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海》 第1章 小游 她叫做游勘,可以叫她小游,也可以叫她小K。 她是一个迷途的人,是一个别扭的人,又是一个懦弱的人。 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但总不可能是昨天,总之她总有一天会离开。 小游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落到现在这样一副境地。无论是之前被社会性死亡还是现在真的要物理上生命消亡的事实都让她脑子发懵。 现在她正瘫在一个橡胶充气小船里浑身没劲,在忍受着头顶灼烈日光的同时又莫名地觉得自己身上在一阵阵地发冷,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臂上起了许多鸡皮疙瘩,这些皮肤上的些微凸起对海风的感知似乎异常地敏锐。 让游勘感到十分奇怪的是,明明她感到自己那部分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被烈日炙烤地发烫,却还是从自己的肌肤之下涌起似真似幻的冷意,这让她怀疑自己的身体是否出了问题。这很容易让她想到自己是否已经感冒了,如果再发起烧来,自己的身体状况恐怕会变得更差。但她有些不想再去管自己的身体健康怎样了,以至于小游自己甚至懒得掀起眼皮来看一看自己是不是真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毕竟游勘本来就抱着一丝将自己彻底从这个世界抹除的疯狂念头。 如今她已经独自在海上漂流了七天了,视线所及之处已经看不到陆地。现在四周的天际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让人分不清天与海面的边际。也许是现在天空还不是十分晴朗,虽然依旧能看得很远,但以游勘为中心的海面和她头顶上的天空都是越往远处延伸颜色越惨淡苍白,以至于远处视线的极限被白茫茫的雾霭一样的东西遮蔽了天空与海面的边界,导致它模糊不清,像是天空与海洋融为了一体。现在天空的颜色是有些发白的苍青色,相比于有时候深邃的苍蓝色显得惨淡了一些。 在游勘刚开始从岸上进入海上的那天的天空就是干净深邃的鲜亮蓝色。当时的游勘刚从窝了一个月的地下室里出来,外面的一切都新鲜地让她发懵,仅仅是在外面呼吸的空气都让她觉得是极新鲜的刺激。那时空气中或冷或热的温度变化刺激着她鼻腔中的感受神经,更兼有各种外部或人造或自然的气味。当时她闻到的最先猛烈刺激她鼻腔的气味是附近草坪上新割的青草所散发出的气味,让多日不见阳光蜷缩在地下室里的游勘顿时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胸口一阵阵地犯恶心。 她在某个地方看到过,这种被修剪过的草坪发出的气味是植物在受到机械损伤时散发的绿叶挥发物,是一种它们遇到危险时发出的化学信号。这很容易让她联想到危险、破坏和死亡,游勘不由得加快脚步逃离了那种气味笼罩的地方。许久没有活动的身体,此时就像生锈了一般僵硬而又不协调地跑动着,直到游勘再也闻不到那种味道。在经过一番活动过后,她很快让自己的身体稍稍适应了运动的状态。 只是在剧烈的奔跑过后,游勘感到心脏在以难以想象的频率跳动,自己的胸腔几乎不能容纳这剧烈跳动的心脏,以至于它要摆脱游勘胸腔的束缚,跳出她的身体之外。同时心脏跳动发出的咚咚鼓声冲击着她的耳膜,游勘自己身体里发出的声音占据了她所有的注意力,让她忍不住跪倒在地,紧紧地蜷缩住自己的身体,以捱过这让她难以忍受的时刻。过往的路人在看到她这样,零星地开始驻足观望,好在现在路上的行人还不多。就在有些被她吸引了注意力的路人开始走近她,似乎是要查看她的情况,考虑是否要给与她帮助的时候,游勘突然起身,继续向前奔跑而去,留下那些不明所以的路人愣在原地。 就在她以为自己的心脏会裂开的时候,它又突然平歇了下来,虽然胸口还是隐隐作痛,但至少心脏裂开这种事应该不会发生了。她看到时间是早上九点,八月的天气还是有些许的闷热,尤其是经太阳一晒,游勘已经觉得无法忍受,她只得寻一个就近的树荫暂时待着。之前她漫无目的地走着,现在头上都是汗水,身上的衣服也因为被汗水浸过,而变得不那么舒适了。 她那时坐在行道树下的马路沿上,左手肘抵在膝盖上,同时左手握成拳状支撑着下巴,大脑放空,一时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又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做什么。就在不久之前她刚退了地下室的房租,准备随便找个地方了结自己的人生,但就在她走出那个她窝了差不多一个月的地下室的这么一小会,她就已经没有那么强烈地离开这个世界的**了。但她的确已经退了自己原先租的地下室,也将手机上能退的东西都退了,最重要的是她把还在实习中的工作也辞了。 说到那个工作,游勘其实只干了一个月,只是实习期还没过,她就被磋磨尽了心气,黯然离开了那个工作。其实她不过才二十三岁,在外人看来有些年轻人的气性也是无可厚非的,毕竟这么年轻,未来还很长。 但是她不是因为像寻常的年轻人一样地愤世嫉俗,对一些事情有许多自己的看法,而变得无法忍受自己所处的环境,以至于想要逃开。她想着自己即便是真的想要逃离已有的生活,也只不过是自己不堪忍受自己的人生带给自己的磋磨,在自己就要彻底崩溃之前就赶紧逃离。 也许在游勘做出逃离决定的那一刻,她就已经信念崩塌了。 关于她的信念,其实很简单,她只是想要能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过好自己的人生,至少也是像大部分人一样就过那种平凡,平淡甚至说是平庸的一生就够了。其实说起来,游勘本来心里想的过一番顺遂的人生,即便一生顺遂对许多人来说已经并不容易了,但她就是容易将平庸与顺遂联系起来,这样就可以将顺遂当做和平庸一样不用付出太多努力就能得到的东西。如果她仔细思考的话,就会发现自己的这种想法有多么的荒谬,但她不过是一个刚走上社会开始实习的二十三岁年轻人,而且她过往的人生经历也深刻影响着她的精神世界,所以有种种荒谬甚至可以说是绝对错误的想法也没什么好苛责的。或许当她年岁增长,人生阅历增加的时候,对自己所经历和所面对的会有不同的看法,但现在,游勘她很明显无法摆脱自己的思维困局。 作为像游勘这样的年轻人,本不该如此单打独斗。家人和朋友常常会作为一个人遇到困难时首要的求助对象,但对于游勘来说,情况却并不是这样。 这要从十年前开始说起,那可以说是她一切不幸的源头。那个时候,她不过才十三岁,有着父母的关爱。 那是一个天气晴朗的周末,一家人一起开心地乘车前往动物园,只不过在同样开心地回来时她和她的父母却遭遇了重大的车祸,一辆货车突然刹车失灵以至于货车司机在急忙躲避前方车辆时猛打方向盘而导致车身侧翻,砸向游勘一家人所乘的公交车。当时,游勘只觉得眼前突然出现一片庞大的阴影,接着她就失去了意识,仿佛周围在蒙上一片帷幕之后就谢幕结束了一切喧嚣。 她还记得在那辆出事的货车砸过来之前,自己听到的那极具穿透力的刹车声似乎不仅仅是通过自己的耳膜而是通过自己全身的皮肤刺穿她的整个身体,以至于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胸腔里的心脏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攫住而变得麻木。不过这声音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因为接下来就是灭顶之灾。尽管在游勘的心里那令人骨头都颤栗的刹车声被无限地拉长,但她知道那几乎只能算得上是一个呼吸的时间。那个时候,她甚至能瞥到一眼公交车上其他人同样惊恐麻木的神情,就像是慢放的电影里那样几乎被定格的一瞬。只是还不等她仔细体味这一幕的神奇的时候,一切就都结束了。 后来,游勘活了下来,但十三岁的她却永远失去了父母,成为了孤儿。 从那之后,她就一直寄居在姑妈家里,继续按部就班地上学。 姑妈一家对她客气又疏离,不至于苛待她,但也不十分亲近。而游勘自己也明白自己爸妈已经不在了,自己如今是寄人篱下,所以她每每都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吵不闹,尽量显得乖巧懂事。但由于父母的离世,她性格无法控制的变得越来越孤僻,冷漠和麻木,以至于她自己有时想对姑姑和表妹扯出一个和善的笑容的时候都显得怪异。常常是她想对别人笑的时候,脸上的肌肉就会变得僵硬,显得十分怪异和滑稽,以至于表妹和姑姑见到她这样也只能回以一个同样尴尬的笑容。 这样的尴尬意味似乎延伸到她和外面所有人的交往中。只有脸上自然露出麻木冷漠的表情时她才感觉最放松,但这似乎是不应该作为在社会交际中的样子,因为周围一切的教育都是在规训她改掉这种麻木冷漠。 有时候游勘会听到姑姑和姑父在一起讨论自己,每每那个时候她心中都会十分紧张,忍不住小心地偷偷听他们在说什么,但他们说的东西都十分杂乱,闲话家常一样从东扯到西,上一秒游勘突然听到他们提到自己的名字,而在她下一秒想仔细听的时候就又是完全不相干的东西了,以至于她常常觉得自己是听错了什么。可就在她要放松下来的时候,自己的名字就又被突然提起,自己的心绪就像在浪尖上一般颠簸。 从高中开始,游勘就在努力利用假期打工,祈望能减轻姑姑一家在自己身上花费的经济负担。虽然姑姑一家并没有表现出对自己的嫌恶,也没有抱怨抚养自己的负担,但游勘根本无法就这么安然处之。 后来到了大学,姑姑突然拿出一笔钱,说是游勘父母当年留下来的,是给她上大学用的。面对那样一笔钱,游勘忍不住落下泪来,不知是因为自己的父母,还是因为自己的姑姑,又或是单纯因为这笔钱。 有了那笔钱,解决了游勘心中的一大负担,因为她的确很想去读大学同时又难以对姑姑一家开口要钱。她没有推脱说将这笔钱留给姑姑一家来报答她们的养育之恩,而是想着等她以后工作了,再报答她们。 只是如今好像事与愿违。 第2章 橡胶充气小船 游勘现在所在的漂浮在海上的充气小船,看起来明显地有些破旧,但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也是相当不错的,毕竟这个橡胶小船是她在这茫茫海上唯一可以容身的地方,甚至可以算是一个小孤岛。 此时的游勘依然闭着眼睛瘫窝在这个橡胶船上,并且丝毫没有要睁开眼睛活动一下身体的迹象,她任由海风和烈日磋磨着她暴露在外的皮肤。 说起这个橡胶充气小船,它来到游勘手上还颇有些波折,但也不是什么大的波折,只不过也值得稍微说说罢了。 那时的游勘还在行道树的树荫下支颐放空自己,却没想到随着时间的推移,外面的温度越来越高,即便是在些微的树荫下也难挡酷热。此时的她由于自己身上汗水在不断增多而变得十分不适和烦躁,这让她忍不住站起来开始漫无目的地游动,奢望缓解心中的烦闷。 此时路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原来是临近中午,附近的走读的中学生开始离开学校了,夹杂在这群十几岁的中学生之间,被她们的脚步和单车裹挟着向前走去,游勘感觉有些恍惚。这些是她读过的中学母校里的学生,都是她所不认识的,当然她们也不会认识她,甚至没有人望一眼夹杂在她们之间的这个莫名其妙的陌生人。这让游勘几乎怀疑自己是否已经不存在了,变得透明了,又或者是自己又重新变为了她们这些中学生的一员。总而言之,就是在被这些中学生裹挟着往前走的她短暂地忘却了自己作为二十三岁的,刚刚把生活搞得一团糟的,名叫作游勘的这样一个身份的存在。 林荫道下,炽烈的日光投下的的斑驳树影在这群中学生身上随着她们的移动而晃动着,渐渐地这群中学生里夹杂进越来越多的其他行人和车辆,而这群中学生也渐渐变得稀疏,直至零星淹没在人潮车流里。随着这些中学生人群的消散,游勘也渐渐觉得百无聊赖,现实在逐步地回归,变成有如实体的东西让她的脚步越来越沉重,越来越慢,直至双腿像灌了铅一样再难挪动一步,最后不得停下,她艰难地呼吸着,全身如坠冰窖,让她忍不住颤栗着。那个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隐隐想哭,好在她最后并没有哭出来。 那个时候,她整个人暴露在灼烈的日光下,试图驱散自己心中涌起的悲凉寒意,只不过她很快就发现自己眼前发黑,脑袋也发晕,几乎有些站不稳,同时身体止不住地开始颤抖起来,她意识到自己是中暑了。意识到这一点,游勘心里没来由地恐慌,不是对于自己身体健康的担忧,而是对在众目睽睽之下磕倒在车来人往的柏油路上不省人事,被众人围观的难堪。 就在游勘打算重新回到阴影下的时候,她自己的手机此时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在手机响起的那一瞬间,游勘脑中闪过许多猜想,但都被她瞬间否决了。她想着明明这时候应该没有人会打电话给她,除非是电信诈骗。 这时候她没工夫理什么电话了,在调动了自己所有的毅力后,她终于得以暂退到附近的阴影下。她气还没喘匀就不得不看看到底是谁这种时候在给自己打的电话,毕竟一直响的手机比当时酷烈的天气更让她吃不消。只是看着手机上显示的那一串陌生的号码,她实在是有些摸不着头脑,本来遇到这样的陌生号码,她一般是不接的。但是她心中隐隐觉得这个和自己一件未了结的事有关,虽然她一时还想不起来是什么事。最后她还是接通了那个电话,通话只是甫一接通就听到对方气急败坏的声音—— “我说你船还要不要啦!我现在按你给的地址到地方了,但你房东说你已经退租了。你是不是耍我呢!” 那个时候,游勘才恍然大悟。她真的是已经把这件事给忘了。 那是一个月前,游勘刚刚辞掉还在实习期的工作,感觉人生一片灰暗。她没有给姑姑表妹她们说自己的事,只说自己一切都还好,最近很忙会没多少时间回去。她知道自己这样一说,姑姑一家就不会再过多过问自己的事,甚至在她不主动的情况下,姑姑她们甚至连电话也不会经常打过来,以免打扰到她。毕竟她们之间总是小心地保持着距离。 在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之后,游勘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偶然刷到一个乡村捕鱼博主。这个捕鱼博主,成分还挺复杂,性质也一言难尽,反正几乎每次捕鱼直播都有很多人在看。 其实说起来,这个乡村捕鱼博主的捕鱼技巧还是挺好的,而且经常会自己动手制作一些或常见或奇葩的捕鱼工具。有时候她开始捕鱼之前还会从制作那些工具录起,也会录一些乡村的田园风光。即便这样,还是有许多人耐心地看她从繁杂的准备工作开始做起。而且那个博主也是比较健谈的,能够和看她直播的人很好地互动,是一个风趣幽默的青年女人。 然而,仅仅是这样当然还不足以让这个捕鱼博主的直播如此火爆。其实她捕鱼的部分分为白天一类和黑夜一类,白天就是普通的轻松悠闲的乡村风光和各种捕鱼技巧的应用和展示,都是剪成视频发到网络平台上。而等到了晚上天黑下来就要开启实时直播模式了。这个时候,那个博主是不会再搞些有的没的工具制作之类的准备工作,而是直接切入正题,开始捕鱼的疯狂炫技模式。 只是对方黑夜捕鱼的背景实在是太像恐怖电影——并且还是鬼故事的开场了。看着博主戴着的头灯发出的那道窄窄的亮光就这么直直地在芦苇遍布的复杂水域里到处穿插,时不时地照到风吹动的芦苇,偶尔乱窜的野鸡和水面因游鱼的活动而泛起的阵阵水泡和涟漪都让直播间里的人一阵阵地惊呼。 “鱼姐,你是不是故意的!心脏都要被你吓出来了。” “对啊,肯定是故意的。老套路了。” “老套路了你还看……” “我就看!你管得着嘛!” “肯定是故意的啊,这些人就是靠整花活搞热度,玩转流量。” “我也觉得,这个博主一直都故意选这种乌漆嘛黑,没星星也没月亮的时候开始直播。” “但的确很有意思啊……” “有点像看聊斋。” “哪有意思啦。不就是玩人的情绪吗?