王清夷缓缓起身,指节轻掐,不过片刻,那微蹙的眉心舒展,唇角牵起一丝弧度。 她神色从容,望向菊嬷嬷。 “那就随嬷嬷过去见识见识。” 到底是何人想见她一见。 几人一路行至正堂。 刚踏进正堂,就察觉气氛凝重。 姬国公与姬国公夫人面色沉肃,两人立于上首。 世子王律言立于两人身后,身姿挺拔却僵硬。 他唇角紧抿,眼底是压不住的怒意,听到脚步声,抬头看过去。 见是他的大娘子,神色缓和几分。 “希夷,来父亲身边。” 语毕,眼神警惕而厌烦地瞥了眼宣旨内侍身旁的锦衣男子。 王清夷唇角勾起,上前两步,一一行礼。 “祖父,祖母,父亲!” 听到她的声音,王淑华捏着帕子的手指一紧。 她站在几人中间,低垂着头,心中有说不出的委屈。 此时堂下,数名身着内侍省服色的宫人肃立。 为首太监面白无须,手捧着明黄绢轴圣旨,正是太后宫中有头脸的宣旨太监刘内侍。 王清夷走至父亲身后,只觉一道目光紧随。 她抬眸,视线落在刘内侍身侧那位锦衣华服的年轻郎君身上。 此人约摸二十上下,生得倒算俊朗,只是眉眼间有毫不掩饰的倨傲之色。 从她踏入正堂起便盯着,眼神阴鸷,看得出绝非善意。 刘内侍见王清夷到来,轻咳一声,随即展开圣旨,尖细的嗓音在正堂响起。 “……,姬国公府次女王氏淑华,柔嘉成性,淑慎有仪……,特赐婚于安王为侧妃,择吉日完婚……。” 姬国公知晓此事已成定局,面色难看复杂,领着众人先谢恩接旨。 而那锦衣公子,正是太后亲侄、淮安道人的侄儿李茂川,此刻却轻笑一声,踱步上前,语气轻柔。 “这位便是名满上京的王大娘子?果然气度不凡,在下李茂川,久闻大娘子威名,今日随刘公公前来,特来一睹大娘子风采。” 他刻意加重了威名二字,在场谁听不出其中讥讽? 淮安道人因李德普一案在王清夷手下吃了大亏,被迫远离京城。 案子至今还压在昭永帝御案。 此事涉及到皇室隐私,故而并没有大肆宣扬。 除了王淑华,姬国公府其他几位自是知晓。 王律言眉头紧皱,上前半步,张口就要斥责,却被王清夷一个极轻微的手势止住。 王清夷缓缓勾唇。 “公子过誉,太后娘家子侄,果然风姿卓然。” 这话听似恭维,实则语气轻慢。 不过是太后娘家子侄,无官无品,竟也能入了国公府摆姿态! 李茂川见她神色镇定,心头邪火更盛。 他自幼得大伯淮安道人亲自教导,颇通道术,自认已得几分真传。 至于王清夷在外名声,根本不屑一顾。 他始终认为是姬国公府为了那小娘子的名声,冒了他人名声。 不过是哗众取宠罢了。 临行前,大伯虽再三告诫勿,要他莫要轻易招惹此女。 可他年轻气盛,又自恃太后亲侄身份,更存了替大伯找回场子,扬名立万的心思。 此时见王清夷身边并无他人,更觉这机会难得。 趁着刘内侍正与姬国公寒暄、众人注意力分散的瞬息。 他袖中手指悄然一搓,一枚绘着符文的三角符咒便夹在指间。 这类符咒,中者虽不致命,但接下来数日必会诸事不顺、病痛缠身,最是损人气运。 他假意抬手整理衣袖,指尖微弹。 那枚三角符咒瞬间化作一线几乎看不见的灰气,迅疾无声地朝王清夷胸口射去。 第183 章 李五郎 仅是瞬息,李茂川面上那抹得意之色骤然僵住。 灰气还没近姬国公府大娘子跟前,就好似撞上了一层无形屏障,连对方衣角都未曾碰触到。 王清夷甚至都未抬眼看他,只是衣袖微动,好似被微风拂过一般。 下一瞬,李茂川面色随即转为骇然。 只觉一股阴寒,刁钻到远超那枚符咒的力量,以几倍之速回击而至,瞬息没入自己胸前。 只是刹那,他五脏六腑犹如被冰针刺穿。 他眼前猛地一黑,一股难以言喻的晦暗之感笼罩全身。 仿佛瞬间被拖入了泥沼之中。 “呃……。” 他闷哼一声,身形不稳地后退一步。 脸色是肉眼可见的灰败,额角甚至渗出冷汗。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除了王律言和王淑华,其他人都未曾察觉。 王律言嘴角扯动,眼底浮现一丝嘲讽。 心中暗忖,就这手段,竟然也来国公府挑衅。 