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是我【校园】》 第1章 他的婚礼 岁眠千里迢迢回到家乡,下了高铁。 站台上,人头攒动,成群的归人,拖着大大小小的行李箱。 车轮滚过台阶,发出咕噜的声响,和嘈杂的行人声,交杂在一起。 混乱繁忙,熙熙攘攘。 夕阳西下,霞光昏黄,被飞速疾驰的列车切割,掠夺了几分余热,又很快恢复如常。 她也是归人,芸芸众生中忙碌的一个。 也是最不起眼的一个。 只是忙里偷闲,这次专门回来,是为了颜冬的婚礼。 她不知道给这对新人带什么新婚礼物,想着他们是森林婚礼,场地在一片茂密高大的水杉树下。 就带了一些永生花,其中,还有高中时候,校园花坛种的最多的紫藤。 新郎颜冬和新娘仲夏,结缘就在那年高三四月份的紫藤花季。 听说就连婚纱照,都是征求了班主任的同意,回去母校拍的。 那天,颜冬在已经好多年没有动过的高中班级群里,发了他和仲夏的电子请帖。 婚纱照里的两个人笑得甜美,沐浴在爱河里。 背景是一片夺目的紫色,妖艳。 衬得他们更是般配,才子佳人,从古至今都是佳话,养眼。 从他们身后茂盛的紫藤花海来看,大概是花期最盛的时候,回去拍的。 岁眠猜测着。 高中的紫藤萝花架,几乎蔓延了整个高中的风雨连廊。 每年四五月份,繁花似锦,世界陷入一片紫光的海洋里。 不仅是背书的好地方,也是情侣的好去处。 无论是暧昧中,还是成了的。 又或者,站在楼上,想看他们成没成的。 岁眠,就是后者。 看着颜冬,在无数人的起哄之中,向仲夏告白了。 可惜,郎才女貌的青春故事,才刚有苗头,就被德育处主任给截胡了。 只是高三毕业后,又从别的地方听到。 “夏冬”cp又死灰复燃了,是在18岁,他们那届上大学的秋天。 年少的爱情最不被人看好,尤其是上了大学,要面对的诱惑诸多,岂是小小的高中可以比得上的。 一开始,包括岁眠在内,都以为,颜冬那样深藏不露的富家子弟,是不会喜欢仲夏太久的。 哪怕仲夏是高中的公认的校花,可是到了大学,有了对比,也终究是泯然众人。 可谁也没想到,在高中毕业后的第七年。 班级群里颜冬和仲夏的婚讯,把所有同学都炸了出来。 “又相信爱情了,谁说爱情长跑没有结果,这不就有了?” “是啊,太感动了,什么时候,甜甜的爱情才会光顾我?” “别的不说,这婚礼我去定了!刚好我就在老家。” “那到时候就等着看校花校草的世纪婚礼了!” …… 一时间消息到了99 …… 岁眠清晰地记得,看见这则消息,是雨打风吹落的秋夜。 那时她孤单一人留在公司加班,打开手机,往上翻着高中群消息。 她知道是有人结婚,群里才这么热闹。 不知道是谁,好事已定? 手指快速地把消息翻上去,带着一丝好奇。 只是没想到,会是颜冬和仲夏。 手机铛的一声砸到键盘,屏幕上疯狂的弹出一个字母d。 等她反应过来,几乎铺满了整个屏幕。 差点毁了她整个深夜加班的结果。 岁眠的手定在空中颤抖,心像是被短暂地抽出体内。 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不稳,惊慌。 很快,寒冷侵袭,笼罩着她。 她在秋天,体验了一次独她一个人,在严冬的感觉。 可惜,严冬不属于这个季节。 同样,颜冬也不属于她。 甚至,在无人问津的过去七年里,想必,其实很多人,已经忘记了她。 这个曾经和颜冬,有过过节,平平无奇的女生。 岁眠在候车厅等着网约车过来,她定了全市最好的酒店,就在婚礼场地的不远处。 只是不知道,可不可以看得见,提前布置好的婚礼场地。 王子和公主的婚礼,自然应该如童话一般梦幻。 仲夏现在是知名的画家,审美自是不用说。 至于颜冬,不缺钱。 所以才为了仲夏的心愿,千挑万选,选中了这里。 生生地开辟了一条道路,装点成婚礼场地,不知道又废了多少人力物力。 看群里去帮忙的同学说,用得几乎是云南空运过来的真花。 不够的,几乎把本地的花店薅光了。 要不是学校不允许办婚礼,只怕是学校的那片紫藤花墙也不能幸免。 初恋,青春,回忆,都在那片紫藤花架里了。 真是可惜。 故事的起点,不是故事的终点。 岁眠最后在群里回复的,是简单的一句。 “新婚快乐。” 可很快,便被如洪流的祝福里淹没。 成为不被看清内容,就被划过的普通一句。 网约车司机是个健谈的。 岁眠听了一路他的喋喋不休,无非是家乡的变化,日新月异。 从前岁眠爱听。 现在,与她无关了。 既不感兴趣,也不觉得聒噪。 “回来了吗?”掌心的手机震动,岁眠眯着眼睛看了一眼。 是高中同学,边远的消息。 她和边远这些年,因为工作上,有往来,所以偶尔能说上一两句。 他知道,自己肯定会回来的,又何必多问一句? 她快速地敲着屏幕。 “你呢?回来参加颜冬的婚礼吗?” 边远很快又回复了一句。 “我昨天已经回来了,住在四季酒店,离他们婚礼场地近,我是来帮忙的。” 岁眠应该能想到的。 边远和仲夏,高一那年一同转学过来,怎么可能不来? 只是没有想到,他们的关系,七年之后,还是如此亲厚。 不像她和颜冬,连联系方式,都删了。 只不过,她是被删的那个。 岁眠回了一个哦字,就又放下了手机。 车辆驶过大桥,可以看见落日停留在江的尽头。 金黄如圆饼,没有了刺眼,也没有炙热。 照在人脸上,暖洋洋的。 江水微波粼粼,泛着金光,轮船向着光的方向远航。 岁眠只想起一句。 “落霞与孤雁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这样美丽的落日时分了。 那年,陪她看落日的,还是颜冬。 虽然是阴差阳错,可是,那是她人生,为数不多的美好了。 “你回来住在哪里?” 边远的信息又发了过来,他今天似乎格外多话? 岁眠不想和他说,和他同一个酒店。 只是说了句,住朋友家里。 其实她自己明白,她哪里有什么朋友? 只是不想见面。 只是想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们走进婚礼的殿堂,看着他们登对的模样,看着他们获得幸福。 可事与愿违,她在四季酒店下车,还是撞见了边远。 以及,新郎颜冬。 他穿着一身白色的运动装,上衣胸前湿了一片,像是沁出了汗,裤腿在膝盖上方,小腿的肌肉线条流利。 背着一个黑色的斜肩包,篮球夹在手里。 他还是那样爱打篮球。 他走在明黄的夕阳里,头发都像是渡上了金色,每迈出一步,全身修长的轮廓又清晰了几分。 就像当年,他无数次,在篮球场尽情地挥洒汗水的场景。 阳光,热情,永远不会疲倦。 只有晚自习的铃声,才能阻止,他对于篮球的热爱。 那时,岁眠趴在宿舍阳台的铁护栏,远远地。 哪怕他们穿着一样的颜色的球衣,阵型换来换去。 她都能一眼,找到哪一个是他。 3号,永远是他的标志数字。 从栏杆冷得冻手,到炙热烫人。 岁眠都没有缺席过,他在球场挥汗如雨的时候。 少女小鹿般的眼睛里,只有少年跳跃的光影。 她多渴望时间永远停留在,他还没发现自己偷看的时候。 关于颜冬的无数记忆碎片,拼凑成岁眠对于高中生活的所有实感。 哪怕是七年未见,哪怕现在夕阳已落。 他永远都是晴天,光芒万丈。 可她的世界依旧如昨,阴雨连绵。 他们是不同的两个维度。 如赤诚灼热,如谎言冰冷。 五行不合,水火难容。 岁眠拉着行李箱,又躲进了网约车里。 司机疑惑地问她:“咋了?拉下东西了?” 眼看着边远往她们的方向走来。 完蛋,下一秒,他们一定会发现自己的。 她只觉得窘迫,只能对着司机说道。 “师傅,去桥下饭店,我饿了。” “呦?还知道桥下饭店,看来,是本地人嘛……” 岁眠没有时间理会他,只是让他赶紧开走。 可司机迟迟没动,颇为遗憾的口气,叹道。 “可惜啊,两年发洪水,桥下饭店,已经不在啦……” 岁眠一愣,以前高中时候,他们常点的小店,原来已经没了…… “诶,小姑娘,带你去小吃街吧,那里现在,装修得可气派了,你们年轻人喜欢……” 岁眠摆了摆手,客气地向他婉拒。 他的唠叨,倒是让她心里多了几分暖意。 再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已经看不见颜冬的身影。 岁眠松了口气,她拉着行李箱去前台办入住。 很不巧,还是遇上了边远。 “岁眠?”他慢慢地从会客区走过来,直到看清她的脸,才确信了眼睛看到的一切。 “不是说,你去朋友家住吗?” 岁眠只能强装镇定,“我朋友家里养猫了,我猫毛过敏,所以不去了。” 边远没有质疑,只是看着岁眠办理的房型,对着前台说了句。 “给这位小姐升房,最好的江景套间,记在颜冬先生账上。” 岁眠下意识地拦住他的举动,“这怎么可以?” 边远:“没事的,这酒店,就是颜冬名下的,还是这次婚礼之后的主会场。” “再说了,都是老同学,他结婚,本就是要接待同学才对。” 尽管边远说得头头是道,可岁眠仍然觉得不妥。 “你不必有负担,我们班里来的,多数都是这么安排的……” 岁眠听着,更是不愿意住了。 她可不想出门,就遇上一堆老同学。 边远见她踌躇,只对着前台说了句。 “选一个江景中型房就好了。” 岁眠没有再说话,边远接过她的行李箱。 两个人一起进了电梯,密闭的空间里,只有他们。 只有空气置换机器的呼呼声,彼此不说话,有些尴尬。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的。” “为什么这么认为?” 边远微笑着,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岁眠看向他,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 他现在在经营一家海上冲浪俱乐部,是一名教练。 风吹日晒,难免这个肤色,也是正常。 至少没有被晒成黑炭。 她想起,高中时候边远白得发光,甚至比仲夏的皮肤还白上几分。 被人起了个绰号“白娘子”。 后来要排练戏剧大赛,岁眠记得,白素贞的角色,就是他反串的。 被边远撺掇着,他们这一组,基本都是反串,为了喜剧效果。 岁眠演了法海,仲夏演了许仙。 至于颜冬,他本来无心参加,可最后也被迫安上小青的角色。 岁眠至今都能记起,他们两个一米八的男汉子。 裹着一青一白的仙女裙,不管合不合身,也硬是要把身体挤进去的窘迫模样。 她想着往事,忍不住噗嗤一笑。 笑声回荡,岁眠很快捂住了嘴。 她的笑太突兀,太尴尬,就连她自己,都想快点到达目标楼层。 越是想,可是电梯运行得越慢。 “笑什么?” 边远目光柔和,眼底藏着一丝玩笑。 “他们两个结婚,你还能笑出来?看来……” “你是真的放下了……” 这话一下击中了她,从脚底传来一阵缓缓的失重感。 心底慌乱,不知道如何回答他的问题。 很快电梯叮咚一声,她抢先出去了。 岁眠迈着大步,慌乱地找着房号,生怕后面拉着行李的边远跟上。 放不放下,这是她自己的事情。 边远的腿长,三两下追上了她。 皮鞋踩着地毯,没有声响,只有轮子滚动的声音。 岁眠找到了房间,她转身。 边远就站在她的身后,身形修长,气质沉稳,脸上挂着温柔的笑。 他和高中的时候,似乎除了肤色的变化,没有别的区别。 不会拒人千里之外,永远带着笑。 “如果你真的放下了,可不可以再考虑我……” “我可以等……一直等下去。” 岁眠瞳孔震惊,滞住了呼吸,房卡无意识地滑落。 他的眼睛是明媚的桃花眼,此刻,黯然失色,写着渴望,写着请求。 甚至还有一些可以察觉的失望…… 恍惚间,她以为自己,还在高三那年。 边远也曾经,从云端坠下,放下身段,去求她的喜欢。 可是,不喜欢一个人,就是不喜欢。 不会因为时间的延长,事件的经历,以及根本不需要的陪伴。 而日久生情。 她不愿意欺骗他。 就像她不愿意欺骗自己,她已经放下了颜冬那样。 自欺欺人,谎言始终都有戳破的那天。 只是越长大,越学会了伪装。 假装和自己和解,和别人和解。 其实都是带上了体面的面具起舞,无论,面具下的心,多千疮百孔,多心有不甘。 就像,她可以堂而皇之地。 来参加他们两个的婚礼,献上她最诚挚的祝福。 哪怕有人会说她惺惺作态。 哪怕有人会说她不怀好意。 可就算有再多的流言蜚语,她始终都会来这一趟。 走廊尽头,走来一个袅娜的身影,音调尖锐。 “呦?这不是班长岁眠嘛?” “哦?还有边大主席?” 第2章 她的暗恋 来人走在逆光的通道,窗外明亮的光穿透她玲珑的曲线,长发飘飘犹在空中舞动。 哪怕铺着地毯,她依旧要把高跟鞋踩得全世界都能听到。 其实不用看清她的脸,岁眠就已经知道是谁了。 她下意识地垂下头。 这样阴阳怪气的打招呼方式,也只有新娘最好的朋友,他们的同班同学,才有可能做到。 时过境迁,她早已忘记了那人的名字。 可是潜意识比她的理智,更快一步操控她的身体。 她在退缩。 因为这一声班长,是岁眠最不愿意听到的。 那年,她不自量力,竞选班长,代理期间,闹了笑话,最后狼狈落选。 而那人拔得头筹,是当之无愧的班长。 沧海桑田,又何必? 处处强调,她曾经失败的头衔呢? 可岁眠忍不住后退的步伐,证明自己也还在在意。 真正释怀的人,是不惧过去的阴影的。 她仍然在面对问题的时候,只想要逃避。 躲到无人之境,逃到天涯海角。 那人越来越近,岁眠捡起地上的房卡,转身想要进门。 可她越是心急,越是破绽百出。 手抖得像筛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个鬼祟的小偷。 她特别讨厌自己此刻狼狈不堪的样子。 这样的崩溃,只会让她永远地留在过去的惊恐里。 一个漆黑的身影挡在她面前,把自己牢牢地护在身后。 她停了下来,抬头,是边远。 边远把她的视野里的光遮得严严实实,只能看见他宽阔的背影。 他对着那人很平常地问道:“柳雪,这个点?你不该在陪着仲夏吗?” 柳雪根本没有理会边远,从边远的肩膀探出头,嘴角带着笑意,凝视着岁眠。 “怎么?岁大班长?见到老同学,干嘛躲起来呢?” 柳雪的话音轻佻,明着问候,实际是调侃。 用往事在打岁眠的脸。 哪怕,边远也许已经不记得,这些在现在这个年纪看起来,鸡毛蒜皮的纠葛了。 岁眠低着头。 耳畔只听见了一句。 “柳雪,别闹了。” 边远的声音带着恳求,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柳雪轻蔑地冷笑。 “你还护着她呢?边大主席?我真不明白,你曾经也是人人簇拥的天之骄子?为何甘愿一直等着她?” “你难道就不问她?为什么?她一看见我就躲起来?难道不是心虚了吗?怕不是,想来搞破坏的吧?” 字字句句,岁眠即便是不想听,也像一把把利刃,往她的心脏深处捅过去。 沉痛得难以呼吸。 明天是颜冬和仲夏的大喜日子,她并不想,横生枝节。 岁眠的手掌轻轻触碰边远的背,她能感觉,边远的身躯,明显地缩了一下。 她停了很久,只是小声地说道。 “边远,你回去吧。我要休息了。” 她说着有气无力,边远回头,她已经拉着行李箱,进了房门。 撞见她抬眸一刻,眼里的苦涩。 岁眠只和他那双诧异的眼睛对视了一眼,勉强礼貌地一笑,关上了房门。 房门外,她不知道,柳雪和边远还会聊起什么。 她其实想听。 可是。 她是个善于逃避的人。 就像俗话说,又菜又瘾大。 这扇门,是隔绝她与从前纠纷的防火墙。 岁眠不再想,往房里走去,外面的天已经半黑,微微能看清城市的轮廓。 华灯未上,近处只有蜿蜒的灯光,是路灯,是夜里城市呼吸的脉络,四通八达。 她走近窗旁远眺,漆黑的庞然大物之间,一片耀眼的灯光,吸引了她的视线。 那是被茂密植被覆盖的山体。 如果她猜得不错的话,发光的地方,就是他们的婚礼场地。 也许,是忙着准备篝火?亦或者是烟花表演。 大概就和仲夏高中时候提起过的婚礼梦想一样吧? 凡是仲夏想要的,颜冬都会不遗余力地做到。 岁眠拉上了窗帘,坐了一天的高铁,她属实是累了。 洗完澡之后,她整个人趴在柔软的床上,困意一阵一阵地袭来。 她脑子里还想着,明天应该用什么姿态面对颜冬? 平静地上前祝福? 还是偷偷地观礼?送了红包就走? 又或者,其实。 颜冬早就已经不记得自己了,她现在的担忧,全是自作多情…… 想着想着,她终于还是睡过去了。 她以为自己会触景生情,可谁知,竟是整夜无梦。 颜冬出现在她梦里的次数,屈指可数。 岁眠是被手机震动吵醒的,她在休假,可没有设置闹钟。 “起来了,眠眠,可以吃早餐了。” 话音那头是温柔的男声,她睡得再迷糊,也听出了,是边远的声音。 岁眠懒懒地说道:“可以送房间吗?” 边远答应了,“我知道,你不喜欢吃油炸的,我就挑点你喜欢吃的,粥好吗?” 岁眠胡乱地嗯了一声,卷着枕头,想继续睡。 可翻来覆去,也没找到可以入眠的姿势。 索性睁眼看天花板,任由思绪在她脑袋里乱窜。 她其实知道婚宴的行程,下午才是森林婚礼的开场。 她想好了,只需要远远地观礼,见证颜冬走向幸福。 她的暗恋走向终结,就已经足够了。 没有人会知道。 她曾经,也给这位旁人趋之若鹜,可她看不上的学渣递过情书。 也许她的情书被其他人的埋没,落了灰。 也许,颜冬看见了,可他也只当是没看见。 最好,他没看见才好,要是他看见了,她岂不是要羞死了? 岁眠捂着脸,深深地叹气。 既然睡不着,她想着,还是起来梳洗,吃过早饭,再刷刷手机,可能就到点了。 岁眠利落地在五分钟之内,搞定了一切,她今天只是挑了很平常的衣服,藏在人群里,并不起眼。 正当她忙着把睡衣换下来的时候,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岁眠小跑过去,她以为是边远让人送得早餐。 可是一开门,她见到了仲夏。 仲夏穿着白色晨袍,挽着精致的发髻,只是还没有戴上饰品。 白里透红的皮肤,高挑的身材,宛若清水出芙蓉。 七年未见,她长得愈发好看了。 “仲夏?” 岁眠不明白,她这么早,为何会出现在自己的门口。 看着只是做了一半的妆发,这样匆忙,看来,是专门来找自己的。 “方便进去说吗?” 仲夏挽着裙摆,话音冰冷,面无表情。 她虽然问了,可是脚步已经先迈了进来。 岁眠赶忙让路,仲夏环视了一圈,挑了沙发,坐了下来。 仲夏率先开口:“没想到,你竟然愿意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语气倒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也许,是柳雪和她说了,自己来了酒店的消息。 岁眠自顾自地去收拾自己的睡衣,拉开了行李箱的拉链。 房间里安静地只有东西搬动的稀疏声。 岁眠很平静,“同学一场,我来当然希望你们百年好合,幸福美满。” 她突然停下,看向仲夏。 “我不知道,柳雪和你说了什么,但是别误会,我来,不是闹事的。” “我和你曾经的恩怨,早就是过眼云烟。” 岁眠从行李箱拿出了一束花。 她的行李箱很空,其实除了一套睡衣和常服,就这个透明盒子包装的花束了。 紫色的是紫藤萝,白色的是洋桔梗,其他搭配了点别的花,相得益彰。 岁眠知道他们要结婚之后,专门托人从别处带的。 她拿着花,走到仲夏面前,递到身前。 “我的一点心意,希望你们的感情,就像这永生花,常开不败。” 仲夏眼尖,发现了花束上面的贺卡,她接过花,拿了下来。 上面是岁眠的字迹。 “祝老同学颜冬和仲夏,一辈子幸福快乐。同学岁眠贺。” 仲夏指尖微微一颤,只一瞬,很快又恢复正常。 岁眠见她看得认真,便出口解释。 “本来,是想下午入场的时候,连同红包一起送的,现在你来了,提前送给你们。” “这是我作为老同学,对你们俩,最诚挚的祝福。” 岁眠是笑着说的,她不知道,眼前的仲夏,相不相信自己的话。 仲夏把贺卡塞了回去,抱着花,香味四溢,她笑得明媚。 “谢谢,我很喜欢,刚好,我还缺一束大捧花。” 岁眠一愣,仲夏是注重仪式感的人。 怎么可能,万事俱备,还缺一束捧花? 她也没问,毕竟礼物送出去了,那人怎么处理,就是她自己的事情了。 一时间,岁眠也不知道和仲夏还能说什么,气氛一时间尴尬。 突然门外传来敲门声,岁眠终于松了口气。 一定是边远的早餐送上来了。 这可真是及时雨一般的救星。 她撒腿就出门去,见到了工作人员推着车在门口。 边远就站在门外,他今天穿得很正式。 婚礼还没开始,一身黑色的西装就已经穿上了。 以他和仲夏以及颜冬的关系,伴郎团,肯定有他的份。 风度翩翩,玉树临风,他就站在那里看着自己。 让岁眠无端,想起了高中时候,作为学生会主席的边远,在国旗下的讲话。 那时的他,还很青涩紧张,远远没有今日的成熟,一举一动,少了些冲动,更多几分从容。 “你怎么来了?”岁眠上去迎他。 边远的嘴角勾着笑,用宠溺的口吻笑她。 “怕你吃太饱,晚宴你吃不下,那不就是白跑一趟了?” “所以我,特意来盯着你。” 他说着,故意地眨眼。 岁眠觉得,他今天,态度有些轻佻…… “送到这就可以了,你走吧。” 边远对着工作人员说道,他直接进来,一点不像往日客气知道分寸。 岁眠想起,仲夏还在里面,“那个,仲夏也在……” 还未等她说出口,岁眠转身,拿着捧花的仲夏,站在她的正前方。 背着光,看不清仲夏的脸,只看见仲夏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边远,身体像是定住,纹丝未动。 良久,仲夏的脸上才有一丝笑意,她笑盈盈地走上来。 “那我就先走了。” 她走得优雅,虽然现在还没有穿上华丽的婚纱,可是现在,已经有几分,手里捧花新娘的美感了。 路过边远,仲夏突然停下,看着他空空的胸口,只是说了一句。 “我给伴郎都准备了特别的胸针,下午的时候,你别忘了戴上。” 边远点了点头,仲夏低着头,走出门,岁眠笑着和她示意。 “谢谢你的花。”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地消失。 岁眠以为,仲夏应该走了,看着边远把餐车推进去,想把门关上的时候。 还是看见了,仲夏在走廊停留的身影。 她整个人留在昏暗里,就连鲜艳的花束,都失去了色彩。 岁眠不明白,她在等谁? 岁眠索性走了上去,“仲夏,怎么了?” 仲夏像是故意在等自己,从身后掏出了一个信封。 信封陈旧,但是看见封面熟悉的笔迹。 岁眠的心跳漏了一拍,像是电流在呼吸之间,麻痹了全身的神经。 她写个颜冬的情书,怎么会…… 在仲夏那里! 岁眠猛然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仲夏。 一开始,岁眠以为,仲夏来找自己,是以为自己会为了以前的事,故意破坏他们的婚礼。 现在想来,也许,第一次开门看见的冷脸仲夏。 是因为,手上的这封情书。 “看来,的确是你的……” 仲夏苦笑着说,她把信封交到了岁眠手里,“柳雪总说,你喜欢颜冬,我还不信。” “可是看见你的震惊,还有你贺卡上的字,我信了。” 仲夏望了一眼门口,边远就站在那里,神情忧郁,像是在担心。 岁眠手里紧紧地捏着陈旧的信封,已经泛黄,甚至字迹已经微微褪色。 她还能想起来,当初塞到颜冬的课桌里。 也是如此忐忑,紧张,生怕被别人发现。 可最终,还是被人知道了。 还是颜冬的老婆…… “拿回去吧,我没有拆开看过,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我和颜冬就要结婚了。” 仲夏的话听起来轻松,并没有任何的生气,岁眠抬头看她。 这样善解人意的仲夏,岁眠还是第一次看见。 从前的仲夏,傲人,从不低头,像是整个世界都要围着她转的公主。 岁眠一直觉得,她是个被惯坏的小孩,所以才会不顾一切地横冲直撞。 仲夏突然对着岁眠微微地欠身,她表情尴尬。 “关于高二那年,全班春日郊游的事,是我不好,我欠你和阿姨,一个道歉……” 岁眠没想到,时隔多年,竟然能听见仲夏的这声道歉。 可是,已经太晚了。 又或者说,已经有人,替她承认了当年的过错。 岁眠哽咽了,她轻轻一笑,“没事,都过去了,我替我妈,接受你的道歉。” 岁眠伸手去扶住仲夏,她不忍看骄傲的仲夏低下头。 她和颜冬是一对壁人,不应该为了陈年旧事,耽误大喜的日子。 岁眠:“大喜之日,新娘子可不兴这样,快回去吧,别误了良辰。” 仲夏甜甜一笑,没有再说什么,她拍了拍岁眠的手。 “如果以前是现在,我想,我和你,可能真的可以成为好朋友。” 岁眠没有说话。 仲夏放开手,一个人往往走廊的尽头走去。 白色身影在昏暗的走廊,格外地落寞。 岁眠不免觉得,自己的出现,的确是仲夏的困扰。 又或者,也是颜冬的困扰。 就连她自己,也在困扰之中。 她至始至终,都没能知道,这封信,到底是谁发现的? 是仲夏? 还是颜冬让仲夏来还的? 岁眠望着仲夏的离去,她想冲上去问个究竟。 走廊尽头的光亮一闪,一个熟悉到不能忘却的身影,突兀地闯了进来。 岁眠永远不会忘了,那个人身穿白色衬衣的样子。 是颜冬,来找仲夏了。 第3章 刻舟求剑 “你怎么来了?” 仲夏突然加快了脚步,奔向了颜冬的怀抱。 阳光恰好地照亮他们的轮廓,恋人的拥抱,美得天造地设。 就连太阳都愿意成全他们。 仲夏自幽暗的走廊走出,落入了光芒万丈。 远远地,岁眠的思绪停了几秒,她依旧在遇见颜冬的时候,移不开望向他的视线。 他是她世界的漩涡中心,哪怕看他一眼,甚至就觉得周身的风暴,都会戛然而止,云淡风轻。 只是看着他们在光里拥抱,为何她的心,会隐隐作痛? 明明,是她自己的选择。 她应该无怨无悔才对? 心痛还是不甘? 可是不被爱的人,始终都是多余的那个。 更何况,她从一开始,就不是颜冬的选择。 岁眠移开了视线,她选择了转身回头,却在自己的房门前,看到了等待的边远。 他不知道站在原地多久,又看了多少,只是他的眉眼深沉,悲悯地就好像。 他看穿了自己的转身逃避的无奈,岁眠是如此认为的。 边远快步地出来,拉过她的手,“回来吃饭吧,你一定饿了。” 他没问任何一句,关于她刚才和仲夏的谈话内容。 岁眠以为他不好奇,可是,他的小动作,终究还是被她发现了。 边远明明看到了她手里的信封,却装作视而不见。 边远关上了门,耐心地替她布置好了餐桌,上面摆满了好吃的,糯米鸡,生滚牛肉粥…… 几乎都是清淡的,没有一样油炸的东西。 他替她拉开了椅子,岁眠就坐。 “试试这个牛肉粥,再不吃就老了……” 边远拿小碗盛给她,递到面前,还冒着热气。 色香味俱全,可是岁眠实在没有胃口,手边还放着信封。 她其实,很想拆开来看,可是,她却没有勇气。 无论是向颜冬坦白心意。 还是跨越七年,向现在的自己,坦白当年那个十六岁小女孩的心意。 都是羞于启齿的。 前者是害怕被拒绝。 后者,只是觉得,现在的自己,辜负了当年的勇敢。 甚至因为自己这些年的怯弱。 才让这份见不得人的感情,又重见天日。 明明,她可以把这份爱意,藏在心底,只让自己一个人知晓。 可是她的迟疑,所有人都知晓了。 她恨不得,现在立刻消失在他们的世界里,所有人都不应该,认识她才对。 “想看就看吧。” 边远看出了她在犹豫什么,他长手把信封先移到身前。 