找点鬼片看也不比她差多少。” “说真的,看鬼片也没看她直播有意思,毕竟她真的自己上,除非有团队有剧本,不然这地方看着还挺危险的。” “看着是挺危险的……真怕突然窜出什么不法分子或是什么人类碎片出来。” “鱼姐,注意安全!” “她自己应该有数吧……或许根本就不危险呢?” “开什么玩笑,你要真觉得不危险,你还会看嘛,还不是为了找刺激。” 本来这些只是很普通的评论,但那个时候游勘刚辞了工作,心中十分烦闷,觉得自己也沉迷于对方将自己置于危险境地而带来的刺激中而觉得十分不耻,觉得自己更像是阴沟里的老鼠了。本来在地下室里窝着就很像老鼠了。 突然游勘发疯了般在直播间里发着—— “博主,你划的这个小皮船不错,出个价吧,我要了!” 见没有人理她,游勘又连续发了许多条和之前同样的评论。这时终于有人开口了。 “鱼姐,你直播间里有个神经病。” 就这样,游勘在被贴上神经病的标签以后,冷静了许多,之后黯然地离开了那个直播间。只是没想到那个叫做鱼姐的博主真的私信给她,将那个小皮船转让给她,并开出了200元人民币的价。面对这种情况,游勘感觉一阵头皮发麻,她对自己当时的冲动十分后悔,于是百般推脱,但最终还是硬着头皮接下了这桩买卖。 因为对方说那个小破船她早就不想要了,出手了正好换新的。就这样游勘成为了那艘橡胶小皮船的下家。在将自己目前的地址发给那个鱼姐并完成转账之后,她无力的倒下,稀里糊涂地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只是就在她想赶紧结束这件事的时候,突然又遇到了一点小波折。 “鱼姐,你真的要转让小皮船啊。早知道我也向你要那个小皮船,实话说我早就眼馋你那个小皮船啦。拿去钓鱼正好。” “你那个小皮船到底哪买的,给个门路也行啊。” 那些经常看鱼姐直播的人对她将小皮船转让的这件事非常地不满,非说要在转手之前给小皮船拍个纪念视频。于是,在越多网友的坚持下,小皮船被多留了一段时间。其实游勘也没急着想要,于是这件事就被搁置了下来,直到一个月后在她几乎要完全忘了这回事的时候,被对方手机轰炸提醒。 于是游勘不得不又拖着差点中暑的身体,前往原来自己已经退租的住处去接应鱼姐。就在她疑惑为什对方要亲自过来的时候,她赫然发现有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正拄着个划桨等着自己。 游勘认出来那个人就是鱼姐。 第3章 入海 游勘看着这样一个三十多岁女性手持着板桨等着自己,她心里是有些发怵的。毕竟以对方在刚才通话里那么生气来看,对方对自己的这种近乎言而无信的行为是很厌恶的。而且长年在姑姑家寄居的生活让她面对比自己年长的女性常常会觉得有些紧张,更何况,对方似乎是真的生气了。 于是游勘连忙走上前去道歉,对方见此态度也缓和了许多,变得热络起来。 对方说自己要将手上的这根碳纤维的板桨作为那个橡胶小皮船的附赠品送给她,但是怕快递送的话会损坏,所以才会自己亲自开车送来。对方说着还从身后的地上搬起一个大纸板盒子塞到游勘的怀里。游勘连忙用手接了。 那个纸板盒子就像大一圈的电饭煲包装纸板盒,抱在手里倒是没有游勘想象中那么重。她意识到这应该就是那个橡胶小皮船,只不过是被放掉了气折叠起来了。就在她还在愣神的功夫,对方顺手又将自己手里的碳纤维板桨也往游勘怀里一塞就扬长而去,没有再多逗留。 直到现在,小游都还没有想明白,自己到底是为什么折腾了一圈得到了这个自己根本不怎么想要的小皮船,还有这个招摇的板桨。 游勘看了下时间,现在已经过了十二点,天气越来越热了。她抱着自己手上的东西漫无目的地在城市之间走着,感觉像是快要被这钢筋水泥的城市烫熟的老鼠。她走到马路边上,刚好有一辆城际公交在自己附近停下,她就顺势乘上这辆公交车,继续漫无目的地在城市中游荡。看着一波又一波的乘客下去又上来,她心中变得平静了许多,也麻木了许多。 直到这辆公交到达终点站,游勘不得不跟着所有人下车,毕竟要是她还赖在车上的话,恐怕会显得很不正常。就这样她无意识地跟在人群后面不断地换乘各种交通工具,茫然的跟在人群的后面,不知道要干什么。只是她没想到自己眼前却突然出现一片海。面对自己漫无目的的游荡却到了一片海的面前这件事,她感觉冥冥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推着自己在走。 后来在向附近寻求帮助的情况下,她又将手上的这个橡胶小皮船恢复成可以在水面上划行的样子。只是“大电饭煲盒”里似乎还有些别的东西—— 一个卫星电话。 这更让她心里产生一股奇异的感觉,她说不上来这种感觉是什么。但很快她又回到现实中的问题上来,这个卫星电话的发现让由勘心中有些烦躁,因为这很可能是那个鱼姐不小心放进去的,所以游勘她自己可能也要额外费功夫将这个卫星电话还给对方。想到这个,小游就有些头疼,本以为自己已经解决好一切,却还是被自己一个月前的一次冲动消费导致的麻烦惹上。 游勘认命地拨通了那个鱼姐的电话,可对方却说自己没有过什么卫星电话。听到对方的回答,游勘松了一口气,因为这样就不必麻烦自己去给对方送东西了。她甚至有些闲心逸致来分出些心思去猜这卫星电话是谁的?又是怎么到了自己的包裹里?但这些都不重要,她随手将那个卫星电话往自己的小皮船里一扔,就不再管它。 游勘将自己斥200元“巨资”买的二手小皮船小心地放到浅浅的海滩上,在确保它能够浮在海水上的时候,小心地坐上去开始用手中的板桨划水。由于不得法,她只觉得橡胶船在团团转,最后她索性放弃了,不过海浪这时却在不停地卷着承载着她的橡胶船向远离海岸的深处涌去。 那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天气十分晴朗,无论是天还是海面都往远处延伸了很远,游勘觉得那里是真正的深空和深海。 她放任自己所在的小船随海流而动,那个时候她能仔细体味自己得到的这艘小船。它能容纳游勘蜷着腿躺在里面,旁边应该还能蹲个60斤的狗。她不时用手比划着自己身边的位置,仿佛真的在设想旁边放只狗会怎样。 那时她依然离岸边还很近,海滩上人们的活动和喧嚣对于她来说唾手可得。她心中突然又涌起一股莫名的悲伤,这股悲伤促使她重新拿起手边的板桨,开始尝试将船向远离海岸的海洋深处划去。这次虽然她还是不怎么会运用板桨,但至少可以成功将橡胶船划得离岸边更远了。 不知是因为游勘自己的努力划动还是海浪,她真的开始远离陆地了。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金色的晚霞照耀整个海面的时候,远处的海岸和岛屿上的事物已经在她的视线里变得模糊不清了。这个时候,她丝毫没有自己先前想要葬身于海的悲凉,只有难以言喻的平静。她感觉生与死的界限被消弭,没有关于死亡的恐惧,只有对生命的礼赞和热爱。她突然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十分美好,她目之所及的一切都被镀上一层金色,一切都在闪闪发光!一切都被光明占据!一切黑暗都被消弭!只有光明,没有黑暗! 她忍不住站起来,伸展双臂想拥抱这一切,拥抱这美妙世间的一切存在。她看到自己伸展的双臂之间有着金色的太阳,有着金色太阳散发的更浓重的,有如实质的,又如油画颜料般的金色的光线。这些金色光线磅礴地倒满天地,落在海面上激起粼粼的碎光,同时这些碎光又在海面上永不停歇地跳动着。这些金色的光同样泼洒在游勘的身上,这让她甚至狂妄地觉得自己也是受世间眷顾的一份子,是这世间美好的一部分。 她感觉自己的胸腔里仿佛产生了一个无限宽广的空间,但它却被呼啸的海风灌满,磅礴的气流被自己泵一样的心胸吞吐,不断地压缩、释放。她感觉自己存在于世界的每一个地方,在每一个地方都能感受到自己庞大蓬勃的力量,但同时她又觉得自己已经消失在了天地之间,也许正是她自己忘却了身体的束缚才能意志自由地穿梭于天地。 心潮涌动之际,她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快意。 就在她依然保持高举双臂的姿势的时候,一群海鸥从她上方的双臂之间飞过。正心潮澎湃的游勘甚至想要拥抱眼前远飞在高处的海鸥。只是天空中突然落下一坨鸟屎,正好砸在游勘的手臂上,她突然觉得那群海鸥的叫声很难听,是真正的“呕哑嘲哳难为听”。她没想到形体这样优美的鸟类,现实里会有这样嘶哑难听的声音,比她在各种媒体上听到的海鸥声难听地多。因为那些有关海鸥的影像里它们有着白色的身体和浅淡蓝色的翅膀,看起来仙气飘飘,而且视频里的声音也是颇“空灵”的,和现在游勘在现实里听到的完全是两种感觉。她不知道这是各种视频里刻意的欺骗,还是自己耳朵的问题。想到这种不相融洽的地方,游勘心中隐隐产生一丝烦躁。 不知是不是因为被这突如其来的鸟粪破坏了心情,游勘激越的内心似乎逐渐冷静下来,她颓丧地重新跌坐进橡胶船里。 那个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保持高举双臂的姿势很久了。因为她感到自己的整个身体僵硬酸痛得可怕,而且天色几乎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周围笼罩在一片浓稠的深蓝色里,海与天的边界变得难以分辨,让人怀疑自己是否已经泡在海水里。那时,太阳早已经落进了海里,熄灭了它的光和热,不知何时才会重返人间。 那时,在夜幕下海岸和远处的岛屿自然也都看不清了。但对这个现实,游勘并没有感到惊慌,因为她知道自己离陆地并不是很远,等到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的时候,它们就会重新显露身影。此时的游勘穿着蓝色的短袖衬衫,在夜晚的海风里是觉得有些冷的。并且,轻微的饥饿和口渴的感觉像钻入她身体的蚂蚁一样让她坐立不安,但除了拿着板桨的自己和不能吃的卫星电话,她几乎什么也没往船上带。但那时她还不想回去,不想回到陆地上的现实里去。至于要不要真的蹈海结束自己的生命,她还没想好。 等到月亮升到天空高处的时候,她终于强迫自己进入了睡眠。 只是第二天她被刺目的晨光唤醒的时候,她赫然发现自己的视线里已经没有了陆地边界清晰的样子,只余下它模糊的影子。这说明她已经离陆地很远了。刚睡醒的游勘觉得有些麻木,脑袋也有些发懵,但她还是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恐慌,感觉自己像一片浮叶上的虫子,一滴雨就可以将自己击翻在海面上。 好在她并没有将板桨丢掉,她随意地用板桨划动了几下海水,后来又觉得这样漫无目的地划水没意思,索性又将板桨弃置一边。这时她觉得异常地口渴,她长久地盯着海面,最终忍不住掬一口海水来喝。只是她刚将海水喝到嘴里,又不得不吐掉,因为海水真的像卤水一样又苦又咸,而不是像游勘想象中的那样只是稍微咸一些的盐水。她心想怪不得说海水不能喝呢,原来真的是喝了要变成萝卜干的! 第4章 海带 那时的游勘又累又渴,刚吐掉的海水的嘴里又干又苦。此时的阳光也开始灼烈起来,她不得不将桨板遮在额头上以试图躲避剧烈的日光直射。 不可避免地,她被晒伤了。 她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又刷了会手机,但不知道为什么手机却开始发烫,她有些烦躁地关掉手机。 极端烦闷的小游忍不住想掬一把海水洗脸,她也的确这样做了,好在并没有她自己想象中那种刺痛的感觉。她忍不住划动船桨,想要回到岸上去。只是无论她怎么划,自己的橡胶小船看起来好像并没有离海岸更近,可是她已经没有力气再继续划桨了。更坏的情况是,她已经有了中暑的征兆——头晕目眩,四肢止不住地颤抖着。 现在的她没有对自己身处困境的恐惧,但身体上的极端不适让她无法忍受,尤其是越来越强烈的干渴的感觉简直折磨得她要发疯。以至于现在她脑中唯一想的就是能饮一杯清水,对淡水的强烈渴望占据着她的全部思想,不能思考自己身处这里是为了什么。 就在她忍不住想拨打求救电话的时候,她突然注意到不远处的海面上有一团东西在缓慢靠近自己所在的小船,这团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也让她心中有些警惕。那团东西似乎大部分都藏在海面以下,只留出少部分露出海面以上,速度缓慢地让人觉得它只是漫不经心地漂浮在海面上,没有什么目标。等到那团漂浮物近到足以让游勘看清它是什么的时候,她才确定那不是什么海洋动物也不是什么人类遗弃的垃圾,而是一团海带。 这块海带团直径大约有三米,它就这么被送到游勘的面前。直到那团海带撞击到她的橡胶小船时,她都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那股奇异的感觉又浮现在她的心上,就像之前她自己被迷迷糊糊地裹挟到海边,而装橡胶船的纸皮箱里莫名出现的那部卫星电话,甚至是更久之前的自己莫名其妙要买下橡胶小船且对方真的同意出手的事,这一切都将她推向自己现在的境地。而这团海带又及时地在她决定要打求救电话离开的时候出现,这一切似乎都不同寻常。 看着眼前浓密的海带团,她的眉头紧紧地皱着,同时大脑也在飞速地运转着。她感觉有某种东西就在她的脑海中如火花般乍现,每当她以为自己就要抓住它的时候,对方却又如游鱼一般逃脱了。她只好暂时放弃它,开始动手去抓眼前的那团海带。让她没想到的是,那团海带里面不仅裹挟着许多沙砾,里面还夹杂着一些小鱼和贝类,它们被紧紧地缠缚在海带团里。 游勘放弃了拨打求救电话,继续留在了海上。 后来,她将那些海带尽量多地搬运到自己的橡胶小船里,当然是在保证小船不会因为大量的海带倾覆的情况下。 游勘将自己的整个身体埋进那堆搬上船的海带里,以躲避海上剧烈的阳光。就这样,她在那堆凉丝丝黏糊糊的海带里度过了整个阳光暴烈的时段。等到金乌再次迫近海面的时候,她才重新从海带里钻出来。她一边百无聊赖地咀嚼着海带,一边欣赏着海上的落日,今天的天气和昨天一样好,而现在已经是她在海上待的第二天了。 她被重新留在了海上,还是因为在她就要打求救电话之际,突然就冒出了一团海带给她。本来这应该更让游勘相信这是某种冥冥中的安排,但是出乎意料的是那团漂浮过来的海带里其实还夹杂着一段破旧的尼龙绳。不知为什么,这种人造的海洋垃圾夹杂在其中却让她相信一切只不过都是偶然。虽然似乎是很没道理的,但算她歪打正着,这一切真的只是偶然。毕竟她现在离海岸本就不算太远,能偶然遇到这种海带团也是正常的。 她有这种一切都是偶然的想法或许是因为那根尼龙绳太突兀了吧,又或许是因为它似乎是完全不必要的出现,以至于完全破坏了自然的美感?或许可以这样认为。不然的话,这种被暗中安排着落入什么境地的这种猜想,可是会让游勘以为自己是被选中的剧本中的主角。还好这种错误的念头被她自己阴差阳错地消除了,现在她又是一个相信唯物主义的好青年了。 不过这团海带有些是真的很难嚼,又滑腻又十分坚韧的样子,直咬得她牙根疼。好在也有一些比较脆嫩的海带。 她想继续向海洋深处划去,只是无论她怎么划,她都看不出来自己的船是否移动了些许。她顿时觉得没意思,继续放任自己在海上随波漂浮着。她捞起身边海带里的一条小鱼,挤掉内脏然后整个放进嘴里细细地咀嚼着,已经死去多时的小鱼比起一开始白天的时候她吃的,有更浓重的腥臭味。她忍住要呕吐出来的感觉,强迫自己吃下去。她本可以不用忍受这些,只需要打个求救电话,或者趁现在自己努力向岸边划,就可以回去了。没了的工作可以再找,暂时没地方住可以回姑姑家里住一段时间,一切看起来都是可以解决的,但对游勘来说不可解决的根本不是这些。在十三岁那年从那场重大车祸中幸存下来之后,游勘就觉得自己和这整个世界都格格不入,仿佛自己是个早就应该在那场车祸中和父母一起死掉的人。 其实自她幸存下来之后,周围认识的人或许就已经将她当做鬼差遗漏在人间的孤魂野鬼了。一个本该死去的人,却依然在人世间游荡。想到这里,游勘突然就明白了姑姑一家为什么对自己过分疏离客气了。除了作为亲戚应该有的基本情义和界限感,就是游勘自己总是一副阴间野鬼的冷漠麻木的样子让人无法把她当做正常人来看待。不过,姑姑一家真的是很好的人,小游这样想着。 此时海上的天幕已经被不断出现的繁星点亮,海风吹拂着她的脸庞,对父母的思念突然不可遏制地袭上心头,泪水止不住地涌出,直至完全模糊了视线。 