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daddy下蛊被抓了》 第1章 闻翎 天气转凉,A大地处偏北,宿舍里也就午时能开会儿窗户。 隔壁同学跑来串门,正和室友聊着八卦。 闻翎低着头收拾书包,拉链刚拉到顶,他的室友眼观八方,声音已经从旁边探了过来,“哎,闻翎,你——” 听到自己名字,闻翎手里一顿,但室友话音还没落,一阵铃声先响起来。 像是被按下了什么开关,闻翎脸上惯有的冷淡在一瞬间消融。 他眉眼生的极艳,五官漂亮到几乎带着攻击性,神情却终日冷漠疏离,像是傲慢,又像只是天然的不在意,整个人如同淬了冰的寒锋,拒人千里。 身上就像是写着“高岭之花”四个大字。 他就如同一只从未放下戒心的野猫,现在随着这阵铃声响起,拱起的脊背突然软化,甚至摊开了一点毛茸茸的暖意。 闻翎眼里漾着散开的柔软,但没有一点多余分给旁边两位,抓着手机就冲出了门。 串门的邻居简直目瞪口呆,“……闻翎?青天白日活见鬼,什么东西能让他变成这种态度?保研了还是直博了——不对,他刚大三啊……” 他说着悚然一惊,转过来问闻翎的室友:“我超!他不会是谈恋爱了吧?是谁,到底是谁能把他拿下?” 室友见怪不怪一耸肩,“见过好多次了,肯定有这么个人,铃声都是特殊的,别人的消息电话他最多只放震动来的。但确实不知道是哪路神仙,一点风声都没有,估计是校外的吧。” “校内那么多牛逼的Alpha追他,他眼皮都懒得抬一下……这得是什么级别的大佬啊?” 邻居语气里带着仰望神仙的羡慕,吸了口气,“对了,说来闻翎到底是B还是O?你们天天住一起都没人知道吗?” 他们这栋是BO混住的宿舍,有人大方展示第二性别,自然也有人讳莫如深,闻翎就属于后者,活得像一个谜团。 室友挠头,“我甚至没见过他贴抑制贴,omega肯定要贴的吧?除非身上有永久标记,但是即使是永久标记,也多少会有信息素逸散,我又从来没在他身上闻到过……所以虽然他漂亮的实在不科学,但应该确实是个beta。” “说实话,要不是规则摆在这里,我真会觉得他其实是Alpha。”邻居说到这里有点同情,“他脾气这么硬,你们跟他相处的时候,压力是不是挺大的?” 室友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又有点理解地解释道:“没啊。闻翎性格其实挺好的,他就是看着高冷吓人,确实也不爱说话,但很讲理,而且……”他不确定措辞地补充了一句,“他还挺有礼貌的。” * 走廊,窗户敞着,阳光和冷风一起灌进来。 闻翎接起电话,垂着睫羽,声音又低又软,“哥哥。” 晏清回应声,温和地问道:“假请好了吗?几点到家呀?我准备了鸡翅、茄子,然后再做个麻婆豆腐……嗯,还有别的想吃的吗?” 他的声音温润清透,带着三分笑意,如同上好的玉石相击,即使掺杂着电流,即使早已无比熟悉,仍听得闻翎微微发愣。 闻翎凤眼微微弯起,亮晶晶的,他认真回答:“假请好了,我两点就能到家。没有别的想吃的了,谢谢哥哥。” “好。今天降温了,记得穿厚一点的外套。” “嗯,我记住了。” 晏清回于是轻笑着夸道:“乖孩子。” “……” 电话挂断后,闻翎捧着手机,在窗边又站了一会儿。 他心里像同时冒出了七彩的泡泡和灰色阴云。 他喜欢听哥哥夸他乖孩子,然而心底却比谁都清楚,自己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 甚至就在昨天晚上…… 闻翎的思绪不受控地飘向那个难以启齿的梦——梦里,晏清回也是用这样柔和的语气,夸他乖孩子,然后—— 然后如同恋人一样,珍视地亲吻了他。 他的耳朵尖腾地红透,脸却开始泛白,恨不得再扇自己一巴掌。 ……怎么敢。 他怎么敢放任自己这样……亵渎。 闻翎像甩水的小狗一样猛地甩甩头,掐断了所有联想,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甚至更冷了几分,转身回了寝室。 室友见他回来,大概也为了示范,又接上了之前的话头,“闻翎,上课去啊?我听说你们系下午有个大导代课,连我同学都有好几个去旁听了哈哈!” A大推行书院制,各院系年级全混在一起住。 闻翎是植物保护专业,而这位室友学的是计算机,工科生跑去听农学的课,足够说明这节课、这位大导的吸引力。 然而完全没吸引到闻翎。他归心似箭。 他面色仍旧冷淡,但听到问话,老实地摇了摇头回应道:“我不上课,我请了假,有事要回家。” 闻翎利落地掏出一件厚外套套上,背上书包,匆匆出门前脚步又顿了顿。 他好像是思索了一下,又回过头来,语气平板却清晰地说了一句:“再见。” 室友冲邻居挑眉:你看吧。 邻居已经愣住了。 片刻后他喃喃道:“闻翎,原来其实是这样的吗?……好萌,这就是传说中的冷脸萌吗?攻击性这么强的建模,配上这种有点……呆的性格,哇。” 他开始整理自己的鸟窝头,问道:“你看我有机会吗?” 室友:“……滚蛋。” * 闻翎一路脚步不停,拒绝了斜刺里杀出来的一位学弟的勇敢表白表白——冷漠平板地说了一句“谢谢”——然后冲进了教学楼。 今天是周五,他下午就这一节课,是本专业的必修大课《农业昆虫学》。正好讲到了螟虫的部分,于是请来了本校专精螟虫研究的副教授林亦衡来代一节课。 林亦衡已经不当讲师了,平日都在带课题不怎么现于人前,这一次可以说是给足了牌面。 课还没开始上,整个阶梯教室里已经是座无虚席人满为患。 一圈学生正围在讲台边上,争分夺秒地提问,有真的想求解的,也有人只是想在这位大导跟前混个脸熟。 刚三十出头就有很大希望拿杰青的、有博导资格的副教授,年轻帅气又温文尔雅的单身alpha…… 无论是想要在学术一路继续攀登,还是单纯贪恋色相,以林亦衡这样的身份地位,显然都是相当有吸引力的优质选择。 然而闻翎毫不关心。 他步履匆忙地来,一路拨开同学挤进去,径直走到讲台前,往林亦衡面前扣了张导员签好字的假条,其他的一个字都没解释,只平淡又礼貌地说了声:“老师再见。” 然后,在一片哗然的沉默中,他就这么匆忙地又走了。 “……” 林亦衡正讲的内容都戛然而止。 他的视线一直追着闻翎,眼中短促的惊讶还没散去,已经掺杂上了一些他没来得及掩盖好的、黏腻的东西。 直到闻翎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门口。 他拿起假条,指尖在名字上轻蹭了一下,“闻翎。这就是那个拿了三年植保第一的……校草?” 旁边有学生面面相觑,有几个声音附和道:“对,就是他。” 林亦衡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缓缓道:“久闻大名,今日一见之下,还真是……很有个性。” 学生神色各异。但很快,这一茬就被掀过了。 * 出了地铁口,闻翎带着宽大的兜帽脚步一转,穿进了一片交错的胡同。 这片胡同狭窄又隐蔽,内部迷宫般错综复杂,又经年不见阳光,是城市光鲜外表下一道不起眼的瘢痕,充满虫豸与垃圾腐烂潮湿的气息。 普通人都不敢也不愿意来,但闻翎常从这里抄近道,每一片裸露的砖块他都熟悉。 然而,这一次有什么不同。 有细碎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闻翎脚步一顿,又继续走,然后又是一顿。 他听到了,那是混杂着兴奋的喘息、血肉被穿透、以及兽类微弱哀嚎的声音。 闻翎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13:37。 他转身循着声响,拐进了胡同深处。 “啧,没意思,这就要没气了。” 在一个死角里,三个男人围成一圈,说话的人举着手机拍视频,一个在抽烟,还有一个人站着,手里捏着一把尖刀,刀刃上淌着不祥的红。 而他们三个中间,是一只血肉模糊、隐约能看到脖颈上挂着铭牌的犬。 它被胡乱地割开皮肉,身上遍布烧烫的痕迹,白骨支离。 原本漂亮的白色毛发已经完全浸透了血,惨不忍睹,只有偶尔还痉挛一下的肚皮能表明它似乎还活着。 “这畜生不多的是吗,找下一只去——” 提刀的人满脸无趣,说着抬脚就要踩下去,被抽烟的人拦住了,“等等,说了这个我拿来有用的……”他突然警觉,猛地扭头,“谁?!” 闻翎出现在转角。 ——现在应该产生什么情绪? 他想。 愤怒,厌憎,恐惧,还是别的什么?这个情景应该被归到哪一种分类?我现在是在生气吗?这是正确的吗? 他看着那些人先是惊惧,然后发现来的只是个白净的少年后,脸上又长出了暴虐残忍的笑意。 其中一人甚至向他走来,语气暧昧又嘲讽,“怎么,你也想来和我们玩?” 他们将他视作唾手可得的猎物。 那只狗还在艰难地吐气。 好麻烦。想不明白。 所以闻翎总是会遵循着一套更简单的逻辑—— 他的兜帽在之前的跑动中掉了,现下没有任何遮挡,完整地露出了漂亮到如鬼似妖的脸。 而这样一张脸上,却有一双清透至极的眼睛。 他的双眼就如同镜子,自身无悲无喜,却安静地映照着一切。 他看见血,就映出鲜红,看见凌虐,就映出杀意。 闻翎沉默着将背包卸下,放在干净的墙角,想了想又把外套也一起脱了。 然后他在墙边一蹬,借力飞身跃起,转瞬绕过了来人向他伸来的手,又在他颈后一踩。 闻翎如一片白羽般轻盈地飘过,那人却哐当一声砸到了地上,竟然只这一照面就再也爬不起来,只剩手指抽动。 动作间,闻翎肩胛的线条在薄薄的布料下若隐若现,颈项拉出漂亮的弧度。 他像翕张翅膀的猛禽,又像一只艳毒的蜘蛛,昏暗的光线将他裁剪得愈发令人胆寒,却又如此的美,猎杀也像是跳舞。 只是转眼间,三个人已经全倒在了地上,有人在哀嚎,有人已经当场昏厥。 闻翎轻巧落地,踩着先前抽烟那人的脊背,思索着眨了下眼。 好像有什么…… 突然间,脚下人眼中凶光一闪,指间飞出一团混着暗红的混沌暗影,翻涌尖啸着,直射闻翎面门! 与此同时,男人另一只手竟挣扎着再次抓起尖刀,不是刺向闻翎,而是狠狠掷向那只犬,意图就此完成最后一步—— 闻翎嗅着扑面而来的沉腥,眉头终于皱了起来。 熟悉的,令人作呕的。 是蛊。而且是血煞最重、最邪诡的‘生灵蛊’。 靠折磨虐杀生灵催生极端的痛苦,再将这种痛苦锚定下来,化为己用,算是‘鬼蛊’的一种分支。 这人即使走了阴邪的路数,仍然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垃圾,现下掏出来的也只是个半成品。 但也算是个蛊师。 既然如此。 闻翎侧头躲开,电光火石间又抬腿踢刀,无可避免地被刀刃擦到了小腿。 鲜血一瞬间涌出,他却像无知无觉,再抬头时,双眸已经漫上妖异的紫。 闻翎微微抬手。 四处的阴影骤然全活了起来。 它们发出了人耳听不到的阵阵嘶鸣,顺便吞没了那团半成品,仍鼓噪着,沸动着,最终破裂、飞出了一片铁灰的蛾。 男人瞳孔放大,脸上终于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他在闻翎脚下挣扎着爬动,“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闻翎只静默地垂着眼。 蛾们振翅,又接连飞落在地上的三个男人和一条狗身上,像覆盖了一片无害的雪花。 地上三人身体猛地抽搐,昏迷的人也直接被痛醒,无法自控地发出剧烈的惨嚎。 就像是展开了一面无形的镜子,将他们曾经对狗做的,在这一瞬尽数返还到了他们自己身上。 声音很快就停下了,因为疼痛彻底超过阈值,只剩下因承受折磨而无法呼吸的抽搐。 