轻轻地捏起来,端详着上面,十六岁的岁眠留下的字迹。 笔锋凌厉,行云流水,她写得字,从来不会拖泥带水。 “颜冬收。” 正面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只是在背面,还特意地画了日出。 惟妙惟俏,一轮褪色的太阳从地平线升起,还有两个小人,站在原地,像是在看日出。 其实边远知道,那不是日出,而是日落。 只是褪色了,周边的彩霞已经散去了颜色,只有一丝笔划过的痕迹。 边远像是在出神,他摩挲着粗糙的信封,迟迟没有说话。 “还给我吧。” 岁眠轻轻地从他手里抽走,起身把信封藏到了枕头底下,又很快地坐回来。 “为什么不看?” 边远突然看着她,岁眠拿起了勺子,一勺又一勺地灌着粥,鲜美,很是可口。 “没什么好看的。” 岁眠放下勺子,就像她放下了刚才看见的他们拥抱的那一幕。 “难道?你有兴趣看?” 边远收回了手,他沉默了。 “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已经学着放下了,边远,你也应该……” 岁眠想劝他,可是,边远突然地站了起来,差点掀翻了桌布。 他的反应甚大,就连岁眠都吓了一跳。 边远抬头,他看着窗外一清二楚的景色,成片的翠绿之间,有一片白色的方块。 亮着水晶一般的闪光,像是一个巨大的水晶矿,暴露在世人面前。 那是颜冬对于仲夏,彰显的独一无二的爱意。 可是,又有谁能,明白他的…… 他转回头,望着眼里闪着惊讶的岁眠,始终没有说出口。 “你要是吃完了,就让人来收吧,我先下去了,作为伴郎,我还有很多事。” 岁眠点了点头,她不知道,为何边远为何急匆匆地要走…… 可看着他失望地低头离开。 岁眠竟然,想出言挽留他。 也许,是感情之中,不被爱的那个人。 向来要经历爱而不得的痛苦。 □□焚身,却无能为力。 她能理解边远对于自己的执着,就像,她执着于颜冬一样。 只是,她选择的,是默默地站在远处注视,只要他获得幸福。 而边远,选择的,是日复一日地制造着相处的机会。 他曾经开玩笑地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岁眠以为只是玩笑,可是他真的做到了。 每次换工作,边远也会在差不多的行业。 就像哆啦A梦的任意门,他随时随地,出现在和自己,不远不近的距离。 甚至,她都快习惯了,边远的存在。 一个如此优秀的人,热爱自由,却甘愿被自己束缚。 有时候,岁眠觉得,自己是一个罪人。 一罪是暗恋颜冬,藏在心底就算了,还让仲夏知道,特别是在他们婚礼的今天。 二罪是辜负边远,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他对自己的偏爱,可自己对他的无动于衷。 想到此处,岁眠放下了一切。 她夺门而出,边远走得快,岁眠快速地看了眼走廊尽头。 边远此刻背着手,面向窗外,阳光落在他黑色的西服上,刺绣的金丝银线发出淡淡微光。 下颌锋利,鼻梁高挺,眼眸深邃。 他此刻,也站在了光里。 和颜冬刚才的身影重合,乍一看,并无丝毫的区别。 可是哪怕身形再像,岁眠也不会认错。 举手投足之间,边远是落单的温柔王子,而颜冬,是桀骜不驯的国王。 哪怕可以以假乱真,自欺欺人。 他们的内核,却是天差地别。 只要岁眠愿意,她可以接受李代桃僵,让边远成全自己的暗恋。 可那是,最卑鄙的做法。 在看见边远在洒金的阳光里,静谧地望风的时候,岁眠想了很多。 “边远,你等一下!” 她远远地喊他。 边远像是被她喊住,转过侧脸,回身那刻,眼睛明亮,带着惊喜的神色。 岁眠快步地跑到他的身前,气喘吁吁。 “拜托你一件事,可以吗?” 边远抬手,轻轻地撩开她散乱的头发,他从来不会拒绝她的请求。 “你说,只要我能做到。” 岁眠把东西交给他,边远定睛一看,是刚才她不让看的信封。 “我下午观礼之后,就走了。” “那晚宴?你不去了?” “不去了。” 边远的话里吃惊,岁眠笑了笑,她本来就没打算,长留。 又或者说,只是,不想在此地长留。 边远迟疑,举着信封,“那你给我这个?” 岁眠看着这封信,想到了仲夏交给她时的柔和的眉眼。 她何时低头过? 这不是仲夏的性格,她应该,也很想知道,这封信的内容。 岁眠不想还想当,那个横跨在仲夏和颜冬之间的隔阂。 从前无人知晓的隐秘,现在,却公之于众。 前尘往事,即便已经没人记得,可是依旧会让人惴惴不安。 岁眠看着边远,郑重地说道。 “婚礼后,你替我交给仲夏吧,就说,这都是以前的事,她想怎么处理都好。” “我不想,我和她还有颜冬之间,有任何的误会,毕竟,柳雪和她要好。” “你知道的,柳雪听风就是雨,我不知道,她在仲夏面前说了什么,才让仲夏一早来找我。” 边远的目光深沉,他像是明白岁眠的深意,笑似清风。 甚至有些戏谑。 “到了这样的地步,你还是愿意成全他。” 他抿着嘴,轻轻摇头,聚焦在信封的画画上。 良久,边远移开视线,望着岁眠白净的脸,她眼神熠熠。 唯有和颜冬有关的事,她才会如此勇敢。 她可以委曲求全,可以虚与委蛇。 边远见过她爱颜冬的所有模样,所以更明白。 岁眠的让步,是始终没有放下过颜冬。 只是,她的选择是体面。 老同学的身份也好,陌生人的身份也好,她都扮演得很好。 “刚才,颜冬突然出现在走廊尽头的时候,我以为,你会一直注视他。” 边远的话很轻,“在你转身看见我的时候,你又在想什么?” 他的温柔里,为何要融进许多的追问? 岁眠侧过脸,她不忍心,回答他这个问题。 难道要她反问他? 为什么不问,信的内容?是什么? 可是在饭桌上,他看到了背面的日落,就应该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晨起的阳光愈发浓烈,窗明几净,外面天气正晴朗。 岁眠看着外边的景致出神,回眸一刻,边远还是深切地望着自己。 他始终都在等一个答案。 一个他们两个都心知肚明的答案。 岁眠觉得,她和边远之间,应该有结果了。 就像她和颜冬,即便她现在再放不下他,那也只是刻舟求剑。 执迷不悟,何尝又不是歧路一条。 岁眠迎上他殷切的目光,“边远,如果,明天还是这样的好天气的话,我想,和你看一场日出。” 边远的眼睛一下亮了,“真的?” 岁眠还从未在他的眼睛里,看见过强烈的情绪波动。 除了,高中时候,他向自己告白的那一次。 边远眼里的喜悦转瞬即逝,“可是,你不是今晚要走?” 岁眠轻松地说道:“我只是不去晚宴。” 她目光悠远地望向远方,眼神却无法聚焦。 “至于看日出的地点,就选在当年,春游的那座山吧,我知道,那里看日出,一定会很美。” 边远慢慢地走到她的身边,低眸从侧边看她的眼睛。 他的话到了嘴边,可是咽了下去,只换了一句感慨。 “这还是你,这么多年,第一次约我。” 边远看着她的发丝在耳畔起舞,他的眼眸之中,流露着淡淡的伤感。 “无论是哪里,只要你想去,我都可以陪你。” 边远在心中泛起一丝苦涩。 【哪怕,是你和他,曾经一起去过的地方。】 第4章 目击证人 时间总是被各种事情悄悄偷走,抓不住谁才是那个小偷。 颜冬的婚礼,就要开始了。 从四季酒店坐了包车大巴,一路上山,路上倒是没有颠簸。 和风日丽,群山深绿之中透着刺眼的白光。 是个天气极好的下午。 其实岁眠可以选择和高中同学一辆,可是她还是拜托边远,给她安排了在了别的车里。 车里的冷气开得很足,未免有些冷,岁眠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靠着窗,缩着身体。 这辆车里大多数是女方的亲友,坐得满满当当。 “仲夏一个弃女,没想到钓了这么个高富帅当金龟婿。” “听说是为了仲夏的梦想,硬是开辟了荒林,种了好大一片草地,搞得阵仗那么大。” “有钱人嘛,多得没地方花,才搞这么多花样……”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让人家好命了……” …… 岁眠听了一路,翻来覆去,也就那几个婚礼话题。 新郎的有钱,新娘的命好,婚礼的规模…… 听得耳朵都起茧子,有羡慕的,自然也有看不顺眼的。 可无论是那样,她只听出了其中的诸多恶意。 岁眠索性拿出了耳机。 舒缓的音乐掩盖了外面的嘈杂。 也许是最亲近的亲戚不在,所以这些远方的亲戚,才会侃侃而谈。 并不遮掩,溢出的嫉妒。 岁眠想起高中,仲夏转学过来的时候。 哪怕穿着校服,不施粉黛,可依旧美得不可方物。 几乎是所有男生目光的聚焦点。 她难得把所有男生的审美标准统一了。 只是,仲夏看不上任何一个人。 那时,岁眠以为,仲夏可能是某个大小姐,才如此高冷倨傲。 她不仅没把任何男生看在眼里,而是平等得无视任何人。 只是,她对于那时和她一起转学过来的边远,比较有话说。 关于仲夏的回忆,岁眠想起得不多,模模糊糊。 甚至她都害怕自己的脑子自动地编撰一些莫须有的事。 因为她只记得,颜冬的一切。 再往下拆分,才是颜冬和仲夏的那部分。 除此之外的其他人,都是一个在脑海里已经抽象的符号。 也许提起某个人的时候,会想到的,是他做过的事。 而对于这个人本人,是模糊不清的。 想着想着,车辆停下了,岁眠睁开了眼睛。 不知什么时候,空荡的后排,自己的旁边,坐了一个人。 他的耳边已经有了白发,一言不发,坐在正中间的位置,呆呆地看着前方已经站起来,预备下车的人群。 岁眠看着他的侧脸,总觉得,他无端像一个人。 尤其是嘴唇,向上翘着弧度,让人看着,总觉得很有心机。 像谁? 岁眠揉了揉眼睛,直到他站起来,身形高矮小,佝偻着背,把手搭在前面椅子的靠背上。 她看清了那双手,乌黑的指甲缝,仿佛掏过浓墨。 她记起来了,那是高中时候,负责收废品的沈大爷? 只是,他为何会在这里? 岁眠心里有着疑惑,看着沈大爷慢慢地跟在人流后面,她也站了起来。 也许是仲夏那边的亲戚吧? 岁眠离他不是很远,只隔了一两个位置。 距离高中毕业,已经七年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还记得校园里,不是同学的角色。 沈大爷的背越来越弯,后脑勺上秃了一块,像是斑秃。 岁眠更加肯定,那是收废品的沈大爷。 流水一样的高中学生,可是唯一不变的,是宿舍楼下的那对收废品的夫妻。 岁眠还记得,那时候的沈大爷身体比现在更硬朗。 至少,他的背,不至于弯成了半弧,每走一步,只能扶着椅子的扶手。 她还记得,沈大爷有一个生病的老伴? 两个人相濡以沫,经常开着一个小三轮车,在校园里到处收着废品。 那时候沈大娘虽然病着,可是还是能坐在车里,和沈大爷一起奔走。 在她毕业那年,很久没有见到沈大娘在那辆破旧的三轮车上了。 想到这里,岁眠难免会猜测一些不好的事。 垂下眼眸,只是望着那个驮着的背影。 眼见沈大爷因为抬不起头,就要撞上前面人的背包,岁眠箭步冲了上去。 她扶住了老人的手,那双手枯老无力,轻得只剩下骨头。 “哎呦。”沈大爷突然被岁眠拉住,不由地微微向上看,见到了岁眠的白净的脸。 他揉了揉眼睛,话音苍老:“小姑娘……你……拉我做什么?” 岁眠怕他误会,指了指前面已经下车了那个背着大包的人,“沈大爷,您差点撞上那个的包了!” 他看了过去,呆滞地点了点头,“老了,看不见了。” 沈大爷回头朝她笑得热情,“你竟然认得我?是明高的学生吧?” 岁眠点头,“我是17届的,大爷。” 他移开了放在岁眠掌心的手,撑着座位扶手,打量着岁眠。 “17届啊……”沈大爷叹了一句,“一看就是好孩子,谢谢你了。” 听到这句久违的夸奖,岁眠恍惚间以为,此刻这里,就是宿舍楼下。 从前,无论是男寝还是女寝,学生把宿舍的纸箱子送下楼,给这对夫妻的时候,他嘴上总会挂着这一句。 “都是好孩子。” 沈大爷性子内敛,但是也会不吝夸奖,倒是沈大娘,坐在车里,看着学生把纸箱子码得整齐,亲自送过来。 她总是忍不住掩面哭泣,嘴里念叨着。 “都是好孩子,学习这么忙,还这么照顾我们老两口……” 岁眠也见过沈大娘坐在车上,一个劲地给下晚自习的学生分自己煮的茶叶蛋。 推着车,偷偷地藏在没有监控的地方,有时候是垃圾桶旁边,有时候是荒草堆里,像打游击战一般。 可学生们也不嫌弃麻烦,顶着一天的困倦,也要偷偷跑去蹭几个蛋做宵夜。 后来听说他们还带了学生们都喜欢吃的肠粉,一车一车地偷运,也不收学生的运费,甚至还和店家谈了折扣…… 学校严打外卖之后,老两口给带的零食游击战,算是饥饿难耐的高三晚自习后,学生们难得的福地。 其实学校的食堂晚上开了宵夜,许是吃腻了,也许是不及沈大娘做得好吃。 岁眠没有时间去蹭过,只是见到舍友们去拿过几个。 整个宿舍酱香四溢,听着她们念叨着两个老人家的辛劳,还有的学生,悄悄地给他们塞钱,却没有被收下。 沈大娘总说自己无儿无女,学校里一届又一届的学生,就是自己的孩子。 岁眠曾经也当场听到过,莫名有些难过。 为了沈大娘,似乎也为了自己。 岁眠定定地站在原地思索,再次抬头,沈大爷已经走到了车头,蹒跚下楼梯。 “快下车了,我还得回程去接人呢!” 司机站在位置上,看了眼慢慢下去的老人,又转眼看向待在原地的岁眠。 岁眠立刻跑上前去,扶着沈大爷的臂弯,“沈大爷,我扶你吧。” 沈大爷看着高高的台阶,连连叹气,“老了,真是老了……” 废了一会功夫,岁眠把他带下了车,没多久,大巴车就开走了。 车辆开过,露出了婚礼的场地入口,是一片铺着新草的草坪,像是刚刚整修过的。 树林成荫,道路宽阔,两旁基本是紫白色调的鲜花,远远就能闻到馥郁的花香。 天空湛蓝,每隔几步路,有一串白色的气球束,飘扬在空中,像飘着的白云。 气球上依稀写着几个字,可惜,岁眠看不清。 路上已经有不少宾客,还有几个伴娘伴郎服饰的年轻男女站在两旁,应该是迎宾。 看起来一个都不认识,岁眠陪着沈大爷走得很慢。 树荫底下阴凉,倒不是很热。 “沈大爷,你怎么会来参加婚礼?” 岁眠想起车上全是仲夏的亲戚,“您和新娘,是亲戚吗?” 沈大爷脸上的笑意没停过,尤其是见了这一路点头的年轻迎宾,就像他认识一般。 “不记得了,只是还记得新郎……” 沈大爷停下,摸着下巴,语重心长地说道:“17届的话,看来你啊,和新郎也是同一届呢……” “看着这些年轻的脸,总是让我想起,你们读书那会对我和我老伴的帮助,可惜啊……” 岁眠见他欲言又止,“可惜什么?” 沈大爷摇了摇头,望着前面被熊孩子放飞的气球。 “我老伴她,就是你们毕业那年病重,后来去世的……” “那时候她还说,要趁着还有力气,再给你们送一次吃的,看着你们毕业,她就心满意足了……” 岁眠的话哽咽在喉咙,酸楚拉着她向下坠去,好久才憋出几个早就想说的话。 “怪不得,高三那年,我都没见过沈大娘了……” 她想安慰沈大爷,可沈大爷却转过身,轻松地笑着,“傻孩子,难过什么,她啊,就像这气球,上天堂了。” “大喜的日子,她也是在天上看着的,你们这些孩子开开心心的,我们也一样开心的。” 岁眠重重地点了点头,破涕为笑。 不知为何,提起沈大娘,总是让她想起,自己任劳任怨的母亲。 只是,她的母亲,不像沈大娘那样,渴望孩子的爱。 又或者说,只是不渴望她的爱。 “诶,那是不是新郎?” 沈大爷眯着眼,指着前方珊珊而来的人影。 岁眠抬头,阳光一下落进眼里,再次睁开眼眸。 颜冬一身贵气十足的西服,迈着修长的腿,独自走在碧绿的林荫道里,向着她们而来。 周遭的所有聒噪的宾客,似乎都从这片柔软的草地上消失。 属于她梦寐以求的新郎,正在向她奔来,额头冒着微汗,隐约泛着光。 他的神色格外焦急,锋利的粗眉微皱着,像是迫不及待。 至少,在岁眠早就停滞呼吸的此刻,是这样认为的。 她的眼眸松动,缓缓地望向他,无法不将视线,完全停留在颜冬的身上。 他走在人群里,总是出众,宛若童话里走出来的王子。 让人不得不注视, 也让人不得不陷入幻想。 很快,颜冬站在了她的身前,可岁眠仍然沉浸在旧日重复的不切实际里。 她此刻是白纱加身的新娘,而颜冬,是毫不犹豫走向她的人。 可幻想终究是梦幻泡影,一戳就破。 他来找的,不是她。 而是沈大爷。 “您怎么不坐他们的车?我给您安排车了……” 话音关切,颜冬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变化,一如既往地清脆。 一听就知道是他,有着少年时候未改的稚气。 就像他的脸,也从未被岁月磨出皱纹。 和仲夏,样貌上,真是绝配的一对。 旁边的宾客纷纷往他们看过来,嘴上带着对颜冬的祝福。 沈大爷站在一旁,和蔼地看着他应酬。 岁眠立在一旁,看着他熟稔地过着人情世故,得心应手。 他似乎比以前,少了些横冲直撞,也懂得,收敛脾气了。 “好了,”颜冬终于有空理会,被晾在一旁的他们,“现在可以说了吧,我找您找了半天……” 沈大爷特意地把岁眠拉在前面,笑道:“我没事,这小姑娘,也是你的校友,她陪着我呢……” 岁眠不解为何把自己推出去,可是衣角,却被人扯着向下,她一瞄,是沈大爷。 岁眠连忙说道:“是,我陪着大爷。” 颜冬的目光,终于转移到岁眠的脸上。 眼眸里有一瞬间的迟疑,很快,他又恢复如常。 他的眼睛似一颗琥珀,幽深的棕黄透着白色的弧光,特别是这样的晴天里,尤其明显。 只是太平静了,如水,没有一丝波澜。 就好像,看见她,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他似乎,真的记不起自己了。 岁眠抿着嘴,她想逃了,可是,被沈大爷拉着,她走不了。 “那,麻烦你了。” 颜冬脸上是客气的微笑,是面向刚才那些宾客一样的客套。 一瞬间,她空白的脑海,突然又恢复了神智。 “不客气,都是同学,既然沈大爷需要我,我自然不能推辞……” 岁眠笑得恬静,这是她对待外界,比如客户,亲近中带着疏离的距离。 是工作经验,暂时地接管了她的大脑。 “那……”颜冬欲言又止,只是看了一眼手表,急匆匆地说道,“你们入席之后,随意点吧。” 颜冬顿了顿,他突然看向岁眠,“谢谢你替我照顾沈大爷。” “时间不早了,我要去接新娘过来了……” 颜冬和沈大爷交代了几句,电话响了起来,他背过身去接电话。 在触手可及的距离里,岁眠只要伸手,就能触摸到他价值不菲的西服,抚摸他结实的后背。 可是,这是不被允许的事。 岁眠看着他宽阔的肩膀,他口中还在忙着调度婚礼的事,字字句句,都要别人,以仲夏的感受为主。 他比自己想象中,还要爱仲夏。 那怕七年过去,志向未改。 “颜冬,新婚快乐!” 岁眠低着头,苦涩上下翻滚,所有复杂的情绪,只付诸这一句。 声音很小,就像蚊子盘旋。 可是声音也可以很大,因为这是她深藏七年的秘密,是她内心深处的嘶鸣。 无论颜冬听没听见,只要,她自己听见,就好了。 “沈大爷,我们往里面走吧,里面更漂亮呢……” 岁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颜冬面前,强装镇定的,装得他与自己毫无关系。 不记得抬起哪一只脚,又或者是被沈大爷带着走出颜冬的范围。 岁眠都不在意了,她害怕回头,害怕自己会在他面前崩溃。 她装得很辛苦,原来暗恋才是进修演技的绝佳方式。 直到身后的电话声消失,皮鞋的声音急促传来。 一个身影,一下挡在了身前。 只是这次,岁眠不再望向他。 哪怕,她其实能预料,是颜冬。 沈大爷笑眯眯:“咋了?不是说,要去接新娘吗?” 颜冬气喘,厚实的胸膛起伏,就连声音都有些急促。 “等下就去,只是……” 他俯下身,和岁眠的耳畔只有一臂的距离。 炙热的热气,犹如烈日阳光的温度。 她听清了颜冬的耳语。 犹如雷声贯耳。 “其实那封告白信,是我让仲夏交给你的。” 岁眠的手机,直直地砸到了地上,软和的嫩草,接住了。 她猛然抬头,只看见了颜冬柔和的眼神。 就像,他曾经,看向仲夏一样深情。 岁眠恍惚了。 她此刻唯一所想,只是尽力地记住这一刻。 他眼尾的弧度,他细长的睫毛,他半开的眼皮,晶莹的薄唇…… 要她如何能在一息之间,记住那么多? 才能在日后,拼凑齐全,颜冬像爱仲夏一样,爱自己的模样? 往往最想记住的事情,最是容易忘记。 “岁大学霸,你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幸福的。” 颜冬说得利落,再回神的一刻,岁眠急着去寻找他的身影。 她此刻多想呐喊。 让他回来,让他再待久一点…… 哪怕再多给她一些些时间…… 她还完全记得他…… 她不要新鲜的回忆就此风化。 她不要颜冬决绝的背影…… 她不要彻底地失去他! “孩子,你的手机……” 沈大爷的话,突兀,但是及时。 把浑身颤抖的岁眠,拉回了现实。 要不然,她真的害怕自己,奋不顾身地冲上去。 众目睽睽,做出一些,难堪的,无法收场的事。 梦彻底地醒了,是泪流满脸,迎接了她。 “擦擦吧。”沈大爷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纸巾,递到了岁眠的手上。 轻飘飘的,岁眠根本没有力气握住,随风而飞去。 在草尖,滚了好几个圈。 就像这段如蒲公英一般,轻轻一吹,就能分崩离析的暗恋。 而颜冬,就是那一阵微风。 岁眠的暗恋破碎,失散在岁月的长河里,每一点点串联起来,才是真实的她。 随着他的忽视告诫自己自洽,也随着他的幸福,而走向自洽的尽头。 她终究只是不被选择的那个,哪怕,他或许看见过她。 岁眠擦去泪水,她还不想在喜庆的人群里,成为大喜之日流泪的晦气焦点。 “大爷,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哭?” “看到你们两站在一起的那刻,我想起了很多事……” 沈大爷望着颜冬消失的方向,“你和你母亲,真的很像……” “那年你们年纪春日郊游,和新娘发生冲突的,是你吧……” 第5章 描摹回忆(1) 2015年,对于彼时才16岁的岁眠来说,是个特别的年份。 上高一的日子,她是小镇唯一一个,考上市重点明华高中的学生。 在小镇有多辉煌,在明高就有多挫败。 她虽然在人烟稀少的小镇是第一,可是在明高,根本排不上号。 那年,母亲咬了咬牙,随着岁眠,一起来了市里租房,闲时做些小生意。 父亲在岁眠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她几乎是母亲单独拉扯大的,在无数次需要父亲出头的时刻,都是岁眠冲在母亲前面。 从前的种种,铸就了她的不屈不挠。 她不怕在明高短暂的落后,她坚信,自己一定可以像在小镇那样,做到最好! 可是现实总是事与愿违。 哪怕她在努力,在旁人还在熟悉校园的时候,她就已经用上了所有的力气去应付第一场月考。 她还是考得很差,进重点班的机会渺茫。 那年的国庆,刮着比冬日里还冷的寒风。 回小镇的时候,别人都在夸她前途似锦,母亲脸上的笑把皱纹都堆了出来。 所有人把她捧得高高的。 只有岁眠在暗地里较劲,也只有她自己才明白。 什么是伤仲永? 而她,能清晰预见,如果不能维持初中时候的成绩,那么下一个被遗忘的,就是她。 一路的光鲜亮丽,恭维祝贺,要她如何从亲手编织的幻梦里醒来? 后来她去了一班,一个普通班。 既然做不了凤尾,那就做个鸡头吧。 岁眠一心一意的学习,哪怕周遭的一切和初中的时候翻天覆地,有热闹的社团,有别样的活动。 都不能吸引她的注意。 她只盯住了,下学期的文理分科考试,分了班,也许,她就可以进重点班了。 那时的她,分不清自己的目标是什么。 只是知道,要是考不好,押注在她身上的筹码,也是将来压死她的砝码。 母亲的失望,亲戚的冷嘲热讽,还有许许多多等着看她结局的人,都虎视眈眈。 要她如何能静下心,去参加这些,毫无用处的活动? 就像尼采曾说,每一个未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 她只能浅显地理解为,生命里若是不为了下一场考试,做足充足的准备,那都是浪费生命的表现。 最为浪费的那个人,也是岁眠最看不惯的,就是16岁的颜冬。 一米八的身高,在南方城市,足可以傲立群雄。 如果说身高给了他背影帅哥的氛围,那么他英俊的正脸,以及痞里痞气的性子,更是铸就了他校园一霸的名头。 只是,上天还算是公平的。 颜冬是一个肌肉发达,只会打篮球的学渣。 课余时间,甚至偶尔的某次上课时间,他都敢翘班。 岁眠当着英语课代表,去拿作业本的时候,总能看见英语老师气红了脸,一个劲地训他。 谁让他最爱翘英语课,偏偏英语老师是个急性子。 话一出口,语气又急,岁眠看见了,也只能赶紧抱走作业本,离得远远的。 就怕两人面红耳赤,你我互不相让,彻底地打起来,误伤了自己。 可颜冬却吊儿郎当,毫无所谓,眨着好看的眼睛,光顾着看窗外树梢上嬉闹的麻雀。 岁眠从来没想过,自己的人生,会和这样一个,不尊师重道,妥妥的学渣,有任何的交集。 明明是最摒弃的人,却成了自己在最好年华求而不得的人。 功利者爱上了符合世俗定义的废人,也终究绝于唾手可得的废人,根本不入眼的无视之中。 “喂,你忘了,拿我的作业。” 岁眠从办公室胆战心惊地出来,还没缓过来,身后一阵不屑的喊叫。 这声音虽然像校门口的瀑布流水清冷,可是,岁眠知道,是颜冬在叫自己。 她停下脚步,怀抱着一摞本子,她可不想搭理他。 岁眠撇着头,斜看他一眼,颜冬手里捏着他那本皱皱巴巴的本子。 “都在你手里了,那你自己拿不就好了?” 岁眠没给他多少好脸色。 在她那时的观念里,学渣和学霸,本来就应该有着生殖隔离。 只是,碍于学校这个笼子,把他们放在一起圈养罢了。 她从不觉得,自己的观念有错,特别是,凭借一己之力,从小镇破旧的初中里杀出来。 她更觉得,这是一条毋庸置疑的真理。 后来她看了很多书,明白了,那叫极致的社会达尔文主义。 那时她以为,颜冬的行为是错得离谱。 可事实上,她才是被优绩主义异化的那个。 “不行!”颜冬几个大步追上了她,顺手把作业本放到了她怀里那堆书的最上层。 他还很得意地走在前边,宽阔的裤腿悠闲地晃着。 他的校服很大,松垮垮的,从身后看去,倒像是个在学校逛街的无所事事的少爷。 也只有学渣,才会在上课铃响的时候,如此心安理得的清闲了。 岁眠可不敢迟到,哪怕她有正当的理由。 可更多的,是不想错过上课刚开始的时候,老师要教的内容,尤其,下一节课,是数学。 数学一向是她的短板,可她偏偏,想选的就是理科。 所谓笨鸟先飞,她已经承认在诸多的佼佼者面前,自己就是那只必须先飞的笨鸟,所以更不敢怠慢。 可下楼梯的时候太急,脚步一个踉跄,为了护住自己,她下意识地把所有课本抛了出去。 才勉强站在第一个台阶之上,岁眠脚刹着车,绷直了腿,心神未定,大口喘着气。 作业丢了还是小事,她要是从那么高的十几级台阶摔下去,那可真的是要耽误学习了。 得耽误好多好多进度,岁眠真是庆幸自己身手敏捷。 可下一刻,台阶下,传来了一声哀嚎。 “岁眠!你在干什么?” 岁眠定睛一看,颜冬怀里除了抱着几本翻开了的本子,他周围的地上,白色的本子胡乱地包围着他。 