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狂》 第1章 一 红绸缠 景荣五年春,晴空万里,天穹湛蓝,曜日炫目,微风轻抚着眠河两岸的细柳,涤荡的树影映在波光粼粼的河面,阳光透着缝隙在平整的土地上洒下星点,金黄色的,温暖而安宁。 一切的一切都在诉说着这是顶好的一天。 可就是如此好的一天,京城一向人声鼎沸的东西二坊却是人去楼空,卖花的小贩因贪睡晚了一刻,被自家父母从炕上提溜起来,塞上一大篓子鲜花又提溜出门去。 “这游街晚不得一刻,晚一刻少卖好几朵。你爹我俩寻思打扮精神点,忘了你这个小赖皮还在呼呼大睡!东头西头走一圈,今儿要是卖不完,这月就不给月钱了!” 卖花小贩蒙头蒙脑就被爹娘训斥了一番,在门口愣了半天,才想起来今日是新科进士传胪放榜,打马游街的大日子。 怪他昨日与好友相聚,侃至深热,不免多贪了几杯,竟险些错过了一笔大买卖。 据说自打景荣帝继位,朝堂上下便乱成了一锅粥,原本早两年就该举行的会试被推迟到如今。这可是新帝登基五年来的第一场科举,必定是风风光光的。他家这花,也就是碰到这种大喜日子,才卖得最好。 小贩将篓子背在背上,紧了紧,看着已然空旷的坊市,快步向游行大街走去。 游行主角未至,游行大街两旁却早已人头攒动,小贩年纪不大,鲜少见到如此人声鼎沸的时候。道路两旁有士兵把守,中间留出足够宽广的位置,与道路两旁的热闹相交,空旷而又肃穆。 小贩挤不到最前面,只得在人群外围叫卖,周遭起伏的交谈声不绝于耳,他踮着脚向里看,一排排精致的发髻,各式各样的簪钗,垂下来的珠串随着动作小幅度的摆动、碰撞。娇俏而又收敛的笑意也随着柔柔的风声传进小贩的耳朵里。 乱花渐欲迷人眼,小贩恍恍惚惚回想起上一次盛况时的情景。那时他还小,随着父母一起来街上叫卖,那时人也多,也很挤,可是他没有见到如此百花齐放的情景。 一边想着,心直口快地也说了出来:“怎的这么多女子?” 旁边看热闹的书生闻言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答道:“你这花今天倒是不愁卖了。” 小贩问:“你知道是为何?” 书生家境优渥,他比小贩身量高,说话时却始终扬着下巴。只不过其貌不扬,也因此撇了撇嘴。 “人尽皆知景荣帝好美人,宫里豢养着几百个美妓子。这科举所谓的前三甲,皇上一一面见,亲自挑选,就以他的眼光,这几人可未必有什么真才实学——这帮呆傻妇人,不知是从哪里听说,三甲中有人貌若潘安,颜如宋玉。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今倒一个个花枝招展起来了。” 小贩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书生言辞激烈地诉说不满,待书生说完,他轻飘飘地问。 “你没考上啊?” “……” 书生气呼呼地走了,走的时候一个眼神也没给他,小贩觉得莫名其妙,又开始叫卖起自己的花朵。 确实如书生所言,沿街走了一周,满满一篓的花朵已卖掉了七七八八,剩下的他打算取了花瓣放进香囊里再卖。 可惜还未付诸行动,便听到远处冒起了叫喊声,他抬头看去,远处的一抹朱红映入眼帘,声音由远及近,很快,小贩周围的声音也比刚才大了许多。 无数花朵在同一时刻被抛掷空中,朱红经过的酒楼,抛出千万片花瓣,轻轻柔柔地落在他们踏行的地面,落在朱红绸缎上面。 再行进,小贩终于看得清了,那为首坐在马上,眉眼周正端方的书生。红绸红花围在胸前,衬得其人红光满面,眉宇间更是难以抑制的笑容。毕竟对学子文人来说这可是天下间最难得,最值得骄傲的荣誉。 不知谁家的小姐轻倚在酒楼窗前,扔下几个金丝绣成的香囊,不偏不倚砸在状元郎的怀中。状元郎看到香囊,抬眼望向酒楼,微笑着拱手作揖,以示谢意。 小姐体面地回礼,心下大为满意。 她的父亲是京城很有名气的商人,并且与很多高官都有交情,此次来看游街,也是奉了父母之命亲自看一看这前三甲。若是有哪个中意的,父母也好提前想办法。 商人没有门荫入仕的机会,二老老来得子,却无男丁,只有两个女儿。现在大女儿已经到了婚嫁的年纪,他们早就想好要将女儿许配给士族,既是给女儿和自己谋后路,改换后代的阶级,也不必再因行商而被说低人一等。 恰逢皇帝重启科举,二老便将算盘打到了新科进士身上,虽然这些新人日后不一定都能拥有高官厚禄,但是未被官场荼毒的一张白纸,没有势力,不站队,反而更容易掌握。 