而那只小狗,伤痕竟开始飞速愈合,先微弱地叫了一声,接着四肢挪动,像是马上就要爬起来了。 闻翎的视线在小狗身上停留了片刻,眼中的紫色潮水般退去,收回了自己的‘替身蛊’,层层叠叠铁灰的翅膀立刻变得透明。 他掏出手机,13:43。 已经耽误了好久了。想立刻回家……见到哥哥。 感谢收藏和评论,感谢喜欢,感谢阅读(鞠躬) 我会努力写出好看的故事的,贴贴所有人[红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闻翎 第2章 小饼干 闻翎到家的时候,晏清回正坐在沙发里看书。 他翻书的手一停,抬头看到闻翎,眼里先带了三分温和笑意,“回来了。我烤了些饼干,还在烤箱里,想吃就去……” 他说着又改了主意,站了起来,“你先收拾吧,我去拿,正好泡壶新茶。” 闻翎的视线落在晏清回的衣服上。 他穿的是一套宽松的睡衣,米黄色,上面印着大大小小的白兔子。 这套他没见过,应该是新买的,那…… 闻翎回自己卧室,果然在床上发现了小一号的同款睡衣,叠得整齐,抱在怀里还能嗅到洗衣液和阳光混杂的味道,是被细心地洗好又晒过的。 他抿了抿唇,有点高兴地洗完手换上衣服,又回到客厅,探头看了看翻看茶叶的晏清回,就坐到了沙发上乖巧地等待。 兜里的手机一震。 他摸出来一看,是许星然的微信消息。 许星然是个在油画系读大三的男性omega,但加入了昆虫社,并在昆虫社对闻翎“一见如故”,因为单纯颜控的原因死缠烂打,结果最后两个人真的成了朋友。 大星星:【oi!重磅消息,下次野采是林教授带队!!你跟我一起去呗!这你不会还不去吧?】 什么林教授? 闻翎想了想,没有印象,也无所谓。 他指尖悬在屏幕上,习惯性地想直接回绝,却前所未有地犹豫了。 跟谁带队无关。他向来抗拒‘远离晏清回’这件事,来同城的大学住校已经是极限,这已经是他遵循着哥哥的期望、努力“社会化”的结果。 但是也许……现在的他,正需要借这个机会远离哥哥,让自己胆大包天的脑子彻底清醒。 于是闻翎含糊地回复:【不知道,我还没想好。】 结果许星然精准捕捉到了这罕见的松动,立刻就激动起来。 大星星:【我就知道!以林教授的美色,就算是你也得犹豫一下吧!!】 大星星:【我嗑的cp难道真有机会?!】 【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wl:【?】 他常被这位朋友超前的网络冲浪速度和花里胡哨的思维冲击,本以为早已习惯,但果然,许星然总能带来新的迷惑。 wl:【你在说什么?】 许星然立刻歘欻欻发来一堆照片,各式各样,有高糊抓拍也有精修硬照。 闻翎点开一看,好像是个人类——哦,这不就是他刚去交假条的那个代课的教授,原来姓林。 大星星还在弹消息:【哎呦,你看着脸,这肩宽,这气质,哎呦斯文败类】 大星星:【你再看看这西装,这金丝眼镜,哎呦衣冠禽兽】 【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大星星:【【图片】总之真的很帅是不是,你品品,你细品品呢,有这位带队,是不是连荒山野岭抓虫子都显得光辉灿烂了!!快来报名吧(狐狸扭动.gif)】 闻翎:“……” 他面无表情地打字。 wl:【不觉得。要不然先去让你男朋友品品呢?】 大星星发来一堆乱码和一个【小狗捶桌.gif】表情包。 是的,许星然存着一箩筐美男照片,还天天不忘给闻翎推销,但他居然其实是有稳定男友的。 许星然知道他从不会说谎嘴硬,说不觉得就是真不觉得,因此十分遗憾:【啧。xp不同不相为谋。不是,我给你拉了多少郎了一个都入不了你眼,你到底喜欢什么类型啊?】 大星星:【……你不会真喜欢omega吧?这种事不要啊!!我不歧视oo恋,但我真吃不下这一口——】 许星然是极少数知道闻翎确实是个omega的人之一。 闻翎有点无语地安抚他:【不会。不用担心,abo我都不喜欢。】 大星星沉默了。 良久,他才问道:【……不是哥们,你修无情道的啊?】 wl:【。】 其实单纯是因为,有这么一个人,不是ABO中的任何一种。 晏清回是Enigma。独立在abo之外的,极为特殊罕见的enigma。 闻翎垂着眼睛,指尖像是漫无目的地在聊天页面上滑动,最终却精准地点开了其中的一张精修图。 他别的都没看进去,刚才一扫而过的时候却注意到了这张。 照片里,林亦衡穿着挺括的西装,头发精心打理过,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坐在椅子上凹造型,大概是在参加什么活动或者采访。 正是被许星然评价‘衣冠禽兽’的那张。 ……西装和眼镜。 闻翎盯着这张照片出神,思绪却飘远了。 如果是晏清回—— 晏清回对衣着向来毫无讲究,衣柜里都是些棉T恤卫衣运动裤,怎么舒服怎么来。 奈何他实在有一副极好的骨相、又覆盖着一层流畅漂亮的肌肉,身高腿长、宽肩窄腰,如同经年伫立的松柏山川。 而他面部轮廓也是同样的清晰利落,眉目凝如远山,虹膜却是醇厚的暖褐,抬眼先带了三分温和。 这样的人,即使是套着一身印着小兔子的居家睡衣、懒洋洋陷在沙发里,也难掩他通身挺拔而沉静的气质。 ——如果、如果是晏清回戴上这种精致的眼镜,穿一身西装,收敛起一惯的温润,转而垂下眼眸,居高临下、似笑非笑地看向他…… 闻翎的耳朵腾一下子红了。 他无法自控地沉浸在想象里,连晏清回什么时候过来的都没有察觉。 晏清回端着烤盘和玻璃壶,本来想绕过闻翎放到茶几上,却见小孩对着手机屏幕,不知道在看什么,耳朵都红了。 他挑了下眉,视线掠过闻翎的透红的耳尖,落在屏幕上—— 晏清回眸光沉沉,像海面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深不见底的涟漪。 他语气仍是闻翎听惯的轻缓,仿佛只是随口道:“在看什么呢?” 闻翎脑子嗡地一下,浑身一僵,指尖发软,手机直直往下坠。 好在身体的本能快过大脑,他手腕一翻就将手机捞回掌心,然而屏幕并没有熄灭,照片还明晃晃地亮着,他一时间觉得手里烫得惊人,拿也不是,丢也不是。 他张了张嘴,心脏像已经停跳了,“我……” 罪证就摆在这里,还能怎么解释? ……等等。 他在慌乱中突然一怔。 罪证? 他又不是在对着晏清回的照片发呆,他看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哪里算得上“罪证”? 闻翎又看了眼屏幕,确认确实是“林老师”,没有真的随着他的幻想变成晏清回的脸,彻底松了口气。 他抬头,语气乖巧而自然,“我在看照片。朋友发给我的,是我专业的一位教授的照片,”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昆虫社的下次野外采集活动,好像就是他带队。” 完整的逻辑。 晏清回的目光在他仍泛着红的耳朵上停留一瞬,随即落回闻翎干净的双眼,轻易捕捉到了其中未褪的慌乱和如释重负。 他眼中更沉,但面色丝毫未改,轻“嗯”了一声,将两手端着的烤盘和玻璃茶壶稳稳放到了茶几上。 “看来小翎和朋友相处得不错?” 晏清回边说着,边摘下烤箱手套,“我换了个新配方,这次放了蜂蜜,你尝尝喜不喜欢,饼干还有点烫,拿的时候要小心。” 闻翎点点头,探身去取饼干。 茶壶里的一朵菊花咕嘟翻了个面。 晏清回本来侧身要拿杯子,动作骤然停止,视线转回闻翎身上,从上到下看了一遍,最终定格在小腿上。 血腥味。 他脸上的温柔笑意全部如潮水退去,一瞬间面无表情。 他蹲下身,比沙发上的闻翎更低,向上仰视的角度,那双暖褐色的眼中,却露出一丝没收住的、重如山岳的压迫。 然后他以这个姿势,轻而不容拒绝地扣住了闻翎的脚踝,让他的右脚踩在了自己的腿上。 “小翎。” 晏清回说:“你受伤了。” 闻翎毫无抵抗地任由他动作,闻言迷茫地眨了下眼,看向自己被扣住的腿,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好像确实受伤了。 他当时犹豫了一下要不要用蛊治疗,但看伤口不深、血也渐止,就只用纸巾擦了擦。 他体质特殊,即使比这再严重十倍,放着不管也没有大问题,自然就会愈合。这种程度的伤和疼痛,更是完全不用放在眼里,回家后直接给忘了。 现在被晏清回抓住,他却不知所措起来,下意识解释道:“我……已经处理过了。” 他想了想,瞳孔一扩,连忙想要卷起裤管、检查一下有没有把新睡衣蹭脏,却被晏清回稳稳地控住了所有动作。 晏清回仔细地检查,确认伤口并没有大碍后,眼中的沉凝才算稍缓,“怎么回事。” 他是在询问,语气却平稳陈述。 闻翎看着他的神情,整理了一下措辞,“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坏人在伤害小狗。我想保护小狗,不小心伤到的。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一点都不疼,你不要担心。” 都是真的。虽然经过了大量删减。 他知道晏清回想要让他过正常的生活,拥有普通人能拥有的平凡和开心、并一直为此而努力着。 所以闻翎从不轻易使用能力,除非遇到同样有特殊手段的敌人或危险,他都努力学习着、遵循着普通人类会有的逻辑来行动。 他不愿显得“异常”,不想让哥哥失望。 晏清回垂下眼,纤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他什么都没再问,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后起身拿来了医药箱。 他重新抬起了闻翎的腿。洗了手后微凉的温度让闻翎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但晏清回发现了。 于是晏清回先焐热了自己的手。 他接连用生理盐水和碘伏消完毒,薄薄地涂上了一层软膏,又打开一块大型创可贴仔细地贴上,然后才抬起头。 “小翎保护小狗,是好孩子。”晏清回恢复了温和的神情,“但是保护自己是最重要的,而且如果受伤,一定要跟哥哥说,无论是什么样的伤,记住了吗?” 晏清回其实讲过这个问题。 但即使闻翎偶尔会违背晏清回定下的规则,他也从不会生气,而是会像这样耐心地再讲一遍。 闻翎愧疚地抿唇,“对不起,哥哥。” 晏清回很轻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又道:“好孩子应该得到奖励,我去买个小蛋糕怎么样,想吃什么味道的?” 细微的不安和紧张立刻被驱散了。 闻翎弯起双眼,像小动物一样蹭了蹭晏清回的手,“……我想吃巧克力的。谢谢哥哥。” * 晏清回关上大门,脸上外显的柔软情绪在阴影中顷刻淡去,双眼里不剩半分温度,在那暖棕色中,甚至竟溢出些烧着怒焰的血意。 该是与他本身反差极大的,却又完美地相融在一起。 他转过身,指尖一翻,一枚铜钱凭空出现,被他随意地向上抛起。 铜钱在空中划过一道短促的弧线,翻转,下落—— 在它还没有重新坠入掌心时,晏清回已经抬手将它抓住,身影骤然消失,原地只留被惊动的飞尘。 他认得出闻翎小腿上的是一道刀伤。 小翎显然不愿意多说,那他就不会多问。 但他实在也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人能伤到、胆敢伤到闻翎。 而在买到巧克力蛋糕之前,现在,他就要去见这个问题的答案。 