寸步难离,他待在原地,眸色幽怨。 尤其是他锋利的剑眉,皱得像是要把自己夹死…… “啊!抱歉!”岁眠火急火燎地下去帮他,蹲下一本又一本地把作业捡起来。 她想着迟到就迟到了,反正有正当理由,也不怕数学老师责怪。 倒是作业脏了,怕是要被有洁癖的同学责怪。 还是新同学,初来乍到,搞好关系为妙。 所以她捡起来的时候,认真地每一本抖了抖,灰簌簌落下。 “喂?你捡那么慢?不怕迟到了?” 颜冬又在她的耳畔叫嚣,岁眠抬头,竟然发现,他也在捡作业。 他能有这么好心? 颜冬拿起他脚边散落的最后一本,胡乱地在怀里叠放。 地上只剩下岁眠身后遗留的几本了。 她本来想转个身去捡起来,可颜冬手快,一跨长腿,伸手就够到,潇洒地把所有的本子尽收囊中。 他稳稳地站起,不费吹灰之力,把本子歪歪斜斜里拢在怀里,还不忘说她。 “既然我帮了你,你也得帮我。” 他甚至不是用请求,而是命令的口吻。 岁眠偷偷地白了他一眼,可也明白他的目的,也懒得和他计较了。 “那你和我一起进去,我会说是你帮我,想来老师不会责怪。” 一路上,岁眠走得很快,可是,身边的颜冬还是云淡风轻,气定神闲。 甚至有时候比她走得还快。 一定是因为他拿得太少了! 岁眠自顾自地想着。 “没想到,你平时一声不吭,我还以为,你是个书呆子,还是挺仗义的嘛……” 他今天话可真多。 岁眠总不能说,是怕被他记仇,才不得不由着他。 她可不是仗义,只是不想惹事。 颜冬见她什么不说话,笑道:“其实,你不帮我也可以的,反正,班主任又不会信。” 他大方地说,甚至带着一点戏谑。 “不过,像你们这种好学生说上几句,是比我做出行动有用多了。” “你说呢?” 他还有空互动? 岁眠心里的白眼快要翻上天,虽然他说得是真话,可是,她也不能**裸地说出来。 毕竟这是优等生,墨守成规的事。 她很早就明白,扮演一个世俗认可的角色设定,可以拿到相应的奖励。 就像玩游戏,只要通关了,至于过程,都是各凭本事。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刚才是我的错,你帮了我,我再帮回你就是了。” 岁眠冷冷地开口,从办公楼出来,走到了高一教学楼下,已经过了五分钟了。 高一有二十个班,他们一班,就在四楼,还要爬楼。 岁眠提了提长长的裤腿,母亲总说,高中还能长个,所以,特意买大了一号校服。 才发下来没几天,她还没来得及去改装,一手抱着本子,一手提着裤腿,麻烦得很。 岁眠望着楼梯间天台泻下的阳光,想着还要爬两楼,恨不得,把作业全扔了。 她为啥要揽下课代表的活呢?早知道,就拒绝好了…… 一周跑好几趟教学楼,当真是麻烦。 “给我吧。” 一只大手突然伸到她面前,岁眠叉着腰,看着他的手臂渡上阳光的金色,肌肉线条流利。 “你要帮我?……” “少啰嗦。” 颜冬一把将她怀里的东西抢了过去,他的力气极大,一只手就能全都抬起来。 颜冬站在台阶上,回头叮嘱:“记得,帮我,我楼上等你。” 少年的眉眼比之前看着,多了几分担忧。 他看起来,倒是挺怕班主任的…… 岁眠挥动着已经发麻泛酸的手臂,扶着扶手走上去。 不知是不是在办公楼的台阶上扭到脚了,她总觉得,脚腕隐隐作痛。 虽然不影响走路,可岁眠的心仍旧七上八下。 她放缓了脚步,走上四楼的连廊的时候,已经能听见老师们小蜜蜂的声音。 带着滋滋的电流,有些失真,特别刺耳的声音。 她刚出门口,就被拐角的颜冬吓了一跳。 他捧着书,倚在栏杆上看风景,微风吹动他白色校服上衣的衣角,少年白皙俊秀的脸庞,慢慢地转向她。 眼尾微微上挑,看人的时候从来不会正眼,看着有些不屑。 可是这次,岁眠看见了他的期待。 “你属乌龟的?还是说?你嫌我们迟到还不够久?” 第6章 描摹回忆(2) 果然不能对他期待太多,劈头盖脸,一阵骂声。 亏得岁眠现在的精力都放在感知腿上,没有理他。 岁眠:“你先过去。” 颜冬:“?” 岁眠见他不为所动,嫌他太笨,解释道:“你就说,是半路看见我搬得太多,上来帮我。” 颜冬思索了一下,认真地看着她,“要是成了,算我欠你。” 岁眠:“……” 她要他的人情做什么? 也就是迟到一次,他翘课那么多次。 迟到一次数学课,那能算什么? 全校皆知的长得好看的刺头学渣,他还想在班主任面前立不迟到的人设? 也太晚了点吧? 岁眠不理解,只能偷偷地跟在他身后不远。 颜冬抱着书,直愣愣地站在了门口,岁眠潜伏在他旁边,卡着班里视线的视角。 站在颜冬的身旁,她的头顶紧挨着墙壁,倒是和他的肩头并齐。 在岁眠抬头望他的时刻,她不得不感慨。 他真得长得好高,兴许,高中还能接着长。 侧脸清朗,是干净的少年。 抱着书等着里面老师发话的模样,表面沉静,内里狡猾得很,尤其是那双眼睛。 明眼看是在笑眯眯地看着老师,一板一眼地按着她说过的回话。 可实际上,视线的余光就没离开过她,老是催着她赶紧出来圆谎。 “那岁眠呢?” 里头传来数学老师洪亮的中年嗓音,岁眠赶紧从他旁边挤出来。 气喘吁吁地,装作才跑上来的样子。 “在这里!老师!” 岁眠抬眼,全班的视线聚焦在了门口,可绝大多数,都是带着吃瓜的表情。 不过,不是看她。 而是看颜冬。 新开学,大家私底下,都还没那么熟,军训的时候,也没能交流几句。 有这么一个风云人物留在自己班里,那自然是大家茶余饭后,拉近距离的最佳话题。 数学老师同时也是他们的班主任,是个有着几十年经验的老教师,姓罗。 罗老师看着岁眠红彤彤的小脸,又看了眼带着痞笑却装大尾巴狼的颜冬,挥了挥手。 “算了,你们都进来吧。” 岁眠不好意思地向老师微微鞠躬,然后瞥了眼自己的位置,她的位置在靠左边墙的第三排。 穿过桌子之间的过道,快速地坐下。 直到坐定,视线逐渐被桌上的书给遮挡,陌生同学的面孔,才逐渐转开,不再看她。 岁眠终于松了口气。 她还是很难习惯,许多人注视的场合。 虽然以前在初中的时候,她的确可以在众人面前侃侃而谈,可是到了明高。 不知为何,她竟然开始露怯了…… 同桌文钰悄咪咪地侧着身子凑近她,可眼睛还盯着在讲台上,放着那一大堆作业的颜冬。 “岁眠,你真的和他一起回来的?他那么好心?竟然帮你?” “可是他看起来,很高冷诶……” 浓浓的八卦风味,不单单是她的同桌,几乎,是班里所有人,都在看他。 颜冬从讲台上走下来,把底下所有人的瞩目,都当做空气,大摇大摆地走到右边最后排,拉开椅子,潇洒地坐下。 一小段的插曲,在所有人都看颜冬的时候,岁眠却看见,讲台上的罗老师。 他面无表情,只是看着颜冬入座后,微微摇着头,像是无奈,落寞地转身回头,接着在黑板上板书。 难道罗老师和颜冬,有什么渊源吗? 不然天不怕地不怕的颜冬? 为何单单要顾忌罗老师? “岁眠,你怎么不说话?”文钰推了她一把。 岁眠浑浑噩噩,才如梦初醒。 “说什么?” 她扭头,隔着两排课桌,层层的人脸里。 夹缝之中,颜冬趴在桌上,单手捂着头,被挤压得乱七八糟竖起的头发。 他倒是睡得香,整张脸埋在了手臂里,严严实实。 岁眠摇了摇头,看来不在意,才能获得自由。 比如,她就失去了在数学课上,睡觉的自由。 文钰偷偷摸摸地说:“说实在的,他是不是怕被老班责骂,威胁你替他说谎?他难道真的那么好心?” “我可听隔壁班的说了,在办公楼,颜冬差点和英语老师打起来……” 文钰喋喋不休,她看起来,也不怎么想听数学课…… 岁眠若有所思,只是简单地回了句,“好啦,哪有你想得那么复杂,就是他说得那样……” 文钰捂着嘴,满眼不可思议,“他真的会帮人?” 岁眠点点头。 文钰:“看来人真不可貌相……还是个面冷心热的帅哥……” 岁眠没再搭理她,忙着从桌上竖着的书架里,抠出了那本数学必修一。 虽然很薄,但是,读起来却像是天书。 才开学一个月,过了月考,过了国庆,就已经教到二次函数和一元二次方程。 岁眠不知道进度是快是慢,只是对比初中。 她只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在上数学课的时候,偷偷摸鱼了。 不然睡醒之后,可真就是听天书了,还是私底下自学,有些难以理解的天书。 从前她可以在上数学课困了,偷偷撑着下巴,假装记笔记睡觉。 可现在,她即便再困,也会狠狠地掐自己的大腿一把,短暂的清醒过来。 又或者,在自己向来优势的科目,比如语文和英语上,偷偷小憩一会。 以便应对接下来的数学又或者物理课程。 毕竟对于她这样的笨鸟,没有自学成才,理解透彻的能力,也就只能听老师的讲解,才能入耳。 踩着前人丰富的经验,构筑起来的巨人的肩膀,是菜鸟攀登知识高峰必不可少的步骤。 她向来有很清醒的自知之明,尤其,是在学习上。 岁眠明白自己的天赋有限,就像明白自己的出身,自然是不能和那些排名非常靠前的天之骄子相提并论。 只是,她不甘,她渴望天道酬勤。 至少,她还愿意相信。 虽然月考后分班已定,她没能去重点班,可好歹,在一班里的排名,还是前十的。 如果要换算成绩的话,岁眠想了想,如果能一直维持下去,混个末流985,应该还是可以的。 暑假放榜那会,她特意来了明高,看遍了荣誉栏。 能考985的不过两百人,除去文理重点班那一百个人,剩下的18个班,能分配的,也不过是前五个名额。 不过事无绝对,岁眠明白,这看得毕业生的质量。 也许,只是这一届考得特别好罢了。 至于她的如意算盘,始终都要看自己的能力。 明高只是教学质量托底,而她自己的努力程度,才是三年后未来最大的决定因素。 至少,心无旁骛,认真学习,终归是一条不会出错的路。 也是很多人期盼她要走的路。 做到极致,做到完美。 各行各业,不都得做到极致,才有可能出头吗? 岁眠翻着书,脑海里渐渐浮现了母亲忙碌的身影。 从前在小镇,母亲经营着一家早餐店,做得有口皆碑,回头客无数。 可她放弃了小镇的基业,毅然地来了市区,想做回老本行。 可是,店还没开起来,就遭到了同行的排挤。 后来,母亲推着三轮车,做着小本的路边摊生意,倒也不错。 罗老师的声音雄厚,因为长期讲课,虽然中气十足,可是声音隐约带着沙哑。 岁眠一点一点记着笔记,也没有别的心思想一些有的没的。 侧脸一看,文钰单手撑着脸,摇摇欲坠,眼皮已经耷拉下来,半梦半醒。 岁眠对于同桌打瞌睡,已经见怪不怪了。 只能在班主任发现之前,再把她叫醒。 岁眠今天,倒是不困,不知道为什么,是不是因为丢了书,差点摔下去,被吓飞的魂,还没找回来? 她想起了自己腿…… 轻轻伸出左腿,趁人不注意,左右摇摆着。 只要向右偏转一点角度,脚踝处就会有刺骨的疼,隐约还有骨头咔嚓的声响。 也许,真是不小心扯到筋了。 岁眠担忧地收拢腿,眉目微皱。 这么点小伤,应该不影响走路。 即将下课,罗老师也不再讲课,底下同学间的闲聊声音,也此起彼伏。 罗明身为班主任,他又叨叨了几句。 “下学期呢,就要分班了,我想有的同学已经想好了,有的同学还在迷茫。所以在这上半学期,在不同的科目里,好好地感受,分清自己的内心所想。” “虽然说,分了科之后也可以改,但是时间不等人,一旦落下,那可是很难赶上的。” 老生长谈的事,岁眠觉得,大多数学生,应该都有分科的觉悟。 文钰嘴角的口水还没擦干,耳朵比她的意识更清醒,她迷蒙地开口。 “岁眠,你想好了吗?选文选理?” 岁眠斩钉截铁:“选理。” 文钰带着一丝好奇,“答得这么快,你早就想好啦?” 岁眠点头,仔细地对着留下来的作业,认真地写到了备忘录小本上。 她问文钰:“你呢?” 文钰索性把脸贴在桌上的课本,睁着圆圆的眼睛,话音犹豫,“我也不知道,再看看吧。” “唉,也不知道,去了文科班,是不是就见不到帅哥了……” “诶,你说,颜冬会选什么?” 岁眠停下了笔,为什么话题会拐到这个学渣身上? 她想都没想,“他选什么?有差别吗?” 全年级快一千人,颜冬就在九百名盘桓。 文钰一下丧气,“也是,对于他来说,自然没差。” 岁眠眼睛一亮,没想到,文钰有一天同意了自己的理念。 她可是见到了隔壁体校的帅哥,都移不动腿的人。 美其名曰,看人要全面,只看学习成绩不可取。 可在岁眠看来,文钰嘴里的全面,里头的因素只有颜值。 文钰伸手,玩着桌上的笔帽。 “反正颜冬选文选理,都不是选我,说不定,他连班里的人都认不清呢……” “早上在分配的地方打扫卫生,我让他替我拿一下扫把回教室,他竟然扭头就走……” 她把笔帽狠狠地捏在掌心,脸颊鼓着气。 “岁眠,你不知道,更可气的是,他还问我,我是哪个班的……” 岁眠心中一惊…… 颜冬站在台阶下,被书本砸得恼火的时候。 好像叫得就是她的全名…… 第7章 描摹回忆(3) “安静一下,还有一个事,我要说一下。” 罗明的音量突然加大,岁眠不由地抬起头去听。 耳朵在听,可是思绪却在出神。 她一定没记错,那时候,颜冬喊得,就是她的名字。 他站在台阶之下,被白花花的书页围着,乱糟糟一地的书籍。 他措不及防抓住了几本,落在怀里。 风声沙沙,两旁粗壮的榕树割裂着阳光,斑驳地洒在他微怒的脸上。 发梢金黄,鼻尖淡淡金光,他蹙着眉。 迎风而动的,是少年轻盈的衣角。 颜冬哪怕气势上再生气,也始终没有给她多难看的脸色。 甚至,他还给自己收拾东西了…… 他记住自己了…… 岁眠不敢相信。 她呆呆地回想着不久前发生的事,猛然地晃着脑袋。 激起了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莫名的冷颤。 他记得她又如何? 那也只能是他经常不交英语作业,自己催了几次,怕是把他催烦了。 岁眠深吸一口气,想起每次收作业,颜冬总是那个刺头。 心情好的时候,抄一抄同桌的,胡乱地交上去。 心情不好的时候,直接不写,甚至还交空本子上去。 一来二去,岁眠也习惯了,他爱交不交,反正,也不是她自己的学业。 既然正主都不着急,她何必皇帝不急太监急? 下课铃响,岁眠把数学课本塞了回去,下节课是英语,她该上去把作业全发下来了。 讲台上,今天的值日生擦着黑板,罗明和坐在第一排的班长,聊得认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岁眠站起来,从墙和课桌只能过一个人的缝隙里,慢慢地往前面挪去。 前面两排的同学,有的已经趴下,有的忙着喝水,岁眠走上去倒是畅通无阻。 “岁眠,等等我,我帮你一起发。” 文钰屁颠屁颠地跑了上来。 她今天好像比往常殷勤? 岁眠还没来得及拒绝她的好意,文钰就已经窜上了讲台,麻利地把作业一组一组地发下去。 罗明出了教室门,文钰问岁眠。 “刚刚班主任说的,你什么想法?” 岁眠一头雾水,那时想着颜冬的事出神,什么都没听进去。 总之,是和数学没有什么关系的班级事务。 她没兴趣,所以,也没认真听。 “就是分学习小组啊!一共要6个人,自由组队。” 文钰紧紧挨着岁眠,手里捏着不放的,是颜冬的作业本。 她用作业本偷偷地指向颜冬的方向。 “我不管,你把他,给我拐过来!他都帮你了,也肯定听你的……” 岁眠皱着眉头,目光一下锁定那个还趴着的脑袋。 颜冬哪怕睡下,身高优势,是书也挡不住他的大个子。 不像她,要是真的想睡觉,躲在书后面,完全可以把藏得严严实实。 他睡得很沉,就算后门有人进进出出,有时误触他的椅子,可他始终没醒。 当着老师的面,明目张胆,心安理得,睡得像个死猪。 岁眠心里打鼓,犹豫:“你确定?就他的成绩,你要带上他?” 文钰见她松了口,跃跃欲试,又不得不藏起兴奋。 “试试嘛,反正之后要分科,他也不一定在我们班了……” “你想好要选理科了?” “我跟着你!岁眠,你选啥我就选啥!” 文钰嬉皮笑脸,轻易地承诺,一看就是没想好。 岁眠知道,明高的文理重点班基本都在五班和九班,算是铁打不动的习俗? 她们所在的一班,大概率会是理科班。 历年选择文科的人数寥寥无几,也只会把选文的人多的班,划分为文科班。 “你还是花时间认真对待自己的决策,可不是开玩笑的。”岁眠认真的说。 文钰黏住岁眠的手臂,“还有半年呢,别这么紧张嘛!你可别想支开话题!” “就当是为了我好不好,把颜冬拉到我们小组里来!求你了岁眠……” 文钰撒起娇来,像一个粘人的小孩,晃得她站不稳,岁眠招架不住。 要是不答应,只怕是一天的课都没法听了。 岁眠只能勉强答应。 “那我试试。不过说好,他来不来,可是他的事情。” 岁眠本就不抱什么希望,她要是真想组学习小组,直接往班里前十选就是了。 大家的时间都是平等,都一样宝贵。 帮扶差生的事,那是老师的责任。 文钰乐呵得像个傻子,“岁眠,谢谢你,那你去吧!加油!” 她把颜冬的作业本递了过来,又使劲地向颜冬的方向使眼色。 “不用这么急吧?” “哎呀,帅哥总归是抢手的!你没看到,许多人看向他了嘛……” “我看,只有你一个人急……” 岁眠接过颜冬的作业本,她站在讲台旁,环视了一圈教室,七嘴八舌的,多数人都在讨论分组的事。 看来,大家都挺关注的。 毕竟开学的时候,大家都不认识,随便选的座位。 现在大家也算熟悉了,自然要挑自己亲近的人一个组。 岁眠挥了挥手里分量很轻的本子,想走过去直接问颜冬。 可是刚才还在桌上的人影,已经消失不见。 只剩下颜冬的同桌,悄咪咪地竖着耳朵,坐在门口,目光瞄着外面,像是在偷听。 就这一会的功夫?颜冬能去哪里? 难道在门外? 岁眠从窗看出去,后门的走廊外面,站着班主任罗明。 他背着手,水壶放在走廊的储物柜上,嘴唇翻动,像是对着人在说话,脸色黑着。 对话的那人被窗帘盖住,看不清。 文钰也看见了,“颜冬是不是被老班找了?” “快上课了,要不这事下课再说吧?” 岁眠应了声,随口一说:“好,我去储物柜拿一下东西。” 走廊外面的墙底下,是一排储物柜,算是上一届留下的“遗物”,代代传承,有的柜子早就坏了,锁不上。 但是无妨,一般都是放书的。 学校里,最不缺的就是书了,也没人会偷。 除非,放的是零食。 岁眠把作业本捏在手上,往前门走去,偷偷地看向后门。 原来,不仅是班主任在找他,还有脸色不是很好的英语老师…… 三个壮汉像门神,堵在了后门,颜冬比他们两个中年男人,都要高。 她看着颜冬的侧脸,他的眼睛半眯着,像是没醒,头发乱得像个鸡窝,仿佛刚从被窝里爬出来。 甚至还不加掩饰地打着哈欠…… 这也太…… 没礼貌?大胆? 岁眠咽着口水,能在资深教师面前,如此松弛。 颜冬是岁眠上学这么久,见过的第一人。 英语老师指着他,指尖颤抖着,五官扭在一起,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离得太远,岁眠没听清。 老师说完,颜冬突然伸了个懒腰,双臂延展,把整个后门拦住。 歪着脑袋,单手把头发往左右两边捋,头发很听话地恢复正经。 只是几根顽固的呆毛还在头顶乱飘,整体看还是刚睡醒没整理的样子,松松散散,没有精气神。 他旁若无人地潇洒举动,岁眠早已看呆了眼。 一个措不及防的对视,颜冬像是发现了她,目光直直地望过来。 岁眠一愣,少年额前的碎发轻盈,微微遮盖着眼尾,本来还是一张不受教的臭脸。 在看到她那刻,只一两秒后。 竟然歪着嘴角坏笑…… 岁眠下意识地往身后退去两步,把目光收了回来。 一定是她看错了。 那家伙,怎么会对自己笑呢? 心跳加速,就连呼吸也愈发急促,岁眠心神不定。 她还想再看一眼,颜冬在搞什么花样。 才出头,英语老师严肃的脸闯了眼里。 岁眠被吓得差点叫出声,捂着胸口,强行镇定。 “老师……” “岁眠?挡在门口做什么?” “我……”岁眠慌了,刹那间,她举起了手里的本子,“我发作业呢,刚才掉到地上了。” 英语老师没多问,只是低头看了一眼作业的封面,又突然对着后门叫道。 “颜冬,过来!” 声音破风,岁眠离得近,不免都要捂住耳朵。 吵闹的教室,霎时鸦雀无声,岁眠觉得身后火辣辣的,是班里的视线齐刷刷地向门口袭来。 都在争先恐后地看热闹…… 颜冬背着身,还保持着伸懒腰的动作,双臂在空中画着弧度,像是在注视着离去的班主任。 被英语老师一叫,他转过身,波澜不惊。 甚至还把懒腰伸完了,又扭了扭脖颈,慵懒不羁。 他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就连岁眠都为他捏一把汗。 明着是要来找茬的,他还气定神闲,都不走快点,老师发火,还要等他过来…… 倒反天罡…… 岁眠向来怕老师,即便现在说的不是她,可早就乖乖地立正。 岁眠不知是走是留,尤其,是她还拿着颜冬的作业。 英语老师突然怒火中烧,指不定,就是看见了作业本上的名字,是颜冬。 毕竟这一次,颜冬可是一个字都没写,就交上来了。 先前在办公室大闹一场,现在又看到只字未动的作业,英语老师是个急性子的人,自然是火上浇油…… 颜冬漫不经心地走过来,站在他们两个身前,比英语老师高得不止一点,岁眠不得不抬头看他。 颜冬不屑一顾,连老师的正眼都没看,只是望了岁眠一眼,视线落在她手里。 片刻,他移开了眼睛,盯着班级的门牌看。 他像是明白了,英语老师发难的原因。 岁眠愣住,她以为,他会给自己瞪眼。 本来颜冬就被两个老师夹击,还是被叫醒的,难免有起床气…… 他连老师都不怕,更不会把自己看在眼里。 要是他以为现在老师找茬,是自己告状的…… 岁眠不敢想,万一被颜冬记恨上? 他是个无心学习的人,自然会把许多的精力,用在报复她身上。 至少,她对于颜冬这类人的认知,是从初中时候被骚扰过来,实践出来的真理。 可是,颜冬眼睛里看不出悲喜,平静如水。 好像是她多虑了…… “岁眠,作业给我。” 她只能听话地递上了颜冬的作业本。 英语老师拿过,甩手拍在了颜冬的胸膛。 书页翻动哗啦声响,颜冬没来得及反应,作业从胸膛滑落,掉在了他的脚边。 “你看看你,一个字没写,你以为你偷偷从我办公室拿出来,我就不知道了?” 岁眠没想到,英语老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动手了。 第8章 描摹回忆(4) 她战战兢兢地看向颜冬,他被推得后退了两步,高高的身形晃动,像被打蔫的芦苇。 他没有任何的反击,只是眼眸低垂,无动于衷。 视线落在脚上翻开的空白一页。 原来,出办公室那会,不是她落下了他的作业。 而是被老师扣住,他自己偷出来的。 只是,他为何要那么做? 岁眠想不明白,颜冬依旧沉默不语。 与其说是沉默,不如说是隐忍。 颜冬藏在身侧的手掌,握成了拳头,青筋蜿蜒在手背上。 只是英语老师看不见,岁眠看见了。 他这是……不服气吗? 他绷紧的手臂,是健康的小麦色,有着常年运动的痕迹。 岁眠提心吊胆,颜冬万一忍不过,把拳头挥到英语老师的脸上…… 那可真是灾难了! 颜冬的手臂微动,向上抬起,千钧一发,她不得不上前一步。 “老师,你误会了。” 岁眠小小的身体,挡在了颜冬的前面,把他往身后挤过去。 她故作自责地说道:“是我拿走的,我以为,是您没放在一起!” 岁眠心中忐忑不安,哪怕浑身不自在,像是被看穿。 可她依旧希冀,老师相信吧,不然,很难收场。 无论是对于颜冬,还是对于英语老师自己。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英语老师的反应,可他诧异一下,眉尖蹙着,扫了一眼自己,又转向到颜冬身上。 岁眠能察觉,老师看他们两个人的眼神,并不一样。 看自己是疑惑中带着温和。 而颜冬,则是**裸的嫌弃了。 显然,老师的气憋在心里,还没消,尤其是看到颜冬不为所动的吊儿郎当模样。 岁眠以为他还要接着骂颜冬。 可他看向了自己,脸上已经没有了一丝表情,岁眠不明白…… 老师开口的那刻,上课铃及时地响起。 “上课了,老师。” 岁眠率先开口提醒,心里的紧张感为着铃声已经消了大半。 “罢了。” 英语老师甩着教案,大步迈进了教室。 里头刚才还纷纷的议论,已经销声匿迹。 只是还有些许的目光,停留在岁眠的身上。 她没来得及看身后的颜冬,是什么表情。 哪怕她想看,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太明显了。 岁眠迈开步伐,脚上打滑,她低头看。 地上颜冬的作业本,翻开的空白页,印上了她灰黄的鞋印…… 她抬起脚,眼疾手快蹲下,想捡起还给他。 猛地,脑袋撞到了一个坚硬又有弹性的东西,她疼得叫了一声。 脑袋里还有相撞的砰的一声,荡在耳边。 岁眠吸着气,捂着额头,抬眸,对上的是颜冬冷漠的眼神。 黯淡无光,像是一头撞进了黑洞,再也无法逃逸。 往日里,岁眠看见的颜冬,就是这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模样。 永远拒人千里之外,永远是不会融化的一米八大冰山。 他抬起的手臂泛着微红,指尖夹着那本脏了的本子。 刚才,是撞上了他的手臂。 看起来清瘦的颜冬,没想到肌肉却像石头坚硬。 他定定地看着自己疼的呲牙接嘴,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 岁眠本想为了踩他本子的事道歉,看来,大可不必了。 好歹,自己豁出去,头一次在老师面前撒谎…… 虽然不是为了颜冬…… 可他一点都不领情,甚至连正常人撞到时候,下意识的关心都没有。 为了不耽误上课时间,岁眠只得忍住疼,走向了教室。 可还没走近,颜冬鬼魅般地贴上了她的后背。 “为什么?要帮我?” 他的声音飘忽无力,甚至没有一丝的情绪起伏。 岁眠这个时候如何回答他? 索性没理,低着头,往自己的位置奔去。 奇怪的是。 教室里早就没有了喧闹,没人关心她,连望过去的视线都没有。 岁眠松了口气。 根本没人会注意到她和颜冬的交集,他们关心的,无非是暴躁教师和刺头学生的冲突。 落座那刻,岁眠看向门口,颜冬还走在走廊外边。 透过玻璃窗,一片绿意之间,他的身影像是糊上一层朦胧的滤镜,单手把本子摇得飞起。 最后,毫不在意地甩了出去。 他不在意,被当做垃圾一样扔掉的本子,会落到什么地方。 明高的教学楼是南北相望布局,靠着每层的连廊连接,中间是宽阔的花坛,靠着石子路分成了好几块。 种着好几棵玉兰,其中最高的一株,依着他们一班在的南楼,足足有四五层楼高。 枝繁叶茂,恰好就在风雨连廊的边上,有一些树杈,触及到了一班的走廊。 颜冬那无所谓的一扔,正好扔在了郁郁葱葱的大片绿叶上,随风摇摆,最后也消失不见。 “看见了吗?好帅,无论他做什么,都会这么帅呢?” 文钰托着脸,看着窗外碎碎念。 “天不怕地不怕的,我什么时候也能这么洒脱?” 岁眠差点被文钰奇怪的花痴触犯机制,气得翻上白眼。 “没公德心,你也可以这么帅。” 岁眠泼了文钰一头冷水。 文钰扭过头,冷哼一声:“别不承认嘛,你看看我们班,就他最帅了!” 恋恋不舍地叹道:“什么都好,就是不会对我好……” 岁眠好奇,她为什么偏偏钟爱颜冬? 一个全年级垫底的学渣,又时常对老师出言不逊。 即便是有一副好皮囊,也不至于春心萌动吧? 岁眠打趣:“怎么?你真看上他了?” 文钰丧气:“看上又怎么样呢?他是属于篮球场的,别看在班里不受待见,可是在篮球场,有的是学姐看上他……” “篮球场?” 