其实过去的十多年来,她已经很少哭过了,有时她甚至强迫自己不要哭。长久以来她一直让自己的心保持着近乎麻木的状态,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已经不在了的父母,不然这种剖心般的痛楚会让她活不下去的。她以为自己可以忘掉过去,封存自己的内心,然后带着自己行尸走肉般的身体继续活下去,可惜事与愿违。她的确保持了某种程度上的麻木,但同时这种麻木也最终彻底摧毁了她的生机。常常她在生命的这头,眺望远方的生命终点,那个地方是模糊不清的。 最后,她也想到了姑姑,表妹和姑父一家。她们就像是游勘在橱窗外看到的精美礼物,永远被冰冷的玻璃阻隔,同时又让她清晰地看到。但那只不过是她路过能瞥到的一瞬,最终她还是要走上自己的路,无论是就此毁灭还是继续努力存在。 在她又吃下一条小鱼之后,她如暴风一样席卷而来的情绪也如暴风一样席卷而去,她的内心又重新变得麻木,也是心中剧烈疼痛过后无止境的虚无。 她从海带里取出几个贝类,白天的时候她想要把它们撬开,但苦于没有趁手的工具。而现在她却可以轻松地将它们的壳掰开,原来是它们已经死了的缘故。死去的贝肉已经十分不新鲜了,但她还是吃了不少。正常情况下她是不会就这么将**的海味生吃下去的,不仅是味道腥臭让人难以忍受,更重要的是这种行为对身体健康十分地不利。只是现在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心想着只要不是太痛苦,就这么感染病菌死掉也好。但这也只是她的异想天开,吃**食物生病到死掉的程度怎么可能还会不痛苦。 不过在那之前,游勘享受了好一段平静的时光。她甚至有闲情逸致去比较夜空中的哪颗星星最亮。稍晚一些,她甚至可以看到一片银色的鱼群从她的船侧游过。那群游鱼细密的银白鳞片在月光下美轮美奂,让游勘险些以为这是自己的幻觉,是自己眼花了。 这些有着银白鳞片的游鱼有时会有一两条跃出水面,让游勘忍不住用手去抓,只是抓是抓到了,却下一秒又让它从自己手上逃脱了,她自己的手还被对方的鱼鳍割伤了。好在只是划破了点皮。 她之后又突发奇想地拿了片海带去水里想看这些鱼吃不吃,没想到它们似乎着急赶路,根本对她手中的海带不屑一顾的样子。后来她索性松手,让那片海带自然落入海里,很快那片海带就消失在游动的鱼群里,也不知道它们有没有吃。 她又拿起一条自己船中死掉的小鱼,这次她直接扔进海里,同样消失在密集的鱼群之下,同样地她也看不到自己抛下的小鱼有没有被吃掉。 第5章 海市蜃楼 就这样,游勘喂了一会鱼,就觉得无聊得很,手机的电量又不能支持她随意地刷手机。 现在她的眼前只有天空和海,陆地已经在夜幕中完全看不见了。她又开始玩起比较天空哪颗星星最亮的游戏,常常是她以为某颗星星已经是她能看到最亮的一颗的时候,转头她又能看到疑似更亮的一颗,又或者是她根本就无法比较某两颗或是数颗星星谁最亮。星辰似乎一直在运动,因为她常常能感觉到某个地方的一些星星突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又或者是在夜空中的某处又莫名地突然出现几点星光,就像有人突然拉动开关,随意地点亮或是熄灭夜幕中某处的星光。但这有可能是它们被飘动在高空中的云气暂时遮住了,在那些云气飘过之后又重新显露它们的光芒。 大概是因为白天一直躲在海带堆里休息,此时的小游根本没有困意,她百无无聊地望着夜空,渐渐地天上的星星已经无法长时间地吸引她的注意力了,她开始将自己的目光游移到夜幕中看不到星星的空旷处。她发现此时的的夜空并不是像整块质地均匀的幕布罩在自己的头顶上方,上面点缀着月亮和星星。如果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整个夜幕并不是除星月之外完全均质的一整块,而是会有某些细微的纹路,这些纹路尤其是在月亮的周围的时候会显得异常清晰,这些纹路是天空的云彩。在白天的时候,这些飘动的云彩很容易被看到,而到了晚上,就只有月亮的周围能比较清晰地照见它们的身影。这些云彩在夜晚同样飘浮着,时而遮住月亮,时而从其身边游走。 此时月亮并不是满月,而是像一个发光球的一侧边缘被磨损掉了一些。 这本来是一段平静的时光,但到了后半夜,她突然感到肚子一阵剧烈的绞痛,全身止不住地痉挛起来。这种如电般迅速袭来的痛感让她忍不住蜷缩起自己的身体,但这样也没有减轻多少她身体上的不适。不多时,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让她开始剧烈地呕吐起来,她不知道自己吐了多久,只知道吐到最后她甚至尝到自己嘴巴里有一股浓重的苦味。在尝到那种苦味的之后,她甚至看到自己吐出了一些黄绿色的液体,游勘意识到那是自己的胆汁。 在呕吐的时候,她十分顺从自己身体的反应,甚至是自己也有意尽可能地将自己身体里的东西都吐出来。只是没想到她在将自己胃里的东西都吐光吐无可吐的时候,身体还是止不住地做出呕吐的反应,这种感觉像止不住地打嗝一样难受,直到她呕出了黄绿色胆汁。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在看到那黄绿色的胆汁之后,游勘突然没那么想吐了。只是她的身体还是止不住地颤抖着,身上冷汗涔涔,一阵强烈的虚弱感侵袭着她。 她蜷缩在橡胶船里,想着自己可能会像一些新闻报道里的人一样因为吃了变质的海鲜得了急性肠胃炎而一命呜呼。想到这里,她觉得自己要是就这么死了,实在是有些太窝囊,但她又转念一想,她自己不是本来就准备去死了吗?就这样,游勘的这些有的没的念头时不时在她虚弱的身体所供养的脑袋里悠哉地游来游去,好像在故意逗着她玩似的。最后,她还是觉得自己这样死去还是太没意思了,但现在她会不会就这么死去已经不是由自己说了算了。她现在也只能等待着命运的裁决,看看明天太阳照常升起的时候自己还会不会活着。 她目前是不准备打求救电话的,因为她还不想回到有着自己二十三年过去的陆地,漂浮在海面上,让她有种莫名的轻松感。即便是之前,她因为难以忍受干渴的折磨而想回到陆地的想法,也被现在的她自己否决掉了。这似乎表明游勘她自己是打算要接受命运的安排。但想到自己可能会因为急性肠胃炎死去,而看不到明天的太阳,她就会感到一股强烈的不甘。她说不上来这股不甘是因为什么,其实自己没有什么没有完成的心愿,也对未来没有什么期望。同时她应该也没什么对死亡不切实际的幻想,毕竟幻想一场壮烈梦幻且不同寻常的死亡也不像是游勘会做出的行为。对可能会到来的死亡,她没有恐惧,反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冷静和不甘。 突然,她用尽力气使自己站立起来,她想向世界宣告自己的存在,宣告自己曾经来过这纷繁的世间,然而同时她又想将自己的血肉之躯完全地毁灭,化为齑粉消散在天地之间,这样一切的不幸和厄运就都无法抓住她,无法找寻到她的踪迹。她不想等待时间给自己宣判最终的结局。即便是自己的死亡,她也要自己参与进去。于是,她从橡胶小船上跳入海里。 她以为自己不会游泳,很快就会被淹死。但没想到的是她重新学会了游泳,活了下来。她除了小时候学过游泳,之后就再也没有游过水了,她都忘记自己会游泳这回事了。那个时候,她的父母都还在,她们某天心血来潮给她报了个游泳兴趣班学游泳,她学得很好,甚至被夸了几句就要说以后要做游泳运动员为国争光。一句孩子的戏言,当然被当事人转瞬就抛之脑后,后来她又对其他东西感兴趣就渐渐淡忘了要做游泳运动员这回事。直到她的父母遭遇了意外,她也将过去的所有爱好几乎都抛掉了。 如今她因为求生的**而再次激发了自己的潜能,过去的身体记忆被唤醒,而当她成功游在海面上的时候,心像是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因为学游泳时与父母相处的点点滴滴渐渐漫上心头,让她不可自控地疯狂思念着父母。 她意识到自己自从来到了海上,自己思念父母的次数好像变多了,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就在她还在海面上漂浮,思考着自己现在要不要回到船上的时候,她突然注意到远处的空中似乎出现了一团东西,似乎是某种亮光。那团奇怪的光影就这么飘浮在半空中,显得十分神秘,只是等到游勘仔细辨别那是什么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那就是海市蜃楼。 虽然她之前没有亲眼见过海市蜃楼,但是在她二十多年的生涯里,她已经从各种地方或侧面或正面地了解过它。毕竟有关它的记载和传说实在是太多了。甚至有人说在海上看过空中显现出气势恢宏的天宫。而游勘看到的是陆上城市的光影,是她现实中比较熟悉的事物。 城市的暖黄灯光点缀在海市蜃楼的缥缈光影之中,显得十分温馨。平日里十分熟悉的,并在印象中常常是喧嚣的城市,如今却以这样虚无缥缈,甚至是仙气飘飘的神秘样子出现在她的面前,突然让她暂时忽略了城市是由坚硬冰冷的钢筋水泥筑就的现实,而与此同时在心中放大了它的温暖和柔软。 莫名地,她突然对那种虚幻的城市产生了莫名的向往,她开始向那海市蜃楼的方向游去。它散发出的温暖幻觉吸引着她。微凉的海水在不断带走游勘身体里散发出的热,让她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冷,而与此同时空中那虚幻的温暖光源也越来越越吸引着她。 游勘感觉自己就像沙漠中迷路的人追着绿洲的幻影——当然那也是海市蜃楼,只不过她知道自己追逐的是海市蜃楼。还有一点不同的是,沙漠中迷路的人追逐幻影是为了解决实际的问题,比如脱困还有解决身体困厄并活下来,而游勘追逐那虚幻的东西同样是为了某些虚妄的东西,至于她到底在追逐什么,她自己也说不出来,至少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甚至可以说是她不知道的某种东西,是某种需要她去探索和寻找的东西。 追逐着吸引自己的幻影,直至死去,这似乎是种颇浪漫的死法,但说到底这种行为是十分荒诞疯癫的。况且,这里根本没有观众,她自己怎么死也不会有人知道。想到这一点,她突然有些泄气。而意识到自己竟然因为没有观众而泄气,自己突然出现的这种做作的表演欲让她忍不住狂笑起来,只不过在呛了几口海水之后她就瞬间老实了下来。 但之后她又想着,自己在这无人的境地,默默地追逐着虚幻的海市蜃楼孤独地死去,不是也很有意境吗?只是她刚觉得这种行为很有意境的时候,她却瞬间觉得没意思了,仿佛被咀嚼过的甘蔗,在被榨干甜味之后,瞬间变得索然无味。 而恰巧此时远处的海市蜃楼也开始渐渐消散了。 看到眼前城市的幻影一点点消失殆尽,她灰溜溜地游回了船上。此时一股强烈困意袭来,眼皮也变得十分沉重,让她感觉自己已经不能再支撑哪怕一秒。就这样,她瞬间陷入了沉睡,就像运转的机器瞬间断电一样。只是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一个念头突然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她要回去陆地上,回去自己原先计划要过的生活。 第6章 卫星电话 怀着要回去的念头,游勘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到自己的时候,彻底从沉睡中醒来。 又犹豫了许久,在她终于下定决心打求救电话了的时候,一阵不合时宜的手机来电声此时却开始刺耳地响起。从来电显示上,小游认出了是自己之前实习同事的电话号码。她有些忐忑地接通了电话,却听到对方问自己是不是离开公司的时候将公司的一部卫星电话带走了。 “怎么可能!除了我自己的东西,我怎么会乱拿其他的东西!”游勘生气地反驳道。 “不是就不是呗。”对方小声地嘀咕着,似乎是不太想和小游多纠缠,不等小游再说什么就自顾自地挂断了电话。 经过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出,游勘觉得自己心里堵得慌,像拳头打在棉花上一样浑身都不得劲。 刚才给她打电话的是她的大学同学,平时大家都叫对方小松。虽然小游和对方是大学同学又是在同一个地方实习,却互相并不怎么熟络,顶多算是点头之交。 游勘几乎能想象到对方在找不到对方口中的那个卫星电话之后,在几个人的互相推脱之下硬着头皮给自己这个离开了公司已经有一个月的点头之交打电话询问的尴尬场景。想到这里,她的气消了不少,反省自己刚才的确是有些凶了,而且语气十分恶劣,毕竟对方真的已经很不容易了却还遭到自己的恶言恶语。不过,面对这种自己已经离开了一个月却还要被牵扯进那里的破事,还是让她如鲠在喉。 不过,她手头现在的确有一部卫星电话,要不是她脑子清楚地知道这卫星电话是怎么来的,她还真的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小心把公司里的卫星电话顺走了。 就在她回过神想继续拨打求救电话给的时候,手机又开始响了起来,是鱼姐打过来的。 “那个,你前两天不是说我给你的纸板盒里有个卫星电话嘛。那卫星电话其实是我表弟的,是他前几天来我这玩不小心丢的,之前我都不知道。今天他突然过来说要找什么卫星电话,我想着可能你之前说的那个就是他的。总之实在是对不起,你现在能把那个卫星电话还给我表弟吗?”对方这样说着。 “当然可以。”游勘努力控制情绪,尽量声音平和地说道。 只是下一秒她的手机竟然关机了,原来是手机没电了。都怪自己刚才只顾着应付那两通来电,忽略了手机本就岌岌可危的电量。她又抓过自己一直没怎么仔细看过的卫星电话,发现自己无论怎么搞它都没反应。游勘心中一凉,心想这卫星电话不会也没电了吧?总之,现实就是现在她手里的这部卫星电话也只能当板砖用了。 游勘只能认命地抄起手头的板桨自己划船了,只是就在她不经意间抬头的时候,她赫然发现自己已经完全看不见陆地。后来她依靠太阳和飞鸟飞行的轨迹勉强找了一个大致的方向就开始划着,只是她并不是一个海上航行中判断方向的高手。 不过即便她现在这么努力地想划回岸上,等到她回到岸上,或许还是会有些她意想不到的麻烦会等着她。 事实上,游勘现在手上的这部卫星电话的确是她之前所入职的公司里丢失那部,也即是之前她的老同学兼前同事在和她的通话里提到的那部。但同时也的确是鱼姐的那个表弟放到她收到的纸板盒里的那部,总之这部卫星电话是阴差阳错地才会到了小游的手上。不过这些游勘并不知道。 鱼姐的那个表弟,周围认识他一般都会叫他的外号泥鳅,因为他总是让人“抓不住”。泥鳅心思活泛,似乎和所有人都相处得来,一起喝酒聊天侃大山,却又不被周围的人真正地接纳,以至于自己也无法在人群里建立可靠的联系可以一起踏实共事。 那部卫星电话是泥鳅趁小松公司里的人出差的时候顺走的。在得手后,泥鳅带着那部卫星电话,回到乡下的表姐那里。在他拿出来在手里摆弄的时候,自己表姐突然出现,他十分心虚。为了怕自己表姐追问那个卫星电话的来历,情急之下他顺手就将卫星电话塞到就近的纸板盒里,纸板盒里已经放进去的橡胶船胎正好可以很好地掩盖住那个卫星电话。 就在泥鳅想随便应付几句自己表姐,等对方走了再将自己的东西拿出来的时候,让他没想到的是,表姐正和自己说着话就三下五除二地将盒子用胶带封好,顺手就抱着盒子出去了。泥鳅直愣愣地看着这一切,几次张嘴想开口说什么都放弃了。等到他堪堪回过神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因为心里有鬼,泥鳅这几天一直坐立难安,不知是怕自己偷东西的事情败露,还是单纯地为就这么失去了到手的东西而不甘,又或许二者都有。 于是,终于泥鳅按捺不住,向自己表姐说了自己有部卫星电话也许不小心掉到她之前要送出去的纸板盒里了。他说自己到处都没找到,想着表姐之前接到买她橡胶皮船的人说在给她的纸板盒里发现了一部卫星电话,就想问问。当然他说是自己朋友的,只不过是自己借来玩玩的,还添油加醋地说什么价值好几万。就这样鱼姐只好认命地给游勘打了那通电话。 不知过了多久,游勘总算看到一点陆地的影子了。眼前似乎是个凸起的山尖,青郁郁地像浮在海面上一样。