而进士前三甲,必定是最好最优的选择。 更何况这次的前三甲是由景荣帝亲自挑选——他们通过不满意此次遴选的官员口中得知,因为皇帝的个人好恶,将前三甲全部赐给了有名无实的貌美之人。 大女儿平日里是反对选亲的,因为见过的官员子弟多半其貌不扬难以入眼。反倒是这次,知晓了新科进士皆姿容甚佳,非但不抗拒,还颇有兴致地要来看看。 酒楼里,站在小姐身边的小丫鬟也看着窗外,内心十分敬仰地看着马上的英俊的男子,转头却看到自家小姐神色怏怏地扇着小扇,疑惑道。 “小姐怎的如此表情,难道如状元郎这般风姿,也不入小姐的眼?” 小姐摇摇头,叹息一声:“父亲说此次三甲皆是风流潇洒,貌比潘安。刚我瞧见,确实要比平日里见到的那些书呆子、纨绔子弟要英俊上几分,可若是比上潘安,怕还是差得多呢。” “小姐也没有见过潘安呀,不过是看了几册话本子上的描述罢了。可话本子以杜撰居多,现实中哪有那般谪仙模样的人呢。” 小姐敲了敲丫鬟的头,佯装怒道:“我会不知道?需要你个小丫头来提醒我?” 丫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过头去继续看向窗外。 在她们闲聊的空隙,榜眼已经走过,小姐同样以香囊相迎,榜眼回礼时也看清了他的容貌,虽不算风流倜傥,倒也文质彬彬。 她不由得在心里感慨,景荣帝在一堆老气横秋的书生中能找出这么几个长得顺眼的,也着实不容易。不过恰好又证实了传言——景荣帝好美人,无论对方是什么身份。 丫鬟看得出小姐不是很满意,安慰道:“小姐莫要灰心,还有探花郎呢,自古至今都是探花郎中的美男子最多。” 窗下的叫嚷声忽然大了起来,丫头向外一瞧,只见白衣红绸的探花郎已经缓缓行至,她忙叫小姐来看,探花郎的容貌因为距离不甚清楚,可单单只凭修长笔挺的身姿,就已经足够人肖想了。 只可惜探花郎始终目不斜视,甚至头还微微低下,小姐只看到高挺的鼻梁和微薄的嘴唇,看不清那双幻想中风流含情的眼眸。 檐下的喊声越发的震耳欲聋了,更是让小姐心痒,想要看清他的容貌。 幸得丫鬟提醒,她才想起来香囊尚未扔出,她匆匆忙忙地扔下,险些砸到探花郎的发冠。 香囊从探花郎肩头滑下,落到马背上,与两旁扔来的花朵落在一处。 小姐庆幸扔在了他能看见的地方,理所应当地认为探花郎也会像其他二位一样向她回礼,毕竟金线昂贵,整个京城里怕是也没几户富有到能用金线绣成香囊,还有一部分的金线是由皇帝赏赐群臣的,尊贵与荣誉并存。所以看到佩着金绣囊的人,不说人人攀附,但基本人人敬重。 在小姐期待的目光中,探花郎身姿挺拔地坐在马上,头没动,颈没动,笔直的身姿更是丝毫没有倾斜,就这么走出了小姐的视线。 小姐生平第一次被这样无视,在目光随着游行队伍逐渐远去后,眼底慢慢浮现了不可置信的神采。 这时她还留有一丝高门大户从小习得的淑女风范,她只是掐着自己的指尖,自我怀疑地问道:“难道是没看见?” 丫鬟知道她的脾气,此时已经在身后战战兢兢,顷刻间便看到小姐将手中的小扇扔在了桌上,扇柄触到了桌上的茶盏,茶水登时溅出,打湿了小姐名贵的衣裙,可她却毫不在意,只是怒目圆睁着那双美艳的杏眼,瞪着早已远去的队伍。 一阵沉默后,店里的小二进来倒茶,看见茶杯撒了,赶忙收拾。 丫鬟看了看小姐的脸色,开口道:“小二,可有看刚刚的游行?” 小二是个活络的,又没什么心眼,看不出面前奇怪的气氛,边擦桌子边答道:“店里客人多,我稍稍看了两眼。都是青年才俊呀,未来肯定大有作为!尤其是探花郎,那叫一个丰神俊朗,英姿冠绝,如同那天上的仙人一般!我要是长成那模样,就算不识字,也定然能找到更好的营生。” 听到小二的说辞,小姐更加不悦,但她还没无礼到要为难一个跑堂的,只是问道:“你消息灵,可知那探花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小二嘿嘿一笑:“我刚刚在楼下时确实听人提起过,似乎是姓齐,名吟风,倒是个好风流的名字。不过不知他是从何而来,隐约听到似乎并非京城人士,也并非高门大户,但具体的……” 看出小姐不想再听下去了,丫鬟打断了小二:“好了好了,收拾完就可以走了。” 小二离开后,小姐拿起被扔在桌上的小扇,又轻轻地扇起风来。 “不是高门大户,也不是官家士族,凭什么敢如此怠慢我……齐吟风,我记住你了。” “爹,我就看上那探花了!