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拯救陨落天才系统(gb)》 第1章 雪夜猩红 丰禾十六年,大雪。 殷红的鲜血从记忆里流到眼前,刀剑在火焰边闪出晃眼的寒光,秦淮河悠扬的琵琶筝鸣像水蛇一样缠住楚自云的脖颈。 耳畔的嗡鸣尖啸声不停,散乱的追兵的脚步声如同甩不掉的毒咒,要替下咒的人冷酷地将楚自云扯回命运的樊笼。 楚自云在没顶的寒意里动作轻快地翻街过巷。 寒冷的风抽丝剥茧般抽走他的体力,眩晕感让他的眼前一阵阵发黑。更不妙的是,随着分化的进行,一阵阵令人难以忽视的酸软从脊椎蔓延到这副躯壳的每个地方。 他强行凝神,掐准守卫疏忽的间隙跳入了飘着层浮冰的河水中。 唯有这条和城外护城河一体的河流才能通向城墙外。 跳进去的瞬息,刺骨冰冷的河水淹没了楚自云。分化的灼灼热意却像是给他点了把火,把他的骨血都要焚尽。 极致的冰寒和极致的灼热快把他撕成碎片。楚自云缓慢地眨眨眼,眼前不可自抑地变得昏黑模糊。 从河里出来,他本就单薄的衣衫更是湿透冰寒得没一点作用。 不行…… 得逃。 茫茫的雪地,天地都是白的,泛着血腥的黑色逐渐遮盖住一切雪白。 天地暗了。 暖色的烛光亮起,如昏星般,越来越近,直到停在雪地里的人前。 车帘外,侍者的声音隔着风雪传来,带着丝迟疑“殿下,前方有人。” 一只涂着丹蔻的手挑开厚重的车帘,寒风裹着雪粒子瞬间涌入,她却仿佛无知无觉。 被称为殿下的人微微侧头,鬓边的金步摇发出很轻的一声碎响。 【目标任务读取中······人物载入完毕,人物录入成功。277位面目标任务:楚自云】 “任务?” 女人穿着一袭白大褂,看着面前的光球。 听见自己“能复活”的消息,女人的面上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甚至看提供这个信息的光球的眼神也依旧冷漠得仿佛此事与她毫不相干。 系统想出来的场面不是这样的。 它再一次调取了女人的信息界面。 【梁执枢】 【1973位面】 【人物头衔:黎明联盟首席科学家、“补天”计划主要负责人、药剂a39-Q1关键研发者】 【人物简介:她是做着非人道实验为反人类势力效劳的疯狂科学家,在真正的黎明来临前,她与她所有的实验体一起在那场爆炸里灰飞烟灭。她的研究成果曾让丧尸得以加强,让人类社会差点灭亡,却也给末世的人类留下了希望的种子。】 ······ 不应该啊—— 这个反派做实验做得那么起劲,应当很珍惜生命才是。 能复活——这怎么着也是一条值得人开心甚至激动得泪横流的消息吧。 这个人类怎么这么淡定呢?难到是因为她很会表演? 看来它还是不够了解人类。 系统的嘀嘀咕咕梁执枢是听不见的。她只看到,她问完问题后,这个光球“呆”了一瞬。 人工智能也会卡,看来这个世界的科技算不上发达。 “嗯,任务。只要你做完我们反派拯救天才系统的任务,你就能得到你的新生命,新生活,新——” “要做什么?” 梁执枢不耐地打断了系统的废话。 “嘤——不要那么凶嘛,”系统绕着梁执枢飞了一圈,投射出一个小光屏,“两个任务,一,拯救那个位面陨落的天才;二,收集两个东西,一个是他的情绪波动值,一个是他的好感度。” 这个世界的科技算不上发达。 接了任务的梁执枢再一次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是遇到了时空乱流嘛!这种东西,谁能操控嘛——!” “诶!完了完了,是丰禾十六年——” “要穿越到丰禾十一年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来着,十六年!男主都快下狱了!” “不对······我看看······啊啊啊啊——完蛋了,农历十月初七,男主已经下狱了,天呢,救得回来么?” 这个自称系统的玩意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吵得她脑仁疼。她上一世,在她面前这么大喊大叫的只有丧尸。 哦,还有来救同伴指着她骂的谁谁谁。 这个圆球乱飞了一阵,不知道忙了些什么,飞到梁执枢面前时已经恢复了淡定。 “宿主,你这一世的身份是——梁朝五公主梁执枢。” 随着系统的话音落下,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涌入脑海,梁执枢垂着眼睛缓了缓,速度很快地抽离出来。 一位飞扬跋扈、阴鸷冷漠的朝廷公主,站在朝廷权力顶端却又远离朝廷纷争。她在及笄分化成乾元了之后,皇帝赐了座公主府,她得以脱离皇宫的规束变得越发无法无天。这位公主不满皇帝安排的亲事,禀报皇帝自己去找驸马,一向宠溺五女儿的皇帝答应了。 这位朝廷公主出城之后,无恶不作欺压百姓,在一次误掉河中的事件后染病离世了。 她现在所在的这座古色古香的房邸,应该就是这位公主出城后的一处住所。 梁执枢半躺在床上,只着里衣,屋内金丝碳烘得暖而闷,香薰吐着袅袅的白烟。 “缓得好快!宿主你需要再休息——” “继续。” “嘤,我闭嘴。” 【任务资料传输中······】 梁执枢眼前一花,白玉兰花瓣打着旋落了一地,藏书阁持书而立的少年似有所感,隔着玉兰花枝与她遥遥相望。 少年的眉目清逸,眸子墨黑润泽,看人的时候,仿佛山雪观照。 下一秒,她的视角骤然切换,她眼前是斜斜一角的白玉兰花枝,手上拿着一卷写满奇怪字符的书。 这是藏书阁少年的视角。 他的人生,在她面前,一幕幕,如走马观花般一一闪现。 学宫时期,京都烈日,少年风流。 那年状元郎才高气盛,在学宫下帖,比诗词歌赋,比骑射投壶,刚好撞上了立下战功进京领赏的楚自云。 王侯贵族寒门子弟无一不是年轻气盛,比试的动静闹得极大,几乎全京都的人都在观看谈论学宫的赛事,甚至惊动了久不出宫的太上皇, 状元郎和楚自云遥遥领先,比分咬得很紧,哪怕到了最后也只是打了个平手。 动静闹得大,赛事也有了雅称,“流火折桂”的双桂冠也成为了家喻户晓的“京都双子星”。 北边鞑靼一向骚扰得频繁,楚自云留在京都的时间不多,他告别京都的兄长友人,去往靖安侯驻守的北方。 靖安侯嫡次子,意气风发,天赋卓绝,受尽瞩目。此时的楚自云如同一轮冉冉升起的曜日,哪怕在人才辈出的京都,也足够耀眼夺目。 这位早立军功、名动京城的天才,人生从告别的那一刻被割裂成两段截然不同的篇章。 太上皇驾崩、大皇子造反、二皇子病逝······梁朝皇室动荡,连带整个皇朝都蒙在一层黑浓的迷雾中。 丰禾十六年。 靖安侯嫡长子担忧靖安侯之位会落到楚自云手里,三皇子想掩盖盗卖军粮案并夺取北方军权,两人一拍即合。 即日,靖安侯嫡长子楚自珩于朝会举证靖安侯对早就盖棺定论的“大皇子谋反”一事知情不报。 靖安侯夫妇受密诏回京被杀,他们带在身边的次子楚自云被牵连下狱,贬为奴籍,楚自珩因检举有功,反而得到了靖安侯的位置。 靖安侯府“大义灭亲”的事迹像暗处的藤蔓一样疯长到京都的每一个角落。 一时间,京都风雨飘摇。 楚自云没能逃出来。 分化成坤泽原本不是决定生死的事情,但在丰禾十六年,的确是的。 晕倒在雪里的楚自云被游民认出,押送回了牢狱。羞辱够了之后,楚自珩和三皇子把楚自云送给了一位交好的权贵。 与此同时,北方鞑靼攻破了百年不破的凌雪关。 北方凌雪关失守、四皇子通敌叛国、信香紊乱药剂被鞑靼投放入梁朝·····这一幕幕闪得飞快,晃得梁执枢直皱眉。 【任务资料传输完毕】 这次的信息传送是之前的数倍,系统等梁执枢支着头缓过来。 “宿主,我们现在在丰禾十六年,按时间线来看,楚自云还有两周左右会出逃晕倒在雪地里,虽然我们隔得有点远,但是舟车劳顿还是赶得过······啊!” 梁执枢按着自称系统的球,唇边挑起一抹冷冷的笑。 “丰禾十一年,我们穿过去只要杀了楚自珩和三皇子就行,现在这俩蠢货死透了也救不回靖安侯夫妇,”她瞟了眼光屏上显示的数值为0的拯救进度、情绪波动值和好感度,笑得更冷了,“楚自云无牵无挂的,活得下来?” 人的信仰往往崩塌在牵系离开之后。末世里的人有太多种死法,最受欢迎运用的最广泛的死法,依旧是自杀。 在她看来阴魂不散生命力顽强说要整死她的那个人,也在朋友逝去后用异能自杀了。 “你最好告诉我你能再穿一次,回到丰禾十一年。” 系统很显然不能,不然也不会穿过来开头就一直吵个没完——很好,这个科技落后的玩意现在在她手里装那些废物研究员,也当哑巴当自己死了。 “楚自云死在什么时候?”梁执枢揉着眉心问,后边的画面太零散黑暗,闪过的速度也很快,和前边清晰的叙事明显不同,更像是脱离楚自云视角后的强行拼凑。 系统瑟瑟发抖,“丰禾十九年初。” 凌雪关被攻破后的两年啊······ 这有些出乎梁执枢的预料。 他死的时候连二十五岁都没有,绝对算得上早夭。但在那样的环境下,能活三年算他意志力惊人。 再惊人的意志力也抵挡不过残酷的磋磨手段。 梁执枢前世见过太多这种事,又刚看完楚自云的一生,难免有些出神。 为之舟车劳顿两周的任务对象就在眼前。 见公主掀帘,侍从连忙撑伞,提过一盏琉璃烛灯,昏黄暖光如水波般流过去,照亮了昏在雪里的人。 梁执枢看清了。 那几乎不像个人,更像是被随意丢弃,即将融化的一捧残雪。 一身单薄得几乎透明的白衣早已被雪水浸透,紧紧贴着瘦削的身体轮廓,几乎要与身下的雪融为一体。 裸露在外的腕骨、脖颈,乃至半张侧脸,皆是毫无血色的惨白,在烛光下仿佛薄到透明一触即碎。 他墨黑的长发混着血渍凌乱地散在雪地里,要不是微弱的呼吸会带着他的身躯微微起伏,梁执枢真的会以为她来晚了,男主已经是个死人了。 她走下马车,华美的裙摆扫过纯白的雪,轻得像松针落雪,她挥手屏退想上前搀扶的侍从,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雪地上那个再狼狈不过的人。 楚自云。 烛灯被她接过,灯光顺着她的意,一一掠过他落雪的长睫、挺直的鼻梁,淡极的唇色……最后,停在了他裸露的颈侧。 青紫的血管如瓷的裂纹嵌进他的皮肤里,颈动脉旁,一点朱砂般的红痣红得惊心,红得妖异。 却也恰到好处地给雪地里的人点上了一抹灼灼的生机。 【拯救进度 20】 第2章 拿他的所属权 “好险好险,啊——他不会死了吧!” “呼吸微弱、脉搏细速、意识模糊,他应该是中重度失温。” “那就······”还没等系统庆幸地把“好”字说完,梁执枢就凉凉道,“你也可以等他被挑断手筋脚筋后再感叹。” 系统再次被怼得没声。 如果她没赶上,这个人会被拉回私牢,挑断手筋和脚筋,送到暗市里拍卖。 天之骄子陨落尘埃,昔日看一眼都觉得玷污了的人,如今是可以被肆意玩弄的罪奴,还是个坤泽。这种亵渎感令人迷醉,出价者更是不知几何,叫卖声不绝。 这些模糊面孔的牛鬼马神之中,也有看重其才华的贵人或是曾经交好的同窗师友,但他们注定无功而返,甚至招来祸事。 三皇子和楚自珩不会让楚自云被救走的。他必须要走进死局,还要傲骨尽碎沦落尘埃地走进去。 这样,才能满足三皇子和楚自珩扭曲的忮忌心和惧意。 细碎的响动之后,骨碌碌的马车声又响了起来。 马车宽敞,暖炉将空气烘得干燥温热,与外界的酷寒判若两个世界。 隔着道白梅绣屏风,侍从们轻手轻脚地忙碌起来,走动间,烛灯的光忽明忽暗,落在梁执枢的脸上。 她坐在马车一侧,背靠柔软的锦缎棉垫,静静注视着对面忙而有序的景象。 连日的舟车劳顿没有白费,她紧绷的神经松缓下来。 这个世界的文字有些弯弯绕绕,但是明白了其中规律后也并非难懂。 梁执枢取过摆在檀木小桌上的书卷,戴上琉璃镜,继续研究起这个世界的组成。 这个有皇帝存在的世界,很像她的世界里,历史研究员说起的初时代。 末世时期是现时代,她这个时代里,危机发生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频繁,也被人们称为文明消亡的时代。离现时代最近的,是人类文明最发达科技最顶端的近时代,她们的研究设备和理论技艺大部分都来自于近时代。而在近时代之前,还有一个没有网络没有机械的时代,人们称这个时代为初时代。 他们修建基地的时候,运气好些就能碰上初时代遗留的东西,也是那些高阶异能者最喜欢显摆的东西。 系统絮絮叨叨的科普像背景噪音一样在梁执枢脑中回荡。 【……总之,乾元、坤泽、中庸,可以简单理解为基于信香的社会性分化……宿主你是乾元,楚自云分化期的经历和原来一样,大概率也会是坤泽……你们之间存在信香共鸣的可能性,需要谨慎对待……】 “知道了。”梁执枢漫不经心地回应,视线没从手中的书本上移开。 在她看来,这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生物性状表达,和末世某些因辐射产生的次级性别特征没什么本质区别,甚至更原始粗糙。 系统还不放心,但是它看着梁执枢没什么耐心的样子,想起这些天和她的相处,有点怵。 它不再絮絮叨叨,围着梁执枢绕了一圈。 “宿主,我的能量耗尽了,我没有办法再陪伴你了,后面就要靠你自己走了。” 梁执枢放下书本,和初遇一样面无表情的冷漠地看着它,琉璃镜后的眼神,无波无澜。 “但是系统的基础功能仍然会在的,数值变化后,提示音还是会出现。” “就像【男主好感度上升10,男主好感度为50】这样的提示音。” “还有——”系统还想说什么,但是能量耗尽的那一刻,它脱离了这个位面,消失在了马车里。 还有,系统在荧荧的位面屏前叹了口气。 一定要找到你真正想要找到的东西,不要迷失在追寻的途中。 公主府内。 “禀告公主,公子他还在昏迷。”侍从低着头不敢直视梁执枢。 五公主一向喜怒无常不好伺候,这几日越发的难以捉摸,想到偷偷看过的被拉出去的尸体,他就瑟瑟发抖害怕得腿软。 “嗯,”梁执枢把这几日吩咐订做的玻璃器皿一一摆好,翻开了玉匣,挑出一柄手术刀端详起来,冰凉的金属光泽闪过她的脸,“他有动静你再来禀报。” “是。” 公主府外的阵仗和排场格外大,梁执枢想忽视都难。她把匣子搁在檀木桌上,转身去走她该走的流程。 梁执枢今日穿了件绛红的宫装,发鬓梳得繁琐,身上破天荒地戴上了许多装饰。 她踏出朱红门槛的那一刻,领头的太监刚好扬声道,“皇上到——” 周围跪了一片,梁执枢站着垂眸等了片刻,一只手搀住了她。 “地上寒凉,小五不必给父皇行礼啊。” 皇帝是个近五十岁的乾元,他发鬓微霜,身型偏胖,眉眼间有着慈爱之色。 梁执枢扫了眼他灰败的脸色,无声地挑了下眉,他应该重金属中毒了。 她站直了,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手,看着相当于末世首领的人——这个王朝最高的统治者。 一个分不清是非、懦弱无能、贪生怕死的人,能被纵容站在权力的最顶端,这就是个笑话。 不过,阳光透过琉璃镜照亮她淡色的眼眸,她凝视着他,落后一步坐上黄梨木椅。 她是这个无聊笑话的注脚,也无所谓。 在末世,一个势力只要能给她提供研究的环境,研究的样本,就能成为她所在的势力。 至于当权者本人的野心理想、所作所为,她一点也不关心,一点也不在乎。 就算再活一次,她依旧是这么觉得的。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一位惊艳才才,足以改变这个王朝命运的少年将领,不过是当权者眼里,不足为道的一件小玩意。他们对他生死予夺,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三皇子还在和四皇子明争暗斗想要太子之位,不好和皇帝明面上开口要人。靖安侯和那些势力,自然是抢不过她的。 她要男主的所属权,而眼前这个溺爱幼子的皇帝会帮她,这就够了。 知道楚自云大概率会落在梁执枢的手里,她的府邸倒是来了许多的刺客。 这其实是件好事,她刚好缺一些实验样本。 系统之前提到的,这个世界独有的乾元、中庸、坤泽的分化体系,她也想自己去摸索一二。 五日后。 分化期间应当好好休息,最好不要剧烈运动,此时忌冷也忌热······ 很显然,这些注意事项,躺床上的人一条也没能满足。 楚自云来到她府邸上后,分化期和高烧像被拔了盖子的汽水,争先恐后地折腾起了床上仍在昏迷的人。 苍白褪下,他裸露的皮肤上泛出不正常的红晕,眉宇间笼罩着极深极深的倦意,冷汗一遍遍打湿了他墨黑的发鬓。 最好的大夫,最好的药,侍从暗卫全天不间断地看护,楚自云仿佛依旧躺在那个大雪天,深深陷在噩梦里没法醒来。 梁执枢来过几回,每回他都是如同初见那般寂静地闭着眼,烧得最厉害的时候也不过是把眉头蹙得深了一些。 梁执枢处理完一场解剖,净完手把衣服换好,走去寝殿的脚步一顿,拐去了截然不同的方向。 算算日子,他应该进入分化晚期了。 床上的人依旧无声无息地躺着,她取了书卷,坐在他床边一页一页地翻看。 【宿主你是乾元,楚自云分化期的经历和原来一样,大概率也会是坤泽,乾元和坤泽之间会有着天生的吸引力,吸引力强的乾元和坤泽会很难抵抗彼此的信香,有些乾元和坤泽甚至能通过信香去判断彼此的情绪。你们之间存在信香共鸣的可能性,需要谨慎对待】 她当时不以为意,但这些天的了解下来,她发现这个信香系统和她想的还是有很大的差别的,这不仅仅是一种生物性状的表达那么简单。 当楚自云的分化过程趋于稳定,第一缕不受控制的信息素从他颈后悄然逸散出来时,梁执枢翻动书页的手指顿住了。 冷桂的香气。 她抬眸环视了一圈寝殿,把目光落在了床上的人。 这应该是······他的信香。 寻常桂花香气总是甜腻熏人,但这个味道却截然不同。那像是在一个万籁俱寂的雪夜,独自跋涉了许久许久,身心皆被寒意浸透时,忽然从极遥远、极幽深的地方,随风飘来的一缕桂花冷香。 幽幽隐隐,若有似无,并不浓烈,却瞬间抓住了所有感官,清冷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勾魂摄魄的吸引力。 几乎是同时,梁执枢的信香不受控地逸散出一点。 一种陌生的、燥热的、完全在逻辑之外的冲动,从脊椎一路窜起,迅速席卷她的四肢百骸。 这种反应,简直就像是吸入了针对她的雾化激素特效药剂。 梁执枢饶有兴味地感受着之前从未体会过的,属于这个世界特有的链接。 楚自云侧躺着,后颈完全暴露在她的视野里,那片皮肤因为刚刚结束的分化而显得格外柔嫩,散发着更浓郁的、诱人的冷桂香。 非常扎眼。 第3章 临时标记 她舔了舔牙尖,有一个毫无道理但是十分清晰的念头——她想咬一口那片肌肤,尝尝那里是什么味道的。 她放下书,站起身,走到床榻边。楚自闲似乎刚从分化的痛苦中挣脱,陷入更深沉的疲惫,对周围的一切毫无所觉。 梁执枢俯下身。 幽冷的信香浮在她的鼻尖,随着她的靠近,越来越浓郁,如同一张密密的看不见的网,温柔的蛊惑的,一点点将她拉近捕获。 她低下头,张开口,贝齿精准地抵住了他后颈那块微微凸起的、柔软的腺体。 她咬了下去。 “唔……!” 昏睡中的楚自云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他的身体下意识挣扎一下,脖颈扬起,拉出一条脆弱的无助的线。 冷桂的幽香萦绕在她的鼻尖,嗅觉和味觉都被这份幽香充斥占满,带来说不出的满足感。 与此同时,她的霜雪信香,也掺和进了冷桂里,顺着他的血液,压过他本来的味道,让她逐渐也能在他的身上,闻见自己的信香。 临时标记的牵连和她想的不一样。 像是完成了上百场实验,收集到了令她满意的数据,达成了她想要的研究效果,餍足感丝丝缕缕绕上梁执枢。 梁执枢缓缓直起身,抿去唇上沾染的一丝血迹,看着楚自闲后颈上那个清晰的、带着血痕的齿印,仿佛对上了研究室里丧尸腥白癫狂的眼睛。 她对一切能让人——包括她自己——丧失理智、顺从本能的东西,都有着天然的好奇。无论是末世的神经毒素,还是这个世界的特殊链接。 她伸出手,指尖悬停在那个新鲜出炉的、带着血痕的齿印上方,感受着那里皮肤散发出的更高热量,以及两种信香仍在纠缠产生的微妙力场,几乎有些迷醉。 她现在,不就有了一个绝佳的**研究课题么? 一次次的重蹈覆辙,至亲的血液一遍遍溅上他的侧脸,那些面目可憎的人在扭曲的焰火和晃眼的刀光中一回回闪现。 看到最后,楚自云只觉得心累到麻木。 让天地都纯白的雪盖下来,难以忽视的寒凉蔓延上四肢百骸,他抬手挡住眼睛,像是走到了这片白色的尽头。 梦醒了。 楚自云半靠在床头,连续的高烧把他的身体烧得酸软乏力,后颈也在隐隐作痛。 长时间的昏睡让他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哪怕是夜里的烛灯,他看着也觉得太刺眼。 他伸出手放在眼前挡了挡光。 远处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从容不迫。 一抹绚丽的裙裾,像燃烧的霞光,停在了他的面前。他梦里的霜雪味道,也和来人身上带着的,一模一样。 还带着很隐晦的血腥味。 楚自云睁眼的时候,便根据这个地方的装潢猜出自己大概率在的是皇室府邸,也根据自己的状态,推断出来这些昏迷的日子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他的意识像是还沉在雪里,机械地推断,却无法再对此做出任何反应有任何的情绪。 只是,他没有想过,来人会是她。 那个传闻中备受圣宠、无法无天、行事放肆到连言官都懒得再上奏折的五公主。 楚自云缓慢地眨了眨眼,模糊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晰。 他顿了顿,无声而厌倦地叹了口气,放下手,看清了来人的脸。 皇家的发色和瞳色都比较浅淡,这种浅淡,会把人衬托得很薄情。而他面前的人,更是把这份薄情发挥得淋漓尽致。 她的五官都是精致的,半垂着的丹凤眼眼里没有任何情绪。烛光本是暖色的,但是打在她的脸上,把架在她鼻梁上的琉璃镜打出一抹近乎冷调的光,只显得她更加不近人情。 一时间,房间里安静得只能听见窗外落雪的声音。 “现在,需要我怎么称呼您呢,殿下?” 清润的眼睛微微弯起,自然地盖住戒备和冷冽,是一个任何人看了都觉得他对自己有善意因此心生好感的笑。 梁执枢俯视着他,眼底依旧冰冷寒凉不起波澜,唇边却徐徐勾出一个笑来。 好聪明的人。 他知道了她的身份,也的确摸不清她的来意。 所以,他向她讨一个称呼,让她自己告诉他,她的来意。 同时,他也把自己放得够低,言语很乖巧,无论是什么样的人抱着什么样的来意,都不会因为他的这句话感到冒犯。 和聪明人打交道,一向省时省力,恰好梁执枢也没什么耐心。 楚自云面上带笑等待她回答,其实脑子里很乱。 疲倦的大脑被翻出来关于五公主的所有信息,但是哪一条都没办法帮他解释当下的局面。 他深知这些天家贵胄的凉薄自私与任性,只是救他?不可能。 皇帝刚刚下旨杀了他的父母,公主怎么会为救而救? 她临时标记他是一时兴起还是蓄谋已久?这是皇室新的玩弄方式?将他当成一件新奇的战利品,一个特殊的玩物?还是她本人和三皇子有合作?或者——她要插手朝廷了······ 各式各样的猜想在她带着手套的手指触碰到他后颈腺体的瞬间变为空白。 那不是一个带着**或怜惜的触碰,而是……冰冷的,带着一种探究的意味,像在检查一件物品的瑕疵。指腹不经意地划过敏感的皮肤,激起一阵混合着刺痛与陌生快感的战栗。 “梁执枢,”她想了想,补充道,“喊不出这个名字,就喊殿下。” 【男主好感度-50,男主好感度 1,男主好感度-5,男主好感度 4,男主好感度-2······】 【男主情绪波动值 10】 【拯救进度-1】 自从楚自云醒来见到她,这些系统播报声就一直在此起彼伏响个没完,直到她回答完楚自云的问题,这个系统播报才堪堪播报完。 梁执枢的手指绕过自己印下的牙印,继续去检查他的腺体。 她听见被自己标记过的坤泽唇齿间溢出了一声极轻的、带着泣音的闷哼。 楚自云的分化期渡过得潦草,需要精心准备仔细呵护的时期,他还在发着高烧。好不容易分化完,他就被梁执枢标记了。 他的腺体不可避免地比别人要脆弱许多,也更不经碰。 楚自云完全可以避开梁执枢,但还是僵着身子随她动作。淡粉的唇被他紧紧抿住,她停下的时候,他的唇色反上来一抹艳红。 下一秒,她微凉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扼住了他的下颌,迫使他抬起头,对上了她的眼睛。 琉璃镜后的目光没有一丝对欲色的沉湎,只有一片冰冷的、近乎无机质的漠然,深处还藏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 “不许忍住。” 她的声音很平静,没有威胁,是一种习惯于命令,并且不容许任何违逆的语调。 “不要向我隐瞒你的反应。” ———— 接连几日,楚自云都活在一种高度紧绷的、迷茫任人摆布的状态里。 她的所作所为不符合他的任何一种预想。 这位陌生的五公主,只是每日会固定来一次,停留的时间不长。 她偶尔会如那天晚上,一丝狎昵意味也无的检查他的腺体。 她问的问题古怪而直接。“信香波动最剧烈是什么时辰?” “后颈具体描述一下,是刺痛,胀痛,还是别的?”“看到我靠近时,除了抗拒,生理上是否有其他冲动?” ······ 好奇怪的人。 如果不是他确定了她的身份,他真的要怀疑救他的是不是哪一位潜心研究信香的医痴大夫了。 她的语气始终平淡,像在核对一份清单,偶尔会因为他某个细微的迟疑或描述不够精确而微微蹙眉,那点不耐烦清晰可见,却与他认知中任何一种“恶意”都不同。 这种从出乎意料的古怪行径更让他心神不宁。他像一株她养的植物,她要定期记录他的情况,而他只能被动接受。 接连几日的大雪停了。 楚自云一身白衣裹着狐裘立在檀木窗前,放飞刚刚过来的一只白鸽。 这只白鸽舒展羽翼飞入湛蓝的天空中,很快便消失成了一个黑点。 自回廊过来的梁执枢目光清浅地扫过这只鸟,并没有任何反应。 梁执枢依旧保留着末世的穿衣习惯,喜欢简洁易变的装扮,五公主原来一头的金钗银钗玉珠宝石统统被她卸下,只留一根紫檀木簪簪起长发。 她如同往常一般例行公事地问完他问题并准备转身离开时,楚自云动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拽住了她暮烟紫的光滑昂贵的衣摆一角。 梁执枢停下脚步,垂眸看了眼勾住她衣摆的修长白皙的手指,撩眸去看他,她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一丝被打断行程的询问。 他的眼眸墨黑润泽,在窗外的晴光下显得葳蕤潋滟,专注看人时,更是漂亮真切。 那双曾经映照着京城百花、烽烟孤月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着她的倒影。 镜花水月般的倒影。 “殿下,”他开口问道,“我身上,到底有什么是您想要的?” 楚自云的手指还小心翼翼地捏着她的衣摆,因为紧张和虚弱,甚至有些微微发抖。 梁执枢扣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移开,移开后却也没放开,继续捏着他的手腕。 “我需要你活着,”梁执枢淡色的眸子剔透疏离,盯着他的眼睛,“你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 “我要为您做什么?”楚自云更是困惑不解。 怎么就听不明白? 她拧起眉,是他没给出她想要的反应时一贯的不耐烦,但她还是耐着性子,把话给他讲明白。 “朝廷里的事情,不牵连到我,我就不会掺和。至于救你,”梁执枢看着他的眼睛,眼神一点也不变地随口编了个借口,“我刚好在找驸马,你挺顺眼的。” 楚自云:······ “公主抬爱,”楚自云敛眸,“自云已是罪奴之身,恐怕配不上公主,实非公主良缘。公主说让自云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日后自云所为,桩桩件件,惟恐牵连公主。” “公主大恩大德······” 梁执枢冰凉的手指扼住楚自云的喉咙,楚自云识趣地闭嘴了。 他被按坐在了软榻上。 梁执枢的手扬了扬,楚自云就被迫抬起脸看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临时标记 第4章 实验体224 “你好像还没搞清楚,”梁执枢的声音很淡,“你的性命,只能在我手上。