第3章 生日礼物 夜晚,闻翎躺在床上,出神地望着这只停在他指尖上的蝴蝶。 它是刚从一枚百余年前结的茧里羽化的奇迹,有一双几乎完全透明的翅膀,其上只有简单的银色纹路,微微扇动间,流淌着星砂般的光。 闻翎能感觉到它纤细的足肢抓握的触感,很轻,带着细微的颤动。 这是晏清回送给他的、19岁的生日礼物。 闻翎不记得自己出生的日期。 就如同他自己、也如同其他曾和他相关的一切那样,那个日期也一并被舍弃了。 而十年前的明天,是他第一次见到晏清回,被他拉回人间。从那天起,闻翎才真正开始活着,真正成为“人”。 如果每个人都要有一个生日,他就要把自己的生日定在那一天。 蝴蝶翅膀舒展,离开了他的手,开始在低空绕着他盘旋。 它是机缘巧合吸收了星辰的能量才没有死去,但也没有变化,就这么一直沉睡着,但近期生命波动开始增强,预计在今天下午破茧,这也是晏清回问闻翎方不方便请假的原因。 晏清回说本想要明天当天再送给他,但认为闻翎也许会想要亲眼目睹这个过程。 确实。看到茧上出现第一道裂隙时,闻翎眼睛都睁大了。他能感受到其中坚韧的脉动,在明显地逐渐增强,甚至与他的心跳共鸣。 还没有经过他的培养,就有这样的能量、甚至隔着茧和他建立起联系,这是前所未有的。 它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小家伙。 闻翎喂了它一滴自己的血,因此和它建立了更深的联系,得知它虽然完成了羽化,但并没有真正成熟。 它的能力方向还没有被固定,会有很多种可能性。 而最终的锚定将取决于……他的愿望? 这超出了闻翎的理解,但晏清回接受了这个逻辑并觉得很有趣,闻翎就随之决定任其自然。 但刚才他盖上被子,看着天花板上挂着的星星灯,却破天荒地释放出了这只新生的蝴蝶。 他的蛊平时都储存在他身上的咒印里,与他融为一体,平日全当不存在,需要用的时候才会召唤出来。 但这一次,看着它在黑暗中翻飞,心情好像都变得更好。 闻翎最终整晚都没有收回,放任它栖息在自己身边。 一夜无梦。 * 周六早上,闻翎坐在地毯上,愣愣地看着窗外。 晏清回带着他晨跑,又一起吃了早餐,然后突然接了个电话出门了,说是临时要见个朋友,很快就回来。 闻翎就此进入了待机状态。 分离是正常的。所有人都有自己的事情,没有人能永远待在一起。 而他安全的待在家里,这里很温暖,到处充满着他们一起堆叠出的记忆和痕迹……可晏清回一离开,就像所有的色彩都被他带走了。 在学校时,他逐渐学会了用环境的嘈杂来填满自己的注意力,能暂时遮蔽掉远离晏清回的焦虑。 他以为自己已经能适应得很好。 结果此刻的空洞又将他打回烦躁不安的原形。 闻翎抱着自己的腿发呆,想着昨天的饼干蛋糕、鸡翅和豆腐,想到早上的培根炒鸡蛋和奶黄包。 在漫无边际地放飞自我中,他无意识地放飞了昨天那只蝴蝶,于是他又转而对着蝴蝶发呆。 早上没有细看就收回去了,原来这一夜过去,它透明的翅膀已经染上了一抹蓝色。 是从翅根向翅尖渐变的蓝,像黎明时天空的过渡。 很好看。 这就是他的愿望的颜色吗? ……他的愿望是什么? …… 他想要一直留在哥哥身边,想要更贴近哥哥,想要哥哥亲吻—— 蝴蝶翅膀上的蓝色似乎更浓了。 闻翎猛地站了起来。 他逼自己清空大脑,掏出手机点开了置顶的对话框,又立刻关掉了。 他要出去走走,但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不想继续一个人待着。 他不会走远的,没必要向晏清回报备打扰他。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暖融融的光照在闻翎背上。闻翎随便套了件外套,也不觉得冷,沿着人行道漫无目的地走。 梧桐树的果实落在地上,像发黑的杨梅,有几个小孩在踢着玩,呼啸着从他身边跑过去。 闻翎不知道走了多久,呼出一口气,感觉自己心里清净了不少,于是站住,准备掉头回去了。 然后就这一转身,他整个人僵住了。 他看见了路边的一家咖啡店,落地的玻璃窗大而透亮,展露出室内精致温馨的装修,以及晏清回。 在靠窗的位置上,晏清回正和一个女人面对面坐着。 那是个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女人,穿着灰蓝色的长风衣,大波浪长发,妆容精致,自信又明艳夺目,正微笑着说着什么。 而晏清回也在笑。 他听得专注,偶尔点头,表情都显得更鲜活,眉眼舒展开,远比平时更能看出是个只有26岁的年轻人了。 ……哥哥好像心情很好,也很放松。 闻翎站在街对面,看着这番和谐景象,却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在变冷。 他见过晏清回和很多人相处——有同僚,有客人,有朋友,甚至还有偶尔来拜访的远亲。晏清回从来不会避讳他的存在。 晏清回对所有人都温和,即使是面对有求于他毕恭毕敬的人,但那是心性使然,而非本身亲近。 他从没在晏清回身边见过这样的人。 一个能让晏清回真的开心的人,一个看起来和晏清回熟稔到……般配的人。 闻翎的脑子一片空白。 最近他越来越难处理对晏清回的感情。 他无法面对自己心底的欲念,一边依赖晏清回、不敢打破现状,一边又渴求晏清回,如同沙漠里的人渴求水源。 他挣扎于这样的自我拉扯,又像是放任自己沉溺在这样的拉扯,仿佛只要如此保持,就既不得到也不用失去。 但他竟然从来没想过,晏清回自己可能会有喜欢的人。 一个能光明正大地爱他,能配得上他的人。 如果晏清回只是一直没遇到合适的对象,而现在遇到了呢? 如果晏清回有了想要共度一生的人,那生活里会出现第三个人吗?家里会有另一个人的痕迹,晏清回的目光会落在另一个人身上,如果是这样,那他要如何自处呢? …… 不,一直以来,多余的都是他而已。 就像当年,晏清回救他出来,也只是因为看他只是个孩子,又无处可去,才把他带在身边教养,成为了他的哥哥。 出于怜悯,出于责任,出于善良。 而除了当他的“哥哥”,晏清回当然更是他自己。 闻翎猛地转头,不敢再看,几乎是小跑着回家去了。 晏清回教过他,健康的爱情和伴侣,应该是平等的、并肩而立的。 即使晏清回真的动心,视野也会非常宽广。 ……而他又怎么配得上? * 晏清回到家时,时针指向十点钟。 他拎着刚买的食材推开门。 电视在播放纪录片,闻翎缩在沙发角落,身上团着薄毯,眼睛盯着屏幕,但明显在走神。 晏清回顿了顿,走到他身边坐下,仔细地看了看他,“怎么了?不舒服吗?” 闻翎摇头,垂着眼睛不看他,但乖乖地回答:“没有。就是……有点累。” 晏清回眉头微微蹙起。 一时间两个人谁都没说话。旁白在讲解深海生物,成为了房间内唯一的声音。 晏清回的沉默让闻翎忍不住侧头,看到晏清回正拖着一个布袋,在整理里面的东西。 “看,这就是赤精草。” 晏清回捕捉到了他的注意力,顺势就向他打开了袋子。里面是几株风干的植物,形态奇特,颜色暗紫,散发着淡淡的硫磺味道。 “我刚刚就是去取这个的。半年前发的需求,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找到了,是一位姓沈的朋友,你小时候见过的。她在行医炼药一路上很强,人脉也广。” 闻翎猜到了什么,但仍顺着问道:“它们,是拿来做什么的?” 晏清回笑道:“这是阳火的灵草,可以平衡阴阳,调和五行。” 闻翎就懂了,确实是给他用的。 他从小被各种毒物侵蚀,又修行蛊术与蛇虫为伴,体内阴寒之气过盛,深入肺腑危及命脉,普通药材基本对他没用,像赤精草这种古籍记载的灵药,才能真正用于调整他的体质。 所以晏清回今天高兴,是因为拿到了对他有用的东西? 闻翎胸口的郁气一下子散了些,但很快,他又因为察觉到了这一点,而更深地厌憎自己。 “小翎。”晏清回温和平稳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维,闻翎愣愣地抬头,就听他问道:“想跟我一起打会儿游戏吗?或者下棋?” 安抚的意味太浓,也太熟悉,闻翎几乎就要又抛开自己的所有困扰,只知道跟着走了。 他沉默了几秒,攥紧手指,终于开口:“哥哥。” 他问:“你会想要有一个伴侣吗?……如果你有了伴侣,会扔掉我吗?” 尤其是后半段,他声音轻的像呼吸。 晏清回愣住了。 这个问题突兀而毫无缘由,他一瞬间心念电转,把这两天所有细节都过了一遍,却仍不明白闻翎产生这种困扰的原因。 这很罕见。他对闻翎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但即使如此,他首先郑重道:“无论如何,我都永远不会‘扔掉’你。” 晏清回声音微沉,看着闻翎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小翎,这句话我以前就说过,现在再说一遍——我把你带到身边,就绝不会再把你推开,这是承诺。你应该知道我信守承诺。” 闻翎被他这样认真地注视,感觉自己像沉入了旋涡。 晏清回罕见地追问道:“所以,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闻翎低声说:“对不起,我担心……你因为答应要照顾我,所以才不找伴侣,如果你有了喜欢的人……”他摇了摇头,“对不起。” 晏清回揉了揉他的头发,“不用道歉。” “但照顾你从来不是我的责任或者负担,小翎,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从来没后悔过做这个选择。” 闻翎睫毛颤动,难以承受般偏开了视线,低下头,但手指无意识地放松了许多。 “至于伴侣……”晏清回顿了顿,像在斟酌措辞,“之前只是因为没有遇到喜欢的人,而现在……我确实遇到了一些问题。有些东西,我还没想好。” 他说得模糊,但显然确实在考虑这方面的事,在犹豫,在权衡。 闻翎的手又攥紧了,捏着自己苍白的骨节。 ……是因为,已经遇到了某个人吗? 他一直低着头,也就没有看到,晏清回说那些话时,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 那双暖褐色的眼里翻涌的情绪很复杂。但没有丝毫偏折到别的地方去,而是自始至终,牢牢地锁定着他。 闻翎:从没见过他身边有这样的人 孩子看不见自己(叹气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生日礼物 第4章 蛊 生日过得很开心。 下午,他们去了野生动物园。 闻翎在那里有一头认养的黑色美洲豹,每隔一段时间,晏清回就会和他一起去看望它。 这头豹子将将成年时就失去了母亲,身上还带着伤疤,却完全不显得惊惶,见到闻翎时,它也只是从栖身的树影下起身,瞳孔映着阳光拉成竖线,静静地凝望过来,还感兴趣地抽了抽鼻子。 整个动物园几乎没有不讨厌闻翎的动物。 闻翎是‘人蛊’,百毒融入血液,阴煞侵蚀骨肉,他的存在几乎就等价于死亡和危险。 越敏锐的动物越本能地抗拒。只要远远地闻到他,要么警戒地试图驱逐他,要么就立刻头也不回地恐惧逃开。 当时晏清回带闻翎去,本是想让他像普通孩子一样放松玩耍,却见此情形,心里第一次产生了不知所措的懊恼。 晏清回自责,但那时候的他其实也只是个毛渣渣的刺头,能力虽强,哄小孩的技能确实没点出来,不知道该怎么弥补。 所幸他们遇到了这头漂亮的黑豹。 