他家小娘子随意击之。 而王淑华则是满目骇然。 往日只是听闻,王清夷有些神通,眼前却是真实发生。 仅是衣袖拂动,对面的李郎君就如生了大病一般。 几人心思,刘内侍并未察觉,只是转过头来,见李茂川面色不佳,不禁关心问话。 “郎君这是身子不适?” 他瞥了眼跟在身后的小宦官。 “没个眼色的,还不照顾好五郎。” 王清夷仿佛这才注意到他的异状,眸光扫过,语气虽是平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应是初到上京,水土有所不服,上京城毕竟是天子脚下,龙气汇聚,有些歪门污秽之物,还是谨慎些,免得,” 她绽颜一笑,声音越发轻柔。 “反噬己身多不好!” “你个。”贱人两字被李茂川强咽回去。 他抬眼正对上王清夷那双好似洞悉一切,却又平静无波的眼眸。 一股莫名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反噬!竟然真是她! 她竟随手化解自己手中符咒,竟还反弹回来。 让他越发难受的,那股能量比以往感受过的都要强大。 这枚符箓可是大伯亲自炼制。 对方甚至未曾真正出手,只是,只是就这么随手一拂? 他胸口艰涩。 大伯的警告言犹在耳边。 此刻他终于真切感受到那份差距带来的恐惧。 这王清夷的道行,绝非自己所能揣测! 他张了张嘴,想强撑着说些什么,却发现连舌尖都带着股晦涩,吐字更觉艰难。 只能看着王清夷向刘内侍施施然行礼,又对姬国公夫妇告辞,带着两名侍女,从容离了正堂。 刘内侍朝姬国公夫妇躬了躬身,端着笑容,声音尖细。 “国公爷,国公夫人,今日事既了,奴才便不多扰,这就回宫中给太后娘娘复命了。” 他说着,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被搀扶在一旁的李茂川。 这位方才还咄咄逼人,怎么此时脸色越发灰败。 这是被气狠了? 刘内侍知道他这是在姬国公府大娘子那碰了钉子,又在姬国公夫这折了颜面,一时气堵胸口,气着了! 宫中经营多年,这般情形也算常见。 随即他也未作多想,更不愿在姬国公府多生枝节。 毕竟这婚事是安王强谋而来。 他此番前来,就是代太后打姬国公府的脸。 看姬国公夫妇二人的脸色,就知,姬国公府对这桩婚事的抗拒和厌恶。 如今,既已完成太后使命,那他自是不会继续在此自讨无趣。 便侧身示意搀扶着李茂川的小宦官。 “扶好李郎君,我们回吧,仔细点脚下。” 两个小内侍应声,一左一右搀着李茂川的胳膊,几乎是半架着他往外走。 李茂川只觉头晕脑胀,脚步虚浮如同踩在棉絮。 身子时不时地微晃,全靠两个小内侍支撑。 姬国公眉头微蹙。 “刘公公,他这是何意?” 一个没品没阶的外戚竟来他姬国公府撒野,真是好大的一张脸! “无妨,国公爷,他无妨!” 刘内侍笑得急切。 “想是前几日赶路,还没缓过来,国公爷费心,奴才会照应好。” 说罢又行了一礼,转身出了国公府正堂,往府门而去。 直至出了姬国公府那扇朱漆大门,走到马车旁。 见李茂川仍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刘内侍这才察觉不对,这绝非寻常羞恼气闷。 他停下脚步,凝神细看李茂川的面孔,只见其眼神涣散,额角竟渗出细密冷汗。 不觉心头一凛,警觉心起。 他靠近,连唤两声:“郎君,李郎君?” 李茂川眼珠缓缓转动了一下,视线却无法聚焦,嘴唇开合,却说不出半句。 “快!” 刘内侍不再犹豫,笑容敛得干干净净。 “扶稳了,我们即刻上车!回宫!” 他语速加快。 “小文子,你先行一步,到宫门处知会一声,说太后亲侄李五郎突发急症,需立刻禀报太后娘娘,并速备软轿,请太医在太后宫里候着!” “是!” 小文子应声小跑着离开。 其余人七手八脚,小心翼翼地将李茂川扶上马车。 车厢帘子落下,刘内侍看了一眼姬国公府那紧闭的大门。