你想做什么我不管,你要什么帮助尽管提,我不掺和朝廷,是因为我没兴趣。你若想掺和朝廷,把公主府搅进来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既把你放在公主府,你就最好也有呆在这的觉悟。” “明白?” 楚自云安静而凝重地注视着她,蹙着眉没说话。 她的侵略性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平推过去,碾压下来,让他的喉口不自觉地泛起呕意。 这股仿佛要在他身上打上印记的侵略性,联动着他颈后的还没好全的牙印,楚自云的脊背不自觉绷得很紧。 梁执枢微微挑起眉,琉璃镜后的眼神依旧冷淡得和霜雪一个温度。 半晌,楚自云垂下纤长的眼睫。 他的脖颈还被她的手掐着,下巴也被她虎口卡着往上抬,这个姿势没法点头,他淡粉的唇动了动,答了声“明白”。 “很好。” 女人华贵的声音带着很轻的笑意,如同欣慰一般。 梁执枢收回手,凝固的空气也仿佛随着她的动作流通起来。 【男主情绪波动值 5】 【拯救进度-2】 【男主好感······】 “这个给你。” 一枚雕刻着繁复的凤栖梅枝图样的白玉令牌悬在了楚自云眼前。 代表着公主府身份和权柄的白玉令牌,梁执枢将它递过来时,没有一丝犹豫,仿佛给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器具。 “这是——?”楚自云接过令牌,抬眸望她。 “公主府的令牌,见它如见我。令牌就这一枚,玩的时候小心些,丢了,我一时半会可弄不出来第二枚。” 白玉令牌触手生温,她言行合一地把她能给的权柄交到了他的手上。 这种令牌递交的时候,注重仪式感的家族甚至会摆宴请客,把令牌郑重地放入名贵匣子里,再由得令牌的人恭敬地向交接人行礼,开匣取出。 这么重要的令牌,在她嘴里如同夜市里随便买的小玩意,可以随便给人,拿着是用来把玩的,丢了也可以再做。 楚自云心情复杂地想下去。 当个给他的甜枣,也刚刚好。 【男主好感度······-0】 梁执枢:······ 人工智障系统。 这个系统播报给她的反馈,其实还不如临时标记给的多。 少数的乾元和坤泽在标记之后会引发信香共鸣,能通过彼此的信香传递情绪。临时标记之后,这部分乾元和坤泽也会比其他的乾元坤泽更加对对方有影响力。 她和楚自云,应该就属于这部分少数。 这些和他相处的日子里,她偶尔也会因为他而恍神。似乎她的潜意识,已经把他划在了自己的领地里,摆在了最中央,要她在乎他的状态,就像真正在意他一样。 比如现在。 楚自云整个人的色调是寡淡的。他一身白衣身形清瘦,狐裘罩在他身上,像是没有了御寒作用一样。苍白的肤色养了几天依旧没有回点血色,光下看更显剔透得如琉璃般易碎,唇色也是淡的。 只有墨色的发丝和浓黑的眉眼,把他从将融的雪里勾勒出来,却也依旧透着股恹恹。 这个坤泽现在情绪低落。 不,梁执枢回想了一下,这些天,她见到他的时候,他都是这个状态。 情绪是一个梁执枢没怎么接触过的领域。 “两个消息。”梁执枢出了声,楚自云的目光从白玉令牌移到她脸上,“明晚,皇宫会有一场宴会,谁都会来,包括那位刚刚继位的靖安侯——你的兄长。” “你快到汛期了。” 但她觉得,情绪这个领域,应该也是能采用她的方法的。 实验现象不如意,那就改动或者加入变量,再观察被实验对象的反应,根据后续的实验现象调整操作。 楚自云敛眸沉思的时候,眉头不自觉地蹙起来。 好像也得是这个反应,毕竟这两个消息都算不上什么好消息。 指尖触碰到他微蹙的眉宇,梁执枢几乎是下意识地用指腹抹开了那几道浅浅的褶皱,动作算不上温柔,更像是在抚平一件物品上不完美的瑕疵。 楚自云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微微一怔,抬起眼,那双眼底总是带着戒备或冷冽的眸子里,罕见地掠过一丝来不及掩饰的茫然。 这副强撑着坚韧,却又被生理和心理双重压力折磨得不自觉流露出脆弱的样子……有点熟悉。 在末世,她的实验室里关着很多“东西”。有穷凶极恶、咒骂不休的人类暴徒;有被抓来、能力各异却充满敌意的异能者;有只剩吞噬本能、不停嘶吼的丧尸;也有一些变异后走投无路、自己找上门来寻求一线生机或是干脆求死的怪物。 她还记得那个编号224的实验体。 224很乖。不像其他实验体那样吵闹或反抗,接受各种测试时总是安安静静。心思似乎很细腻,偶尔在数据记录板的边缘,会用工整的字迹写几句看不懂的、被称为“诗”的句子,在她来查看时,沉默地指给她看。 224大多数时候是不开心的,眉宇间总是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和眼前这个楚自云蹙眉时的神态,有种微妙的相似。 心理研究员汇报时提过一嘴,224有个挺普遍的心理疾病——抑郁症。 224说过自己太孤独了,想要人陪着说话。她本着观察社交需求对变异体情绪影响的目的,安排了几个相对“安静”的变异体进去。 但是后来,224对她说“不要”。她也就撤走了。 做完实验,记录完数据,偶尔,她会留在224的隔离室外站一会儿。大多数时候是224在低声诉说,关于过去模糊的记忆,关于对未来的恐惧,关于一些毫无意义的琐碎感想。她只是听着,很少回应,只有在涉及某些数据时,才会零星地问上一两句。 她并不理解那种被称为“孤独”的情绪的具体构成,但她观测到,在她停留的那短暂时间里,224的生理指标会趋于平稳,眉间的褶皱也会短暂舒展。 营养液一滴一滴按量落在培养罐中,清晰可闻的滴答声中,她觉得自己应该开口说点什么,但她并无头绪,自然也无从说起。 这几天,到底是在养楚自云。 楚自云也挺乖。 虽然这种“乖”和真心服从肯定毫无瓜葛,但也够用了。 他没有无谓地哭闹,没有一而再再而三攻击她,没有次次都来挑战她的忍耐度,比起末世那些充满攻击性和不确定性的实验体,楚自云简直“乖”得过分。 临时标记带来的若有若无的信香联系,也让她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感受到了一丝奇异的、拥有“所有物”的稳定感。 看着他被自己抹开眉头后,那瞬间的怔松和依旧残存的忧色,梁执枢收回了手。 “你的汛期大致在三日后,宫宴不会撞上你的汛期,但是,如果有别的因素刺激腺体,你的汛期就可能会变更。” “这次宫宴,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和我说。” “出事了,我会帮你。” 【男主好感度 10】 【拯救进度 2】 原来开口说些什么,真的会有点作用。 药剂和血液混杂的味道像是还浮在她的鼻尖,224自杀时殷红的鲜血落在透明的营养液中铺满她的视野,在窗外的晴光中爬上面前人苍白的面容。 他眼眸里的碎光一点一点地在晃,他速度偏快地眨了好几下眼睛,然后轻轻抽了口气。 楚自云点点头。 安静片刻,他眼眸弯起,露出一个春光潋滟的笑来,“······多谢。” 蒙在她眼前的血影淡去几分,她闻见从他身上绕过来的幽幽隐隐的冷桂香。 分化期后的两周,坤泽对自己的信香收敛的还不是很好。楚自云和她之间存在临时标记,他的信香,悄悄地背离他收敛的意思,溜到了她的身边。 梁执枢垂眸看了眼对此一无所知的人。 “公主还有吩咐?” “没有,”她神色冷淡,“好好休息。” 梁执枢翻开本子:做研究员爱上实验体。 梁执枢:呵。 楚自云:真的没有一点点动心么? 梁执枢:没有。 楚自云:······公主,我难过。 梁执枢:······一点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实验体224 第5章 美人件 “楚公子,”四皇子府上的幕僚有些奇怪,“我确定身边不可能有公主府上的人,是五公主要有动作了么?” 倒真的和她说的“朝廷里的事情,不牵连到我,我就不会掺和”一模一样。 “不是,”楚自云看着他,淡声道,“楚自珩继位后,靖安侯府便完全倒向了三皇子,他很有可能会拿到北方的军权。深感威胁的四皇子扩招幕僚商议对策,想安钉子进去的人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既然你身边没有,她就没想过有动作。” “公子,”幕僚继续问,“三皇子贩卖军粮的消息现在就告诉四皇子么?” “不,”楚自云抱臂靠在舷窗边,长睫垂下,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还没到时候。” “三皇子想捂死这个消息,你不如帮个忙。想来四皇子跟前透露这个消息的人——”他顿了顿,叹口气,“能拦住最好,拦不住,就杀了吧。” “是。” 幕僚走后,船舱内安静地只能听见窗外的落雪声,楚自云偏头看着白茫茫的江面,有些出神。 在他的过往记忆里,五公主的身影很淡。 他只在学宫时期与她见过一面。少女眉目扭曲地抄录着书籍,抄了没几个字便甩了好几支毛笔,第二日,她便不来了。听说是五公主求了皇帝,皇帝特允她在宫内自学。 然后便是有关她的传言,鞭打了“冲撞”她的才人、让宫人与恶犬赛跑、因嫉妒官员长女的美貌召人入宫泼了满脸的滚水······ 与他见到的这个,对万事不关心的人,有种近乎魔幻的割裂感。 好像也不是对万事不关心—— 她好像对他,还挺······在乎的? 楚自云能干预的事很多,但他对自己的处境,无从下手。 楚自珩和三皇子一定不会让他好过,一时半会他也没有办法能阻止他们对他孜孜不倦地陷害。 他现在能活着站在这里继续搅动朝廷上的风云,都是托了这位五公主的福。 楚自云是有些害怕这位五公主的。 这种恐惧并非没有源头,她真想对他做些什么,他是完全没有办法阻止的。她的行为态度又太像对他的驯化,让楚自云不自觉地想起曾经见过的甚至救过的一些人。 美人件。 这是京都那群纨绔子弟发明的最无耻的一种玩法。 百依百顺的人固然让人舒心,但是总是少了几分征服的乐趣,美人件,便是因这点子无聊的乐趣诞生的玩法。 他们会在落败政敌的子女、奴隶市场的奴隶、街坊里名声极好的人中,挑选出性情刚烈,样貌姣好的人,捆绑到身边,进行暴力压制或者冷待,让对方走到快要崩溃即将玉石俱焚的临界点时,给予短暂关怀。 一冷一热,如此反复数次,便能让一个人的认知,在施暴者几个月的精心把控下,发生扭曲。 被选中的人,便会由原来的模样变成只知讨好的、乖巧的物件。 美人件,便做成了。 楚自云不想把自己和美人件扯上关系,不是很想把五公主的恩情同这种恶心的玩法牵连在一起。 但平心而论,他所处的时期,太适合发生点什么了。 如果梁执枢在这里,能听到楚自云心中所想,会告诉他这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然后一笑了之。 毕竟楚自云想她想得不算太冤,的确有几个实验样本在她手上患上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虽然她也无意引导就是了。 不过梁执枢不在此地,也没法听见楚自云的心中所想。 楚自云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腰间的白玉令牌。 走一步,看一步吧。 ———— 宫宴之上,觥筹交错,掺着信香驱散膏的香缓缓从金丝炉中溢出,丝竹管弦之声靡靡,舞姬们齐齐舞动红袖,勾勒出一派盛世繁华、纸醉金迷的景象。 皇帝坐在最上端俯视着家人和群臣,搂着新得来的美人,心满意足地享受着宫宴的氛围。 而在宫宴里的其他人,就远没有皇帝如此美妙的心情了。 三皇子和四皇子之间的党派交锋越发激烈,身在其中的人自然身处漩涡,不在其中的人也不得不时时提防,生怕自己被拖入泥潭。众人谈笑,眼神先行,席间全是交错纷杂的视线。 这些视线里,也有许多落在了五公主身后的人身上。 那人面容冷淡俊逸,月白的发带利落地束起墨发。一袭白衣胜雪,立如松柏,站如修竹。 他哪怕只是安静地站在五公主的身后,也依旧如同上好的美玉,无声地吸引着他人的目光。 那个被贬为罪奴的靖安侯次子——昔日的京城天骄。 席间不少目光或明或暗地落在他身上。有痛快、有探究、有鄙夷,更多的是一种物是人非的唏嘘。 楚自云对这一切目光恍若未觉。 他安分地站在侍从的位置上,腰间垂着公主府的凤栖梅枝白玉令牌,似乎真如京城传闻的那般,在公主手底下做了面首,日日夜夜被折磨得没了脾气,乖乖地从了面前的人。 “被折磨得没了脾气”的人的确在盯着五公主看。 这位公主殿下从踏入宴会伊始,周身就弥漫着一股几乎实质化的低气压。皇帝、三皇子、四皇子轮番向她举杯,说着冠冕堂皇的“接风洗尘”之语, 梁执枢回应的言辞勉强满足得体,声音却冷得像冰,眉宇间凝聚着一股几乎要实质化的烦躁,纤长白皙的手指七零八落时重时轻地敲击着金丝楠木案几。 五公主向来性格顽劣,群臣早已见怪不怪,跟着皇帝皇子为她接风洗尘后,便一心投入到这场宴会中去了。 梁执枢真的很没有耐心。 楚自云觉得自己对她的认识还是不够,不然也不会把她和美人件联系起来,产生许多没必要的担心。 她分明对所有人都是一副冷若冰霜、拒之千里的高傲模样。 哦,现在还特别暴躁。 楚自云和“规矩”两字势同水火,学宫里明令禁止的事他都干了个遍,有时无聊起来,翻着学宫宫规一条条找没犯过的事,当执行手册用。 宫宴——他自然也是能避则避,实在避不开被按在座位上,也是同五公主一般的如坐针毡。 总之,楚自云是有几分幸灾乐祸的。 以至于他忘记了,他当年在宫宴上如坐针毡,下一步就是拖人下水。 无人看见的案几下,梁执枢的手指动了动,她没有回头,却精准地勾住了楚自云垂在腰侧的白玉令牌的穗子。 轻轻向前一拉。 楚自云微微一怔,随即顺从地、不着痕迹地向前倾身,靠她靠得更近了些。 梁执枢从来没有遭过这样的罪。 末世里的生存危机压缩着人们的时间,哪里有那么多的时间供人们推诿扯皮,何况她一个潜心“研究”的科研首席,是根本不需要点亮交际能力的。 