你不是说只要我想嫁人,无论是谁都随我的意吗?” 小姐回家后闷闷不乐,从商的二老问了丫鬟,才知道今日在酒楼里发生了何事。去劝慰女儿几句,反倒被女儿埋怨,二老真的是有苦难言。 在往常,他们定然会以各种方法满足女儿的愿望,毕竟这就是一个运气尚佳却没有背景的蠢小子,可小姐前脚刚在酒楼里受了气,后脚与二老熟识的官员便告诉他们,前三甲子弟,皆不可轻举妄动。 二老问了原因,那官员神神秘秘地说:“景荣帝喜好美人,这你们肯定知道。” 二老自然点头,这并非什么秘密。 官员接着说:“这一甲前三名是皇上亲自遴选,但你们可知,其实本来的人选早就由礼部裁定好了,皇上力排众议,才定下他们三个。自然而然,朝中因此非议四起,毕竟大部分都认为,三人德不配位,有失公允。” 二老继续点头,却在心里思索:说是有失公允,其实六部官员每年入朝多少亲信,不论是卖官鬻爵,还是科举舞弊,也不算少数,倒没人说什么了。 皇帝就算是喜好美人,也没从民间乱点将军,不还是在进士中择选么,选来选去,都是顶尖,又能差多少。且就算是二甲三甲,吏部从中运作些许,还怕他们得不到想要的官职? 二老一辈子混迹商市,为人精明,看得也透彻。景荣帝昏庸无度,这帮官员也并非什么善茬——单是送礼,二老每年就送掉几千两银钱。再者他们不断地收纳亲信,将原本廉洁正直的官员尽数贬黜。虽然二老也从中获益,但是亲信越多,也就意味着他们要送的礼与钱财就越多。 谁愿意做这亏本的买卖?就算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也不能总逮着一只薅吧。 二老千头万绪,回过神,那官员继续说着:“其实状元和榜眼倒是无碍,二者虽不是世家大族,但也算是寒门庶族,早就送了钱通融的,虽说数目少,但起码算是同路之人,朝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唯独这探花,听说他确实有几分文采,但是成了进士的又哪个是呆子?既没有家族,又没有花钱通融,也就是运气好混进了前十,偏偏长着一张皇帝喜欢的脸——” 官员停顿一下,面上泛起了耐人寻味的神色:“听说皇帝选这三人,其实有另外的意思。” 第2章 二 闻喜宴 二老一怔,看着官员似笑非笑的面孔,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据说他想将这一甲三人纳为男宠。” 二老惊诧,不可置信:“如此荒唐?!” 官员挥挥手:“只是听说,莫要全信,不过景荣帝荒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整个大宁性子最烈的妓子恐怕都在他那后宫之中了,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反正……”官员突然想起什么,闭住了嘴,又补道:“二位可莫要同他人说啊……” 二老连连点头。 “所以说啊,这可是皇帝要的人,我知道你二老想着为小女择婿,但千千万莫打他们三个的主意——尤其是那个探花,听说皇帝格外喜爱他。若是动了皇帝的人,怕是二老原本安稳的晚年,就不一定保得住了……” 二老连连谢过官员,夫人又拿出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偷偷塞给官员。官员颠了颠,向着二老拜了一拜,愉悦地离开了商人的宅邸。 二老平日里一直是宠惯小姐的,能不说狠话就不说。无奈她从游行回来后就一直吵着闹着要见那个探花郎。相比女儿的脾气,还是活命更加重要一些,于是二老绷着脸将她狠狠训斥一顿,又将她锁在房内禁足,直到这个想法烟消云散了才肯放她出来。 小姐赌气般地被禁足了很久,最初的愤懑在每日只得透过窗户看到外面朦胧景色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对探花郎的好奇,她始终在幻想那双她未曾见到的眼眸应该是何等的风情。 可若是她真的看到了,便一定会大失所望。什么风流,什么风情。那不过是一双淡漠冰冷的眸子,如墨漆黑的眼珠里似乎看不到一点情绪的起伏。与他那高挺的鼻梁、微薄却红润的双唇毫不相配。 那是一双无论你痴痴望着他多久,都看不到爱意的一双眼睛。 这个无关紧要的插曲齐吟风并不知情,不知道也不关注百姓们如何评价他,更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内定为皇帝的“宠妃”。 