闻翎的失落其实藏得很深,但晏清回确实察觉到了他眼里细微的黯淡,而这点难过,在豹子安静地注视之下,轻易就消散了。 晏清回感谢它,也不由自主地从它身上,看见当年的闻翎—— 他刚找到闻翎时,看见的就是个又矮又瘦的小孩,独自站在树影里,勉强裹着一身破烂的衣服。 身上还有伤口在淅淅沥沥地淌血,小孩却像浑然不觉,只睁着一双黑白分明、过分清透的大眼睛,警惕中带着怔愣地望向他。 晏清回本来只是随手接了个寻人的任务。在见到闻翎这第一眼,心却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一瞬间软成一片。 他就像看到了一头幼豹,嶙峋的皮囊下支着一把不屈的骨,望过来的眼神里像有野火在烧。 而如今,这头豹子已是大片领地中神出鬼没的霸主,连监控也难以捕捉它的踪迹。 但每次闻翎一来,它总会从某片阴影里出现,不远不近地跟着走一段距离,像早就形成了某种神秘的默契。 而闻翎牵着晏清回的袖子,站在车里,也就隔着这段距离静静回望它。 同一阵微风吹过黑豹的皮毛,也拂过他们的发梢。 晚餐是三个菜加一锅汤,还有晏清回亲手烤的蛋糕。 晏清回当年为了养孩子,甚至特地去考了厨师证,而在那之后,在家里给闻翎吃的东西他都是亲自动手。 但这次要炖的东西耗时颇久,他就留了几个灵活的纸人看着火,自己频繁隔空留意着,最后恰到好处,什么岔子都没出。 闻翎盯着小砂锅里泛着紫色的汤,认出来那是刚有一面之缘的赤精草,犹豫片刻,还是问了出来:“……都给我吗?” 即使对炼药一道皮毛都算不上,他也隐约明白这东西的珍贵。毕竟现在这个时代,能称得上灵草的东西,实在是不多。 晏清回眼睛一眨,“这里只有一半的量。” 闻翎刚悄悄松了口气,就听他带了点笑意又说:“剩下的要等下次再给你。” 闻翎:“……” 他感觉晏清回好像是在开玩笑,却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 晏清回轻笑出声,揉了揉闻翎支棱起来的头发,“赤精草是不太好找,但我想要,也并不算难。你喜欢、或者对你有用,才是最重要的。” “不是相信哥哥吗?那就别多想,吃饭吧。” 他把汤盛到白瓷碗里,推到闻翎面前,清晰又郑重地说:“小翎,生日快乐。新的一岁也要健康开心。” * 温馨的白日沉淀向下,夜色渐深,闻翎又开始做梦。 他陷在一片模糊的浓雾之中,五感混沌,只觉得这里比纯粹的黑暗更压抑。 他什么都看不见,只看见晏清回——晏清回和另一个人并肩走在一起。 他们站在阳光下,笑容也阳光般明亮,正有说有笑着从他身边经过,步履轻快,视线始终落在彼此身上,就好像闻翎根本不存在于这里。 声音哽在喉咙,他犹豫挣扎着想喊,却发不出声音。他想要追上去,这时,晏清回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却只剩下陌生的疏离。这一眼让他脚下突然塌陷,变成了沼泽,将他一点点吞没。 闻翎眼睁睁看着那两道身影就这么消失在雾里,只剩孤零零的他自己,沉入不见底的泥泞深渊。 在就要彻底窒息时,场景转换,他突然出现在了家里的客厅。 闻翎大口喘着气,险些摔倒时,一只手把他轻轻抱起。 是晏清回。 闻翎愣愣地看着他,又看了一圈周围。傍晚的阳光把整个房间染成橘金,柜子上摆着晏清回和他的亲密合影,茶几上有两个杯柄靠在一起的马克杯。 熟悉又陌生。 晏清回坐在沙发上,眼神与方才截然不同,只映着被搂在怀里的闻翎,温柔里又多了宠溺,像融化的太妃糖。 “……小翎。” 晏清回伸手捧住他的脸,拇指轻微摩挲,像在触碰美丽易碎的珠宝,嗓音低而微哑,轻声唤他。 ……他在寻求许可。而闻翎怎么可能拒绝晏清回? 他丝毫都无法抗拒,将自己虔诚献祭般,顺着他的动作仰起了脸。 于是晏清回就低下头。 触感覆上嘴唇,温热,柔软,轻柔地试探,带着让人战栗的甜蜜。 完全不同于闻翎曾经梦到最出格的、落在额头的轻吻。这个吻充满溢于言表的渴望和占有,是真正的恋人的吻。 闻翎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感觉到晏清回清冽熟悉的气息,将他完全包围。 晏清回修长有力的手托着他的后颈,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腺体,吻逐渐加深,从触碰变成缠绵。 闻翎浑身发软,什么反应都给不出来,只能紧紧抓着晏清回胸前的衣服,被动承受着。 ……他感受到晏清回的一切。 他几乎要溺死在这个……这个梦里。 闻翎猛地睁开眼睛。 卧室里一片漆黑,只有停在灯架上的蝴蝶身上流转着荧荧微光。 闻翎心脏狂跳,恍惚而颤抖地摸了摸自己的唇,然后整个人都受不住般蜷缩起来,脸埋在了枕头里。 半晌,发出了一声压抑的呜咽。 他的心像是被撕成了两半,一半在冰窟里冻僵,一半在火焰里灼烧,而灵魂飞上半空,迷茫又冷漠地俯视着一切。 前所未有的剧烈冲击让他的脑子乱成了一团,胸口又酸又涨,惶惑和渴求此消彼长,痛苦和欢愉两相叠加,他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是怎么了? 不想一直陷在这样危险的状态里,闻翎本能地挣扎着,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想先清醒过来。 蝴蝶似乎被他惊动,从灯架上飞起,绕着房间盘旋了半圈,最后停在他的头发上。 蝶翅上的星光在黑暗里明明灭灭,像遥远的灯塔,也像诡谲的磷火。 闻翎偏过头望着它,伸出手把它接到了指尖。 在光尘之下,那双原本透明的翅膀,此时已经完全充满了颜色,像混着霜雪的蓝紫。 ——它成熟了。什么时候? 闻翎坐起身来,调动心神去感知它的能量,然后怔愣地呆住了。 片刻后,他僵硬地掀动唇角,低低惨笑出声。 这只蝴蝶被他的“愿望”炼制而成,已经成为了他的蛊。 这是一枚梦蛊。 ……可以将被下蛊的对象拖入由蛊师主导的梦境,在梦境中中蛊者处于近似被催眠的状态,有问必答,服从蛊师的一切命令,并且在苏醒后不会有记忆。 缺点是一次只能绑定一个对象、在梦境中受伤也会导致精神损伤,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副作用。 闻翎:“……” 这是一枚‘量身定做’的蛊。 将他的**他的胆怯、他最不堪的卑劣,全都剖开来摊在面上给他自己看,简直像一把剖心的尖刀。 但与此同时。 欲念如同早已悄然扎根的野草,一瞬在他心底疯长。 像是生机盎然,也像是坠入地狱。 闻翎遵从晏清回的教导,十年间给自己披上了一层像模像样的人皮,几乎已经是个人了。 他是哥哥的“乖孩子”。 然而此时,这层皮被一把撑破,露出底下无处躲藏的闻翎,其实还是当年那头嶙峋的狰狞野兽。 兽嘶吼着,要吞食,要掠夺,要把尖牙利爪伸向最亲近的、也是最渴望的……哥哥。 要与他彻底融为一体永不分离,才能平息这前所未有的不安和干渴。 …… 他在晏清回面前,什么都掩饰不好。 所以在晏清回彻底意识到——他当成弟弟当成亲人精心养育了十年的闻翎,到底是个什么本性难移的怪物,然后失望地厌恶他抛弃他——之前。 他还能……做点什么。 他还可以隐秘地、不惊扰任何人地、偷窃一点僭越的温暖。 闻翎缓慢地抬起头。心念混沌,他恍惚着似哭似笑,但双眼里已经渐次漫上瑰丽的紫,开始与梦蛊同调。 他本来就不是乖孩子。他是尸山血海中百炼而出,至阴至邪的“人蛊”。 如果这是亵渎,他是妄图渎神的卑劣怪物。 如果这是罪,他早已罪孽深重。 晏清回,优秀老师,给闻翎认真讲解了生理健康,但没怎么讲过喜欢和爱情,因为他自己也不懂。 闻翎,以哥哥为全部问题的标杆,哥哥没讲过也不敢问,自发地把自己对哥哥亲情的变质理解为一种肮脏的玷污。 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晏清回对青少年心理健康的理解的缺失(不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蛊 第5章 胆小鬼 闻翎再也没能入睡。 从没出过问题的同调,竟然连着失败了好几次,又重新再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做出了大逆不道决定而激动,还是单纯在恐惧那如蜜糖般的梦魇。 窗外的天色从浓黑渐次稀释成墨蓝,再到泛着灰白的鱼肚色。 等终于成功,已经到了六点。 晏清回可能已经醒了,不适合再用梦蛊。 闻翎反而松了口气。 他干脆掀被子起身,冲近卫生间,用冷水一遍遍冲洗脸颊,凉意刺骨,直到皮肤都微微疼痛,他才抬起头。 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下泛着青黑,嘴唇也没什么血色,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闻翎草草擦脸,又换好衣服,在门口深呼吸了两次,才拉开卧室门。 客厅很安静。 他和晏清回一般六点半碰面,然后七点去晨跑。现在晏清回应该还在卧室。 闻翎刚平缓呼吸,就听见声音从身后传来,“醒这么早。” 他脊背一僵,缓缓转身。 晏清回正靠在厨房门框边,端着一杯温水,神情平淡懒散,目光落在闻翎脸上时,却敏锐地一凝。 “没睡好吗?你脸色好像有些差。” 晏清回嗓音带着晨起正常的微哑,但这丝哑意混在其中,一下子就牵动了闻翎刚做的梦—— 闻翎仓惶垂下眼睫,避开他的视线,“……嗯,做了个噩梦。” “噩梦都是反的,别担心。”晏清回递给他一杯温水,用手背轻贴了下闻翎的额头,又很快后退拉开了距离,“小翎,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他的温度一触即分,闻翎却感觉自己几乎要被烫伤。 他拼命克制着自己,指尖都发麻,才没突然躲开。 “没有。” 他声音有点发紧:“可能……快要考试了,有点压力。” 这是一个合情合理的,普通大学生的借口。 但不是闻翎的。 晏清回沉默了几秒,平静地说:“有压力可以跟哥哥讲,也许我能帮到你什么。今天不去晨跑了,你再去睡一会儿吧?” “没事,哥哥,”闻翎立刻摇头,“我可以的,我们去跑步吧。” 他声音急促,近乎狼狈地想要维持表面的正常,却没意识到这样落在晏清回眼里更显得异常。 晏清回眸色沉沉,什么都没再多说,只应了声:“好。” 正常的晨跑,正常的早饭,吃过饭之后还一起去了花鸟市场。 家里有盆兰草,晏清回种的,但交给了闻翎来养。 闻翎养它像伺候祖宗,这次回来见它长势有点停滞,前天就说要去市场找点特殊的植料。 他们拎着肥料回家的时候,在单元门口被拦住了。 一个烫了满头小卷、叼着烟的老太太正站在那晒太阳,见到有人,连忙先把烟掐了,然后定睛一看认出了来人是谁,骤然激动起来。 “哎呀,小晏,带你弟弟出门啊!” 这位是他们的邻居张姨。退休干部,有钱有闲,人很好,平时最大的乐趣是召集各路小孩去她家吃饭,以及给长大的小孩说媒。 晏清回是她无法放手的极品,虽然看不到希望,但是愈挫愈勇,每次碰上都要好好说道一下。 晏清回无奈地笑着应道:“张姨。” 张姨一拍掌,“巧了吗这不是,昨天我新认识个小伙子,在A大学艺术的omega,白净漂亮嘴又甜,我这就把他微信推给你!” 