这些人都在叽里呱啦讲个什么鬼······ 梁执枢本就冷淡的表情更是冻人,好几个想前来祝酒的官员都被她一眼给冻死在了原地。 本来带楚自云来宫宴,是为了涨拯救进度的。 干预楚自云命运的关键人物都在场,误打误撞也能涨个进度。 现下,她越发觉得带他来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决定。 他身上的冷桂信香被她烦躁的情绪勾了过来主动安抚自己的乾元,因为离得近,散在空气里的信香驱散膏没把他本就逸散不多的信香消磨殆尽。 若有若无的、独属于他的气息,含香带雪的,扯住她满是皱痕的情绪白纸,拉平了一个角。 不够近。 梁执枢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身后的人身上,喧嚣的场景、烦人的聒噪都远了,她一心一意像研究课题般思考着怎么让这味道浓些。 能提升信香感应敏度的酶制剂并不在手边······ 梁执枢勾着穗子把人拉了过来。 她满意地停止了敲击金丝楠木案几的动作。 楚自云误解了她拉近他的意图。 梁执枢的目光,投在争执的群臣间,他便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宴会上,落座的的人都在虚与委蛇高谈阔论,落单的臣子也装模作样与自己身侧的幕僚聊的火热。 楚自云思考半晌,再弯了些腰,束起的发丝顺着他的动作倾下肩头,疏隐但明显比之前更浓郁的冷桂香裹住她。 梁执枢的眸光晃了一下,她微眯起眼,没阻止他。 他轻声细语地同她分析起面前的场景。 清润的声音不疾不徐,用他们才能听见的音量,响在她的耳边。 “殿下,那位慷慨陈词的御史,是三皇子门下,籍贯江南,他反对加税,实为维护南方商贾利益,南方是三皇子根基所在。” “与之争论的户部侍郎,是四皇子的人,背后是东南军工,主张加税以充军备。” “他们看似争论国策,实则借此机会互相试探、打击对方财政命脉……” 他语速平稳,将错综复杂的派系关系、利益纠葛,掰开揉碎,分析得清晰透彻。 梁执枢的确没接触过这种领域,楚自云解释得富有逻辑不难理解,她便也听得稀奇。 楚自云的剖析并不平淡,他偶尔会穿插一两句自己的预测,带着毫不掩饰的冷峭。 “此人三句不离表忠心,下一刻便要颂圣了。” 他话音刚落,那御史果然声情并茂道:“臣二十年来,蒙受圣上隆恩,岂能不为君分忧……” 梁执枢:······ “那位青衣女子,”他目光扫过席上一位神色倨傲的礼部官员,“最喜旁人唱反调,越是附和,她越觉无趣,她接着便要嘲讽身边那位恭维她的人了。” 果然,那青衣女子嘴角一撇,凉凉开口:“哦?我竟不知道王大人有这般高见,平日不见得大人如此妙语连珠啊。” ······ 少年弯着腰肢,同五公主姿态亲密地呢喃耳语,公主极为难看的面色肉眼可见地慢慢缓和,甚至透露出一股微妙的无语来。 酒过三巡,话聊正酣,脸上浮起迷离醉意的大臣们眼底却是清明一片。 这位靖安侯次子当真是做了公主的面首? 他们不信,但又只有这般能解释眼前的场景。 谈笑间,三皇子拍了拍一人的肩,那人端着杯盏起身。 他朝五公主的方向朗声道,“公主殿下金安!今日承蒙陛下恩典,臣得以于席间亲睹殿下凤仪,这杯酒,敬殿下福泽绵长,算是臣为殿下,接风洗尘——” 宴会其他的谈论声音骤然安静,喧嚣的宴席间一时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移向端起杯盏的年轻男子。 “众爱卿为何——”醉得迷迷蒙蒙的皇帝直起身子,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转过去,“突然静默至此——啊?” “陛下~”他身边的坤泽连忙扑进皇帝的怀里,拿了葡萄去喂他,“大臣们聊着呢,您不专心听妾讲了些什么——听他们作甚~” “哈哈——”皇帝搂住他倒回去,“爱妃还有什么是要讲给朕听的啊?” 群臣:······ 众人的目光,又齐刷刷地转回来。 那人出声的那一刻,梁执枢的身边便安静得不像话。 与楚自云安静淡然的表面截然相反的,是他剧烈波动的信香。 信香随着压在冰雪桂香下极其凌冽的杀意和恨意汹涌了一瞬几乎失控,楚自云后退一步落到阴影里,信香被他强行收回去压制住仿佛并不存在这一瞬间。 楚自珩面向五公主,目光却投向她的身后,眉眼间尽是痛快的志得意满。 他恶意满满地弯起双眸,盯住那个几乎压死他前半生如今却为人奴仆的人身上。 “劳烦公主费心照料舍弟了,舍弟一时顽劣误入歧途。知道他在公主府上能受公主教诲,为兄甚是为他高兴啊。” “这几日,平生是不是太过操劳了?你人都清减了不少。” 平生,是楚自云的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美人件 第6章 如昭,平生 边关多战事,将士指不定哪日就战死沙场。 礼节大多繁缛,靖安侯夫妇身为武将又多经沙场,实在是没有几分尊敬的心。 加冠才能取字,但靖安侯夫妇早在冠礼前前前前就琢磨着为楚自珩和楚自云取字。 都说名姓取字皆能彰显双亲的一片爱子之心,常年恩爱的靖安侯夫妇,给两个爱子取名自然也是颇为用心的。 楚自珩久居京城,行事作风皆不似武将,甚至时常嫌弃武将的粗鄙行径,讲起话来更是他们听了就头疼的调子。 夫妇俩搞不懂楚自珩是怎么长成这样一副样子的,但长子常年不在身边又难得见面,相见之后爱都还来不及,哪里舍得管训。 既然是喜欢文臣做派,那就自然也要有文臣的风骨文臣的雅致——这个字,最好也是由文臣取。 夫妇俩舟车劳顿,连夜赶去了曾经的两朝元老、太子太傅如今告老还乡的闲居老人家中。 差点没给人吓得半死—— 头发花白正给菘菜挑虫的老妇“唰”的站起,刚挑完虫的菘菜被她连根拔起拎在手里。 老妇瞪大眼指着上门的人问,“北方失守了?” 男人摸摸鼻子,“没有。” “没有来找我干什么?” 女人咳了一声,蹲下身帮忙挑虫子,“想请太傅赐字。” “太傅?老妇了——”老妇笑了声,“给自云?” “不,”女人捏死手里的虫,“给自珩。” “自云的字呢?” “起好了,”男人也蹲下身,抽出帕子擦着妻子手里的脏污,“叫平生。” “算你们有点良心······”老妇咂摸了一下“平生”二字,喃喃,“平生,平,生,这字还行,听起来能压一压他的命······”她想起那个天天上房揭瓦、事后次次装乖卖巧的混账玩意,哼笑一声。 真是不敢相信他是由眼前这俩蹲着的蘑菇养出来的小崽子。 两只辣眼的蘑菇继续如胶似漆,她瞅着他俩,突然觉得特别闹心。 “自云的字你们怎么不找我?” “问了,”蘑菇开口,“他说没必要再劳烦别人,只要是我们起的他就很喜欢。” 看来楚自云是很喜欢这个字的······老妇俯视着这两只蘑菇,顺眼了些,但想起他家不止一个,又烦躁起来,“你们两个闷葫芦,又没人锯你们的嘴,有什么想法,要同自云说,别让他猜——豆丁大的小屁孩,心事给猜出一箩筐,这么多心,累不死他算我的。” “楚自珩,你俩给我敞开了骂,这玩意不骂不成器,成器也不是大器,他心性窄眼界低,耳根子软得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俩······” 老妇苦口婆心半天,两个闷葫芦垂着脑袋挑了好些虫子,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她顿时气得连翻好几个白眼差点没一锄头锄死这俩王八羔子。 打不过打不过,莫生气莫生气,打不死打不死,莫生气莫生气······ 老妇心里念了几轮缓过来了,一脚踢飞两个王八羔子面前的菘菜。 “赐字是吧?这一块田,对,就你们面前的,把虫子挑干净了我就赐。” “挑的时候,”老妇扛起锄头,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眸色深深,“你俩把我说的话再好好想想。” 夫妇俩是带着“如昭”两字归京的,曾经两朝元老、太子太傅亲自取的字,楚自珩如获至宝,冠礼前就把得字这事抖了出去,弄得京都沸沸扬扬的。 -- 平生是谁? 在座的人不至于不记得官场上人的名姓取字,他们脑子里转了几个来回,甚至想到了各种笔名雅称,也没找出那个叫平生的人。 人精们思索片刻,把目光定在了楚自云身上。 他的字啊? 好家伙。 不得对未行冠礼的人称字,否则就是对此人的不敬重,也全然不合礼法。 但是靖安侯府出了这么一桩“大义灭亲”的事,不合礼法不敬重都是最次要的。 弑亲仇人、亲生兄长、目前可能是唯一知道楚自云取字的人,用“平生”二字称呼他,且不论这人讲了什么话,单这两个字,就足够把人恶心透。 楚自云也确实有了反应。 退在暗处的人抬起眸子,对上楚自珩的眼睛,他神色不变,眼神安静得犹如在看一个死人。 楚自珩的笑意慢慢淡了下去。 又是这样的眼神。 他眯起眼,想起楚自云被关押的那天。 被下了软筋散的人脱力地靠着桌角,打翻的杯盏旁是被割喉的从小跟在楚自云身边的侍从。 侍从的血液犹温,汩汩流到楚自珩的脚边。 看到他的那一刻,楚自云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几乎是瞬间,他的眼泪从眼眶里滚落砸了下来。 楚自云一瞬间串起了全部。 怪不得皇帝的命令来得这么突然,仿佛对靖安侯“谋反知情就是不报”一罪明确得无需再议,怪不得父母明知此事蹊跷还去得决绝,怪不得朝中大臣对此事态度暧昧,怪不得给他下软筋散的人会是陪在他身边的侍从······ 如果是楚自珩,这一切就说得通了。 楚自珩看着楚自云落下的眼泪,只觉得久久压在胸口的郁气顿时消散,整个人都有种说不出的畅快。 “楚自云,你终于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了,”楚自珩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地上躺着的人,“爹娘从小就优待你、凡事先想着你,他们把我留在京都,却把你带在身边——” “这便算了,爹娘都是不识货的可恶东西,我也不求这两个歹人能有什么好心。” 楚自珩蹲下身,扯着楚自云的头发让他扬起脸仰视他,“可你为什么要来京都?” “你抢走了我的父母,还要抢走我的师长、我的朋友、我的同窗、我的荣誉——你抢走了我的一切!我这十多年来,无时无刻,不活在你的阴影里!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拥有那么多?我凭什么就要跟在你后边捡你不要的?” “你为什么要出生?你算什么?你使了什么手段!那群蠢货真是瞎了眼被猪油蒙了心,满心满眼都是你绕着你打转却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看着楚自云彻底冷下来的眼神,楚自珩却兀的笑出了声,“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不识货的可恶东西,没必要存活在这个世上——他们终于死了,死了!你也——”他的笑声逐渐变大,楚自珩畅快无比,“落在了我的手上!” “我真应该在你出生的那天就掐死你······现在,你终于可以去——” 楚自珩的声音突兀地一顿,他眯起眼睛阴毒地打量着自己的弟弟,“不,你不会死。” “折磨了我这么多年,只是让你死掉太便宜你了,”他喃喃,“秦淮坊里的头牌一晚上要万金呢。” 他前所未有地细细审视着楚自云这张和他有几分相像却又全然不同的脸,“平生这张脸,不是被称为京都第一绝么?玩起来不比秦淮坊里的头牌带劲?我把你送到那里去,你替为兄多挣点银子,如何?” 楚自云像是笑了,低低地说了句什么。 楚自珩美好的畅想被这声轻笑打破,他皱着眉恶声问,“你笑什么?” 楚自云一字一顿说得困难,但是足够清晰。 “畜牲。” -- 楚自云那时的眼神,和现在的,一模一样。 仿佛他依旧高高在上做着他的天之骄子,楚自珩依旧是要仰视着他的不足入眼的蝼蚁。 这眼神,令人厌烦至极,远没有当初楚自云看着他落泪的那一刻让人愉悦。 “能在公主府上受公主的教诲,的确是自云的福气,”楚自云点点头,“兄长不必羡慕。” “羡慕你?”楚自珩顿觉荒谬,他堂堂靖安侯,会羡慕一个罪奴?羡慕一个公主的面首? “你算······” 眼见楚自珩被楚自云一句轻飘飘的话带走,试探不出五公主和楚自云之间的牵连,三皇子心下暗骂了一句废物,出声打断道,“如珩兄关怀贤弟,不在意贤弟的身份地位,手足之情令本王……” “皇兄,”四皇子冷声打断三皇子,“他不是来给五妹接风洗尘的么?” 靖安侯,在很长一段时间代表了北方兵权。所有人都以为楚自云会坐上这个位置,谁成想还有楚自珩这么一出。 北方边境不比其他地方,与其说这里需要真才实学的人,不如说只有真正有点本事的人才能在北方活下来。 北方的兵权可以变更,但楚自云是真正拿过军功的人,楚自珩没打过仗啊——北方兵权拿到手,你就得去行军作战了,是草包是真金,扔上战场一试便知。 这个兵权,究竟怎么给怎么分,不到最后谁也说不准。 但现在看来,三皇子是最有可能拿到北方兵权的人。四皇子和三皇子明争暗斗许久,眼看着现在的局势倒向三皇子本就心里不痛快,见三皇子出声,他无论如何也要呛一呛。 三皇子和四皇子都出声了,属于他们党派的人不能不跟声。 一时间,围绕着梁执枢,这些嘈杂的声音响个没完。 本来楚自云退后一步,围绕着她的本就不浓郁的信香已经稀薄得闻不到了,现在这些人还绕着她吵,甚至有人特意跑来她这边“五公主”“五公主”叽叽歪歪个没完。 很烦。 梁执枢扫了眼案几上的糕点,对了对个数,瞄准了不断发出噪音的喉口。 “五公主天人之姿,靖安侯为之接风洗尘不过是瞻仰五公……咳咳咳!” “税法不改,国库不……哕” “臣之忠心,天地可——呕——” “何出此……呕!” …… 扔得好准。 楚自云目睹完全程,在心里喝了声彩。 大张的可见的喉口统统被糕点堵住,梁执枢对众人的目光置之不理,她拧着眉,用干净的没碰糕点的手把楚自云拽了过来。 