虽然他在传胪时已经见了皇帝,也大概清楚自己能拿到这个名次,面容占很大的功劳。 但是他不在意。 他本不喜欢热闹,所以游街时脸色也几近漠然,从未像状元与榜眼一样和百姓互动,一丈外也看不出来得了探花的喜悦。 可若是有人再离他近些,便能看到他的嘴角,始终都在轻轻上扬。 别过一路护送的侍卫,游街过后他回到了租住的宅子。从殿试开始后他便一直神经紧绷着,身体早就有些疲惫。可是当人群散去,他孤身一人,嘴角的弧度却越发明显。 进到屋内,将身上繁杂的绸缎与绢花一并撤下,从胸口素白的衣襟中摸索出来一块精巧的玉牌。 他一手珍重地拿在手心,另一手轻轻地抚摸着玉牌上凸起的雕饰,嘴角的弧度越发上扬,那双看似一直漠然的眸子中也染上了温柔的神色。 “殿下,明日就能见到您了。” 新科状元名叫薛嘉,他因为考中状元而兴奋得一宿没合眼。所以早早地收拾好行装,甚至让娘亲帮他装饰些脂粉,以便精神百倍地面见各位王公大臣,给他们留下一个状元应有的最好的印象。 二十五岁状元及第,虽不是历史上最为年轻的状元,但已相当值得赞叹。 春日天明得早,但薛嘉到达阆苑时,天空尚且黑暗,皎洁的明月高悬于星汉之间,他沾沾自喜地认为他必定是到达的最早的一个。 他走到门口,与驻守的侍卫互相作揖,侍卫请他进去,随口说道:“您二位来得可真早啊。” 二位? 薛嘉扬起的笑容忽然有些僵硬,却仍然保持着,问道:“哦?还有哪位来了?” 侍卫回道:“探花郎不久前来了。” 薛嘉的嘴角比方才更加僵硬,笑都笑不出来了。他点点头示意侍卫,便迈着大步走进阆苑。 此时夜露深重,风也凉飕飕的,石板铺就的地面坚硬而冰冷,薛嘉看似平静地走在园林小路上,却每一脚都想把石板踏烂。 齐吟风。 这个名字从殿试时就时常萦绕在耳边,除了名字的主人以外,其他同期的进士们,甚至大臣们,多多少少曾经参与过对他的讨论。 一个穷乡僻壤的书呆子,木讷且不讨喜的性格。大概这辈子的运气都用在此刻,才能跟他们有学识有家世的人站在同一座金殿上。 若不是那一张脸,皇帝怎么会在洋洋百人之中一眼就注意到了他,殿试结束后甚至叫他上前,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结果传胪大典时,他的名字就赫然排在第三了。 没人受得了,而且他还年轻,刚刚及冠,这几乎让那些考了多年,学富五车也只能屈居二甲三甲的老举人们嫉妒的发狂。 起初薛嘉是不甚在意的,毕竟他知道,自己能够拿到状元,多少也有运气和长相的成分在。 直到放榜后,他的名字赫然排在榜首,他兴奋地与旁人互道恭喜,可是话题总不明不白地就被扯到了齐吟风的身上。 虽然说的并非好话,可薛嘉总感觉自己状元的风头倒要弱他一截。 他本不是什么好妒之人,即使被抢了风头,但毕竟算是“同路之人”,还是跑到站在角落的齐吟风身边,想向他道一声恭喜。 齐吟风那时站在角落里望着皇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薛嘉还未开口,便被那冰冷刺眼的目光灼的闭上了嘴。 齐吟风比他高上不少,看他的时候需要低头,亦或垂目。而就在垂眸的一瞬间,薛嘉捕捉到了那双眼中闪过一瞬间的不耐烦。 而后他看到那双低垂的,被纤长的睫毛半掩着的漆黑瞳孔不带任何情绪地注视着他。而由于身高的关系,这样的眼神被薛嘉误以为是居高临下的藐视。 齐吟风什么都没有说,薛嘉却好似从那冰冷的眼神中读到四个字——目中无人。 从未被人施以此等眼神的薛嘉一瞬间僵住,他虽然不算什么高门大户,但好歹从小也是金贵着长大的。人又聪慧,十里八乡传言的都是他的美名。年长的老人夸耀他,年轻的小孩景仰他,同龄人羡慕他,追赶他,偶尔有人嫉妒他。 却从没有人像这样——厌恶他? 薛嘉停下了脚步,在一丈之外定定地看着齐吟风,希望他能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并且主动解释一下刚才的眼神。 很遗憾他的期待落空了,齐吟风见他不说话,没有开口,只是把放在他身上的视线又移回了皇榜,任由薛嘉在那里呆子似的怀疑人生。 也因此,薛嘉十分厌恶齐吟风。 阆苑中有个仙池,仙池边景色秀丽,所以建造了回廊以供观赏。薛嘉早就听说,所以进入阆苑便向着仙池走去。可惜还未踏上回廊,便看见一人身长玉立的背影。 