闻翎脚步一动,他大脑有点短路,险些直接莫名其妙地阻拦这场拉郎,就听晏清回温和地拒绝道:“张姨,我真没这方面的想法。” “哎呀,”张姨翻手机的动作不停,终于找到了,把ID和二维码展示出来,“小年轻的,多谈两场甜甜蜜蜜的恋爱才热闹嘛,就算不谈,多几个朋友聊聊天也是好的呀,我眼睁睁看着你单了这么多年,哎呦太可惜了。” 闻翎本来情绪有点低,视线一扫,发现对方的名字赫然是“大星星”。 闻翎:“……” 他收回的脚步又迈出去了,侧身微微挡住晏清回,“张姨,这位是我的朋友,他已经有伴侣了。” 张姨先是错愕地一扬眉,“哎呀,真的吗?怪我怪我,居然忘了问这件事了,主要看他完全不像有标记……怪我,真不好意思!” 然后她一眼又看见了闻翎,重新焕发了激情,一转攻势,“一晃眼小翎都长这么大了!小翎,那你现在单身吗?你哥平时管你挺严吧,没事,姨给你介绍介绍——” 闻翎无措地眨了眨眼,硬着头皮站在原地,就听晏清回在身后轻笑出声。 不用他后退,晏清回抬手把闻翎遮回自己的羽翼之下,声音带着点调侃的笑意,“是,我是管得挺严的,张姨,小翎还是个孩子呢,这种事,您等他长大点再说吧。” 知道晏清回只是在‘解救’他,但闻翎依然没忍住,在内心愣愣地苦笑了下。 张姨为他的封建啧啧了两声,换了话题,“我家里的苹果熟了,可甜,等会给你拎一兜上去吧。” 晏清回点点头:“那就先多谢张姨了,您的苹果是真的很好吃,我们都很喜欢。改天再上门拜访您。” 闻翎爱吃苹果,尤其是又甜又脆的。无论是直接吃还是烤成甜点,他都能多吃一点。意外之喜,晏清回开始在心里更改今天的菜单。 张姨被哄得开心,挥手放他俩走了。 * 闻翎被哄去睡午觉。 他挣扎着狡辩,“哥哥,我不困……” “听话。”晏清回语气温和而不容拒绝,“正好我也准备睡会儿。怎么了,要哥哥给你唱摇篮曲吗?” 闻翎:“……” 他本来就没办法抗拒晏清回的要求,乖乖回了房间。 但睡觉也是没办法的。 身体确实有点疲惫,但精神像一根绷到极点的弦。 梦蛊在他体内无声地鼓噪,像是在诱惑,也像在催促他。这种躁动一直在加强,而现在,他再也无法压制了。 闻翎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到了地上。 他抬起手,蝴蝶像一抹幻影般悄然浮现,经过这一上午,那蓝紫色竟似乎又浓郁了几分。 那股复杂扭曲的情绪并没有随着时间和疲惫淡化,反而愈演愈烈,像逐渐沸腾的血。 窗帘没拉,阳光正好,一切仿佛都和过去无数个周末一样平静温馨。 然而闻翎清楚地知道,这片浮冰之下,岩浆已沸腾至顶点,而他站在冰层最薄的地方,脚下已经传来开裂的声响。 他闭上眼,将额头抵在冰凉的膝盖上。 无形的波动以他为中心,极小心、极缓慢地蔓延开,穿透墙壁,穿透空间,向那股熟悉而强大的气息缠绕而去。 如同蛛丝妄图撼动深海。 ……就这一次。对,就一次。 蝴蝶轻轻颤动着翅膀。 * 隔壁卧室。 晏清回靠在床边,手里捏着一枚铜钱,脸上不见笑意,眉目沉沉。 他缓慢地摩挲着铜钱圆钝的边沿,罕见的像是在犹豫不决。 晏清回今年二十六岁,少年下山纵横玄门,有生以来没有人能压得过他,长久的决断杀伐,养成他说一不二堪称独断专行的乖张性格。 常有人感叹,如果这孩子不是背着救世的命盘,真是个为祸世间的好手。 即使养了孩子之后,已经成为了远近闻名温润知理的温柔哥哥,他的本质也并没有改变。 晏清回没有在什么东西上犹豫过。 每一次,都是为了闻翎。 犹豫闻翎喜欢吃什么能不能吃,犹豫闻翎适合过什么样的生活,犹豫闻翎是单纯听哥哥的话还是真的快乐。 以及现在,犹豫要不要动用一点手段,来窥视闻翎的个人**—— 他是闻翎的哥哥。既然闻翎明显处在某些困扰之中,他理应了解并介入闻翎的一切,解决问题,指引正确的方向,不对么? 而这种犹豫,到底来源于他想要更好地安抚闻翎,还是来源于突然被闻翎‘排除在外’的不适……并不重要。 在晏清回下定决心之前,他划过铜钱的手指突然一顿。 一股阴凉又隐蔽的力量,轻触到了晏清回周身自然循环的屏障。 这力量他太熟悉了。 晏清回挑眉。沉静的眼中,讶异和兴味一闪而过。 小翎,在对他用蛊? …… 晏清回放下铜钱,不动声色地收回了外在的力场,放松心神,任由那股力量拉扯自己,缓缓闭上了眼。 * 闻翎站在梦境里。 这是一片纯白色、没有边际的虚空,脚下的触感如云絮柔软,安静得像是能听到自己血液的声音。 是他借由梦蛊的力量,构建出最简单的场景。 而在中央,在闻翎面前,是静静站着的晏清回。闭着眼,神情平和,气息温润宁静,与现实中别无二致。 闻翎屏息,试探着向前一步。 他幼年伤了根底,后来被晏清回仔细地养到19岁,也只长到了一米七,晏清回高他近一头。 这个距离,刚好够闻翎仰着脸,数清晏清回垂落的眼睫。 ……很久没能离得这么近了。 闻翎愣愣地,声音极轻:“……哥哥。” 晏清回只是睁开眼,温和地看向他,似乎对自己所处的环境一无所觉,也并不好奇。 闻翎又试探着问:“哥哥。我是谁?” 晏清回平静又温顺地答道:“小翎。” ……蛊术成功了。 一瞬间,喜悦与罪恶感一同攫住了闻翎,让他浑身止不住地震颤。 他像是站在了悬崖边,再一步就要万劫不复,然而。 然而,他终要踏出这一步。 “哥哥,”闻翎声音都在发抖,但仍然坚持着给出了一个‘指令’:“……抱抱我。” 闻翎的学业之路并不稳定,生理卫生相关是晏清回讲给他的。 他分化为omega后,晏清回捧着本厚厚的书,难得严肃、甚至几乎有点紧张,三令五申告诉闻翎要保护好自己、和所有alpha保持距离,enigma也一样。 晏清回自己也恪守规矩,再也没有像小时候那样亲密地拥抱他、触碰他,所有的靠近都点到即止。 闻翎还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的惩罚。 但还好被晏清回仔细地安抚了。 晏清回当时看着书解释说:“虽然在哥哥眼里你只是个小孩子,但是既然分化,就说明你已经长大了,而我们性别不同,就要保持一点礼貌的距离。要不然,等以后你理解了这部分概念,可能会后悔和哥哥离得太近哦。” 闻翎直到现在也不能理解。 但哥哥一定是正确的。 所以……一切都是他分化成了omega的错。 他用蛊术代替抑制贴和抑制剂,从没释放出一点信息素,身体素质更是强过多少alpha。 但是没有用。 闻翎是如此渴望和晏清回靠近,而晏清回就是不碰他。 ……直到此时。 闻翎被晏清回有力的手臂圈在怀里。 隔着一层布料,他贴合着晏清回放松的肌肉,听到他缓而稳的心跳,如此真切而满足的温度,让他几乎要落下泪来。 可是只要睁开眼,就能看到一切都只是虚妄。 既非真实,也非梦境,而仅仅是他偷来的一片虚无而已。 闻翎不堪忍受地一挥手,整个梦境场景转瞬变化,他保持着躲在晏清回怀里的姿势,微微偏头,看到自己正站在家里的客厅中。 这个场景。 昨晚那个混乱的梦不受控制地涌入他的脑海。 鬼使神差地,闻翎抬起手,想要去触碰晏清回的脸,就如同梦里晏清回要吻他时那样…… 而晏清回只是温和地垂眼望着他。 闻翎呼吸略急,耳朵已经开始发红,张了张嘴想要再给出一条指令—— 然而在指尖马上碰到的前一刻,他猛地僵住。 ……够了!够了。 他远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勇敢。 闻翎仓促地中止了对这片梦境的控制,头也不回地逃跑了。 他也就没看见,失去主导者的梦境居然没有解体,而晏清回也仍停留在此。 那双暖褐色的眼里,没有一丝被操控的混沌迷茫,只有深海般的沉静。 而在沉静之中,缓慢翻涌的是恍然和……愉悦。 晏清回就这么望向闻翎逃走的方向,静静地站着,许久,轻叹了口气,唇角却向上弯了下。 那么他先前“遇到的问题”,已经找到答案了。 但是,小翎用这个有趣的蛊,原因是出自于对哥哥的依赖和不安……还是别的什么晏清回也许更希望的—— 这一点还要再看看,不能轻举妄动。 晏清回对自己之于闻翎的影响力心里有数,因此他更不希望闻翎盲目地遵从他的意愿。 他要闻翎自己想明白。 所以也许,等会儿先和小翎聊聊吧。简单地聊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胆小鬼 第6章 二次元 闻翎逃跑了。 梦蛊营造的梦境空间里,时间上体感与现实不同。感觉好像已经过了很久,但现实只过去几秒,中蛊的人可能只以为自己刚晃了下神。 ……这样很好。 闻翎放任自己的思维乱飞,行动却很快,从地上爬起来,仓促收拾了要带回学校的东西,背着包冲出了家门。 他动作非常轻,几乎没发出任何声音,不想惊扰晏清回。 微凉的空气灌入肺中,脸上腾起的温度仍然不能被浇熄,闻翎心脏仍然狂跳不止。 然而这一次,却不再是因为挣扎和惶恐。 而是纯然的**。 蛊术的成功像是给了他鼓励,让闻翎心中渴求似乎得到一点安抚,又如野草被烧掉后更疯狂地生长。 ……他想要更多。 终于获得的拥抱并不能让他满足,反而如同清水进了油锅,引动了更明晰的爆炸。 虽然这次飞快地逃跑,但他清楚地知道,早晚有一天他还会再动用梦蛊,去向哥哥,索求更多。 …… 这可真是…… 饮鸩止渴。 但是闻翎想,他不会再为此而挣扎了。 他仍然痛苦,但似乎已经接纳了自己的痛苦。 因为他已经是个坏孩子了。 闻翎漫无目的地游荡,双眼恍惚失神,阳光照在他身上,像是没有暖意的冰冷,又像是在发烫。 直到兜里的手机嗡地震动。 晏清回刚离开梦境,还在思忖要怎么打开话题,就听见外面一阵窸窣后关门的轻响。 他捏着铜钱愣了一下,片刻后无奈地笑了一声。 逃跑了。 好吧,没关系,那就再等等。 等闻翎再长大些……或者再胆大些。 晏清回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又活动了一下身体,打算干脆也跟着出个门,去解决城郊的那点扰动。 先前敢于在这附近生事、甚至伤到闻翎的那三个蠢货,如今已半死不活地收押在管理局。 而他们背后牵出去的那条线,倒是值得他再费心去看看。 就当是打扫垃圾了。 晏清回换了身衣服,自认为已经留够了时间,这才拿出手机。 闻翎浑身一僵,迟缓地掏出手机。屏幕亮起,置顶的对话框弹出一条新信息。 哥哥:【去哪了?】 闻翎慌乱抬头,四下张望,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一个公交车站附近。 这个车站正好有车可以直达A大,就是时间长一点。 但他现在又不缺时间。 闻翎艰难地措辞,又删删改改。 他不会对晏清回撒谎,但他学会了避重就轻。 wl:【哥哥,我突然要回一趟学校。之前你在休息,我就想着等会再跟你说。】 闻翎盯着屏幕,时间一分一秒被拉得漫长,像过去了一百年。 终于收到回复:【好。路上小心,到了记得告诉我。】 没有追问,没有深究,哥哥的温柔和信任一如既往。 “……” 闻翎闭了闭眼,强迫自己什么都不再想,直到公交进站,他在最后排找了个位置坐下。 窗外的街景开始模糊成流动的色块。 闻翎靠着冰凉的玻璃,任由凉意浸染自己的皮肤,动也不动。 手机突然又震动起来。 闻翎僵了一下,被烫到般飞速掏出手机,但来电显示是“许星然”。 他神经莫名一松,按下接听。 “闻翎!闻翎你干嘛呢群里at你八百遍了微信也不理我——” 闻翎迷茫一瞬。他又打开微信,发现果然有无数个消息提示,但他先前注意力根本不在这,一个都没看见。 但他毫不心虚,平静解释道:“我没看见。抱歉。” 那确实是没看见。 许星然噎了一下,自己顺滑地往下接:“野采,报名最后一天了,林教授带的野采,去呗,去呗,你之前不是说没想好吗,那你现在想好了没有,你不去我也不敢去啊呜呜呜。” 闻翎已经忘了还有这件事了。 