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何一点症状都没有。 他心头慌乱,只想着抓紧回宫,急切吩咐前头车夫。 “快,我们速速回宫!” 马车驶动,快速朝着皇城方向疾行。 而车厢内,刘内侍看着对面面容委顿、仿佛衰败了十岁的李茂川,心生烦乱。 这是李郎君自找的祸事。 身为太后娘娘贴身内侍。 太后娘娘所谋,包括太后嫡亲兄长淮安道长的阴私,他大多都知晓内情。 他在脑中过滤了一遍,国公府的细节。 应是李五郎无意招惹到姬国公府大娘子,所以才这般。 对面这李五郎,据说是李家下一代,资质道术最接近淮安道长的子侄。 竟,竟是这般无用? 方才在国公府正堂,姬国公府那位大娘子举止从容,与眼下李郎君这诡异模样比较。 真真是胜负立现。 他隐隐觉察,有姬国公府大娘子在前,太后娘娘和淮安道长今后所行之事,可能会越发艰难! 第 184章 李五郎1 姬国公目送太后宫中之人走远,这才转身看向王淑华,声音冷冽。 “如此这般,你可还满意?” “祖父!” 王淑华声音微颤,眼眸带着几分急切。 “祖父,我也没有想到太后她。” “是吗?难道这不就是你心中所想?” 姬国公冷哼一声,随即拂袖离去。 即使誓不回头,那就做个了断吧。 王淑华只觉得血液全都涌到脸上。 脸颊火辣辣的刺痛,比挨了耳光更令她难堪。 她下意识侧身,目光慌乱,寻找一旁的姬国公夫人。 她眼里带着哀求,声音微弱。 “祖母。” “住口,别叫我。” 姬国公夫人的声音无力,却带着冷冰一般的冷漠。 王淑华怔住了,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从小到大,祖母何曾用这样的语气对她说话? 哪怕是发生生母那般难堪至极的事,祖母也不曾把情绪牵连到她。 曾经那双总是盛满慈爱、宽容甚至纵容的眼睛,如今,还剩下什么? 失望,厌烦,继而冷漠! 王淑华摇着头,后退半步,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 姬国公夫人就这般冷眼看着她。 看着这张自己从小捧在手心的脸。 曾几何时,这张脸上有天真、娇憨,眼底有明媚、张扬。 现如今,还剩什么? 急切,慌张,算计,还有被戳破的羞恼与不甘。 没有一丝清明。 更没有了她期许的世家家族小娘子该有的端庄与远见。 失望透顶,心底最后一点因血脉相连而残存的期望,彻底消失。 姬国公夫人心中渐冷,将最后一丝温情抽离。 她不再看王淑华那双哀求的眼,一字一句道。 “二娘,路,是你自己选的,你就不要后悔。” 话音落下,王淑华脸上最后一点血色跟着褪尽。 “从小,我请大儒教你诗书礼仪,请宫中备受尊敬的嬷嬷,教你持家之道,想教你明辨是非,让你知荣辱、识大体。” 姬国公夫人声音缓慢,每一个字都砸得王淑华头晕目眩。 “可你听进去多少?姬国公府担待不起你的野望,你所求,将来会付出多少代价,终究由你自己承担。” 她的眼神早无半分波澜,只有彻底的疏离与决断。 “你既觉得这是通天捷径,心心念念,不惜踩着家族的脸面去求、去争,那便去吧。” 她声音顿了顿,声音冷硬。 “从今往后,你荣辱自担,生死自负。” “姬国公府。” 她闭上眼,复又睁开。 “全当没有你这个孙女。” 话音落下,正堂内一片死寂。 王律言张嘴想要说话,忽而闭上。 事关家族荣耀,不是他心软就能放过。 王淑华张了张嘴,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觉得胸口冷极了,是她无法承受的冰冷。 姬国公夫人不再看她。 “回吧!” 转身扶着菊嬷嬷的手,一步一步,往内堂方向走。 待老夫人出了正堂,王律言这才开口。 “淑华,你糊涂啊!” “父亲,女儿错了吗?” 王淑华早已泪流满襟,她慌乱摇头,想从父亲那得到一丝认可。 可王律言仅是叹息一声,不想多做解释。 “既是太后懿旨,已无转圜余地,你回去后就别出院子,好好备嫁,届时,我会托你二婶婶帮衬。” 说完也不等王淑华开口,转身径自出了正堂。 王淑华向后踉跄两步。 正堂除了低垂着眼睑的婢女、奴才们,只余她一人。 她满目凄然,总觉得不该如此。 “二娘子,我们也回吧。” 说话的是她院子新来的柳嬷嬷。 柳嬷嬷本是茗香斋管着小库房的嬷嬷。 到王淑华院子不过两月。 她性子耿直,为人不通人情世故。 姬国公夫人觉得,这般性子最适合教养二娘子。 谁知,姬国公夫人的想法,还是落了个空。 柳嬷嬷看了眼她身后的婢女,冷言道。 “愣着做什么?还不扶着二娘子回去。” “是,嬷嬷。” 翠儿和玉芽连忙上前,搀扶着王淑华往后院去。 ………………………… 李太后的兴荣宫。 李太后站在榻前,眉头紧拧,望着躺在榻上神志不清的侄儿。 心底是又惊又怒。 自大秦建国以来,世家早已被打压得乖巧老实。 她有十多年没有这般憋屈。 她愤然转身看向刘内侍。 “说,这到底出了何事?” 不过去见一见国公府小娘子,回来就成这般模样? “太后!” 刘内侍硬着头皮道。 “奴才确实不知。” 他额前冷汗直冒,可却是无力解释。 “奴才也不知为何如此,在姬国公府时,五郎君还能行走,出了门就成这般模样。” 他心中有猜测,可哪敢说明。 太后娘家五郎君行事,哪里是他这么一个宦官能轻易指责。 这般说不出所以然的话,只要没人提起,他就藏着进棺材。 不然,以太后心性,首当其冲,就要治罪于他。 李太后勃然大怒。 “你不知,那谁……。” 话说一半,她猛然想起,午时五郎央着要随同前往姬国公时说的话。 是要替他大伯教训那姬国公府那位大娘子。 她声音微颤。 “五郎,是不是见到了国公府的大娘子?” “禀太后,郎君确实见了王清夷之后,才成了这般模样。” 太后问起,那他必然要想起。 李太后愤然挥袖。 “好个胆大包天的王家大娘子!” 她强压怒火,命刘内侍将国公府内当时情形细细道来。 刘内侍伏在地上,一五一十说得仔细。 从进府到正堂,王大娘子始终离五郎有段距离。 哪怕五郎言语挑衅,也隔着距离讥讽。 两人最近时,亦有数步之隔,从头到尾,莫说肢体接触,五郎进府连茶盏都未碰过。 “你是说,她始终离五郎几步之距?” 李太后低头看他。 “千真万确。” 李太后心中怒极,却哑口无言。 无凭无据,纵她是太后之尊,也不能凭空问罪国公府。 她盯着榻上五郎憨痴的脸,终是咬牙。 “贾嬷嬷,去将紫檀匣里那枚祛秽丹取来。” 贾嬷嬷应声快速回了内室,取出匣子,当着众人的面打开匣子。 匣子中盛了一枚丹药,呈暗金色,药香清淡。 两名宫女服侍李茂川用水送下。 不过半盏茶工夫,李茂川眼中混沌渐散,呼吸渐渐平稳。 “五郎。” 太后俯身看他,眉心紧拧。 “你且说说,在姬国公府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185 章 李五郎2 李茂川眼神渐渐聚焦,一眼见是太后,惊惧过后是庆幸。 不过说话仍是不利落,断断续续的。 “姑妈,是她,是王清夷,她的手段。” “她什么手段?” 李太后屏息听着。 “我见她神态倨傲,想着灭了她的嚣张气焰,刚好手里有一枚大伯赐予我的符箓,谁知……。” 李茂川声音发颤,满眼的不可思议。 “谁知,她随手就那么一抬,姑母,侄儿当时便觉得胸口传来剧痛,随即周遭一切都变得极远、极空,然后,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只觉得身不由己,浑浑噩噩……。” “真的只是抬手?” 李太后心头凛然。 这已不是她第一次听说,姬国公府那位大娘子的手段。 自己侄子性格孤傲,同辈中人,很少有人能入他的眼。 今天如此这般神态,绝对是吃了大亏,不然不会如此挫败和颓废。 “姑母,侄儿从未感受到如此强大的力量。” 李茂川伸手抓住李太后衣袖,手指攒劲。 “姑母,这女郎背后绝对有秘密,侄儿不信,一个小娘子竟然有如此充盈强大的元气。” 随着话落,殿内陷入一片死寂。 炭火噼啪声中,李太后缓缓直起身。 “你是不是想多了。” 她怀疑这是被对方出手吓着伤了神志。 她望向窗外姬国公府的方向,眼眸微眯。 不过这位大娘子还是不能小觑。 只是随意这么一出手,便让他李家最骄横的五郎失魂落魄,形同痴傻。 李五郎张嘴还想辩解,就被李太后抬手打断。 “好了,你先休息休息,这枚丹药也不知对你有多少效果,我让人送你回府,至于你今日所言,我会多加注意。” 正如五郎所言,她同样怀疑那位王大娘子,身上藏着秘密。 不然一个小娘子,哪里能如此胆大包天,又有如此手段。 不过不论如何,辱了五郎,就等同于辱了她。 这个场子,她自会帮五郎找回来。 还有月余,春节将至。 届时宫里会设宴,宴请各大世家以及朝臣官眷。 等小宦官送走李五郎后。 李太后半靠在临窗旁的榻上。 她指节轻叩窗沿,目光转向静立一旁的刘内侍。 “刘东。” 她声音不高,却自带冷肃。 “今年宫宴,各府女眷的席次与引路宫人,可都安排妥了?” 刘内侍躬身上前半步,轻声回道。 “回太后娘娘,皆已循旧例初定。” 刘内侍仅是瞬间就明白太后如此询问的缘由。 这是要见见那位王大娘子。 他探头低声谄媚一笑。 “太后您放心,姬国公府女眷属,到时奴才亲自安排。” “你这个老东西,倒是惊觉。” 太后抬手点了点,笑着接过宫婢奉上的茶盏,轻轻撇去上面的浮沫。 “姬国公府那位大娘子,去年就没有入宫,今年,你可给我记住了,她必须入宫。” 刘内侍立即领会,头垂得更低。 “太后您放心,奴婢定会安排得妥妥当当。” 殿内青烟细细向上缓缓盘旋。 太后良久未言,只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直到一抹近乎无痕的笑意掠过唇角。 “甚好。” 她终于开口,将茶盏搁下,唇角勾起一丝冷笑。 “切记,到时务必要好生照那位看王大娘子。” “奴婢明白。” 刘内侍心领神会,不再多问一字。 太后微微颔首,看向窗外时,心神恍惚。 有多少年,她未有过这般憋屈。 好像是先帝驾崩之后,她坐上这太后之位。 一个姬国公府的小娘子,竟一而再再而三地踩着她李家的脸,真是死不足惜! …………………… 安王府纳侧妃的日子定在了农历正月初六。 姬国公府毫无动静。 正如世子王律言所言,他托二夫人钟情琅帮忙置办嫁妆。 要说没有那日安王府发生的事。 钟情琅可能还会兴致勃勃地尽心帮衬置办。 在经过那事之后,她哪里能愿意,直接推拒了。 “你去回了世子,就说我最近身体不适,要好好养着,最近都不能出院。” 二娘子心思如此深,到时她出力置办了,还没落个好,可能还会把自己怨上了。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爱找谁就找谁,反正她不伺候! 王律言无奈,只能托二爷帮着劝说。 这日,王律衡难得没回书房,也没去妾室院子,竟留在正院歇息。 婢女低头伺候他洗漱。 他躺在床榻,侧脸望着坐在梳妆台前卸下珠钗的钟情琅,轻声道。 “阿琅,听兄长说,你不愿帮着二娘子置办嫁妆?” 钟情琅笑容渐渐收敛,用力拔了金钗,随手扔在桌面。 “我说你今日怎么会进了我的院子,原是替你兄长当说客呢。” “哪有的事,你。” 王律衡声音一顿,语气略显尴尬。 “怎么可能,定是你多想了。” 他摸了摸鼻头,想到兄长的嘱托,只能硬着头皮道。 “我那是公务繁忙,被你这么一说,还不知我有多昏聩!” “哼,是不与是,郎君心里清楚。” 钟情琅拿起梳子,慢慢梳着厚重的头发,脸颊莹润,乌发在烛光下如缎面倾泻而下。 王律衡心头微动,干脆起身,走到她跟前,凑上前轻嗅,声音低沉沙哑。 “娘子换了新发膏,比以往的都要好闻。” 说话间,他俯身低头埋在钟情琅胸-前,声音微熏。 “娘子,我们先安置吧!” 钟情琅早已被他撩得浑身发软,哪里还记得生气。 