岁眠想起他手臂上的肌肉…… 以前就听说,他为了打篮球,大胆翘课,还专门和高年级的学生混了个熟。 看来,传言是真的。 “既然他作业都撕了,我们还怎么拉他来我们小组?刚才我问了几个人,都愿意来,五缺一啊!” 文钰苦恼地叹气,突然,她转过脸,热切地拉着岁眠。 “今晚,我们去篮球场蹲他吧!” “这不好吧?” 岁眠的确佩服文钰的奇思妙想。 胆子说大,是明目张胆地说喜欢着颜冬。 胆子说小,也只是敢在自己面前发发牢骚,害怕被拒绝,也只能让自己去替她接触颜冬。 岁眠除了军训那会,可没有单独去过篮球场。 那里基本都是男生呆的地方,汗水味大,熏得让人难受。 更何况,篮球场太远了,岁眠更爱在近一点的田径场,跑跑步。 虽然跑道的最外围,接壤的地方就是篮球场的一角,路过的时候,也能闻到一股浓烈的雄性味道。 她都是捂着鼻子快步跑过去的。 “去嘛去嘛……”文钰又开始她的撒娇攻势,“你要是觉得田径场那边的篮球场多人,我们可以在宿舍楼下的篮球场蹲他!” 明高可以住校也可以走读,但是晚自习下课时间十点半,所以基本都是住在附近的学生走读,大多数还是选择住宿。 宿舍楼分了四栋,坐南朝北,前两栋是男生楼,后两栋是女生楼。 宿舍楼底下,有两个篮球场。 平时也基本被男生占据了。 “我可是研究过了,他加了篮球队,要是有训练,就在篮球场,要是没有,就在宿舍楼下。” 文钰洋洋得意,全然不顾着上课。 英语也算是她的优势科目,和岁眠一聊颜冬,就忘了所有。 岁眠被她缠得也无心听课了,干脆把书堆得高高的,挡住两人,悄悄地在底下说话。 颜冬刚才的冷漠,岁眠还记着。 至于他最后那句疑问…… 岁眠不能告诉他原因,她远远地望着英语老师走动的身影。 他是个好老师,只是…… 岁眠突然有些于心不忍。 “所以我们今晚,搞完内务,就在栏杆外面蹲他怎么样?” “我们宿舍在三楼,那可是绝佳的篮球观望点,平时那些男生打球都光着膀子,可是,颜冬就不会!” “你说,他是不是好几块腹肌呢?” …… 岁眠听着文钰唠叨了一节课,差点被念叨地睡过去。 她被文钰说动了,答应了今晚,去宿舍楼下蹲他。 岁眠觉得,自己疯了,要和一个看不上的人,同一个小组,还得自己去求他来。 热脸贴冷屁股,她可从来没做过。 尤其,还是要去求一个学渣。 课间的时候,也有几个人来问岁眠组队的情况。 可是岁眠和别人也不熟,除了盯着前十那几个。 也完全是出于竞争的考量,其实,她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社牛。 虽然设想组个学霸小组挺好,但是,那也得别人乐意才成。 所以,她把组队的事情,全都交给了文钰。 岁眠初中时候就组过学习小组,不过那是把班里优等生均等地分了十个小组。 不像高中自由。 那时候的她什么都不明白,为何要这么麻烦? 学习不应该是自己的事情吗? 后来,她当着小组长,干着纪律委员和课代表的活。 最大的作用就是维持纪律以及催交作业。 然后十个小组长再合起来,交给课代表,效率不是一般地高。 那时候她明白,组学习小组的目的,无非是为了更好的管理罢了。 不然全班乱糟糟的,就靠几个班干部,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用。 “岁眠,英语老师,在外面,叫你出去。” 迷糊中有人喊自己,岁眠本来才趴在桌上不久,还以为自己做梦了。 睁开眼,是一个平时不熟的女生。 岁眠赶忙地站起,英语老师就在连廊外边,站在玉兰树下。 黄昏洒落的最后一缕阳光,透过层层的枝叶,落在他沧桑的脸上。 岁眠快步跑了出去。 “老师,您找我?” 英语老师转身,“我忘记拿卷子了,你和我去办公室拿回来吧。” 岁眠也只能跟着他,亦步亦趋。 其实她隐约觉得,并不是拿卷子这么简单。 现在已经是傍晚,再过一两个小时,就该是晚自习时间了。 今天不是他看晚自习,不应该还在学校才对。 第9章 他的另一面(1) 要不是等文钰做教室的清洁,她才不会在待在教室。 做着数学题,竟然睡过去了…… 还被老师叫过去,多跑办公室一趟。 夕阳西下的明高,虽然霞光已淡,被古树覆盖的道路愈发漆黑,可来来往往的青涩人影,嬉笑打闹,冲淡了黄昏的哀凄。 岁眠跟着英语老师走了好一会,路过茂密林子里的凉亭。 这里是办公楼和教学楼的交界地带,傍晚时分,偶尔有几个老师路过,还有一些走读的学生出校门抄近道。 再往前走,就是去往办公楼的路。 凉亭地势是整个明高最高的地方。 可以看见远处的的学生熙熙攘攘,那是去生活区和田径场的大道。 英语老师迟迟不开口。 平时的他,是最爱和学生聊天的。 岁眠意识到,他今日的不寻常。 “老师,你是不是,想和我说什么?” 他停住了脚步,望着远处那些忙碌的学生,转过头,严肃地问。 “今天为什么要帮颜冬撒谎?” 看来老师还是发现了…… 岁眠倒是不惊讶,也早就准备好了说辞。 “我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您……” 英语老师停下了脚步,岁眠知道自己这话说得过界,可她依旧要说。 “您已经吃过投诉了,我不想,您因为和颜冬的冲突而停课,您是个好老师。” “你……”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震惊,很快又湮灭,“你是怎么知道的?” “前几天,你让我过来办公室拿东西,不小心,听到的。” “偶尔路过办公室,其实也能听到别的老师议论这件事。” 岁眠只能如实相告。 虽然这话是绝不会出错的说辞,可是,也是她最真情实感的担忧。 英语老师突然冷笑一声,只是很轻,像是感慨。 连风都合适地出现,顶头的落叶,悄悄飘落。 静得可以听见风声,叹息随风远去。 岁眠静静地等着他开口,其实她可以不说,毕竟算是老师自己的事。 英语老师同时也教着其他班,说是国庆前,和一个刺头学生发生了冲突。 后来,就被投诉了。 这件事并没有闹大,再加上度过了国庆假期,更没人在意了。 可相处的这一个月,她除了觉得英语老师除了脾气不是很好,可实打实是一个好老师。 刺头学生向来难管,岁眠看见他,就能想起初中时候那些管得心灰意冷的老师。 有着一腔热血,可最终也会失望透顶。 她不愿意因为他和其他学生的冲突,再加上今天和颜冬的摩擦。 万一颜冬去投诉了…… 依着颜冬的性子,哪怕不去投诉,也会大打出手闹大的…… “这些事,不该是你管的。” 半晌,英语老师仰望被夜色蔓延上的天幕,像是自言自语,“这是老师的责任,而不是你的。” 他缓缓地看向岁眠,“你是个心思细腻的孩子,我从教这么多年,也只见过你这么一个。” “我还以为……”英语老师欲言又止,脸上带着一抹尬笑,“也是,是老师多想了。” 岁眠疑惑地眨着眼睛,英语老师没说下去,只是挥了挥手。 “回去吧,试卷我让别的老师晚自习的时候带过来。” “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你成绩不差,不属于你的事,不用管,不然,你的精力,迟早要被这些事耗尽。” “老师……” 岁眠愣愣地看着他负手而去,他刚才以为什么? 想起他说这话的脸色并不自然,岁眠突然眼前一亮。 难道,他以为,自己是为了袒护颜冬…… 所以才故意撒谎出头? 岁眠的天塌了…… 脸庞烧红,一股热气窜上了头顶,岁眠咬牙切齿! 她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是为了颜冬! 世界毁灭她都不可能为了这样一个学渣! 甚至还被英语老师误会了…… 她恨不得立刻上去和老师解释清楚。 可英语老师的身影已经隐没在了逐渐漆黑的树林里。 罢了,岁眠叹了口气,好歹,老师也说他自己误会了。 至于他苦口婆心的话…… 岁眠又怎么可能会忽略? 五味杂陈,她只觉得心里酸酸的,周遭空荡,她留下,只是一个人。 却好像又回到了初中。 从前,那位辞职的数学老师,也是这样和她说的。 “你是个善良的孩子,就是因为太操心了,你不像他们,倒像是个大人……” “这样,你会活得很累的,管好自己,别老想着为了别人,多为自己想……” 她的初中不算是什么好学校,可以说是鱼龙混杂,逃课只能算得上是最轻的犯错…… 那年她被人拦在学校山脚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眼看着就要被欺负。 是数学老师骑着电驴经过,像救人水火的救世主,闪闪发光,驱散了吞没她的黑暗。 可最终也是这样一个好老师,也不得不离开了讲台。 那时,她和同学去送他。 老师就留下了这几句,让她难以忘怀的话。 岁眠承认,她奉为圭臬,也在照做了。 可是情绪总是会牵动着理智,做出一些不理性的决定。 人总是情绪的奴隶,特别是前额叶还没成熟的二十五岁之前。 彼时的岁眠,想不到那么多,只是觉得,很多事情,总是能牵扯自己的心绪。 为着老师的离去而惋惜。 也为着自己考上明高的锦绣前程而狂喜。 南北两极,她在期间弹跳触底,没有停歇的中间地带。 “你打算?在这里喂蚊子?” 身后响起清脆的男声,岁眠的心被击中,她猛然回头。 颜冬站在路灯下,高高瘦瘦,他腰间夹着篮球,丝滑的发丝,渡上了银色。 额头的碎发飞扬,还有未干的点滴汗水。 耳畔蚊子嗡鸣,岁眠静静地看着颜冬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 踏在翠绿青草冒起的石板之间,脚步细微声响。 带着浓烈的满身少年打球之后的味道,混杂在空气里。 明明入了秋,可气氛仍然如盛夏闷热…… 岁眠不得不加重了呼吸的深度。 “你怎么在这里?” 他走近了,整个人遮住了路灯发散的光,岁眠只能抬头望他。 黑暗落在她的眼里。 可颜冬的眼眸像琥珀,眼底散着银光。 就像…… 暗夜里潜行的猫,不经意间,通过某些角度,看得见亮晶晶的双瞳。 狡黠,难以察觉的意图。 他笑着:“我在这里?很奇怪吗?” 岁眠被他未名的笑击中,慌忙地移开了视线。 心跳加速,呼吸急促,甚至心底还有莫名的悸动。 就像橱窗里喜欢的,却买不起的衣服,突然成精跑向了她。 生理上不能否认的变化,岁眠不明白,究竟是为何? 她脑海里刹那间闪过,关于青春期对异性朦胧爱慕的定义…… 怎么可能? 她并不想和他有任何往来,也看不上他这样一个学渣。 可是,他的眉眼的确生得好看,以及鹤立鸡群的身高。 即便是成绩不好,即便是顶撞老师。 可他好像,天生就会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哪怕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无端地,像落寞的天使。 岁眠再次看向他细腻的脸庞。 哪怕是刻意的疏远,可人天生都会对美丽的事物投去注视。 岁眠也不能抗拒。 她承认,颜冬的确很帅。 尤其,是他从昏暗的光里,迈着长腿,不羁地向她走来,一举一动。 满足了她所有关于,青春被禁止的幻想…… 可惜美中不足。 他的成绩还有品德,实在是,太差了。 金玉其外,败絮其内。 纵使他对自己似乎有那么一些,比旁人多一点的熟悉和亲近。 那也只是,无济于事。 “我要回去了。” 岁眠放弃了脑海里无聊的遐想。 爱慕? 那只是见色起意罢了。 她还没有被动物本性控制大脑。 “等等。”颜冬伸手拉住了她甩开的手臂,“我知道了,你是为了他的饭碗。” 岁眠不可思议地回头,瞳孔震颤,“你,你怎么知道?” 颜冬嘴角一抹得逞的笑,他把篮球抱到了怀里,突然凑近岁眠的眼睛,深望着她。 “总不能?是为了我吧?” 岁眠:“?” 他在说什么疯话? 一种难以察觉的奇怪氛围…… 像是暧昧…… 她一下推开了他,往后踉跄几步,踩到了石板之外,草坪松软。 心跳像坐过山车,石板松动,她差点摔了,惊魂未定。 可颜冬看见了,就像午后撞到他手臂那样,雕像一座,一动不动。 没有关心,甚至还有一抹不经意的笑。 看来除了成绩差和人品差两样,还得再加上一件。 自恋狂魔。 真不知道,文钰还有那些学姐,看上了他什么? 岁眠站定,颇有怨气,说话也不客气地:“没有人和你说过,你真的很自恋吗?” 颜冬的嘴角定住,他僵在原地,就连手上的篮球差点滑落出去。 “我撒谎,的确是为了老师,你可别会错了意。” 岁眠振振有词,她干脆把话说得明白。 她可以和有利益相关的人委婉,可是,和颜冬这种,一看就没有未来交集的人,不会有任何的好脸。 “你的死活,就和你的作业一样,爱交不交,和我有什么关系?” 颜冬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就像全黑的夜色。 路旁的灯,成了唯一的光源,飞蛾也已经缠绕。 扑火般撞着罩子,偶尔一声声响,传到耳边。 岁眠后悔了,她不应该,直抒胸臆。 尤其,是她觉得,和颜冬并无利益纠葛,更不应该,暴露自己真实所想。 万一他恼羞成怒,一拳下来,可不是,她能接得住的…… “原来,学霸,你是这么看我的……” 他冷哼一声,眼神射过来,冷得像冰锥,密密麻麻地落在了岁眠的眼里。 第10章 他的另一面(2) 岁眠汗毛竖了起来,呼吸都快停住,僵硬从心口蔓延到了四肢。 这是威胁? 还是自嘲? 岁眠不理解,睁大眼睛,算着后退的路。 他突然把篮球放下,弯腰一刻,岁眠看着他低下了身段,撒腿就跑。 可身后一阵巨大的力量牵扯,岁眠回头,颜冬拽住了自己的衣角。 胸前被上衣裹住,动弹不得,勒住了自己的脖子。 气管被压住,喉咙翻涌着一阵恶心。 他居高临下地站着,虽然面无表情。 可眼皮半掩,轻蔑地俯视着她。 岁眠心想,完蛋了…… 按照他的性子…… “跑什么?我又不会吃人。” 他一下松开了手,岁眠因着惯性,差点扑到了草丛里。 还好,岁眠的平衡力,还能维持站稳。 只是不清楚,他为何无缘无故地阻止自己离去? 颜冬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张卡片,他慢慢地走上前,岁眠双手挡在了身前,警惕地盯着他。 他递了过来,掌心是一张学生卡。 “有人说,你们小组,缺一个人,你是小组长,还收不收?” 岁眠战战兢兢地接过,借一缕灯光,看清了学生卡上的名字。 是文钰的卡。 怎么在颜冬的手上? 难道?她还真的?去篮球场堵他了? 文钰吃错药了?变得勇敢起来了? “你不说,我就当你答应了。” “谁答应了……” 岁眠下意识反驳,可颜冬却已经捡起了篮球,他望着校门的方向,像是在找什么。 “那没办法,你不答应,就把卡还给我。” 措不及防,颜冬突然抢走了岁眠手里的卡。 他一下放进了上衣的口袋里,连抢回来的机会都没留给岁眠。 岁眠早已上前一步,半个身子倚在他的前边,踮着脚尖,她要是再伸手,就要碰到颜冬的胸膛了。 太亲近的距离,岁眠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冷冽味道。 竟然,没有那些男生运动之后的臭味…… “这是文钰的卡,你……你怎么能不还?” 岁眠急得吼道,颜冬不紧不慢,歪着头,像是欣赏自己恼怒的反应。 “急了?”颜冬说得轻巧,像是置之事外。 “那你答应我进你们小组,我就,还给你,不然,这是她,自愿送我的。” 岁眠不明所以,她踮起的脚尖退了下来,伸出手,平静地向他讨要。 一言不发,她鼓着腮帮子,像积攒怒气的河豚。 目不转睛,眼里蕴着冰寒的冷光,神色认真,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颜冬见她像突然把自己包裹得像个应战的刺猬,小巧的手掌,掌根之下有几个起皮的茧。 “还你。”颜冬一把将学生卡拍到了她的手里,岁眠差点没接住他强劲的力道。 岁眠没想到,他竟然爽快地还给了自己。 “不过,告诉她,她赌输了,下一次,别来烦我。” 颜冬撂下这一句话,转身就走。 少年的身姿利落挺拔,就连离开都不拖泥带水。 岁眠握着文钰的卡,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不知从哪里升起来一股怒气,岁眠快步地跑在石板上,缝隙空的地方,被她踩得很响。 蹿过他的身旁,她张开双臂,拦住了比自己身形大一倍的颜冬。 “说清楚,才能走。” “你觉得?你能拦住我?” “拦不住。” “那你在做什么?” 岁眠仍旧拦着他,甚至双臂绷紧,更用劲。 她最讨厌的,就是有人明知故问地,否定她。 “告诉我,文钰和你,说了什么,什么打赌?” “你还挺犟……” “告诉我。” 颜冬彻底没了脾气,“我要是不说,你是不是,就不让我走了?” 岁眠默认。 她其实也没明白,自己哪里来的勇气,明知螳臂当车,也要拦下他。 “看在你也算帮了我的份上,告诉你吧。” 颜冬松了口,他突然指着凉亭,说了声:“脚疼,总该,让我坐着和你说吧?” 岁眠瞄向他的腿,站得笔挺,一点事都没有,可他却说得真诚。 夜色已经全黑,陆陆续续,有学生走过,那应该是回校的走读生,再过一会,也许还有那些看晚自习的老师。 她和颜冬孤男寡女,待在凉亭。 怎么看,都像是私会。 更何况,是颜冬这样的校园风云人物。 岁眠可不想成为众矢之的。 “那就长话短说,这点疼,别告诉我你忍不了。” 岁眠不吃他这套,更何况,她的肚子,现在真的很饿…… 一晚没吃饭了。 才想着,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噜一声。 颜冬默默地噗嗤一笑,岁眠尴尬地瞪他一眼。 “趁着校门还开着,要不要,出去吃宵夜?” 岁眠想都不想就拒绝了他。 “不了,告诉我,你们的赌注。” “算了。”颜冬索性也不藏着掖着,伸手在眼前挥了挥,赶着环绕着他们的小虫子。 “我猜,你拦着我,是怕给我卡的那个人,不说真话吧。” 岁眠倒是没有想那么多,现在静下心来,只是想知道,为什么颜冬无缘无故地找上自己。 她喜欢全知,不想被蒙在鼓里。 颜冬细长的指节敲打着篮球表面,发出皮革独特的闷声。 “要是你答应我进你们小组,给我抄作业。要是不答应,饭卡里的钱,给我刷一个月。” 岁眠石化了。 这是什么不平等条约? 怎么看,都是亏得没边了。 岁眠的眉头快要把飞着的虫子全都夹扁,做成标本,连带颜冬话里那个赔了夫人又折兵的笨蛋同桌文钰。 为了帅哥进组,她可真是舍得下血本…… “她说得抄作业……”岁眠忽然意识到不妙。 颜冬点着头,看着她,像是邀功:“就是你想的那样,是你的所有科目。” “你!” 岁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蹦出了这一个字。 “这不可能!我不同意!” 给人抄作业这件事,她从小学开始,就已经严正地拒绝了。 说她假正经也好,说她小气也好。 岁眠最讨厌不劳而获的人了。 颜冬摊手,耸了耸肩,“那只能,让你的好姐妹,喝西北风一个月了。” 他无所谓地冷声,阴阳怪气的语气。 颜冬突然弯腰,渐渐凑近岁眠。 “不过,学霸,我想,你是不会看着她,受苦的是吧?” 岁眠沉默不语,只是默默地退后两步,颜冬灼热的气息,落在她的发顶。 太近了…… 岁眠听见了一声爽朗的笑,颜冬的声音蛊惑。 “学霸,从你答应帮我骗班主任的时候开始,我就知道,你是个善良的人。” “就这么说定了,时候不早了,我,要走了。” “你……我……” 他的所有话,都像揣度着她的心思,恰好地说中了她的念头。 岁眠结结巴巴,只觉得,眼前这个一米八个头的少年,并没有表面的单纯与冰冷。 怎么像是变了个人,能说会道,甚至,还有一点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腹黑…… 明明,岁眠对他的印象,也只有……不说话的冷漠帅哥而已…… “你……你要去哪里?都快晚自习了……” 岁眠看着他潇洒离去的背影,健步如飞,哪里是伤了腿的样子? 颜冬瞬间回身,灵活地倒退着步伐,望着岁眠,喊道:“腿伤,去看医生。” “班主任要是问起我,记得替我圆谎。” 少年高大的身影一蹦一跳,昏暗的影子在地上跳舞,渐渐地被拉长,渐渐地消失在拐角。 岁眠痴痴地看着,少年清脆的呼喊还在心头回荡。 这是,岁眠第一次,见到颜冬,往日里看不见的阳光明媚。 没有拒人千里之外,也没有咄咄逼人。 只是有着少年的淘气,也有着幼稚的腹黑。 她其实完全可以不理会,这种毫无分量的打赌。 哪怕是文钰不计成本的执着。 因为终究,不关她的事。 可她好像始终没有做到,老师教育她的,多关注自己,而不是,替别人想。 岁眠无奈的摇头,盯着手里还算得上崭新的学生卡,想到了文钰撒娇的脸。 在想和做到之间,在真理和行动之间。 还是有难以逾越的距离。 岁眠不懂,明明,她已经努力地去做了,可是。 心软,确实她最致命的弱点。 罢了,就给他抄吧。 反正,就连老师都看穿,管不住他了。 抄谁的?都无所谓了。 岁眠第一次破例,心里虽然觉得不爽,郁闷得仿佛被人拿走了属于自己的东西,却不能生气。 可一想到,要和颜冬一个小组,便为了即将到来的小组评分烦恼。 岁眠可太明白,分组的意味着什么了。 一个年级,班级之间有竞争,也靠着荣誉让大家彻底绑定,成为一个齐头并进的班集体。 而一个班级里面,有不同的小组,自然,也是一样的道理。 对于经历过的岁眠来说,那只是换汤不换药。 身为组员,可能不费心,可是小组长,那就不一样了。 作业,试卷,班级活动…… 哪一样不要小组长费心。 “不对……”岁眠突然反应过来,“我怎么默认,我就是小组长了。” 刚才颜冬,似乎也是这么说的…… 岁眠一拍脑袋,已经不是初中了…… 她完全可以卸任啊! 压在心头摸摸盘算的石头,似乎不翼而飞。 如果说以前是因为成绩太好,不得不逼上梁山,当各种班干。 可现在,她充其量,也只是个无名小卒罢了。 甚至,这个无名小卒,还有随时沉船的风险。 她的时间,可不能花在无用的事情上。 岁眠一整个晚自习期间,都在想着这事,只是同桌文钰,竟然没来晚自习。 她本来还想着和她商量,在文钰拉来的那些人里,公平地选出小组长。 可岁眠却发现,班上绝大多数人,都已经组好了小组。 探听了一番,基本都是成绩最好那个,又或者是最想管事的那个,担任的小组长。 有的小组名单,都提交到班长那里了。 课间,岁眠去问了舍友,才知道,文钰扭到了腿,已经被她父母接回去了。 岁眠忧心忡忡,怎么傍晚才离开一会,文钰就做了这么多事? 那她和颜冬打赌? 又是什么时候? 第11章 关于他的传说 女卫生间门口,永远是一条长龙。 岁眠在外边排队,本来想着文钰的事,不知不觉走了神。 听到了一些班里其他女生的讨论。 无非,是关于颜冬的。 “颜冬怎么没来上自习?也不知道,他想去哪一个组?” “怎么?你也想他来你的组?” “开玩笑,帅哥嘛,看一看就够了,就他那个成绩……” “嘘,这话可别再他面前说,我听说,他是花钱进来的,最讨厌别人说他成绩不好了……” “怪不得,在老师面前横着走……” 岁眠听了一耳朵,她是不喜欢听八卦的,可偏偏,她听进去了。 前前后后都有人聊天,可她偏偏就只听见了关于颜冬的话。 真是奇怪。 颜冬是走后门进来的吗? 岁眠从来没听说过…… 怪不得,刚才,他的反应,会是惊讶。 岁眠想起,她说他的作业交不交和自己无关的时候,颜冬那一声惊叹。 “原来,学霸,你也是这么看我的。” 起初,她以为是威胁…… 现在想起,他语气里勉强能察觉的遗憾。 大概,是自嘲了。 她一直以为,学渣对于自己的垃圾成绩,是不会在意的。 没想到…… “岁眠,你上数学课迟到那会,是不是他威胁你,把作业给他拿着……” 突然耳畔有一句小声的询问,岁眠微微侧脸,原来是刚才谈论颜冬的那三个女生。 岁眠脸盲,只记得脸,名字还叫不出,只知道,她们的座位,离自己还蛮远的。 “对啊对啊,不然,班主任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他,上次班会还说了,要严抓纪律……” “他迟到翘课,肯定要被当反面教材的,这叫,杀鸡儆猴。” “没有,你们想多了。”岁眠不想说太多,免得麻烦。 女孩子们都是一副不信的表情,眼神里带着同情。 看来颜冬恶霸的形象深入人心,岁眠要是再为他说好话,就不在大众阵营了。 “其实他没有主动帮我,就是我在办公楼台阶那里摔了,作业砸在了他身上。” “可能是他觉得铁定迟到了,怕挨骂,才借着这个理由帮我捡起来,一起送回来的。” 岁眠说完,还是觉得措辞不妥。 无论她怎么说,都好像,是为颜冬说好话。 一个是无端威胁人的恶霸,一个是有自己小心思,为了逃避惩罚的男同学。 怎么看,岁眠的话,都像是给颜冬洗白了。 她背离了自己的初衷。 “真的啊?不过办公楼出来的那里,是挺滑的……” “我就说,他哪能有那么好心,你们刚回来的时候,我就发现你脸色不对。” “岁眠,那你的腿还好吧?” 女孩子们的反应各不一样,最后都围着岁眠嘘寒问暖。 其实岁眠,也早就忘了,自己的腿,扭到了这个事实。 后来和她们又问了些关于分组的事,岁眠才了解。 其实很多人都是拒绝颜冬,怕惹事,也怕影响小组的评分。 原来,不止是岁眠经历过,很多同学,都有一样的觉悟。 虽然在班里,小组评分第一,不是什么非常厉害的荣誉。 可偶尔奖励的一些经费,一些免除劳动的义务,也算是繁忙的校园生活,难得的喘息机会了。 尤其,是在分秒必争的高中。 岁眠从卫生间出来,已经是下一节晚自习开始,见两个舍友在走廊讨论题目,她凑了过去。 之前匆忙,只知道文钰被送回家,可没来得及问,究竟是哪里摔伤了。 虽然班里有座机,可是,她并没有文钰的电话。 在高中,是不许带手机的。 2015年,那是一个,智能手机还在创新发展的年代。 大人可以拥有,但是小孩…… 除了偷偷买的,岁眠还没看见,班里哪个人说,是父母给买的。 班里的读书角,放着一个小小的老人机,还是全班众筹买的。 走廊的晚风柔和,她们在讨论数学题。 一个舍友和岁眠成绩相当,性格文静,叫李雪。 另一个和文钰差不多开朗的性格,不过底色却是雷厉风行,叫霍晴。 本来岁眠的宿舍是六人间,其中的两个舍友,只住了一个月,像是不习惯,退宿了。 就只剩下她们四人。 人员稳定,起码在分班之后,才有可能从新打乱。 宿舍的成员就这么定下来了。 岁眠觉得少了两个人还挺好的。 起码在争着洗澡的那傍晚的两个小时里,少了很多等待的时间。 文钰没有邀请她们进入小组,她们有自己的打算,好像是去了第一名在的小组。 岁眠大致了解的如此。 “岁眠,你来看,这里怎么解?” 霍晴把岁眠拉了过来,岁眠看了一眼,她也没有什么头绪。 “我也不会,班主任不是在吗?可以去问他。” 李雪摇头,看着人满为患的辅导室,打着退堂鼓。 “这题太简单了,不好意思去问。” 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岁眠不理解她为何会为了这样的事羞愧,在岁眠的想法里,不会的,那就看答案,直到再写一遍出来。 