一起和五公主迎接众人目光的楚自云:…… 五公主飞横跋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但群臣时至今日才领悟了个透彻。 刚刚吵得最凶的几人现在还在扣嗓子眼里的糕点,特意到公主席旁聒噪的人被突然飞到喉口的糕点噎得脸都紫了,见此情形,哪里还有人敢再开口。 就连坐在席位上的三皇子和四皇子,也下意识地吞咽一下,有些怵。 五妹这是发的什么疯? 但其实,他们应该感谢梁执枢还有几分对任务的尊重。不然飞到他们喉口的,就不是只能噎人的糕点,而是能贯穿咽喉的手术刀了。 皇家暗卫绷紧了身子似有动作,但见投糕点的人是五公主,皇帝皇子又好好闭着嘴没被投掷糕点,犹疑片刻,还是站在原地继续保持不存在般的状态。 如水的侍从队伍端着最后要上的菜肴小食从宫殿偏门一排排涌入,不免带来些许宫殿外的霜雪气息。 他们静默有序地收拾着宴席上的狼藉,其中一位来到五公主的席位,躬身布菜,手指在玉盘边不着痕迹地敲了几下。 他没过多停留,很快便跟着队伍流了出去。 楚自云站在梁执枢的身边,他的眸光点过在公主另一侧的玉盘,收回目光时已经有了对策。 他自然地走到玉盘的那一侧,跪下身来,拉过梁执枢的手,用锦帕细致地擦拭着她的手指。 面首做派,没眼看…… 群臣仿佛都被新上的菜肴吸引了,一心品尝起了面前的美食,低头不语。 楚自云不可能是安分当面首的人。 深知这点的几人暗自盯紧眼前的少年,只见他跪着细心地擦拭完公主的手指,接着从玉盘中用银筷夹出小食放在公主面前的金盘里,眉眼带笑地不知在同公主说些什么…… 五公主倒也真给他面子,伸出银筷夹起了小食。 然后,把小食递到了楚自云唇边。 无人知晓的地方,楚自云借着五公主投喂的动作拉开从玉盘下拿到的纸条,速度极快地扫过纸面上的字。 被辣到眼睛的几人满心狐疑,继续看下去。 然后,看五公主每个样式都给楚自云喂了一遍。 深知这点的几人:…… 他们深知的这点保真么? -- “殿下,”楚自云嚼完平时绝对不碰的咸蛋黄糯米糕,“等会宫内走水的消息传来,劳烦殿下动手了。” 梁执枢平淡地“嗯”一声,继续把糕点喂到他唇边。 “咽不下了……”楚自云忍不住讨饶,“殿下,我没吵到您,您不能用糕点糊我的嗓子——” 梁执枢浅浅地笑了。 琉璃镜下,她的眼睛微微弯起,唇边的浅浅笑意极不常见,竟透出一股春风融雪的温柔暖意来。 她笑起来竟然还挺温柔的…… 楚自云晃神的功夫,梁执枢换了一块糖渍糕点,现在这块糖渍糕点正在他的嘴里,银筷还陷在他的唇齿间。 “咽不下?” 楚自云松开叼住银筷的嘴,久违地有些脸热。 银筷从楚自云的唇齿间抽离难免带出几丝水渍,他艳红的舌尖推了一下银筷,梁执枢抽离筷子的手顿了一下,还是抽了出来,停下投喂的动作。 顿住的那一瞬间,梁执枢想把筷子探进他的咽喉。 保真?不不不,保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如昭,平生 第7章 走水 “走水了——!” 一名内侍连滚带爬地闯入殿中,面无人色,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刹那间,乐停舞歇,满座皆惊。 “哪一处?”三皇子开口问。 “回禀殿下,是董妃的春和宫!” 秋冬时分,天气干燥,宫内走水也是常有的事,只是这回走水刚好撞上了此次的宴席,三皇子觉得这走水的时机也未免太过巧妙。 坐在梁执枢身侧的楚自云勾住她的脖颈,把脸埋在她的肩头,像是装着被吓到借机同公主亲昵一样。梁执枢伸手拥住他的肩背,垂着眸子听他语速极快地同她解释。 “淑贵妃想陷害怀孕的董妃放的火,董妃出逃了,但人在浣尘池底。” 淑贵妃是三皇子的生母。 “你要去浣尘池?” “是。” 梁执枢不说话了,她拧起眉若有所思。 高座上喝得烂醉如泥的皇帝被身旁训练有素的暗卫架起向安全的殿后撤离。内侍见皇帝离席,连忙宣布宴席中止。群臣三三两两对视一眼,躬身向上首示退,起身离席,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就在这片骚动中,五公主仿佛不慎,手腕一倾,琥珀色的酒液泼在了楚自云身上。 冰凉的酒液顺着楚自云的肌肤衣料往下蔓延,顷刻便脏污了他的白衣。 楚自云顺势起身,对着五公主行礼后转身就要离开。 “且慢——” 楚自云脚步一顿。 三皇子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是狐疑。火起得突兀,楚自云离席离得也巧。他扬声问梁执枢,目光却紧锁在楚自云身上:“皇妹,平生这是——?” “他去更衣,”梁执枢也站起身,“宴席散了,皇兄不走么?” “何必急着——”三皇子话未说完,一名心腹侍卫悄然挤到他身边,附耳急语数句。三皇子的脸色骤然一沉,他瞳孔微缩,再也顾不上楚自云和五公主,转身便要急匆匆地离开。 “皇兄要去哪?”梁执枢明知故问地和楚自云对剧本。 关注此处的不止三皇子一人,见五公主问,他们把目光投向了楚自云。 “回殿下,自云斗胆猜测,三皇子应该是要去仁德殿。”楚自云回道。 “仁德殿”三字一出,三皇子就知要糟,事态紧急,他连刮楚自云一眼都来不及,三皇子只当没听到,步履愈发快了。 仁德殿啊—— 众人了然,董妃的春和宫旁就是淑贵妃的仁德殿,三皇子如此失态,必是担心其母妃淑贵妃受了牵连? 四皇子疾步而出,这可真是天赐良机,这场大火如果烧的好,最好连仁德殿一并烧掉,觑三皇子的神色,淑贵妃一定出事了,此情此景,岂能让三皇子轻易脱身? 他快步上前,恰到好处地挡住了三皇子的去路,脸上堆起和煦的笑容。 “四弟——”三皇子眼神瞬间阴鸷,语气森然,“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周身散发出迫人的低压。 “皇兄,”四皇子依旧和颜悦色,仿佛全然感受不到对方的怒气,“许久未与皇兄好好叙旧了,此时此刻,反正宴席也散了,皇兄赏个脸,与弟弟饮一杯醒酒茶如何?”他语气亲热,脚步却稳稳钉在原地,寸步不让。 趁着他二人纠缠之际,楚自云与梁执枢已从最近的偏门出去了。 宫墙外的空气寒凉,夹杂着一丝远处飘来的、若有若无的烟焦味。守卫都被走水一事召走,部分皇宫路线无人看守,刚好方便楚自云赶去浣尘池。 楚自云一刻不停,转身就要往更深的宫苑阴影处去。梁执枢却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 “殿下?” “……” 梁执枢扫了眼他的神情,松开了手。 楚自云见她沉默心觉不对,但时间紧迫,他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他的足尖在地上轻轻一点,轻盈如燕悄无声息地跃上了一旁高窄平整的宫墙檐脚,不过几个呼吸间,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灰蒙蒙的天色里。 梁执枢抱着手臂确定了一遍他去往的方向,的确是浣尘池。 他没有对她隐瞒,她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五公主自小在宫内长大,对皇宫的路线都很熟悉。梁执枢回忆着五公主的记忆,收紧了绛红宽袖。 楚自云的上一世,是没有这一出的。她的到来,必然或多或少改变了他的命运轨迹。 但说实话,他这种能冒风险救人的“好人”的命运,一般都是死在中途。 他一点也没把她告诉他的“汛期”放在心上。 浣尘池,沉在池底的人,不难想楚自云要做什么。空气寒凉,喝气成雾,护城河飘冰,浣尘池的水必然也是冰冷刺骨的。 对生物具有干扰作用,常做变量的外界因素,有一个,是温度。 他的汛期提前,衣裳被冰水浸透,走水一事牵连大多数人马,但火焰熄灭之后,宫内的人会比以往还多。 这么有自信能活着回到她身边? 回来了会生病吧……她养他养这么些日子,就是让他这么造作的? 明明自己都朝不保夕,被这个初时代愚蠢的皇室愚蠢的社会构架害得家破人亡,他还去救皇室里的人? 这些“天才”“好人”“良善之徒”,都是一样的愚蠢么?天降大任于斯人? 梁执枢不理解。 从末世到现在,她都不理解。 梁执枢卸下满头的发饰,丢到井里“噗通”数声。她踩着井沿借了个力,利落地跃上了宫墙檐脚。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走水 第8章 浣尘池 把人从浣尘池捞出来,楚自云半跪在地上抹了把眼睫上迷眼的水,冷风一吹,骨头缝里都是冰渣一般。 守在一边的董妃的侍从激动得劈里啪啦掉着眼泪。 她一头扎进雪里,给楚自云扎扎实实行了个大礼。 你家主子是被捞出来了,不是得救了······ 楚自云颤着手去推侍从,侍从握着楚自云的手泪眼婆娑,“多谢小侯爷,娘娘终于从水里出来了,小侯爷的恩德奴才和娘娘会铭记在心——小侯爷你手好湿好冰······” 蠢货啊。 楚自云冻得牙关紧闭,他试着强行开口,可还没出声就又咬了回去。 他闭眼缓了缓刻骨的寒意,艰难地把自己的嘴撬开,“去找,呼······王太医。” 对啊,娘娘还躺在那生死不明,董妃要是出了点什么事她这条小命依旧要玩完。 王太医······王太医刚好在给梅妃请脉,梅妃和董妃情同姐妹,娘娘一定能得救! 被吓破胆腿都软了的侍从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背起董妃,撒开腿就要跑去找王太医。 一支箭矢带着肃杀冷意“咻”地射来,对准了侍从背上董妃的眉心。 箭到中途,一枚漆黑的小石头打偏了箭矢的方向,擦着侍从耳侧的头发,钉入冬桂木中。 侍从“哇”的一声差点没被吓哭,要不是她背上还有董妃,她怕把人摔着强行站直,她早就跪下了。她僵在原地,停住脚步,一动也不敢动。 楚自云也没动。 他猜,这支箭,属于淑贵妃身边最得力的那个侍卫。 那个侍卫的确足够谨慎,还守在浣尘池旁。 楚自云漆黑润泽的眸子扫了一眼被雪覆盖的看似如常的冬桂园,颠了颠手里的石子。 下一瞬,几颗石子带着极强的劲力打向同一个地方。 “唰拉”声响起,雪从衣服上滑下落到地上,桂花枝条颤动。藏在暗处的人躲开石子,被迫走出。 “小侯爷——”侍卫叹了口气,“您何必要掺和此事呢?” 楚自云没理他,只对着侍从定声道,“走。” 侍从害怕地盯着眼前的局面眼泪花都要冒出来了,她听罢顿了一秒,深吸一口气背牢董妃,闭着眼抡腿就跑。 她的耳边传来的不止风声,还有剧烈的仿佛要从她胸口蹦出的心跳声,杂着金属摩擦、箭矢破空声,她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跑得这么快过—— “小侯爷。” 侍卫盯着一再阻止他的楚自云,神色冷下来,眼眸森寒——可他依旧不敢轻举妄动。 靖安侯府“大义灭亲”的事,他们做侍卫的只是略有耳闻并无感想。 王侯贵族,皇城天家,这些都与他们关系不大,他们只要执行主子的命令,听从主子的吩咐,做一颗好用的棋子、一柄趁手的刀便足矣。 可即便这样,他们依然对面前的人心存敬畏。 年少便可行军作战,击退异族,作为家家户户育子必提的“优秀范例”,楚自云还没到京都的时候,京都的人就早早地听过了他的名姓。 那时他在皇宫,还是任人欺凌的不起眼的小喽啰,他听楚自云的事迹楚自云的名姓,只觉得这人有如此功绩,不过是因为,他是靖安侯嫡次子罢了。 直到他亲眼见到他。 “流火折桂”的赛事阵仗颇大也弄得精彩,几乎整个京城的人都跑过来看了,他也不例外。 状元郎统计完两边的比分,得意洋洋地冲着他唯一看得起的人道,“自云,差三十分,你就算全部中了红心也就和我打平,做不到的,我还没看过人拿三十分呢——你还是早早认输东巷请······” 状元郎“客”字还没说完,楚自云就拉弓引弦放飞了箭矢。 “三十分!”计分人把铜锣敲得震天响。“全满!” 沸腾的人声里,少年将军一身华服抱着弓弦,向状元郎挑眉,“那是你没见识。” “······滚”状元郎七窍生烟,咬牙切齿道。 犹在耳畔的满座喝彩声隐去,侍卫眯着眼打量着眼前的人。 刚从池子里捞过人的人湿漉漉的,冒着寒气。他的发梢还在滴水,素白的衣裳贴紧了他的身体,勾勒得有些单薄,脸色苍白剔透,只有一双漆黑润泽的眼睛带着透彻的凉意,沉静地盯着他。 像是等了许久还未等到他上前,楚自云微微扬首,清逸的五官应显淡漠出尘,那股不把一切放在眼里的肆意却从眉眼间生长出来,破掉沉静,让他看起来像一柄出鞘的锐气逼人的利剑。 “来?”楚自云唇边挑起一抹笑,声音懒散。 ……虚张声势。 楚自云的体力绝对不够他消耗的,侍卫不再犹豫,拔剑逼近。 挑战一个强大的对手总是令人愉悦的。 更何况这个人是楚自云,是曾经的京都神话。 更何况楚自云此时的状态奇差,这是一个绝佳的时机。 他应该——能杀了面前的这个人! -- 梁执枢瞧着那个小侍女背着董妃跑进了梅妃所在的含香堂。 浣尘池里他要救的人得救了,那他自己呢? 冬桂枝桠交叠,杂着白雪阻挡视野,梁执枢看不清那边发生的事。 而不远处,正有一队身着侍卫服饰的人往这边赶。 她“啧”了一声,勾着檐角跳下,撑了一把宫墙翻进了冬桂园。 楚自云偏头错开再次直逼面首的锋锐寒光,把代表四皇子侍卫的腰牌塞进他的怀里。 失了重心的侍卫向后方的浣尘池倒去,他干脆借着这个姿势把剑狠戾地挥回来。 楚自云两指下压他的手腕卸掉剑势,剑身划破空气的声音响在他的耳边,他神色淡淡,拧着侍卫的小臂折过去“咔嚓”一声脆响,侍卫面目扭曲,从喉咙深处挤出“啊!”的一声痛呼,剑芒划过楚自云的肩头割出一丝鲜红。 楚自云像拎着坏掉关节的木偶肢体一样拎着侍卫的小臂,把侍卫手上还握着的锋寒的剑精准地送进他的身体,贯穿了他的心脏。 侍卫大睁着眼睛目眦欲裂,他在心口传来的冰凉剧痛中拼命挣扎,嘴唇不断蠕张着,楚自云垂眸俯视着他的身影连着白蒙蒙的天却不可避免地离他越来越远。 “噗通!” 溅起的浣尘池的水花扑上楚自云的身体,他却没法再感到冰冷刺骨,相反,他觉得舒适。 无法忽视的热意一阵阵磨软他的呼吸,天地明明白雪遍布,他却觉得身在蒸锅一切都是热腾腾的。 面前之前折磨他的一池冷水,在此刻仿佛变成了唯一的透风口,能短暂地给予他呼吸的权力。 楚自云喘了口气。 