看着一群海鸥从自己头顶上空飞过,往那个浮山的方向而去后,小游又惊又喜。在确定不是自己眼花了之后,她开始振奋起精神向自己看到浮山的方向划去。 此时太阳已经开始西斜,她必须要在还能看到那处浮山的时候划到岸上。就这样她努力地划着船,只是等到她离那处浮山越来越近的时候,她发现那似乎只是一座岛。不过她想着,一座岛也好,总能想办法获救的。 就这样,等到入夜时分,游勘终于抵达岛上。她想找找这上面是否有人住,但这岛上一眼望过去一点光亮也看不到的样子,未免也太原生态了吧。由于天太黑,她不敢贸然深入岛内,只是将自己的船拖上岸固定好,同时自己在岛外围找了块空地休息,等明天再想办法。 等到第二天,她发现自己所处的位置往岛内看去只能看到杂乱的荆棘灌木,嶙峋的石块和阻挡人视线的枝桠错乱横斜的杂树。之后她划着小船开始围着这个小岛察看。她发现这个岛很小,仅仅是个海上隆起的小山丘。不过很快她就发现它的背面隐约有一条小路,只不过已经被各种杂草和乱枝遮挡。尽管如此,游勘还是觉得十分惊喜,连忙依着这条模糊的小径往岛内的方向走去。当她抵达小径的终点的时候,她赫然发现自己面前有一个白色的,用预制板材搭建的一个简易的房子。 “有人吗?”她喊道。 没有人回答。 等她再走得更近一些,她发现房子的门被好好地锁着。这让她意识到这里大概不会有人,而且这里的房子很可能不是被遗弃不要的。它的所有者或许会在她想要破门而入的时候随机出现,却不是在现在她需要找人求助的时候出现。不过现在她也不是毫无收获,在岛上的这处制高点她看到了远方的陆地。只是还不等她高兴太久她就又意识到自己如果离开岛的这处制高点就会不再能看到陆地的方位,贸然离开这个岛还是太冒险了。 后来,她试图找一堆树枝什么的来点起烟求救。只是不仅可供燃烧的东西难找,想要将这些半干不湿的,几乎都是从枝叶还青葱的树上折下或是从满是腐殖质的地上拾得的树枝树叶点燃也太难了。为了增加钻木取火地成功率,她除了收集地上的枯叶用来引火,还用锋利的石棱割下巴掌大的一片裤脚布料来辅助引火。但钻木取火似乎对于她来说还是太难了,等到她的手痛得起了满手水泡的时候,她不得不暂时放弃,将那些打算用来点火的东西放到干燥裸露的石头上晒干,期望能增加一些点燃的成功率。在这期间,她在附近找到了些淡水,饮用了一些之后,就忍受着饥饿静静地等待。 她感觉自己有点像鲁滨逊。现在已经是她来到海上的第四天,目前漂流是到了一座小岛上。 等到太阳又开始西斜的时候,她鼓起勇气再一次尝试钻木取火。但她的手之前就很疼了,现在更是意志消沉,最终当然还是失败了。她又将目光放到那个白色房子上,夜幕降临,她心中进入那个白色房子的想法越来越强烈。最后,她将其付诸了行动。 梨虽无主,我心有主。她心想着这种名士风果然和她是不沾边的,她还是回归现实的紧急避险好了。 门外的锁很容易就被破坏掉了,只不过天色已经黑了,房子里看起来就更黑了。这让她有些不敢进去。更何况她一凑到门口,就被灰尘呛得不住咳嗽,她就更不可能进去了,要是感染什么病菌,得了肺炎她可就亏大了。于是她只得又在外面凑合了一宿,期间她好几次被饿醒,忍不住去挖茅草草根放嘴里嚼。不知嚼了多久,她最终沉沉睡去。 第7章 暴风 游勘醒了过来,一阵头痛感却率先侵入她的意识。她拼命睁开眼睛却发现天已经亮了,只不过似乎看不到太阳。接着她就感到全身的疲惫和酸痛,尤其是手上更是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火烧火燎的疼痛。 她看到天空还是灰蒙蒙的,也不知道是因为时间还早,还是因为天气不好。不过现在似乎不是该考虑这个的时候,因为当务之急是要先关注一下被她自己破开门的白房子。由于这个房子本来就不大,还是只有一个独立的房间,所以她从房子的门口一眼望过去就将里面的全貌尽收眼底。她一眼望去,里面所有东西都蒙上了一层灰,显得破破烂烂的,一看就是很久都没人来过了。房子里的陈设也十分简单,只有一个带抽屉的桌子和不知算不算得上床的木头架子,还有一些灰扑扑的,已经看不出来是什么的东西随意堆积在墙角或是散落在房间各处,这些东西看起来像是帆布又像是一些旧衣服。房子里的所有东西几乎一眼就都能望到底,没什么可看的,只有靠墙的那个带抽屉的桌子一直吸引着她的目光。 游勘也不知道那抽屉里会有什么,或许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被其吸引了几乎所有的注意力。在她还依旧站在门外的时候,脑子里就闪过了无数设想,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啦,又或是什么危险的东西。而且现在天色暗沉,正好与现在神秘紧张和危险的氛围相衬,特别像是恐怖片的开场。游勘甚至想象着她一打开抽屉,里面就会跳出来一只大蜘蛛,还是巴掌大的,身上毛茸茸那种。 她越想越毛骨悚然,甚至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她摇摇头试图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驱散,而就在她鼓起勇气迈入那扇门的时候,突然一个色彩鲜明的,主体呈黄色的蜘蛛就跳到她的眼前,吓得她肢体抽搐地跳了一段。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额头已经惊出了一层冷汗。那个黄色蜘蛛虽然没有巴掌大,但小游感觉它也差不了多少了。 之后,过了好长时间游勘才再次鼓起勇气进入那个房子。有一瞬间,她感觉自己不像是为了生存或是脱困而进入那个房子探寻,而仅仅是纯粹地为了冒险。尽管那个房子在一般人眼里,似乎没什么“险”可冒。 这次,她做了一些准备,先找一根树枝将挡路的蜘蛛挑掉,而且在进入房子之前又仔细前前后后地察看了一遍,在确保没什么问题的时候,她才小心地迈入房子里。在不知过去多久之后,她打开那个抽屉,发现里面有一包饼干和一叠写有字迹的纸。她突然感觉此时空气似乎变得异常地闷,她的额头上开始止不住地出汗,额头上流下来的汗水好几次都让她睁不开眼睛,身上也开始刺痒起来。身体上的不适让游勘变得有些烦躁,甚至隐隐有些恐慌起来,她怀疑是自己乱碰了这里面的东西才会出现如此不适的感觉。但她最后还是拿走了抽屉里的饼干和那叠有字迹的纸,只不过她离开了那间房子。 此时外面还是阴沉一片,只不过空气同样很闷热,但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小游感觉自己身体上的不适没那么严重了。她看着自己拿出来的东西,那包饼干自然是早就过期了,虽然看起来包装完好,但她肯定这些饼干一定发霉了。至于那些上面写着什么的纸,她承认自己是有些好奇了,即便会因此看到别人日记之类的私密物件,她也无所谓了。她突然惊觉自己的道德水平似乎在短短的几天之内就下降了这么多,但这种震惊也没持续多久就转瞬即逝。之后,她开始着手撕开饼干的包装,果然闻到了一股霉味,而且饼干上还有清晰的黑色可疑霉点。小游毫不怀疑自己如果吃了这饼干绝对至少会少活十年,要是运气再差点当场因为食物中毒而死也不是没有可能。但她现在已经好几天没正经吃过东西了,尤其是碳水的摄入几乎为零——如果不包括她嚼的那些茅草草根的话。现在她真的已经算是穷途末路了,她冒着少活十年的风险简单将那些饼干表面的黑色斑点擦去,就放到嘴里吃了起来,直到将那些饼干全部吃光。或许有人会因为不想冒险,或是单纯因为膈应而不吃那些饼干,而去继续以嚼茅草的草根这种比较麻烦的方式获得微薄的能量,但游勘没有像前者那样做。 即便她的确中间一刻没停地吃光了那些发霉饼干,但她心里也是十分忐忑的。这种忐忑不光在从她咬下饼干的第一口直到她吃完前的最后一口期间,也持续到她吃完后的很长一段时间。 岛上本来一丝风也没有,但就在游勘想拿起手边被写着什么东西的纸,想要仔细察看的时候,岛上突然狂风大作。游勘忍不住抬头朝周围看去,发现此时的天空中已经乌云密布,那些乌云在远处翻涌着,看起来几乎已经掉落到海上与海面接触,并且海面上似乎也变得没有之前那样平静了,海浪冲击岛上岩石的声音也显得惊心动魄起来。面对这样的情景,小游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攫住,一股巨大的恐惧感突然莫名地席卷着她。不多时,她就心跳如鼓,慌张地回到她之前感到不适的白色房子里躲避越来越大的狂风。 这似乎只是寻常的风暴,她又不是没见过,况且她现在又不是待在孤零零漂在海上的小船里,而是一个坚固的,有着一个人造庇护所的岛上。因此,对于自己这莫名其妙的强烈恐惧,她也只能猜测是自己在海上这几天的荒野求生太折磨人了,也就是说这艰苦的环境不仅是摧折着她的身体健康,也磋磨着她的心气,让她的意志变得脆弱。 为了转移注意力,缓解心情,游勘强迫自己将注意力再次放到手中的纸上。就这样,她费力地辨认着纸上潦草的字迹,勉强能看出这似乎是个日记,因为她草草地翻了一下这些纸之后,她注意到上面几乎每一页纸上都写了日期,上面最迟的日期是截止在五年前的一天,讲的也似乎是对方在岛上的日常。但是就在她细读纸上的那些内容的时候,她又怀疑这或许并不是什么日记,而是某个无聊的人创作出来的小说,还是恐惧小说。只是要说这是小说的话,前面有些内容也太日常了,完全没有什么故事性,直到靠近最迟日期或是上面没有标注日期的纸页上才有不少算是吸引人的刺激内容。而且,这“日记”上的日常细节似乎与小游现在所处的现实环境完全一致,这些冗长的铺垫不得不说让小游对故事后面的恐怖情节十分有代入感,像是作者刻意的把戏。有好几次,她都想将这些引起自己恐惧的纸页丢掉,但最终她没有那么做,反而继续读着那些内容。 那些前面类似日记的内容,讲到“日记”的主人自己名叫阿枝,是一个喜欢独处和徒步冒险的年轻女性,尤其是对一些人迹罕见的地方感兴趣。在某一天“日记”的主人终于厌倦了陆地的时候,她又将目光投到了海上。阿枝重新在这处废弃房子地基的位置修建了庇护所,让其成为意外闯入这里的游勘所熟悉的样子——白色预制板房子。后来,“日记”的主人就在这处白色房子里度过了段与世隔绝的平静时光,直到有一天她发现了什么,最终导致她无法在这里待下去。“日记”中这样写道—— “这里似乎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东西,那些东西是非常庞大繁茂的,但我却完全看不到它们的存在。” 这代表着,接下来或许会有些刺激的内容。游勘看到这里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但好长一段之后这个“恐怖小说”作者似乎都没开始切入正题。而是写一大堆莫名其妙的的东西,难道是想写不可名状的克苏鲁式恐怖吗?游勘心想,这份东西作为日记来说太过猎奇和超自然,但作为恐惧小说来说也太奇怪了。但到底是怎么个奇怪法,小游自己也说不上来。或许是一些作家为了找灵感而来到孤岛上的封闭环境以便身临其境地创作吧,小游这么安慰自己道。因为如果她不这样想的话,她现在面对的就是一个现实的鬼故事或是一个疯癫精神错乱者的发疯实录了。这两种情况,无论是哪种她心理上都难以接受。 “日记”上面提到,“日记”的主人是搭乘渔船过来的。而且等对方在岛上度过一个月后,那艘渔船会再次路过对方所在的,也即是游勘现在所处的这个岛,按照他们双方之前的约定将“日记”的主人接走。这样看来,那个阿枝似乎是在这岛上度过一个月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这个地方。 第8章 暴风雨 后来,游勘又翻了翻那些纸页,仔细看看了那些写在上面的日期,发现它们加起来并不足一个月。但游勘对此也没觉得特别惊奇,因为这很容易理解为对方在那一个月其他日子没有写什么东西,或者是写了但没有标上日期。更何况这还很可能就是一个被创作的故事,那么它的日期就没有什么现实意义。只不过为什么这些创作的手稿没有被带走呢?或许是那个阿枝对自己的创作不太满意吧,游勘这样想着。 当注意力从那些纸上的内容稍稍抽离,小游发现周围的光线似乎变得更加暗淡了。她忍不住朝门外望去,看到了零星的细枝枯叶被风暴裹挟着急速从空中掠过。不远处的海面也像是活过来了一般,在不安地躁动着,也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冲破海洋对它们的禁锢。一切都是那么不安,那么躁动,无尽的能量在空间之中翻涌,带着要摧毁一切的疯狂。空中时不时出现的闪电和雷声也继续渲染着现在恐怖的氛围。面对眼前的这一切,游勘不禁心跳如鼓。 不过这一切还远没有结束,很快她就注意到自己所处的房子似乎也以肉眼可见的幅度颤抖起来,发出了持续不断的吱吱声。她感觉自己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不过,等到暴雨伴随着狂风终于来临的时候,游勘的心似乎没有之间那样恐慌了,因为这仿佛代表着这一切隆重的渲染只是为了这场雨,代表着积蓄的强大能量已经开始释放,泄压阀已经打开了一个口子。现在既然这场雨已经来临,那不就代表着最浓重的东西已经给出了某种答案了吗?小游这样想着,渐渐平复了心绪,感受着被狂风卷进来的微凉水滴砸在自己的脸上,仿佛一切的风暴即将过去,而她只需要安心等待就好了。 只是,现实并不如她所愿,就在她还在失神地望着门外风起云涌,惊心动魄的景象的时候,游勘突然闻到一阵浓重的腥气,不同于雨水夹杂着泥土的腥气,反而像是一个长期潜藏在阴暗潮湿的,不见天日的洞窟里的一个庞然大物发出的腥气。她甚至能想象到那个庞然大物有着黝黑粘腻的皮肤,那个怪物的整个身体在缓慢地蠕动着。意识到自己的这种想象太过荒诞,游勘忍不住想将这些徒令她毛骨悚然的想象从自己的脑子里赶出去,只是她越是不想想象那些,自己的脑中就越是忍不住将那些骇人的画面想象地更加具体。很快,小游脑中的想象渐渐和她不久前看过的纸页上描写的难以名状的东西重合起来。意识到这一点,她心中重又不安起来。她试图安慰自己,这只不过是因为自己看了那个阿枝创作的故事,受到了影响才会有这些无厘头的想象。但这种安慰似乎没什么用,恐惧和不安依然像毒蛇一样缠绕在她的心上,越收越紧,焦虑的情绪也随之而来,她开始站起来忍不住在房间里烦躁地走来走去。 突然,远处天边的云层里映出了一道明亮的紫色闪电,刚好被游勘抬头看到。就在她震慑于这道闪电的时候,远处轰隆隆像是怪兽咆哮的雷声,就像是山崩一样从小游所在的位置碾过。她的四肢百骸都被这股巨大能量的余威贯穿,胸腔内部被这股能量搅动,变得动荡不安,而胸腔里面的心脏也像是被空悬在一个巨大空间里的孤零零的机器,在能量波动中可怜地持续运转着。 在短暂回过神来之后,小游不敢再去望门外的天空,只将目光随意地投到自己所在房子的内部。她的目光从孤零零类似是床类支撑的木头架子,游移到白色预制板房早已发黄破败的墙壁,又逡巡到与之相连的斜面房顶,只不过那个房顶由于光线黯淡的原因是昏灰一片看不清的。盯着那个房顶看了不过一会,游勘就觉得眼睛和脖子都很疲劳了。她不由的将自己的脖子放松地低下,目光也自然从上方转移到下方,这时她第一眼就瞥到了那个带着抽屉的桌子,她正是从那里的抽屉中拿到了算是救她一命的饼干和那些现在让她心神不宁的手写纸。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将自己手中的那些手写纸又重新放回了那个抽屉。 合上抽屉,游勘百无聊赖地往桌子上一坐,整个身体耸拉着,双手双脚自然地垂下,像是一个软踏踏的橡皮人,又像是一坨即将融化掉的沥青,随着时间的推移在重力的作用下最终流淌到地上。游勘此刻敏锐地感受到了重力的存在,准确地说是只感受到了重力的存在。她想象着自己会流淌到地上,在那以后依然不会停止,会继续向下,只不过在接触地面之后会下落地慢一些,坚实的地面到那时将不会是绝对的阻碍,而那时她身体会是极端的轻盈也会是极端地沉重,因为到那时,她的身体将不复存在,只是一团在空间和重力中穿行的能量,与世间接触到的一切相互联系,相互作用,却再也不会存在,再也不会停留在某处,永远都在运动着,最终滑向神灵也不会窥探到的地方,而即便是到了那神灵也无法窥探到的地方,她也无法停留,她将流落到世界之外的之外,然后继续。 