除非,没有答案,她又没有头绪。 才会有自己太蠢笨,自暴自弃的念头。 可她明白,这是自己的想法。 每个人都有自己难以启齿的事。 只不过,自己会为之羞愧的事情,不在学校里面罢了。 “那,那我回去看看,在哪一页?” 岁眠不忍看舍友苦恼,反正自己也要做一遍这题,不如先做了这一题。 李雪忙给她报了页码题号。 “文钰,是她爸妈来接的吗?” 岁眠问起了正事。 霍晴说:“是,她爸妈紧张得不得了,听说都把车开进来了。在田径场接的文钰。” 李雪:“有人说,是文钰不小心,撞到了颜冬?” “颜冬?”岁眠疑惑地重复,想起了,颜冬在凉亭里那句话。 他腿疼…… 难道是因为这件事? 岁眠忙问:“没叫校医吗?保安怎么可能,允许她父母开车进来?” 霍晴合上书,“不太清楚,可后来文钰回来宿舍拿东西,看起来没什么事,还能爬楼梯呢。” 岁眠越听越糊涂,可听着舍友的描述,伤得也不是很严重。 索性不再为了冒失同桌操心,毕竟她爸妈来接她,人是安全的就行。 “不过,听班上和颜冬一起去打球的男生说,颜冬,倒是真伤了,摔得不轻……” “怪不得,他也没来晚自习,怕不是,也去看病去了。” “可别骨折了,校运会要来了,他腿长,不得报好多个项目?” 岁眠的心一揪,可她没有表现焦急,酥酥麻麻,像是被蚂蚁爬满了皮肤。 颜冬站在灯下,单手抱着篮球,望着自己的场景,挥之不去。 原来,他真的伤了。 还一本正经地站着和她说了那么多…… 岁眠以为,那只是他开玩笑。 岁眠和她们又聊了些别的事,很快回了教室。 第一次身旁没有文钰问问题,或者是偷摸聊天的晚自习,还真是不习惯。 英语老师说的试卷,也已经发了下来。 岁眠先解了李雪问的题,去李雪的座位说了一遍思路,回来做英语题。 做题的时间,总是很快,岁眠抬头,已经是快十点了。 班上的人陆陆续续走得差不多了,其实明高的晚自习,最晚到十点半。 高一高二一般要求上第一节,到九点半就可以回去了。 她饿了一晚,只啃了半块面包饱腹,又废了半天脑子,早就饿得不行。 急着回去经过食堂买宵夜吃。 岁眠翻看备忘录,把今天做好的事情划掉,没来得及做的,只能留到明天。 本子上还有两三件没做的事,岁眠闭上了眼,长叹一声,只能无奈地合上。 她哪里试过,备忘录上的事情,没有完成的情况。 尤其是这一个月以来,渐渐地,她发觉自己力不从心。 也不知道,是不是,课业越来越多的缘故。 脑袋昏昏沉沉,已经过载,仿佛下一秒就要趴在课桌上死机了。 她要吃饭! 趁着高三大军还没下课,现在的食堂,应该没有多少人。 高一高二下课的早高峰,已经过了。 岁眠收拾了一下,把重要的学生卡带上,再拿了本薄薄的英语词汇,出了教学楼。 国庆之后,就起风了。 尤其是明高的教学楼,面向的,天然的公园湖泊。 明珠湖畔,坐落着明高,这座百年的学府。 晚上微风拂过,空气中都带着冷冽的青草味,还有湿润的水汽。 教学楼下是一条很宽阔的大道,平时是走车的,只是校园里的车很少,所以晚上,基本是成群结队,会宿舍区的学生。 和明珠湖间隔开的,是一面蜿蜒到宿舍后面山顶的铁围墙,间隔很宽,几乎都是长方形的空隙,头过不去。 所以,能看得见,明珠湖岸一路还算亮堂的灯光。 高一楼离宿舍最近,也少走好几步路。 虽然学校管外卖很严格,但是,也总有技高一筹者。 比如,在学校周边,只做学生生意的小贩。 炒粉炒面,没有他们不能做的。 特别是铁围墙后面的明珠湖,是开放的路,晚上,只要没有保安看着,他们就敢开着三轮车来做生意。 屡禁不止,要怪,也只能说,是学校的食堂,实在是太难吃了。 岁眠还真发现了,即将收摊的小贩,冒着干炒牛河的香味。 她讨厌自己的鼻子太灵,脚步已经不受控制地走过去了。 离围墙一米,还种着灌木丛,原本郁郁葱葱,早就被踏出了一条小路。 岁眠踏过去,握住铁杆,见小贩收拾着东西。 “老板,还有没有炒粉?” “哎呀?”小贩探出头,又快速看了眼车里,遗憾地喊道,“同学,卖完了,下次来早点。” 岁眠闷闷不乐,垂头丧气地走出灌木丛。 感情他们卡着点,只做高一高二的生意。 要是待到高三下课,老师也基本下班了,看见了,难免被驱逐。 再者,高三生都是一级保护动物,哪能吃外面的垃圾食品。 果不其然,岁眠才离开没一会,听见了后面保安大爷的呼声。 “走走走,都这个点了,怎么还在,领导看见了,这怎么搞?” 吵吵闹闹的,岁眠第一次见的时候,还觉得小贩大难临头。 后来,也不过那样。 赔笑之后,屡禁不止。 岁眠饿得捧腹,过度的饥饿,左上腹隐隐作痛,反着酸气。 她真是小瞧了,用脑过度之后的饥饿,只怕是备用的脂肪都用上了。 明明只是饿了一顿。 眼看着远处的食堂还亮着灯,她加快了脚步。 却不想,前方比人还高的灌木丛,突然摇动,传来稀稀拉拉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爬出来。 第12章 生日快乐(1) 这里的路灯坏了两盏,本就天黑,岁眠看了前后,除了地上随风而动的树影,基本没有什么人。 要是有人,多半也会走不经过食堂的近道,那是回寝室最快的路。 近路要穿过一片一整楼的工地,在高一楼的旁边,听说是为了建一栋新的食堂,只是还未动工。 夯实了地,可已经杂草丛生了。 岁眠走的,是车道也是大道,去食堂的路更近一些。 岁眠离晃动的草丛远远的。 草木茂盛,野蛮生长,没有人踩过的痕迹。 难保里头藏着的,不是什么野生动物之类的。 漆黑得看不见究竟是什么东西。 岁眠的心早就提到了嗓子眼,小心翼翼迈着脚步向前,可是眼睛却没离开过那片草丛。 肾上腺素飙升,饥饿什么的,已经抛之脑后。 仿佛下一秒就准备好了,一股气跑上百米冲刺。 灌木动得越来越厉害,昏暗间,仿佛有一个黑色的巨物闯过树丛,像是挂着上面。 “同学,帮我一下,可以吗?” 草丛里突然说话了。 岁眠哪里还敢停留,她现在知道了是人,可是谁? 谁知道呢? 万一是哪个犯事的,跑到了学校里面…… 草比人高,岁眠只能隔着黑黢黢的树丛,听他的声音。 “别怕,我也是明高的学生,被铁丝卡住了,帮帮我,我兄弟还在后面。” 岁眠离得很远,那人突然蹦高,只看见了半个头,扔出了一个东西,抛在岁眠的脚边。 “证明我的身份,是我的学生卡。” 她捡了起来,看了眼学号,是高二的,叫谭风。 岁眠怯生地开口,可仍旧保持着距离。 “帮你什么?” 谭风费劲地把手高高举起,岁眠看不太清,透明的,像是一个盒子。 “帮我把蛋糕拿下去,我自己能出来。” 岁眠将信将疑地上前,举高了胳膊,才接住了盒子底部。 降到身前,的确是蛋糕,岁眠拿着彩带缎子,往后站得很远。 看着杂草丛生里头,那个名叫谭风的男生龙飞凤舞,那些树上的陈年落叶,被他抖了一地。 嘴里还念叨着,像是在恼人。 “你小子,带的什么路?差点就折在这里了。” “小心点,铁丝有钩子。” 岁眠闻到了腐朽的落叶味道,不由地再次像后退去了好几米。 指不定被他瞎折腾,抖落什么虫子之类的。 她看向了高三楼的方向,之前保安一路往那边巡逻去了,可别杀个回马枪。 不然被困在草丛里的,一看就是逃课出去,再翻墙回来的男生,肯定被抓包。 她可不想,被认成是同类。 “那个,同学,我把你蛋糕放地上了,你等下自己出来拿吧。” 话带到了,岁眠也不管他,蛋糕盒放在路边。 蛋糕早就没了形状,东倒西歪了,只是还能看清歪歪斜斜的几个字。 “生日快乐。” 翻墙进来,还要带有造型的蛋糕,可真是艺高人胆大。 草丛里,蓝白色的身影,渐渐地从黑暗里冒出来,能看见,两只粗壮的手在扯着藤蔓。 有的铁围墙,年久无人清理,早就爬满了各种各样的攀缘植物。 有那么多可以翻墙的地方,却偏偏选择了这里? 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岁眠也不想管了,撒腿就走。 往前走,前面靠近食堂,是开阔的大道,铁围墙外面,是开阔的平台。 有台阶,往下面走。 听说当时说是要开一个学校的后门,把明珠湖一岸纳入学校的景观。 后来不知道为何,没有成事。 岁眠也只是,吃饭的时候听舍友说起。 岁眠还是不忘回头,看向那个已经从树丛里一冲而出的人影。 看来,并没有难住他。 “送佛送到西,学霸,你怎么提前跑了?” 有人在说话? 声音,莫名的熟悉。 岁眠猛然地回过头,路上没人,她定睛,抬头一看。 高大的围墙之上,少年单脚踩着铁门的上头,另一角踩在低处的棱形分叉上。 铁门顶端全是尖刺,他稳稳地避开了。 岁眠看着都替他觉得费劲,可他却轻松地维持着身体平衡,要不是有尖刺,只怕,他还想坐在上面看风景。 不用看清他的脸,就知道。 墙头上那个潇洒的人,是颜冬。 他双手有力地握着铁栏杆,震得哐啷作响,岁眠不得不替他捏一把汗。 监控明晃晃地对着铁门,他可好,正大光明地翻墙进来。 他真的不怕被抓吗? 岁眠不得不相信,他确实是走后门进来的这个说法了。 他重重地跳下来,脚边溅起了薄薄的尘土,拍了拍手,往岁眠的方向走去。 翻墙的动作娴熟,恐怕也有身高的优势,岁眠打量着他的腿,一点事都没有。 不禁皱着眉头,怀疑地看向他。 “怎么?担心我?” “谁担心你?” “那你为什么一副闷闷不乐的表情?” “少自恋了。” 岁眠那是想着文钰的事,还有,顺带想起,颜冬也伤了的事。 她看他好得很,逃课翻墙,去看医生也只是他的谎言。 她怎么会相信他的谎言呢? 虽然晚自习的时候,班主任也没当着班里的人,问颜冬去哪里了。 所以,她也没有帮他圆谎。 在班主任的眼里,颜冬就是逃晚自习的。 “颜冬,你小子,怎么又从监控下翻墙?” 谭风提着蛋糕,跑了上来,他一只手一直扶着裤兜,像是瘸了一条腿。 颜冬歪着脑袋,探查着他奇怪的举动,可越追着他看,谭风躲得越远。 “你站那么后面做什么?裤子咋了?” 谭风的脸色一下变了,支支吾吾,把蛋糕塞到了颜冬怀里。 “多嘴,吃你蛋糕去。” 颜冬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绕到了谭风的身后,看见了他的右腿侧边,线条已经开裂,露出了一部分白皙的皮肤。 “谭风,你也太逊了,就这么点高度,你还破了条裤子。” 颜冬不遗余力地嘲笑他,怀里的盒子被他震得上下跳动。 岁眠可生怕,这小心翼翼护送进来蛋糕,摔在地上就什么都没了。 “要不是为了躲你那个班主任,我何必和你一起翻墙?” “你赔我校裤!” 谭风像是忘记了岁眠还在旁边,才和颜冬争吵两句,撒开了手,瞄到了岁眠,像是怕被看见,又赶忙捂住。 颜冬一手抬着蛋糕,另一支手叉着腰,用调侃的语气说道。 “我的裤子,对于你来说,太长了,你穿不上。” 他说的时候,嘴角还挂着笑。 岁眠听着,都觉得,他是成心这么说的,就是为了气那个叫谭风的男生。 他的确,比颜冬,矮了一个个头。 岁眠偷偷瞄向谭风,果不其然,脸色黑得都能当墨水了。 “学霸?吃蛋糕不?”颜冬轻松地提起蛋糕,怼到了岁眠的眼前。 岁眠没有兴致,她虽然很饿,但是也不想,吃这块经历了诸多磨难的蛋糕。 她怕有虫。 “你俩认识啊?”谭风拖着腿上前,盯着岁眠和颜冬。 “认识,但不熟。” 岁眠先发制人,眼看着高三楼那边已经人声鼎沸,看来是到了下晚自习时间了。 “我要先走了,你们随意。” 岁眠说完,转身就走,她还要去买吃的,虽然,现在已经不饿了。 谭风倒是没有特别注意岁眠,又望向了颜冬,“你小子,见到班主任跑什么?等他走了我们再走正门不就行了?” 颜冬把蛋糕提在了身侧,目光追逐着岁眠的身影,路灯半明半暗,秋风萧瑟,她一个人走着。 “学长,再不回去,要是遇见准备下自习的高三那位学姐,你……” 谭风一拍大腿,“谁说你小子,不解风情?” “这蛋糕……”谭风伸手触碰,左看右看,蛋糕早就软趴趴的,“可惜了,被糟蹋了。” “不过,还是祝你小子,生日快乐。” 颜冬一笑,目光停在谭风头上还没清掉的枝叶,示意着他。 谭风低头,左晃右晃,像是抖着一块碎布。 好一会,他才起身。 他意识到,颜冬的嘴唇半张,是要说话了。 谭风伸手止住,“煽情的话别说。” “只是下次,你要出去,借我的走读卡,翻墙,还是太危险了,要是哪一天,铁门通电了,你小子可真要折在这里了。” 颜冬的笑愈发浓郁,他看着高高的铁栏杆上头的尖刺,“要是真有那天,你还是会和我一起翻墙的。” “看到罗明,你比我,跑得还快,你忘了,你有走读卡,根本没必要,和我一起翻墙。” 谭风一拍脑袋,“对哦!” 颜冬噗嗤一笑,“学长,你呢,就是太怕老师了,所以,翻墙都只敢,挑没监控的地方,吃亏了吧。” “去去去,”谭风像是在赶蚊子,驱逐着颜冬,“再不吃,可真就要化了。” “对哦,刚才那个女生,谁啊?听你叫她学霸?” 颜冬一勾嘴角,摊开手,“就是字面意思。” “哦。不对,应该,是将来的大学霸。” 谭风不知道说什么,再回神,颜冬已经拎着蛋糕,大步地走了出去。 高三大军入侵食堂,比高一高二的的孩子们更具干劲,是争分夺秒的冲动。 可是眼里,是没有光的。 一眼就能分辨出,一个学生所在的年级。 高三是行将就木,眼里能看见的,是暗无天日。 高二是正在进行时,起码吃饭的时候,已经初见端倪,在食堂吃得刨着吃,吃得很快。 而高一的,悠哉悠哉,还能和食堂阿姨,问候哪个菜最好吃,彬彬有礼得像是来视察的。 食堂有分了三层,其中一楼算是最大的用餐区,二楼和三楼,岁眠还没有上去过,听说上面有大圆桌,是平时有需要的学生和老师可以预定的。 人少,但是价格比一楼的贵多了。 宵夜期间,也只有一楼开着,不过也只是开了几个窗口。 用餐区寂寥无人,甚至还能看见几个穿着制服的食堂阿姨已经开始进行卫生打扫了。 一楼的大堂最右边,是一块很大的屏幕,平时,岁眠来买夜宵,最常看见的,是男生在看比赛。 有体育的,也有电竞的。 那一片区域,往往是整个食堂最吵的地方。 可今天,倒是没有人。 岁眠买了一个包子,她想着舍友们应该可能还在用着宿舍卫生间,她干脆,从口袋里拿出那本小小的掌上英语词汇,边吃边背单词。 对于岁眠来说,背单词,那是最轻松简单的事情了。 有时候她会想,要是能够学文科就好了,可惜,她并不能。 听说文科能选的专业很少,同时,她也怕自己,到时候背书,会厌倦。 虽然数学题,物理题都很难,对于她来说,现在还算过得去。 可是她不敢保证将来如何,尤其是难度上来之后,现在的内容,和初中无差,相当于过渡了。 所以只能在自己的优势科目,多多省下时间,用在薄弱科目上。 这是岁眠的打算。 其实承认自己是一只笨鸟,挺难的。 特别是曾经光鲜亮丽过,再看着自己坠入深渊。 意志不坚强的人,早就跌落谷底。 只是于岁眠来说,她本就在谷底。 无论将来如何,那都是向上的路。 只要自己问心无愧。 “学霸?用不用吃饭的时候也这么用功?” 岁眠抬头,颜冬跨着长腿,迈进了桌位对面,蛋糕放在了桌上,坐在了她的对面。 他怎么又来了? 第13章 生日快乐(2) 岁眠收起了单词本,还没看上几个单词,又被他打扰了。 她可真想问一句,他怎么阴魂不散的? “吃蛋糕。”颜冬把蛋糕推到了她面前。 岁眠皱着眉头,那盒蛋糕松松垮垮,像是五颜六色的泥浆,哪里还是能吃的样子? 并且,他为何老是追着自己,逼着吃蛋糕? 岁眠不由地盯着蛋糕,打量了一番,怕不是要什么猫腻? 她又看向颜冬的眼睛。 “无事献殷勤,说吧,你想干什么?” 颜冬像是没听出岁眠话里的质问,他把蛋糕拉到自己身前,三两下拆开了盒子。 白色的底座都快看不清了,只有塌方了的黄色面包,上头点缀的水果也斜了下去。 一塌糊涂的蛋糕。 他拆了叉子,挑了一点送进了口中,掀起眼皮,悠哉悠哉地说道。 “还能吃。” 他倒是吃得津津有味。 岁眠抿着嘴,没反应,颜冬递给她一个干净的叉子。 “放心,我不想干嘛,只想请你吃蛋糕。” 岁眠将信将疑,看了眼他递过来的叉子,其实打开盒子的时候,奶油甜腻的味道散发,她还是咽了口水。 在甜甜的蛋糕还有鲜红的草莓面前,她手里的包子,当真是寡淡无味。 就算是有虫,仔细盯着吃,就行了。 岁眠的警惕抛到九霄云外。 她拿过叉子,小心翼翼地插住了半边草莓,端详了一下,再送进了口中。 入口是甜味,是外边裹上的一点奶油。 咬一口下去,酸中带甜,岁眠呲牙裂嘴,不是草莓的时节,酸味还是太重了。 牙齿酸软冷冽,岁眠吸着冷气,闭上了一只眼睛。 睁开的另一只,瞥见了颜冬注视自己的目光。 他很平静,眼尾舒展,褐色的瞳仁像是在观察着她。 不是偷偷摸摸,而是明目张胆的直视。 岁眠慌了神,一时忘记了齿间的酸冷。 他这是在,看自己吗? 颜冬轻笑开口,“酸吧?” 像是明知故问。 岁眠说不出话,却听话地点点头。 虽然很酸,可是她又挑了另一块更大更红的,送进了嘴里。 摇头晃脑,岁眠鼓着腮帮子认真地咀嚼着。 “你很喜欢吃草莓?” 颜冬说着把剩下的草莓挑了出来,放在蛋糕垫纸上,“看你刚才嫌弃的样,还是给你挑一块干净的奶油。” 他的手臂结实有力,但是手背却干瘦,看得见静脉管的凸起,手指很长,他拿着叉子翻动着蛋糕,就像是在弹琴。 很好看的手指,修长灵活,再配上他认真的俏脸,岁眠一时看呆。 他的确挑不出一点毛病,全身上下,颜值和体格的分数拉满。 她的情绪占据了理智,看着他,就像在近距离欣赏一件,平时难得靠近的艺术品。 怪不得,班上的女孩子,如火如荼地讨论他。 哪怕,他对人都是一副冷淡的性子。 热脸贴冷屁股,这是岁眠永远都想不明的事情。 可现在,她看着他一点一点地把其他颜色的奶油撇开,把草莓稳稳当当地摆在尖尖的位置,再小心地挪到她面前的时候。 岁眠承认,她对他从心底的鄙夷,少了好多。 至于完全的消失,那是,不可能的事。 “太晚了,就不给你吃面包了,小心积食,别变胖了。” 颜冬笑眯眯地说,他放下了叉子。 “谁胖了!” 岁眠看着桌上被他摆得精致的小蛋糕,她想吃。 可是,更想知道,为何? 突然对她那么关心? 他们之前,可没有交集,难道帮他逃过一次班主任的责骂。 他会如此感恩戴德吗? 他看起来,可不是知恩图报的人。 “不过吃多点也好,你们学霸披星戴月的,不吃多点,脑细胞死得快,补不上。” 颜冬一句话,差点让岁眠把蛋糕从嘴巴里喷出来。 他说得一本正经,岁眠还真不好反驳他。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岁眠斟酌了半天,还是打算问他,不过,是迂回地问。 关于文钰和他的打赌是如何发生的,好多的疑问,积攒在她的心里。 “你为什么?要带一个蛋糕回来?” “是你的生日吗?还是要……给别人过生日……” 岁眠说着说着,把自己也给问住了,声音渐渐变小,连蛋糕都有些苦涩的味道。 她好像,问错了话。 如果是他的生日,那这蛋糕乱七八糟…… 如果是给别人过,他是不是,被拒绝了…… 无论哪种结果,好像都不是很好。 “给你过生日。” “什么?” 岁眠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是,今天不是我的生日……” 颜冬摊开手臂,靠在椅背上,伸了个深深的懒腰。 良久,他无所谓摊手。 “那你就当,一年过两次生日了呗,反正你们学霸,天天待在学校里,就算是过生日,也吃不了几次蛋糕。” 岁眠咬紧牙关,明明奶油是甜的,可是她却吃出了苦味。 鼻翼颤抖着,她的眼泪一下决堤。 她尽力地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变化,尤其,是不能让颜冬看出来。 她只顾着把头埋低,大口大口地喂着奶油,哪怕糊了嗓子,哪怕粘稠得想吐。 她也要全部都吃进去。 这是她,第一次,过生日。 哪怕,不是出生的那天。 真好,她也终究,被人记挂着,过了一次生日。 哪怕,是顺便的,是随意的。 只要有人记得她,记得她就好。 “你吃这么多?真不怕变胖?” 颜冬把手放了下来,坐向前,靠近岁眠,见她不为所动。 像个饿死鬼一样,暴风一般吸入。 他站了起来,俯身夺走了她掌心的叉子,“别吃了!” 岁眠的腮帮子鼓着,像一只藏满零食的小仓鼠。 颜冬和抬头的岁眠对视,她的眼睛湿润,食堂的灯光径直落进她的眼眸里,闪着破碎的光。 “你……你怎么哭了?” 岁眠没有回答,颜冬的眉头没下来过,他蹙着,背着光,他像一个巨人,挡住了她的光。 虎口的叉子沾着白色的奶油,一点点滴落在他的手腕。 岁眠宽慰的笑,“是难吃哭了。” 颜冬眉心的沟壑越深,“难吃?” 他犹疑地挑了一块,尝了起来,“不难吃啊?学霸,你是不是,舌头有问题?” 岁眠噗嗤一笑,她遮住嘴巴,“骗你的。” “还有,你用的是我的叉子!” 颜冬看了一眼手里的叉子,快速地还给了岁眠。 “真的没哭?”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 “没哭。”岁眠捏着叉子,注视着,久久未动。 她回答得决绝,颜冬坐下,望着剩余的蛋糕,问道:“剩下的这些……” “要是有,蜡烛就好了。” 岁眠呢喃了一句,连她自己都没发觉。 她从自己说为了她过生日开始,就心神不定。 颜冬听见了这一句小声得不能再小声的话。 “学霸,你接着吃,我很快就回来。” 岁眠还未来得及反应,少年的身影如风,她只能看见,他跑出去的背影。 头发一上一下的飞动,就连灯光和人群都格外的眷顾他。 此时高三下课,正如潮水一般涌向了食堂。 而颜冬,逆着人流而上。 在诸多的蓝白校服之间,他的身影,永远是鹤立鸡群,最特别的一个。 不只是他傲人的身高,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冷漠气质。 哪怕是一个不经意的侧脸,都能让旁人流连。 探讨一句,刚才跑过去的帅哥是谁。 食堂装满了七嘴八舌的声音,岁眠看着他隐没人群,却不知道,他去往了何方? 这会是她,最难忘的一个生日吧? 没想到,她第一次被人庆祝生日,会是,一个自己根本看不上的人,带着看不上的蛋糕,带着不明的意图。 可是,她却觉得很甜蜜,哪怕是潜意识排斥的毒药,她都甘之如饴。 从未拥有过,哪怕给的是破破烂烂的。 她都觉得,弥足珍贵。 她渴望有人把她当做珍宝,可是,成为珍宝,是需要很多前置条件的。 是评价一个人获得的成就,也可以是一眼难忘的美貌。 可是她,唯一能拥有的成绩,在从前,还可以被人认真的对待,哪怕是虚情假意。 现在,是泯然众人。 她已经没有什么是可以拿得出手的东西了,又怎么去渴望别人给予的爱。 岁眠掏出了英语词汇,她急切地读着。 她想快点进入心流状态,那样就能忘了外界的一切。 她很快心无旁骛地看了起来。 哪怕外界人声鼎沸,哪怕时间流逝,只要她努力地学习,就一定可以保持成绩,就一定可以获得别人的“爱”。 颜冬平白无故地靠近自己,不就是为了,她的成绩,他将来能抄作业来的吗? 没有,绝对没有无条件的爱。 仿佛身后无数的人拿着长长的鞭子,挥动着,赶着她往前跑。 她不能落后,她不能逃跑,她唯一的方向,只能是前进。 岁眠短暂的心安,那些平日难记的单词,竟然神奇地进入了自己的脑海里,不费吹灰之力。 尤其,是她不再慌张。 不再像漂浮在汪洋大海里,找不到灯塔的孤舟。 不知何时,只要她呼吸加速,找不到自己定位的时候,背书,哪怕是写题,都能让她很快地冷静下来。 也许只是被知识包裹着,才能让她有掌控的安全感。 她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如此了。 食堂里陆陆续续走了人,很快空空荡荡,高三生买过宵夜,基本不会在食堂逗留。 他们宁愿在路上边吃边回去,可以节省很多时间。 只留下零星的几个人,岁眠张望着颜冬跑出去的门口。 并无人影。 过了许久,他还没回来。 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第14章 生日快乐(3) 食堂做饭的阿姨们,已经提着小桶和拖把出来,看样子是要清场消毒了。 要是颜冬再不回来,她可真要回去,不能再等他了。 万一宿舍楼底下的大门关了,她就要被宿管逮住狠狠地盘问了。 之前舍友霍晴迟了一次,被其中一个年轻一点的宿管,说了几句。 本就是只迟了一分钟的事,宿管却不依不饶,分明是为了立威罢了。 霍晴是急性子,后来不出意外,她呛了宿管几句,差点落了个记名处罚,要上报学校的的严重程度。 是岁眠和李雪,一起为了霍晴向宿管求情,才免了处罚。 所以,那三个宿管,为了这件事,多少对于她们寝室,有着更多的留意。 也就是说,更加需要谨言慎行,不能迟归,以及用违规电器之类的。 可后来霍晴还是一如既往地我行我素,甚至卡着点进宿舍。 按照她的话来说,就是为了气一气那个宿管。 岁眠和她说过没必要,可是霍晴就是那样的性子。 得罪她的,不能硬刚,也要阴阳回去。 “同学,食堂要关门了,怎么还不回去?” 一个阿姨弯腰拖着地,看见了岁眠站在一旁问道。 岁眠意味深长地再往向门口,那里还是没有动静。 风很凉,门里的光被外面的黑暗吞噬。 也许,那小子就是骗自己而已。 她不能再等下去了。 岁眠对着问话的阿姨一笑,“这就走,阿姨,您辛苦了。” 她看向桌上一片狼藉的蛋糕,刚才品尝的酸甜还在味蕾上。 难得的在食堂的饭以外,其他的味道。 分明是想着蛋糕,可不由地想起颜冬为自己分蛋糕,挑草莓时候的专注眼神…… 粗鲁的少年也有一丝不苟的时刻。 岁眠胡乱地收拾了一下,走到了垃圾桶旁,把蛋糕移到了垃圾桶上。 再看一眼,扔了下去。 头也不回地走。 她会记得。 这次特别的。 不是生日的生日。 在她失意的高中生活的起始。 即便是没有许愿,就当做,一个好的兆头吧。 岁眠自顾自地出了食堂的侧门,食堂里的灯逐渐熄灭,只有阿姨们忙着清理的地方是亮堂的。 食堂的对面是灯光球场,再过去,便是宿舍区。 球场上寥寥几人,男生们也已经收拾东西,不再打球了。 宿舍楼还没有熄灯,灯火通明,还有喧闹的声响。 也就是没到十一点,可她还是得加快速度回去。 岁眠还未洗漱,要是再耽搁时间,就要影响舍友休息了。 颜冬到底去了哪里? 岁眠忧心忡忡,走出了食堂,下了阶梯,走到了球场里。 往常都是从球场两侧,修的大道通过,因为球场有人打球,要是走捷径穿过,难免会不小心被球砸到。 同时也是因为有太多的男生,所以女生很少从球场过,虽然男生们很少打全场。 并且大多数,都去的田径场旁边的大型篮球场。 她还是忍不住去想他…… 岁眠摇头,尽量让自己清醒,他颜冬是什么人? 也许真的是骗自己的? 她还傻乎乎地从高三下晚自习等到了快要熄灯…… 当真是吃了蛋糕变傻了吗? 正当岁眠暗自懊恼的时候,身后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岁眠下意识地回头。 昏暗的大道,一个蓝白色的人影疾跑,他经过路灯底下,明黄的灯光打亮他的侧脸,他流畅高大的身形。 树影臃肿地斑驳,一大片一大片地覆盖了他挺拔的身姿,衣角随风而翻飞。 时隐时现,就像闪烁的星星看见了清晰的轮廓。 是颜冬…… 岁眠的心一惊。 他竟然,真的没走…… 颜冬正跑向她的方向,迫不及待的气势。 哪怕是很远的距离,可他的腿很长,跑得像风。 