野外采集。地点是隔壁再隔壁省的山区,距离本市有七百多公里。 ……可以暂时远离这里。远离晏清回身边。 这个念头撬动了他的思维。 从被晏清回捡回家起,就再没有过这样遥远的距离。 也许,这样就可以让他自己清醒呢? 许星然还在试图说动他:“之前野采你不也去过么,虽然这次是有点远了……如果你担心交通之类,我可以帮你!我来买票带好吃的还有——” “……去。” 闻翎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但比先前更冷静。 “我报名。”他说。 “我靠!你终于决定了!”许星然的声音劈头盖脸砸过来,背景音嘈杂,似乎在人很多的地方,“我就知道林教授的美色还是有点用的——不对,等等,你声音怎么这么虚?发生什么了?心情不好吗?” “……” 闻翎顿了顿,目光落在飞掠而过的行道树上,“没事,可能是有点累。” “累就在家睡觉啊!不对,不会是我把你吵醒了吧,你干啥呢?” “我在公交车上。准备回学校。” “现在?” 许星然愣了一下,随即又兴奋起来,“哦哦那太好了!那等你到学校,别回宿舍,你到行政楼前面那个操场来找我!快点!带你见见世面!” “什么?” “来了就知道了!嘿嘿嘿快来!” 电话挂了。 闻翎放下手机,后知后觉地离开了窗户。 也好。随便什么,人多起来,总比他自己待着,更能清空他的大脑,不再全是……晏清回。 * 行政楼前的操场上热闹得反常。 不是平时学生跑步锻炼的那种热闹,而是五颜六色、奇装异服、音响震天的热闹。 操场上搭起了临时舞台和摊位,人群熙攘,到处都是举着相机拍照的人,还有很多穿着夸张服饰、戴着彩色假发的学生来来回回。 闻翎站在操场边缘,一瞬间以为自己看到了什么百鬼夜行,有点迷茫。 “闻翎!这边!” 许星然从人群里钻出来。 他穿着一套黑白制服,颜色简单但华丽繁复,头上扣着一顶金色的短假发,脸上妆倒是不太浓,但眼睛蓝得很明显。 闻翎看着他一愣,想起来自己用蛊术时眼睛也会变色,难道? 许星然发现他在盯着自己的眼睛,随口道:“你也觉得这美瞳太亮了是不是?简直像两个灯泡,下回不买他家的了。” 他拉着闻翎就走,“你来得真太是时候了,我本来只想请你来看热闹,现在你有机会变成,不是,加入热闹的人群中了!” 闻翎顺着他的力道,眼花缭乱不知道该看哪,只问道:“什么热闹?” “二次元文化节啊!我们动漫社,哦,是的我加了很多社团,总之动漫社牵头搞的小型漫展!哎我就知道你不会看宣发的。这是多个社团联合的活动,展示、招新、联谊,一步到位——不过这都不重要,” 许星然语速飞快,“重要的是我们团现在缺个coser,有个人临时放鸽子 ,正好你来了!”他图穷匕见,“嘿嘿嘿求你了帮帮忙,这可是男二啊缺了这个角色就完蛋了……那套衣服可帅了,拜托拜托——” 许星然双手合十,又小声说:“而且我一想起你,就觉得只有你能配得上我们雅纪,就是那个角色,你脸和气质都强的要命,就连专业coser在内,我几乎没见过别人比你更贴了。求你了。” 闻翎:“……” 闻翎就这么听着,一句拒绝都没插进去,对上许星然亮闪闪的狗狗眼,也插不进什么拒绝了。 “……我要做什么?”他问。 “!!你答应了我就知道你爱我谢谢你我的神我的天菩萨比心!!”许星然喘了口气,解释道:“就穿衣服戴个假发,站我们边上,拍几张照就行,雅纪也是个冷面无口角色,跟你很贴,都不用演的。” 他边说边把闻翎带到几个人面前。他们都穿着统一的服装,是个大幻想ip里的核心组织。 每个人都在低头按手机,试图紧急拉人救场。 “铛铛铛!” 许星然高兴地说:“看看我带了谁来!” 两三个人抬头,看见闻翎,眼睛明显地亮了一下。其中一个带眼镜的黑毛犹豫着问道:“你是……闻翎?” 闻翎看了他一眼,并不认识这个人,但还是点了点头。 许星然意外道:“对,他是闻翎。社长你认识他?” 黑毛挠着头,“我们校花,不是,校草嘛,挺多人认识你的,都说你长得可好看了,今天见到真人,确实啊!” “你不进我们动漫社真是可惜了兄弟,太可惜了,要不考虑一下呢?我们活动可多了,好玩!” 闻翎:“……” 上一个这样让他应付不来的,还是许星然。 果然人以类聚……嗯? * 临时更衣室是用布围起来的小隔间。 理论上参与的人都会在自己宿舍准备好,但总有意外。 许星然抱着一套制服走进去,闻翎跟在他身后,发现还有配套的长靴和帽子。 许星然问:“你先穿着,你会穿这个吗?来我教你吧。” 他帮闻翎套好衣服,在闻翎有些笨拙地系扣子的时候,又出去拿假发。 闻翎穿好鞋,不太适应地拉了拉领口,就看见许星然带着、扛着一顶假发来了。 那是一顶银白的长直发,竖起来能垂到他大腿。 闻翎:“……?” 许星然嘿嘿嘿笑着,把他推出了更衣室,“化妆!化妆。” 化妆师还是许星然。 他快乐地在闻翎毫无瑕疵的脸上轻轻涂抹,没抹两下就宣告自己化完了,接着给闻翎戴上假发,再小心地理顺。 等一切准备就绪,闻翎终于站了起来,抬起了眼皮。 顿时,嘶嘶的抽气声此起彼伏,夹杂着一两声卧槽。 “这清冷破碎感,这逼格……” “这脸,这身段,绝了,哥,你以后就是我的卡密撒吗……” 戴眼镜的社长激动得手都在抖,“卧槽,这根本就是本人啊卧槽,太好了!闻同学,你往这边站点,对,就站这里就行,你要是累了我给你找椅子坐啊,有啥需求你吱声我都给你满足喽!” “过一会儿咱再拍几轮合照,剩下就没了,等散场了跟我们一起搓一顿,这次真的太感谢你了!” 他被拉走前还在依依不舍地说:“还有那个闻同学你真考虑一下嗷,你来就是我们社镇社之宝,我们动漫社真的可有意思了——” 闻翎默默地转过了身,在背景板前静静站定。 有很多举着相机手机的人围过来,有人在小声尖叫,还有人过来请求“集邮”…… 闻翎什么都不知道,也听不太懂,感觉像误入了什么精怪的集市。 他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展品,但奇怪的是,这种被围观注视的感觉,并没有他记忆中那么如芒在背、那么讨厌。 甚至在恍惚中,仿佛真的成为了喧嚣中的一员。 像哥哥期望的那样,融在热闹人群中,享受普通人类的快乐。 而不是一个只能依靠伪装、又伪装得很烂的怪物。 其他人眼中的闻翎:心软的冷脸萌神 闻翎严重的自己:伪装很烂的怪物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二次元 第7章 万花筒 “闻翎?”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传来。 闻翎转头,看见林亦衡站在人群外围,穿着妥帖的衬衫和西裤,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笑容。 他称得上年轻俊美,又没什么架子,出现在这里也不显得突兀。 “林教授。”闻翎平淡地应道。 他没问林亦衡为什么会记得他的名字,也并不在乎。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林亦衡说,然后走上前,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笑意加深,“这身很适合你。你是这个社团的成员?” 闻翎简短道:“只是帮忙。” 闻翎对几乎所有人都这样,与对方的身份地位毫无关系,因此遭到了很多人的讨厌,认为他“装”、“傲慢”、“不礼貌”。 其实他能做到有问有答,已经是很努力了。 但林亦衡似乎并不觉得冒犯,他站在闻翎身侧,姿态放松,像是偶遇熟人的普通闲聊:“我看到你报名了野采活动?” “嗯。” “那很好。这次要去的地方生态环境很特殊,应该能收集到不少有意思的样本。” 林亦衡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其实,我手头有个关于当地特有种的研究课题,如果你有兴趣,野采期间我们可以多交流。以你的专业能力,应该能提供不少帮助。” 他的语气很自然,像是老师对优秀学生的正常赏识。 但他们根本只是陌生人。 要怎么回应?这是夸赞吗? 但闻翎又觉得怪异。 所以他顿了一下,“谢谢老师。” 所幸林亦衡似乎欢迎这个回答,微笑道:“那你先忙,我不打扰了。” 临走时,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很快,但闻翎终于蹙起眉。 林亦衡的眼神,让闻翎想起很久以前,那些打量着他,像在打量什么待价而沽的值钱货物的目光。 那些人……后来都不能再这样看他了。 * 活动持续的时间不长不短。 闻翎只站了一会儿岗,剩下的时间都被拉去休息、投喂、以及当观众,干得最多的事情就是被拍照。 对于这件事,一开始他完全不适应,但理解到这些人在拍摄记录的是“雅纪”而不是“闻翎”后,他也就放松下来,默许了他们的行为。 天色彻底暗下来后,各路摊子就都收拾东西散了。 一是因为占学校的场地就要遵守宵禁,二是明天是周一,很多人都有课而且早八,累了大半天赶紧回去休息了。 但动漫社的大家显然都很有活力。 “收工!好耶吃饭去!” 许星然拆着闻翎的假发跟他解释说:“社里借这个机会聚餐,也算是迎新,你也来吧来吧来吧嘿嘿,反正也得吃饭。” 然后转头问社长:“去吃东街的烤鱼还是南边那家火锅?” 社长想了想,振臂一呼,“投票投票!烤鱼的举手,火锅的举手,好,火锅,我要吃番茄锅。” 红毛副社长甩了下假发的辫子,举起手机,“行,那我订位置,走走走。” 闻翎:“……” 闻翎确实也没有一定不去的诉求,就这么跟着一起被安排了。 火锅店包厢里坐了十来个人,有人妆都没卸完,顶着一双卡姿兰大眼睛就开始涮肉,假发衣服倒是都换了,因为贵。 气氛比先前漫展还要热闹。 锅底沸腾的咕嘟声、餐具碰撞声、高高低低的笑闹声混在一起,充满了年轻人类的能量和鲜活气。 新人也很快都熟络了,明明刻板印象里都是社恐阿宅来着。 闻翎坐在角落里,许星然跟着坐他身边,但显然位置的不利没有对他的社交能力产生任何影响,闻翎就听着他快乐地谈天说地,自己安静地吃着青菜。 许星然了解他的性格,也不硬拉着他加入,只物理意义上陪着他。 就像难以应对许星然和社长这种社交恐怖分子一样,闻翎也应对不了这种场合。 还好也不用他应对。 许星然帮忙拦了几个看他长得好看想勾搭他、看他孤单沉默想邀请他的人,再之后大家都知道了他是个社恐。 虽然他并不恐惧,但也是好事,彻底只需要当个观众了。 但有人举杯的时候,他也会跟着端起杯子,做个融入的背景板。 饮料倒是挺好喝,甜滋滋的,带着气泡,还有股特殊的味道。 许星然眼观六路,那边吃着瓜,这边又凑过来轻轻戳了下闻翎的脸。 闻翎一瞬间绷紧了肌肉,又无声地放松了,沉默了一下,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们都是omega,也是“朋友”,互相触碰是合理的。 许星然没有察觉,嘿嘿笑着问:“闻翎,你酒量不行啊?脸都红了。” “……?” 闻翎迷茫地问:“这是酒?” “对啊,虽然酒精度都很低,但确实是酒。” 许星然从边上掏出来两个空瓶,指给他看,“这个是果啤,那个是果酒,都是果味,基本就是饮料。你没喝过酒呀?” 闻翎喝过,但只尝过一点。晏清回几次强调他不可以在外面喝酒,如果想喝,可以回家来,让哥哥陪着他喝。 许星然乐到一半,突然想起来,“哦对了你酒精不过敏吧?” 闻翎摇摇头,“不过敏。” “那就行,那你想喝的话,可以少喝点试试,喝这个醉不了,顶多有点晕,那也还有我带你走。