脑中怀着一直向下的抽象念头,游勘继续想象着自己因为重力向下流动,只是她现在的身体依然被支撑在桌子上,没有像沥青一样流淌到地上。她想象着自己在接触到坚实的地面之后继续因为重力在地面下穿行,经过了亘古的时间,就在她几乎要忘记了时间的概念的时候,她脑中延伸出来的意识突然遭遇了一团极炎热的东西。在她的意识中那团东西的温度高到不可想象,自己的意识在甫一与其遭遇的时候就被剧烈地灼痛并瞬间汽化。小游被这股想象中的灼痛惊醒。 事实上她的意识遇到的那团极炎热的东西应该是地核,九年制义务教育让小游在想象中也逃脱不了现实的桎梏,被现实中受到的教育在脑中打上思想钢印。 意识回归现实的游勘,此时注意到外面错乱的闪电和雷声似乎越来越频繁密集,也离自己越来越近,直至一次稍长时间的积聚,一道异常明亮晃眼的白炽闪电几乎照亮了整个房子内部,房子内部简单的布置在强烈的明暗对比下留下了异常清晰的阴影,这些影像一帧一帧地刻印在她的脑中,就像相片被曝光一样,诡异而又不真实,同时又有一种无法形容的美感。由于这次闪爆距离很近,所以几乎在雷电闪爆的同时,尖锐的雷声就炸响在游勘的耳边。小游感觉自己的整个精神就像是一个破败的房子一样,被雷暴反复轰击,变得千疮百孔。 之后,游勘的耳鸣一直持续着,她几乎疑心自己要像电视剧里的主角一样要穿越了。 借着持续的闪电的光亮,小游看到在闪电曝光下房内遍地散落的编织状物呈现一种诡异的全新的样子,她甚至能想象到那些先前她以为是衣服或是帆布的的东西活动起来的样子。这种想象让她觉得毛骨悚然,为打消自己的这种无端想象,她大着胆子跑去墙角的那堆编织状物那里翻看着,只是不翻不要紧,一翻之下她发现这堆被厚厚灰尘掩盖的编织状物其实是蛇蜕下来的皮。 在电闪雷鸣中,游勘的脑子嗡嗡响。等她再去看那些散落在地的“布料”时,眼里已经染上了一层浓烈的异样惊恐,她甚至已经能想象到房子里群蛇蠕动的场景了。而此时浓烈的腥臭味也适时地从四面八方涌来,仿佛在验证她的猜想,她鬼使神差地朝屋外望去,只见不知什么时候外面出现了许多蛇,这些蛇几乎都有碗口粗。这些蛇似乎是从地底钻出来的,正朝四周游动扩散着,有些甚至涌进了游勘所在的屋子。在这些蛇即将让她在房子里没有落脚之处的时候,小游心中的恐惧激发了她的力量,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飞速地往自己的船所在的,岛的边缘跑去。 在逃跑的过程中,游勘几乎一直不得不从一堆蛇的身体上踏过,在雨水的浸润下,蛇身上变得异常的滑腻,因此她也不止一次地摔倒,无论是摔在坚硬的突出的石头上,还是滑腻的蛇身上,她都顾不得了,只是很快就跳起来继续向前跑。她感觉自己的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 等到她终于躺倒在自己海上的船里剧烈地喘息的时候,她甚至忘记了自己跑过来的过程。随着情绪渐渐平复,她感到自己浑身火辣辣地疼。只是她现在甚至无暇去仔细察看自己身上受到的伤,因为此时的情况并不容乐观。暴风雨还在继续,她本来应该在岛上躲避,而不是在此刻波涛汹涌的海里。 只是无论如何,就算是死在海上的风暴里,她也不愿意再回去那个岛上。 第9章 命运 游勘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在风暴中活下来的,只知道自己似乎是做了很长时间的一场噩梦。在那个噩梦里,到处都是晃眼的光亮,嘈杂尖锐的轰鸣巨响,还有无穷无尽的水和几乎呼吸不到的粘稠空气,就在她以为这一切永远都不会结束,自己的精神力量即将崩溃的时候,这一切都结束了。 在她恢复了意识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手机和那个卫星电话并不在自己身边,只有碳纤维板桨还紧紧攥在自己手里。小游想起来,自己的手机和那个卫星电话在她上岛的时候被随身带在身上,在她进去那个白色预制板房子的时候被她随手放在桌子上,而之前由于她急于逃离岛上,就没有带上。 游勘懊恼不已。 她抬头看了一眼已经偏西的太阳,发现此时云淡风轻,金光满天,仿佛之前的风暴只是她的幻觉,但落汤鸡一样的自己将她拉回了现实。依旧心有余悸的她在环顾四周之后油然生出无限惆怅。她看到视线的远处那座岛的形状依然清晰,只是岛上具体的情状小游是看不到了。她现在只能看到岛上像她没登上那座岛之前看到的那样,在一片植被的苍绿和少许裸露岩石的灰褐中显得斑驳。只是和小游之前没登上岛,在她离那座岛和现在相同的距离时相比,现在岛上因为没有之前笼在上面的隐隐烟云而显得清晰一些。但也仅仅是清晰那么一点。 岛上现在和之前看起来同样是平静的,但游勘知道一切已经不同了。她还记得岛上之前发生的一切,包括许多具体的细节。令人惊骇的闪电光亮和雷声,浓重的腥味,密集蟒蛇黑色的粘腻得像是细密鱼鳞又像是鲶鱼皮一样的表皮,都像烙在她脑中一样挥之不去。每当她想起这些,就浑身止不住地战栗,就像现在这样。她觉得自己现在一定是被吓破了胆。 小游现在完全没有回去那个岛上的想法,但同时她也没有将船划开远离那座岛。她久久地盯着那座岛,自虐式地直视让自己恐惧的地方。这时小游的脑中不由得想到自己之前看到的那些笔记的主人阿枝。之前小游以为那些被对方写在纸上的东西只不过是一个被创作的故事,而对方本人已经按约定时间乘船离开了。现在看来,那些被对方写在纸上的内容恐怕不是假的。但即便那些不是假的,结果还是很可能是对方乘船离开了,毕竟岛上的那个房子里能收拾的东西都收拾走了,而且门也被很好地锁上了,这不就代表着对方离开的时候并不慌忙吗?游勘想着恐怕对方并没有见到自己所见到的岛上群蛇出行的恐怖一幕,而只是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小游之所以会这样想,完全是依据自己被岛上所发生的一切下破了胆,现在绝对不想再踏入岛上的心理来揣测对方的想法和行为。 但这里有一个疑点,如果那个阿枝并没有遇到过那些令人恐惧的蛇潮,在她妥善地锁好门且门没有被破坏的情况下,房子里为什么会出现那么多蛇蜕下来的皮?出现这种情况只能说明在有人去锁门之前,房子里已经出现过许多蛇。而已知那所预制板房子是那个阿枝为了自己临时才搭建的,所以在那所房子建成到阿枝独自住进去就只有对方一个人。 那所房子在岛上的最高处,在那个位置视野开阔可以俯瞰全岛,也可以更好地领略海上的风光,甚至因为地势高的缘故可以看到远处的海岸和其他零星的岛屿,这都是游勘在海平面上所看不到的。当时她的心思完全被突然出现的人为小径和白房子吸引了,想着是否能找人寻求帮助。有了这样一种直接找人求助的捷径,她也就对远到模糊的海岸有些忽略了。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当时她又累又饿,虽然她在小径的周围找到了石缝里的水喝,但长久没怎么好好进食的身体让她对跨越那么远的海域到达大陆海岸有些望而却步。于是她即便是后来在岛的高处能看到远处的海岸却还是想着能引人来救她就好了,即便是在她吃了那包发霉的饼干恢复了少许体力之后,她也是用仅存的精神头来翻看那些旧纸,而不是想办法自己赶紧划船回去。 至于在那之后,她因为恐惧而在蛇堆里一口气狂奔下岛回到海上的船里,几乎耗尽了她仅剩不多的所有力气。而就在她以为自己已经再一也挤不出一丁点力气的时候,她依旧要顽强抵抗着海上的风暴,以免自己被从船上掀翻落入海中淹死。求生的本能在不断刷新着小游身体的极限。 那所房子里是没有水电的,甚至可能连网都连不到,要一个人在这里度过一个月条件也是比较艰苦的,更重要的是要忍受一个人独处的寂寞。不过也不乏存在能忍受孤独寂寞的人,还有包括可能出现的未知危险。游勘想着,看来对方是一个纯粹的冒险家,也许对方有些不同于小游自己的胆量,能够在遭遇蛇潮之后回到岛上将门重新锁好。 但依然存在另一种可能,那就是后来到那个岛上锁门的人并不是那个阿枝。如果是这样,那个阿枝到底有没有按照约定的时间平安地离开那座岛?后来到岛上锁门的人和阿枝又有怎样的联系?或者说对方和那个阿枝有联系吗? 那个阿枝会不会遭遇了意外?游勘在想着这种可能性。这些纷乱的思绪让她对那座岛的恐惧情绪减轻了不少。 其实说起来,小游之前以为那些纸上写的是被创作的故事的时候,却相信同样是上面写的内容中那个阿枝在岛上度过一个月之后按照约定离开的这件事。这两者看起来十分矛盾,却在小游的心里十分自洽。当时她还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她想来一定因为她在潜意识里认为那些纸上写的东西既有日记类的现实的部分又有故事创作的部分。 但现在小游已经知道了那个阿枝所写的荒诞离奇的故事部分其实是真的,但也难保对方没有在上面乱写些其他什么。想到这些,小游的思绪更乱了,一种抓心挠肝的感觉折磨着她,对那个阿枝在岛上到底遇见了什么,以及对方的最终结局是否是平安离开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这种好奇心甚至让她将找回自己的手机和卫星电话的**都排在后面,当然这些还是抵消不了她对面前不远处那座岛的恐惧。 太阳的高度已经下落了不少,游勘还依然望着远处的岛,没有划船远离,也没有划船靠近。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这种行为有什么意义,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 最终,在太阳即将洒尽最后一丝光辉,沉入地平线下的时候,强烈的好奇心和窥探欲驱使着她向那座岛的方向划去。小游现在十分后悔她之前犹豫了太久,浪费了太多时间,以至于她现在要赶在太阳落下之前到达岛上看一眼。如果有人要问为什么不等明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再上岛,游勘会告诉你她根本等不了了。因为她全身仿佛蚂蚁啃噬的感觉让她一刻也不能等待,即便是冒着即将来临的夜幕加持下的恐惧和危险也不能阻止她。在将船划向那座岛的过程中,她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兴奋,又或者二者都有。小游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她感觉冥冥之中似乎有某种东西在催促着她上岛,但她身体里本能的恐惧似乎又在阻止她这么做,虽然这并没有什么用。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下了什么诅咒,就像一些电影里一样,因为先辈而被诅咒的宿命所以莫名其妙地要往一些看起来就危险的地方跑。 这种促使自己上岛的,类似诅咒的莫名的东西,让游勘的心里油然滋生一股恐惧,这股恐惧并没有取代或是消解一些她在岛上经历的恐惧,反而是这两者恐惧同时存在甚至是在兼容的过程中都有增强的趋势。恐惧的情绪在游勘所在的船即将靠到岛上的时候无限放大,终于让她停了下来。 游勘的心脏此时不安地剧烈跳动着,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像发动机一样在自己的耳边轰鸣,她感觉自己的胸膛几乎要因为心脏的剧烈跳动炸开来,体力即将耗尽的不适也同时折磨着她。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隐没地平线以下,天色已经变得十分黯淡,但在微弱的散射余光下,岛上事物的轮廓还算是比较清晰,只是被蒙上一种黯淡的深色滤镜,入眼也是一片平静。此时连一片树叶的晃动几乎都没有,那些之前将小游吓破胆的满岛都是的蛇潮也不见了踪影,甚至在她能看到的地方一条蛇的影子也看不到。但这一切都太安静了,安静得让她心里直发毛。 虽然岛上此时的平静看起来十分诡异,但这种平静又驱使着小游继续向岛上前行。此时她心中突然冒出这样一种想法,或许驱使着自己这么做的并不是什么类似诅咒的让自己完全排斥的外在的东西,而是源于自己内心的,一种命中注定的,命运的必然。这种想法让她内心的恐惧减轻了一些,让她遵从自己的好奇心和窥探欲沿自己原先在岛上的活动轨迹探寻着。毕竟这是在接受并拥抱自己的命运,既然是自己不得不接受的命运,那么恐惧就是最无用的东西。 第10章 社会联系 游勘恍惚地沿着她自己之前走的那条小径,往岛的高处走去,不出意外的话,她最终的目的地就是她之前进去过的白房子。 沿途没有虫鸣鸟叫,只有没过小游脚脖子的草在她行走的过程中持续摩挲着她的腿脚发出的沙沙声。声音很细微,却足够挑拨着游勘的神经,好在路上她没有再看到一条蛇。只是她站在岛上模糊的小径上,却能看到到处都遗落着破败的织物。这些织物颜色泛白,有着特殊的纹理,仿佛是活的生命,但小游知道这些其实是死得不能再死的死物,是被抛弃和摆脱的东西。 蛇蜕散落在岛上各处,因为暴雨冲刷的关系,这些蛇蜕在乱枝横生的树上**地挂着,在暴露于夜光下的巨石的缝隙间蜷缩着,在草和泥沙堆中搅拌混杂着。一派萧条的景象。 在夜幕彻底降临的时候,游勘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她之前来过的白色房子,也即这座岛的最高处。她借着还算明亮的月光站在房子外面从其敞开的门小心地向内部望去,里面很小的空间一眼就能望到头,只是在昏暗的光线下,她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像是被笼上了一层深色的墨水,变得很不真切。这里的不真切并不是指她不能看清和分辨房子里的事物,而是她自己白日里所熟悉的东西此时在夜间的氛围下被赋予了另一种意义。而她自己现在就像是闯入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虽然她在白天的时候已经这样做过了,但现在她陡然有一种打扰人安眠的愧疚,即便房间里并没有一个人。有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问问有没有人。 “打扰了。”游勘站在门外这样说着,在无人的空荡荡的夜间的房子前显得异常地诡异,而她也似乎在和某种非人的东西交流,或许是那个名叫阿枝的人残留在房子里的意志,又或许是曾经光顾这间房子的众多奇怪的蛇的气息,还或许是一种残存的不知凡几的未知的东西。这些东西是否友好,又或是它们是否接受小游的这种近乎友好的问候,她不得而知。说“打扰了”这种行为看起来很蠢,但她就是这样做了。她想起自己过去还在人群中时,有一次她就像现在这样小心地站在房间门外,说着“打扰了”。只不过那个时候她在说完这句话后,就径自进去了那个房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门外踟蹰不前。小游还记得,那时她在进去那个房间之后就看到里面坐着三个人,那三个人有两个人离得比较近,而有一个人独自坐得离那两个人很远,但小游隐约能感觉到这三个人互相之间关系都很一般,并没有因为互相之间坐的距离远近而区分出亲近和疏远。 但就是这样的三个人却在小游进去她们所在房间的时候统一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即是一种不明白游勘为什么会来这里的表情。那三个人将她当做一个冒失的闯入者,一个普通的局外人,一个与她们完全不应该有一点联系的人。明明她和那三个人都是普通的同事,却微妙地分出阵营来。但三个人没有鄙夷,没有戏谑,反而是一种相当无害的,友好的态度。但这些人的反应看在游勘的眼里却异常地刺眼。一切都是淡淡的,理所当然的。这一切在别人眼里微不足道的事却让她发狂,她感觉自己在集体和社会中的身份被剥夺,自己的存在被忽略,她在任何集体中做的一切全都毫无意义。那么她就是游荡在人间的孤魂,在十三岁时死亡的阴影就一直如影随形,让她无法摆脱。那个时候她害怕自己将不复存在,害怕如今自己还在活着的事实是一种幻觉,害怕将她父母带走的死亡。 小游记得那个时候,自己在看到那三个人的表情之后突然脸变得僵硬,以至于她很本说不出来自己本来要说的话,她能感觉到自己当时的表情一定很奇怪,这让她十分恐慌。