半推半拒地跟着回了床榻。 这一夜,烛影摇红,罗帐低垂。 王律衡极尽温柔缠绵。 他附在她耳边低语,情话似酒,一字一句都说在她心头最软处。 钟情琅在他身下化开,意识浮沉,浑身酥酥软软。 翌日,晨光漫过窗棂。 王律衡俯身为她描眉时,又轻声提起王淑华婚事。 钟情琅对镜不语,他指尖温热仍停在鬓边。 她心中明镜似的。 昨夜欢好,不过是他步步为营的温柔计。 可自己身子还记得他的好,心里还藏着男人唇角的暖意。 她还是轻叹一声,指尖碰了碰他袖口。 “依你便是。” 那声音很轻,似有怅然。 第186 章 宫宴 腊月二十五,除夕宫宴的赤金帖子,已送达至各世家勋贵府内。 太傅府先接到帖子,按常例打赏了内侍。 太傅夫人神色如常,只是吩咐管事娘子:“将去年那套蹙金礼衣取出熏香。” 她语气平淡,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 虽说是皇室举办的宫宴,可太傅夫人每年都要入宫参宴,心境早已寻常,不起丝毫波澜。 如果不是无法拒绝,她更想在家有儿孙绕膝,恭贺新年。 今年宫宴,唐老太傅额外吩咐,嘱咐她与长媳唐张氏,在宫宴中多关照王清夷。 “希夷自幼生活在道观,对宫中那些礼节知之甚少,你与张氏一同要多费心思。” 唐丁氏满口应上。 “放心,我心里有数,我会让张氏多注意,肯定会看顾好她。” 而隔着一条街的安王府,则热闹得多。 安王妃亲自迎了内侍,笑容浅淡。 “劳烦走这一趟。” 她转身便命开匣取珠宝赏赐。 这是时隔半年,她第一次出门应酬。 自是要多做准备。 特别是目前的局势对她极为不利。 王爷竟为了王淑华去见太后,求娶她为侧妃。 娶亲的日子就在几日后的农历正月初六。 王氏入门在即! 既然姬国公的小娘子如此迫不及待地想入安王府。 那她可要好好准备,如何恭迎对方,最好给她一个难忘的新婚之夜! 一场大秦宫宴,各家反应各有不同。 姬国公府,因为二娘子要入安王府,整个国公府的气氛低沉,众人脸色皆是不好。 内侍宣完口谕,还特意添了句。 “世子夫人,太后娘娘说了,请世子夫人务必将您家大娘子带上,娘娘说想见一见大娘子。” 这话一出,崔望舒心头一沉,给了内侍赏赐之后,急匆匆赶往茗香阁。 待宫中车马远去,茗香阁的气氛越发凝滞。 姬国公将帖子重重按在案上,桌几发出闷响。 “太后要见希夷,她想做什么?” 崔望舒垂着眼,声音凝重。 “阿翁,太后此举必然不怀好意?她为何要见希夷?肯定还是为李五郎要难为希夷。” 据宫中私下传出的消息。 李五郎的身体至今还未好全,连这次宫宴都无法参加。 要知,李五郎此次上京,其实是想趁着宫宴,选一个门当户对的女郎。 谁知被希夷这么搅和了,彻底落了个空。 李太后怎么能忍下这口气? “这次宫宴,希夷看来是躲不开,不过。” 崔望舒抬头望向姬国公。 “阿翁,媳妇想从您那讨两个女侍卫。” 既然无法拒绝,那就要做好万全之策。 姬国公沉思片刻说道。 “等会儿,我就吩咐下去,把明月和明文给希夷送过去。” 崔望舒眉眼带笑,上前欠身行礼。 “媳妇代希夷谢过阿翁!” 夜色渐沉,兴荣宫。 刘内侍躬身立于太后榻前,声音压得极低。 “太后放心,禁地那边已经安排妥当,引路宫女初入宫,事后可寻个由头送她上路。” 李太后眼眸半遮,手指轻轻摩挲着手腕上的连珠纹金手镯,眸底冷意闪过。 “姬国公府那位大娘子去年托病不入宫,今年她若再敢推脱,我必不会轻饶。” “太后,您老人家放心,奴婢已打探清楚,那位大娘子这次定会前来。” 刘内侍谄媚一笑,“我让人特意当着王崔氏跟前说了,太后要见大娘子。” “很好。” 李太后端起茶盏,轻抿一口,说道。 “记住,要做得自然,一个初入宫闱的小娘子,走错路也是常事,待她踏入禁地,立刻锁门拿人。” 刘内侍笑得眼尾皱起:“奴婢明白。” 夜里一场大雪突如而至。 这场雪从腊月二十六夜里一直下到腊月二十八凌晨。 腊月二十八日晨起时,天色放晴。 