虽然仙池景色十分吸引他,但薛嘉不愿意和这个目中无人的家伙出现在同一处,咬牙切齿地甩了甩衣袖,转头去了别的院子。 齐吟风依旧不知情。 齐吟风依旧不在意。 齐吟风也不觉得这个破池子有什么好看的。 只因为这里有座很高的假山,爬上去能看到阆苑后的行宫,而参加闻喜宴的王公大臣们会暂居于此。 正犹豫从哪里爬上时,突然出现了脚步声,铿锵有力,中气十足。齐吟风怕是巡逻的侍卫,所以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脚步声走后,他轻巧地跃上假山,站在山顶上望向行宫。行宫的主殿没有光亮,行宫外的厢房倒是点着烛火,想来是负责宴会的大臣、奴仆们在收拾物什。 齐吟风盯了一会儿,在假山的山顶坐下,眼神却还一直望向那处。 大宁建国之初,为了吸取前朝灭国的教训,定下规矩:历任太子及冠后都要亲自参加闻喜宴,以示国家对新任朝臣的信任和关切。同时可以帮助太子广交良才,学习治国理政之道,也方便日后知人善用。 齐吟风这些年不论受了多少苦都没关系,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殿下会喜爱他吗,会同他说些什么? 如果能够得到太子的赏识就好了,就算得不到也没关系。他不求高官厚禄,只希望可以离太子近一些。 他不知道在假山上坐了多久,思绪也不知道游离到了哪里,视线也模糊地四散纷飞,只是在模糊的视线中,他准确地抓住了行宫里亮起的灯火。 天光渐明,阆苑里人声也开始多了起来,齐吟风从假山的阴面跳下,对着水面整理自己的着装。 阆苑突然响起了钟声,这是为了召集进士准备进入宴厅前的集合令。 齐吟风到时,大部分进士已经规规矩矩地站在了阆苑中央的广场上。 状元薛嘉和榜眼站在最前面,薛嘉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他并没有看到。 接应的礼部小官看到了他,也将他带到队伍的最前面。 看到三人均已准备妥当,又道:“一甲三人可以先行入场了,里面还会有官员引导三位的位置。” 宴会开在阆苑最大的庭院中,中央是一张纯金打造的座椅,参加宴会的大臣们坐在金椅两旁。进士们离得稍远些,座位以“品”字形排列,状元最前,榜眼探花各居其后。 齐吟风站在自己的位置上,而面前那个华丽的金座椅的主人还没有到来。 他曾多次预想过和殿下见面的模样,可当它真正将要来临的时候,那人过不久离自己只有两丈的距离,心脏加速地跳动却好像打了退堂鼓一样。 他从春江小镇一路困苦到京城时,他没有退却;在那个金碧辉煌的大殿内奋笔疾书时,他没有退却;成为探花后受到太多冰冷的眼神与不堪入耳的腹诽时,他没有退却。 可是现在,他看着在场默不作声的所有人,那些毕恭毕敬列于两侧的官宦与奴仆,那种肃穆庄严的氛围,他突然有些迷茫。 五年的时间,殿下也会变得像这些人一样吗。 这样循规蹈矩,按部就班,沉闷庄重地坐在那冰冷的金椅之上吗。 虽说之前的千百次想象中,他也料到了这般场景。他可以接受,只是不免有些遗憾。 随着进士们的进入,宴会上的人数也渐渐多了起来。大臣们也鱼贯而入,纷纷站定在自己的位置上。 只剩下一人。 齐吟风藏在袖子下的手握紧了拳头,大拇指在食指上不断攒动。 一位朝臣从金座椅后面的屏风后走出,清了清嗓子,大声道:“跪——全体朝臣及新科进士,恭迎陛下!” 攥在袖子下的手陡然松开,齐吟风僵直地跪下。 陛下。 不是殿下。 殿下没有来。 他微微地抬头,金座之上,俨然是一张熟悉的脸,在殿试时,传胪时,他都曾见过。 那是当朝天子,当今的圣上,景荣帝。 景荣帝面色和悦地站在金椅前,朗声道:“众爱卿辛苦,都平身,直接入座罢!” 众人纷纷入席,景荣帝也坐到了自己的位置,看着大家都已落座,满意地点点头,向一旁刚刚带着皇帝出来的朝臣道:“礼部做得不错,告诉仲卿,礼部上下皆重重有赏!” 朝臣满眼欣喜地向皇帝道了谢,皇帝挥了挥手,他便退回了屏风后。 景荣帝不惑之年,却英俊儒雅,若是只看相貌,年轻时应也是一等一的风采卓绝。虽是帝王,却并不会让人觉得盛气凌人,反倒从出现开始,嘴角一直微微上扬。 他说道:“朕登基已有五年,却是第一次举办科举。各位寒窗苦读又三载,实在辛苦。因此,朕时常觉得过意不去。故前些日子,朕吩咐礼部,安排朕亲自会见此届的新科进士。” 台下的几位大臣长袖善舞,立刻回道:“陛下英明!” 