她不想被当做不合群的人被人群一次又一次地排斥,不想被别人当做是奇怪的人。可是她越是不想这样,心里就越是恐慌,以至于她看起来就越来越奇怪。最后,她绝望地在那三个人疑惑的目光中灰溜溜地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后来,这样的经历越来多,她也变得越来越痛苦和自责,直到最后她再也受不了辞职离开了公司。 这一切她完全没有对姑姑或是表妹说过,事实上她在父母离世寄居在姑姑家的时候几乎不对姑姑一家说一点自己在其他地方发生的事,尤其是遇到的麻烦和困境,因为她害怕惹人嫌恶和厌烦。 于是游勘几乎成了一个不知什么时候会突然爆发的定时炸弹,心里满载着各种负面的情绪,各种纠结和困惑,恐惧和沮丧共同塞满她的心间,让她在无数个寂静无人的夜晚独自咀嚼回味这些苦涩的味道。这些几乎让她不能挤出一点空间来体味世间诸多美好的东西。自十三岁失去父母之后,轻松与快乐就已经与她无缘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对死亡的恐惧和沉重的活着的压力。的她害怕被忽略,因为这对于她来说是一种近乎死亡的感觉。但她的所有行为却一直有意无意地在将她推向被忽略和孤立的深渊。 小游的思绪又回到了眼前的处境,回到了眼前深色夜幕下的白色房子上。在她说完“打扰了”许久之后,她又继续说道:“如果不介意,我就进来了。”又在说完这句话很久之后,她终于开始进入白色房子,她要去找找自己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和卫星电话。 只是,此时被从窗户外照进来的月光照得异常光亮的桌子上异常光洁,也即是光秃秃一片什么也没有,自然也没有什么手机和卫星电话电话了。此时小游记忆里异常清晰的手机和卫星电话放的位置和眼下明确不在的现实剧烈地冲突着,她脑中飞快地转过好几个猜测,但都因为过于离奇而被她很快排除掉。后来,她选来选去,只剩下是被蛇群带走的这个依旧离奇的猜测了。毕竟这是几个离奇的猜测中相对来说已经是最合理的了。她甚至分出些心思去想那些蛇到底是用嘴咬还是尾巴卷着将那些东西带走的,又或者是直接将她的手机和卫星电话吞入腹中。 但她的手机和卫星电话无论消失得多么离奇,它们已经消失了的这件事是铁定的事实。她本来再次进入到这个房子是为了拿走自己的东西,现在这个目的已经不可能实现了,那么接下来她就要重拾再次登上这座岛的主要目的——探寻笔记主人是否真的离开。 现在是游勘离开海岸的第五天晚上。 其实她说是要探寻笔记的主人阿枝是否真的已经平安离开,但这根本是无从下手,因为岛上除了她现在走过的小径与白房子,其他地方她几乎都不熟悉,在这里不熟悉意味就着危险,况且满足目的地寻找能有什么收获也不太可能。想到这里,她不禁叹了口气,一股巨大的虚无感侵袭着她,她无力地仰面躺倒在地上。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这么稀里糊涂地顶着强烈的恐惧就再次上了岛,她曾将这一切都归结为命运,可是这命运却将她带到了这样一种虚无的境地。她不禁想着难道自己的命运就是终究什么都会落空的现实吗?这个时候,小游再一次想到了死亡。 而一想到死亡,游勘不由得心脏砰砰直跳。 先前,小游曾因海市蜃楼温暖光明的幻影重拾回归人群继续活下去的希望,也因为要归还别人卫星电话的责任让她燃起与社会重新建立联系的动力。而如今仅仅是因为无法探寻到一点在别人看起来似乎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就要放弃自己好不容易找回的活下去的希望。或者她会更在乎丢失了要还给别人的卫星电话的这件事,但她大可以实话实说自己不小心弄丢了,甚至可以指责对方自己将东西误塞给别人,这种情况可以算是对方自己把东西丢了。而小游真的可以这么厚脸皮吗?事实上她或许真的可以。但这又能怎样呢?还是无法解决小游自己所面对的困境。 此时她心中颓丧、烦闷和癫狂交织着,她奔出房外,来到空旷的夜幕下一边大声呼啸着一边漫无目的地狂奔着。最终她跌入一片碎石中,全身都被挫伤,脸上和手上更是被割出一道道血口,全身因为剧烈的疼痛而痉挛着。过了好一会,这种如电般尖锐迅疾的痛感才稍稍缓解。 后来游勘带着一身的伤和莫名的失意在夜幕下离开了那座岛,回到了自己的小船上,回到了茫茫的海洋里,继续向远处漂流。 之后,她仅仅是闭目躺在自己的充气小船上,整日地没有什么反应,也不想办法进食和饮水,仿佛已经死去一般,只是任由载着自己的小船随波逐流。 第11章 渔船 就这样,游勘在海上漂流着。只是在她离开海岸第七天的时候,长时间身体的虚耗让她彻底失去了意识。 “这姑娘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在这里?” “谁知道呢。现在这些年轻人脑子里都想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说什么呢!咱们也还是年轻人啊!” “都四十多快奔五十了,还年轻人呢,也不嫌害臊。” “四十多就四十多,非要说什么奔五十干嘛!我就不明白你老说这些让人丧气的话干什么。我看我这身体少说还能再奋斗个三十年!” “好好好,你自个打一辈子鱼奋斗去吧。” “哎!你说什么呢你!” …… 这片争吵的嘈杂声隐隐从船舱的外面传入船舱里面,但这并没有让游勘清醒过来。这些声音像是夏日蚊虫的嗡嗡声一样嘈杂细碎而又让人容易提不起兴趣。 “哎,咱们快点报警吧。” “不报,麻烦。咱们回去的时候顺道给她送岸上不就行了,这样也不耽误咱们现在手上的活。” “要是这姑娘在咱们船上死了呢,咱们不是落个更大的麻烦。” “死了直接扔海里得了,就当咱们没救过她。”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对啊,瞧瞧你说的什么话。” “反正也没人知道。而且她现在咱们的退烧药吃着,地方给她休息着,已经仁至义尽了。要没咱们发现她,她本来就应该死了。而且咱们要干的事要是被警察发现了,罚款拘留是少不了的,搞不好还要进去蹲几年呢。都是有家小的,事情传出去脸上也不好看。为了她一个不认识的人,冒这样的险实在是没必要。” “那咱们提前返程,给这姑娘赶紧送医院去吧。” “我不是说了等咱们按计划返程的时候顺道给她带回岸上嘛!别让她耽误了咱们赚钱。你还真想打一辈鱼啊。” “那好吧。” 就这样,最终游勘被这些人决定继续保持原状待在这里。这里是一艘渔船的上面,有着几个人,这几个人是渔民,也许是暂时的,又也许在不久之后不再是了,又也许会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还会一直是。但这些已经和游勘无关了。 机器不和谐的轰鸣声让这本来就比较破旧的小渔船更显破败,船身的每一块铁皮似乎都在机器运行的震动中嗡嗡作响,像要散架了一样,让人担心它会不会在下一秒就葬身大海。 在这持续不断的,令人不安的发动机的轰鸣声里游勘渐渐恢复了意识,但她并没有立即清醒过来,在之前死去一般的沉寂里首先出现在她脑中的是一些破碎的幻觉和梦境。在梦境里,她忘掉了自己现实里所处的时空,变成为了还在海上皮艇里漂泊的自己,又变成为了还在实习公司的自己,又变为了还在姑姑家里的自己,最后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公交车上,变成了十三岁的样子。其实这样说也不是很准确,因为她是依靠那些熟悉的环境来判断自己的状态,所以在梦境里到底自己是不是十三岁的样子她也无从分辨,因为在梦境里她并不能看到自己的样子。 往昔的浮光掠影变成一个个细节的片段将小游的意识装进里面,而不是仅仅从她眼前掠过。这些过去时空里的一切被打乱了顺序,小游几乎是同时体味过去自己经历的这些,她轻松地适应了自己在那不同时空里所扮演的角色。只是梦境里突然出现的蔽目的倾倒的庞然大物将游勘彻底惊醒。 虽然游勘还没有睁开眼睛,但她已经恢复了身体的知觉。虽然头顶船舱内的灯光昏黄黯淡,但她还是被着光线刺激得眼泪直流,好长时间睁不开眼睛。等她终于适应了光线,向四周望去的时候,她看到的只有透过船舱的无边的黑暗。 她还在海上。 她想起来自己被人救了。小游本以为自己再次醒来的时候,会发现自己已经在岸上了,或是在一个陌生的医院里,或是回到了姑姑家。但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竟然还在海上,渔船发动机的轰鸣声渐渐让她的思绪回到了现实,自己仍然在海上这件事让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她发着高热的脑袋此时在颠簸的渔船上更加晕眩,让她不能长时间思考。虽然她还没有想清楚其中的关窍,但这份隐隐的不安就像根刺一样一直鲠在心里,无法排解。 渔船没有回到岸上似乎不是一件特别需要关注的事,因为这很可能是因为救小游的人不想耽误原先捕鱼的计划。本来因为这些渔民救了小游,就已经能让她感恩戴德了,她不应该再要求更多了。小游也只能这样宽慰自己了。 就在小游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本来单调的机器轰鸣声里突然多了许多嘈杂人声,和忙乱的脚步声。她忍不住抬头朝船舱外望去,只见渔船甲板上有三四个人来回走动,原来是捕鱼要收网了。甲板上方的大灯被打开,三两人借助渔船上的机器拉动着渔网,众人开始忙活着,一时间空气中爆裂出独属于海洋的腥冽气味。看到这一幕,游勘为自己之前心中的怀疑感到有些内疚。毕竟这样一群勤劳热心的人却被自己无端怀疑。因为发烧的关系,游勘感觉自己的头像石头一样地沉,也像被石头砸过一样疼,这个时候她再也支撑不住任由自己重新躺倒。 因为换了一个躺着的姿势,游勘的头痛得到了一些缓解,百无聊赖中她将自己的目光投到船舱外热闹的场面上,思绪不由得飘远。她现在脑中没有想去死的念头,只有想让自己的感冒早点好起来的心思,之前如山崩一般的自毁情绪此刻已经荡然无存,有的只是小游自己也无法形容的空茫感和无尽的虚弱感。 她再一次活了下来,不知道这是该说她又一次死里逃生,还是该说她又一次没成功死掉。 没过多久,舱外强烈灯光的刺激让小游的头似乎更疼了起来,她绝望地闭上眼睛捂住头,祈望能缓解一些疼痛。 只是就在她闭上眼睛的时候,船舱外嘈杂的忙碌声突然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人尖锐到破音的惨叫声,这声音夹杂在机器依旧持续运行的轰鸣声里让小游心惊不已。这似乎是某种警示,让游勘不得不强撑着精神睁开眼睛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船舱外面强烈灯光的刺激下,眼前的一切都让游勘感到眩晕,她勉强能看到人们慌乱的移动,接着她的目光就被投注到散落在甲板上的一团白色的东西上。她说不上来那团细碎的银白色的东西是鱼还是虾,或许都有,又或许还有一些别的她不认识的东西。 她承认自己是有些被那些被捕到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但她并不想承认自己是一个对别人漠不关心的人。她觉得即便是自己真的对那些占据她眼前大部分视野的银白的一团更有兴趣,也不代表自己真的就会忽视眼前别人的痛苦,只不过是因为船舱外面太过刺眼的白炽灯光将甲板捕到的一堆白色的东西照得更加夺目,所以自己才会首先被那些东西夺走了注意力。因此游勘觉得自己只是被生理上的不可抗力影响到了而已,只要自己集中精神,一定可以做出符合社会上正向且正确价值观的行为,即对其他人类个体富有同情和关切,尤其是对方正在遭受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的痛苦的时候。 这样想着,游勘将自己的注意力从显然更吸引自己的那堆网中的鱼虾中抽离,将注意力放到甲板上那群人类身上。她看到那群人此时已经不再混乱地移动而是在某个位置聚集成一团,她猜想或许是有人受伤了。但由于围着那里的人身体的遮挡,游勘并不能看到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有其间破碎的声音将琐碎的信息不断抛到外部的空间中,被游勘艰难地捕捉。 “老田,撑住喽!” “我的手!我的手!” “别慌!别慌!” …… 一开始许多人混杂的声音就这么胡乱地传入游勘的耳中,但很快那些嘈杂的人声就只剩下被那群人围在中间的位置发出的单调的痛苦呻吟声代替,这声音夹杂在同样单调的渔船发动机的轰鸣声里。 游勘依旧半撑着身体朝出事的地方望去,思考着自己要不要做点什么,或是至少起身到那边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表达一下自己这个陌生人对他们的关心,或是索性直接装睡好了。 直接装睡这个念头甫一出现在自己的脑中,就让游勘的情绪急转直下,心中深深煎熬,仿佛是面对自己的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一样。她近乎自虐式地利用情绪折磨自己,用类似现在这样的诸多莫名奇妙的道德规范拷打自己的精神世界。她并不是一个圣人,甚至不算是一个世俗意义上的好人,但她却贪心的要把自己打造成一个自己心中的完人。 这样拧巴的游勘,除了内心世界的拷打,自然也会被外部更加倍地折磨,然后继续拷打自己,以至于变得越来越拧巴,再接着被外部的世界折磨,如此循环加强,直到她整个人被彻底毁掉。 第12章 疯子 就在游勘自顾自的烦躁纠结的时候,由于她没有注意船舱外面的甲板上那群人的状况,以至于她似乎即将要面临一个大麻烦。一声怒喝让她如梦初醒。 “你在看什么!” 那群人里发出这样一道声音,这时小游才堪堪将注意力放到那群人身上。尽管小游并不能通过这道声音判断出是谁在发难,但她很快就看到有一个人从人群中脱颖而出,速度极快地朝她所在的方向冲过来,以至于让游勘很容易地就从那群人里找出了怒喝声的来源。呵斥她的那个人来势汹汹,看起来怒气很大,明显来者不善,这让她不由得胆战心惊起来。就在游勘不知该如何应对时,那个似乎要朝她发难的人就被他身边的那群人拉住了。 “老张你干什么?老田还伤着呢!别惹麻烦。” 游勘看到那群人里有人这样对那个要朝自己发难的人说道,接着她又听到那群人里又出现了类似的不解的声音。显然他们似乎也对自己同伴这种莫名的冲动行为感到不解。 即便那个要朝游勘发难人被身边的人拉住了,但那个人依旧没有放弃朝她这边冲过来的意图。气氛一时变得异常紧张。这下,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察出了不对劲。那群人开始越来越多地参与控制那个冲动的人,只剩下两三个人在受伤的老田身边照看着,即便如此那两三个人还是时不时地被那边的状况吸引着注意力。而且在受伤的老田身边的人还会不时变动着,无论是数量还是具体的人员都在变动着。 由于围绕在那个受伤老田身边的人变得稀少,游勘也因此看清了一些那个手受伤的人的情况。她看到那个老田半躺在地上,一只手紧紧抓住另一只手的手腕,全身似乎是因为疼痛而剧烈地痉挛着,口中还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倒是没看见什么血迹,只在周围看到些散落在地的被割碎的细绞绳。看到这些,游勘心中就猜到那个老田大概是手被不小心绞进了不断收起的绳网里,心想着对方的手大概是骨头断了吧。 不过游勘现在可不敢再多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了,这时也不过是在受伤的人那边目光游移了一下,就很快将注意力放到眼前这个对自己莫名敌视的人身上。她强忍着发烧带来的剧烈头痛和其他身体上的不适,强撑着意志试图活动身体,至少要离开当前的位置,和那个发怒的人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再试试自己能不能通过语言沟通来解决当前和对方的矛盾,或是直接由拉住对方的那些人来解决算了。