就像知道台风如约而来,岁眠当下,竟然莫名心安? 一个急刹车,颜冬停在了岁眠的身前,他撩起额前的碎发,已经被汗水黏住,甚至,还有一些枯黄的杂草。 岁眠差点被他撞上,屏住呼吸,“你……你没走?” 颜冬笑得爽朗,胸膛起伏,气喘得大声,“你不也还在等我呢吗?” 岁眠语无伦次,昏暗的地方,看不见她的脸颊已经红了。 “谁等你了,我那是在吃宵夜……” 要是让她承认自己在等他,怎么有种怪怪的气氛…… 颜冬没说话,只是轻笑了一声。 岁眠看见,他的嘴角,翘起来,像弯月。 他到底在偷笑什么? 她再看这幅狼狈的模样,他不止是额前碎发有杂草,甚至衣服和裤子,都沾上了灰土的颜色。 像是从哪个草丛里才钻出来…… 岁眠见他勾着嘴角,也不说话,只是在翻着上衣和裤子的口袋,手忙脚乱地,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你刚才去哪里了?这么久?还这么……” “怎么?你好奇?” 他的视线落在了岁眠微微扬起的脸颊。 以他的身高,只需要轻轻地抬起下颌,就能将岁眠的所有一览无余。 包括,她微微蹙着的眉头,水汪汪的眼睛。 看起来就像是担心的神情,可实际上,岁眠只是打量着他,看他到底要顶着这一头毛躁的杂草,到什么时候。 他始终都不会好好说话。 岁眠不再看他,“不好奇,只是你顶着这头杂草,宿管会知道,你翻墙了。” 颜冬闻声,掀了掀眼皮,语气轻松,“这么容易看出来我翻墙了?” 他抬手轻巧地拍了拍,树叶胡乱地飘落。 “还有衣服,裤脚。” 岁眠提醒了他,见他动作幅度大,不得不退后了两步。 她还没想今天洗头。 颜冬把蓬松的头发压了压,又忙着清衣服,眼角余光看见岁眠退得远,“你看起来很嫌弃?” 岁眠诚实地点了点头。 颜冬显然被她的坦诚给噎住,无动于衷,他拍完衣身上,地面已经攒了不少叶子。 岁眠见他正面整洁,难说后背没有,多嘴了一句。 “转过去,给你看看背面。” “帮我看看身后。” 几乎是异口同声,同一时间,两个人的话撞在了一起。 像落叶一样碎在了地上,短暂的沉默,无声地缠绕着他们。 话掉在地上,没人接起的那一瞬间,总是尴尬的。 岁眠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在这里和他浪费时间? 让自己莫名其妙地等他半天,现在还在给他翻墙的举动擦屁股。 这一切,到底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她鬼使神差等了他半天? 等等…… 岁眠脑海里一闪而过,那时她无心的一句。 “要是有蜡烛就好了……” 难道? 他是回去找蜡烛了? 也许翻墙的时候,被他的朋友丢了…… 岁眠被自己的想法惊到,眼里的焦点慢慢模糊,她在出神。 思绪缥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这一刻,她在想着什么。 只有手指不自觉地触动,连夜里湿润冰冷的空气,都变得温热暧昧。 颜冬背对着她,在她眼前,蒙上了一层球场灯光的光圈,就像月光停留在他的肩膀。 再斜斜地掉进她的眼里。 岁眠看不清。 月光专门向她而来,还是无心之举? 他这是?对自己的话上心了吗? 无尽的遐想,头顶突然传来他清冷的嗓音,带着一丝雀跃。 “那这个,总不能,嫌弃了吧?” 岁眠眨眼,颜冬已经背过身,他举着手臂,手掌里,是一个手机。 屏幕亮着光,岁眠眯着眼看着,才发现,手机里闪动着的。 是一个电子蜡烛…… 岁眠愣住,“……” 颜冬摸了摸鼻尖,“蜡烛没找到,只能用这个替代了……你……” 岁眠像是石化,特别是那双圆润明亮的眼睛,就连睫毛都纹丝不动。 她呆滞地紧紧盯着手机,迟迟没有眨眼。 颜冬察觉不对,立刻反手过来自己看了一眼,就是自己找的蜡烛动画…… 又没放错照片,怎么她看得这么入神? 冷风口里,他们站在隐约的路灯下,偶尔路过回来的学生,不由地朝他们两个看去,带着好奇。 颜冬听见了脚步声,看了他们一眼,那些人移开了视线。 他也知道时间不早了。 他可以夜不归宿,但是眼前的女孩…… 颜冬在她眼前晃了晃手机,“喂,学霸,既然是过生日,你要不要许愿?” 他修长的手指在岁眠眼前乱摆,像在试探她是不是个瞎子。 她抬起了头。 颜冬见她终于有了反应,又把手机推到她面前。 “不过,只有这个了,你将就一下……” 岁眠皱眉,手机里还在放着那张循环播放的蜡烛飘动视频…… 刚才的她的内心千回百转。 笑他是个想一出是一出的人。 也觉得他是个鬼点子很多的人。 但更多的。 是讨厌里无法抑制生出的感动。 甚至那一刻。 她都不理解自己,为什么? 从旁人的流言蜚语,从自己的臆想中。 毫无接触,平白无故就会讨厌他? 因为他是个学渣吗? 因为自己是个学霸吗? 可是她从前可以算得上人中龙凤,可此刻? 在更高名次的人眼里,她岁眠,不一样是上不了台面的学渣? 她和颜冬,又有什么区别? “你不会?真的嫌弃了吧?学霸?”颜冬的话,第一次变得小心翼翼。 就好像风声都能掩埋的温柔。 岁眠深深地望着他深邃的眼睛,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认真地观察他。 忽略了所有的一切,外界的评价,他的样貌。 更重要的,是她一惯对于差生的偏见。 眼底泛着碎玻璃的光,光线从他的耳鬓落下,像是背了个放大的光圈。 颜冬看不清她,只知道,她在看自己,从未有过的眼神。 “学霸?” 他轻轻地念,像是怕打搅她的沉思。 第15章 生日快乐(4) 岁眠自嘲地低头,低低地发出一声笑。 哪怕世俗的真理可以说服她,可她还是没有办法,从心底里彻底地消除偏见。 就像,她无法接受自己,人外有人。 她已经不是学霸这个事实。 她还是再次看向他,“以后,别叫我学霸了。” “现在的我,算什么学霸?” 颜冬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他保持着等着她说话的姿态。 岁眠不知道他会说些什么? 就像她不明白,为什么无端地,他叫自己学霸? 而她毫无疑惑地接受了。 “搞不明白你们学霸,都前十了,还这么有追求?” 颜冬耸了耸肩,他把手机收到了校服口袋里,然后又把手径直地伸过来。 岁眠还未反应,眼前突然亮了一团小火苗,蹿得很高,随着北风四处地飘,几乎要被风吹灭。 他的掌心,是一个黑色的打火机。 指尖之上,火焰的内心,是炙热的红黄。 近在咫尺,岁眠脸上扑来细微的热量。 颜冬另一只手护住了乱飘的火苗,他隔着火焰看岁眠。 “既然你觉得现在还不是,那就许愿呗,希望你梦想成真。” 他像变魔术一样,变出了打火机。 比起打火机的出现让她欣喜。 更重要的,是一个自己讨厌的人,肯花心思,讨自己开心…… 要她在许多的讨厌里,生出更多的喜悦,然后慢慢地背叛自己的理念。 颜冬,在她十六岁的人生里,是第一个做到的学渣。 她承认,她的心就像这团火苗在萌动,就连那刻的呼吸,都搁浅。 甚至还未等他说,她就已经不受控制地,原谅了他的所有缺点。 就连风都格外的催促她,呼呼地刮地很响。 颜冬往她的身前走进一步,把火苗护得更紧,“再不许愿,灭了就不灵了。” 岁眠赶忙双手合十,虔诚地举在胸口。 可惜,她许的愿望,不是成为学霸。 “人生第一个生日愿望,我不想简单地成为学霸,我想要,有人,像此刻一样,会把我无心的一句话记在心上。我想要的东西有很多,但是很多都是得到了又失去,如果真的可以愿望成真的话,我希望,我可以得到幸福,永远都不要失去。当然,也包括,第一个为我过生日的人,也希望他愿望成真。如果我的愿望太难实现的话,那就先实现他的吧。” 岁眠在心里默念了很久。 睁眼,迎上的,是颜冬。 他歪着脑袋,眼睛审视着自己,虽然没皱眉,可脸上写满了质疑。 “这么久?你就不怕许的愿望太多?实现不过来?” 岁眠听不得他这乌鸦嘴,本来一腔的感动,此刻都被他这张嘴,弄得一点过生日的氛围都没有。 “你就不能说点好的……” 她鼓着腮帮,像是生气了,语气埋怨,颜冬一愣,忙把打火机垂到她眼前。 “好了好了,祝岁眠大学霸心想事成,快吹蜡烛,不对,打火机……” 他的语气像是在哄小孩,岁眠有点后悔刚才对他表露的真实想法了…… 这的确,是一个难忘的“生日”,比她以往所有的生日,都值得纪念。 哪怕是儿戏,哪怕是耍她。 她都已经不在乎了。 岁眠深吸一口气,吹灭了打火机,火焰燎到了他的拇指。 颜冬捏着拇指松动,像是压得太久不舒服。 “学霸说真的,你这愿望,到底许了什么?” “不是都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吗?我不说。” 岁眠自然不能告诉他,这还是她第一次,把除了亲人以外的人,第一次纳入自己的人生里。 哪怕是一个愿望。 哪怕现在的他,只是一个陌生的过客。 可人生的诸多意外,都是许多的缘分,是许多未曾在意的因,而造就的果。 只要有人际的链接,那么命运的丝线早就千丝万缕地把两个人未来牵在一起。 可能是好事收场,可是是无疾而终,可能是恩断义绝。 人生本就是因果轮回的集合。 “那你许的愿望,肯定就不是学业相关的……因为我已经知道了……” 颜冬手里还在玩着他的打火机,他突然认真地说道。 “你不会真许的这个吧?” 岁眠忍不住逗他,“是啊,要是我没成为学霸,你就是头号罪人。” “快快谢罪吧……” 这还是岁眠第一次这么俏皮,这话说出口,连她自己都惊呆了。 可颜冬没有像她预料的那样,会嘲笑她。 他只是平静地说道:“原来,你也会开玩笑。” “还是现在可爱,平时收作业的时候,像个吃人的母老虎……” 颜冬话出口,就意识自己说错了,忙改口:“应该是山大王,视察领地应该的……应该的……” 岁眠被他的话逗笑,“你也不赖嘛,别人都说你生人勿进,倒是能逗人。” 颜冬摆了摆手,“没办法,要是不冷脸,那么多人都粘着我,烦人。” 他竟然还有太受欢迎的苦恼? 可惜岁眠这辈子都没这样的颜值水平,体会他的烦恼了。 “长得帅,有人喜欢?不好吗?众星捧月,就像明星……” 岁眠这话问得天真,颜冬没忍住笑。 他笑得好看,双臂挽着胸口,露出一根指头,指了指早已空无一人的球场。 “要是再闲聊下去,你可要错过查房,夜不归宿了……” “哎呀!”岁眠一时忘情,都忘了,现在是查寝的时候了,“不行,我要回去了!” 岁眠急得上火,她可不想被宿管逮住。 颜冬却不慌不忙,仿佛回宿舍这事,和他无关一样。 岁眠问他:“你,你不回去吗?” 颜冬滑溜地把打火机送进口袋,他站直了身体,又伸了个懒腰。 “无所谓,反正迟了也得给我开门,毕竟,又不能真的不给我开门。” “你不怕处分吗?” 岁眠下意识地问,出口之后就闭嘴了。 无所顾忌的一个人,在学校里,又有什么是他会怕的呢? 是她基于自己好学生的观念,太先入为主了。 颜冬的生活和她天壤之别,就像她始终都无法理解。 为什么他会挑战学校的规章制度? 又是什么给了他勇气自暴自弃? 可今夜,也许,是她太感性? 为了随意的一次生日,轻而易举地忘了自己的原则。 那些成长路上刻入骨子里的识人观念,似乎有了一丝裂口。 差生里,似乎也有好人? 颜冬,看起来,倒像是个好人? “学霸?你担心我啊?” 他痞里痞气地笑道。 岁眠一下就下头了,她就不应该,太容易相信别人表现的虚假。 颜冬的骨子里,就是自恋狂。 “赶紧回去吧,别忘了,明天给我抄抄数学作业,你知道的,罗明看我不顺眼,特别是今晚翘晚自习了……” 颜冬追问,“罗明晚上没问我去哪里了吧?” 岁眠摇头,“没问。” 一下子,岁眠也不急了,她心生好奇。 “你很怕罗明吗?之前,看你也没把他放眼里……” 她问得小心,似乎是怕触碰颜冬的逆鳞。 因为她也不知道,他和罗明之间,有什么缘故。 可她能察觉,今天的颜冬,的确很怕罗明找他的麻烦。 颜冬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他像是困了。 “给我抄作业到过年,我就告诉你。” 岁眠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理直气壮地要求自己。 她笑了,“我还以为,你要抄到高考呢……” 她说得是玩笑话,她可没想过,分科之后,还会和他有什么交集。 她是立志要进尖子班的人。 和颜冬的相遇,只是命运的随机罢了。 是她人生里,无足轻重的一个npc。 除非,她败北了。 颜冬:“那就承你吉言了,能抄到高考,我给你当小弟,以后就靠学霸罩着了。” 岁眠:“?” 即便是能抄到三年,那又有什么意义? 毕竟真的高考,还不是要考自己。 有种还在小学的错觉…… 岁眠甚至都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又或者说,他有别的理由…… 抄作业这种小学生才干的事,他还想抄三年? 岁眠想不出任何理由。 “所以,你今天给我过生日,就是为了这个?” 她干脆问个明白,她的心里已经有了预设,颜冬的靠近,都是有目的而来。 如果她不是学霸,如果她不好说话,但凡她再冷漠一点…… 可颜冬的话,彻底粉碎了她的猜想。 “我还没卑鄙到那种程度,”颜冬笑得开朗,“单纯就是想给需要过生日的人,过生日罢了。” “比如你们这种,没有时间没有精力过生日吃蛋糕的学霸。” 岁眠心里不是滋味,她没有听到想听的答案。 仿佛一切都在失控,在眼前这个少年的身上。 她以前那些识人的经验,似乎都在失去作用。 当刻板印象失去了该有的用处,对不上号的那个人,便开始变得神秘。 至少,现在,对于颜冬。 岁眠看不透。 “作为抄作业的回报,学霸……”颜冬望着她,“你要是有想买的东西,可以和我说,我给你从外面带进来。” “比如草莓……我看你挺爱吃的……” 话还没说完,岁眠下意识地拒绝了他。 “不用了,谢谢。” 她说得斩钉截铁,没有接话的余地。 冷风越猛,两旁的树枝摇曳,地上的阴影是大地的乌云。 她说得太快,颜冬明显没有预料到,他眼神错愕,尬在原地。 尴尬的氛围笼罩着彼此,显得岁眠像个不领情的人,更何况,她的本意也并非如此。 她不得不开口找补:“我的意思是,太麻烦了你……” “一点都不。” 颜冬突然开口,岁眠怔怔地看着他,想说的话,都咽了回去。 第16章 荔枝(1) “反正我呢,平时也要给队里带吃的,带你那份,不碍事。” “除非,你比他们几个都吃得多,我得负重个十来斤运进来……” 他这番话,岁眠听得差点要笑出声。 颜冬幽默的那一面,岁眠今晚可是见识得透透的。 虽然他这番说辞,能让她欠人情的负罪感少一点。 毕竟住校,不能出去,她也不认识别的走读的人,要从校外买点东西,还得等到周末。 就像小时候吃不到的零食,长大之后即便是吃到了,那也不是现在想吃的了。 最想要的年纪却无法得到之物,哪怕将来弥补,也终究是索然无味。 特别是心烦气躁的现在,岁眠有时候觉得这里是一座另类的监狱。 三年有期徒刑,表现好一点,考一个好学校,和犯人一样,何尝不是期待刑期结束,迎接新的人生? 她紧张的时候,总爱吃点零食。 不知道在哪本书看见的,要是压力大,嘴巴里嚼一点东西,就能缓解。 虽然也不觉得有用,可她已经习惯了。 颜冬见她没再强烈的拒绝,“那就这么说好了,你想吃什么,到时候告诉我。” 他替自己做了决定。 她也许应该接受他顺带的好意? 岁眠点了点头。 远处的宿舍楼逐渐熄了灯,岁眠知道不能耽搁了,“那我回去了,作业明天我会拿给你。” 才走没两步,就听见身后颜冬的话。 “学霸,还是少点防备的你,轻松一点。” 他的声音很小,在风里拐了弯才到岁眠的耳畔。 她猛然回头,颜冬笑眯眯地站在原地,玉树临风,发丝飞扬,蓝白色的校服敞开着,看得见他黑色衣领上皙白的脖颈。 银色的项链若隐若现,莹莹发亮。 少年在冷寂的夜色里,冲她笑得明朗。 他…… 难道察觉到了自己对于他的防御? 莫名其妙心血上涌,岁眠心跳漏了一拍。 脚上却像是踩了风,撒腿就往宿舍楼的方向跑。 她宁愿没有听见这一句话。 她的脑子里本来还装着明天的课业安排,现在,只有想着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难道,他看出了自己对于他的厌恶了吗? 她跑着,仿若世界只剩下她和颜冬。 灰姑娘落荒而逃,而她的王子在身后看着她。 岁眠脑海里突然蹦出了这么个童话故事。 “岁眠,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霍晴住在下铺,拿着本单词,给岁眠开了门。 岁眠失魂落魄的,就像没有听见霍晴的话。 “被风吹傻了?”霍晴晃了晃她的眼睛。 岁眠哪能没看见她,停下来,放下了自己的东西到桌子上。 “我没事,就是进来的时候迟了,被宿管拦了。” “啊?你被抓啦?那几个老太婆没为难你吧?”霍晴蹦到岁眠旁边。 岁眠都忘了和宿管分辨的时候说了什么,只知道算是本能的在撒谎。 岁眠忙着从柜子里拿衣服洗漱,宿舍里现在只有三个人,难免冷清了些。 没了文钰,只有霍晴一个人,也唱不起双簧,不然,平时就她们两个最吵。 李雪已经躺在了床上,看见岁眠,问:“没事吧?” “没事,就说了我几句。”岁眠回答之后就进了卫生间,“你们的衣服都洗了吗?没洗我一起开洗衣机?” 霍晴跟着岁眠来到了卫生间,倚在落地窗的门上,看着岁眠把衣服扔到了洗衣机里。 “就差你了,不过,你今晚怎么这么晚?都快赶上高三他们下晚自习了?不会是偷偷学习去了吧?” 岁眠随便糊弄了几句,她自然不能说,今夜和颜冬在一起。 不然,明天不知道多少风雨。 毕竟,她实在不想在学习之外,有太多分心的事情。 至于今夜…… 岁眠还是想到了颜冬站在光下的样子,哪怕周遭的黑暗将他吞没,可他始终比夜色清亮,也不逊色于天边的月亮。 她答应他的话。 那一刻,她也不明白,为何点了头? 仿佛那时候不是自己。 难过美男关? 可是他是自己看不上的学渣…… 霍晴见她沉默,像是道歉,“我开玩笑的岁眠……” “没事,就是在食堂吃宵夜的时候,看了会电视。” 岁眠想到了高三下来的时候,有人开了电视。 “男生看的比赛,有啥好看的?”霍晴疑惑地问。 岁眠举着架子拿自己的毛巾,“洗澡了,不然耽误睡觉。” “不慌,明早学生会查人,新闻部有一个我认识的,到时候走北门,给我们放水。” 霍晴洋洋得意地拍胸膛,她加入了摄影社,多少和新闻部有交集。 她新加入没一个月,已经混熟了。 岁眠还没有迟到过,没有这样的顾虑。 远远地听见李雪喊:“下下周,不是说要弄校运会吗?” 霍晴蹦跳地又回了房间里,“是啊,所以这周回去,我要把相机拿回来了,到时候肯定要用。” 李雪:“给我们班多拍点啊,不然以后分班了,都没照片。” 霍晴又拍了拍胸脯,“那肯定。” 岁眠听了一耳朵,忙自己的事去了。 回来的时候倒是忘了问颜冬,为什么? 要假装撞到文钰受伤,就是为了出去? 他跑向自己的时候,分明,一点事都没有…… “校运会?” 沐浴间的水汽氤氲,岁眠喃喃自语,她倒是想参加一两个项目,可是…… 脚上一阵电流穿过,就像利剑贯穿了她的神经,尤其是膝盖窝。 那一瞬间仿佛整只脚不受她的控制。 到底还是今天扭到了,她并没有注意…… 运动终究不适合她这样一个,拿个作业都能平地摔的人。 尤其,是有旧伤的情况下。 还是想着明天,见到文钰,好好地问问。 她和颜冬之间关于分组的打赌,那些传言说他们撞到受伤的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后来忙完出来,又有其他宿舍的人来串门,是来借灯的。 总有继续挑灯夜读的人。 是同班的柳雪。 她和李雪是小学同学,所以格外聊得来。 “校运会你们打算报名吗?听说每个班都得出人,这周五就要开始训练集体项目了,接力,跳绳……” 柳雪站在李雪的床边说着,嗓音甜美,李雪在上铺和她靠得很近。 李雪:“我可能参加跳高。” 霍晴也已经躺着了,只是还拿着本书,“报呗,就当玩了。” 岁眠还得刷牙,没有参与她们的闲聊,从床铺拿了点纸巾,没想到,柳雪叫住了她。 “岁眠,你要参加什么?” 岁眠停下,她不想说自己不想参加,只说:“看看班里都报得什么吧,哪里缺人我去哪里。” 柳雪:“那肯定是接力跑缺人,你这么瘦,一定跑得很快。” 岁眠笑了笑,她和柳雪平时也没有交流,只是知道她现在是播音部的播报员。 平时放学的时候,大概有一个小时的广播时间,经常能听见她的声音。 虽然惯例是高一的很少能单独主持,可听说她从小就是主持人,也就不稀奇了。 岁眠关上了阳台的门。 自来水还是冷的,岁眠不敢想,冬天该怎么过来? 撕拉一声,落地窗做的阳台门被推开了,岁眠没有回头,忙着挤牙膏,以为来者是霍晴,平时都是她最后一个洗漱。 “霍晴,你弄完记得关灯。” 岁眠叮嘱总是忘记关灯的霍晴。 “颜冬去了你们组是吧?” 一口泡沫灌进了喉咙,岁眠一阵干呕,斜着看了眼,才看清了来人是柳雪。 “看来我吓到了你了?”柳雪眉眼含笑,她伸手开了水龙头洗手。 岁眠轻轻地皱眉,很快又扭头回去,她谁都没说,怎么消息就传开了? 岁眠被泡沫堵住嘴,即便是想回答柳雪的话,也说不出口。 照旧漱口,很快洗好了洗漱工具。 “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因为我看见了,颜冬和你在食堂。” “你舍友还说,你晚回来了,是在看电视,其实是和颜冬一起吃蛋糕,你和她们,撒谎了。” 从柳雪的话里,岁眠细微地察觉到了,其中的微妙之处,似乎来者不善, 她和柳雪一向没有交集,怎么特意来和她说这些? 话语里涉及颜冬,难道? 岁眠浮想联翩…… 岁眠放好了牙刷杯子,她的确是隐瞒了。 但是,不是所有自己的私事,都要公之于众。 “你想说什么?” 岁眠轻轻地问,话语里没有情绪的起伏。 只是想问清楚,她可不想掺和到乱七八糟的关系里。 尤其是颜冬这样的风云人物,今夜的交集的,只是一个意外。 柳雪是标准的瓜子脸,身材高挑,几乎是俯视着岁眠。 “这又不是什么很难回答的问题,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难道你连承认故意接近他,还有让文钰去拉拢他到你们组,不是你的主意吗?” “借着早上一起送英语作业回来的事情,你就是故意的!” 岁眠愣住,她说得言之凿凿,甚至还带着些许怒意。 只是为了分组的事? 柳雪挑着眉梢,看起来像是微微挑衅着她。 岁眠沉了脸色,她可不想平白无故,套上了一层有损名誉的指控。 “如果你只是想让他去你们组,那你大可自己去问他愿不愿意,我想你心里早有答案,至于你那些对我和文钰的恶意揣测,你最好向我们道歉。”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把柳雪压迫着的身形给逼了回去。 岁眠拿出了前所未有的勇气。 其实,她一惯是不会和别人发生冲突,乃至是撕破脸的。 是不值当的事。 她早已预设所有人的接近都是别有用心,所以基本上,一两句话,都能察觉到,来人说话的意图。 比如眼前的柳雪,她现在红着脸,刚才打开的肩膀不自觉地收缩,分明是心虚的表现。 很大概率,她是邀请颜冬进她们组失败了,又看到了自己和颜冬在食堂吃蛋糕,所以来打探消息来了。 岁眠擦干了手上的水珠,看着沉默的柳雪,说道:“文钰回家了,这样难听的话,她还是别听到的好,我等着你的道歉。” “你!”柳雪憋红了脸,撇过头,房间里霍晴正嚷嚷着要出来洗漱,她不得不冲着岁眠小声地说了句。 “对不起。” 不情不愿的语气,看她一副怕被人发现的理亏样,岁眠也不想追究了,擦干手就往房间里走。 “你给他过生日吃蛋糕,是在和他交往吗?” 身后响起柳雪咬牙切齿的声音。 岁眠回过头,想也不想地扔下了一句。 “你放心,就他?我还看不上。” 柳雪的胸膛沉了下去,像是松了口气。 “等等,你说?谁的生日?” 岁眠睁大了眼睛,急着追问。 这一刻,仿佛听错了。 柳雪见她惊讶,“你不知道?今天是颜冬的生日?” 第17章 荔枝(2) 熄了灯,宿头已经安静了,只有阳台的卫生间里,霍晴还在窸窸窣窣地弄着声响。 往常,岁眠总是习惯再背一会单词,等霍晴彻底忙完了才躺下。 只是这次,无论如何,她看着那些排列的英文字母,怎么都背不进去。 刚才,柳雪心情大好地离开她们寝室的。 尤其是看见,自己不知道,颜冬的生日是今天的时候。 岁眠合上了书。 比起柳雪为什么知道这事这么开心?她还是更想知道,为什么? 颜冬要瞒住她? 明明她问了他,今天是不是他的生日? 又何必骗她,说要给自己过生日呢? 为什么要拐弯抹角地找借口? 偏偏,她竟然真的信了。 那一声声学霸叫得她晕头转向。 就好像她还在初中的迷梦里没有醒来,一切都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她当真了。 颜冬这样一个什么都无所谓的人,是对于她这类学习还算靠前的好学生,估计也有着废寝忘食的刻板印象。 靠快点吃饭,靠饿着,争分夺秒,换来的成绩。 所以才给自己的怜悯。 原来,只是自己的揣测的一厢情愿。 她对他,还真是骨子里改不掉的恶意。 但是…… 今天,竟然是他的生日? 在她对着打火机燃起的火焰,虔诚许愿的那一刻。 颜冬在想些什么? 他也会许愿吗? 他的愿望,又会是什么呢? 岁眠在床上辗转反侧,翻得整个架子床吱呀作响。 她一向没有难受到无法入眠的时刻,尤其,是为了学习无关的事。 夜深人静了,她怕吵到舍友,她不得不用手枕着脑袋,找个可以入眠的姿势。 彻夜难眠,迷糊之间,她出奇地梦到了颜冬。 只是看不清脸,只有眼前飘动的火苗,微弱的温度,从他宽阔的肩膀,倾斜下来的月光。 那刻,他像上天派给她的天使,有着绝美的外表,细腻的内心。 措不及防地看见了她。 芸芸众生中,并不起眼的她。 太阳如旧升起,只是今日更冷了,一早起了大雾,日出了,看得见明珠湖波光粼粼,像阳光与风一同给湖面的呢喃吟诵,翻涌成诗。 霍晴还是迟到了,连带着,岁眠为了等她,也迟了。 本来是可以不迟到的,谁知道,霍晴路上掉了钥匙,又回去找了一番。 教学楼早已是朗朗读书声,楼下四个出口,一般都有两个老师巡视,然后学生会的人执勤。 岁眠被霍晴塞进了草丛里,她们偷偷摸摸观察了好久,才发现了霍晴昨夜口中那个新闻部的熟人。 再被霍晴拉着,光速地飞奔出去,就像去食堂抢饭一样兵荒马乱。 好在南门就一个带着胸牌的男生,高高瘦瘦,带着一副眼镜,探头探脑地盯着别的门的方向。 却一个劲地向她们俩招手,仿佛是让她们快点跑。 直到站定,岁眠已经上气不接下气。 霍晴也是满脸通红,那个男生依旧东张西望,嘴里还催促着,“快上去吧,我帮你看过了,你们班主任还没来……” “郝诚,不愧是你,够义气!” 霍晴忙里夸了他一句,手里还没放开岁眠的手。 男生脸上的紧张褪色几分,摸着脑袋傻笑,霍晴也不能多说什么,男生就催着她们俩跑上楼了。 