景荣帝挥了挥黑袍织金的衣袖,又笑道:“你们这帮老臣惯是滑头,不必恭维于我。今日宴会的主角是各位进士!我知晓各位路途之艰辛,科举之辛苦。如今苦尽甘来,未来皆是我国之栋梁!故今日备下上好的酒菜,与各位一同欢庆!酒席过后,大家可趁兴赏园玩乐,宴席毕,礼部会派侍卫护送各位回到住处。” “陛下英明,臣等谢陛下隆恩!” 第3章 三 闻喜宴(二) 齐吟风并不难过,只是有些失望。 虽然想象中的场景并未发生,但无妨,只是时间问题,只要他还在朝中,他们总会见到的。 宴会全程他低着头,直到默默地吃完最后一口菜。 似乎也想明白了,便开始期待“下一次”见面。 他向身旁看去,多数席位上早已人去楼空,只有几个酒鬼喝得醉眼迷离,还念叨着皇帝赏的酒就是好喝。 其他的人应该都去游园赏景了。 抬头看,大臣与皇帝的位置上,人也早就没了踪影。 他拎起还有富余的酒壶与杯盏,在园子里转来转去,找到一个偏僻无人的地方,坐在那里给自己倒了一杯,慢慢地品着。 他其实品不出来,但是他感觉不如春江的米酒好喝。 有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还伴随着低声的交谈。 “丈人,怎么我感觉这皇帝也并没有传言中那么昏庸,今日在座的许多同门,都对他称赞有加。” “知人知面不知心,他当皇帝的第一次闻喜宴,自然要装装样子。” “我听闻,景荣帝曾经命礼部去全国各州县寻找妓子供他玩乐,且男女不忌,而且最喜欢性子烈的……丈人,您位高权重,可听说过这些传言?” “并非传言。” “难道真的——” “你既已和我家小女结为婚配,便算是自家人。有些事我告诉你,你当传言听听也就罢了。” “那年景华帝突然暴毙而亡,又无皇子,仲相便有意兄终弟及。景华帝的父皇,一生有五子,老大、老三早夭,景华帝便成了太子,剩下的四子,五子,分别是寒州的允王牧景容,也就是当今圣上,和万州的邢王牧景泽。 邢王是老皇帝老来得子,年岁尚小,于是思来想去,只有景荣帝最适合。 他先是通过信函告知景荣帝,可正碰上景荣帝发妻逝世,无心继位。无奈之下,仲相不惜亲临寒州,迎回了皇上。 景荣帝青年时曾与景华帝一同修学,其天资聪颖,不在景华帝之下,且为人谦恭,德行甚佳,若非老皇帝坚持立长不立贤,恐怕景华帝也没有那么容易坐稳皇位。所以但凡见过青年时期的景荣帝的老臣,都认为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最初景荣帝每日神色恹恹,朝臣们念及他丧妻之痛,并不过分谏言。谁知后来,景荣帝越发懒怠,甚至每日睡到晌午,经常让朝臣们在大殿之中空等。 有一天,他突然神秘兮兮地将礼部侍郎叫去,没过几日,便从京城找来了几个妓子,偷偷地运进了后宫。被朝臣们发现后,他支支吾吾地说是在寒州养成的习惯,喜欢听曲儿。朝臣们认为这有失体统,劝阻了很多次。没想到景荣帝越是被劝阻,便越是放肆。 甚至后来,他直接正大光明地要求侍郎……去全国各州县找妓子,送来京城供他玩乐。为了不受干扰,甚至在自己休憩的大殿之下,命工匠修建出密室一间,还起了个附庸风雅的‘玲珑厢’为名。除了他与妓子,其余人均不得入内。” “这,朝中大臣能忍?” “自然不能,所以朝中的老臣们找了一个日子,几十人联名上书,以辞官为由,希望景荣帝专注社稷,不得耽溺享乐,早立皇后,充实后宫,繁衍子嗣。” “这,这不是威胁皇上吗?若是景华帝,恐怕这几十位官员早就人头不保了。” “是啊,第二日上朝,联名上书的官员各个提心吊胆,不过他们私下里约好,若是景荣帝发怒想要处死他们任意一个,他们就会大闹朝堂,甚至……逼迫皇帝退位。 可惜景荣帝跟景华帝不同,他是个懦弱的皇帝。不仅没有责难上书的老臣,反倒赞誉有加,倒让那帮老臣不知所措了。而后,景荣帝在朝堂之上言辞恳切地诉说自己的难处,他深爱发妻,此时无心另立皇后,而妓子不用交付真心。又说日后他也会励精图治,定不让朝臣再如此失望。” “此事就这样过去了?” “糊涂脑子,陛下都已经如此忍让,那帮老家伙哪还敢得寸进尺?若是再有出头鸟,不怕真的惹了皇帝生气,脑袋第一个掉到地上?” “是我言错。那……后来呢?” “后来?一个在偏僻寒州待了将近二十年都未曾出头的王爷,还指望他有什么雄才大略吗?说是励精图治,实则不过是在各个老臣的辅佐之下,做做样子罢了,仲相为此可谓是殚精竭虑啊……唯一好的就是不像景华帝那般咄咄逼人,官员们倒还愿意同他商讨事宜。 