汛期……提前了…… 好热。 肢体发软,似乎要往前倾去,楚自云盯着面前的一池冷水,倒也没阻止身体落下的趋势。 在他落到浣尘池前,有人拽过他,揽住了他的身体。 楚自云迷蒙的眼底清明一片,他手腕抖了一下,袖里泛着寒芒的小剑抵在了掌心。 霜雪的气息丝丝缕缕缠上他,把灼热的天撕开了,透出甜津津的内里,他落入了一个很好闻很舒服……很令人熟悉的怀抱。 楚自云的眼底划过讶异,他的眸光不自觉晃了一下,惨白泛青的手指不着痕迹地把小剑推回去。 “殿下,”楚自云问,“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送死。”梁执枢的语气很差。 他只是想凉快一下…… 他又不是不回去,泡过水后,他也还能再翻回去。 上次分化期他还穿了半个皇城呢,这次哪怕汛期提前了,他也只是需要在汛期穿个皇宫过几条街而已。 楚自云本想解释,但他莫名心虚,也莫名觉得此时此刻说了这些话,他会吃更多本可以不吃的苦头。 楚自云一向是救别人的那一个,他上一回被梁执枢救,他人是昏迷的自然没什么感想,这一回“清醒着”被梁执枢“救”,他还觉得挺新鲜的。 与之相反的是,他的直觉在给他预警,他本能地觉得落到她手上他会很惨。 楚自云……楚自云有些好奇。 这个惨吧,能是什么惨法? 酥麻感顺着相触的肌肤爬上他的脊椎,楚自云想躲开,但此刻他整个人都被梁执枢抱起,随着她利落的动作,速度很快地靠近公主府。 汛期的坤泽乖顺地靠在她的颈窝,信香被他压得极死一丝不漏,裸露出来的霜白的后颈和耳尖却绯红一片。 楚自云眸色泛着迷雾,冰凉的霜雪的气息从她身上传来,清清冷冷,她的后颈处,他喜欢的霜雪气息更是浓郁。 他忍着凑上前抿一口的冲动,出声唤她。 “殿下……”他的几乎是在用气音说话,尾音被汛期泡软。 梁执枢没搭理他。 “……公主?” 楚自云了然,“梁执枢。” “闭嘴。”梁执枢的语气冷得像冰。 “我重么?”楚自云和她打商量 “唔……要不然你把我放下我自己能走。” 自己走?梁执枢心底冷笑一声,他要是能自己走她一定不会抱他。 从浣尘池出来的人肌肤滚烫,身上却满是带着水汽的凉意,脱力的身体很轻地打着颤,嗓音带着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惫累。 至于重么?梁执枢觉得还好。 末世想炸实验室的人多如繁星,空间系异能者又不一定时时刻刻都在,哪怕分派给实验室的人手算是多的了,她也少不了搬实验器材。 比起硌手的冰冷的金属,会配合她的楚自云简直不要太好抱。 当然,梁执枢是不会开口和他解释这些的。 她又不搭理他了。 五公主什么时候学过这些? 看她动作的利落程度,这显然不是一朝一夕能练成的。 他可不记得五公主小时候练过…… 楚自云窝在她的肩颈,迷蒙的眼里波光潋滟,他的思绪从热腾腾的汛期里艰难地抽出来。 她不是五公主。 他偏头扫了她一眼,梁执枢并不看他。 他微沉着目光盯了会儿她浅淡的瞳色,眼里几经变化,他还是安分地窝了回去。 许是她的信香于他而言太过熟悉,他靠着她的肩颈,耗尽的体力让意识困倦混沌下来,楚自云纤长的睫毛垂下来,昏了过去。 【拯救进度??30】 【男主好感度??20】 【情绪波动值??5】 【拯救进度40,男主好感度60,情绪波动值33】 —— 见梁执枢抱着人踏进公主府,训练有素的侍从扫了眼她怀里的人,心下了然。 “公主,我去熬压汛期的方子。” “不用去,”闻了楚自云信香后半路的梁执枢的声音有些哑,把人从怀里撕下来,交给另一边候着的侍从,这些侍从全是中庸,闻不见他的信香,自然也不会被他影响。 侍从疑惑地抬眼,然后意味深长地“明白”一声。 “……”梁执枢垂眼,“去把暗室编号A-47的药剂拿来。” 侍从不意味深长了,他甚至有些害怕,退下拿药的时候步伐都有点飘。 梁执枢手上每一个有编号的药剂,都在真实的人身上实验过,功效稳定。 每一个被实验者,他们都亲眼见证过人的惨状。 楚公子……侍从取出玻璃盒子,自求多福吧…… 楚自云醒来时,身体酸软一片,鼻尖仿佛还飘着沁凉的霜雪味道,汛期发作到此时,他的筋骨都像是被泡软了,他扶着额头,撑着床喘了口热气,撑不住又软了回去。 他身上的水汽被擦干……不,也没完全干。 楚自云不自然地动动腿,肌肤蹭过滑软的衣摆,他有些不舒服。 “啪嗒”一声轻响,楚自云望向发声处。 梁执枢手里拿着一个玻璃盒子,她摁开了盒子,取出来他没见过的一管装着透明液体的玻璃管。 她的食指中指扣住管身,拇指往上推,针尖冒出来细小的水珠。 “梁执枢?” 梁执枢侧对着他,居高临下,鼻梁骨架着的琉璃镜流转过一抹冰凉的光,隐藏住她琉璃镜后的眸子。 “醒了。”她转过身,正对他,嗓音冷而淡,听不出喜怒。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浣尘池 第9章 惩罚 “手。” 楚自云不明所以地伸手。 他的手臂一直掩在宽松的月白袖下,此刻伸出抬高,袖子顺着手臂滑下,他才注意到自己手臂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红点。 见楚自云看,梁执枢再瞥了一眼她早看过的那个红点。 “皮试结果挺好的。” 皮试?这是什么? 似是看出了他的疑惑,梁执枢开了口。 “证明你能用这个药剂,”楚自云的肌肤滚烫,梁执枢握住他的手却是冰凉的。 “这个药剂?” “用了这个药剂,汛期反应会剧烈数倍,汛期时间降至一天,但这一天,汛期状态正常状态会交替出现。” 听起来是纯用来折磨他的。 他现在已经很难受了,不知道汛期反应剧烈数倍后,会是什么感受······哦,还一会儿清醒一会儿难受的。 楚自云看着玻璃管里的液体,很抗拒。 “······能不用么?” 梁执枢回得冷漠,“不能。” “殿下,”他小心翼翼地试探,“换一个好不好?” “这已经是最温和的药剂了。” 她对温和是不是有些误解······ “真的不能不用么?” “你现在求我了?”梁执枢冷笑一声,“你稍微顾及一下自己的性命,就不用面对如今的局面了。” “······” 棉球蘸着冰凉的液体涂抹到了楚自云的皮肤上,惹人轻轻瑟缩了一下。 梁执枢的拇指和食指轻轻捏起他手臂上的皮肤和皮下组织,因为楚自云的体脂低,捏皮并不是很顺利,她捏了好几遍才捏起。 针尖埋没进楚自云的肌肤,药剂随着推进一点一滴流淌进他的身体。 楚自云垂眸看着,有种自己命不久矣的错觉。 他安静片刻,方才讨饶的生动鲜活像是突然被抽离,他的神色疏冷下来,整个人都透着股倦怠。 “你想么?”楚自云问得没头没尾。 “如果你指的是折磨你,我不想,”梁执枢在注射的间隙用淡色的眸子睨了他一眼,“如果指的是想给你点惩罚,我的确想,也正在做。” “梁执枢。” “已经注射完了,就不用求我了。” “还是要求的······”他的嗓音很轻,“我难受。” 梁执枢注射完药剂,正在给他按压止血,闻言头都没抬,“药没有那么快见效。” “总会见效的,”他一只手在她手里,另一只手扯住她腰旁的衣料,“留下来陪陪我,不可以吗?” 血不再往外溢了,她松开握住他的手。 他不扯她的衣料了,两只手环住她的腰,把自己往她怀里埋。 有些奇怪。 梁执枢抬起怀里人的下巴,细细打量着他。 半晌,她放开手,问,“被汛期和我的信香影响了么?” 楚自云点点头,叹了口气,又摇摇头。 他情绪不高,纤长的睫毛投下半圈阴影,“可能吧。” 梁执枢理解不了他现在的状态情绪,但她知道,他身体里的药物快起作用了,她不应该留在这里。 她伸手揉过他早已晕红的眼尾,声音平静,“放手。” 楚自云蹭蹭她放到他脸边的手,她摸到一片滚烫,他墨黑润泽的眸子里氤氲一片杂着一点星芒,看起来有些委屈,“你已经拒绝了我很多次了。” 好粘人。 梁执枢暗叹口气,撤下他的手转过身,还没走出一步,天旋地转,她就被按在了床上。 楚自云的发丝扫过她的颊边,梁执枢眯了眯眼。 她握住他的腰身,眸底有些危险的意味,“很喜欢我的信香?” 已经凑到她脖颈的人用行动回答了她。 楚自云身上的冷桂信香随着药物的起效一点点脱离他的控制,变得张牙舞爪起来。他又离得太近,梁执枢觉得自己守着的线岌岌可危。 “需要我提醒你么?”梁执枢单手掐住楚自云的脖子,把人拖近和她对视,“你的汛期状态和正常状态会交替出现,也就是说,你在今天,有相当多的清醒的时间段。” “嗯,”楚自云盯她片刻,眉眼弯出一个笑来,“我知道。” “我问你想不想的时候,”他喘口热气,笑意盈盈地继续讲,“我在想,不管你回答什么,都要把你留下来。” “我还挺想的。” ······ 霜雪落在冷桂上,浸透了冷桂花枝,遇暖的霜雪一滴一滴顺着花枝淌下,糜烂的冷桂杂着融化的雪水,落入了更大更厚的一场雪中。 楚自云抵着她的肩,细细喘着,问“不再里面些么?” 梁执枢抹掉他落到下颌的汗,罕见的有些无奈,他真是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再里面些,你汛期结束会发烧。” 抵着她肩的人闷闷笑了,但很快,楚自云捂着小腹抽了口气笑不出来了。 【男主好感度+10】 梁执枢的动作顿住,楚自云在混沌和不断的刺激里落得一丝清明,他问,“怎么了?” “没什么,”她摩挲着他颈侧那颗鲜红的痣,激得楚自云往后退了些,但马上,他又主动凑近了,“只是觉得,我并不懂你。” “······好巧”楚自云像是随口接了一句,“我也并不懂你。” -- 梁执枢曲起食指,用指弯碰楚自云哭湿的眼睫。 他的眼窝浅,不经刺激的地方也浅,稍有动作,他的眼睛就蒙上一层薄薄的烟雨。 这让她想起末世的几个难得安静的夜晚。她把试剂滴加到试管里,液体落下,美丽的絮状沉淀形成,在透明的试管里悬浮飘荡。 都很漂亮。 楚自云任她动作,他累极了,全靠她抱着他才没有瘫下去。 她突然开口,嗓音低低的。 “你跳完浣尘池,汛期提前,再用压汛期的方子,三管齐下,身体亏上加亏,伤寒发热都是轻的。” 梁执枢把之前故意隐瞒的半截话说全,“这个药剂能增强你的体质,没有后续反噬,你好好休息。” “梁执枢。”他枕着她的肩头,身心都被眼前的人浸透,楚自云有种要融化在她的气息她的温度里的错觉。 梁执枢“嗯”了声表示在听。 “你的温柔都是带着痛的么?” 室内霜雪冷桂的信香勾连氤氲,梁执枢轻笑一声,从头至尾顺了一遍他的发丝,“可能我本来就是能让人痛的人吧。” 楚自云笑笑,困乏地半闭着眸,在她的肩颈蹭了一下。 “你最好没有下一回,”梁执枢的语气冷下来,话里含着浓重的警告,“不然,就不是这个药剂,也不止药剂了。” 楚自云“嗯”了一声。 你的性命,只能在我手上,你想做什么我不管,你要什么帮助尽管提······梁执枢一直是按照她最开始告诉他的那样做的。 他的性命吗······? 想到一些关于自身命运的推测,楚自云在心里叹了口气。 论注定短命之人的性命归属,有点好笑。 “梁执枢。”他自浣尘池回来后就很爱这么叫她。 “还有问题么?” “天色很晚了,”楚自云的嗓音因为困倦和使用过度,又轻又哑,“我想抱着你睡。”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惩罚 第10章 月色 他们已经做了比抱着更深入的事了,抱一下也没有什么。 梁执枢不理解楚自云接二连三的要求是为了什么,只当坤泽在汛期可能就是要更依赖乾元一些。 说要抱着睡,但其实楚自云似乎只是想和她躺在同一张床上,他们隔着一段距离,累得不行的人沾枕就睡,楚自云面对着她,睡得很安分,没什么动静。 窗外冰寒,室内被地龙烘得干暖,楚自云身上的冷桂香幽幽隐隐,的确适合安眠。 但可惜,梁执枢从来没跟人同床共枕过,此时枕边多躺了个人,本就眠浅的人怎么都睡不着了。 梁执枢答应楚自云的时候就做好了整晚不睡的准备,她等了一会,确定他是彻底睡过去了。 细碎的衣料摩挲声响起,梁执枢一侧的烛灯被点亮。 她披着雪白的狐裘半靠在床头,取过书卷,鼻梁上又架上了琉璃镜,在偏暗的光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书,打发无聊的时间。 一本书很快翻到了底。 梁执枢放下书卷,熄了灯盏。 月光成了唯一流进来的光。她侧过身,眸光自然落到了在月色下睡着的人。 楚自云纤长的眼睫在苍白的肌肤上落下一小圈阴影,他呼吸清浅,墨色绸缎一样的发丝散下来,面容清逸俊秀,白衣如霜。 月光像是淌过他,又像是凝聚成他。 梁执枢却觉得有些不对。 她之前没细看他,此刻她戴着琉璃镜,又凑近了些,才发现他只是睡得安静,却并不安稳。 楚自云的额际渗出细密的冷汗,他睡得倦怠微微蹙着眉,还有点晕红的眼尾溢出一线浅浅的水光。她伸手抹了一下,是湿的。 这副模样,让她想起了最开始将他捡回公主府的那几天。 高烧的正在分化的人寂静地闭着眼,眉宇间笼罩着极深极深的倦意,累得仿佛再也不想醒来。 她不禁更进一步想他的命运,在她没来之前,也不过三年,他就早早夭折了。 想到他会死,她就有些不悦。 她见证过,也亲自赋予过太多生死。实验室里的实验体每天都有一批死去,有些只是上报给她的数字,有些则是她日日观察的样本。 梁执枢对重活一次没什么兴趣,她答应系统去做这个任务,只是想弄明白她末世里屡次接触屡次无解的问题。 牵绊、思念、爱、情感······ 从这些词的名词解释来看,它们大部分都是温和无害甚至是有有利作用的好词。 它们是怎么牵引着一些人们向注定毁灭的结局走去的呢? 它们是寄生体么?占据了人的□□之后就要操控灵魂,拔除这些,有些人怎么会痛不欲生?不拔除这些,有些人又为何会选择主动毁灭? 末世的神经毒素,只要0.4毫克,就能让人的神经系统全面瘫痪,变成只依靠生物本能的嗜血的野兽。 它摧毁人的途径是生理性的,是有迹可循的,是只要不接触这种毒素,就能避免沦为丧尸的命运的。 而这些,让人生,让人死,让人生不如死······它们的作用机制、产生原理都太模糊,是令人难以理解的诡异东西。 隔着钢化玻璃罩,里面的一切都如同电视里发生的故事,遥远而与她毫不相干,梁执枢的手插在白大褂里,无数次凝视着对面的挣扎、痛苦、眼泪,顿了不过一瞬,依旧冷眼看了下去。 