岁眠在楼梯的拐角,往下看去,那个叫郝诚的男生,目光停驻在她们离去的方向。 似乎在追逐着。 岁眠看着霍晴在前头两步并作一步地爬楼梯,健步如飞,恨不得长了翅膀飞到教室。 她没有和霍晴说,自己的脚有些疼,但是为了不被班主任抓个正着,也只能咬牙忍痛跑上去了。 疾跑到三楼的时候,岁眠已经头昏眼花。 手里的塑料袋装着一个鸡蛋和一个包子,这就是岁眠的早餐,她本想回教室再吃,谁想竟然迟到了。 像是低血糖的迹象,岁眠赶忙停了下来。 “岁眠,你倒是快点啊!”霍晴回头,见岁眠落了一个楼梯的距离,不得不喊她。 岁眠叉着腰喘气,她实在是爬不动了。 是她第一次迟到,也许找个理由就能搪塞过去。 再者说,就算是迟了一次又如何呢? 总好过,等下晕倒在楼梯间吧? 她脑子里不由地,浮现了颜冬平日里迟到,一副毫无所谓的浪荡样子。 至于迟到这事,她又不是故意的。 岁眠想着,反正班主任也还没来,她慢慢走上去就好了,也就一层楼。 岁眠喊道:“霍晴,你先走吧,我马上上来。” 霍晴望了她一眼,“那你快点,不然班主任真要来了,我还要去打水,替你也打了,你快点哈……” 楼上栏杆霍晴的脑袋缩了回去,岁眠一手扶着栏杆,慢慢地挪上去。 脚上不算是特别疼,但是转动的时候,仿佛能感受到骨头摩擦,若有若无的刺痛。 “呦?学霸?你也迟到了?” 身后冷不丁的一声高喊,岁眠吓得差点一个身形不稳,往后倒去。 侧脸看去,隔着栏杆,岁眠从一掌宽的缝隙里,看清了颜冬的脸。 那张带着坏笑,眼尾长长,嘴角勾着弧度,神神秘秘的脸。 今天的他一身白色的宽松打扮,肩膀上扛着一个黑色的外套,脖子冒着微汗,头发凌乱着。 他怎么会在这里? 甚至,连校服都没穿…… 颜冬这个人,早自习是不会来参加的。 这是,岁眠第一次这么早见到他。 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稀奇。 “看到我,有必要这么惊讶吗?”颜冬不知不觉,迈着长腿来到了岁眠的身旁。 带着清晨凌冽的风扑面而来,还有他略微急促的呼吸声。 岁眠收回目光,不自觉地往栏杆那边靠了靠。 他像是跑着上来的…… 看见他第一眼,岁眠说不明自己的心,为何会往后退避了一下,就像她此刻的远离。 也许,是昨夜。 她始终没有想明白,关于,是他的生日,为何隐瞒这事…… “一夜不见,哑巴了?”颜冬在她面前晃了晃手,“别忘了,作业给我,趁着罗明还没来。” 他甚至都不是请求,摊开了那张有点茧子的手掌,修长的手指向上翘动着。 拇指的侧面,皮肤翻着粉红色,表面附着一层小拇指指腹大小的白色,鼓起来,像是水泡。 岁眠愣住,她紧紧盯着他的拇指。 皱纹爬上了她的额头。 那是烧伤的痕迹,岁眠看得一清二楚。 难道,是昨天,她许愿的时候…… “你的手,是不是昨天烧到了……” 岁眠指着他的拇指,彼此之间,只有一肩的距离,她的指尖,离他的胸膛很近。 颜冬倏地把手掌给翻了回去,盯着水泡只是看了一眼,轻描淡写地一句。 “没事,小意思,不疼。” 怎么可能不疼? 那水泡在大拇指的内侧关节上,只要一弯折,水泡就会挤压变形,更何况,他还是要去打球的人…… 岁眠的心一下揪着,她明白他说的小意思是什么意味,比起他在打篮球上可能会受的伤,的确是无足轻重。 可那毕竟,是为了给自己许愿,才弄到了…… “要不,还是去一趟校医室吧,听说,下下周就要校运会了,也许你需要……” 岁眠望着他的手,认真地说道。 谁想,颜冬突然笑出了声,岁眠惊愕地抬头,只看见他笑得开朗,连眼睛上的碎发都在颤动。 他用自信的语气,竟然也没有一丝的挖苦说道。 “放心,就算是伤了,也不会给我们班丢脸的。” 他笑得让岁眠不由地也放下了一丝担忧,就好像,他从来都不担心这伤。 他好像,也理解错了自己的意思。 岁眠解释道:“不是,我的意思是说,这周就要为了运动会提前训练了,也许,你上点药,会好得快一点……” 颜冬的笑定在了脸上,他摇头,“原来,是这个……” 他叹了口气,耸了耸肩,无奈地妥协,“算了,那就听你的吧。” “不然,看你一脸愧疚,我的伤,不好都不行了。” 谁愧疚了!!…… 岁眠忍住了自己心虚的表情,尽量装作若无其事。 “学霸。”颜冬突然转过脸,盯着岁眠的眼睛,皱着眉头,“你这黑眼圈,都快赶得上熊猫了。” 岁眠下意识地摸了一下眼睑,慌忙地低下了头。 不知为何,她从前对于外表的事情,并不会在意多少。 可是在颜冬的面前,她竟然匆忙地逃窜了。 就好像他那句话,出自老师口里的批评,甚是难听。 她之前,不会这么敏感的。 “你们两个,在干嘛?” 岁眠一听这声音倒吸了一口冷气,她五官挤在一起,十分苦恼。 回头一看,班主任罗明毫无防备站在了楼下。 从脸色看,倒是不生气,可是平静之下,威严也不知不觉地渗透出来。 她悄悄往颜冬的方向撇过去,他倒是云淡风轻,一点都不带怕的。 罗明三两下地走了上来,岁眠忙说道,“老师早。” 罗明点了点头,目光直愣愣地往颜冬射过去,“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倒是挺早。” 明晃晃地揶揄,岁眠都为颜冬捏一把汗。 谁想颜冬竟然笑嘻嘻地接茬了,“来上早自习,是当学生的本分。” 罗明挑眉,“你还知道是学生的本分?要是能本分下去,才行。” “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岁眠越听越糊涂,她从罗明的口气里,听得出,班主任其实是生气的,同时也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颜冬听了也是一笑了之,把他肩上扛着的外套动作平稳地拿了下来,放在了臂弯。 “你校服呢?”罗明发现了颜冬今日的服饰变化,尤其,是对比着岁眠穿戴整齐的一身校服。 颜冬连校裤都没穿,穿得是自己的裤子,实在是太过松弛了。 虽然高中里穿不穿校服校裤这事,只有升旗的时候在意,可是这几天听说有检查,所以格外地严格了点。 颜冬撇了撇嘴,“忘在宿舍了。” 岁眠看着罗明的脸色变得凝重,自己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听着。 罗明难得没有发火,他只是挥了挥手,“你上去吧,看在你今天早来的份上。” “岁眠留下。” 第18章 荔枝(3) 岁眠猛然抬头,她还以为,会单独留下颜冬,却没想到,留下的是自己? 为了什么事? 罗明可是从来没有单独找过自己。 岁眠怕老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放在以前,她是不心虚的,有着好学生这层皮当挡箭牌,她说什么,总有几分可信的地方。 也许是因为,要是罗明问起自己和颜冬的为何在这里。 她下意识地感到心虚吧…… 岁眠愣住的时候,微微张着嘴,连手里的早餐都晃动一下。 颜冬察觉着她的震惊,只说了一句。 “那我上去了。” 他的身影随着阶梯一级一级地被拉远,清晨的阳光悄悄地蔓延,照亮了大半楼梯间的白墙。 他一步一步从黑暗走进了光里,白色身形,轮廓像是镶嵌了鎏金。 措不及防,他回头了。 岁眠看见了他明亮的眼睛,也看得见他的一切表情。 只是一刹那,眼神的交汇,他的眼睛会说话。 那一刻,他的脸上,是平静的神色,可眼睛里,仿佛有着担忧的犹豫。 岁眠不明白他为何回头,就像她不明白,为何会看着他,慢慢地走上去。 也许是因为,在光里的他,太过耀眼。 哪怕只是一个背影,似乎都能让人流连忘返。 明明,他是自己看不上的学渣? 却莫名有着吸引力,像是飞蛾扑火,她到底在贪恋着什么? 贪恋他有行事浪荡,毫无规矩的自由? 还是异性相吸?她无法对抗那份基因里写好的底层代码? 又或者,她比自己想象中肤浅。 见色起意? 他的样貌,的确是她见过的,最出众的一个。 亦或者说,他的一举一动,都出乎意料。 无论是隐瞒他的生日,而转头给自己过起了生日? 还是今日特意地起早上自习? 她内心油然而生,一股像探索数学题一样的好奇。 对他,对这个她曾经归类为不好惹学渣的那一类人? 岁眠觉得这是天方夜谭。 哪怕她否认,可是却实实在在,她无法悖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尤其,是侧脸,看见罗明那张上了年纪的中年男人的脸。 她更确定,自己刚才对于颜冬的视线追随,是无意识的举动了。 “老师……”岁眠恭敬地开口。 罗明站在了她的身侧,“怎么迟到了今天?” 岁眠捏紧了手里的袋子,小声地说道:“刚才跑得太急,没吃早餐,有点低血糖了,所以我想在楼梯间歇一歇,再慢慢走上去。” 岁眠战战兢兢地说,生怕说错了哪个字。 在老师面前撒谎,还是需要一点功力的,哪怕,她说得的确是真实的情况。 罗明看了一眼她手里的早餐,也没再用严肃的语气,倒是关心了一下她。 “吃饱才有力气学习,为了省时间不吃饭,生病不就得不偿失?” 岁眠点了点头,“老师我知道了。” “对了。”罗明突然补充,“你妈妈给我打电话说,中午她要带你出去吃饭,等下给你批假条,你交给门卫就能出去了。” “啊?”岁眠木然,很快又回过神,“好的,谢谢老师。” “还能走不?”罗明看着她瘦弱的模样,眉毛拧在了一起。 岁眠忙说道,“我可以,这就上去!” 哪里顾得上是低血糖头晕还是脚疼,她慌忙地跑了上去。 她本就不想和老师待在一起,尤其是罗明,他的目光是能看穿人的射线。 该严肃的时候,他可是从来不含糊的。 要是再问几句,就差把霍晴也供出来了。 等下自己要是和他一起进教室,同学们的目光齐刷刷过来,她有点难以接受。 越长大,她倒是越胆怯了。 不过,罗明倒是没问自己,为什么和颜冬撞在了一起。 兴许,是自己从来没有和颜冬有过交集,在所有人的眼里。 所以也只是以为偶遇罢了。 岁眠大概猜想着。 教室里基本都坐满了人,她为了不引人注意,特意想着从后门进去。 才到拐角,踏上最后一个阶梯,视线余光撞进了一个人影。 是颜冬。 他在班级门外,背靠着墙,单脚倚着,双手环胸,眼睛盯着楼梯间的方向,像是在等她。 不紧不慢,清闲得不像是班主任在后头赶着。 颜冬瞧见了岁眠,放下了手,看着她喘气,问道:“有这么怕他吗?看他把你留下的时候,害怕得像是要把你吃了的样子。” 他调侃了一句,又正经地问:“他找你什么事?” 岁眠哪有空搭理他,罗明就要上来了。 她略过了他,往前走进,进门那刻,想着他要的作业,又回过头。 “下早自习,我把作业给你,你别让人看见。” 颜冬倒是没有对于她忽略的举动,有任何的不满,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 岁眠也没等他回复,进门后同学们还是有些吵,毕竟看早自习的老师还没来,大家还是很放松的。 也没人注意到岁眠从后门进来,她松了口气,往自己的座位走去。 文钰已经坐在了座位上,高高的马尾还在摆动。 霍晴坐在后排,看着岁眠,向她指了指她桌面上的水杯,意思是帮她打好水了。 岁眠眼神致谢,然后快速地疾步回了位置。 还未坐下,岁眠急急发问:“文钰,你昨天怎么了?” 文钰还忙着翻书桌里的东西,没有抬头,“啊?你等一下。” 岁眠见她忙着,也只能放好早餐,胡乱地啃了一口包子,拿出了数学错题卷子。 早上最困的时候,背书什么的,都是催眠,只有强行动脑,才能够重启大脑。 不然每天不足七小时的睡眠,迟早要把每一个早自习当做补觉时间。 这才一个多月,岁眠就觉得自己已经有在早自习睡觉的趋势了。 上一秒人是背着书的,只是下一秒睁眼,已经是下一节课了。 “你问我什么?”文钰凑了过来,拿出了昨天发的英语卷子。 岁眠看向她,“你昨天是不是和颜冬,起了冲突?所以才回家了?” “霍晴她们说,你伤了腿,连你爸妈都来了,没事吧?” 文钰顾着把试卷架起来,掩藏着她们两人说话。 罗明已经进了教室,在讲台上巡逻着。 岁眠开了笔帽,也装着看题,更靠近文钰的身边。 文钰悄咪咪地说道:“我没事,就是昨天我爸妈吃饭,想顺路叫上我,但是要翘课,所以撒了个谎……” 岁眠大跌眼镜,她担心了那么多原因,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缘故。 哪有父母把孩子接走,不上晚自习的,尤其,是在高中这样一个争分夺秒的时间段。 “别惊讶,我爸妈就是这样,初中那会,家常便饭了,但是高中严格好多,昨天我差点以为,要去校医室验伤了……” 文钰解释着,眼睛却警惕着罗明的方向,生怕他走过来。 岁眠:“那你没受伤?” 文钰:“哪能,我是这么怕疼,可不会假戏真做。” 岁眠又问:“那和颜冬有什么关系?” 她特意地看着文钰的眼睛。 文钰对于岁眠审视的眼神没有怀疑,轻松地说道:“自然是去找他,让他进我们小组呗……” “昨天英语老师把你叫走了,我只能自己去问他了……” 岁眠见她隐瞒了她和颜冬打赌的事,没有立刻揭破,只是问道:“所以,颜冬和你,都没受伤?” 文钰立刻盯着岁眠的眼睛,更小声地说道,甚至有些好奇的语气。 “咋了?怎么全班都传开啦?” 岁眠摇了摇头,“我不知道,都是听霍晴说的。” “毕竟她们看到你回宿舍收拾东西了。” 文钰这才松了口气,“也没有,昨天就是在球场的时候,他帮我挡了一下球,然后我为了躲避,不小心摔了,他站着,像个没事人一样。” “大概率是没受伤的吧。” 文钰突然捏紧了试卷,忙说道:“说这些干嘛,我和你说,颜冬在考虑我们的进组邀请了。” “要是他今天来找你,你一定要答应他!一定!” 她的眼睛发亮,可怜兮兮地眨着眼睛,看着岁眠,急不可耐地求着。 岁眠叹了口气,从兜里掏出了文钰那张学生卡,递到了她面前。 “喏,给你,下次,别这么笨了,被卖了还替别人数钱。” 文钰目瞪口呆,“这,我的卡怎么在你手里?难道!” “他已经来找过你了!那他答应了没有!” “你别急。”岁眠都怕她急得叫出来,“他已经答应了,你放心好了。” “太好了!”文钰就差喜极而泣了,要不是罗明的视线扫了过来。 她忙低下头,装得写题的样子,左手在桌子底下,向岁眠竖起了大拇指。 真的有这么开心吗? 颜冬答应来她们的小组? 岁眠是第一次看见,兴奋地控制不住自己表情的文钰,就像是中了彩票头奖一样。 “不过,他要是不来,你这接下来半个月,是不是要吃土了?” “啊?”文钰慢慢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岁眠。 她憋着嘴,像是知道岁眠看穿了自己,为了拉拢颜冬过来,下了血本。 岁眠见她心虚地默认了,也只好收敛着问她时候的严肃神情。 “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大的代价让他来我们组呢?难道,你真的喜欢他?” “谁……谁喜欢他了!有个帅哥在我们组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好吗?” 文钰越说越小声,可架不住岁眠凌冽的眼神,只好缴械投降。 “好啦好啦,我说还不行吗?” 突然,她话锋一转,又悄悄地说:“其实,是八卦啦。他长得帅是一个事实,但是你不好奇,他的家境吗?毕竟,按照他的成绩,进来明高,实在是太勉强了……” “仅仅是为了八卦?” 岁眠差点笑出声,这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还值得她的同桌大费周章,绕了这么大一圈? “可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吗?” 文钰又神秘兮兮地靠近,还不忘看向了颜冬的方向,说道:“难道你没发觉,他今天特别不一样吗?” “他竟然来上早自习了!还有,昨天他帮你那事,我就觉得他变了!” “还有一个你绝对不知道的八卦!你知道为什么?颜冬敢和英语老师这么刚吗?” 第19章 荔枝(4) 岁眠听着,耳朵早已竖了起来。 文钰见岁眠来了兴致,却故意卖了个关子,“你先告诉我,他怎么答应来我们组的,我再告诉你!” 竟然还讨价还价,怎么她和颜冬打赌的时候,没有这么灵活的思路? 岁眠服了她了,也只能如实地告诉她前因后果。 “那还真是巧合……”文钰喃喃自语,“没想到,你们还能在教学楼前面遇见,他竟然把所有的都告诉你了,我明明叫他保密了!” “因为我笃定你,不知道我打赌的事,也会答应他的来的……” 岁眠想起赌注的事,忍不住问:“那你那时候跟他说抄作业,是抄你的,还是我的?” 文钰腆着笑脸,“自然是你的……不过,他要是不嫌弃我的作业正确率,也可以抄我的……” “所以,你没有和他说实话是吧?” 岁眠和文钰提过,自己不喜欢被别人抄作业。 现在,除了文钰,可没有再破过例子。 “哎呀,岁眠,你别生气嘛!他要是想抄我的,我也可以的嘛!反正他的成绩就那样!” 文钰努嘴,撒着娇,她知道,岁眠最吃这套了。 “好了好了,收好你的卡,下不为例。” 岁眠瞥了一眼墙上的钟,很快就要早读了,可不能再耽搁时间了。 文钰得意地说道:“我就知道,岁眠最好了,宇宙无敌最好的同桌!” “得了,少拍马屁。你还没说,英语老师和颜冬……”岁眠还是最想知道这个消息。 文钰说:“其实我也是听来的,你知道柳雪吗?” 她说着指了指第一排的柳雪的方向,“她和颜冬是一个初中上来的,就今天早上,我看见了,她从英语老师的车上下来。” 岁眠:“?” 疑惑之余,岁眠问道:“这和颜冬有什么关系?” 文钰憋着气,手上抖着,半天憋不出一句话,“等我捋一下关系!” “有这么复杂吗?”岁眠第一次见能言善道的文钰,有词穷的时候。 “具体来说,应该是柳雪和英语老师是一脉的亲戚,然后英语老师,是颜冬的舅舅,不过好像是名义上的,我也不是很清楚……” 岁眠着皱眉,怪不得,颜冬和英语老师如此剑拔弩张,英语老师还只是在言语上批评他。 原来还有一层亲戚关系。 她能理解,为何英语老师看见颜冬不成器的样子,比班主任还心急如焚了。 “那这么说?柳雪和颜冬,是表兄妹关系?”岁眠也想明白了。 这也难怪,柳雪昨天会突然向自己发难。 也许只是单纯的关心则乱。 文钰点了点头,“大概是吧,你平时没看见,柳雪经常去后排晃悠吗?可颜冬就是不理她。” “柳雪也没有提过她和颜冬的这一层亲戚关系,不过,她好像也想让颜冬去她们组。” “但是,还是我们快了一步,岁眠,还得是你,我前脚才邀请他,你后脚就遇见他了!我看,这就是缘分!” 文钰说得起劲,颇有胜利者的自喜。 岁眠附和着点了点头,脑海里却翻着过往关于他们二人的相关回忆。 最后只发现空空如也,从未有过交集的人,一夜之间,似乎多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诶,你说,颜冬不理会柳雪?是为什么?难道有什么隐情?” 文钰撑着右半边脸,看着岁眠问道。 岁眠真没留意过这二人的互动,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调侃她:“看来,你观察得挺细致的,也看了好久了吧?” 文钰不好意思一笑:“哪有,我就是偶尔,偶尔看看而已。” 哪怕她说得再真诚,可岁眠还是不信她的话了。 特别是,关于她对于颜冬是什么心态的回答。 是爱慕?喜欢?还是单纯的贪恋帅哥? 只要不是真的有实质的接触,那都是镜花水月。 在早恋这件大家明知道不可为,学校和家长严防死守的事情上。 除了偷偷的,再多的逾矩,都是给自己找麻烦。 岁眠还是不得不问文钰一个究极的问题。 她想知道,自己的心态是特殊的?还是普遍的。 “文钰,你对于颜冬,不会有讨厌的情绪吗?” 文钰轻哼一声,仿佛岁眠的问题很奇怪,“为什么要厌恶他?他和我无冤无仇。” 岁眠的心沉了下去。 是啊,她和颜冬从前毫无交集,就只是因为一个人成绩差,而刻板地把他和以前自己遇到的那些坏学生划上等号。 是不是太武断了? “岁眠,你不会是,讨厌颜冬,才这么问的吧?” 岁眠没想过,文钰竟然这么敏锐,她也只能打哈哈:“没有,只是平时看他太不规矩了,挑战老师,有些看不惯罢了。” 文钰点了点头,“在离经叛道这条上,他的确是大胆了些,但没办法,谁让人家是花钱进来的呢……” “他要是来我们组,不会经常惹祸吧?”文钰突然担忧地说道。 这些,岁眠早就想过了。 没想到她的同桌,如此后知后觉。 “你才知道,我看你是见色忘义,要是他来我们组当少爷,他那份活,就要我们干了!” 岁眠故意逗她,“他是你费尽心思招进来的,所以,哪天他不擦黑板,不交作业,唯你是问!” 文钰抱着岁眠的一条手臂恳求道:“能不能少做点……” 岁眠被她水汪汪快要哭出来的惨兮兮眼睛,逗笑出声。 “那得看这位颜冬大少爷,有多偷懒了。” 临近下课,教室里又活络起来,岁眠和文钰几乎是聊了一整个早自习,现下也忙着准备早读的书。 直到一个人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教室里的白织灯光。 岁眠抬头,是颜冬幽怨的眼睛。 他一句话都没说,径直地把手伸在了文钰竖起的书架上,勾了勾手指。 他怎么亲自过来了!!! 她本就找着昨天放好的作业,才想拿过去给他…… 岁眠恨不得和他毫无瓜葛,可转眼,就看见了许多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那可都是打量以及好奇的目光! 他要抄作业!就不能低调一点吗? 岁眠不得不把自己的数学本子,匆忙地夹在了昨天发下来的英语卷子里,立刻递给他。 别人要是看见空的英语卷子,会以为,颜冬只是来要卷子罢了。 虽然也不符合他往时不管不顾的人设,但总是不会让人怀疑的就是了。 颜冬拿过那张大大的英语卷子,只是皱了一下眉头,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众人的目光也渐渐散了,各有事情要忙。 “不是吧?这就开始抄你的作业了?这还没换小组呢……”文钰在岁眠耳畔碎碎念。 她悄悄低着头偷看颜冬离开,连带着也瞧见了许多人追逐颜冬的目光。 “岁眠,他看起来,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 岁眠自然是看见了,试卷被他啪的一下摔在了桌上,又潇洒地坐了下来。 动作虽然不大,可依旧是一副我行我素的样子。 不就是迟了一会没给他,怎么这就生气了? 岁眠不免觉得自己委屈。 唯一庆幸的是,班主任看早自习,中途离开了,也许早读的时候,还会回来。 不然看见颜冬的反常,不得来唠叨两句。 要是发现了她的作业,那她才是真的有嘴说不清了。 颜冬和罗明之间,岁眠隐约地察觉着,有不一样的关系意味。 “不过,早读之后就要交了,他应该能抄完吧?” 文钰的发问,让岁眠也不得不担心起来,她再次望向颜冬的方向。 隔着好多人,她不能明目张胆地盯着他看,斜着眼,颜冬还趴在桌上睡觉。 外套裹着整个脑袋,露出的胳膊搭在上边,哪有要交作业的急迫感? 岁眠心中一股无名火,她叹了口气。 还是早些组好学习小队,这样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要回作业轻而易举。 即便是要抢,也比现在,隔了好几排座位,干瞪眼强。 也不知道明天班会,是不是会宣告座位安排? 乱七八糟的事情袭来,岁眠一早的心情并不美丽,可也只能调整好心态。 天大地大,学习最大。 这是岁眠为今最朴素的观念。 如果天赋被收走的话,那就只能祈求上天,赐予她天道酬勤。 哪怕杯水车薪,哪怕徒劳无功,只要还有慰藉,那她现在为之奋斗的一切,就都作数。 文钰见岁眠迟迟不说话,像是察觉她心情低落,嬉皮笑脸地逗她。 “好岁眠,别生气,等下我亲自去把你的作业拿回来!保证不让任何人发现!” 岁眠应承了文钰的好意。 虽然她心里的确对于文钰贸然用自己的作业,作为筹码,换取颜冬来她们组,心里并不是很舒服。 但是既然答应了,那就做吧。 反正,高中阶段,抄作业,也只是徒劳无功而已。 与她自己而言,早是泥菩萨过河,有何能保得住他这尊金菩萨呢? 给他短暂地镶金,无非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内。 他的底子摆在那里,添再多的荣光,都只是枉费。 明眼人看着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事,可他却偏偏愚蠢。 岁眠被自己的想法吓到。 那些无形之中贬低他的想法,现实到令人寒颤,是不能宣之于口的刻薄。 她又想起了,昨夜寒风中,颜冬打着微弱的火苗,给自己过生日的场景。 他的眉眼是那样柔和,点点星星的火焰在他的眼中跳动,有着天使一般俊美的面庞。 那刻,她的确忽略了,世俗强加给她的一切思维模式。 无论刻板的,还是新奇的。 他们似乎都成了最纯粹的模样,没有天堑的隔阂。 只是如同所有文字都记载青涩的爱情开端,最平平无奇的细节,也能萌发最隐秘的爱意。 那是少女心弦的第一次波动,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彼此的身份…… 这绝不可能…… 巨大的割裂感把她撕成了两半,犹如站在悬崖之巅战战兢兢,一个不留神,便会坠落。 一半是作为十几年好学生的优越感,睥睨众生,她的眼里,只有自我以上之人可以入眼。 一半是颜冬所表现的种种,打破自己刻板印象的神秘,措不及防地打乱了她的生活节奏。 甚至,她允许,这样一个失败的人,浪费自己宝贵的时间。 为了他的一举一动,她分出去了,许多的本该用在学习上的心思。 偏见是对于一个人最大的不公。 连揣测算在内,都是对于自己内心最大恐惧的投射。 等她终于坠落了云端,她才明白。 颜冬,是高中时候的岁眠,心里不愿意承认自己失败的最大恐惧。 她恐惧,成为颜冬那样的学渣。 第20章 荔枝(5) 不出岁眠所料,颜冬这人,还真得没在数学课代表平时收作业的时候抄完。 平时各科课代表收作业的时候,都是十点的大课间前,可收数学作业的时候,却不一样。 也不知道是罗明的要求? 还是课代表急性子? 还没到大课间,一般第一节课,他就把作业给收齐,然后送到办公楼。 要是早上的两节课连堂,老师不放课间休息,那可真就是交不上了。 岁眠看得焦急,本想催着文钰去,可看到她伏在桌上,睡得口水都流下来。 岁眠叹了口气,也只能自己出马了。 拿上了自己的水壶,哪怕霍晴给她装好了,可为了拿回作业,假装去装水。 岁眠特意从后门走过去。 一般都是从前门走,饮水机在连廊的中间,前门会更近一些。 岁眠顾不得那么多了,她的目光聚焦在后门那个趴在桌上的高大人影,越发恼火。 她加快了步伐,路过他的椅子身后,看着他弯着的宽背,双臂分得开,交叉在额头前,压着的手背,长长的头发耷拉在他的骨节分明的手指上。 他的侧脸锋利,鼻梁高挺,下颌粗粗的褐色斑点,几根胡茬已经冒头。 