如果你不想喝,可以点别的饮料。” 闻翎对酒没有偏好,甚至有点讨厌。 白酒辛辣,啤酒难喝,红酒涩,如果让他自己选,他完全不会主动喝酒。 然而这次,也不知道是因为听信“度数很低”、还是喜欢甜甜的味道、又或者被热闹的环境感染。 闻翎看着手里的杯子,没有放下。 他还有底牌。只要动用蛊术,就可以飞快地代谢掉酒精,也不影响到别人。 其实在知道这是酒,并且意识到自己确实有点晕时,他就该这么做了。 但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 世界好像蒙上了一层柔软的滤镜,声音变得遥远,思绪飘忽忽的。 所有沉重的东西好像都变轻了。 有人提议吃完去唱歌,一群人哄然应好。闻翎被许星然拉着,反应已经慢了半拍,于是就沉默地跟着走。 KTV包厢里灯光昏暗,音乐震耳欲聋,社友群魔乱舞。 屏幕上放着花里胡哨的画面,周围人没抢到麦的聚了一堆,在玩行酒令,然后又开始真心话大冒险。 闻翎坐在沙发角落,清透的双眼被映得像万花筒,感觉像身处一个不属于自己的梦境。 那这是谁的梦? 许星然插个空挤了过来,递给他一瓶矿泉水,担心又有点好笑地看着他,“喝点水,缓缓。你要实在不喜欢,我们就走,没关系的。” ……没有不喜欢。 他只是,不属于这里而已。 闻翎小口喝水,冰凉的水滑过喉咙,他恍然:应该是许星然的梦。 “闻翎,”许星然突然开口,声音在嘈杂的背景里显得模糊,“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啊?” 闻翎想了想,坦白道:“不知道。” 是真的不知道。 所有的情绪交错在一起,远远超出了他能处理的范围。 那些复杂的东西只是自然地产生,而作为主人的闻翎却没有办法理解。 无法理解,也不敢像一直以来一样,去询问晏清回。 闻翎没有办法。 “不知道就是不好。”许星然肯定地说,拍了拍他的肩,“没事,谁还没个心情不好的时候。不过你要是愿意说,我听着。” 闻翎沉默了很久。音乐换了一首,是首慢情歌,包厢里稍微静了些。 如果是往常,他就算任由这些东西留在原地、像没来得及风干的花一样烂掉,痛到骨血里,也绝不会向晏清回以外的人求助的。 反正他很能忍。 “许星然,”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喜欢……是什么样的东西?” 许星然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哇,我们高岭之花终于开窍了?有喜欢的人了?” 闻翎没回答,只是看着他。 许星然和他对视,也安静下来,想了想。 然后他慢慢地说:“喜欢嘛……就是想见ta,想跟ta待在一起,看见ta就开心,看不见就惦记。还会想东想西,担心对方是不是也喜欢自己……反正挺烦的。” 闻翎垂下眼:“所以喜欢,是一件好事吗?” “是吧?也不对,我觉得这种东西,论迹不论心吧,单纯的情感没有好坏吧,即使是憎恨或者妒忌,不做出伤害别人的行为,那也就只是自己的情绪而已。” “怎么了?”许星然敏锐地问:“你是担心……自己的喜欢对别人产生困扰?不可能,那么多人追你都追不到人影,谁要是真能被你喜欢,高兴都来不及呢。” “说实话,我挺难想象你喜欢什么人的样子的……” 闻翎沉默了很久,久到许星然险些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闻翎终于又开口,眼神飘忽,“那对人产生……**,是为什么?” 许星然愣了一下,摸着下巴嘿嘿笑起来,“人之常情!人之常情,谁脑子里没点黄色废料。**这种东西,理论上跟激素有关系吧,不是还有发情易感什么的吗,全是正常的生理现象。还有很多人对纸片人产生**呢,哎呀,人嘛。” “但如果是你的话,你这么认真单纯的人,可能就是因为喜欢吧,喜欢一个人,想靠近ta,想触碰ta,想更进一步,太正常了,要是连这点**没有,那算什么,柏拉图吗?你不可能真修无情道呀。” ……原来都是正常的吗? 闻翎睁大了眼睛,又问:“那如果,对方不愿意呢?” “不是!” 许星然险些拍案而起,又悻悻坐下,“谁能拒绝你?养胃了就去治啊!” 在闻翎透彻又迷茫的眼神下,许星然被迫认真思考起来,“……那肯定不能搞强制爱,做人要互相尊重……但是,在自己心里想想,偷偷脑补一下……虽然好像不太道德,但那么道德干什么,只要不真的行动、也不说出来,又没人会知道。总之就不给任何人造成困扰,就谁也伤害不了啊。” “……” 闻翎就又沉寂下来。 只是偷偷脑补一下,又没人会知道。 但他是真的行动了。 他在梦里幻想亲吻,又在现实中对哥哥下了蛊,试图用卑劣的手段去窃取更多。 然而即使是现在,他甚至并不觉得后悔。 半晌,闻翎竟笑了出来。 ……哥哥,我就是这样的坏孩子啊。 他的笑容称得上甜美,在他一向平淡没有表情的脸上,出现这种笑容,瞬间凸显了他原本被气质压住的妖异。 在头顶灯球的映照下,闻翎简直像一只刚剥下了自己人皮的艳鬼。 许星然先是一惊,又不禁面露怜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个,你别憋坏了,不是,如果你难受要跟我讲哦,我看你好像是喝醉了……” 第8章 回旋镖 夜色渐深,陆陆续续有人离开。 剩下的要么是明天至少上午没课,要么宣称“通宵就不用早起了哈哈哈”。 直到十一点,大多人都累了大半天顶不住了,还有几个神秘高能量人士准备去酒吧续摊,总之这个场子终于散了。 许星然戳了戳在旁边发呆的闻翎,“你宿舍回不去了吧?这个点锁门了。去我那住一晚吧,我校外租了个房子,挺近的,就我一个人住。” 闻翎看着他。 许星然挠挠头,以为他不愿意,“你总不能现在回家吧……咦,好像也不是不行?” 结果闻翎只是反应迟钝,过了几秒,“嗯”了一声。 “……”许星然看着他脸颊未散的红晕,揶揄道,“以后你在外边别喝酒了,碰上坏人给你拐跑咯。” “闻翎同学!” 几个社员凑过来,将社长护至身前,举着手机试探着要加闻翎微信。 “闻翎同学,能加个微信嘛,以后有活动还想请你来玩!” “不出cos纯约饭也行,有你在真的很养眼……空气都清新了……” “谢谢你今天帮忙!这次黑白团真帅到没边,明天给你发返图嘿嘿嘿,所以求加微信——” 闻翎愣住了。 许星然见状低声说:“你不想加也没事,我帮你解释就行。” 闻翎摇摇头。 他微信里根本没几个人,也并不熟悉加好友的流程,此时看着一排等着他的人,就有点发蒙。 许星然于是亲自指导他,“你点这个,然后打开你自己的二维码,让他们扫你就行了。” 闻翎乖乖照做了。 许星然全程以一种看自家自闭孩子交朋友的诡异的慈祥眼神注视着他。 社员们心满意足地挥手道别,各走各的路。 许星然的公寓不大,但意外地收拾得很干净。他找了新的洗漱用品和一套睡衣,推着正下意识警惕观察环境的闻翎赶紧去洗漱休息。 等他洗完澡出来,发现许星然已经在沙发上铺好了床单,把卧室让给了他。 闻翎欲言又止,分外茫然,犹豫着道谢,许星然挥手赶他,“快去睡吧,明早起来我请你吃楼下的鸡蛋灌饼。” 闻翎就点点头,躺到床上去了。 关灯后,房间陷入黑暗,而那点微薄的、被他放纵着影响自己的酒意,在寂静中又重新弥漫开。 闻翎躺在被子里,感觉身体好像在发热,一直热到指尖。 不晕也不难受,更接近涣散的放松,像是其实已经身处一场梦境。 而他身上那层道德与克制的人皮,也被酒精悄然泡软,边缘翘起。 窗帘透进来街道的灯光,在天花板上投出模糊的亮斑。闻翎脑子里乱糟糟一片,又像是什么都没想,因为最后定格下来的还是晏清回。 酒气放大了**,闻翎歪了歪头。 ……想要。 想要看见晏清回,想要触碰晏清回,想要……晏清回。 以前离家的时候也会想。但只是纯粹的,依赖和不安的想念,是分离焦虑,闻翎会乖乖地压制住,按照哥哥希望的样子独立起来。 但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他想晏清回,“想”里却掺杂了太多别的东西。粘稠的,滚烫的,见不得光的。 闻翎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微微颤抖着,按住自己的胸口。 酒精放大了他的**,也可能只是因为他自己。 想要哥哥。 混沌的脑海中,唯有这一个念头清晰如灯塔,而他像是扑向火的飞蛾,没有犹豫,甚至是急切地顺从着灼烧的**,闭上了眼睛。 蓝紫的蝶影无声浮现。 * 梦境展开后,闻翎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不是纯白的虚空,也不是家里的客厅。这个房间很简洁,只有一张宽大的椅子,一扇窗。 窗外是流动的星河,星光洒进来,在地板上铺开一片碎银般的亮。 闻翎是梦境的主导者,而他应该还没有调整场景的生成? 一点疑惑从闻翎脑子里冒出来,又很快被他扔掉。 本来他现在也不是很清醒,更何况—— 晏清回就坐在那张椅子上。 他穿着简单的灰色睡衣,垂着眼,双手自然地搭在扶手上,呼吸平稳。 他被拉进来前,应该已经在睡觉了。 闻翎想。 他看着晏清回,愣愣发了一会儿呆,没有任何试探和指令,只是一步一步走上前。 直到膝盖碰到椅子边缘。 闻停顿了一下,然后胆大包天地,跨坐到了晏清回的腿上。 …… 太近了。 心跳伴着心跳,呼吸缠着呼吸。 闻翎微微低头,靠在了晏清回肩上,贴着他的脖颈,用脸颊缓慢磨蹭着,像努力汲取温度的小动物。 片刻后,他不舍地离开,瞄准了下一个目标。 闻翎手臂环上了晏清回的脖子,盯着他的嘴唇,滚烫的呼吸带着一丝甜腻的酒气,肆无忌惮地喷洒在他的颈侧和下颌。 晏清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 闻翎陡然和他对视,身体下意识一颤,但脑子没想起来要慌,一双湿润透亮的眼睛氤氲着不加掩饰的渴望,直直望进晏清回的眼底。 然后视线下移,慢慢地俯下身。 距离一点点缩短。 睫毛几乎要互相触碰时,闻翎闭上了眼,直接撞了上去。 他生涩地贴着晏清回的唇瓣。 第一次主动的亲吻,只是这样静静地贴着,就几乎要融化了。 晏清回的嘴唇温热柔软,是一剂安抚的良药,却又引动更深的欲念。 闻翎呼吸加快,脸颊潮红,眼睛里蒙着一层水光。 他本能地觉得不满足,还想要更多,但又完全不知道还能如何。 闻翎喘息着,失望又不舍地退开了一点。 晏清回的双眸似乎仍然平静无波。即使视线牢牢地锁定着闻翎,仍没有任何动作,像一尊任由摆布的雕塑。 “哥哥,”闻翎声音有种黏糊的哑,带着无助的祈求,“哥哥……亲亲我。” 他本能地,想求助无所不能的哥哥。 晏清回却没有动。 他眸色愈沉,眼里带了点审视和思索。 但闻翎没有看出来。求助没有得到回应,但哥哥也没有拒绝,这意味着,哥哥想看到他自己做到这件事。 逻辑闭环。 闻翎觉得自己得到了鼓励,于是又沉下肩,贴了回去。 他的脸滚烫,嘴唇却微凉,柔软缓慢地反复蹭过晏清回的双唇。 晏清回的手本来放松地搭在扶手上,指节已经微微收紧。 闻翎终于灵机一动,微微张开嘴,探出一点舌尖,试探着开始舔舐。 从上唇舔到下唇,仔细又认真,这双唇上像涂满了甜美的蜜糖,是一个专门引诱闻翎的美丽陷阱,让他愈发急切。 闻翎终于动了牙。他含住晏清回的下唇,轻轻地啃咬,生涩地吮吸,毫无章法,甚至不小心露出了自己的犬齿,擦出一点血味。 像天真又贪婪的小兽在汲取水源。 