这个世界的信香体系,也不过是一种生理特征,但它偏偏和情感、牵绊这些东西捆绑在了一起。 就变得很复杂。 比如现在,想到面前这个凝霜覆月的人会死去,她竟然有几分动容。 可能是因为乾元坤泽这些标记吧。 楚自云这个样本还特殊的。她能借信香标记理清楚弄明白他的一些情绪想法,也能通过信香去干扰他的。 梁执枢想了想,控制着自己的信香慢慢凑向他。冰冽纯净的霜雪气息把人包裹住,细细地无声地安抚。 在身边变得浓郁的信香的包裹安抚下,他紧绷的身体渐渐松弛下来,蹙着的眉头也缓缓舒展开。 但,在他眉头松开的刹那,他闭着的眼睛毫无征兆地睁开了。 楚自云刚刚醒来,瞳孔还是失焦的。 他用那双失神的眼睛,在月光下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 或许——梁执枢莫名有一个念头,她也被他干扰了。 她做局外人太久,这些东西于她而言太陌生。 经年行走在霜雪里的人的手碰到温水,也不会觉得温暖。但这只是因为这人没有“温暖”的概念,并不是因为她体感失灵。 蝶羽似的眼睫扇动几下,他看清了对面的人,也意识到了自己身在何地。 “殿下,睡不着么?” “看了会儿书。” 她支着头侧着身,月光映照着她一半清冷精致的脸庞。 梁执枢直接问道,“梦见了什么?” 听她问,他唇角牵起一丝极淡的、没什么笑意的弧度,“一些陈年旧事。” 不过是每晚都会重复出现几遍的,一些人的死,一些人的脸。 梁执枢没有往下问,也没有搭他的话,她伸出手,指尖微凉,将他黏在颊边、被冷汗浸透的一缕墨发撩至耳后。 发丝被拨开的触感让楚自云的眼睫轻轻一颤。 霜雪的气息浮动,梁执枢的手臂环了过来,她径直搂住了他的腰。楚自云的身体不自觉绷紧了。 他们不亲吻,彼此的身上几乎没有落下痕迹,但也还是有的。 他们不止一次,她在床上的作风他领悟了个透彻。梁执枢不容拒绝、不容后退,刺激太过,意识混沌下楚自云还是想躲的。 他的腰上现在还残留着她掐出来的指痕。 而此刻,梁执枢揽过他把他往她那边带的动作,和不久前他刚刚经历过的,如出一辙。 梦里刚翻腾过血淋淋的往事,他醒来又要被之前从未想到到人按着腰往怀里带。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手搭上她的肩,用了些力道,想要将她推远一些,动作里带着清晰的抗拒。 抵到一半,楚自云如梦初醒般停住了。 他没有拒绝她的任何理由。她的确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帮了他,她要他的性命,那他的身体所属权也应在她手上,不过是些欢爱的事情。况且——她是他求着留下来的……他抿着唇,把推拒改为搂抱,环住她的肩。 梁执枢似乎就在等他这个动作。当他环住她时,她单手托住他,轻而易举地将他从床上抱了起来。 地龙烧得很旺,寝殿内暖意融融。梁执枢的目光扫过楚自云,还是用空着的那只手扯过旁边搭着的雪白的狐裘,把他整个人裹了起来。 她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情绪,只是陈述:“你的习惯不好。夜里做了噩梦,冷汗浸透了衣物再干掉,循环往复,很容易生病。” “你现在的身体还太虚弱,醒来后也不能马上洗浴,要先休息一炷香。” 她把他放到软榻上,拉了拉软榻上的褥子,自己坐在檀木小桌的另一端点上了烛火。 梁执枢问,“黑棋还是白棋?” 只是······下棋吗? 哦,她还和他念叨了一遍医嘱一样的东西。 出人意料,但这的确是她会做的事情。 楚自云微僵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他懒懒地一只手托着脸,另一只手把离他近的玉盒拽得更近了些。 他往玉盒里看了一眼。 “白棋。” ······ 楚自云捏着白棋犹疑,梁执枢棋技太差,他没子可让了。 要不乱下?莹白的棋子在他的指尖被挑起来又落下。 他先前的对手,无不是浸淫此道多年的皇子学士,棋风或凌厉、或沉稳、或诡谲。他还没遇到过这么差的棋技,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不该落子。 先前和他下的人,输了是要再来找他个百八十回,不赢不走,弄得他烦不胜烦,但是每每最后,都是被他虐得不想再来。 梁执枢应该不会在意这把棋局的输赢。 想到这里,他捻着那枚白子放在了棋盘上,在他落子的同时,梁执枢扫了一眼棋盘,脸上没有任何输棋的懊恼或意外,很是干脆地将黑棋“嗒”一声丢回了玉盒里。 楚自云赢了。 这一局,从头至尾,差不多一炷香。 梁执枢站起身,没再看棋盘一眼,而是径直走到他面前,如同之前一样,将他抱起。 楚自云上一回说能自己走,没得她回应,这一回,他觉得他拒不拒绝结果都是一样的。 楚自云已经能很熟练很自然地配合她,去环她的肩颈。 她要抱就抱吧,她怀里也挺好闻的,他与其挣扎让局面尴尬,不如任她随意动作。 他安分地当个哑巴、当个摆件就好了。 ······还是不能不开口的。 侍从被挥退,梁执枢的手指点在了他的扣子上。 他的手按在她的手腕上。 “公主,”楚自云的寝衣柔软舒适,白绸华贵微凉贴着他的肌肤,却也没几个扣子。薄红从他脸侧蔓延进领口,他偏头不去看她的神情,“我自己可以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月色 第11章 金铃 梁执枢摆弄楚自云,就像摆弄一件自己的实验器皿。 她听他出声拒绝,撩眸看了他一眼。 他要是个真正的任她随便摆弄的实验器皿······ 好像……也行? “公主?” 按在她手腕上的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腕骨。 她反应过来面前的不是器物,而是一个能自己动作的人。 梁执枢面不改色地收回手。 楚自云像是松了口气。 梁执枢微微挑眉,正欲转身的动作停住了。 应该是让他自己来了吧——楚自云修长白皙的手指捻着扣子。 他慢吞吞解开第一个、第二个…… 楚自云深呼吸一口气,转头问,“公主,这里不冷么?” “你冷?” “······不冷。” 楚自云的手放在腰带上,银纹白绸绕在他的指间,他解不下去了。 他半垂着眸子抿着淡粉的唇,脸上的潮红漫开。他忍不住看向她,墨黑水润的眸子里带上了讨饶。 他对上梁执枢的眸子,见她眼里有细碎的笑意。 楚自云明白了。 梁执枢就是在等他露出为难的神情。 行。 楚自云服气。 梁执枢见到了想见到的,裙摆旋开,她转身走了没两步,熟悉的冷桂香又绕过来了。 楚自云从后背揽住她,笑得很甜,他凑她凑得这么近,她垂眸盯着他,发现他笑起来唇边会有一个很浅的酒窝。 他弯起的眸子星芒点点,带着隐晦的挑衅。 “公主不一起洗么?” 好熟悉的桥段。 梁执枢若有所思地盯着面前的人。 她的手穿过他墨黑微凉的发丝,扣住了他的后颈。 她轻轻摩挲过他的腺体。 上面新添的牙痕破坏了皮肤的平整,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不同的触感。 随着她的动作,虚虚环抱着她的人软下来,喉咙里溢出几声闷哼,落在了她的怀里。 虽然楚自云这样说,但是她倒也没有再折腾他的心。 更何况,梁执枢觉得,楚自云这句话,只是为了挑衅一下她。 末世里,她收到的挑衅激怒简直不要太多。首席实验繁忙,时间宝贵,末世里那群东西说的话,梁执枢都是充耳不闻漠不关心的。 那些话,和丧尸的低吼啸叫没什么区别。那些人,和丧尸也是一个归宿。 楚自云的挑衅…… 听起来,很不一样。 至少她不会在末世里听见挑衅激怒时,想让那个发声的人哭出来。 她只是短暂地摩挲他后颈的腺体,就让他的眼睛微微失焦,湿掉了。 这里真的不经碰。 梁执枢捻了下指尖,收了手。 一起洗,但就真的只是单纯洗了个澡。 梁执枢把楚自云擦干,换上干燥柔软的寝衣,再将他塞进蓬松软和的被褥里。 楚自云毕竟要比梁执枢累得多,睡梦中途醒来再下过棋洗浴过,他困得迷迷糊糊眼睛都睁不开,便也随她摆弄。 做完这一切,梁执枢站在床边,迟疑了片刻。 然后,她掀开被子一角,自己也躺了进去。 她伸出手,将楚自云整个儿捞进怀里。这般近的距离,能闻见的楚自云身上的信香更浓郁了。 他情动信香最浓的时候,也不过是如同零散几片桂花混着寒气划过人的脸侧,疏淡清荒,反倒催生出想要更多地握住飘散花瓣的**。 她顺心地搂抱住怀里这具带着盈盈幽香,肌肤细腻柔韧的身体,冷桂信香和她的霜雪信香混在一起,更显幽冷,却很是缠绵。 她隐约觉得这样才是对的。 怀抱里的身躯能摸到清晰的骨骼轮廓,有些硌手。 她闭上眼,在朦胧的黑暗里懒散模糊地想,还是要再养养。 -- 汛期后,他们见到彼此的时间变多了。 楚自云收伞推门,有时会见到梁执枢坐在小桌前拎着毛笔写着什么,见楚自云过来,她停笔朝他点点头,然后继续写。 楚自云起初还有些奇怪,以为她要交代什么事情,后来才明白过来,她就只是在他这呆一会而已。 可能是因为梁执枢次次都出现在他遇难的时候,楚自云并不讨厌梁执枢过来,相反,她在的时候,他会觉得安心。 梁执枢用膳的时候,桌边不定期会多上一个人。 楚自云在京都的时间不长,但哪家馆子好,什么时令什么菜品小食点心好吃他一清二楚。 于是每每有他在的这顿饭,不仅桌边会多上一个人,桌上也会多上许多稀奇精致的菜品点心。 不过白日里,梁执枢大部分时候都不见人影,他们两人也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办,能呆在一起的时间少之又少。 至于到了晚上,又是另当别论了。 从那天起,两人没打过什么商量,却很自然地开始同床共枕。 楚自云和梁执枢都不一定能在固定的时间段回来。 楚自云回来的晚了,梁执枢会在软榻上靠着软枕翻着书等他。 梁执枢回来的晚了,楚自云偶尔能把人等到。 不是梁执枢不来,而是楚自云总是等着等着把自己等困了。 他一个人在房间里,棋局解得七七八八、兵书早就看完了没什么好看的、话本子写得好乏味来来回回就是那几个套路、翻翻她看的书基本是医理好枯燥…… 于是,楚自云等梁执枢的大部分时候,梁执枢踏进房里,只能见到已经睡着了的人。 室内一片漆黑安静,只有床边摆着一盏昏黄的烛灯。 少部分时候,楚自云是勉强醒着的。见她回来,他会丢下手里用来打发时间的事情,支着脸睡眼惺忪地等她过来抱他,或者干脆自己走上前抱她。 楚自云靠着梁执枢的肩困得迷糊,还要问她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不过楚自云也不需要她怎么回答,他问完就没声了,在熟悉的好闻的霜雪信香里沉沉睡去。 梁执枢把他抱上床,无奈地摇摇头,笑了。 【男主好感度70】 70就是这样么? 80呢?90呢? 100呢? 梁执枢有些好奇,还有些连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期待。 不过这些天,楚自云的好感度没再变动过,倒是拯救值零零碎碎涨了不少,甚至突破了及格线。 【拯救进度62】 拯救值上涨,梁执枢也还是能感觉到变化的。 比如,楚自云夜里的噩梦还在继续,但是日子变少了许多。比如,他越来越好抱了。比如,三皇子和四皇子往她府上送的实验品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有特色。 梁执枢刚刚摘除掉一个乾元刺客的腺体,她把染着血的手术刀递给一旁候着的侍从,离开暗室去沐浴。 从浴室里出来,她的发丝还是湿的,一旁的侍从拿着绸巾上前去擦她滴着水的发丝,还没擦干,一位侍从叩门进入,跪下禀报。 “殿下,三皇子的马车停在府外,来的人是三皇子府上的长家,说是来给公主送礼。” “让人收了就行。” “回公主,长家的说这个礼物娇贵,烦请公主亲自去领。” —— “诶呦,还劳您亲自来一趟真是——主要这礼物啊,全看殿下您的心意决定去留,我们主上寻了好久才寻出这么一个来,他心里记挂殿下,记挂得紧啊。” 三皇子府上的长家满面笑容,眼尾皱出了花。他朝身边的仆从速语几句,仆从连忙躬身拉帘,引马车上的人下来。 梁执枢抱臂靠柱远远站在一边,从马车里走出来的“娇贵礼物”正在受公主府的人搜身察体,他们仔细查验,确认没有问题,便放人上前。 那人腰间系了串金铃,一步一响。 这一段距离他走得弱柳扶风,跪在梁执枢面前的时候刻意抬了颈,这个角度,衬得他延颈秀项、皓质呈露。 “殿下,人是干净的,保证没人碰过。这人的面皮肌骨都生得好,人啊,也送到秦淮坊在‘夫子’手里好好调过,性子可乖巧了,”长家弯着腰冲梁执枢谄媚地笑笑,侧身朝跪着的人道,“小玉儿,还不向主子问好?” 跪着的人不敢抬眼去看梁执枢,这个高度,最多只能看见她暮烟紫锦袍上坠着的宫绦。 他怯生生道,“小玉儿给公主请安。” 三皇子送到公主府里的刺客都杳无音讯一去不回,他只当是楚自云身手极好刺杀不成,那些刺客都折在了楚自云的手里。宴席上他见梁执枢对楚自云甚是看重,惟恐楚自云借公主府的势干扰他的大业。思来想去,三皇子决定往公主府塞人。 梁执枢看重楚自云,不过是看重他那张脸那副身子,这好办啊,左右不过是玩宠,他给她多找几个就是了。 梁执枢来了点兴趣。 她从始至终没看过脚边的人一眼,听见金铃响的时候,她就开始出神,眼前闪过一些昏暗的画面。 月白的衣衫凌乱不堪,半遮半掩,白生生的泛着粉的一截腰在她手里随着她的动作止不住的颤。 如果给楚自云的腰上也挂上金铃,他颤一下,金铃是不是会跟着响一声。 他平时走路都没有什么声音,挂上了金铃后,他在哪里,金铃就能响到哪里,也方便她确定他的位置。 “公主,小玉儿虽不是坤泽没有信香,但他的身子骨啊,是被药泡透了的,秦淮坊的人都说,这种药人自带奇香,玩起来不仅不比坤泽差,反而还要更加**呐。” 梁执枢一直没有出声,长家以为公主不感兴趣,心下发虚,连忙继续介绍道。 果不其然,在他的努力介绍下,梁执枢总算看了小玉儿一眼,开口问了第一句话,“奇香?” “对,”见她问,长家松了口气满面堆笑,“这种香埋肌入骨,遇水则发,不仅安神宁心,还有助眠的效果。