大宁如今并不太平,各地动乱时有发生,宫廷之中实在不宜再发生变动。景荣帝虽无功绩,但在政事上也未犯过大错,且早有一子,不至于无人继承大统。所以妓子一事,大臣们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苛责他了。” “丈人,我斗胆再问,我听闻,这太子殿下——” “刘郎中,好巧。” 对话声戛然而止,从不远处传来了轻慢的脚步声。 “原来是遐内侍。确实巧,确实巧!我还说去问问您,陛下今日是否尽兴?” “陛下已经在行宫歇下了,特让我转告您,此次闻喜宴您是头功,吏部也会为您准备封赏。” “诶呦,劳烦内侍亲自传话,那等陛下醒了,臣定当亲自去拜谢陛下! “刚刚我从中庭过来,几位进士正寻您,若是没什么事情,郎中便去与新科进士同乐吧。” “自然、自然。” 走远了,刚刚问话的年轻人问年长者:“丈人,刚刚那位是……怎么如此无礼?” 刘郎中给他摆了个噤声的手势:“这是皇帝最宠爱的内侍,走到哪带到哪,平日里惯会吹耳旁风的。景荣帝脾性虽好,却曾为遐内侍出气,而将欺辱他的人贬为庶民,以后你见到他,有多远走多远,千万不可得罪。” “记下了,多谢丈人提点。” 齐吟风靠在假山后,边喝酒边听了个七七八八。 又一杯下肚,抬起酒壶准备倒酒的手却顿了一顿。 而后,他平静地放下酒壶,站起身,平了平衣衫因坐卧而起的褶皱,转向身后。 身后的人正对着他微笑。 “探花郎,您很警觉呀。” 齐吟风并不答话,只说道:“遐内侍。” 遐耘微笑更甚。 齐吟风神色不变,平静地问道:“陛下找我有事吗?” 遐耘喜欢聪明人。 “请跟我来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三 闻喜宴(二) 第4章 四 闻喜宴(三) 齐吟风在行宫中再一次见到了景荣帝,此时他正穿着寝服,侧躺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齐吟风跟随着遐内侍,走到牧景容面前,跪下行礼。 榻上的人并未睁开眼,他的手撑着额头,一边揉动一边轻声道:“起来吧。” 齐吟风站在他的面前,不及一丈之远。殿试时,传胪时,他都未能清晰地看到景荣帝的尊容。如今看清了,方才发现,他与自己想要见到的那个人,眉眼间极为相似。 只可惜他的眉眼中没有齐吟风期待的豪迈与潇洒,多了几分柔和与儒雅,眼角处也多了几条细纹。 景荣帝轻轻地睁开眼,打量着面前素白襕衫的俊逸青年。 齐吟风不免想起刚刚在园中听到的那番话,若是属实,景荣帝应该是一个胸无城府的皇帝,好相处,却不谙世事,颇为天真。这种人的眼睛应该清亮而不设防备。 可是面前的这双眼睛让他觉得并非如此。 那双眼睛浑浊而苍老,微微透出的笑意仿佛是已经将他看穿后的嘲弄。 “你不怕朕。” 听到皇帝发话,齐吟风收回自己打量的视线。 “陛下是明君,必定赏罚分明,守正不阿。齐吟风未做错事,为何要怕。” 景荣帝先是愣了一愣,而后忍俊不禁,愉悦大笑。 “遐耘,他说朕是明君。” 遐内侍端来茶水,放在软榻正中的案几上:“探花郎说得也没错啊,陛下。” 笑了好一会儿,景荣帝终于停住了,他抿了抿茶水,向齐吟风招招手,又拍拍身旁的软榻。 “爱卿,来,坐这里。” 齐吟风没有动。 景荣帝也没有再说第二遍,他只是轻轻吹了吹温度尚高的茶水,似乎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刚刚不怕,怎么现在怕了。” 齐吟风后悔在那里喝酒。 如果在大庭广众之下,他不信景荣帝会正大光明地将自己带到行宫。 他也万万没想到景荣帝真的会对他有思慕之意。 他深吸一口气,跪了下来。 “陛下,于理不合。” 齐吟风低着头,只能听见景荣帝的声音,看不见他的眼神。 他说:“朕是皇帝,合不合理,朕说了算。” 齐吟风不作回答。 半晌,景荣帝的声音再度响起,平静中带了浅浅的愠怒:“齐吟风,你的探花是我赐给你的。” “你还想要什么?高官厚禄,珍宝田宅,我也都可以给你。” “但是你要知道,我能给你的,同样也可以收回来。” “陛下尽管收回去。” 齐吟风突然抬头,丝毫不怵地直视着景荣帝的双眼:“齐吟风不是名正言顺的探花,却是真才实学的进士。殿试诗赋二篇,策论三问,乃齐吟风毕生之所学。千字之文,无一纰漏,亦乃我之心血!得陛下喜爱,齐吟风之荣幸,可并非齐吟风之所愿。