但无论如何,在这里保持位置和身体状态不动让面对可能危险的游勘心里感到极大的不安,只有逃离和保持警戒的应对姿态才能让她感到一些安心。 就在游勘急切地想要振奋自己生病的身体和那群人拉住的自己莫名发疯的同伴的同时,那个莫名朝游勘发难的人口中还断断续续地嘶喊着一些让她听不懂的话—— “你是不是看见了!你看见了是吧!你是不是看见了我们在挖砗磲!” 游勘十分不解,不由得脱口道:“车蛆?什么车蛆?”她心中想的是,莫非这个车蛆是什么她不知道的水产?她想通过对方说的话多思考一下,但这根本做不到,因为她仅仅是在刚才短暂的思考就让她还在发着高热的脑袋如被针砭,这让她心中异常烦躁,只能一边在口中重复念叨着,“我什么也没看到!我什么没看到!”一边艰难地扶着船舱壁爬起来,身体摇晃,脚步踉跄地移动着。 游勘这时听着那人依旧愤怒癫狂的嘶叫,她一边心慌恐惧得想要逃离,一边又被眼前这荒诞莫名的一切激起愤怒,变得烦躁而想要过去阻止那个人或是摧毁掉发出这一声声狂叫的源头。因为这狂乱的声音让游勘头痛欲裂。就这样,两种矛盾的想法驱使着她的身体,只是她行动起来的效果似乎不怎么好,无论是前进还是后退,她都几乎分不清自己所在的空间位置,游勘只觉得四周一切的事物都好像在旋转,她的脚也好像是踩在棉花上。游勘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行走着,直到最后因为眼前的天旋地转而彻底倒在一个平面上,她甚至不能依靠身体上的感官来分辨出她是躺在一块水平的平面还是竖直的平面上,只能依据这应该是她自己最省力的状态而间接推断出自己应该是平躺在一块水平面上。 这个时候,游勘头上冒出许多虚汗,心率极快,虽然脑袋还是像被重锤捶击过一样疼,但至少感觉身体上轻松了很多。然而即便是她感觉轻松了许多,但身体却是彻底动不了了。如果要把这种情况解释描述一下,那就是之前她强撑着走动的时候身上像压了一块巨石,而现在她躺在这里,她的整个身体都像是变成一整块石头,依旧沉重但身上的负重感却没那么强了。只是糟糕的是她的身体也像无生命的石头一样僵硬得动不了了。 好在,这时那个让她心中烦躁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原来是那个莫名狂叫的人已经被身边的人捂嘴拖走了。不过游勘没有看到这一切,不是她不想去看那边的情况,而是她现在不仅转头困难,而且更要命的是她现在就算是勉力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也不过是些模糊的破碎重叠的线条和色块。她想,自己这次应该真的病得很严重。其实说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病得这么厉害的了,论难受的程度也是排得上号的。就连十三岁时出的那场车祸当时她自己也是瞬间失去了意识,等到她在医院里清醒过来的时候,除了有些头昏之外,她几乎可以说是毫发无损。相比于同在那辆公交车上失去生命的她的父母和其他人,这简直可以说是某种奇迹。也是从那一天开始,周围的人看她的眼神就或多或少有些奇怪,除了怜悯同情还有他们自己也无法描述的那种面对未知事物的怪异和心中隐隐的恐惧和警惕。即便是游勘自己也无法解释自己奇迹般的存活,于是她自己也像其他人一样对车祸之后自己的存在怀有恐惧和怪异的感觉。 自己恐惧自己的存在,或许这听起来很怪,但这的确存在于游勘的身上。 在游勘看不到的地方,那个手受伤的老田和莫名狂叫的老张已经被他们同行的人带走了。现在甲板上几乎空如也,只有一个人在照看和收拾散落在一地的各种杂物,而其他人都涌去了另一处船舱里。散落在甲板上的白色银鱼寂寞地跳动着,无人问津。 其实他们这些渔民现在根本不是在挖砗磲,只是在进行普通地夜间捕捞作业。虽然他们也本来要找机会挖砗磲,但这也是要找时机的,而且挖不挖得到还两说,正常的捕捞作业还是不想耽误的。即便是他们有捞偏财的打算,但现在这样还没干时企图就莫名被同伴抖落出来直接让他们措手不及,更何况是现在有人意外受伤的混乱情况下,给他们又添这么大一个乱子。 那个他们称为老张的人突然莫名被游勘刺激到了,他们这些人也很懵。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们再傻也知道这个老张大概失心疯了。于是他们也顾不得刚捕上来的鱼和明显已经瘫在地上病得不行的游勘,急急忙忙把手受伤的老田和失心疯的老张带去一边驾驶舱室里商量事情。等他们捆好发疯的老张和简单处理好了老田受伤的手,之前留在甲板上收拾东西的那个人也过去和他们会合。 就这样,十三个人将本就狭小的驾驶舱室里挤得水泄不通。与此同时,另一边海风卷过空荡荡的甲板和已经彻底昏迷的游勘。 渔船驾驶舱内几乎每个人都面色凝重,气氛在一时十分紧张,舱内空气也瞬间凝滞起来,让他们呼吸困难。无论这是不是心理作用,都代表着这一夜注定是他们的无眠之夜。那个老张由于嘴被堵住而发出的杂乱呜咽在这异常凝重安静的氛围里显得异常清晰刺耳。这里没有人想先开口,但平静终究还是被打破了。 “老陈,这是怎么回事,我们是看在你说他是你老同学想一起发财,我们才带他一起干的。本来我们人手都够了,要不是为了卖你一个面子,我们怎么会带一个疯子上来!” 有人率先发难,余下的人纷纷附和道: “对啊!老陈,你为什么不早说你这个老同学脑子有病!” “怪不得这个老张之前就怪怪的,你还说他这人性格就这样。” “对啊,之前我也觉得他怪怪的。” “带这样一个疯子上船,老陈你是不是想害死我们!” 这些人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愤怒,各种谩骂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最后越骂越脏,直至动起手来。一开始只是简单地推搡,后来狭小的驾驶舱的空间已经完全不够用了。 一时场面混乱起来。 第13章 砗磲 一群人扭打在一起。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一边倒地对付老陈和疯子老张,这群人里也有和老陈关系比较好的人在帮他劝阻愤怒的其他人,至少也会从中调停,不让冲突升级。只是现在群情激愤,要求冷静的声音被众人的愤怒彻底埋没。 就在这群人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突然一声杀猪般的嚎叫震惊了众人。这个声音听起来太过尖锐和凄惨,以至于在场的所有人都因为听到这道声音而心悸不已,让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下手来,去找这惨烈叫声的源头。 一时间众人都僵住了,一旁被捆住身体且塞住嘴,不时发出神志不清的呜咽的老张此时也停止了呜咽安静下来,睁大了眼睛,他浑浊且布满血丝的眼珠惊飘忽不定,显得十分惊惶,眼睛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又像是在逃避着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众人都害怕地猜想着是不是闹出了人命。好在他们没多久就找到了那声惨叫的源头,原来是之前手受伤的老田。 老田因为众人的争执而被忽略。先前他的同伴为了便于照看他,也是让尚还意识清醒的他参与这场重大事件的讨论,而将他也带进这狭小的驾驶室里。只是他因为手受伤而疼痛难忍,只能依靠在一边的角落里,并没有多少心思参与到讨论这件大事中。当众人争执起来的时候,他就被无辜波及。在混乱的场面里,他先是被混乱的人群挤倒,接着他遇到的就是更加凌乱的踩踏,最后终于有一脚狠狠地落到他受伤的手上。 因为这声惨叫,众人终于停了下来,注意到了他。 等到众人散开的时候,他们看到的是一个痛苦到抽搐的老田。他们看到老田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脸憋成了猪肝色。 众人的争执终于停止了。 “我们还是趁早回去吧,现在这样我们还能干成什么事!” “对啊,赶紧回去吧。老田的手还伤着呢,而且……”说话的人望了一眼还被捆着地老张,继续说道,“我们还有这个大麻烦。” “没错,带着这么个定时炸弹,恐怕到时候钱没赚着,等他什么时候又发疯了,大家全都能把小命给丢了。” …… 他们就这样肆无忌惮地阴阳怪气着老张,丝毫不顾忌还在旁边的将老张这个疯子拉入伙的老陈。面对众人的指桑骂槐,老陈自知理亏,全程都一声不吭默默受着,挨了许多拳脚的脸上青紫一片。现在他面色一片灰败,有时候涨红了脸,也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羞愧。 其实老张的这次突然发疯,他老陈也没想到。虽然读书的时候,他记得这个同学脑子是有些不灵光,但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的老张在他看起来和正常人差不多,虽然有时候说话颠三倒四,但在他们这群人里算不得大毛病。最主要的是,这老张还是他上小学时候的同学,之后就很久没见了。他们再次遇见的时候,他完全都没认出来老张,但老张却一眼就从人群里认出了他。 那个时候,老陈正在一个面馆里吃太和板面,不小心咬到红辣椒,被里面的辣椒籽卡到牙缝里,十分难受。就在他专心地剔着自己牙缝里的辣椒籽的时候,突然出现一道声音在他耳边炸响,“小陈!好久不见!”接着老陈抬眼望去就看到一个黑黑的人影在自己面前的位置落座。 老陈盯着眼前这个看起来十分陌生,却言语十分热络的人,好半天脑子转不过劲来—— 他好像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后来,这个人说自己是张白墙,是老陈的小学同学。可就算对方说了名字,老陈脑子里也对这个人没印象,毕竟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三十年了。后来见老陈没什么反应的样子,又急切地说着他们以前念书的南桥小学,还有一些那个时候的稀罕事和好玩的事。那个老张看起来情绪十分激动和热切,以至于说话磕磕绊绊但同时语速又因为着急而很快,总之就是说话像倒豆子,不连贯但又嘈杂源源不断。这搞得老陈脑子很乱。 那个时候,老陈牙里的辣椒籽还没剔出来,他索性将牙签叼在嘴里皱着眉头思索着,虽然他对这个老张说的这些事有点模糊的印象,但他脑子里对张白墙这个名字还有对方的脸还是一片空白,他甚至不能确定当时是不是真的有个名字叫张白墙的人。看着因为激动已经涨红了脸的这个老张,他有些担心对方这样一直说话连气也不换会不会把自己撅过气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老陈心里有些危机感,心想这人怕不是个骗子。于是他准备赶走这个莫名其妙的陌生人,他对对方说道,“我不认识你!”只是就在他接着冲着对方摆手想让对方离开的时候,对方仍然在喋喋不休,同时开始绘声绘色地用手比划起来,而对方挥舞的手恰好打到老陈伸出的手来。有些吃痛的老陈此时有些烦躁起来,他开始忍不住推搡对方。 对方见老陈开始推搡自己,并没有生气,反而情绪更加兴奋了起来,他几乎是用喊的说道:“老同学,我知道你要干大事了,带上我一起干吧!” 依旧是莫名奇妙的一句话,但本来没好气的老陈,突然莫名地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心头突突直跳,心里热热的像是被热水烫过。一种他分不清是兴奋、激动或是紧张的情绪直冲他的脑门,让他熏熏然晕头转向。他将自己推搡那人的动作变为拉住那人的胳膊,在店里其他人怪异的,带有探究的目光中急忙将对方带走了。 那个时候,老陈正是处在人生的低谷,一些老相识找到他说是要带他发财,其实就是捞偏财干些违法的事。老陈思虑许久之后同意一起干。这个秘密那段时间老陈一直埋在心里,除了要一起干的同伙,他连家里人都没透露一点。他心里有着铤而走险的紧张,又有畅想将来发财之后光景的兴奋和激动,心里就像有一个充满滚热蒸汽的锅炉,让他憋得要发疯。如今突然冒出一个陌生人意外“点破”这些,让他心里根本无法平静。 之后,他和那个老张又聊了许多,这次他觉得对方句句都说到他心坎里了,包括但不限于一起抱怨自己窘迫的现状,手头的拮据,还有最重要的对未来发财图景的描绘。渐渐地,他脑子里仿佛真的想起自己还有这样一个老同学,一个和现在这个老张性格和样貌有些相似的,同样说话不着调的小学同学就这样在老陈的脑子里留下影子。就这样,这个老张加入了他们这一伙人,成为他们中加入的第十三个人。 现在,这个老张却在这个时候发疯掉链子了。老陈也不得不在心里重新审视这个之前突然冒出来的老同学了。 过了许久他将自己心中的怀疑和盘托出,恨恨地说道:“我被这个老张骗了,他根本就不是我的老同学。”但现在这个老张明显还处在神志不清的状态中,无法对质,所以众人只当他是故意这么说想推卸责任,只纷纷对他翻起白眼,不再理会他说什么。 虽然老陈说发疯的老张之前骗了他的确有推卸责任的意图,但他也并不是信口胡诌,只不过是将仅仅怀疑的事用肯定的语气说出来罢了。 “那个小姑娘怎么办?” 这时候这群人里终于有人想起还躺在甲板上昏迷的游勘,她已经被夜里的海风胡乱地拍了很长时间。 “还能怎么办,把她一起带回去呗。不然你还真想杀人,把人扔海里去啊。” “也对,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咱们还没干什么,到时候直接实话实说是有人发疯了就行了。” 关于对游勘的处理,那群人没有什么分歧,只讨论了一小会就敲定了。毕竟他们除了那个发疯的老张,互相之间都是知根知底的,谁也不是穷凶极恶的人,犯不着为了没影的事手上沾人命,不仅麻烦而且晦气。 这些人将依旧昏迷的游勘安顿到她先前躺的船舱里。 不知过了多久,游勘终于又恢复了意识。游勘先前听到的砗磲,被她当时误当成车蛆,现在她却有些回过味来——那个人也许说的是砗磲。即便那个人很可能是个疯子,但游勘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想着那个疯子说的砗磲。她知道砗磲在中国是保护动物,买卖都是非法的,这可以解释那个人为什么发现游勘在偷看会那么激动。 但游勘想得最多的却是她现在是到哪了?不会是已经出国了吧!因为她记得砗磲主要分布在印度洋、西太平洋海域,尤其是在印尼、缅甸、马来西亚、菲律宾、澳大利亚等国的低潮区附近的珊瑚礁间或较浅的礁内,都是热带海域的珊瑚礁环境。虽然在中国国内的台湾海南、西沙群岛及其他南海岛屿也有分布,但这些地方不是也离出国到公海不远了吗? 她可不知道自己竟然已经在充气小船上飘了这么远,还是说这伙人及这艘渔船就这么带着自己在海上飘了这么远?还是说这些人其实还没有到目的地?她自己会不会连同这些人被海警给抓了?或是会遇上海盗和外国的巡船?同时游勘也因为想到缅甸这些地方,心里也有些慌。就这样,这些还没根据的事衍生出来的乱七八糟的想法已经在小游的脑子里乱成一锅粥了。 游勘现在的思绪也像在望不到边际的大海上肆意横流、翻卷。 第14章 风暴 就在游勘心中还兀自混乱的时候,这一伙十三个人开始计划返程。 其实这十三个人并没有离开中国的领海范围,但他们也的确是沿着中国大陆的海岸线多番辗转才抵达了现在的位置,这都是为了谨慎。现在他们在南海的范围内,之前他们在西沙群岛做过短暂停留,由于没有什么收获,所以之前他们本打算前往下一个目的地。只是现在出了意外,所以他们打算返程。 如果游勘知道这些现状的话,应该会庆幸自己并没有离开中国,也没有到什么中沙群岛和南沙群岛的。等到了南沙群岛的范围,远离中国大陆,在小游心里就真的和到外太空差不多了,除了观感上觉得没外太空那么危险,但仔细想想它的陌生和遥远其实也和前者在心理上也没什么区别了,都能让她从心里泛起一股冷意。