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看着少年安睡样,仿佛吵闹的课间,一切都与他无关。 又或者说,他有自己自由的世界,不随外界的规则而改变。 他活得自我。 可这份自我里,带上了循规蹈矩的岁眠。 岁眠踢了一脚他的椅子,哪怕她用尽了力气,也没撼动一分。 他依旧沉睡。 岁眠故作停留看黑板上的课表,可眼睛瞄着试图寻找自己的作业本。 东找西找,只在他空空荡荡的课桌里,发现了写着自己名字一角的作业本。 岁眠想都没想,一个俯身快速地抽了出来,在她拿到的那一刻。 一只大手突然制止了她,她的手被按在了课桌里,手背触碰到底板,霎时冰冷。 他的手指很长,紧紧地抓着她的校服,薄薄的衣服,也挡不住手臂上传来的坚实的力度。 他怎么这么警觉? 岁眠慌忙抬头,颜冬睡眼惺忪,眯着眼睛。 他像是下意识地反应,满是质疑的目光,在发现是她之后,他慢慢地松开了手。 岁眠赶忙直起身,电光石火之间,她没料想,颜冬竟然会被惊醒了。 他已经坐起来,慵懒地岔开了双臂,划了半个弧度,差点打到站在一旁的岁眠。 岁眠往后退了一步,把作业本和水壶握着了一只手里。 他还是习惯乱揉他的头发,哪怕现在也不乱,一边弄着,一边扭过头,他像是发现了岁眠出现的意图。 颜冬的嗓音还有刚醒时候的沙哑,不似平时清脆。 “我还没抄,你这就要拿回去了?” 岁眠:“过时不候。” 下节课是语文课,虽然教室里闹哄哄的,可已经很少人进出。 她要是再站在后门,还和他搭话,就太显眼了。 岁眠想走,才迈出一步,颜冬的手臂拦了过来,她进退两难。 岁眠盯着他的眼睛,“你这是什么意思?” 颜冬眨了一下眼睛,“我说,我还没抄完。” 他坐着,岁眠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细长浓密的睫毛下,那双眼睛是深不可测的黄褐色。 颜冬并不客气,执意地不让她走,理直气壮地,仿佛是岁眠欠他的。 岁眠想起他早自习下课的时候,来找自己拿作业本的时候。 也是我行我素的态度,现在更甚,还有些逼迫她的意味。 岁眠越想越气,明明是他没有按时抄完,睡大觉。 她可以为了文钰的心愿,满足这件她本就不愿意做的事。 可是颜冬太过得寸进尺,她都不明白,他是如何心安理得,想要扣下自己作业的? “在你睡大觉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岁眠面无表情,连眼睛都不眨,一字一句地警告他。 此刻,连同昨夜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对于他的好奇,对于那场生日的感动,都抛到脑后。 话毕,连岁眠都忘了,自己是怎么用恶狠狠的语气,说出这些话的。 在看见颜冬脸色陡然变了的时候,岁眠把还想说的,咽了回去。 她其实还想说,挑明抄作业于他而言,不过徒劳无功。 又何必惺惺作态,作出没人相信的姿态呢? 颜冬给她放了行,身子转了回去,岁眠愣住了。 他…… 真的生气了? 岁眠没想到,一向能忍的她,竟然,为了这件小事漏出她原本的样貌。 哪怕只是冰山一角,哪怕她已经识相地闭嘴,没把更难听的话说出口。 也许,她骨子里,真的是很讨厌他这样的人吧。 岁眠也不再看他,大步地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坐下来的时候,她抬头,看见了第一排的柳雪,向她射过来的灼热目光。 柳雪手里捏着必修一的语文书,侧着身体望过来。 岁眠不知道,她看自己,看了多久? 从她去找颜冬? 还是只是偶然? 很快,柳雪转了回去。 “岁眠,你咋把作业拿回来了?颜冬抄完了?”文钰刚醒,瞧见了桌上,岁眠的数学本子。 岁眠没说话,她此时只有一个念头。 颜冬有什么资格生气? 厚颜无耻。 她只想到了这个词形容刚才的他。 “管他抄不抄。” 岁眠冷冷地说,把作业放到了桌上,看着封面的名字,想起刚才,他惊醒抓着自己样子。 这还是她第一次,对别人暴露出除了友善与平静以外,特别激烈的情绪。 她以为,昨夜自己和柳雪的对峙,已经是莫大的勇气了。 数学课代表,准时地出现了,是一个沉默的男生,班上的排名也在前十,叫陈多。 文钰把两本作业,交到了他的手上。 陈多一直往后收去,岁眠交了作业后,也不再想那么多。 文钰觉得岁眠拿回作业之后,说话都变得冷淡了,看了眼准备上课的岁眠,又不得不看向了颜冬的方向。 “岁眠,他……他好像在看我们这里……” 岁眠下意识地看过去,从她的方向,只要往后,穿过晃动的人脸,就能看得见他。 他有比别人更大的身躯,所以目标也更容易锁定。 果真,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遥遥一望,太过平静,岁眠看不清他在想些什么。 陈多走到了颜冬的面前,挡住了岁眠的视线。 岁眠坐回去,她才不管,颜冬的作业写没写。 他要抄她的作业,她已经给了,至于完没完成,那是颜冬自己的事。 连他打球都知道有关球场灯光的时间,难道,连交数学作业的时间,都不知道吗? 最后,在陈多拿着一摞作业,走出前门的时候,岁眠还是忍不住看了眼他离开,然后又悄悄地往颜冬的方向瞄。 他又睡了,趴在桌上,与世无争。 至于他的作业交没交,岁眠不知道。 上午的两门课,全是连堂,岁眠上得浑浑噩噩,最后一节课的时候,早就饿得不行了。 中午所有人都往食堂赶,偏偏岁眠逆流而行,往校门口的方向走去。 兜里揣着罗明签的假条,只批了一个中午,下午上课前,还得赶回来。 岁眠是挑了最多人去食堂的时候,去的校门口。 校门口很少人,除了住得很近的同学中午也不在学校吃,必须回家之外,基本就没人了。 学校不给外送吃的,所以基本上,连外卖也不能进。 就算是家长送吃的过来,也得躲在很远的地方,偷摸从围墙塞进来。 出去的时候,保安看了眼假条,没拦她。 校外的空气,的确比校内充满自由的味道。 仅仅一墙之隔,岁眠知道,这不是错觉。 校内,那是暴风雨前沉闷的阴郁,也是破晓前的黑云。 没有人知道三年后是好是坏,像是在操作暗箱,谁也不知道结果。 只是用天道酬勤这些话,安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有用的。 岁眠特意选了,植被最茂密的地方躲着,校外是一排绿化树,她站在树荫下。 她想不到,妈妈为什么突然会叫她吃饭? 平时哪怕是周日回租房的地方,母亲也不常常在家里待着,所以,岁眠的周末,也基本在学校过了。 可能有什么重要的事吧? 岁眠忍耐着饥饿,手里掐着一片落叶,无聊地等着。 “眠眠。” 身后远远有人在喊自己,岁眠回头,一眼看到了母亲。 她今日很不一样,平时要开三轮车卖早餐,都是朴素的打扮。 有时候浑身都是油腻的味道,油渍覆盖了身前,手上也被油烫得起泡。 今天,竟然破天荒地穿上了旗袍,头发也做了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贵妇人。 她像一朵绽放的红莲,站在了一辆崭新的车旁。 岁眠才察觉,她是从那辆车上下来的。 岁眠将信将疑地走了上去。 从车上,下来了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看着比母亲的岁数要大,慈眉善目。 岁眠从来没有见过他,但是看他的装扮,像是个有知识的人。 岁眠的母亲是个农妇,怎么会和这样一个人搅合在一起? “妈妈。”岁眠走到了母亲身边,她才发觉,母亲还化了妆。 那张平时里被琐事纠缠,枯黄无色的脸,有了人为雕琢的红粉。 显得很有气色,岁眠第一次看见,母亲如此光鲜亮丽的一面。 就好像看到了平行世界,年轻时候的她,一个有钱不用单独拉扯孩子的她。 岁眠是开心的,这也是她的心愿,让妈妈漂漂亮亮的,不用为了生活疲于奔命。 可是,这也是她担忧的。 妈妈哪里来的钱? 唯一的答案,大概就是站在她身旁这个男人了。 “眠眠,叫人,这是夏叔叔。”妈妈拉过了那个男人介绍,满面春风。 岁眠不是傻子,她看得出母亲眼里对于这个陌生男人的爱意。 第21章 洋葱(1) “夏叔叔好。”岁眠扬起脸笑脸,礼貌地问候。 “这就是眠眠是吧,有出息,这可是全市最好的高中,真给你妈妈争气。” 夏叔叔不假思索地夸着,眼里满是欣赏。 岁眠听着心里也暖洋洋的,连忙谦虚地摆手。 再看向母亲的时候,她也在看着自己,挂着得意的笑。 虽然岁眠对于母亲为自己自豪的眼神已经习以为常。 可这次不一样。 母亲上前一步揽住了她的肩膀,亲昵地说道:“我啊,也就这个女儿最省心了,可是以第一名的成绩考进去的……” 她说着,语气也愈发傲人,仿佛岁眠此刻成了什么大英雄。 岁眠脸红了。 母亲身上没有素日油腻的味道,有股淡淡的香味,分不清是洗衣液的味道,还是香水…… 从前也只是在那些亲戚面前炫耀,怎么在外人面前,也夸了起来? 她不需要,自己的荣誉,去在男人面前装点教子有方的形象吧? 母亲曾经说过,读书聪明的岁眠,就是她的底气。 所以在从前孤儿寡母被排挤,被欺负的岁月里,岁眠从来都不敢落后。 力争上游,用所有世俗的成功包装自己,就赌那些曾经看贬自己的人。 畏惧她日后功成名就时候的抛弃与报复。 人性向来如此。 岁眠很小的时候耳濡目染,那些对于她没有爸爸,**裸的嘲笑。 那些知道她成绩很好时候的恭维,一个劲地说她是家族的荣耀,以后要回报家里。 好的坏的,她只能照单全收。 她的身上背负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命运,还有母亲从未完成的愿望。 岁眠知道,她的妈妈也想读书,可是在妈妈那个多子,重男轻女的年代,女孩子想读书,那是奢望。 “那可真是不容易啊,眠眠读书肯定很用功。”夏叔叔又夸道。 夏叔叔的话,岁眠也只是高兴了一下。 从前她也以为自己是人中龙凤,可现在,天外有天,她充其量,只是在中游的位置。 尤其,是自己成绩的下降,没有在月考的时候分到重点班,始终都是她的心事。 一想到这些,岁眠低下了头,心虚漫上来。 她怕被揭穿,她不在像以前一样优秀这件事。 “好了,去吃饭吧,你夏叔叔做客。”妈妈牵过岁眠的手,给她开了后排的车门。 妈妈今天变得漂亮,就连性格也格外开朗。 岁眠明白,她是想在这个男人面前,表现得好一点。 平日里,被欺负的时候,岁眠经常出头,妈妈偶尔也会。 但更多的,妈妈只会抹泪,哭诉为何自己如何命苦,为何命运不公。 怨天尤人的母亲,和弱小到无能为力的自己。 每每如此,岁眠都心如刀绞。 那时候的她渴望长大,渴望长成参天大树,给予母亲一处遮风避雨的场所。 母亲的眼泪,是她的催熟剂。 可如今,母亲好像,找到了她的庇护所。 岁眠坐在后排,并没有说话,只是观察着车内的装饰,以及通过后视镜,观察这个陌生的中年男人。 车内一尘不染,什么装饰都没有,除了挂了一个中国结,再无其他。 夏叔叔已经有了白发,浅浅的,倒是不多,不细看,看不出来。 “眠眠,这周末,我和你夏叔叔要去外地一趟,你就还是在学校住吧。”妈妈坐在副驾驶说道。 岁眠应承,虽然她习惯了母亲周末不在家,她也不常回去。 可要母亲一个人,和这个一无所知的男人,去外地,岁眠心里总觉得不妥。 可是碍于男人也在,岁眠也不好意思当面,打听这个男人的底细。 夏叔叔是个健谈的人,岁眠在车上,并没有主动搭话,倒是他,说起了自己的生平。 他不是本地人,可也来这里好几年了。 竟然和母亲是初中同学,也是做点生意的。 缘分使然,他们竟然在他乡相遇了。 岁眠想起,母亲也不是本地人,只是嫁给了父亲,从此长在了这里。 岁眠没有察觉什么奇怪的地方,倒是母亲,似乎对于眼前这个男人格外满意。 明高也算在商圈外围,是男人主动说起,离高中近一点吃饭,方便岁眠回校。 也就五分钟的车程,夏叔叔选了一个很贵的餐厅。 岁眠大概明白,这顿饭,以及他们两个装扮得隆重,是为了得到自己的认可来了。 饭点时间,整个餐厅座无虚席,夏叔叔选了个包房。 入席后,岁眠翻着菜单,也只是选了一些不算很贵的菜,但是看着上桌快。 她可真是要饿死了。 夏叔叔娴熟地点了菜,母亲说他点得太多了,三个人吃不完,可他却执意要点。 他还不忘说道:“眠眠读书那么辛苦,多吃点才好,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他似乎很是关心自己,母亲脸上的笑,更是开怀了。 岁眠没有说话,她此时好奇的是,母亲是什么时候和这个男人相遇的,又是什么时候,这么熟络的? 席间,男人去接了个电话,岁眠才从他们两个的甜蜜里,找到缝隙问事情。 “妈,你什么时候,找到的这个男的?” 岁母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眠眠,妈妈觉得,是妈妈的命运到了。” 岁眠皱着眉头,不明白她的话。 “你夏叔叔,是妈妈初中时候喜欢的人,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相遇了,就是在刚搬来市里的时候。” 岁母话里也带着兴奋,她看向岁眠,“这事我怕和你说了,让你分心,所以,一直都没说。” 岁眠担忧地问道:“你们都这个岁数了,他结婚了吗?这些你都问清楚了吗?” 这话像是戳中了母亲的心,岁母沉默了。 岁眠大概能明白,一辈子为了自己辛劳的母亲,也许,是遇见小时候喜欢的人,一下昏了头。 她的感情很匮乏,是一片荒漠,所以这样一个文质彬彬的男人,一个她喜欢过的人,措不及防闯入了她死水一样的生活。 就像沙丁鱼里混入了鲶鱼,一切的活了起来。 现在她的变化,也许正是她希冀成为的样子。 “所以,你们说的去外地?要去哪里?” 岁眠板着脸,不得不问清楚。 比起母亲,岁眠倒是更像一个理智的大人。 母亲支支吾吾,岁眠还没等来回答,就看见夏叔叔又进来了。 既然母亲不愿意说,岁眠早已吃饱,她干脆自己替母亲问清楚。 “夏叔叔,你们说要去外地,是要去哪里?”岁眠露出了她像面对老师那样,标准的微笑。 男人还没入座,看着一向沉默的岁眠,突然看了口,脸上倒是有些意外的神色。 “对于你妈妈来说,也算是外地了,毕竟,她也十几年没回去了。” 岁眠听明白了,他们这是要回去母亲的老家。 可是,母亲明明说过,为了嫁给父亲,她是和娘家断了关系了的。 岁眠隐约记得小时候,听别人嚼舌根过。 说母亲执意嫁给父亲,却被娘家反对,不许远嫁,所以后来,岁眠一次都没有去过外婆家。 在岁眠的记忆里,就没有外婆的存在,只有父亲这边一脉的亲戚,那些热爱冷嘲热讽的亲人。 “夏叔叔也有很多年没回去了吧?”岁眠想起他说过,他也来本市几年了。 男人只是笑了笑,叹道:“是啊,也好多年了。” 岁眠笑着说:“那叔叔不想念那边的亲人吗?一个人来这里打拼,也是辛苦了。” 夏叔叔:“男人嘛,哪里能赚钱,住哪里都好。” 岁眠见他决口不提亲人这事,又接着追问。 “那夏叔叔在老家,还有亲人吗?怎么不接过来一起住?” 夏叔叔摇头,为难地说道:“我也想接过来,这不是,他们不愿意嘛……” 岁眠:“……” 问不出自己想要的事,明明话头都递给他了,还没有想到岁眠想问的是什么。 这也太愚钝了些。 岁眠看向了母亲,发现母亲的神色,从她问起关于男人是否结婚这件事上,就开始不对了。 没有了喜悦的表情,只是拿着一个汤匙,拨弄着里面的汤底。 这顿饭后,岁眠还是没有问出口。 她不知道用什么措辞,问起一个老男人,关于他的婚姻状态,尤其是当着母亲的面前。 已经快下午一点半了,两点要上课,岁眠吃饱后也有些犯困。 岁眠去了趟洗手间,洗了把脸,才反应过来,她也可以,问他有没有孩子这事。 岁眠一拍脑袋,她可真是饿糊涂了。 出洗手间的门,迎头,撞到了一个人。 几乎是整个身体碰在了一起,岁眠往后踉跄几步,“抱歉!” 岁眠习惯地道歉,也不知道对方被撞得如何,睁眼一看,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 瓜子脸,白白净净,尤其是一头柔顺的长发,丝滑地披在肩上。 对方也很是愕然,一身红白的运动服,看起来像是校服的样式。 镜子里,反射着两个人,一蓝一红,面面相觑的样子。 女孩的身后,还有一个女人走了进来,穿得一身靓丽,哪怕是入了秋,还是清凉的长裙打扮。 “死丫头,杵在这里做什么?上个厕所都磨磨蹭蹭的,还想给我摆脸子呢?” 劈头盖脸的骂声,岁眠打量了她们一眼,长相相似,像是一对母女。 那个女孩也没有道歉,径直地忽略了岁眠,往里面走去了。 岁眠也没多在意,出了门,发现母亲和夏叔叔还在等她,聊得热烈。 他乡遇故知,聊多少都不为过。 尤其,还是母亲喜欢他的情况下。 “眠眠,怎么这么久?”岁母笑眯眯地问道,然后又对夏叔叔说了句,“我也得去一趟。” 她把包给岁眠拿着,然后自己一个人去了卫生间。 留下岁眠和一个陌生男人单独相处,哪怕是在人来人往的走廊,岁眠也觉得,有些尴尬。 可她想着,母亲方才是可以进来找自己的,为什么要等自己出来,她才再次进去呢? 第22章 洋葱(2) 也许是母亲也很在意,夏叔叔没有回答关于他婚姻的事? 岁眠比起母亲,更看得透母亲自己。 母亲本就是一个被动的人,逆来顺受,哪怕是被打上门来了,还能够笑脸欢送的人。 母亲说,她们两个没有男人撑腰,只能做小伏低,才能混口饭吃。 所以很多的侵害,母亲都装作无事发生,用精神胜利法诓骗自己。 永远麻木下去。 永远期待,有个救世主从天而降救她。 从前是从小就保护她的岁眠,现在,大概换成了眼前这个男人。 岁眠开口:“夏叔叔,你的孩子学习成绩怎么样?” 男人点了支烟,吹了起来。 另一只手则是翻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烟雾飘了过来,有些刺鼻。 岁眠脸上的笑凝住,没让心里的鄙夷流露出来,只是往上风口站着,省得吸二手烟。 “叔叔还没有孩子呢。”他吐着烟说道。 岁眠又故作天真地问:“叔叔是没有结婚吗?” 夏叔叔:“离婚了。” “啊?”岁眠故作惊讶,其实心里早就预设好了答案。 这答案,比较符合她的心里预期。 一个看起来四十多的男人,没结婚还有钱,不太符合常理,尤其是在她们这个小地方。 “问了这么多,我还没问你,对叔叔的印象怎么样?”他突然转过身,把烟夹在手上。 他长得高,俯视着岁眠,烟灰掸落在风中。 岁眠没想到他这么直截了当,倒显得她步步试探,倒是有些小气了。 不过,岁眠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从前,遇到事情,无论是家里的,还是外面的,她总想着出头。 后来,吃了几次亏。 面对那些袭来的拳头,任凭她站得多直,多不怕。 最后,岁眠明白,单靠两个女人,哪怕是有力量,哪怕动机正确,也抵不过根深蒂固的思想。 所以,她学会了阳奉阴违,学会了忍辱负重,学会了迂回婉转。 也明白,只有拥有超脱常人的成就,才能够把他们这些凡夫俗子全都压过一头。 对于不熟的人保持充足的警惕,对于熟透的人了解他的优缺点。 以前她觉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是表里不一,是不诚信。 可她明白,这是自保,也是维护自己利益只需要出个嘴巴子的事。 她远远比只知道怨天尤人的母亲,更懂得借力打力的手段,比做个善良的人有用。 “怎么不说话?对叔叔有意见吗?” 岁眠从沉思中惊醒,她笑道:“叔叔人很好,就像今天的饭一样好吃。” “只是……” 岁眠犹犹豫豫,“我也想去我妈妈小时候长大的地方一看,长这么大,我还没去过,这个周末,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去吗?” 她说得诚恳,眼眶红红的,“我知道,我妈妈是不想让我去,可是,这么多年,她的亲人可能都不在了,我怕她难过,所以我也想陪陪她。” “夏叔叔,替我妈妈答应我好吗?我保证乖乖不乱跑的。” 她摆出楚楚可怜的姿态,其实,也都是看多了,母亲在自己面前落泪的场面。 她的模仿能力极强,尤其是在面对家长里短上。 几分真假,几分演戏,在加上她年纪还小,穿着校服,看着就是一个可怜的小女孩。 夏叔叔掐灭了烟,走过来,手掌落在了岁眠肩膀上捏了捏。 “你这孩子,也是孝顺,但这事,还是让你妈妈答应比较好,我也会帮你说话的。” 岁眠点了点头,“谢谢夏叔叔。” 又絮絮叨叨地聊了一些学校的事,她能和眼前这个只见过一面的男人聊的,也只有这些了。 “夏叔叔,我妈妈,在初中的时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岁眠也不想说自己的事了,干脆问起他们的旧事。 母亲口中,眼前这个男人,可是她喜欢的人。 看着虽然相貌平平,靠着一副西装还算有精气神,也没有什么值得喜欢的模样。 男人笑道:“你妈妈那时候,可是校花呢,读书又好,多少人喜欢她,可惜啊,就是家里穷,不然,也是一个大学生了。” 岁眠知道这些,她早就听了不下百遍了。 “没想到,妈妈以前这么受欢迎……”岁眠惊讶地回应。 “那叔叔呢?”岁眠终于拐到了自己想问的问题。 夏叔叔的脸上明显地尬笑一下,嘴角僵持着。 良久,他才说道:“我不是读书的料,出来挣钱了,不知不觉,也过了这么多年了。” 他话里像是透着遗憾,岁眠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母亲待在卫生间半天了,岁眠和他聊得也差不多了,借故去找母亲。 卫生间门口多人排着队,拐角处,是一个开着的包厢。 岁眠等待的时候,无意地往里看了一眼,扫了一个男人的身上。 竟然是刚才在卫生间里撞见的那个女人。 她依偎在男人的手臂上,眼波流转,含情脉脉,手指撩拨那男人在桌上的手背。 岁眠慌忙地转过眼,非礼勿视。 她看了眼前边的人,挤了进去,才发现在洗手的母亲,她忙着整理自己的头发。 “妈,你怎么这么久?”岁眠也顺便洗手,刚才夏叔叔的烟灰,说不定掉她身上了。 岁母凑近了镜子,左看右看检查妆容,又问岁眠,“看不出来皱纹吧?” 岁眠摇头,“妈,你见到了夏叔叔,就这么在意容貌了?以前,你可是什么都不管的。” 岁母:“这不得给人家留个好印象?我能遇见他,他也对我有意思,已经很不错了。” 岁眠一直没想明白一件事,问道:“那你当初喜欢的是夏叔叔,为什么要嫁给我爸?” 她肉眼可见地愣住,岁眠从镜子里,看见了母亲,不为人知的一面。 她泛着苦笑,又像是自嘲:“他娶了老婆,那时候,也只有你爸,还看得上我,就结婚了。” 岁眠急着问:“可夏叔叔说,你是校花,长得漂亮,为什么要嫁给,什么都没有的我爸?” “他和你说了?”母亲没有立刻回答岁眠的问题,摸摸了岁眠的脸,“你还小,不会明白的。” “出去吧,别让他等久了。” 母亲整理好了仪容,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岁眠呆在原地,这个问题,是母亲一直回避的。 她始终都没想明白,父亲早死,她也没有改嫁,而是选择在这个大家族泥潭里,甘愿受委屈,也一声不吭。 任凭那些亲戚霸占了自己的东西,也要装出一副大度的样子。 有口皆碑的好嫂子,也是一个大家都羡慕的母亲,有一个出色的孩子,谁看着不眼热? 出去的时候,岁眠远远地看见了,夏叔叔还在玩着手机,只是这次,没有吸烟。 可是她走过去,还是闻到了烟味,直到走出了,才看见一个红色的人影。 她长发飘飘,倚在楼梯旁,看着楼下的走动的人群,指尖,夹着一根燃着的烟。 是刚才在卫生间遇见的女学生? 她竟然明目张胆地吸烟? 也不知道,穿得是哪个学校的校服? 岁眠一行人走过去的时候,她特意地抬头看了她一眼,确认是她。 她也好像看见了她,眼神冷冷地扫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回学校的时候,岁眠让夏叔叔开到了校门口,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午后的阳光正好。 不似夏日热烈,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心情格外好的缘故? 看着车子开走后,岁眠才往门岗走去。 路上时不时有学生看过来,岁眠还是第一次走得这么理直气壮。 她的羞耻心,似乎和别人不一样。 她可以和老家那些人斗智斗勇,她不怕撕破伤疤。 没有父亲又如何?母亲为了少矛盾做出的种种让步又如何? 任何的贬低,她都能抬得起头。 可唯独在学校,她这些破事,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不知为何? 她在学校似乎格外要脸,怕别人知道自己的家境,怕别人知道自己的母亲只是一个小贩。 尤其,在她那些同学,家庭条件都很好的情况下。 她时刻想着,何时才能,自己长大,有了钱,改变这一切。 顺利地进了门,刚才在车上,母亲已经答应她,周日带上她一起回老家。 夏叔叔也帮腔了,岁眠对他的印象,除了吸烟,也没有别的坏处了。 和母亲年纪相仿,是一家大超市的供应商,开着新车,就是离异无孩子,在本市还没有房子。 岁眠已经打探的七七八八,这条件,放在哪里,似乎都没有第二个,是母亲能接触到的。 就好像,母亲的救世主,真得来了一样。 难道真的是命运开始眷顾母亲了? 岁眠是不相信命运这种东西的。 与其说是命运,不如说是无数选择之后交汇的结果。 无论是自己的选择,还是别人选择了自己。 人不能踏进同一条河流,也不能回到当初选择的岔路。 只有真正回天无力的时候,她才会用命运来搪塞自己,找一个不会反抗的替罪羊,承担本就属于她的错误。 至于母亲和夏叔叔的事…… 岁眠几乎都在学校里住着,哪里管得到母亲? 现在母亲找到了另一半,也许这个周末,一起会母亲的娘家,会打探得更加清楚。 岁眠很难信任别人,也只有拿出刨根究底的决心,才能够完全地放心下来。 “没想到?你也是走读的?” 岁眠听见了女孩子的声音,往后回头,柳雪迈着步伐,大摇大摆地进来,手里还晃着出入证。 那是走读生的牌子,出入的时候,门卫要看的。 如果人多的时候,看管得并不严格。 岁眠的视线,只在柳雪的脸上停留一秒,就看见了,她身后,走上来的一个人。 颜冬手里同样拿着一个吊牌,两三步走了上来,他也看见了岁眠,但是没有说话。 就像没有看见她们两个一样,径直地大步走了过去。 他的脸颊冰冷,连最热时分的阳光,也被他的冷漠驱逐,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就好像,岁眠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是军训。