若陛下执意如此,便不劳您费心,齐吟风愿自行辞官,从此归隐田园,了却余生,亦我心之所向!” 齐吟风感觉到自己放在大腿上,攥着拳的双手在轻微地颤抖,但掩盖在袖子中,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看到。 他真的那么想吗。真的无所谓吗。 怎么可能,见到太子是他唯一的愿望,而皇帝是他见到太子的唯一渠道,他怎么可能不在意。 他只是在赌。 齐吟风好赌,他一生赌过很多次。 他很感谢上天,给了他一副好样貌,一个好脑子,还有一些……好运气。 他逢赌必赢。 沉静了许久的行宫中,再一次响起了景荣帝的笑声,好像刚才齐吟风说了个多好笑的笑话。 好一会儿后,笑声停住了,景荣帝终于坐直了身体。他伸出手抬了抬,示意齐吟风可以站起身了。 齐吟风微微放松攥紧的双拳,不卑不亢地起身,又向景荣帝作揖。 “谢陛下。” 景荣帝摇了摇头,笑容与齐吟风刚见到他时别无二致,仿佛刚才愠怒的并不是他。 “朕不想逼你,便算了吧。” 景荣帝拿起茶壶给自己空了的茶杯重新满上。 “今日本该是你大喜的日子,朕倒令你烦忧了。” “你走吧。” 听到这话,齐吟风却愣了愣,他没有想到会如此容易就能离开这座行宫。 景荣帝边喝茶边笑:“怎么,不愿意走?想留下来陪朕喝茶吗?” 齐吟风摇头,作揖拜别景荣帝,快步离开了行宫。 望着齐吟风离去的背影,牧景容轻轻放下茶杯。 “如今皇帝亲自遴选探花郎的言论已传至大街小巷,帝王家的颜面何其重要。若是亲自遴选,又亲自剔除,所有人都会笑话皇帝因爱而不得反生了恨,容不得他的存在。他在赌我不会为了他而驳了自己的面子。” 遐耘站在牧景容身旁,眼神也注视着齐吟风离去的方向,补充道:“他很聪明,但不够圆滑。” “朝中那帮大臣长袖善舞的太多,看多了让人头疼。对于我们来说,不圆滑未必是件坏事。” 遐耘轻轻点头:“但愿如此。” 齐吟风从行宫中出来,无视了所有上下打量的目光,同时拒绝了官兵的护送,自己回了住处。 他知道,即使他去行宫的事情再怎么隐蔽,一路上往来的也不只是他和遐内侍两人。 这件事定然会传出去,而且不知道会怎么添油加醋地传出去。 往后他在朝中只会遭更多人的白眼。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手伸进胸口处,摸了摸被身体捂得暖融融的玉牌。 且这次得罪了景荣帝,若是皇帝小气些,恐怕便只给他个小官做了,或者会派他去地方做官。 还是太过冲动了,他想。 若是离开京城,不知道还有什么机会能见到殿下。 但无论重来多少次,他大概都会是一样的选择。 事实证明,景荣帝并不小气。 因为几日后,齐吟风接到了旨意,他的官职是礼部司员外郎,且即刻上任。 按照惯例,一甲三人,状元授予翰林院修撰,正六品。 榜眼、探花则授予翰林院编修,正七品。 而礼部司员外郎,是从五品的官职。 虽说除前三甲及庶吉士入翰林院外,剩下的进士会直接授予京官和地方官,但大多数都是七品之下的县官或言官,高于六品则少之又少。 从五品更是没有先例。 放长远看,翰林院的前途未必不如员外郎。可是翰林十年未必能成宰相,五品官员的俸禄可是实打实地比七品要多上不少。 景荣帝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齐吟风自嘲地笑笑。 景荣帝他老人家不小气,却小心眼,要他做这个众矢之的。 也罢。 齐吟风从床下的暗格中,拿出其中一个包裹。 没人会想到一个穷书生的家里会有一大包裹的兵器,准确来说,是暗器。 他将一副袖箭套在自己的手腕上,又放下袖子挡住,转了转手腕,觉得隐蔽性不错。 自从两月前来到京城后,齐吟风已经很久没有动用这些暗器了,如今还感觉略有些生疏。 他来到院内,手指轻轻一动,一根细长的箭矢从袖口中飞出,将两丈外一片被风从树上吹下,正缓缓飘落的树叶定在了院墙上。 还好。 齐吟风呼出一口气。 他将箭矢从墙上拔下来,插回袖箭中。 那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只要能见到殿下。 其他的一切,都无所谓。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四 闻喜宴(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