宫檐上垂落的冰锥折射着晕染的晨曦。 王清夷随姬国公府女眷一同入宫。 今日,她穿了一身月白提花绫上襦,腰上系着郁金裙,外罩了一件雪狐裘。 头上青丝绾成高髻,戴了一顶金丝点翠莲花冠,发间缀了两朵玉雕蜡梅,耳悬明月珰,整个人显得素雅中不失端丽。 两个引路宫女,唤春桃和春杏,春桃在前面领路,春杏低垂着眉眼,恰好走在王清夷前面半步路。 “诸位夫人娘子请随奴婢来。” 行至岔路,春杏脚步微顿,故意隔开王清夷。 “今日宴席设在玉暖阁,这边近些。” 王清夷目光掠过春杏微微发颤的手指,唇角勾起冷笑。 还是要来,看来今日的宫宴是不得安宁。 她放缓脚步,似在欣赏道旁红梅。 待前方女眷转过弯去,春桃挡住其他人的视线。 春杏却忽然停下脚步,轻呼一声。 “哎呦!” 她紧拧着眉头,故作痛苦状。 “王大娘子,奴婢脚扭了,都是奴婢的错。” 王清夷微微颔首,唇角勾起。 “无妨。” 春杏缓了缓,退后半步,指着左侧那条宫道。 “这边就是玉暖阁的路,我们加快脚步,还能赶上她们。” 两条宫道几乎一模一样,若非熟识宫中布局,极易走错。 王清夷静静看着春杏,直看得她额角渗出细汗,才轻声道:“有劳带路。” “大娘子请。” 越往深处走,宫人越少。 朱墙高耸,积雪压在琉璃瓦上,寂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王清夷心中了然,但她脚步未停。 就在刚才,她踏入这条宫道的瞬间,浑身血液好似都在轻微震颤。 有某种共鸣一般的欢呼雀跃。 此时前方出现一座孤零零的殿宇。 黑匾金字:“奉贤殿” 此处正是大秦皇室祭祀祖宗之地,平日严禁任何外人踏入。 大秦律,私闯奉贤阁者斩立决! 春杏在殿前三步处停住,脸色有些发白。 “大娘子,奴婢、奴婢是新来的,奴婢好像,好像又走错了路……。” 王清夷却仿佛没有听见。 她全部心神都被殿内传来的波动吸引。 一股磅礴、浩瀚的金色龙气,正从殿宇深处隐隐透出。 这是大秦龙气! 她修炼道家功法多年,对天地元气极为敏感,此刻只觉得每一寸肌肤都在呼吸。 这并非寻常地脉灵气,而是王朝气运所化,初生的真龙之气,护佑这座皇宫,也护着皇宫之主。 对她这类修道之人而言,完全是可遇不可求。 第 187章 奉贤殿 春杏停下脚步,眼神不停往殿门瞟。 说话时,她嘴唇都在发颤。 “王娘子,我们走错路了,咱们快回去吧?” 人呢? 春桃不是说有人在殿前等着吗? 为何殿前空无一人? 这可是奉贤殿啊,她刚入宫时,宫中老嬷嬷就曾警告她们这批新入宫的宫女,宫中有几处禁地,万万不能随意靠近。 奉贤殿就是其中之一。 王清夷忽然偏头看她,目光清亮明媚。 “你可知此处是什么地方?” 春杏慌乱摇头:“奴、奴婢不知。” 她眼神飘忽,终看见一高大侍卫闪身出现在王大娘子身后。 面露喜色,同时松了口气。 王清夷似有所感,侧身让开时动作轻盈。 高大侍卫蓄力推出的手掌停在半空,竟劈了个空。 他身形高大,却因王清夷的闪身让开脚步微乱。 “啧。” 王清夷唇角溢出一声淡淡嗤笑,目光从侍卫涨红的脸上,滑向春杏那张尚未褪尽喜色的脸。 “你二人倒是配合得很是默契。” 她语气平静,却句句嘲讽。 “只可惜,太后娘娘好像用错了人。” 高大侍卫和春杏两人脸上的血色褪尽。 王清夷不再看两人,反而转向那扇高大紧闭的的殿门。 她轻甩衣袖,好似拂去灰烬。 “回去告诉太后娘娘。”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除非我自己愿意走进去,不然谁也别想,如果我想,更别想阻止。” 她往前踏了一步,那侍卫下意识想拦,却被她眼底的冷意吓住。 “不过。” 王清夷衣袖轻甩,高大侍卫只觉得一阵疾风扑面而来,整个人滚下石阶。 “既然太后娘娘如此煞费苦心,非请我入内一观,我若再推辞,倒显得不识抬举了。” 她转身俯瞰两人,眼神里是全然讥诮。 “我就进去看看,这殿内究竟藏着何等了不得的乾坤,值得太后如此枉费心机!” 说罢,她不再停留,径直朝那大殿走去。 这滔天大秦龙气于她而言,诱惑太大。 李太后想治她一个大不敬之罪,却不知这等陷阱于她,恰是天大的机缘。 “嘎吱”一声。 殿门艰涩悠长,像是一声叹息。 王清夷没有迟疑,抬脚迈过那道门槛。 殿门在她身后,缓缓、沉重地自行合拢。 只余下门外两人,一个躺着一个站着,均是僵在原地,半晌无声。 “侍卫大哥,我这是完成了任务?” 春杏喃喃道,有些不可置信。 竟有人明知陷阱,还自愿入内? 侍卫一跃而起,顾不得拂去衣裳上的脏污,只怔然盯着紧闭的殿门。 心头竟诡异升起莫名心慌,隐隐有事与愿违的荒谬感。 王清夷推门而入的刹那,汹涌的龙气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立在门内,闭目凝神。 道家功法自行运转,体内经脉犹如久旱逢霖。 那龙气淳厚温和,丝丝缕缕渗入经脉,洗涤着四肢百骸,最终汇入丹田,与自身元气水乳交融。 神智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好似穿透时光,见证这座百年宫殿曾有的过往。 她并未沉溺于龙气灌体的滋养感。 功法流转间,灵台始终保持着一线清明。 果然,她很快便察觉到一丝异样。 这汹涌而来的龙气,看似浑厚一体,实则内里驳杂,并非纯粹的大秦龙气。 在那磅礴的金色气运深处,还夹杂着几缕极其稀薄、几乎难以察觉的黯淡龙运。 玄青黯淡,若隐若现的大周龙运,丝丝缕缕却顽强缠绕在大秦龙运的主干之下。 王清夷神色微惊,竟然是前朝大周残存的龙气! 没想到,大周残存的龙气非但没有被彻底同化,反而像某种深入骨髓的执念,无声无息生生死死地缠绕着。 不禁凝神仔细观察大殿地面与四周殿柱异常。 非金非石的砖石上,尚且残留着极细痕迹。 这些痕迹绝非自然形成。 细微断口处,还透着一道道凌厉的杀气。 呼吸间,空气中,除却金色龙气的威压,最深处好似还浮动着一丝几乎散尽的肃杀。 那曾是高阶道士斗法残留的余烬。 这些余烬及淡,寻常人无法感知其微末,却瞒不过她的灵觉。 电光石火间,脉络渐渐清晰。 此地,应该不仅仅是大秦宫殿。 每一个朝代的更迭,除了兵马阵前对峙,同时还会爆发一场不为人知的、残酷的道统与气运之争。 这座大殿应该是大秦道门高人,借新生国势,在此布下阵法,与盘踞此的大周残存龙气正面交锋。 结局显而易见,大周龙气败落,大秦龙气重镇四方,继而奠定了此殿乃至整个大秦皇宫的根基。 可惜,胜者并未一劳永逸,彻底涤荡此处。 这些沉郁的玄青气息,便是那场惊心动魄斗法后,侥幸未被完全磨灭的大周龙运残魂。 它们无力反抗,却也不肯散去,只是无声地死死纠缠在大秦根基之上。 仿佛在蛰伏,等待着近乎虚无的时机。 王清夷莞尔一笑,这大秦江山处处都是漏洞。 表面气运如金龙盘柱,守护大秦基业,实则千疮百孔,怪不得处处补漏。 不过这也是最令人感到蹊跷之处。 皇宫中枢,护佑皇权的核心大殿,竟然还留存着前朝龙气。 以她看,这绝非是不能除尽,而是不愿?或是不敢? 让这疏漏竟存续至今” “竟还能如此这般。” 王清夷喃喃。 不过这些都不是她关心的,此时丹田处暖意流转。 龙气与元气交融圆满,化作一股前所未有的充盈力量。 她脚尖轻触,纵身而上,立于横梁之上,转而心念微动,脚尖轻点梁木,整个人便如羽絮般,落地无声。 这便是突破后的境界,身轻如燕,气贯百骸。 正在此时,殿外传来一阵阵嘈杂声。 “你们是何人?竟敢擅自围在奉先殿前!” 一道洪亮如钟的呵斥声破开寂静。 王清夷透过窗棂缝隙望去,却见一名身着明光铠??,腰佩长刀的将领正带着十余名禁军疾步而来。 那人约摸四十余岁,面如刀削,正是金吾卫统领张朝张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