不过,公主可别给小玉儿灌酒,他身上的香遇到酒,那可就——” “嗨,也没事,伺候公主,本就是小玉儿该做的事。只要公主开心,小玉儿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跪着的人一直不敢抬头看梁执枢,听见五公主出声,他才攒了些勇气,顺着宫绦一寸一寸地把目光往上挪。 暮烟紫的锦袍、雪白的颈、朱红的唇、挺直的鼻、鼻梁骨上架着的精巧的琉璃镜—— 小玉儿下意识打了一个激灵。 人越是卑贱如尘、身如飘萍,求生的本能就越强。 看着梁执枢没什么情绪的淡色的眼睛,他只觉得如坠冰窟、害怕得全身都在抖。她的眸光明明是静的,却给他一种她会将他抽骨削皮的错觉。 不对,小玉儿跪得更低了,他感受到的不是错觉。 她眼底安静埋着的,明明就是草芥人命的嗜血。 “你自愿泡的药?” 五公主的声音高高地落下来,没什么起伏。小玉儿的后背却一下湿透了。 “那当然是了,能伺候公主,是小玉儿几辈子才修来的福分呐。”长家的声音含着满满的笑意。 跪着的人却没作声。 小玉儿的头抵着冰凉的地砖,冷汗一滴滴从颊边滑落,砸在砖石上,落在他眼前,他想到公主府上混个荣华富贵的心消得一干二净。 他喉咙发紧,之前练过千百回的字词卡死在咽喉里,一个音都泄露不出来。 小玉儿觉得,他的这句回答,能决定他的命。 不是命运,是命。 “喵呜!” 突然响起的尖利的猫叫声吓得跪着的人狠狠一哆嗦,小玉儿本就紧张,经此一吓,差点没直接昏过去。 一只脏兮兮的白猫“嗖”地闯到三人旁边。 仆从们连忙去捉这只白猫,受了惊吓的猫快得惊人,在仆从面前蹿得只能看见白影。 奇怪,七手八脚去逮猫却被猫一直遛的仆从们心想,那些暗卫不该早早地投暗器把这狸奴射杀了吗? 他们什么时候这么善良了? “喵!” 差几步闯到公主面前的白猫被一只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扼住了后脖颈,整个儿被提起。 纵横公主府的白猫不甘地在空中胡乱蹬着腿。 侍从们看见来人,心下了然——哪怕那些暗卫投了暗器,也确实没法伤到这只白猫。 楚自云把这只忘恩负义、陷他于不义之地的白猫拎在手里,对上众人的视线,掩唇咳了一声。 楚自云:被猫做局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金铃 第12章 两路人 小玉儿是听说过来人的故事的。 好奇啊,实在是好奇。 据说他年纪轻轻就拿了军功,是个击败了鞑靼的大英雄,骑马进京的那天,迎接的人丢的鲜花铺满了一整条街;据说他不好相与但是品性极佳,实在活不下去找他的马车往前一跪能跪出活路;据说朝他扔荷包他不接,但是之后会有侯府的人上门来还,还的荷包里会多出些名贵香料时兴首饰…… 见过的人说他谪仙之姿、笑则春满。 被誉为“京城第一绝”的脸到底是怎么个绝法? 靖安侯嫡长子时常来秦淮坊,嫡次子却是半步不上门的。再加上这位嫡次子自幼随军,又常年不在京都,他们只能根据来客的话、楚自珩的样貌、京都的传言去猜测楚自云这个人。 越听越让人好奇,也越让人向往。楚自云很长一段时间处在秦淮坊世家公子必遇单榜首,他们听的话本子里,楚自云时常做着主角。 ······这样鲜亮耀眼一尘不染的人,本是注定和他们没有交集的。 小玉儿惊魂未定,却下意识抬头看向楚自云。 他来五公主府上,极有可能遇见那个已经堕落到泥泞里的人,从前他见不到他,如今他见到了。 真正见到楚自云的时候,他还是被晃了下眼睛。 传闻里的人就站在他面前,清逸俊秀,白衣出尘,背脊笔直挺拔、筋骨舒展放松,尊贵傲然、从容不迫从这些细节里徐徐流淌出来,是和他刻进骨子里的谨小慎微全然不同的气度,把他和他划分到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皓月澄澈,云泥之别,小玉儿难免自惭形秽,但是看见这轮皓月朝他看过来,在某个瞬间露出了有些难过痛苦的神色,他又隐秘可耻地觉得畅快。 楚自云这样的人,被剥夺了身份,成了和他们一般甚至更为低贱的罪奴后,不也是要看人脸色、以色侍人么? 达官显贵最是喜新厌旧,新旧交替间的苦楚,哪怕是楚自云,不也得好好尝一遍甚至数遍么? 楚自云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来的太不是时候。 楚自云知道自己在刀尖舔蜜。 他不了解她的为人、不了解她的故事,梁执枢整个人犹如陷在迷雾之中,他见到的,只有零星的几点。那几点,犹如夜海里闪烁的渔灯,有着致命的危险,也有着令人难以抗拒的诱惑。 他贪恋她的温暖,被这闪烁的灯光引诱,自己缠了上去,那这温暖背后可能触碰到的冰寒,也是他活该受的。 他拽住她,求她留下的时候,不是已经做好了被冻死被刺个鲜血淋漓的准备了吗? 梁执枢做什么,他都是不应该、也没有资格置喙的。 对她,他应该学会自己闭上眼睛。 身份变化带给他的感受,远远没有丧亲之痛那么强烈。 可当楚自云的目光点过梁执枢的那一瞬间,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些茫然无措。 一点刺骨的寒凉从他的心口迅速蔓延开来,席卷过他的全身,仿佛把他再度送到了飘冰的护城河底,无法呼吸,也无力浮起。 他们相遇的开始,就错得太离谱了。 真是十分讨厌的白猫…… 楚自云清苦笑笑,被他从车轮旁救回来,不报恩也就算了,还要把他推到这里来让他亲眼看他刻意回避的场景。 明明只要他不主动去问去探寻他不曾参与的她的时间,他就能不用睁开眼睛。 梁执枢脑子里对小玉儿的拆解、对他身上异香的来源猜测被楚自云的出现打断了。 她凝视着他手里脏兮兮的,已经把他白皙手指染上脏污的白猫,果不其然在白猫的身上发现了一些血渍。 他还是那么喜欢救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在众人看来,楚自云只是把捣乱的猫钳制住,目光拂过面前的三个人,面上笑得清清浅浅。 “殿下。”他向梁执枢行了礼,像是对自己的贸然出现感到抱歉,他朝面前几人微微颔首,“你们继续。” 雪白的衣摆拂过小玉儿面前的石阶,他与她擦身而过,看起来对面前的场景毫不在意,专心地当他的过路人。 楚自云拎着猫,正要踏过朱红的门槛,鼻尖隐隐浮着的从身后飘来的异香让他脚步一顿。 他把猫交给殿旁正在清点礼单的侍从。 楚自云转过身,脑后的马尾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他的五感极为灵敏,很快便锁定了这阵异香的来处。 -- 梁执枢在楚自云与她擦身而过的时候,想拉住他问问白猫的事,他救的这只猫这么野蛮好动,他说起救猫的事,一定会添上几句抱怨。 想到这里,她淡漠的神色松动了些许,眼底生长出几分散漫的笑意。 她看着面前的长家和跪着的人,反应过来这里的事还没完。 梁执枢没了动作,她的耐心在耗尽的边缘,语气极凉。 “自愿的?” 她再问了一遍。 小玉儿的目光从走远的楚自云的身上倏地收回,他头磕在地上,害怕梁执枢害怕到战栗的感觉如同幻觉一般。 也许是被楚自云那一瞬间难过痛苦的神色刺激到了,小玉儿觉得自己因为五公主的一句话就想到生死也太懦弱了。 梁执枢眼底或许闪着的就是草芥人命的嗜血,但是哪个王侯贵族的手上是不沾血腥的? 长家说的对,想一步登天,首先就得敢于踏出那一步。 他从今往后就是五公主的人了,有无尽的荣华富贵,以前看不起他的人都会被他甩在身后踩进泥里,他甚至能跟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人平起平坐。 他进公主府后,就不会再因为一句轻飘飘的话害怕的不成样子了…… 你自愿泡的药? 他低着的头扬起来,抬着一双漆黑水润的眸子,泫然欲泣、楚楚可怜地望着梁执枢,“殿下,小玉儿自愿的。” 梁执枢一直没有正眼看过小玉儿,如今他抬起脸来,她才算是认真地看了他第一眼。 梁执枢微微眯起了凤眸。 俯视着小玉儿这双含着泪般的眼睛,她仿佛看见了另一双蒙着烟雨的眼睛。 三皇子的算盘打得很好,他知道仅凭现在的这些磨难,远远不够削去楚自云的傲骨。这种傲骨,一旦显出,就格外叫人想磋磨掉,看他痛苦、让他求饶。依他五皇妹以前的作风,她绝对想,也绝对会去做。 哪怕在宴席上,他的五皇妹瞧着对楚自云还不错,他也相信,梁执枢迟早会跨过楚自云忍耐的限度。 楚自云可以忍辱负重地在梁执枢手下装乖卖巧,但梁执枢一旦越过了他的底线,楚自云还能压住他的气性吗?到时候,如何敲碎楚自云的骨头,才是梁执枢会关心的问题。 楚自云的为人,三皇子还是知道的。让楚自云在梁执枢的威逼利诱下哭着讨饶,是件万分艰难甚至绝不可能的事。梁执枢在磨他骨头的时候,少不了要受楚自云的冷嘲热讽。 气急败坏的梁执枢,看见这么一双和楚自云相似的泫然欲泣、楚楚可怜的眼睛…… 他不信她没有想法。 “你的眼睛倒是生的不错。” 梁执枢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她把他解剖掉的时候,会先把这双眼睛剔出来的。 小玉儿的嘴角止不住上扬,听见五公主的夸赞,他认为自己赌对了。 “诶,老奴就说小玉儿是一心为了公主,心甘情愿的吧。” 在一旁的长家见楚自云出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楚自云把这件事给搅黄了。好在楚自云只是来捉猫的,露了个脸就走了。 听见小玉儿的回应,长家眼角边皱起的花更大了。 “人我给公主您好好送过来了,老奴就先告退了。” 长家躬身行礼,还没抬起身子,就听见一道刚刚听过的声音。 “殿下。” 长家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梁执枢望着去而复返的人,有些意外。 楚自云盯着跪着的人,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他慢慢拧起眉,问,“殿下一定要收了他吗?” 梁执枢见他松快的心情,因为这句话沉了下来。 楚自云要救这个跪着的人? 他能不能消停点? 她问小玉儿问题给他机会,已经算是格外仁慈了。小玉儿答了她的问题,给了她“自愿”的回答,那这个人,要么是完全倒向三皇子的,要么是被利欲彻底迷了眼的。 无论哪种,他都可以死。 董妃也就算了,怀着孕的生存艰难的妃子,没准还和他的计谋有些联系,她尚且能理解他救人的动机。 那只猫,左右不过是个宠物,救救也是无所谓的。 但跪着的人,可和他有半分关系?可有半分是值得他救的? 她刚刚敲定好实验设计,他横插一手,是把他无处安放的好心也要渡一点给她么? “你要拦我么?” 梁执枢看着楚自云,嗓音淡淡。 五公主这就在乎上小玉儿了——长家见他二人对峙,识时务地退下离开,他临走前笑容满面,极为满意地看了眼小玉儿,觉得自己此次的任务完成的极好,甚至算超额完成了。 侍从们早就练就了一套察言观色的好本事,长家一走,侍从们也跟着退下,恨不得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唯恐自己被波及牵连。 庭院一下子空旷起来,阴惨惨的天色就格外突出。 “我······”楚自云顿了顿,不知从何讲起。 若她只是收个普通的面首,他哪里会拦她啊。 心底的寒意一阵一阵涌上来,他的指尖都在泛冷。 楚自云偏过头深呼吸了一口气,有些哀戚地对上她越来越冷的眼神。 她如果喜欢这个人,喜欢这个人身上的异香,他的阻止,是毫无用处的。 忤逆她,本就对他百害无一利。 强行帮她做决定,更是和找死无疑。 “梁执枢,”楚自云的声音隐隐泛起哑意,“你是想收下他,还是只想要试试他身上的香?” 和他有关系么? 梁执枢话到嘴边,还是克制地收敛了些锋芒,“你别管。” “殿下,他身上的异香,闻久了会成瘾。” “我知道。” “······” 楚自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小玉儿沉默敛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他从始至终给都低着头跪在地上,和无数个卑贱的时刻一模一样。 五公主和楚自云的对话从上方飘下来,他一句一句仔细认真地听,是从未有过的专注。 长跪让他的膝盖微微发疼,不过他早就习以为常了。 他注视着面前的砖石,余光里是五公主华丽的锦袍衣摆,终于忍不住,慢慢地小心地笑了起来。 “一定要收么?” 楚自云拧着眉,唇边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墨黑润泽的双眸晦涩黯淡,静静注视着面前的人。 梁执枢的耐心告罄,她点点下巴,警告他,“不要再问。” 阴惨惨的天色衬得人更加清瘦,楚自云面上的血色褪了个一干二净,他闭了闭眼,在一瞬间显得脆弱而易碎。 “······好。” “铮”的一声,剑身出鞘。 寒光凌冽,带着势不可挡的锋芒锐气,明晃晃的剑身映照出楚自云漆黑的眼睛。 小玉儿唇畔的笑意还没消掉,那一线寒光就穿透了他,他面前的砖石锦袍,变成了阴惨惨的天空。 他挣扎着翻身,在剧痛和失血的寒冷里呜咽,鲜血一口口漫上他的喉咙,他浑身是血地朝五公主华丽的锦袍衣摆的方向挪动。 “公主······救······” 梁执枢那双疏淡的眼睛只是很短暂地掠过他。 “救······” 五公主没有要救他的任何意思,华丽的锦袍衣摆,消失在了他的视野里。 他的世界彻底黑了下来。 几点鲜血溅上了楚自云的面颊,他苍白的面容上,殷红的血迹艳得过分。 血珠颗颗滚落剑身,“啪嗒”一声,刚刚饮过血、锐不可当的剑被扔下。 楚自云凝视着面前的人,眼里空茫一片。 白衣委地,墨色发丝和月白发带铺落他的肩头。 楚自云跪下身,笔直挺拔的脊背在此刻犹如被雪压弯催折的青竹,他把屈辱感死死压住,声线尽量扯平。 跪着的人轻声道,“请公主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