毕竟南沙群岛往南延伸就可以想象到菲律宾、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和澳大利亚的边界了。 虽然游勘之前曾绝望得想去死,但如果真的流落到异国他乡,在一片语言都不同的人群里被包围,想想都让她头要炸了。本来她就是为了逃离过去熟悉的人和各种社会关系而远走海上,至少可以平静地在一个没人的地方待着甚至死去。如果真的要面对陌生语言环境里的人,她恐怕到时候会直接想跳进海里去。更别说要是遇到海盗和劫匪之类的黑色暴力团体,被抓住和劫持,再将陌生的语言环境加码上来的话,即便是不被如何折磨,游勘也觉得这会是自己能遇到的最可怕的事,说是生不如死也不为过。 说到劫持,游勘现在对之前将她救上船的这群人也产生了一些警惕,一开始的怀疑在短暂平息之后,现在又在她的脑子里死灰复燃,让她心里十分不安。这仅仅是因为昨天夜里突然发疯的那个人。 那个人当时突然开始发疯,胡乱地说着砗磲什么的。这些游勘都可以归结为那个人疯了,这就不用她费心去解读那个人说的到底是不是砗磲,还是其他什么与其发音相似的东西,也更不用考虑那个人说的他们在挖砗磲是不是真的。不过,就算是那个人真的在发疯胡言乱语,难道就可以判定一个疯子说的话就不一定是真的吗?游勘心中这样想着。 但是如果游勘心里认为这伙人真的在挖砗磲,这也是很没道理的。因为她并没有在这艘渔船上看到类似砗磲的东西。这本可以盖棺定论为那个人的确是因为发疯而胡言乱语,但小游心中还是忍不住想着,“也许他们把挖的砗磲藏起来了也说不定。”这些类似的想法无孔不入地钻入她的脑袋里,让她心里不能平静。 她强迫自己不再去想什么砗磲的事,而仅仅把昨天晚上的波澜当做是一个意外——不过是有人突然发疯了而已。因为她现在身体十分虚弱,长时间的生病和缺少能量的补充让她的身体状况雪上加霜。游勘都害怕要是被他们认为自己发现了他们在挖砗磲,会被直接扔海里喂鱼。毕竟在茫茫海上,处理掉她一个人身份不明的人还是很容易的。她或许是想一个人找地方平静地死去,但不是被人扔海里喂鱼这种死法,因为这既没有美感和诗意,还肯定很痛苦。更何况她现在真的还不想死,不管是因为身体虚弱提不起精神,还是单纯因为恐惧死亡。 更何况,现在她依然好端端地在这艘船上,并没有被扔海里喂鱼,看来他们也许并不想杀她。她只要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她又何必自讨没趣,去对砗磲什么的刨根问底呢? 这些胡思乱想消耗了游勘不少精力,让她刚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意识又陷入了昏暗。她感觉意识昏昏沉沉,想要就此沉睡下去。而她也的确是这么干的。不是她心大,而是现在她的身体状态根本支持不了她保持长时间的清醒,在她感觉自己脑子疼得要炸了几根血管之前,她觉得还是给自己强制关机比较好。 由于游勘在清醒过来这短暂的时间里几乎没有活动身体,连眼皮也没怎么抬,所以那伙人并没有发现她其实清醒过一段时间。 就这样又过去了一个日夜,那伙人似乎忘记了游勘的存在,各自忙着自己的事。他们现在似乎连捕鱼也没什么心思了,偶尔捞几网,对捕到什么也没什么热情的样子。 等到那群人终于看到游勘又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才好像突然意识到他们这里有这样一个人存在。他们随意地对游勘说着那天晚上是那个老张发疯了,脑子坏掉了。也不管她信不信,他们也没再多说什么,给了游勘一些食物和水就将她晾在一边自顾自走开了。 游勘面无表情地听着他们说话,其间没有什么动作和反应,更没说一句话,只静静地在最后接受了他们的食物和水,目送这些人又走开。情况似乎很顺利,小游对这场简短没有多余解释的交流很满意。 白天很快过去,夜幕又开始降临。本来又是平平无奇的一天即将过去,但游勘突然觉得本来规律和缓的海风变得有些急促和凌乱。她敏锐地察觉到这些变化,预感到可能会发生些什么,她的心脏莫名地开始突突直跳。还不等她将自己感觉到的这些变化告诉船上的其他人,她就听到渔船上人们的脚步声开始凌乱起来,接着是一片气急败坏的叫骂声和急切的呼喊声。 是风暴! 尽管他们一直仔细地关注气象的变化,但这次的情况的确令他们措不及防。他们现在除了向外求救,就只能尽量将船驶进海湾或是海港里,至少要找块陆地来躲避这场风暴,无论是海岛还是礁屿。 听着越来越急和杂乱的风声,和渔船上越来越混乱的人的活动声,游勘一时间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了。她眼睛飘忽不定,不知道应该看什么,即便是还没有人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但从这片众人如临大敌的氛围中,她也能察觉到这次或许是遇到了大麻烦,或许会让她和船上的这些人都葬身海底。 渔船开始颠簸起来,接着如雷的雨声开始冲击着船体,这声音震动着小游耳里的鼓膜。各种风浪的拍击声也在冲击着她的耳膜,这些声音全都化为了许多鼓槌捶击着她的心脏,心跳如鼓也不过如此了。 她想象着这艘渔船或许会被海浪拍碎,又或许会被海浪卷着撞到礁石上沉没。她对死亡的来临有了实感,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很快就要出意外了。除非有奇迹发生,要不然这里就是她的葬身之处了。 现在游勘一面心跳如鼓,紧张得不行,一面心里又诡异地滋生出一丝轻松的感觉。仿佛是卸下了长久以来的某种重担,可以坦然地接受命运了。她自己一直以来都想找机会去死,却一次次地错过,或是因为觉得时机不对,或是觉得那样死会太痛苦太窝囊,又或者是单纯地觉得害怕而不想死。如今,她自己完全不用做什么,也因为什么也做不了而心安理得,可以依靠大自然的力量来毁灭自己,这让她感到莫名的轻松和安心。如果忽略掉自己对即将到来的死亡和未知的恐惧,那这就是她游勘此生最轻松自在,最完美的时刻。 在“既定结局”的进程里,感到一丝轻松的游勘胸腔里似乎能呼吸更多的空气了。而且还有一点好的地方是,游勘的病情现在已经好多了,虽然她的身体还是比较虚弱,但已经不至于让她发烧头疼到难以保持意识清醒了。终于头不疼了的小游现在甚至可以饶有兴致地观看着船上的其他人慌乱的神情和动作,就像是在看一部灾难电影。 看着这群可能要和自己一起葬身大海的人,游勘的思绪忍不住开始飘远。她又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和当时那辆车上死去的所有人。实际上只要当她想到和死亡有关的事时,她总会想起那次车祸,除了自己,当时车上所有人都死了。 想到这些,游勘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她想到一个词—— 天煞孤星。 不过这次,她可想象不出来什么情况下会出现船上的其他人都死了,而自己却可以活下来。想到自己或许可以活下来这个可能,游勘心里有一种隐秘的侥幸。想着船上其他都死掉,而自己可以活下来这件事,连游勘自己也觉得自己很邪恶,这让她有种很深的负罪感。但她后来想想这又不是自己能左右的事,就不再那么纠结了。 他们所在的这艘渔船果然在风暴中触到了暗礁。就在渔船即将沉没无可挽回的时候,众人放下救生艇脱离即将沉没的渔船。在混乱中,游勘也跳上了自己原先被人拉到渔船上的小皮艇里。 就这样,在那艘渔船彻底沉没的时候,游勘也和那伙人在茫茫黑夜的海上风暴里彻底分散。 第15章 礁石 游勘努力抓住小艇上绑的绳子,让自己不至于让风浪将自己和小艇冲散。但小艇也会被海浪掀翻,这样即便是她牢牢地抓住小艇上的绳子,也不免会落到海里。 好在,小艇是充气的,即便是在海里翻掉也不会沉没。但即便如此,被掀落在海里的游勘也不怎么好过。这种情况她也只能紧紧抓住绑在小艇上的绳索,艰难地依靠着这个在海上风浪里像一片破败枯叶被疯狂席卷着的小艇来调整自己的姿态和呼吸,免得自己被海水呛死或是直接掉入海中淹死。 只是很快,游勘就有些体力不支了。在一片黑暗的茫茫海上只有偶尔闪过的雷暴,才能在这黑暗的世界里撕开一点口子,短暂地照见一丝光亮。可这一丝光亮虽然因为伴随着惊心动魄的雷声,显得堂皇而盛大,但它也只是可怜地让游勘看到自己身边的小艇在茫茫无际的,延伸向在闪电的映照下显得更浓重的黑暗的海上更显单薄。比起完全黑暗看不见,这反而让游勘从心里涌现出更深的绝望和恐惧。因为这短暂的光亮让她得以一窥自己所依凭的救命稻草小艇是多么的渺小和脆弱,而外部自然的力量又是多么的庞大和不可窥探。这幅画面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电影感,而她自己则成为了这场灾难电影里的主角。 那么,作为主角,她会活下来吗? 游勘忍不住在心里这样问着。 求生的本能让小游大脑飞速地运转着。她分析自己现在的情况是,自己体力已经下降得很快,因此手也快要抓不住小艇上的绳索了,当然依靠她现在的体力爬上小艇也更不可能。而她整个人还泡在海水里,手上则因为绳子而磨出伤痕,浸在海水里像针刺一样的疼痛一直刺激着她脑子里的某块区域,无时无刻不提醒着游勘它的存在。更不用提她一不留神就会被呛一口海水,咳得她整个肺都要炸了。最糟糕的是海上的这场风暴根本没有要停下来的征兆,甚至似乎还越来越强烈了。 这些糟糕的情况折磨得游勘几乎要发疯,感觉自己脑子里有根筋在突突直跳。她甚至想就此放手,放任自己沉入海里死掉,好让自己短暂地轻松一些。 在即将放弃的最后的时刻,她将头仰起,想最后再看一眼这个黑暗的,令她绝望的世界。只是在她抬眼望向天空的时候,天空中恰好划过一道闪电。小游从那道蔓延的闪电中,看到了若隐若现的云层。 之后,她的心也像是被闪电击中,整个身体莫名颤栗起来。小游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全身的毛孔在剧烈地收缩,她想自己一定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虽然她看不到。一种近似于恐惧却又不能完全解释为恐惧的情绪,催促着她想办法活下去,她感觉自己整个人很亢奋,思维开始活跃,脑子里开始想许多东西,许多类似毁灭的和孤注一掷的想□□番冲击着她,让她觉得莫名地兴奋。 过了好一会,游勘才从这阵情绪风暴里渐渐平复下来,但她的情绪依旧还是很兴奋。 之后,她将小艇上的绳子绑在自己的胳膊上,以解决目前自己体力即将消耗殆尽而无法抓住绳子,更无法爬上小艇的情况。这个行为很危险,几乎可以说是饮鸩止渴。毕竟将自己绑在风暴冲击下随时会改变姿态将自己卷入海水里的小艇上,或许会让她自己死得更难看也说不定。 可即便是这样,游勘还是这么做了。因为她的心里急切地想要做些什么,而不是沉沦于将自己交给命运,而自己什么也不做。好在,她似乎成功了,她好像的确省力了些。但被绑住的胳膊十分疼痛,里面的筋肉似乎都要被扯断了。她心中调侃自己道,“这不就和古代的五马分尸差不多了嘛!自己作为现代人也能体验上,不知道是什么运气。早知道就将绳子绑躯干上了,至少应该不会被拉扯得这么难受了吧。” 只是可惜,她没有这个机会了。因为她已经没有力气来解开绳索重新绑了。 好在她预想中可能会出现的,小艇被风浪反复翻卷的情况并没有出现。实际上,她没有注意到的是,自从她的身体掉入海里抓着小艇上的绳子之后,虽然小艇依旧十分不稳定地在海上剧烈飘摇,但却是再也没有像之前把小游掀翻到海里那样反复倾翻了。因为小游泡在海里依靠绳子牵引小艇相当于改变了小艇的重心,将其重心转移到它边缘小游所在的一侧,就像不倒翁一样无论施加多少力也不会倒下。 但现在小艇的整个姿态看起来很别扭,游勘感觉自己就像是以一个极端不舒服的姿势被一个热气球牵引着。 就这样在黑暗中不知过了多久,意识逐渐模糊的小游突然撞到了什么东西。她登时感觉到自己的后背一阵剧痛,她疑心自己是不是脊梁骨断了,就算是脊梁骨没断,至少也是肋骨断了。 这阵剧痛立马让她意识清醒了许多,在一阵手忙脚乱中,她摸到了一块凸起在海面上的礁石。借着短暂的闪电光亮,她看到了那块礁石。 那是一块不算大的礁石,露出海面的部分不多,面积似乎只和小游那个能容纳一人和一条六十斤的大狗一样大的充气小艇差不多大。这块礁石也不算高,有时一个大浪打过来,几乎要没过它的顶端。但这足以让小游心里燃起一丝希望,她勉力地向那块礁石游着。在游的过程中她感觉自己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疲劳和空耗感似乎只属于大脑,而身体好像已经不存在了。 她不记得当时自己是如何爬上那块礁石的,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解开缚住自己胳膊的绳子,只记得当时自己如释重负地趴在礁石上,胸膛感受着礁石的粗粝和嶙峋,听着夹杂在巨兽咆哮般的海浪里渐渐远去的雷声,小游放任自己陷入了彻底的昏睡,就像自己不久之前为了减少身体的负担,避免被卷过礁石的海浪连同小艇一起被卷走而解开那艘小艇,放任它被不绝的风浪席卷着彻底消失在小游再也看不到的,黑暗的茫茫大海中。 这种行为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算是自绝生路,但如果不这样做,那她就连这在死之前的片刻喘息也没有了。 毕竟如果她现在不饮鸩止渴,恐怕就要被渴死了。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小游的意识终于又开始在黑暗中萌生,但她并没有在现实中清醒过来,这大概类似于做梦?在那片梦幻里,小游感觉自己的意识由模糊的海南岛飘到西沙群岛,再继续往南飘过中沙群岛。之后她并没有停歇,继续往南飘过南沙群岛,掠过太平岛、中业岛、西月岛、南威岛、北子岛、南子岛、鸿麻岛、南钥岛、马欢岛、费信岛和景弘岛,还有敦谦沙洲、安波沙洲、双黄沙洲、染青沙洲、北外沙洲和阳信沙洲,当然还有曾母暗沙。在那片意识中,她还沿着东南亚中南半岛游过越南、柬埔寨和泰国。她的意识飘游得越来远,遇到了马来半岛的阻碍,她需要再绕远一些,接着她似乎要穿过马六甲海峡了,它在苏门答腊岛和马来半岛之间。要知道马六甲海峡可是长达1600公里左右,而当小游想到这个具体而庞大的数字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意识在这个梦境里变得不再轻灵。 她醒了过来。 当小游猛地睁开眼睛,她就被刺目的阳光刺激地流下泪来。等她眼睛终于适应了阳光,她看到了满目的,如梦幻一般的温柔的蓝色,就像她在梦境中所看到的一样。只是当她想活动一下身体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有多糟糕。不仅有还未病愈缺少能量补充的虚弱,还有身体上多处的疼痛。这将她一下子拉回到了现实。 小游开始打量起周围的情况。她发现自己还在礁石上,只是她不知道自己已经昏睡了多久。现在是她昏睡过后的第二天?第三天?还是现在已经是离风暴发生几天之后了?由于她实在无法判断时间,她只能将这个疑问先放到一边。好在现在风平浪静,晴空万里,风暴早已过去。 她从风暴中活了下来。 这是一个奇迹,但与此同时,小游也想到了之前渔船上和自己在风暴中分散的,现在生死不明的那群人。之前她虽然心中调侃自己是天煞孤星,但她也只是调侃一下而已。只是现在这种情况,让小游的心中产生了一种无法形容的怪异感觉,一时间不知道是喜是悲。 环顾四周,小游发现不远处有几处岛屿,其中最近的岛屿离她自己所在的位置只有几公里远。她想着,“自己或许可以游过去。” 这样想着,小游没有多做犹豫,只调整了几下呼吸就从礁石上跳入海中向最近的岛屿游去。只是她仅仅游了一半就开始体力明显不支。她有些后悔,但也只能咬牙坚持。好长时间她只能利用悬停的姿态漂浮在海上,其间断断续续游了很长时间,她才勉强游上岛。当脚终于踩到坚实的沙滩上的时候,她脱力得摔倒,整个人又摔到海水里。她不得不再次提起力气向海滩上爬。 最后她像鱼搁浅一样搁浅在沙滩上,但和鱼不同的是,这样她得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