直到闻翎的舌尖探向更深,几乎抵到晏清回的齿关时,晏清回终于动了。 他抬起手,一只手扶在闻翎的腰上,另一只则向上,扣住了闻翎的后颈。 晏清回的手宽大温热,没用什么力,指腹蹭过闻翎的皮肤,把他拉开了一点。 闻翎双唇微张,离开时还发出了一点湿漉漉的水声。 晏清回缓慢地眨了下眼,看着闻翎晕着水光的眼,低声问:“小翎,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他的声音不复温和,甚至带着隐约的侵略性,可惜闻翎完全没听出来,只是茫然地看着他,歪了歪头,又凑过来想贴贴。 晏清回偏头躲开了。 闻翎扑空,愣住了,眼睛里恢复了一点清醒,但不多。 “告诉我。” 晏清回声音平稳,握在闻翎腰侧的手,隔着一层薄薄的睡衣,指腹却在若有若无的摩挲。 “为什么喝酒?” 闻翎的腰很敏感,陌生的感觉让他浑身一颤,电流般的酥麻窜上来,让他几乎软倒在晏清回的怀里。 闻翎撑住了自己,努力地思考,慢吞吞答道:“因为……想喝。” 晏清回:“……” 闻翎刚成年时,第一次试着喝酒,一杯就醉了,晕晕乎乎地,柔软又无辜,任由他摆布。 而且第二天醒来,对酒后发生了什么基本没有印象。 从那时起,晏清回就知道,绝对不能让闻翎在外面喝酒。 小翎优秀又漂亮,还是个omega,一旦变成那种状态,碰到坏人的可能太大了,而哪怕只有一丝,也是晏清回不能忍受的。 想喝的话还是在自己面前喝吧,只有哥哥是最安全的,什么坏事都不会做,绝对不会伤害弟弟。 ……真的吗? 当闻翎带着酒气,这样懵懂又大胆地跨坐在他腿上,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笨拙地亲吻他时—— 一年前还笃信的问题,时隔一年就变成了回旋镖。 尤其是,晏清回昨天刚认清自己的心。 他当然可以现在就戳破一切,顺着闻翎,把他抱得更紧,吻得更深,就此满足双方的心念。 晏清回知道只要他说出口,甚至不说,闻翎都绝不会拒绝哥哥的要求。 然而此时正是这一点,让他进退两难。 ……没关系。 哥哥就是哥哥。在闻翎真的想明白,在清醒时、在现实中勇敢地向他走来之前,他可以忍得很好。 面对闻翎,他总是有足够的耐心。 晏清回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恢复了平静。 他的手上移,从闻翎的后颈向上,按了按他的头发。 晏清回想着安抚他,声音平缓,问出口的却是:“小翎,跟谁喝的酒?” 回旋镖2.0就这样准备好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回旋镖 第9章 幻梦 “小翎,跟谁喝的酒?” “……” 闻翎歪歪地拽着晏清回的衣服下摆,因为借不到力又去拽他的领口,把布料都攥地皱了,还是要靠着晏清回手掌的支撑,才没软下去。 他有点难受,不明白为什么不能继续亲吻,还要一直被问。 一个念头一闪而过:这里不是他的梦境吗? 又飞快淹没在混沌中了。 晏清回就在身边,他简直提不起一点警惕的理智来。 但哥哥的力度温和却不容抗拒,挡着他不让他亲,却也固定着他,不让他逃走。 闻翎只好想办法回答:“许星然……吃饭的时候。”他想了想又复读许星然的话,“是果酒,度数很低,是饮料。” 这是一个晏清回意料中的答案。 许星然是闻翎难得的朋友,又是同性别的omega,晏清回没什么立场阻止——他甚至应该高兴,闻翎愿意和朋友一起活动。 然而晏清回不高兴。 闻翎违背了他的限制,又没跟他报备。 胆子变得这么大,却只敢用蛊术在梦里找他。 他的手臂微微收紧,“为什么不听哥哥的话?” “……因为我是坏孩子。” 这个问题闻翎居然对答如流。 晏清回哑然笑了一声,慢慢顺着他的头发,“为什么是坏孩子?” 他仗着闻翎喝酒会断片,肆无忌惮地提问。 闻翎攥着晏清回领口的手渐渐松开,垂落在他伸出的手臂上,轻轻地搭着。 他身体快要软成一摊面团,眼睛却仍转也不转地,盯着晏清回,而这一次,清透的眼里映出的,是晏清回眼中的他自己。 闻翎慢慢开口:“因为想见哥哥,想碰到哥哥,想和你拥抱,想……” 他顿了顿,像是找不到合适的词,最后只是凑过来,额头抵着晏清回的额头,喃喃说:“想要哥哥。” 晏清回呼吸一窒。 他手指捻着闻翎腰间的布料,一遍又一遍。 “……为什么想要哥哥?”晏清回问道。声音压得更低了。 “……” 闻翎答不上来。 想要就是想要,想拥抱,想亲吻,想在哥哥身边,为什么想要哥哥? 因为对哥哥产生了**……因为喜欢哥哥? 他这样手段卑劣的偷窃,这样不问自取的渴求,也能算是喜欢吗? 那“喜欢”,是一种多丑陋的东西啊。 闻翎习惯避重就轻,不想把丑陋的东西摊开给哥哥看。 晏清回看着闻翎愣愣的表情,心里了然,无奈地轻叹了口气。 闻翎见不再有下文,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虽然亲吻的想法再也没能实现,但只是身处晏清回的怀里,就好像已经足够舒服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小声说:“抱抱我,哥哥,不要松手。” 晏清回顺从地把他揽在了怀里,调整了手臂的位置,让闻翎能靠得更舒服。 闻翎从面团舒展成一张饼,脸颊贴在晏清回的肩颈,一手扔搭在晏清回的胳膊上,另一只手向前回抱他,就这么闭上了眼睛。 晏清回身上清冽干净的气味缠绕着他,包裹着他,让闻翎感觉自己像是正躲在一个绝对安全又舒适的巢穴。 在这个怀抱里,一切都暂时被抚平了。 晏清回平稳有力的心跳声,透过胸腔传来,带动了闻翎的心脏,两方的心跳渐渐汇成同一个频率。 闻翎的意识渐渐模糊。 隐约间,似乎听到哥哥很轻地一声“傻孩子”。 困意席卷,呼吸逐渐变得绵长均匀。 他睡着了。 梦境并没有随之破碎。 就像上一次一样,晏清回顺滑地接手,改由他来引导所有力量的流通。 他甚至短暂地阻止了闻翎的意识回到本体。 晏清回抬了抬手,窗外的星光就静静隐没了,一切归入沉寂的黑暗。 片刻后他低下头,在闻翎的额头上,轻轻地落下一个吻。 像羽毛拂过。 “晚安,小翎。”他说。 * 闻翎醒来时,太阳已经升起。 他坐起身,感觉这一觉睡得格外沉,现在精神很好,浑身上下都懒洋洋的。 像被阳光晒透的猫。 闻翎下床换衣服,却看到自己的衣服上,停着一只蓝紫色的蝴蝶。 闻翎:“?” 难道昨晚他又用了梦蛊? 他心头一跳,下意识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仿佛哪里还残留着一点熟悉的气息。 ……用了也没关系,哥哥什么都不会知道。 闻翎想。 顶多就是他自己也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了。 呃……好像有点亏? 如果动用了力量,成功地在梦里亲近了哥哥,结果他却完全不记得了,那不就是白白地…… 闻翎甩甩头,把这个想法甩出去。 以后还是不要喝酒了。 他果然不喜欢酒。 * 上课的日子像水一样流过。 这一周里,闻翎每天都会见到晏清。 不是在现实——他一次都没回过家。而是在梦里。 他放任了自己对晏清回、对梦蛊的依赖,每晚入睡前,都习惯性地、几乎是带着某种虔诚地期待,将意识沉入那片由他构建的梦境里。 闻翎不再主动构建场景,于是梦境顺着他在恍惚间流露出的意念,变得越来越像家里的客厅。 起先只有沙发,然后铺上了地毯,接着是茶几、摆件、盆栽也都被搬了进来。 还有阳台那架摇椅。 闻翎进去时,晏清回会随机刷新在任何位置,但永远在等他。 当然会在等他。 前两天闻翎还会羞赧,只是乖巧地待在晏清回身边、或者地毯上。 但很快他就肆无忌惮地坐上了晏清回的腿。 这个位置太适合闻翎,简直像是回到了最舒适的巢穴。 拥抱,贴近,额头相抵,呼吸交融。 晏清回温和地顺从他给出的指令,把他抱在怀里,轻吻他的额头和脸颊。 而更多时候,闻翎抛弃了“指令”,主动地凑上去,生涩却贪婪地索吻。 晏清回从不拒绝,只是纵容地承受着他乱来,用那双暖褐色的眼睛沉静地注视着他。 闻翎像上瘾一样沉溺其中。 梦境成了他独享的蜜罐,安抚了他曾躁动不安的心,让他对外愈发平静,浑身惯有的冰冷似乎都软化了些许。 闻翎像一株干渴许久,终于获得了水分的植物,由内而外地舒展开。 然而与此同时,现实与梦境的边界,也在悄然变得模糊。 周四下午,今晚就要出发去S省,也就是这次野采选择的地区,闻翎在宿舍里清点背包里的工具。 虽然大多防护用品他都用不上,但还是得带着的。为了不显得异常,也可以在别人不够用的时候救急。 许星然风风火火冲了进来,一屁股坐在了他的椅子上。 “唉,我刚跟我哥打完电话。” 许星然双眼无神,薅着自己的头发。 “又被念叨半小时。什么注意安全、不要乱跑、跟紧老师同学……我都多大人了。话说小时候不都是他跟在我屁股后面跑吗?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异成老妈子的……好烦啊,简直是阴魂不散。” 闻翎手上动作没停,继续整理随身急救袋,闻言也不知道能说什么,但所幸面对许星然的时候,基本也不用考虑这个问题,于是他顺着“嗯”了一声。 许星然果然自顾自地继续道:“闻翎,你哥也这样吗?我单知道你哥管你严,啥事都要报备,但没问过你哥是哪种严……感觉你一到周末或者没课的时候,一转眼就没影了,问就是回家……你是被逼的还是心甘情愿的啊,我恨不得离我哥远远的呢。” “……” 报备。 闻翎正在拉背包拉链,一下子僵住了。 今晚……出发。 去七百公里外的S省,山区,按计划是三天。 他……他跟哥哥说了吗? 这三天晚上,他几乎完全沉溺在那些梦里,与晏清回的影子亲密无间地缠绕,几乎忘了现实的时间流逝。 前所未有的,几乎心念一动就可以见到哥哥。 这种幸福悄无声息地腐蚀了他的神志,甚至让他忘了,自己其实是要离开晏清回。 甚至破天荒地周末不回家。 如果不是许星然提醒得即时,他到时候要怎么解释? ……能怎么解释? “闻翎?” 许星然看他突然停顿,凑近了些,“你还好吗?脸色突然这么差,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事,”闻翎飞快拉好拉链,解释道:“我突然想起来我忘了……报备。” 许星然一瞬间理解了他。 “好好好,如果我忘了跟我哥说然后被他发现,我接下来至少一周都要完蛋,等着被念吧。” “没事!现在还来得及,来得及。” 他倒着坐在椅子上,嘎嘎地乐出声。 闻翎匆忙摸出手机,点开置顶的对话框,指尖悬在屏幕上。 他慢慢打字:【哥哥,我要参加昆虫社的野采活动,去S省,三天。】 没有找任何借口。 wl:【今天晚上就走,这周末我不回家了,一直忘了跟你说,对不起。】 结果几乎是立刻地,“哥哥”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 但提示断断续续,持续了近一分钟,才弹出一条新消息。 哥哥:【好,没关系。注意安全,随时联系。】 哥哥:【记得每天报一下平安。】 “……” 闻翎打字:【好的,哥哥。】 一如既往的,平静又温和的回复,不阻拦也不多问,很好地抚平了他心中的懊恼和紧张。 但随之而来的。 闻翎迷茫地微微蹙着眉,蜷了下手指。 他居然感觉,自己心里好像涌上来一丝…… ……委屈? “……”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